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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之桑榆非晚全文阅读

作者:温酒赏雪     封神之桑榆非晚txt下载     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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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起于青蘋之末

    李西山不恨那个时代,也不恨任何一人。

    好和坏都是相对的,既没有顶点也没有下限,如此一想,不久前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李西山的李西山立马就坦然了。

    李西山一个没忍住狠狠骂了所有人一句,倒没有骂娘,毕竟李西山也是其中一个。

    李西山手里拿着扫帚在院子里缓缓扫雪,大白天下了一场雪,雪没有下大,倒是下了一场冷。傍晚了,风仍呼呼刮着,浑身冷得生疼。

    李西山觉得挺好。

    老员外今天晚饭,饭点有些迟了。

    好多年了,在这以前,从未有过。

    老员外这个称呼感觉驴唇不对马嘴,毕竟按道理说,员外这个称呼应该有官身。

    老家伙世俗道理肯定懂,学问就算了,能认出几个字,能写出那些地契就顶了天,这都是李西山亲自验证的。

    学问不大,能当个狗屁官?

    不过老员外的叫法也有些道理,老员外的学问最起码在这旮旯大山里也顶天了,除了百十里山路之外的教书先生,有能跟老员外比学问的?这旮旯大山里,除了老员外,能写出几个字的能有几人?

    老员外这个称呼也就是好听一些,老地主、山窝里的土财神才是真的,毕竟有一个词,意思极好——名副其实,这个“副”字,尤其好。

    “哟呵,到现在还想着让杨花看上你,和你生崽子?”

    外面冷,杨花和冷心肠偏偏吃斋念佛的太太坐在屋里,土炕烧得热,能看到热气从窗棱间和刚刚打开还没关上的门缝里溢出来。

    一个乐呵呵的声音响起,李西山手里的扫帚在这个声音响起之前就不着痕迹地快了起来。

    李西山能确定,在杨大贵看到他之前,扫雪的速度已经变快。

    有些事情做得多了,就会顺其自然,让人根本察觉不到这就是李西山刻意为之。

    做了这么久,李西山也习惯成自然。

    李西山知道杨大贵看得准、说得对,不过没什么,自己第一次从炕沿上爬起来,就是这么做的。

    那次老员外的大儿子也是这个口气,“呦呵,这狗犊子挺会耍心眼的。”

    李西山不说话,只埋头做事,就像现在一样,一做就将近十年,就差这几天了。

    李西山当然耍了心眼。当初李西山躺在炕上还爬不起来的时候,就开始自己的谋划,他要留下来。

    其实,李西山是不怕死,甚至觉得自己要是没醒过来,还省心。

    只是这次醒来,不知道和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那一次一样还是不一样。

    千万不要一样。

    也确实不一样。

    心中是不是期待一样?还是回到不危山上,回到老鬼身边?李西山希望自己不要再那么强。

    难道是自己太强了,威胁到了不危山的安全?或者影响到了某种平衡?李西山不能确定。

    发生在什么时候?是十几二十年前?李西山觉得不像,或者说,根本不可能。

    自己能在这里安稳躺着,没有被泡进大药缸里,已经足够说明一切,虽然身上的血块结痂让自己非常难受。李西山先疑惑,再心安,自己虚弱得就像一个迟暮老人,老鬼那一脚,到底让自己解脱了。

    如何做到的?

    老鬼和不危山,好像都已是过眼云烟。可是······为什么?一场大梦,终于梦醒?

    要是真让自己解脱了,倒也没有必要再问为什么。

    李西山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在不危山上,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哪怕被人打得肝肠寸断,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李西山觉得应该感激老鬼。

    李西山双眼看不清东西了,呵呵一笑,努力让自己不要闭上眼。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个铁石心肠人。

    老鬼果真不是个东西。

    李西山什么也不想,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日落西山,是该结束了。”

    自从意识清醒后,就这样躺了几天,和死人一模一样,倒不是太想着死,死活就随它去吧。

    李西山躺在床上,竟然觉得舒服得很,无亲无故,没有牵挂,这点疼痛算什么,够自己塞牙缝的?

    李西山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李西山刚刚动了一下,忽然扯着脖子上结痂的皮肤,他娘的,还真疼啊!

    李西山现在就像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干尸?他们把自己捡回来干什么?就是因为看到自己英俊非凡的脸?嗯······这个理由足够了,毕竟没把脸摔坏。

    李西山觉得有些人,拿来怀念一下也很好,但是不包括老鬼。

    老鬼算是师父吧,虽然没有行过拜师礼,其实,老鬼教过自己什么吗?好像也没有。不知道那些家伙为什么那么怕老鬼,你看,小鬼一点也不怕。

    何止不怕,小鬼很小的时候,就敢骑着老鬼的脖子撒尿了。

    老鬼正坐在不危山的小板凳上喝着酒,当时气得哇哇叫,非常生气,口出狂言,威胁小鬼说再敢这样就把小鬼丢到山下不管了。

    于是小鬼就哭了,那是真的害怕。

    老鬼那次真慌了,本来就是色厉内荏——这是小鬼长大后弄明白的,从小到大,老鬼就那一次壮了怂胆欺负小鬼。

    老鬼当时抓耳挠腮,急得跳脚,抱着小家伙一个劲哄,无奈哄了好久都不管用。

    就在老鬼要往自己老脸上使劲拍巴掌的时候,忽然眼中放出光来,使劲嗅了嗅,腾出一只手在脖子上使劲抹,然后放进嘴里,满脸陶醉,说是和他喝过最好的酒水一个味,还满脸讨好地哄小鬼再给他来点,对以前错过的那些机会悔恨不已。

    小鬼有些犹疑,不过还是使出吃奶的劲给老鬼多灌了一些——虽然小鬼从来没吃过奶。小鬼勉强把老鬼的那个装酒的葫芦灌了半壶,撒完尿没多久,没攒够多。

    混着剩下的酒,老鬼小口小口细细品尝,都不舍得大口喝。

    小鬼这才破涕而笑,以后老鬼还想喝,只能花心思讨好自己了······

    要是有机会,李西山一定会问问老鬼,到底为什么。

    哪怕是最蹩脚的理由,李西山也会相信。

    哪怕回到不危山,李西山被那些人打得浑身骨头寸寸断裂,被老鬼泡进大药缸里也没能活过来,李西山也认。

    只要老鬼亲口说一句话,再蹩脚的理由,李西山也会原谅他。

    李西山还愿意当老鬼的小鬼。

    李西山笑了笑,没机会了。

    一身修为——算是吧,都因为老鬼那一脚,还给了不危山。

    李西山当然还是比普通人强一些,但是,毕竟不是那种人了。

    再也不是那种人了,自己还是低估了老鬼,低估了不危山。

    李西山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有一天,一个脚步磕绊,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路过柴房门口,扶着门框,往里面瞅了一眼。

第二章 贻害无穷

    李西山咔吧一下转过头,脖子上的血块结痂瞬间开裂。还没有完全长好的皮肤也受牵连,缓缓有鲜血在挣开的结痂上渗出来。

    李西山和那个虎头虎脑的兔崽子对视,然后那个小王八蛋大哭起来,中气十足,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罗锅和瘸子的眼光掩饰不住心惊胆寒,一种凝如实质的杀气在院子里漫过来,凶狠异常。

    李西山心中一片清冷的世界,瞬间灰暗,并不是害怕罗锅和瘸子也能感觉到的那点杀气。

    哇哇大哭的小孩子被一个青春气息极重的肥胖身躯抱走,李西山当然被狠狠瞪了一眼。

    李西山脸上、脑中、心内,枯寂灰冷。怎么可能?

    罗锅和瘸子放过李西山,一个磨刀霍霍向猪羊,一个把谷仓里的粮食从一个谷仓挪进另一个谷仓。

    李西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错不了。李西山已经非常清楚,自己不能走了。

    这次不能怨别人,还是怨自己。贻害无穷。怎么办?

    李西山要留下来,当然不能只是躺在炕上吃闲饭。

    几天后,李西山颤巍巍起身,早就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这还是这几天努力加餐饭的结果——只要自己肯张嘴,罗锅和瘸子也愿意把滚烫或者冰凉的吃食塞进李西山嘴里。

    李西山胡乱拉过几件衣服裹在身上,把自己身上脱落的东西收拾好,颤巍巍走出柴房。

    大雪刚停,厚厚的雪,让一切看起来惨白晃眼。

    李西山的猜测是对的,这不是普通的农家小院。

    一个很大的院子,正屋坐北朝南,有十几间的样子,就这样一字排开,倒没有讲究几进几出,虽然宽敞,却没有占去院子多少。

    院子并不在山顶,根本看不出来这座山有多大,那就是说院落所在的大山极高极大了。

    西面的牲口棚被隔开了几段,有几头耕地的牛,挤成一堆的猪,一群羊,好多兔子,还有一个很大的鸡舍。

    猪、羊、兔子和鸡都是山中的野物。

    牲口棚北面是一个比较高的围栏,豢养着几头麋鹿。

    院子里嘈嘈杂杂的声音,从来没停过。

    天还没有亮透,罗锅和瘸子还在自己刚刚出来的柴房睡着,很独特的呼噜声夹杂着吸溜口水声。

    柴房北面是几个极大的谷仓,里面的粮食陈陈相因,也不知道有多少烂在里面。

    柴房在院子东面中间,靠着一块块平整厚重的青龙方石垒砌的院墙,和大门挨在一起。

    厚厚的木板钉在一起做的大门很厚重,很结实。

    院子南面用篱笆围了一个茅房,靠近茅房的地方摆着很多零散物件。

    院子中间有一口井,井旁边有一个大大的莹白色石台,石台很光滑,满满的、渗进了暗红的颜色,有刀和斧子摆在上面。

    井旁边的木桶和绳子也被暗红色浸染透了,发散出一种很特殊的光泽。

    那些暗红色都是罗锅揉着眼睛在院子里一阵折腾之后,李西山才知道怎么来的。

    瘸子搬过粮食也会和罗锅凑在一起。

    再旁边,就是那个灶台,灶台上永远放着一口大铁锅,大铁锅旁边垒着一大垛劈好的木材,平时做饭的地方大多是在这里。

    刚宰了一只大肥羊,剁成一大块一大块,咕嘟咕嘟煮着,灶台里的火极旺。

    瘸子和罗锅看自己的眼光,极为不善,罗锅看过来的目光晚一些,因为要先挺起身子再抬头。

    李西山想给他们一个和善的笑脸,没能做到。

    “瘸子!”老员外在屋门口喊了一声。

    瘸子几个大步赶过来,就要掐住李西山的脖子向外扯人。

    李西山毫无抵抗之力,喘不过气来,感觉一下子就能被瘸子扔到院子外面,青石垒成的垣墙,再高也没用。

    罗锅握紧手里的弯刀。

    “干什么?”一个胖胖的年轻姑娘咚咚咚地走过来,一脸白花花的肥肉,衬托得眼睛很小,胸前两座小山一颤再颤,眼里放光的姑娘瞥了一眼李西山,噘着嘴看他爹,“爷!我和他有缘!”

    “有缘?”老员外有些摸不着头脑,细细看了李西山一会,撇了撇嘴,倒是不再针对李西山了。

    瘸子放开李西山,罗锅的弯刀缓缓垂下,两个人再不看李西山一眼。

    “罗锅!”杨员外又吼一声,就不再理会这边,转身走进屋里。罗锅端着早就准备好的一大盆热水跟到屋里去。

    “杨花,你不会真想和他生崽子吧?”尖酸刻薄的言语,和杨大贵的长相很般配。

    “他配吗?”瓮声瓮气的声音,带着不屑,“呸!”一大口口水吐在地上,肥胖的身躯努力晃动腰肢,施施然离去。

    李西山深吸一口气,腹内一阵绞痛几乎让他站立不住,自己的伤,当然还没有好。

    李西山神情黯然,也只有老鬼能踢出那一脚,老鬼太了解自己。

    老鬼,呵呵。

    过了没多久,瘸子、罗锅各自端着一大盆肉骨头在院子里大口啃。

    李西山身前也放着一盆,不过手里拿着筷子剔肉,细嚼慢咽。

    罗锅和瘸子坐在石台上,不约而同看了蹲在一边的李西山一眼,下意识掏了掏裤裆,是比外面的那些小娘子还要水灵许多。

    “我就要和他生崽子,怎么了?”说着话,杨花从满是热气的屋子里走出来,声音当然不小。

    杨花虽然是和杨大贵说话,却满眼装着李西山,不过一身破棉袄的李西山还是在缓缓扫雪,头也没有转一下。

    依然是那张雪白肥胖的脸,就是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就是不知道李西山细胳膊细腿的,能经得起几下折腾。

    就是稍稍想想,杨花的眼就更加细小了。

    “呸!不要脸的贱货!”杨大贵愤愤离开。

    杨花低首,缓缓转身回屋,感觉自己的背影又妖娆几分。

    熟透了,熟透了,天边的人儿啊,莫要只是心焦。

    李西山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低着头扫雪。

    老员外来到几个夫人的房间门口,伸着脑袋看了几眼更远处另外几个房间,里面的几个年轻女人一点动静也没有,真的不敢弄出什么动静了。

    老员外有些愁,使劲揉了揉眉心,以前开垦大山的时候,被畜生伤过。并非重伤,早就没什么感觉了,老员外下意识的动作罢了。

    大儿子是个不能读书的,能不能读书,倒无所谓,关键是是个没种的,女人肚子换了好些个,就是没能整出个动静来,也就是当成一个个出气筒用了。

    小儿子表面上是个闷葫芦,其实也是一肚子坏水,只是年龄还小,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啊。

第三章 动刀子

    杨老员外看了看天色,吧嗒着旱烟,心事重重,瞎子都看得出来。

    “废物!”

    老员外一如既往地不待见李西山,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出了门,什么事也办不成。

    瘸子半夜里就套了牛车去接小少爷,现在还没回来。

    天,渐上黑影。相比以往,有些迟了。

    院子东南面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大门被开了个缝,一头头拴着脖子,嗷嗷叫着的牲口被扔进圈中,罗锅故意跑到墙边,吱呀吱呀踩着雪,跑回去把大门关上。

    “老爷!”

    老员外眼皮跳了几下,罗锅跑过来的速度很快,腰里习惯别着一把弯刀,弯月形,闪着寒光。

    “怪事!”

    老员外看着罗锅,皱着眉头,抽了几口烟,转身往屋里走。

    罗锅胆战心惊,走出几步,和李西山打了个照面,却毫无征兆一脚踹在李西山胸口上,李西山一屁股坐进雪堆里。

    过了一会,李西山缓缓起身。

    依然没能躲开。

    年关将至,外面的杂种们该交租了。

    不知为何,今年收回的租子少了一些,有一个谷仓还空着。西面的牲口棚也还有些空余。

    这几年,大山里风调雨顺,收回的租子也渐渐多了起来,按往常,牲口棚和谷仓又该扩建了。

    年关将至,罗锅和瘸子应该动刀子。

    这倒也没什么,以前也做过。正是因为做过,才有这些年的安稳,老员外安稳了,杂种们也跟着安稳。

    安稳了,才能享福,杂种们也接受这个道理。

    一年一年过着,大山里倒是有了点安居乐业的样子。

    小公子下山读书,老员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读书是好事,老员外自己就是喝过墨水的人,自己对外面的杂种们看不起,凭什么?

    可是,近几年,杂种们也有几个去读书的?租子收得少了?有时间、有闲财去读书?

    铜钱、银子他们绝没见过,最多藏起来几块咸肉,几升黍米。

    老员外冷哼一声。读书?他们也配?书上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贵!

    积善之家有余庆,积恶之家有余殃。

    老员外有些拿捏不准,但是道理都懂。

    老员外缓缓踱步,在一间屋子门口放慢脚步,刚想抬手推门,邦邦邦的木鱼声响了起来。

    其实,木鱼的样子根本不对,看起来就是一个椭圆形实心木疙瘩,有脸盆大小,要使劲敲才响,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腿骨作犍稚。

    老员外咬牙切齿,十余年了!十余年了!人生有几个十年?

    “瘸子套了牛车去接小少爷,还没回来!”老员外念叨一句。

    冬天,天黑得早,要不是下过雪,应该就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大灶台里的火仍很旺,雪白的浓汤顶着大块大块的肉骨头上下翻滚。

    平常不怎么用的几个小炉子被临时搬出来,每个上面都有吃食。粥和各种肉食,还有几个青菜。

    小少爷有多受宠,外人想象不到,太太的视如己出,绝不是做做样子,比对杨大贵和杨花加起来还上心。

    每隔几月回来,太太都觉得小少爷瘦了几斤。

    读书,顶受苦了。

    肉香味愈加浓郁,按捺不住,溢出飘远。

    李西山的脸被火光照着,看起来不再惨白,反而有些发红。

    李西山蹲在地上看着这些小小灶台和瓶瓶罐罐,握紧双拳,身体有些不由自主地发抖。

    倒不是说害怕,确实拿捏不准,自己应该怎么办才能照应周全?

    小少爷应该快回来了。

    李西山颓然叹气。

    然后外面发出震天声响。远远超出李西山之前的想象。

    李西山看了一眼其中一间屋舍,放弃了那个可有可无的念头,然后开始猫着身子向外冲。

    东面高高厚重的院墙被几十人抬着的巨木一撞而倒,柴房被压成粉末,大门被不断地重击后,变成一块块碎片。

    李西山猫着腰错步而走,仍免不了和洪流巨兽碰撞在一起,洪流本身已不可抵挡,更何况这些红了眼的莽夫个个孔武有力。

    西面的牲口棚混乱不堪,数十人架着木梯翻墙而过,牲口惨嚎声震天响起,夹杂着“牲口”的怒吼。

    南面人略少一些,厚重青石垒成的墙没有被推倒,已经有十几人翻墙而过,手里的棍棒极粗,锄头和柴刀都闪着寒光,几个掉进茅坑里的人,挣扎起身,争先恐后向北面屋舍处杀去。

    李西山毫不迟疑向东面冲去,使出沾衣十八跌的真功夫,不断被涌进来的畜生们撞翻,几乎被踩踏而过。

    李西山根本不管自己有没有受伤,一头扎进旁边的密林,抢在一个瘦小身影冲出密林之前,把他按在一块大石后面。

    李西山腹部一凉,温热的液体流出,仍然死死箍住那个瘦小的游鱼,“李东隅!”

    小少爷手中的匕首缓缓停下凶狠的搅动,吐出李西山手上被咬掉的血肉,扫了一眼李西山,然后盯住院子里的那个方向。

    太迟了。

    杨老员外听到巨响之后,毫不迟疑扑进一间房舍,此时已经大步走出,手中一把砍刀鲜血滴滴落下。

    杨员外哈哈大笑间,已经和涌上来的人群砍杀在一起。

    罗锅的弯刀在疯狂收割人头,边杀边退,已经和杨员外成功杀到一处。

    砍死的人被踩在脚下,后面的人飞扑而上,层层叠叠,够不到就用手里的武器扔。

    实在遮拦不住,罗锅被隔空丢来的乱棍打中面门的同时,一把斧头砍进脖颈里面,一根猎杀牲口的长矛刺进胸腔。

    罗锅收割人头的弯刀又割下两颗人头,才缓缓垂下。

    罗锅嘴角咧开,却骂不出话来。

    妈勒个把子,论单挑,你们谁能杀了老子?就算是你们十几个人一起上,老子也能让你们一只手!

    可惜,他们一涌而来最少百余人。

    还有人从外面冲进来,还有人从远处赶来!

    一个大铁锤裹着风落下,罗锅整个脑袋碎了大半,连一点笑容影子也看不见了,然后整个人被刺、砍、砸成血窟窿、大碎块、烂肉泥。

    老员外顶着死透的一个大汉向前冲出五步之远,对着身前之人砍杀不断,犹如上古凶神。

    “瘸子!”杨老员外目眦尽裂,震耳欲聋的吼声让身前拥在一起的畜生们头皮发麻。

    众人不由自主看向大门方向。

    被掀翻的大锅扣在地上,香浓的肉汤刺啦啦地在炭火里嘶叫,汤汁横流,大块大块的肉骨头噼啪爆响,溅出的火引燃了柴堆,映照得整个院子一片通明。

第四章 惊变

    山路上杂乱的人群向院子这边吼叫着赶过来,衣衫褴褛,血腥扑鼻,浑然不在意流血的伤口。

    虽然少了数十人,剩下的人却人人兴奋。

    他们这边竟然赢了!

    老员外没看到瘸子,围杀老员外的众人也没看到瘸子。

    杂种们士气大振,铺天盖地的棍棒锄头一股脑砸向老员外,老员外轰然倒地。

    “爹!”刚露面的杨大贵被一锄头刨掉大半个脑袋。

    其实杨大贵比他的年龄看起来更显老一些,还不如老员外气血雄壮。

    一个肥胖的身躯抱着抵屋门用的大粗棍冲出来,瞬间撞翻七八人,三人五人,根本挡不住凶神恶煞的女人。

    只是人太多,一旦动手,毫无退路,众人一哄而上,杨花又掀翻几人,却也被一个魁梧壮汉打翻在地。

    杨花扑倒在地,壮汉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把杨花压在身下。

    众人嗷嗷吼叫起来。

    “杨·······花!”已经倒地的老员外脑袋被一刀剁下,眼珠子死死瞪着前方,“见······山······快······”

    老员外没看到见山,却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躲在众人身后。

    年轻人倒不是偶然见到杨花时低到尘埃里的样子了。

    年轻人脸色煞白,眼神惊恐,浑身仿若筛糠,“杨······杨······杨花·······,不······不······不······不要·······”不光老员外听不见他说什么,周围的人也听不清。

    实际上,在冲进来的那一刻,这些莽夫早把他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这之前,在年轻人刚回来的那几天,他们死命嫉妒过年轻人读过书的。

    死命嫉妒之后,就羡慕他脑子里读书读出来的学问了。

    有学问的人,懂的道理多。

    杨花被压在身下,却有一把柴刀裹着风砍在壮汉脖子后面。

    壮汉脑袋被喷出的血水冲掉,身体被杨花推开,瘫软在泥水地里。

    握着柴刀的年轻人盯着杨花胸前一片红布下的雪白摇晃,咽了咽口水。

    杨花满脸鲜血,一下跳起来,不管被撕烂的棉衣,夺过滴血的柴刀把年轻人砍作两段。

    继续前冲,杨花已经不再去伤人,只管往南面那一堆大火里冲去。

    男人们争先恐后冲过来,杨花挥舞柴刀不断乱砍。

    继续前冲。

    已经离火堆不远了,一根带刺的木棍砸中杨花后背。

    杨花棉衣已经被完全扯掉,红色肚兜挂在身前,沾染泥水的白花花的后背血肉模糊。

    杨花肥胖的身躯不由自主前扑,嘴里已经大口大口涌出血来。

    杨花扑倒在地,眼中被火光映照得通红,显得愈加明亮。

    杨花奋力向巨大的火堆爬去。

    仍差一步之遥,手中已经抓到了一把燃烧着的木炭的杨花,被一个汉子抓住脚踝,壮汉另一只手提起裤带把杨花摔趴在旁边的大石台上。

    黑铁塔一般的汉子眼中喷火,来不及丢掉手中的巨斧扑到杨花身上。

    紧接着一声惨叫,杨花整个腰肢被巨斧劈开,汉子捂着下身惨叫起来,整个院子都是烧焦的臭肉味。

    杨花的手已经烧焦大半,眼中恰好望向李西山所在大石的方向。

    ······

    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众人冲进所有屋舍,徒劳的哭喊求饶声淹没在嗷嗷兴奋的吼叫中······

    过了好一会,一具具衣衫不整、残缺不全的尸体被聚在一起,杨员外家的女人,一个不少,没有一具男子身躯。

    罗锅、杨大贵、老员外都成了一滩肉泥。

    众人从极端恐惧的兴奋中渐渐平静下来,此时看着一具具尸体,眼中渐渐流露出恐慌,“瘸子呢?”

    到底还是要确定一遍,一律的精壮汉子,一律的慌乱不堪。

    “死了!”

    “砍死了!”

    “真死透了!”

    “都成烂泥了!”

    ······兴奋的吼叫混乱不堪,一声比一声响。

    “小畜生呢?”

    杂乱的大笑与吼叫戛然而止,大火噼噼啪啪地烧着,哼哧哼哧的喘息声,死一般的沉寂,视若仇寇的眼神,每一个人几乎都要挥刀怒砍。

    “全部分散开,去找!”

    就一个十一岁的娃娃,读书人这一声喊,带了哭腔。委实怕入骨髓。

    这边人死了不到一半,还有百十人呢,一律轻壮!

    “喊上所有人,一起去找!”男女老少,除了爬不动的。

    读过几本书的年轻人,真的哭了。要是那个小崽子没死,自己会死得很惨很惨。当然,现在不光是自己有此念头。

    大山里上千人,到这个地步了,谁敢不把那小崽子碎尸万段?

    腹部不断流血的李西山和小崽子实在走投无路,冲破数次围追堵截之后,被人用巨石、木棍、锄头和砍刀砸下了断崖。

    李西山龇牙咧嘴,无休止的眩晕之后,终于痛得蜷起身来,“真他娘的高啊!”

    要说刚刚从不危山上掉下来,李西山也信。李西山浑身都疼,一时半会儿是起不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西山缓缓坐起来,看了一眼被自己砸在身下的小崽子。

    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角力,到底是李西山道高一尺。

    就是有些遗憾,小崽子个子太小了,要不然,李西山也摔不这么惨。

    不过也多亏他个子小,力气还没长起来,要不然,就肯定是李西山在下面垫着了。李西山的委屈略微减轻一些。

    李西山深呼吸几口气,开始复盘,说给杨见山听。

第五章 不要理所当然

    “这个谋划,应该在好多天之前就开始了。”李西山略微停顿了一下,“就是没想到,他们真敢。”

    李西山还是觉得那个只不过读过几天书的年轻人长得太猥琐,没有富贵相,也谈不上男子汉气概。

    归根结底,读过几天书的年轻人还是没有足够的能力给那些人一个未来。

    读书人肚子里的墨水连老员外也比不过啊。

    话说回来,老员外真的对这些谋划一无所知?

    有些杂种铁了心反抗,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大多没等罗锅和瘸子出手就风平浪静了。

    更何况,老员外不是没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

    李西山叹息一声,“本来是那一百余人去截杀瘸子和你之后,会师老员外宅院之外,一起发动总攻。”李西山使劲摇了摇头,还是觉得非常可惜,“提前围住宅子那些人却没忍住,没能听从读书人的计划。如果你在瘸子战死后,赶在他们动手之前回来,这一切都会有转机。可能会死更多人,但是你家宅子和家人肯定能保住的······”

    李西山话没说完,其实更大可能是小崽子也跑不出来,也跟着一命呜呼了。李西山瞥了一眼怎么也看不顺眼的小崽子,替那些人感到遗憾。

    读书人是下了狠心,绝不留任何后患。

    李西山有些疑惑,大锅里煮的肉,有那么大吸引力?要怪火太旺,香气太浓太飘远?

    李西山撇撇嘴,自己这些年都快吃吐了。

    没想到一个小屁孩能逃出生天。

    李西山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根本没把李大爷当回事?李西山很有些丧气!

    李西山倒不至于冲动到立马杀回去,没仇没怨的。

    断崖极高,想回去也没有路。

    交了这么多年租子,就因为读了几天书,就不想交了?一个人不敢不交,一些人呢?大多数人呢?所有人呢?

    不应该交吗?应该。毕竟地都是老员外的,地契上也写得一清二楚。

    应该交吗?真应该,毕竟现在死了那么多人,肯定还会继续死更多,就是死绝了,把大山留给最原始的主人都有可能。毕竟没有谁能名正言顺占有那些土地和财富,根本没有章程计划面对老员外留下的任何东西。

    应该交吗?往前推几十年,就不应该。老员外不该为了大家不再挨饿受冻带领他们开荒置业,也不该为了有好的收成掌握那些土地,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安排农耕狩猎······

    几十年时间,久吗?好像也够了。凭老员外自己,也想过改变,但是为什么这么快,老员外也想过,但终究没看透。

    反正老的走得差不多了,人口翻几番了?当初被自己带出来的人还有多少?有,也都爬不动了吧。

    那时候真怕死啊,都怕,没有人想死。那又为什么这些年轻人不怕死了呢?

    事到如今,恐怕只有死了的老员外一个人觉得不该让他们交租。

    至少在老员外察觉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把那些地契交出去。

    如果那样的话,可能就只是老员外一家死了。

    晚了一步,什么都晚了。

    要是老员外知道会到这地步,是愿意死的。

    其实这只是李西山自己的一个想法。

    其实更可能。在临死前,老员外还是觉得不该给他们太多自由,把所有人都死死压在自己手下,所有人才是安稳的。

    老员外对罗锅和瘸子,罗锅和瘸子对大山里的那些杂种,都是这么做的,好几十年的安稳就是这么来的。

    尤其那些杂种之间,相对于以前的纷争不断,少了多少死伤?

    近十几年,大山里风调雨顺,日渐祥和······

    李西山不确定是自己对了,还是老员外想的对。

    要是大山的人们都能多读些书,李西山才敢确定自己是对的。

    老员外,也应该多读些书。

    “你叫我什么?”

    李西山倒吸一口凉气。脑子摔坏了?这家伙没在听自己讲话?李西山苦恼已极。

    “你叫我什么?”才十一岁的混蛋玩意纠缠不休。

    难道是喊了儿子?莫要开这种玩笑。

    “不是杨见山?”李西山想打马虎眼。

    名叫杨见山的小屁孩换了一个角度,正面死死盯住李西山,眼里倒不噙着泪了。

    这眼神,似曾相识?何止是似曾相识!

    不仅仅是一个相似能解释清楚的。李西山脸色渐渐阴冷起来。

    要是真摔死了,多好,死他,或者死我,都好。

    “我是谁?”

    李西山脸色阴沉。

    李西山,其实应该说是小鬼。

    在小鬼哇哇哭着被老鬼抱在怀里喂东西的时候,老鬼一直惆怅满怀,一直到小鬼牙牙学语、踉跄挪步的时候,自那而后,老鬼才渐渐有了笑容。

    不过,没过多久,老鬼又开始发愁了。

    小鬼一次次被人打个半死,其实每次都是奔着必死出手的。从一开始的皮开肉绽,一直到抽筋碎骨,小鬼被老鬼泡进大药缸几十次。

    再然后,小鬼成了青年男子,姿容无双,丰神俊朗,不危山十二门人全部一起出手,也只配给小鬼拿来练拳,再难让小鬼伤筋动骨。

    之后,老鬼毫无征兆地出手了。没有任何前兆,只有那一脚,小鬼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

    从小到大,老鬼没有打过小鬼一回,一次也没有,一下也没有。

    小鬼把老鬼的胡子都揪光了,老鬼都掩饰不住那个笑脸。

    老鬼的笑脸是在小鬼牙牙学语时给了老鬼一个笑脸后长在老鬼心里的。

    长在了心里,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看着小鬼就再也忍不住笑了······

    李西山晃了晃脑袋,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感觉。

    一大一小沿着宽广无垠的大河缓缓走着。李西山腹部伤口不值一提,已经渐渐止血。

    “为什么?”李西山自问自答,“不患贫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本来很好的道理,但是有人读了一些书,然后······”李西山不能让杨见山走上极端,有些事,李西山不觉得自己就能说对,尽量用杨见山学过的道理去开解他。

    “我不是说这个。”杨见山把话打断。

    两个人缓缓走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真惨吗?”李西山摇摇头。

    惨是真惨,只是不能用在杨员外身上。杨大贵、杨花、太太、罗锅、瘸子,都不行。多少年了,到底谁更惨,谁受苦更多,谁做的事情更该死,李西山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理所当然,世间真有理所当然?吃苦享福,哪怕是个必然,也别当成理所当然。

    “见山······”

    李西山随着前面的身体停了下来。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问什么。”杨见山绝不死心。

第六章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李西山紧皱眉头,并不是在逃避杨见山提出的问题,只不过,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更不能保证说了之后少年郎就能接受。

    要是时间能够对接得上,杨见山应该是十一岁,实际上距离十一岁还差了几天,勉强算是少年郎。

    杨见山并不知道李西山为什么叫自己李东隅,虽然只有一次,但那种感觉很怪。

    就像还是在大山上第一次见面,小小的杨见山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李西山之后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娘亲狠狠撕碎一般——杨见山对父亲这个词不太敏感,哪怕杨见山见娘亲面的次数也很少。

    那时候才一岁的杨见山,对那种感觉理解不了,即便是十年以后,还是理解不了。

    近十年的相处,杨见山渐渐了解李西山是什么东西,李西山也知道杨见山是什么东西,但是杨见山不知道被李西山叫做李东隅的杨见山在李西山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李西山知道的更多一些。

    就像是······再前一世?

    呵呵,不知道能不能这么说。

    “呵呵,东隅,这名字不太好啊。”李西山倒是想笑,于是硬挤了一个,然后就僵在那里,日落西山,同样也不好。

    李西山嘴里一直碎碎念,终于把杨见山念叨烦了。

    “杨花可不可怜?”

    “怎么说?”李西山皱了皱眉头。

    脸蛋,在大山里肯定没有人能比,可在李西山眼里连一般也说不上的。

    身材,更入不了眼。

    内涵,就不侮辱这个词了。

    李西山真的不稀罕,脸蛋、身材、内涵,就是少了任何一样,李西山都不稀罕。

    “杨花真可怜。”

    李西山微微有些怒气,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老子愿意呆在那个地方看人脸色?顶了天的人物,呵呵,老子真的真的真的没当回事啊。

    “杨花真可怜!”

    花开花落,能有几天?人寿百年,真心几年?远在天边的人儿啊,莫要太心焦,近在眼前呢?天下万物,唯我所有的杨花一直在等,结果······

    李西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颗真心,能值几钱?

    “弄那怂样给谁看?”

    李西山自己说了句自己,然后再自嘲一笑,“你就是说上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老子就会在乎?”

    李西山真的笑了,“没有人比你更可怜。”李西山摇头晃脑,“杨见山,杨见山·······”

    要是忘了李东隅这个名字,李西山可以一直摇头晃脑好几天,都不觉得晕。李西山没晃几下,自己停了。

    “真可怜。”李西山喃喃出声,嘴角抽搐了几下,没能再说几句。

    李东隅,看样是真忘了,偏偏李西山记得很清楚。

    李西山看了眼杨见山,确定自己败下阵来。小小少年郎,最起码表面上的不悲不喜,做到了。

    李西山和杨见山在夜幕中走了好多天,平淡流淌的河水恍恍惚惚闪烁出一些亮光。

    李西山和杨见山两人皆是前心贴后心,腹中咕咕蛙鸣早停歇了,几乎感觉不到五脏六腑的存在,孤魂野鬼般顺着平静流淌的河水往前走。

    饿是没法言说了,渴,更加难耐,却没有一人走到河边饮水,直到李西山看到河水泛起些光亮。

    李西山和杨见山把脑袋从缓缓流淌的“大河”里拔出来,身前满是泥水。

    撑着啦,撑着啦,好舒服,好舒服。这感觉,不要太好。

    李西山顺其自然甩了一下脑袋,忽然心疼得弯下了腰,不忍心睁开眼。

    李西山有过一次经验的,可惜那时候太小?

    为何是个小水沟?无边无际的大海不太可能,大江大河说不过去吗?小溪也不能够吧!山,多高多大啊,是吧?

    小水沟里的水,深浅不能没脚,腐烂的菜根有一些,还漂着几片青菜叶,相对于普通臭水沟,还好。

    李西山强忍住恶心,抹了把脸,正了正衣衫,尽量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杨见山算十一还是十二岁?应该十二岁了。自己估摸着二十几岁吧。

    小水沟里的水挺清的,虽然天还没亮,李西山目力极佳,看那倒影,如果只看脸的话,绝对算得上姿容风雅了。

    杨见山脸色极难看,要不是李西山就在眼前,几乎和自己一样下场,杨见山估摸着已经开始拼命了。

    李西山这家伙还很平静?怎么做到的?

    一双破草鞋,一根小竹仗,一个大破碗,一身烂衣裳,头发蓬松、脸上脏兮兮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转身,一瘸一拐走回一垛烂柴火旁边,没有回头,然后又和那几个人坐在一起。

    坐回乞丐堆里的小姑娘,对李西山杨见山两人的嘲笑肯定有,估计失望会更多一些。或者说,还有些莫名担心?身上衣衫烂成这样了,不拿个破碗要点东西就太可惜了。

    还好,肯定是一对脑袋坏掉的。

    只是习惯使然,小姑娘总要试着能不能捡点东西,其他人,没人注意到两个可怜的家伙何时趴在小水沟那边。

    走了的人,留下的东西,当然还可以继续用。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过去看看。

    倒不是害怕,只是看起来留下有用东西的可能性不大。

    万一呢。

    结果,更加失望。

    杨见山一抹嘴,挺起腰,使劲擦了擦胸前,迈开大步向前面包子摊走去,“一屉包子,肉的,一大碗豆浆,放糖!”

    前一刻还趴在早点摊旁边的水沟里喝水的少年郎——衣服破了些,脸上稚气未脱,身高真有些少年郎的感觉了,挥手间,一小块碎银子落在摊主老旧却并不破烂油腻的桌子上。

    摊主脸庞扭曲得厉害,几乎在银子掉落桌子上之前,就要张口撵人。

    就是要饭,这脑子也不够用吧。竟然趴在臭水沟里喝水,当我没看见?

    “不够?”看起来略显黝黑的少年郎微微皱眉。

    “够,够,够······”

    摊主舌头打结,一时半会儿找不准发声的位置。

第七章 开门

    “不用找了。”杨见山吐字清晰,语气淡然。

    气度极好的少年郎转身走到一张空闲桌子旁,坐在小板凳上。

    一样的桌子,一样的小板凳,还有几个,排列得很整齐。木筷竹筒,不考究,也是整齐划一。

    “这,这,这······”摊主有些为难,几个小铜钱就够了,哪里用得了一块碎银子?

    少年郎的气度真的极好了。

    “一屉包子,肉的,一碗豆浆,不放糖。”李西山指了指摊主手心的银子,“找多少钱?”

    摊主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抓了两大把铜钱,大大小小的铜板和最小的铜钱,都有。

    摊主仔细数了两遍,交给李西山。

    年纪轻轻,不缺胳膊不少腿,衣服破破烂烂的,看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李西山点点头,悉数放进布袋里,和自己那一包黑乎乎的东西放在一起。

    “狗日的!”摊主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使劲碾了几下,去他娘气度不凡!

    坑人的玩意!这就是凑一伙耍老子来了!

    李西山坐在杨见山对面,看坐姿飘然出尘,看脸面风神俊雅,当下就把略显黝黑的少年郎比下去了。

    李西山气质绝不会差的,刚才顺势洗了把脸,就是衣服破破烂烂,乌漆墨黑,配不上足以附庸风雅的长相。

    李西山下意识腰杆更加挺直,对面的少年郎,个子没有长起来,肤色黝黑,真不怎么样啊。李西山有些忧愁,都想喝酒了。

    长不成那样了!酒是粮**,越喝越年轻哦。可惜,没有酒喝啊。再多看杨见山几眼,就当喝酒了。

    摊主把两笼包子和两碗豆浆送过来,已经脸色如常。

    天色比刚才又亮了一些,这里应该是一个小镇的边缘地带。

    小镇之外,略显荒凉。

    其实,现在的小镇,也一片沉寂。

    时间还早,这里很不热闹。

    几个早起的行商是一伙的,坐在一起大口喝粥,大包子要了好几屉,吃出气势来了,只是不能吆五喝六、喝酒猜拳。行李担和推货的小车放在一旁,规规矩矩。

    行商几人只是偶尔瞥向李西山这边。

    还有就是那个小姑娘和几人坐在柴堆旁边,都是蓬头垢面、衣服破破烂烂的,不太敢往这边看过来。

    然后,就没有别人了。

    倒也正常。

    不是太远的地方,就是小镇出入的路口。

    小姑娘一伙是乞讨的,在等小镇“开门”——其实并没有门。

    在那条能走马车的路上,有两个守卒——却不是兵,也不是勇,靠在路边树上打瞌睡。

    行商除了一位身材中等的老者,面容看不太清,像是管账的人,其余都是轻壮。

    行商中有个小伙子站起来,向守卒那边走去,路过李西山这边,乐呵呵给了个笑脸。

    李西山和杨见山刚喝了一肚子水,吃得有些慢。

    过了一会,小伙子回来了,继续吃包子喝粥,看李西山和杨见山的眼神,就有些玩味了。

    一前一后,两个守卒晃荡着走过来,打量了一下李西山和杨见山,却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到了摊主那边,看样平时就接触惯了,摊主小跑几步,凑上去,小声嘀咕了几句。

    守卒转头看了一眼行商坐着的地方,冷哼一声。

    行商里那位老者心里咯噔一下,微微皱眉,不该纵容小伙子多事的。

    两个傻子罢了,再好玩,也就是看个热闹,都不能当饭吃。

    那几个轻壮行商似乎也觉察到有些不妥。本来办完了事,想着莫要出意外——毕竟这趟远门远路,从未走过。虽然被人一再叮嘱,几人都极为小心地做到了,但还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小心过头了?这几人都是老江湖。毕竟对方出手阔绰,甚至说溢价太多了,都是最普通的使用物件,送到这边来,不会赚到钱。临走了找点小乐子,还会不妥?

    早出来一会,当然是花了钱的。路过行走的行商,肯定不能比在这里摆摊的摊贩。这附近有别的摊贩吗?没有。这就对了。

    这包子摊摊主肯定和自己说的有些不一样,真当自己花了一点钱就能和两个“当官的”说上话了?

    守卒,呵呵,行商几人又把心放回肚子里。

    果然,守卒并没有理睬行商,两人晃到李西山那边,拿枪尖指了指李西山和杨见山,“懂不懂规矩?”

    李西山微微皱眉,然后恍然,眉头再皱紧一些,之后大怒,啪地一下把筷子扔在桌上,向后一招手,拉长声音道:“来人啊!”

    一句话喊完,李西山却一下愣在那里,皱着眉头,似乎想起来,此时并没有人跟着自己?

    行商和摊主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笑脸却逐渐凝固。

    两个守卒先是一愣,然后变得惶恐不安,低眉顺眼就要往地上趴。

    “滚!”李西山中气十足。

    和两个守卒一起滚的,还有那几个行商。都怕了。

    李西山有些兴致缺缺,随手一挥,把剩余几个包子扫到地上,看了看坐在柴垛旁边的小女孩,“来食!”

    小姑娘和其余几个人有些发愣,摊主脸色狐疑。

    李西山也一下僵在那里。

    杨见山犹疑不定,试探着把包子捡起来,拍掉灰尘,放在桌上。

    李西山恍然,却不露神色,和杨见山走向一旁。

    小姑娘几步跑过来,把完整和不完整的包子都塞进棉布兜里,剩下的豆浆和粥,一股脑倒进大大的破碗,然后走回柴垛,分给剩余几人,并不够每人一个,都掰成差不多大小,没有人多拿,豆浆和粥,每人一口,井然有序。

    之后,小姑娘低垂着脑袋,被其中一人狠狠训斥一番。

    按说训斥得有些狠,看样是因为李西山和杨见山之事,受了牵连,毕竟连银子都拿出来了。小女孩恨恨碾着脚尖,看样是把李西山和杨见山碾碎了。有这么不讲究的人吗?

    开始渐渐有人从“开了门”的小镇走出来,行商小贩,农耕牧童,渔人樵夫,达官贵人青衫读书郎······

    也渐渐有人从“开了门”的路上进入小镇,行商小贩,游方和尚,游侠镖师,破烂衣衫流浪乞讨人······

    有人进小镇,也有人出小镇,进进出出,小镇的生气就有了。

第八章 没开窍

    卖包子的摊贩忙碌起来,只能晚来的几个临时摊点也一一摆开。

    李西山微微皱眉,并没有向小镇路口走去,反而继续向外走,就像刚出小镇一般。

    李西山一路前行,倒不是太着急,不过半天时间走下来,也离开小镇老远了。

    杨见山见渐行渐远,更加莫名其妙,真的不进去看看?

    其实进不进小镇,去哪里,杨见山都无所谓。

    杨见山压根就没什么打算,家破人亡,形单影只,别说去哪里,死活都无所谓的。

    李西山放慢脚步,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凡事,要多想想。”

    杨见山看了一眼李西山,李西山赶紧收回停在杨见山身上的视线,作出苦思冥想状。

    杨见山停下脚步,不为所动。

    李西山也停下来,苦思良久,“想不明白,还可以问!”

    杨见山脾气再好也恼了,“装!”小少爷,有过好脾气的?

    李西山哀叹一声,一拍脑门,一语惊醒梦中人,杨大爷您要是早说一句,这半天路就不用白跑了,“晓得嘞!”

    杨见山黑着脸,云里雾里的,又跟着李西山往回走。

    一伙行商被那位老者带着,急急忙忙奔出十几里,才停下歇脚,又是推车又是挑担,虽然是空行李,也都累趴下了,得亏都不是一般的武把式。

    老者微微掀起戴着的棉帽,双眼之间略微偏上的位置,有一个灰色的枣核一般的印记。

    老者擦了一下渗出的汗水,戴好帽子。

    其余人显然有些不满,“老先生,为何这般着急?”

    老者十分抱歉,“人老思乡切。”

    老者的解释并不走心。

    不过,出来这么久,真想着要早点回家看看了,抱怨归抱怨,这几个轻壮行商都很敬重老者的,毕竟是金主的安排,何况这一趟是赚了大钱。行商只是其表,其实更真实的做法是走镖。这种方式接镖走镖,也算是常见。虽然都是普通使用物件,开价足够走镖就行。

    老者呼出一口气,倒没觉得自己这么匆忙有什么不妥。果然如自己所料,那些畜生如何做到的?

    老者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后才作出的。比如最后花钱赶在夜禁之前离开,就算一记恰到好处的妙手,毕竟做的人少,并不代表没有。

    商人重利轻别离,商人也无利不起早,尤其是那两个脑子不好用的,那样一搅和,自己这边就更加天衣无缝了。

    老者不累,倒没必要再催促这些人赶路。

    好多天在这边,老者此时有一股豪气升腾而起。

    杨见山跟着李西山往回走,不急不缓。

    道路不算好走,景色也不好,却有人走来这边踏青,杨见山有些不解。

    李西山东张西望,好像也在欣赏大好河山,杨见山撇了撇嘴,荒草湖泊的,还能看出花来?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一个仆人,看着老爷陪新进门的小夫人一起出门踏春,听老爷吟出诗来,满脸崇拜神情。

    小夫人那种稚嫩,连杨见山都看得出来,两人坐在临时铺设的草席上欣赏美景,草席上有几样饮食之物,略显荤腥了。

    老爷诗性勃发,下人弓腰站在一旁,满脸神往之色,驾轻就熟罢了,之前几位夫人那边早做过的。

    景色好坏倒无所谓,关键是,荒草丛生,诗文还真有点应景。

    青衫美老年,黄绶一神仙?少年肯定不行的,当官却跑不了,气质一般,长相出众,年龄真的不小了,肥胖的脸上已经爬上细纹,思想作风有没有问题不好说,就是不好确定是多大的官,官服补子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李西山有些迈不动脚步,草席上的美娇娘脸蛋一般,身材配着那清凉的装束——绝不是一般的清凉,真真真······唉,李西山不好意思正眼看,只能装着欣赏风景,偶尔瞥过一眼。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远看近却无······”老爷诗性有了,脸色和口气却有些狐疑,支支吾吾,这诗一时半会儿作不下去了。

    仆人佝偻着身子,心中咯噔一下,上次老爷当着大夫人作诗,不是“遥看”吗?

    仆人用心思索一番,当下有了计较,跑到路旁,把一棵小树晃了几下。

    老爷正有些焦躁,瞪大眼看着跑腿的仆人,眼神有些不善。背锅的来了!

    你小子没事乱跑,影响了本大人作诗不是?不打断你小子的狗腿,你都忘了本大人的手段。

    不过老爷忽然瞪大了眼,眼珠一转,“似乎遥字更好一些?”

    老爷再略微沉吟一番,“华安,你觉得如何?”这眼神,赞许有加,是个体恤下人的好官啊。

    仆人撅着嘴,“老爷,小的根本不懂啊。”仆人话还没有出口就哭丧着脸,很为难了。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郡守老爷这两句诗算作成了,顺势瞄了夫人一眼,这个“酥”字,用得妙极。

    刚纳的小夫人春衫荡漾,腮红愈加明艳,深深低着头,尖尖的下巴就要探到山谷里去了。

    诗作的好不好,自己吃不准,自己懂不懂,相公也看不出来,郡守不郡守的,倒是不太要紧,反正能作诗的读书人,本事够够的了。

    李西山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也行?

    李西山满脸期待,又迈不动腿了。四周没别人啊。

    可惜等了好一会,也没能好戏上演。

    那就没意思了。

    世间事不如我意者,多矣。李西山撇了撇嘴,见杨见山已经走出好远,只好紧赶几步追上,“你不懂!”

    杨见山皱起眉头,然后当作没听见。

    李西山又回望一眼,确定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死心塌地往回走。再见到路上所遇之人,就没有多少兴致,只能一个人碎碎念着,“不开窍啊,不开窍······”

第九章 小镇

    一直走到小镇进出门前,看到那两个守卒,李西山才打起精神,晃荡着身体,背起手来走在前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两个守卒一开始看到李西山、杨见山两人远远走来,就要有所动作,看样要拦下两人,及至李西山摇头晃脑走来,又略显迟疑,当听到李西山念叨着诗词歌赋之时,眼神就有些火热了。

    两个守卒腰杆挺直,目不斜视,果然读懂了李西山眼中的那份嘉许——忠于职守的好同志啊!

    杨见山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李西山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看到李西山、杨见山两人就要走远,年轻一些的守卒终于按捺不住,“咱们是不是该把他们拦下来仔细盘问一番?”既有询问,也有很明显的狡黠。

    年龄大的冷笑一声,“还是年轻啊!”说完,眼神玩味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兄弟。

    年轻些的守卒听完对面那家伙的嘲笑,有些恼火,又耐着性子思索一番,忽然又皱起眉头,再然后,突然瞪大了眼睛,冷汗都流下来了。

    真当那些人都会受到表扬?真当那些被表扬过的家伙都有好下场?幸亏,幸亏!

    当完这段时间值,说什么也要请老大哥喝一场!受教了,受教了!值得的,很值了!

    年龄大些的守卒看到小兄弟看过来的崇拜眼神,“这就对了嘛!”

    杨见山倒不是希望李西山和自己进不来,大不了花钱就是了,行商可以花钱在夜禁结束前出来,想来李西山和自己也可以花钱进去,哪怕被两个守卒刁难,应该问题不大,要不然李西山也不会回来。

    花点钱,不算事,哪怕出点丑都不要紧,李西山舍得下脸,杨见山年龄小,更无所谓的。那几个行商,就是靠花了点小钱,提前出小镇的。

    李西山会心一笑,“夜禁之时尝试一下还有可能,现在做不到的。”

    花钱做不到,读几句诗就能大大方方进来了?杨见山脸色不算好看。

    其实正经说起来,这也算是守城门?两人已经走出好远了,虽然正儿八经的进出道路,在这个方位只有这一条,可是就只能走这里?莫说城门,连城墙都没有啊,走哪里不能进出?

    杨见山不想和李西山说话。

    李西山看了一眼和傻子没什么两样的杨见山,你就是装成一个铁憨憨,这两人也不会拦住你不让你进的。谁来这里走,都无所谓,别坏了规矩就行。

    李西山杨见山走进小镇,好齐整的街道市面!

    莫说是街道,哪一个民舍不中规中矩、方方正正的?无非新旧有别。大小都差不多的。

    两三间屋舍,小小的院子,低矮的围墙。

    围墙却五花八门,有石墙,有土墙,有花草,有木栏,式样繁多,却不显凌乱。

    无一例外都有院门,院门却大多没有门,很方便进出的。老百姓嘛,不用攀比,差不多就行。和当官的,也不用比不是?也住不到一块去!

    走了好大一会,杨见山愈加想不明白,小镇太平静祥和了,和杨见山预想的不一样。

    杨见山觉得这里应该和大山里自己的家乡没什么两样。

    李西山愈加摇晃起来,神情怡然,在杨见山前面缓缓踱步。

    又走出一段路,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露出一截在地上,隐约看到上面有两个小篆,石头其余部分都被荒草土石掩埋。

    又走了很远的路,市面更加热闹,李西山踱步走进一家衣衫铺子。

    路过几家小的衣衫铺子,李西山都没进去,看规模铺面,这一家在小镇中绝对顶尖了,挂的牌匾也气势十足——青云衣馆。

    平步青云,能不是个好地方?

    就是不算高,总共两层,第一层卖衣服,第二层只有一个小木梯通到上面,只有掌柜和铺子里的人才能上去。

    路上行人不少,干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明显的异样眼光看向两人。

    衣馆里人更多,几个姑娘小伙都在忙,买衣衫的人不少,大多穿着华衫美服。

    除非选中衣服,倒没有店员前来聒噪。

    除了衣衫,其余穿戴之物,也有很多。

    李西山不着急,边踱步,边挑选服饰,也没有衣衫褴褛的觉悟,逛荡了一圈,终于在靠近最里面,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架子上拿了两个小木盒。

    木盒极小,像是盛首饰的。

    李西山把其中一个递给杨见山,让杨见山进入帷幔里面换上。

    杨见山略微迟疑,这么小的盒子,能装什么?怕不是小姑娘戴的蝴蝶头饰?

    虽然怀疑,杨见山还是走进换衣服用的其中一个帷幔。打开小木盒,竟是一整套衣衫,头巾也有。

    杨见山穿上衣衫,小木盒下面还有一格,打开之后,竟然是一双靴子。

    衣衫虽是麻衣素衫,看起来极为普通,其实用料极为考究,做工极好,很合身。

    杨见山仔细拢起头发,系好发巾,确认没什么不妥的地方,跺了几下脚。

    不管是衣服还是鞋子,熨帖得有些过分了。杨见山很满意。

    正衣冠的镜子也让杨见山觉得新奇。

    和常用的铜镜大为迥异,就像水面一样平整透亮,却是竖了起来,轻轻碰触,竟有涟漪层层荡开,里面自己的影像,除了左右颠倒之外,纤毫毕现。

    杨见山对着镜面使劲打一拳,一圈圈涟漪翻滚起来,里面的自己消失不见,过了好一会,自己的身影才重新出现。

    杨见山出来的时候,看到李西山面朝店外正背负双手站在店门口。

    李西山站在门口,恰好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便是杨见山,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好几下。

    店外虽然少有人停留,但是能看出来眼里的的光彩和表情惊艳。

    店里的男子不能走开,眼光愤懑,估计心里已经把读书人十八代亲人都问候了一遍,尤其那些陪着内人出来的。

    女人都忘了要做的事情,目光都留在青衫读书人身上。

第十章 馄饨铺老板娘

    杨见山看了看那个青衫读书人,凌乱的头发被捋顺后用一根木簪子别好,戴上了儒巾。

    再看自己的白色书童装扮,杨见山就立马明白了。

    “见山,去姐姐那边把账结了。”李西山嗓音温醇浑厚。

    杨见山顺着李西山目光看向柜台后边。

    还好,三十多岁,中人之姿,不胖不瘦,脸上有些雀斑,都已为人妇,还是没能挤出明显的沟壑来,怕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可惜了两条大长腿,也被柜台挡住。

    杨见山不紧不慢,走了过去,“姐姐”涵养极好,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了,原来踮脚尖有些辛苦。

    店里其他的几个姑娘暗暗骂了好几声不要脸。能挺胸的挺胸,该收腹的收腹,臀部毫不意外的都提了起来。

    门口的青衫读书人还是那个冷冷的样子。柜台后的贱人本来就长相迷人,现在身高又被比了下去。再加上一声销魂入骨的姐姐,好恨啊!

    “姐姐,这银子够不够啊?”杨见山实在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姐姐!”杨见山脸都绿了,音量提高一倍,再听不见就喊大婶。

    一块碎银子躺在柜台上好久了。

    杨见山身上真的没零钱,买包子那一块,最小了。李西山身上的铜钱肯定不会掏出来的,就这阵势,杨见山都觉得铜钱太过磕碜人。

    姐姐楞了一下,“这两套装束,别的地方绝对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了······”

    这是什么意思?杨见山毫不迟疑,手伸进怀里,又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

    这衣服确实极好,料子也不是自己在街上看到那些能比的,可是这价格,太贵了。

    “小哥哥莫要这般小气嘛!”杨见山的脸忽然被捏了一下。

    杨见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丢了银子在柜台上就跑出去了。整整两块碎银子!这衣服,和包子比起来,何止是天价?

    李西山走得倒是不急不慢,在杨见山之后走出店门。

    就是可怜那些女子,光顾着看了,后悔没能调戏那读书人一番。却不知是哪家的大少爷,怎么以前没见过啊。出手太阔绰了。

    来时衣衫褴褛?谁还没个特殊爱好呢?

    其实,衣服真没赚几个钱。能买起这衣服的,真不是一般阔了,小书童都能穿,豪奢!

    掌柜是个枯瘦的小老头,微微皱眉,掂量一番银子,脸上就多了笑容。

    “你身上这件衣服,真是极品了。”李西山左看右看,把杨见山仔细打量一番,“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咳咳······”李西山轻轻挥动手中折扇,鬓角发丝飞扬,更添神采,你就羡慕嫉妒恨吧。

    李西山叹息一声,“不过呢,还是让他们有些小赚。”

    李西山看着杨见山,略微缓了一下,看杨见山没动静,又再等一下,看杨见山仍不接话,忽然就恼了。

    李大爷就是卖个关子,你倒是接话呀,你接个话,我绝不会说你傻的!你人傻钱多,还不是你吃亏?给钱的又不是我,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向那位姐姐要东西不是?要是我走慢一些,难道让那位姐姐走出来把盒子硬塞给我?就姐姐那一双大长腿,我现在还有可能冰清玉洁、守身如玉?不可能把持得住还在这里和你好好讲话吧!

    李西山大为恼怒,“你看你傻啦吧唧的,咱就是把衣服脱了给她,把盒子抢过来,哪怕再给她一块银子,咱们都是赚的!”当然,前提是能去那边。

    李西山弯下腰和杨见山理论,“更何况,那盒子只是装衣服,不另收钱!衣服值钱,盒子更值钱,懂不懂?”

    杨见山撇撇嘴,折扇也是和衣衫一起买的吧?

    李西山狠心把刻有云纹的折扇轻轻收起,不必和这个傻子理论了。

    杨见山不愿意回去要盒子,李西山自己也不愿回去,有失自己的光辉形象。杨见山也没有透个底给自己,他到底带了多少钱啊?你就是带了再多钱,咱也不能乱花不是?

    杨见山不想说话,低着头跟在李西山身后,就这样漫无目的在街道上瞎转。

    小镇给人的感觉很大。

    要是眼光能吃人,李西山现在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走着走着,就有点饿了。

    杨见山看看街道旁边的酒楼,李西山拍了拍胸脯,“我请!”

    隔着酒楼不远,馄饨铺店面极小,吃馄饨用的桌子都摆在路边。

    没有板凳和桌子的,就蹲在路边,吃起来一样有滋有味。

    碗够大,馄饨皮薄馅大分量足,汤料浓,越热吃起来越香,吸溜吸溜地吃着,头上冒汗,舒服。能吃辣的,一大汤匙红辣子酱搅进汤里,一定要大口吃,不怕辣,不怕烫,嚯嚯嚯,再被老板娘狠狠瞪一眼,赛过神仙了!

    李西山和杨见山运气不错,有坐的地方。应该是李西山的青色儒衫极长脸面,小小的桌子,旁边的人乐呵呵蹲着也没有挤过来拼桌。

    老板娘年龄真不算年轻了,奈何腚大腰圆,是个好生养的,去年又给当家的生了个胖小子,小家伙吃得极好,胖嘟嘟的。

    李西山点了点头,养这个胖小子,足够了。

    老板娘刚才端馄饨过来,两座大山气势汹汹,压迫过来,给人窒息的感觉。

    老板娘刚下完馄饨,身上带着葱花味,挺好闻的。

    李西山下意识转头看老板,憨厚的汉子抱着胖儿子嘿嘿笑了两声,很自豪!

    憨厚汉子其实想挪过去和李西山唠一会,大儿子其实也娶媳妇了,儿媳妇在铺子里面包馄饨,刚过门,是个不喜欢抛头露面的。

    二儿子还在读书,去了几年学塾,就认识很多字,将来写出文章参加考试就能有功名,作出诗来,就真的出人头地了。

    小儿子是个出生就享福的,这不,日子越过越有滋味了。

    李西山当然相信,向汉子点了点头,伸出了大拇指。

    汉子,就是这里普通的汉子,老板娘却和绝大多数他们不一样。

    不过老板娘也没有觉得和他们不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老板娘很会做生意,另外就是生孩子凶了一些。

    别家夫妻,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生出个孩子。

    就是成了夫妻后,一直也生不出孩子,也很常见。

    不过在这之外,夫妻俩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比大儿子小了一岁,却在七八岁的时候都走丢了。

    好多年前的事了。

    当然,这样的事情,绝不会有人提。

第十一章 不算好,却很好

    老板娘狠狠剜了一眼自家汉子,汉子脸微微一红,只得低下头看怀里的儿子。

    李西山有些无语,汉子虽然年龄不小,身子依然结实得很,关键是皮肤黝黑,应该看不出脸红吧。

    “公子读了几年书了?”

    李西山的青色儒衫不算特别,就是长相太出众了。

    李西山一转头,馄饨没来得及咽下去,一下子就被噎住了,不住咳嗽。

    老板娘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一只手给李西山拍后背,过了好一会,李西山才缓过劲来。

    李西山抬头看老板娘,应该表示下谢意,不过还没看到老板娘的脸,却一下子脸红得更加厉害。

    老板娘掩口而笑。

    周围人瞪大眼睛,哈哈大笑。

    老板娘尽兴了,周围的人也跟着李西山大饱眼福,这一碗碗馄饨,滋味就格外好。

    杨见山破天荒不觉得李西山无聊。

    结账的时候,李西山把铜钱递给汉子,四个最小的铜钱罢了。

    李西山目不斜视,离开馄饨摊,轻轻挥动手中折扇,脚步不快不慢。

    街道上,行人如织,走在一起的,有说有笑,不认识的,井水不犯河水,很是像模像样了。

    春日短促,已是夕阳西下。

    杨见山略微放开一些,终究没有哪个女人敢在大街上把李西山就地正法。

    馄饨铺老板娘,连调戏也算不上吧,其实到底是谁占了便宜?不还是那些来吃馄饨的食客?可能明天会更多一些人来这里吧。

    食客也是看客,看客也是听客,食客、看客、听客也都是说客,热热闹闹地说来说去,生活就更有意思了。

    杨见山跟着李西山一头扎进一家旅馆。

    其实,在到旅馆之前,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事情,不过,过程和结局都不算好。

    那是一条宽敞的街道,应该算是交通要道,走在路上的人很多,大多是挑担推车的人,贩夫走卒,农夫僧人,绫罗绸缎、破衣烂衫,都有,大多脚步匆匆。

    也有不紧不慢的,当是离家不远。

    已是午后末段,离夕阳落山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一个中年汉子在前驾一牛车,车上拉着些草料和粮食,有人吃的,也有喂牲口的。

    年轻汉子在后面驾着一辆马车,马车车上也没有顶棚,就只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坐着媳妇,看样是从城里买了东西回家,媳妇胳膊上还挎着包袱。

    马车当然走得快一些,自然要超过牛车,年轻汉子却没能选好时机,再加上路上还有行人和推车挑担的,超车的时候,年轻汉子驾着马车眼看着就要和对面走来的推车小贩撞到一起,赶紧拉着马头,往自己右手边拉。

    马车毕竟是占了对方的道,一旦碰上,年轻汉子就会有麻烦。

    好在推车小贩尽量靠边、提前减速,马车没有和推车走顶头。却没想到变道变得早了一点,后面的驾牛车的汉子赶紧吁吁大喊加拉绳子,牛车难免要紧急减速。

    驾牛车的汉子倒没什么,牛却受到一点惊吓,晃了两下头。

    驾牛车的汉子从牛车上跳下来,把晃歪的粮草重新扶正。

    马车牛车都没有碰到,人和牲口也没有受伤,牛车上的粮草也没有洒落一点。

    杨见山和李西山就在旁边,看得很清楚。

    一个极小的意外罢了,都忙着赶路,甚至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这一切应该过去了,继续走路就完了。

    驾马车的年轻汉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个小错误,瞥了牛车一眼,看着没有出什么事情,也就继续赶路。

    可是不知为何,驾牛车的中年汉子却一下子急眼了。

    中年汉子几步追上马车,一下子把年轻汉子从马车上拽了下来,年轻汉子没有防备,一下子摔了个驴打滚。

    马车牛车都靠边停下了,年轻汉子和中年汉子却拳来脚往扭打在一起,衣服扯烂了沾了尘土不说,脸上身上都挨了不少老拳。

    两人都鼻青脸肿,好歹被年轻汉子的媳妇拉开了。

    中年汉子冷哼一声,走回牛车旁,驾牛车继续赶路。

    年轻汉子仍然被媳妇紧紧拉住,汉子嘴里骂骂咧咧,声音倒不大,只不过骂给自己的媳妇听罢了。

    媳妇当然心疼自家汉子,帮当家的擦拭流下的鼻血,也免不了压低声音骂驾牛车的混蛋太不是个东西。

    媳妇瞪了丈夫一眼,口中埋怨道:“天黑还早呢不是?你急急慌慌,这么着急回家,要干啥?!”

    年轻汉子被媳妇瞪了一眼,前一秒还疼得倒吸冷气,现在却伸出巴掌在媳妇屁股上拍了一下。

    媳妇已经顾不上生气,赶紧跳上马车。

    年轻汉子气也消了大半,驾上马车走得更快了,观察路况,却比之前谨慎许多。

    夫妻两人声音都不大,路上的行人也都各走各的,不会有谁在那里劝说什么,都没当回事罢了。

    其实媳妇也清楚,自家男人比驾牛车的混蛋高了近一头,身体也壮实一些,还年轻,灵活得多。不过这一架打下来,自己的男人却吃了点小亏,束手束脚,被那汉子多打了好几拳。

    风波过后,各走各路,各回各家,街上人多,杂而不乱。

    “这一架打得,何苦来哉?两个家伙,都是憨货!”李西山摇头晃脑,看了热闹,说过风凉话,赶紧四周看了一圈,好在没被外人听见。

    杨见山紧皱眉头,狠狠瞪了李西山一眼。

    李西山撇嘴笑笑,放心,我又不傻,不会大声说的。

    “以后······”杨见山有些恍惚,“咱们,能不能就住这里了?”

    李西山摇摇头,“太天真了。”

    虽如此说,要是真能住在这里,李西山倒还真不会拒绝,大山里,李西山也和杨见山一起生活了近十年。

    李西山和杨见山继续走路,已是夕阳西下的光景。

    风和日丽,漫天彩云,倒是好风景,司空见惯而不觉罢了。

    然后,赶在天黑之前,李西山带着杨见山恰好来到一处高楼旁边。

第十二章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旅馆占据街道要冲,是学子进京赶考路过此地首选居住的地方。花钱住最好,没有钱也行。

    名字意思极好,曰百尺楼。“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主楼其实并不是特别高,只是相对于其他宅院,确实高出很多。相对高,那就是真的高。

    百尺楼只有临街主楼很高,主楼之外,整体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占地宽广的院落,院落里又分成几个小点的院子,每个小院子都有好多个房间,每个房间比邻而居又井水不犯河水。

    以前的百尺楼就只有这一栋楼,周围是很大的空地,并没有其它建筑,四周想来很荒凉。

    现在的百尺楼早已不再是原来的仅有的一栋楼。整个院落,雕梁画栋,更像一处园林。

    百尺楼主楼临近主干道,独占热闹魁首,大红灯笼挂满主楼上下,入夜灯火通明。

    百尺楼门前是一个宽广的平整广场,广场停了些马车,还能留下一片片极大的空地。马都集中到马厩那边,既能好好休息,还可以喂足草料。

    小镇的夜禁只有一个要求,不可到家外走动,除此之外,干什么都行。

    百尺楼就这片土地最有名的销金窟。

    更名副其实的说法,也是一个更有韵味的解释——读书人嘛,讲究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不管是读书做学问,别说倒退,原地踏步都是不可原谅的。更何况,进京赶考,博取功名,名副其实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李西山边走路边远远打量着百尺楼,一时胡思乱想竟然差一点和一位白发老妪撞在一起。

    没等老妪张嘴,李西山赶紧弯腰鞠躬,“这位婶婶,这楼看着也不算高啊,我怎么觉得肯定没有一百尺呢?”

    老奶奶——杨见山觉得应该是老奶奶,虽然皱纹不多,但已满头白发,无论如何,也应该是花甲之年往上走。

    老奶奶看了看李西山的脸,再把读书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点了点头,倒是真不生气了,“小伙子,好眼光。”

    老奶奶也是个健谈的,笑呵呵地看着李西山和杨见山,“读书好啊,可是有些能耐,真不是读书能读出来的。”

    李西山不说话,笑脸却更加真诚。

    “你要是问那些年轻人,或者对这栋楼不是特别了解的人,还真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解释。”

    老奶奶像是在缅怀什么,李西山静待答案,杨见山明显被勾起一丝兴趣。

    “百尺楼之所以叫百尺楼,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就是那个死了很久很久的上官老贼,说什么也要把这栋楼建成一百尺,多一寸不行,少一寸也不行。”

    杨见山看了看百尺楼,有些疑惑。

    老奶奶会心一笑,也跟着点点头,“不过,这一百尺,现在包括地下六十六尺,地上三十三尺。”

    “这样啊。”这百尺楼,搁在哪里,恐怕都是独一份的。

    李西山想了一会,没有继续追问,也不太好意思盯着百尺楼看了。

    杨见山看着老奶奶笑呵呵地走远,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李西山不说,杨见山不问。

    李西山带着杨见山一头扎进百尺楼,就出不来了。

    百尺楼里面处处灯红酒绿、流光溢彩,姑娘们红颜不老,见之忘俗,读书人饮酒赋诗,风流倜傥。

    百尺楼主人上官蓦然,是个极不好说话的,和她迷死人不偿命的长相相差不是十万八千里,根本是南辕北辙,不是往一个方向去的。所以,李西山第一个照面就被狠狠打脸。

    李西山从百尺楼门口跳进来,刚刚站稳,就轻挥折扇,腰杆挺直,然后微微垂首,春风和煦,带着四分欣赏三分询问两分无奈剩下一分让人去猜的口气说道:“小生本来不想住店,奈何时不我待,这位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看着姑娘背影,已是风景这边独好,给人一种花前月下、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的感觉,李西山眼神里的欣赏,是真心实意,不过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眼中的那份慌乱。

    君子守身如玉,只是无可奈何啊。

    本来夜禁就要开始,就不会有客人进来,更何况,读书人守时,更加善于计划,干什么都留有余地,像李西山这样的读书人,头一次见。

    李西山根本不知道被自己喊住的正是百尺楼的这一任主人上官蓦然。

    上官蓦然蓦然回首。尽道清歌传皓齿,雪飞炎海变清凉——好一个冰清玉洁的仙子姐姐。

    上官蓦然看愣了,杨见山也看愣了。

    “啪!”清脆响亮!

    上官蓦然泫然欲泣,缩回纤纤玉手藏在身后,让人不由生出我见犹怜的感觉。

    李西山一只手捂着脸,嘴巴能塞进两个大包子。

    李西山看着上官蓦然,也是泫然欲泣。

    楼中好多仙子姐姐和或青色或白色的儒衫读书郎都看过来,莫名其妙,觉得可怜可怜,进而又觉得可惜可惜,极个别脑子转得快的,头脑中灵光一闪,觉得可叹可叹,倒是不太敢觉得可恶可恶。

    谁知道会不会一下子惹恼上官蓦然,要是真把上官掌柜惹恼了,真不是简简单单挨顿打就完了。

    “止画,带这位公子去行云院。”上官蓦然怒哼一声。

    楼中一片哗然。花钱和不花钱,区别大了,你小子挺人模狗样,怎么不去赚钱?

    楼中读书人能耐大的继续苦思冥想,看能不能吟出一两句诗词,本事还不大的翻看经典,咬文嚼字,就不太把李西山当回事了。

    要不是顾忌读书人形象,恐怕就争先恐后去踹李西山几脚,百尺楼的仙子姐姐妹妹们也是你这样的泥腿子能亵渎的?真当带着个小书童,腰包就鼓起来了?

    来这种地方,带什么小书童啊!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一个如画中走出的姑娘,轻移莲步,来到李西山和杨见山身边,微微垂首,轻施一个万福,“公子请随我来。”

第十三章 百尺楼

    李西山倒吸一口冷气,即便是不用登记,连个姓名也不问吗?

    李西山和杨见山跟着这位叫止画的姑娘走了好多迂回画廊,几乎是移步换景,走近了百尺楼靠近最后面的一个院落。

    院落周围小桥流水,山石古松,相互环绕依附,又植睡莲、荷花、蒲虅、水草于水中,梅花、杏花、桃花、青藤于陆上,好一个清新雅致的地方。

    “止画姑娘,为何要带我们来这里呢?”

    李西山不卑不亢,目不斜视,却依然入眼皆是满眼春色,看着路上美景不断发出感慨,仙子姐姐妹妹太热情了,看得李西山都要着火了。

    虽然还不知道为何在百尺楼唐突佳人,被美人打了耳光,但是老先生这一路走来,到底有些猜想了。

    莫不是仙子姐姐看到自己如此风神俊雅,红粉故意为之,藏有不宜为人知的某种深意,干脆先堂堂正正撇清关系,然后······反正李西山现在的心情已经相当好了。

    行云,行云······莫要多想,李西山反复告诫自己。

    可惜呆头鹅杨见山只顾着周边风景,却偏偏错过近在眼前的最美景色,遗憾,遗憾啊。

    李西山在止画姑娘身后不紧不慢跟着,不远不近、不快不慢,真的有些挪不开眼。

    杨见山也是心中犯着嘀咕,这样的地方,也花不了多少钱吧。

    推开院门,院中景色更胜院外。流水淙淙,多有水雾氤氲处,锦鲤悠游,仿若神龙伴春归。

    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一个个读书人绝不会聚在一起,或花前,或树下,或临窗,或水边,或亭阁,或舟上,无一例外,人人手捧圣人言,摇头晃脑,用功,真用功啊!

    李西山有些愕然,这么多人啊。

    “这里不花钱哦。”止画姑娘用一只手轻轻遮住口鼻,偷眼看李西山,倒是没有嘲笑的意思,“公子赶得巧,刚好有一间空余的房间。”

    “不花钱?”李西山摸了几下一边脸颊,原来如此。

    误会了!什么本来不想住店,什么时不我待,不就是夜禁开始,只能匆忙来到这里,一个完美的不被赶走的说辞吗?

    李西山几乎当场捶胸顿足。好歹忍住了,读书人,是吃白食的人吗?误了天大的会了!

    明天,一定要好好解释一番,李西山看一眼杨见山,又不差钱。

    李西山看了看那些个读书人,个个暮气沉沉,虽然极力维持高雅形象,确实没有高雅气质呀,困顿极了。

    李西山那点比试的心境也没有了。

    青山读书人话不多,行止端正,和一般读书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有一点却大不相同。

    止画听在耳中,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禁嗤笑一声,还挺会装的。

    不过止画马上收敛神色,看李西山一眼,又红了脸。

    “公子,一旦错过,以后就怕没有机会了。”止画敛起裙裾,微微屈膝,垂下螓首,就只能勉强瞧见自己的脚尖了。

    小小的绣花鞋上,一朵红艳艳的桃花,不可爱吗?

    正餐又不会跑掉,先吃个甜点,不开心吗?

    李西山表面上缓缓点头,心中颇不以为然,免费房间是难住上,住花钱的还不行吗?

    止画并没有等到李西山开口,就抬起头,看着很有些自负的李西山,不禁心中又是一荡。

    读书人,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吗?哪怕自己有心占了便宜,也不用低三下四的。

    止画也不管自己理解的对不对,反正自己喜欢,就把他往好的地方想,就对了!

    上官掌柜若来,止画挡不住,别人若想来,得问过止画答不答应。

    让止画带青衫读书人过来,其余人敢不掂量掂量?

    止画眉眼波光闪闪,下定决心,再次转身扭动细长腰肢走在前面,打开早上刚收拾整齐的一个房间,点亮红烛,微光闪闪,光亮溢满房间。

    靠近里面是卧房,外面是书桌书橱围成的小书房,小书房还有一个卧榻。

    好在整个房间清新雅致,并无一点杂乱的地方。

    红烛照耀正是读书时,鸳鸯锦被静待佳人来。

    李西山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心急,该来的总归会来的。

    李西山带着杨见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杨见山倒没什么,李西山眼中泛着光彩,古色古香,不俗气。

    等了好一会,依然没等来李西山的任何言语,也没见李西山让小书童早早去书房卧榻休息,止画只能用手遮住绣口,“公子多用功读书,止画再晚一些······”

    一句话未说完,止画赶紧遮住嘴巴,咽了口口水,红着脸跑出去了。

    李西山还没从上官蓦然的悔恨中清醒过来,忽然又寻思着止画姑娘似乎要说些什么?李西山待要挽留时,止画已经不见踪影。

    止画姑娘到底过会是来还是不来,是不是故意推脱的言语呀,现在就留在这里不走,是不是更有诚意呢?

    李西山黑着脸看杨见山,是不是因为你呀?

    转念一想,止画姑娘走了也好,上官掌柜都打完自己一耳光了,是不是晚上的甜枣已经······咳咳,李西山把念头往下压了压,身边的家伙有些碍眼。

    不过仔细看了看个头还没长起来,面孔略显黝黑的杨见山,又觉得不碍眼了。

    杨见山也不管李西山,桌上果蔬芬芳,面食素雅,饮用茶水更是回味悠长,独独不吃那些肉脯类的食品。

    “你想多了。”

    李西山偏偏只吃那些肉脯类的食品。

    杨见山填满肚子,没有说话,走到床边,脱掉靴子,把衣服脱下来叠好,盖好被子,躺在床上,自那以后,第一次流露出伤感神色。

    十二岁的少年郎,毕竟只是少年郎。

    杨见山心中哀痛,又跟着李西山不断赶路,已经非常困倦,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杨见山似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在如墨色的黑影里,杨见山看到李西山从书房卧榻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听了一会,似乎在决定要听哪一边的声音,然后蹲下身子,挪到一侧墙边,把耳朵贴在上面,就一动不动了。

第十四章 误会了

    杨见山很好奇,衣服鞋袜也来不及穿,屏住呼吸走到李西山身边,和李西山一样,把耳朵贴在墙上。

    墙面厚实,还贴有棉布,隔音极好。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奇怪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比在空气中听起来清晰一些。

    李西山听了好一会了,一动不动,十分入迷。

    杨见山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似乎有人被掐住脖子,呼吸极为困难,却偏偏被人控制住,挣脱不开一般。

    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的声音?或者都有?似乎柔柔弱弱的女子声音更紧迫一些?

    肯定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

    “救命!”杨见山大叫一声,划破夜空。

    不能等了,要出人命了。

    李西山一把拉住就要从窗户跳出去的杨见山,捂住嘴巴,杨见山停下动作,看着李西山,为何不去救人?难道自己做错了?

    杨见山倒是不再想着救人,李西山当然是可以信任的,救命的声音却已经响彻夜空。

    杨见山在黑暗里就能感受到李西山的怒火。似乎打扰到他很要紧的事情,似乎是说,这一架,谁打赢了,还不好说?

    很显然,李西山想知道结果。

    杨见山屏住呼吸,蹲在地上不再动弹。

    乒乒乓乓开关窗户声陆续响起。

    李西山暗道一声不好,弯着腰,一个轻跳,跳回卧榻上。

    杨见山也不是一般快,直起身子,一头扎进大床床上,用被子蒙上脑袋,瑟瑟发抖,凭直觉,这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杨见山在被子里,觉得有什么东西摸过来,就要压在自己身上?

    杨见山咬紧牙关,找准角度,一脚死命蹬开,砰地一声一个重重的东西被杨见山蹬开,然后摔落在地上。

    还没等杨见山掀开被子,杨见山又被狠狠压住、扼住咽喉,杨见山喉咙里呜呜叫着、使劲挣扎,现在呜呜咽咽死命挣扎的竟是自己了。

    他要干什么?李西山那混蛋在哪里?

    然后,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杨见山身上一轻,大叫一声李西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捂着被子挣扎了好一会,汗都出来了,里面的衣衫很有些凌乱。

    被喊出名字已经脱掉儒衫、只穿着里面衣服的李西山躲也没处躲,跪在床上,背对着窗口,手忙脚乱,把被子拉过来,一下子把自己盖上,只穿着贴身衣物的杨见山身上呼呼冒着热气。

    “看什么?!”莹白月亮嵌在夜空,夜色深沉,浓黑如墨,看不清是谁,只是女子的声音,再冷笑一声,砰的一声把打开的窗户重新关上,烈烈风响,衣袂飘飘的声音,女子似乎飞走了?

    杨见山满脸怒火,你说你李西山鬼鬼祟祟摸我床上来干什么?也不说话,本来就因为听到之前的声音非常害怕,又被李西山压住扼住喉咙,几乎吓个半死。

    “你掐我脖子干嘛?”

    “救你!”

    杨见山很怀疑,那些仙子姐姐,真的要进来吃人?虽然不信,却实在找不到李西山害自己的理由。

    “到底怎么回事?”杨见山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救了你一命,真的被你害死!”李西山愤恨难平,捂着肚子、小王八蛋那一蹬,真够狠的,要是再往下一点,李西山不敢想象。

    李西山揉着肚子回到书房卧榻上继续睡觉,被耽误了正事,真生气了,一点也不愿意多看杨见山一眼。杨见山那一声救命,确实出乎李西山预料之外。

    一时间忘了杨见山还不是李东隅。

    杨见山左思右想,不能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梳理清楚,院子里一片沉寂,一点声音也没有。杨见山心中装满疑问,在床上枯坐一夜。

    李西山习惯早起,杨见山也没休息好。两人简单收拾一下,吃了些桌上的精美食品,打算出门。

    用心极了,这些滋补食品。

    院子里住的都是读书人,无一例外,都起得很早,捧着书籍在外面摇头晃脑。虽然休息一晚,和昨天黄昏看到的相比,浑身上下却更加死气沉沉,唯独眼中却多了份得意神色。

    李西山也满脸喜色和走顶头的一个读书人打招呼:“恭喜恭喜!”

    读书人努力挺起已经疲惫不堪的腰杆,愣了一下,也拱手打招呼:“同喜同喜!”

    李西山摇头晃脑离开,杨见山撇撇嘴,也不知道喜个什么!

    杨见山没休息好,心情更加不好。

    一直走到前面,走进百尺楼,百尺楼不是热闹时候。

    一些个仙子姐姐妹妹在前面百无聊赖,见李西山和杨见山走出来,都懒得打招呼,和昨天看到李西山时的表情,大相径庭。

    众仙子看杨见山这个小书童微微泛起的黑眼圈,更有些厌恶表情。杨见山不知道哪里招惹到她们。

    止画姑娘看一眼两人,干脆转过头。

    “上官掌柜在哪里?”李西山已经知道了上官蓦然是掌柜,昨日唐突,总要道个歉。顺带着把昨日误会解释清楚。

    天大地大,脸面最大,李西山是最在意自己形象的——读书人。

    “找我有事?”上官蓦然在楼梯上站定,冷笑一声。

    杨见山听那一声冷笑,心中了然,原来昨晚笑声,正是上官姑娘。

    杨见山忍不住也看过去一眼,恰好上官蓦然也向杨见山看过来。

    上官掌柜昨晚肯定没有休息好,漂亮姑娘,最在意修养,如果没休息好,起床气肯定很大。杨见山怕自己眼神不好,不小心惹恼姑娘,只能低下头,看着脚尖。

    上官蓦然又一声冷笑。

    李西山听到上官蓦然问话,正好顺着台阶为昨日之事解释一番,连忙抬步,就要跑上楼梯。

    “停!”上官蓦然有些惊慌神色。

    “上官姑娘······掌柜······听我解释。”李西山脚步停下,嘴上却不肯罢休。

    上官蓦然胸中有大不平,把昨天那只红肿的小手藏在身后,那一巴掌打得,太给力了,这混蛋脸都没有红一下,脸皮得有多厚!

    此时竟然还有脸在这里说话,上官蓦然想动手,又怕脏了手,干脆抬起手指着李西山,上官蓦然怒极反笑:“你还要解释?”

第十五章 有些美好事,适合独自品尝

    一时间,上官蓦然怒火攻心,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本来上官蓦然觉得自己一见面出手重了,趁着夜色要找李西山用心解释一番的,却没想到······

    “我有钱!”李西山觉得机会稍纵即逝,一定要抓住机会赶紧解释,“我身上有钱,他身上也有钱,我身上的钱要是不够,他身上的钱多得是,他可以给你很多钱,花再多钱都无所谓,姑娘只要说个数······”

    李西山不往楼梯上走了,却无论如何也要把误会解释清楚。

    不就是嫌我小气,想不花钱住店吗?李西山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滚!”上官蓦然快崩溃了,说这些有个屁用!

    李西山拉着杨见山就跑出了百尺楼,身后的板凳桌椅噼里啪啦摔落一地。

    也不至于动手吧,李西山庆幸自己跑得快,眼看要挨打的杨见山倒不是个呆头鹅模样了,略微跑慢一点,真有可能会被砸死。

    留在百尺楼,其实杨见山挺害怕的,没有人追出来,杨见山长舒一口气。

    “还愿意留下来?”

    杨见山不置可否,这些姑娘,不就是凶点吗,倒是可以多看看,就是要小心点,千万别招惹她们。

    似乎,自己也没招惹她们吧?不都是李西山在那里叨叨叨吗,为什么几乎所有板凳都往自己头上飞呢?眼神不好,还是手头没准呢?杨见山百思不解。

    李西山和杨见山在小镇里瞎逛,走过的地方越多,就觉得小镇越来越不像小镇。

    不危山上藏书极多,李西山一开始并不确定这里就是那个小镇,一直到走进小镇入口,看到那段界碑,才放心一些。只是,界碑位置好像有不小出入。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山在,江在,界碑不可能被人挪动位置。

    如果那真的是界碑,界碑为何在小镇里面呢?如果不是界碑,那无忧两字又如何解释?

    李西山不走回头路,就这样一直走,杨见山也不多问,该吃饭吃饭,有卖茶的摊点,就跟着李西山去喝茶。

    不知不觉,又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

    李西山瞥了一眼不远处路边一个小摊。

    竹筷,竹碗、竹盘、竹篮、竹筐、竹凳、竹椅,小书箱,都是些竹编的物件。

    一个双十年华的大姑娘,长相普通,奈何正青春,好年华,看起来就有些养眼动人心。

    李西山不慌不忙向那边走,看起来只是随便逛逛,并没有要买东西的打算。

    李西山眼看要走过了,无奈咳嗽一声,看姑娘低着头坐在小竹凳上,还是没有招徕生意的动静,有些替姑娘心急。

    一个书生,带着书童,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逛荡,不是负笈游学是干什么?还不买个小书箱背着?

    李西山无奈,只能主动停下。

    “小书箱,百年竹,三文钱。”

    李西山有些无语。人不傻,口齿清晰,却也太直接了吧。

    买东西的人刚站住,你好歹问一下买什么东西。

    被姑娘这样一说,李西山就不好声东击西询问竹筐竹凳的价格了。

    杨见山也怕李西山大手大脚买贵了,可是,一个小竹箱,三文钱,真的不贵呀。小竹箱、茶水摊、馄饨铺、大包子······

    都便宜得过分了,尤其是茶水摊,给一文铜钱,尤明茶随便喝,只要能喝下去,随时添满。

    尤明茶,有丝丝缕缕的灵气在里面,杨见山不懂,李西山却再清楚不过。

    东西太便宜,李西山就想到销金窟,百尺楼是真正的销金窟。除了行云院,其余院子住一晚的银子都是按斤算,还只能是读书人,不是读书人,能进去的人凤毛麟角,有钱也不行——除了读书人,只能是“凤毛麟角”。

    不过行云院也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呀,不花钱,却失去更多。行云院里的读书人,不自知罢了。反而是花了钱的,尚能节制。

    杨见山听到百年竹的时候,本来打算掏银子,再听到三文钱,就没有掏钱的动作了。

    小书箱就是小摊最大的物件,也只要三文钱,一天也卖不了几个铜板吧。

    百年竹,很稀罕的东西了。

    李西山蹲下身,看着姑娘的眼睛,“快夜禁了,就剩一个,便宜一点。”

    姑娘果然红了脸,赶紧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的地方——收了东西,没几步路就能回家的。

    “都一样的。”姑娘脸红得像搽了胭脂,语气却十分坚定。

    一百个和一个,都一样的,竹子如此,款式如此,做工如此,价格也如此。

    李西山犹不死心,“家中贫苦,囊中羞涩,可怜可怜。”

    姑娘抬起头,看了看杨见山,摇了摇头。

    李西山忽然作出扭捏姿态,像是万分艰难,作出一个重大决定,“只顾赶路,错过客店,能否借宿一晚?”

    姑娘脸色一寒,“先生若不买东西,我就收摊了。”

    姑娘说着话,却并没有收摊的动作,离收摊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呢。

    李西山愣在那里,嘴唇微动,张了几下口,却没能说出话来,先生这个称呼,太生分了。

    李西山只能低下头,像是有所决定,然后有些遗憾,还有一丝决然,递出三文钱,“小生······姑娘······小生只有离去了。”

    李西山终于没有说出姑娘多保重的临别言语。

    姑娘愣了一下,把小竹箱递过去,放在李西山脚边,双手下意识、极快速在粗布裙摆上擦了一下,仍是只是伸出左手,右手茧子更多吧。

    李西山把三文钱放在姑娘手心,杨见山都不忍再看那两人微微红了的双眼。

    相对于百尺楼那些环佩叮咚、花枝招展的仙子姐姐,这个姐姐可爱多了。

    杨见山主动背起小竹箱,再从摊子上拿了一个竹编的小蚂蚱,跟在李西山后面,以略微快了一点点的步子一起离开,强忍着没有回头。

    “很好玩?”

    “不然?”

    杨见山撇撇嘴,倒是没有生气。

    平淡生活,加点调料,未尝不是好事。事后想想,姑娘也不会当真,却多出点念想不是?就是要把这个小小的美好放进心里,独自品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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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321/ 第一时间欣赏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 作者:温酒赏雪所写的《封神之桑榆非晚》为转载作品,封神之桑榆非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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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之桑榆非晚介绍:
李西山在崖畔凭栏远眺,看着朝阳升起,忧愁按捺不住涌上心头。
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天下忧愁一大碗,一饮而尽,莫与人分。
李西山听说之后,摇了摇头,劝说一句,吞下忧愁如酿酒,时间愈久,愈加醇厚,不如趁此良机一吐为快,与人分享,共销此愁。
那人也摇了摇头,就不理李西山了。无非以前听太爷爷说过的那句话——不舍即不得。说再多,无非是新愁换旧愁,更有可能,旧愁未去,又添新愁。
李西山看那人不好糊弄,就真的闭口不言了。世间事,世间人,都相似,却难相同。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无非是各说各话,各表各心。一个不小心,别人正说伤心事,自己却笑出声来,就尴尬了。
下了一夜雪,那人浑身被厚厚的雪覆盖起来,要不是忽然睁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李西山都不知道自己脚下大树的横枝上,还坐着一人。封神之桑榆非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神之桑榆非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