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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只有同归于尽了

    艾知县很好找,朱达他们才进内宅正堂就看到了,艾正文穿着一身官服,头戴乌纱帽,端坐在正堂正座上,粗看颇为大义凛然。

    这等身着补子官袍头戴乌纱,正襟危坐的架势很唬人,对于世间大部分人来说,官威压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掀开帘子进屋的瞬间,只有朱达和周青云继续向前走,家丁们都下意识的停顿了几步。

    等走近了才发现底细,这位知县脸上全是冷汗,浑身颤抖不停,努力绷着脸,可眼角嘴角都在不断抽搐,色厉内荏的活写照。

    “......你......你们,难......难道......要杀官造反吗?”艾知县结结巴巴的质问说道。

    “不敢。”朱达回答的干脆利索。

    这回答让满屋子的人都呆愣了下,心说你不敢还主动上门作甚,一时间家丁们都不敢动作了,还是朱达回身摆摆手,笑着催促说道:“别发呆,去把人圈过来,抓女眷的时候别太放肆。”

    看到朱达这种成竹在胸的状态,家丁们倒是疑虑散去,立刻四散忙碌起来,周青云则是跟着几个人向后堂走去。

    “既然知道杀官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还敢......不要伤我家小......”艾正文这才反应过来,说了两句之后,看到家丁们毫不在意的进了内宅区域,立刻吆喝出来,等注意到朱达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才住了口,又是绷着脸说道:“你既然知道利害,还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擅闯公堂,侵犯官员,一样是杀头流放的罪过。”

    “不不,擅闯公堂,侵犯官员,只要内眷没有被侮辱,官员没有伤残身死,一切都有的商量,真要用刑弄死了,事后被追究起来,倒霉的是官。”朱达笑着回答,艾知县一愣,没想到朱达能这么应对。

    这事说起来简单,可大明两京各省恐怕也只有京师、南京、苏州和松江府几处的百姓才能有这般见识,其他各地只有讼师文吏才有这样的判断,朱达一个没怎么讲过世面的小伙子,而且他那义父秀才秦川也没上过公堂,不可能知道这等关节,如何做得出这般回答。

    但到了这个时候,艾知县已经没有开始那么紧张了,对方表明了不敢杀官造反,而且愿意辩论说理,那这件事转圜的余地就非常大,甚至自己还处于优势,艾正文想到这里,忍不住坐直了些,脸上的惊惶和绝望尽去,变得愈发威严凛然,他咳嗽了声,有几分提醒朱达注意过来的意思,对方正在东张西望,显得对这私宅颇为好奇,他这一咳嗽,倒是看了过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朱达毫不客气,也没有留半分余力,狠狠的抽在了这位知县的脸上,以他的力气这一巴掌当真是很重,艾正文被抽的身体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好不容易正过来的时候,左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来,嘴角已经带了血丝,手下意识的捂脸却又弄痛了,急忙松开,惊恐无比的看着朱达。

    “你就是觉得我不敢杀官造反,所以你就敢动用王法谋财害命,你凭什么觉得我就得乖乖等死呢?”朱达脸上笑容都未变,声调平常的问道。

    这等从容姿态配上刚才那一耳光让艾知县更加恐惧,喜怒不形于色的狠辣做派不该是这等年纪的人会有的,艾正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判断错了,自家自以为全局在握,和胡师爷滔滔不绝,自以为张开了一张大网拿人,到时候财也拿到,人也杀得,以为自己身为官员,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却没想到对方这般可怕,入山猎虎,不要想着虎皮虎骨值钱,而是要预备好后事,提前想到被老虎吃掉的后果,面前这和气笑着的年轻人,就是一头吃人的老虎。

    “......你......你......你......要杀官吗?”再问这句话的时候,艾正文说话已经不成腔调,甚至带了哭腔。

    “不,我不杀你,杀了你是大事,落草之后也求不到招安,何况还是在大同边镇,边军会追着我围剿,你捞不到的银子他们还想要。”

    听到这个回答,艾知县没有丝毫的放松和庆幸,被刚才那个耳光一闪,他已经不敢做判断了,不过心里却有计较,只要自己留得性命,只要自己能安全脱身,且容你现在猖狂,到那时候动用民壮,甚至请动官军,拼得银钱不要,甚至倒贴家产,坏了文武规矩,也要把你捉拿,千刀万剐了你.....

    艾知县心里正在发狠,却听朱达说道:“我不能杀你,可也不能走,只要从这衙门离开,你就会动用团练,甚至动用官军,一定会置我死地而后快。”

    被说中心事,坐在椅子上的艾正文身体大颤了下,脸色灰败之极,他这等反应,朱达自然能猜到为何,只是冷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不能杀你,又不能走,也只好留在这宅子里叨扰些时日了,知县大人,想要全家都安好,那就不要做杀事。”

    “朱达,不,朱公子,艾某人愿对天发誓,发毒誓,发绝誓,今后绝不对朱公子有任何的企图,若违背誓言,甘愿被天地鬼神惩罚,今日事闹到这般已经伤了彼此的体面,还是算了吧,算了吧!”艾正文口齿模糊的连连拱手,态度谦卑,做足了求人的态度。

    “如果你我倒置,我发誓你信吗?”朱达笑着问道。

    艾知县本来要顺着回答,可看到朱达的眼神后,立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朱达摇头笑了笑:“就这么一起住着,我们兄弟日夜护卫知县老爷,等你离任之后,再送上几十两程仪,平日里也请老爷放心,不会有人对你家内眷无礼,也不会侵犯你的财产,只要你不自寻死路,我们也懒得理会你。”

    听到这话的艾正文愣怔了片刻,却是长叹了一声,捂着脸颓然无语,如果是换他有这般遭遇,又不甘沦为鱼肉的话,也只能这么做了。

    “请艾老爷知足些,你若不是有这身官袍护体,明日里你全家就要地下相聚了。”朱达依旧说得淡然,却让艾知县浑身颤抖起来,端坐官衙听着方家杨家被灭门放火的消息,总觉得有几分不实,可看着气势汹汹冲进来的一干人,再加上那狠狠的一耳光,那些残酷的事件变得真实而有代入感,朱达的话开始让他恐惧。

    说到这里,却有哭声求饶声越来越近,又有催促和喝骂声夹杂其中,没一会,就看到艾家仆妇等人被驱赶进了正堂,进了边上的偏房,艾家这些人都是惊恐无比,刚看到端坐在那边的艾正文,下意识的就要求救,等看到自己老爷高高肿起的脸颊和那颓然神色之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又过一会,听到女人的动静,此刻的艾知县真正紧张起来,到现在打也打了,兵器也凉了,自家女人的贞洁谁还会在意,这些粗汉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能控制得住,万一坏了名节,自家这名声也就完了,那黄脸婆还好说,娶了才两年的小妾却可惜。

    等女眷进屋的时候,艾正文倒是放下了心,几名女眷衣着整齐,虽然哭哭啼啼的,却不见被侵害的模样,看到他之后都要过来,不过朱达的家丁们用短矛把人都逼住了,矛刃森然很是唬人,可也保持一定距离。

    “我无事,你们听话就好,不要哭闹耽搁。”艾知县挥手说道,让哭哭啼啼的家眷们错愕非常,在催促中同样进了偏房。

    “朱公子,能不能将我家内眷和仆役们分开,男女大防,传出去坏名声啊,艾某一定约束家人,让大家老实听话。”

    “现在不急,这个面子我会给的,不过人一分开就不好管,谁要出去报信请救兵之类的就是麻烦,到时候少不得要杀了你全家,然后再杀出城去,这个后果你要想清楚。”朱达详细说明。

    “晓得,晓得,请朱公子放心,艾某一定管束家人不做傻事,艾某最迟两年后就会调任,这两年熬得下来熬得下来,终究还是性命要紧,朱公子既然识得大体,艾某也不会自讨苦吃。”

    事情一旦摊开,利害关系分明的时候,人要做什么选择很容易,朱达点头说道:“我这边也不容易,本来大好事业要做,现在要和你家同住几年了。”

    正说话间,外面又有响动,一个人被毫不客气的推了进来,直接趴在地上,那人身上长衫有几处破损,脸上也有青紫磕碰,一抬头就喊道:“是艾正文这厮指使,是他见财起意要谋害朱老爷,是......”

    这位正是胡师爷,吆喝两句看着气氛不对,这才住嘴,艾知县脸色已经铁青,只有肿起的左脸红润依旧。

    .......

    “烟尘,烟尘,有骑马的过来了,人还不少!”

    “是不是招来的团练!”

    “四里八乡谁家也没这么多马,会不会是鞑子!快关城门,快敲锣!”

    怀仁县城的东门城楼处已经乱成一团,远处正有烟尘扬起,向这边靠近过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得着了

    大同各处的百姓们应对这种事情有丰富的经验,城头虽然慌乱,却不耽误把城门上并做好防备。大敌当前,三班差役和全城民众们都被动员起来。大伙都顾不上衙门里据说被劫持的知县老爷了。

    喧闹声声,就连县衙里的朱达都被惊动,特意派了一名家丁出来查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着烟尘的靠近,怀仁城头上的守卫渐渐放松下来。原来不过十几骑而已,这个规模的队伍在野外出现或许令人忌惮防备,在城下却不值一提,随着马队的靠近,倒是能发现,不是马贼或者鞑子,更像是更像是豪门骑马出行的样子,所谓鲜衣怒马就是这般了。

    以城墙垛口后各位土著有限的见识来看,这种队伍,怎么也得是个参将人家才有。不然怎么会有这般气派,十几名精壮骑士,人都是壮汉带刀,马则是健马好鞍,这等队伍寻常富贵可置办不了。这十几骑拱卫着当中一人。

    被拱卫这位和其他人比起来倒是有几分扎眼,身量比其他人单薄些,看着也疲惫些,骑术也没其他人熟练,而且穿衣比起身边人来显得略微寒酸。

    大伙正琢磨间,有一骑却是向前靠近壕沟,马上人拢手在嘴边,冲着城头大喊道:“快开城门,光天化日的关什么门?”

    言语间颐指气使的态度显露无疑,更确定了豪门的猜测,不是贵家出来的人怎么会有这般横冲直撞的气势,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贵人大爷。城头气势已经弱了几分,过了会才有人战战兢兢的问话说道:“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有何贵干?”

    这话问得很糊涂,城下骑士听到这问话却不生气,回头和同伴们对视几眼,隔着虽远,却能看出他们面有笑意,也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只见一人比个手势。突然间十几人一起大喊出声:“怀仁县生员秦川,报中乡试经魁第三名,我们兄弟来讨赏了!”

    十几人突然齐声大喊,声势当真不小,没有任何准备的城头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有人甚至趔趄了下,险些摔在城头。

    那喊话中气十足,任谁都听得清楚,秦川是谁?名字倒是熟悉些,这报中乡试经魁第三名又是什么意思?城头众人听得糊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看城头面面相觑的样子,喊话的汉子们也是哭笑不得,城头众人看着被拱卫那人说了几句话,虽然这位相对寒酸,看起来也是瘦弱,可那些精壮骑士却很是恭敬。

    明显得了吩咐,先前喊话那骑士转头又是喊道:“你们县的秀才秦川秦老爷,考中举人了,快放我们进城。”

    城头又是安静,片刻之后才是轰然,大伙对视,每个人脸上有错愕,有震惊,也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喜悦。快三十年,咱们县城终于又出了一个举人。可即便这样也不能轻易开城,边地百姓的惨痛教训不要太多,又有人探头喊道:“这位老爷,城内可有认识的人?”

    喊完这句,探头那人急忙补充了句:“老爷得体谅些,这是铁打的规矩,坏了要杀头的。”

    下面十几位骑士又要鼓噪的架势,却被拱卫那人挥手止住,自顾自的打马向前,在壕沟边上朗声说道:“礼房齐经承和牛管年两人都是旧识,请来见我吧!”

    听着点出这二位文吏的名字,大伙都知道八九不离十了,虽然还是得请人来认,不止一个人向城下跑去,按说这给衙门送信一个人就够了,但消息却不能只传到县衙里面去,还得给好多要知道的。

    “这举人是什么?”有一个年轻白身愣头愣脑的问道。

    “你看看,年纪小的连举人都不知道,这刘家几代把咱们怀仁县的文气给耗干净喽!”

    “举人是什么,举人和咱们太尊一个样,咱们太尊也不过是个举人。”

    “那举人和县太爷一样大?”

    “怎么比得了,知县老爷在咱们县最多待几年,可这位秦老爷要呆一辈子的,有这么个举人,也有替咱们出头讲理的老爷了。”

    自从朱达领着人进了县衙内宅,又放话说不杀官造反之后,三班六房的文吏差役一哄而散,大家各忙各事,倒是有一切如常的样子。

    等城头的守卫过来喊了人,一听是本县秀才中了举人之后,礼房那两位怎么敢怠慢,急忙的向着城头跑去,这二位跑到半路上就看到大伙都向那边跑,怀仁县内能知道消息的体面人家都向着东门赶,有几位平日都不怎么能见到的老人家都坐着轿子出来了。

    “就是秦先生,就是秦老爷。”在城头礼房经承和管年很快就认出来了,认出来之后就急忙催着开门。

    当确定下来后,城门内的空地上立刻热闹起来,大伙都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都想站在前面问候见礼。

    “这朱达是秦老爷的义子吧?”突然有人念叨了句。

    秦川和朱达的关系并不是秘密,郑家集虽说和县城两码事,但英雄谱彼此都是熟悉的,县城里有人不知道,可也有不少人知道。先前大伙都以为秦川没有考中或者死在半路,都当他不存在了,自然也不会在意,到现在就想起来了。

    这些日子里,县内最被人关注的就是朱达,低买高卖,陡然暴富,灭门放火,又有今日的杀进衙门,谁不知道这位小爷是个大虫,到现在大伙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朱达和新晋的举人还是义父义子的关系,那么......

    在城门缓缓打开的时候,你推我挤的场面先安静了下,大家彼此对视,绷得住的咳嗽一声,绷不住的却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艾知县怕是有麻烦了。

    ......

    快班常凯从衙门里出来后没有回家,他要去朱达那个宅院,当判断朱达不会杀了知县之后,常凯就知道这件事或许会很拖,但朱达这一队不会有大碍了,现在该做的还是尽可能的做人情做交情,把该做的做到前面去。

    但确定朱达这个灭门放火的年轻人不会冲动杀官也需要时间,常凯比衙门里其他同僚走的都要晚一些,等到艾知县内宅有小厮出来张罗晚饭,问清了艾知县无事之后,常凯才放心离开。

    出衙门的时候常凯也忍不住笑,艾家的那小厮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身边跟着的朱达家丁倒是横眉立目的样子,这等半挟持半耍赖的手段却是应对眼前危局的最佳方式,不能杀官,但又不能让官杀自己,那就索性这般,熬到这官离任没了管辖的权力就好。

    要说这么做对朱达有什么难处,无非是这么小的年纪,正是好动活泼的时候,怎么能陪着知县形影不离的熬几年,可看朱达这权衡这决断,也应该熬得住几年,这个年纪就有这等权谋手段,必成大器。

    正感慨间,却看到一相熟的副役正快步跑过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迟疑了下,停住脚步说道:“有桩事好叫常爷晓得,咱们县秀才秦川中了举人,刚刚进城,常爷先忙着,小的去给付爷报信去。”

    这副役说完就跑进去了,常凯愣在原地,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这么呆了片刻,他双手一拍,哈哈大笑说道:“得着了,得着了!”

    ......

    知县内宅正堂只有两个人,艾正文呆坐在那边,朱达的脸色也不好看,想想今后这两年的日子,如果没什么变数的话就得困在这小小宅院里了,要做的很多事都会耽误,虽说是不得不为,可心情无论如何畅快不得。

    “朱公子,本县......”

    “闭嘴!”

    朱达没有给对方任何开口的机会,正在这时候,却听到距离正堂不远的外院传来喊声:“报喜,报喜,本县生员秦川乡试得中,秦老爷中举人了!”

    “秦川中举了,义父考中了?”朱达一愣,随即扯着嗓子对外面大吼问道:“把人抓进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人被家丁们半真半假的推搡进来,朱达才意识到喊话的人是常凯。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全城人物都去迎接了!”常凯说得斩钉截铁。

    朱达深吸了口气,转头对周青云说道:“你骑马过去看看,亲眼看到再回来告诉我!”周青云脸上也有激动,快步出了屋子。

    家丁们神色振奋,朱达神情变幻,而那艾知县则是脸色灰败,双目无神。

    这次没有等多久,周青云从外面跑了进来,平时的镇定已经不见,脸色涨红,激动非常的说道:“是秦先生,秦先生考中了!”

    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朱达缓缓站起,走到完全颓然的艾正文跟前,俯视着怀仁知县,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喊了一句:“艾老爷。”

    艾正文抬头,朱达反手狠狠一个耳光抽上!艾知县另一边的脸颊又是红肿!

    “记着这个教训,下次别犯傻!”朱达笑着说道,背手转身,狂笑着向外大步走去,狂笑声中说了句:“大伙跟我回家!”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重逢的惊喜

    艾知县捂着脸呆坐屋中,听着朱达等人大呼小叫的离开,他却没有做任何的举动,没过一会,胡师爷探头探脑的进来了。

    两人对视无言,有刚才胡师爷声嘶力竭指证艾正文的情景,现在确实不知说什么好,艾知县想要瞪眼,可整个脸是肿的,表情变幻也会疼,只好瞥了一眼,继续呆坐,那胡师爷也讪讪的坐在一旁。

    那胡守秋才坐下,外面却有几人跑进来,妇人哭天抢地,男人满面怒色。

    “老爷,这些人太胆大包天了,一定得抓了他们......”

    “滚!滚出去!哎吆!”

    艾正文爆发大骂,吼了两句却牵动肿痛处,痛叫出声,倒是把那几位家人仆役吓得噤若寒蝉,连忙退了出去。

    ......

    “老爷,咱们就这么走了?”“老爷,要不要留几个人看着?”在向外走的路上,不断有家丁询问。

    “不用理会那县令了,翻不起天,你们看看王井。”朱达大咧咧的说道,笑着指了下王井,和担心纳闷的家丁们不同,王井听到这消息后立刻兴高采烈,大步流星的走在队伍中,秦川考中举人的意义,想明白的只有朱达和王井两人,王井懂得举人身份贵重,而朱达想的更深刻些。

    身为举人,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虽说除了特例之外,惯常的上限只是知县,但有了这样的资格,就是进入了统治阶级,是官绅的一员了。

    朝廷官府对秀才有种种管束,除了减免赋税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特权,不得妄议政事,县令想要革除秀才的功名也很简单,可举人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减免赋税徭役的额度更大,而且有参与政事的权力,会被认为本县士绅的代表。

    当初秦川给朱达讲述这些的时候,朱达却想不通举人为何有这样的权势和地位,在他看来,举人身份不过是个功名,固然带来免除赋税徭役的好处,可敬重和影响力不是自己说有就有的,要别人的承认,县衙官员文吏以及土豪们不认也就不认了,你个举人又能如何,如果大家都不理睬,又何谈权势。

    如果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举人,那自然有借势的效果,可这样的权势和你本来的实力有关,举人功名仅是锦上添花,如果一个贫寒士子中举后被本地实力排挤抵制,那么除了经济上有所改善之外,这功名没有任何的好处,在官吏豪绅面前一样是弱者。

    “自古举人便是官宦一等,人人都觉得贵重。”“百姓会这般想,可百姓想有何用,士绅豪强们不这么想怎么办?”秦川和朱达时常有这种抬杠似的问答,到这个时候,朱达还觉得举人是个纸老虎。

    “......咱们大明最重同乡、同科,最重师生,乡试中举后,拜座师,彼此勾连,进士也在这些人中出,今日交好,日后官场上或有关照,或有帮扶,党徒就是这般来,若有求恳,我今日不帮,明日若有求恳谁来帮我,还有那座师门生,各省乡试主考都是天子钦点的,他做这主考,是把这一科考中的举子看做门生,这师生之间要在官场上成一党的,若不彼此帮扶,谁愿会结成一党,谁会跟随......”

    这个理由就很让朱达信服了,当时说得秦川额头见汗,他不太理解朱达为何问得这么细,明明是刮风下雨一般的常识却要讲个所以然出来,秦秀才越说越是深刻。

    “......说是穷书生,可读书是要不事生产的,能从秀才一路考中举人,大多都是富贵人家,大多是本省的士绅,家中亲朋故旧本就有功名在身的,更别说那座师了,本就是有品级的清贵大员,士子考中举人后,就是全省士绅的一员,谁若就和他做对,就是和全省的士绅为敌,且说一件事,举人写信给同年和座师哭诉求恳,有人懒得管,可若有人过问下来怎么办,巡抚、巡按、布政、道员、知府他们管还是不管,这些人哪怕发句话,除了两京苏州这等地方,又有什么人能抗住.....”

    说到这里,朱达就彻底理解了这套体系,举人已经是大明士绅的一员,他可以动用这个体系的力量,这个体系就是他的靠山和后盾,举人这个身份的确天然具有权势和力量,成为举人之后,不管他从前如何,立刻就是士绅,立刻就是豪强。

    举人只要不去外地当官,在官面上有座师和同科的关照,在地方上则是豪强士绅,又有本地土著盘根错节的关系,这等实力和人情,面对只就任几年的流官毫不怯场,怕只有府城才能勉强压得住,县里就不必说了。

    “难得看你这么高兴。”正在向前走着,周青云在身边说了句。

    朱达这才意识到自己喜怒形于色了,他平时可是绷得很紧,不过这时候确实是从内而外的喜悦,笑着回答说道:“当然要高兴,接下来不用过得这么紧张,晚上能放心睡觉了。”

    县城不大,街道上又空旷得很,朱达他们一行人出来后没多久就看到了前面的队伍,这样的队伍平时很少见,十余匹高头大马纵队行走在街上,马队两侧是各色人等,这些人都跟着马队走,都在努力的向前凑,想和排在首位的那一骑靠近。

    这么看过去,已经能看见凑近乎那批人的打扮,大多是长衫袍服,这就是怀仁县的富贵人等了,甚至还能看到几个白发老者,都是不顾辛苦的向前凑。

    “怎么锣鼓班子也来了。”家丁队伍中有人念叨了句,顺着看过去,却看到另外一条路有拿着锣鼓的人正赶过来。

    朱达看清了马队首位那人,那是分别数月的义父秦川,当年的秦秀才,现在的秦举人,他不在意功名变化,朱达只是觉得亲切,蒙古马队入寇,贼兵洗掠烧杀,自己的父母两位师父以及绝大部分的乡亲都死在大难之中,只有自己和周青云、秦琴相依为命,现在又有一位亲人长辈活了下来,朱达心潮翻涌,脚步越来越急,从慢走到快走,从快走到小跑,跑的越来越快。

    他这边跑起来,周青云也跟着跑,身后的家丁们也跟着跑,他们都是全副武装,这么跑动倒像是冲锋一般,本来街道就不长,这边喜气洋洋的突然间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冲过来一帮人,整条街都安静了。

    “什么人!”“秦老爷别动!”能听到几声暴喝,秦川身后的几名骑士不管路边凑近的那些人,提马就向前冲,跑动时候已经抽刀出鞘,还有人在马上张弓搭箭。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朱达和周青云刹住了脚步,身后纪孝东还喊了声“举矛”,家丁们这个动作倒是熟练,立刻是将短矛架在投矛器上,举起准备投掷,这等骑兵冲来不退,并且要做出反击的架势也不差了,那几位骑士都是勒停了坐骑,还有人回头大喊道:“有不对,准备走!”

    倒是马队两侧那些凑热闹奉承的怀仁县众在慌乱片刻后,就安定了下来,可这突然间的剑拔弩张却把很多人镇住了,让他们一动都不敢动,朱达这边家丁们是杀过人的,那马队想来也是见过血的精锐,突然间杀气外放,让喜气洋洋的怀仁县人等惊骇莫名。

    “义父!义父!”朱达忍不住大喊了两句。

    人过来时候,马背上的秦川正在和身边的人搭话,等事情发生,视线已经被阻隔,秦秀才是见过杀伐场面的人物,当然不会失态,只不过心中纳闷,还没等询问,就听到了朱达的呼喝,身体大震,原本无精打采的神情也变了。

    “是小达?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这呼喊倒是让两侧的怀仁县人等反应过来了,大家又一次面面相觑,只不过这次颇为尴尬,因为居住在县城内的人对蒙古入寇贼兵洗掠的灾难,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他们很难设身处地的理解生离死别。

    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在灾难前离开怀仁县的秦川,在太原城乡试前后知道了这次大难的消息,心中应该有几分侥幸,但理智的觉得家破人亡,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才回返怀仁县。

    而怀仁县的各色人等,都觉得朱达活着是理所当然的事,下意识觉得秦川也该知道,没必要去多说,这就是纯粹的灯下黑了,几个精明的心里埋怨自己,这是个多好的巴结机会,还以为这举人老爷没什么精神是累的,却没想到是强撑着悲痛和大伙交际。

    “义父,是我,秦琴和青云都活着,我们都活着!”朱达大喊说道,他本来做好了再不相见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事情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秦川不仅回来了,还是考中举人回来的。

    “让开!让开!”听到秦川的呼喝,只看见他分开人群跑了过来。

    朱达还没说话,却被秦川一把抱住,朱达下意识要闪避,可看到对方的满面泪流,还是没有动。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秦川嗓子突然哑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父子横行

    “这哪有个读书人的样子!”

    “那你说该是什么样子,秦老爷可是咱们怀仁县二十年来的第一个举人!”

    路边有这样的对答,当街下马的秦川先是搂住朱达,然后又把周青云搂住,当街痛哭失声,显得很不体面。

    虽说有人理解大难重逢的惊喜,可也有人不习惯这样的感情外露,加上对新举人难免会有几分嫉妒,风凉话就出来了。

    不过说风凉话其实也没说错,秦川是读书人,但当年和杨家搭伙经营私盐生意,沾染不少江湖市井的做派,不是那么讲究规矩气度,所谓斯文风度的确差些,但这等风格更被人称为洒脱。

    锣鼓班子已经赶到,得到允许之后立刻敲打起来,这段街面上立刻被弄得喜气洋洋,这等看似凑趣实际上不合时宜的响动,将朱达三人从失控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秦川右手抓着朱达,左手抓着周青云,眼泪未干,脸上全是笑意,朗声说道:“回家,去看琴琴,这段时间苦了我家女儿,她是不是在闹小脾气,就你们俩来人接。”

    说完这话秦举人眯了下眼睛,他当然看得到朱达、周青云和那一干随从都是全副武装,迎接自己断没有这般剑拔弩张的准备。

    “怎么回事?”秦川激动的情绪已经收束了不少,淡然问道。

    “义父,我们从衙门里出来。”

    “从衙门里出来,带着刀弓去官府?”

    虽然众人环绕,可朱达毫不在意,就在街上一五一十的说了,扈从秦川回来的那些精壮汉子有人想要向前凑,被秦举人瞥了眼才讪讪停住。

    随着朱达的述说,秦川脸色越来越冷,等这边说完,秦川哼了一声,扫了两侧人群几眼说道:“人若落难,什么牛鬼蛇神都蹦出来了,先去县衙。”

    说完这句,秦川背着手向前走去,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眼连忙跟上,秦举人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又是说道:“你们俩跟着,其他人回住处去,城内有住处吗?”

    “有的......”朱达才说话,精壮骑士为首的那位就上前一步说道:“秦爷,要不要兄弟们跟着......”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秦川说道:“不必,区区一个县令,他能如何。”

    朱达眨了眨眼睛,不知作何反应,虽说在他心里,知县也算不得什么,可明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七品文官百里侯的前面怎么也加不得“区区”二字。

    倒是那询问的精壮汉子没有诧异,只是笑着说道:“秦爷说得是,那小的们就先去等着了。”

    朱达对家丁们招呼了声,让他们带着这十几位骑士先回去,家丁们答应了后立刻离开,这等令行禁止的作风让骑士们颇为惊讶,连带又多看了朱达几眼。

    “回去别歇着,把人盯紧了,还未必是自己人。”当王井经过朱达身边的时候,朱达叮嘱了两句,王井目不斜视好像没有听见,却不住的点头。

    等家丁和骑士们离开回转,街面上的气氛才轻松起来,锣鼓喧天,怀仁县体面人物和自认为体面的都向前凑着恭贺,顺便邀请秦川去家里做客,还有心急的已经开始说自家的女儿和妹子,有人说是为秦举人续弦,还有人说做妾也无妨,甚至还有说房里却伺候的,伺候就好。

    这些殷勤讨好已经让朱达和周青云愕然,再向前走几步,还有人直接跪下,求着投献田产,还要卖身为奴的,如此等等,让朱达对举人身份的贵重有了清晰认识。

    “诸位父老的好意秦某心领了,今日还有事要办,等在城内安顿下来,还要一一登门拜访,多多交结,多谢多谢......”秦川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对每一个上前的人都客气相对,跪在地上的也会伸手搀扶。

    朱达和周青云就充作护卫和小厮了,让道路不至于太拥挤,他们三个人可以一直前进,刚才秦川一直在马上,又有十几个骑士拱卫,所以才勉强前行,现在大伙快把这条道路拥挤的水泄不通。

    再向前走了几十步,却冒出不少衙役来,这伙人刚跑出来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下意识的就要拿兵器,等看到这些人没拿家什才略微放松。

    “各位乡亲父老,前面就是衙门重地,没事的就先散了。”衙役们吆喝着说道,话里客气,却是虎着脸,也没谁不知好歹的继续向前凑,到这边呼啦啦散去一大片,只有三个人跟了上来。

    这三人两位五十余岁,一位四十出头,都是秀才功名,不过让官差客气的不是这秀才功名,而是家里田产和势力,从士绅就这三位来讲,也可见怀仁县的文风凋敝了。

    “刘家还在自高身份,真是看不清局面。”不止一个念叨这话,六代进士那是从前,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可还端着拎着。

    场面刚刚冷清下来片刻,两侧站满了讨好殷勤的差役,顺利向前走了十几步,就看到衙门方向跑来一帮人,这次朱达和周青云没有任何紧张和戒备,因为那帮人都是穿着长衫的,一看就是文吏之流。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圆滚滚的老者,若不是这身略寒酸的文吏长衫,看着就好像是富商员外的模样,这老者因为年纪和身材跑得不快,不过他身后的年轻人都在控制着速度,免得超过这位。

    距离不远,没多久这些人就到了跟前,这伙文吏停下来的时候都先喘气擦汗,不少人额头上全是汗水,这等冷天很容易着凉,赶过来的匆忙模样倒不是做戏,朱达知道底细,压低声音说道:“义父,他们都是从家里赶过来的,估摸着要在这边汇合才来拜见您。”

    “小的怀仁县户房经承周贵,见过秦老爷,恭喜秦老爷乡试高中,光宗耀祖。”为首那胖老者深深一揖,言语和态度都恭敬到了极处。

    户房经承周贵,朱达虽然没见过这人,却听旁人不止一次的提过,这位是怀仁县文吏差役的顶尖人物之二,是和户房经承方铭并列的,把持着全县的钱粮税赋,手底下徒子徒孙众多,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物在刚刚中举的秦川面前如此恭敬,举人果然是更高一等,是这个社会的统治阶级了。

    随着周贵的作揖拜下,后面的一干文吏都是躬身大礼,前面数十人齐刷刷矮了半截,能来这边作揖恭贺的,都要在衙门里有个身份,那种不在编的文吏,还没有资格在场。

    “各位乡亲有心了,日后秦某要在县内长住,少不得要和各位打交道,还请多多关照。”秦川这话里还是带着几分豪强味道,如果是纯正读书人的话,压根不会这么客气。

    听到这话,周贵才直起来的腰又弯了下去,谄媚陪笑着说道:“关照二字真是折杀小的了,秦老爷直接吩咐就好,小的一定尽力办妥。”

    本县举人未必会出去做多久的官,一定会在本县呆很久,这样的人物就是县内的天,何况这位秦川不是世事不通的书呆子,当年在郑家集的时候就是一号人物,这等奢遮豪强又有举人功名,在怀仁县内当真是横行,大伙对他来说好像蝼蚁一般,更何况,先前县令和方铭打过秦家家产的主意,大伙就更要小心翼翼,免得被迁怒报复。

    秦川笑着点点头,大伙直起身之后就要闪到道路两旁,这本县举人往往是本县吏目差役的靠山,本地人还是要帮本地人的,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今日见面后,大伙还得琢磨怎么讨好攀附。

    没等众人闪避,却看到秦秀才拍了下身边朱达的肩膀,笑着说道:“诸位乡亲,这是秦某的儿子朱达,这位是我的侄子周青云,他俩少不更事,还请诸位多多照顾。”

    既然被提到,朱达就做足了晚辈的姿态,笑着上前拱手,周青云只是点点头,朱达这一拱手,刚刚自然些许的文吏们错愕瞬间,立刻弯腰拱手回礼,惶恐不必刚才差,只是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堆不起来,脸上神情都有几分古怪。

    这位小爷前晚才灭了方家和杨家满门,那大火烧得全城都看得见,就在刚才还在县衙匾额上扎了一根短矛,现在还扎在上面,而且还把知县挟持了,秦老爷你不来怕还没个了局,更不要说去郑家集一路上杀了近百人,贼兵流民都被血洗......

    如此凶煞人物,如此的大虫,自家就在县城内横行无忌了,何必让大伙照顾,想到这里,文吏和两侧的衙役都反应过来,这秦举人和这位小大虫还是义父义子的关系,一个人全城就得低头,两个人谁还喘得过气。

    “请各位多多关照。”朱达笑着说了句。

    “不敢不敢,还请朱公子多多关照。”下面忙不迭的回答,站在一旁的秦秀才摇头,神情有几分无奈。

    看县内这些文吏差役的惶恐模样,受委屈的不像是朱达,倒是能想见他们担惊受怕到什么程度......

第二百章 下不为例

    不管真心实意又或虚情假意,该客气的客气过了,文吏差役们让开路来,秦川、朱达和周青云三人在前,县衙诸人随后,一同向官衙走去。

    刚才那见面不仅仅是恭贺秦川高中,也是明确今后的上下主次,别处贫寒士子中举之后,家乡豪强还有钻空子为自家捞取好处的机会,甚至可以让这位举子供其驱使奔走,可在怀仁县这里,从一开始大伙就没有这样的侥幸,秦川是什么人,那是县外和卫所勾结的大盐枭,手里掌握过几十骑厮杀汉的,上上下下的关节没有不懂的,何况还有朱达这位小爷,大家趁早灭了火中取栗的心思,免得被烧死。

    如今本县文吏首领户房经承周贵,规规矩矩的走在朱达和周青云身后,甚至没有落后半步的意思,他都把自己摆在这样的位置,大伙也明白自己如何了,但没有人觉得心气不平,这几日经历下来,实在心服口服。

    大伙没走多久就来到了县衙正门前,却能看到有仆役打扮的正急忙向外跑,出门后碰到这么大帮人连忙闪开继续赶路,到队伍中段的时候却被熟人拽住询问。

    “老爷吩咐了,去把各处传信的人喊回来,那些乡勇团练的就不要进城了。”

    听到这话之后,很多人都是忍不住笑,秦举人和朱达周青云则是没什么反应,他们在县衙正门处停下脚步,秦川背着手看匾额上那根短矛,边看边是摇头,身后离着近的几人心下都是琢磨,这等肆无忌惮的作风会不会被秦川呵斥教训,最起码面子上的活计也是要得。

    “鞑子入寇,大同那边有急报去往太原,说是大同城与怀仁县之间,村镇全毁,民众被屠戮,也有商队带回消息,说郑家集周围全完了,我还以为你们全都死了,又找不到得力的人回来打听消息,所以就在太原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你们在怀仁这么不容易,真是委屈你们了。”秦川说得很沉重。

    朱达笑了笑回答说道:“也没什么不容易的,要不是袁师傅临终前吩咐我们做些事,这次恐怕逃不开大难,算是善有善报吧!”

    “哦?回家后说给我听。”秦川回头看了眼,袁标领着朱达和周青云做什么,他心里大概有数,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波折。

    后面几位文吏面面相觑,敢情连罚酒三杯都没有,反倒是说朱达很不容易,慈母多败儿知道不知道,这么骄纵以后要惹祸的,可这话也就是心里念叨,谁也不敢说出来。

    秦川聊完看完才回头淡然说了句:“扎在上面不好看,找人拔下来吧!”

    他不理后面忙不迭的答应,就那么大步走了进去,拔下来倒是不难,几个年轻衙役搭个架子就把短矛拽了下来,弄下来之后不知怎么处置,却看到前面朱达招手说道:“还给我就好。”又连忙把短矛递了回去,递过去之后又觉得别扭,这朱达和周青云刀弓短矛装备齐全,到底想干什么。

    来到审案的正堂之后,秦举人背着手说道:“弄张椅子过来,请艾知县来这边叙话。”

    跟着过来的一干人都是衙门里当差的,自然熟门熟路,秦川吩咐下去之后,立刻有人把椅子搬了过来,居然还有人弄了个茶几,给秦川泡了壶热茶,殷勤得很,还有人要为朱达和周青云安排座位,却被秦举人肃然说道:“这个年纪不要摆什么架子,站在我身后就好。”

    没过多久,快班班头从内宅方向跑了过来,来到正堂后通报说道:“秦老爷,艾知县这就过来。”

    快班班头在怀仁县也是一方人物,说话在城内城外都是有份量的,此时却好像个小厮仆役的做派,他自己没觉得什么卑下,看着秦川嘉许的点头,立刻满脸谄笑的点头,就好像占了先机一般,朱达更注意到其他人脸上有羡慕嫉妒的神色闪过。

    内宅正堂的距离很近,通报后片刻后,怀仁知县艾正文就来到了大堂之上,此时虽然已经下午,可太阳还没落山,大堂内还算是明亮,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艾知县红肿的脸颊,朱达手劲不小,那红肿一时半会消不下去,看着就和猴子屁股差不多。

    这体面威严都是要维持的,艾知县从前或许有些,今日里看到这猴子屁股一样的脸颊,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六房三班的文吏差役们都是彼此对视,想笑又不敢笑,可那嘲讽轻视强忍笑的态度却没有掩饰。

    知县艾正文是穿着官服出来的,胡守秋师爷跟在背后,只是两人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好像不愿意靠近一样。

    官府大堂是审案断案的地方,身为一县主官的艾正文就在此处决定人的对错甚至生死,在这里他觉得自己有至高无上的威严,因为在这里,他就是王法和朝廷的代表,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每次上堂都会让艾知县感觉很舒服,在这里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但今日里这样的感觉荡然无存,本来应该躬身相应的文吏和差役们都在看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更扎眼的是端坐不动的那位,县尊上堂居然没有起身为礼,而且这么年轻,想想自己什么时候中举,乡试得中之后已经没有了考进士的心气,可看看眼前这位,此时还未到三十岁,居然就有了这样的成就,而且家境宽裕,可以专心科举......

    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自己对这位新晋举人没有任何办法,自家是县令,对方是本地士绅,自家功名是举人,对方功名也是举人,这是唯一能相提并论的两项,其他的都不如对方,无论是家境还是前途,县内县外以及官场上所考量的各项,都是不如,真要互相针对,其他人肯定会有所倾向,都会偏帮这位年轻举人。

    艾知县站在案前想了很多,他只看到了端坐不动的秦川,却没看到站在秦川身后的朱达和周青云,不是没看到,而是不敢看,全副武装的闯入内宅,和毫无顾忌的两个耳光,让这位中年人彻底慌了,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操持别人生死的角色,但刚才那年轻人却让艾正文明白,自家生死**持在旁人手上。

    读书人难见真章,对心惊胆战的艾正文来说,此刻和朱达眼神对视都是煎熬,索性装看不见了。

    秦川没有一直端坐不动,艾知县站在那里局促没多久,秦川就从座位上站起,拱手说道:“学生秦川,见过艾大人。”

    若是客气或亲切,怎么也得说声“老父母”,秦川脸上连个笑意也无,这“大人”更是生分,不过这般表态已经让艾正文松了口气,好歹还是做了个姿态,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当真下不了台。

    “秦贤弟不在城内居住,来往却是不多,再加上得中喜报今日才到,就只能在这里道喜恭贺了。”艾知县的姿态倒是放得很低。

    “多谢大人的好意。”这样的对答让艾正文松了口气,不管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好歹应付过去算完。

    话说到这里,秦川本就没有笑意的神色突然紧绷起来,他盯着艾正文厉声说道:“学生去太原赶考的时候,没有管教好晚辈,让他们做下这般胡闹的事,这次没有回家就来到公堂上,是特意向大人赔罪的。”

    场面很安静,每个人看看秦川又看看艾知县,艾知县脸上挤出个笑容,如此肿胀着的脸想要有个笑容也不易,这笑比哭都难看,语气也很勉强:“好说,好说。”

    “财帛动人心,就算不是自家钱财,数目大到一个度,就会有人不管不顾的铤而走险,这不走正路是有风险,是要遭报应的,艾大人,我这两个晚辈就是这么昏头蒙了心,做了错事,要对艾大人说句对不住了。”

    说完这句之后,秦川转头对朱达和周青云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向艾大人道歉。”

    朱达瞥了眼周青云,强绷着表情,上前一步对艾知县说道:“艾大人,对不住了。”

    艾正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火辣辣的疼,再看看堂上的文吏和差役们,各个面无表情。

    堂堂牧守一方的县令百里侯,被人闯入内宅,刀抵在脖子上,又被狠狠扇了耳光,只说句“对不住”就能了结?谁也不是傻子,刚才秦川说得那番话到底是批评自家晚辈还是指着鼻子骂娘,在场诸位都是心里明白。

    艾正文真的想哭了,不该财迷心窍,现在被人登门抽脸,这秦举人自己根本对付不了,这件事只能咬牙忍了,及早调任最好,刚想到这里,突然间和朱达对视了眼,只觉得这少年脸上带笑,眼神却冰冷,艾正文心里打了个突,身子都跟着颤抖了下,连忙说道:“都是年轻人胡闹,不妨事,不妨事!”

    “艾大人,下不为例。”秦举人肃然说道。

    艾知县已经不想说话了,眼下这场面,好似有无形的耳光一下下抽打在脸上,可看秦举人的表情,不给个回答不行。

    “下......下不为例。”艾正文的言语里已经带了哭腔。

第二百零一章 重逢总有很多话

    秦举人出门几个月后急着回家,所以没有在县衙耽搁太久,和知县艾正文简单聊了两句就是告辞。

    艾知县“架子很大”,没有把人送到门外,反倒是三班六房的头面人物将人送了出来,每个人腰都是弯着的,也难为户房经承周贵,他这么大的年纪这么胖的身材居然一直谦卑如此,让身后的后辈以及徒子徒孙们心下赞叹,怪不得周经承能有今日地位,这等小意奉承的本事大家就得多学。

    “今年秋粮的差事已经接了,可账目还有不清的地方,今日时辰晚了,等明日就送到秦老爷那边,请老爷帮着做主,老爷刚从太原回来辛苦,小的们就要劳烦,这真是过不去啊!”周贵满脸是笑的说道。

    这话后面经承管年和班头副班头们听到,下意识的脸色就变了,秋粮秋赋是县政最要紧的事,也是最大的事,甚至可以说县衙和三班六房以及白身副役都是为了这个搭建的,从民间收取粮食赋税上缴,就是大义的名份,在收税收粮的过程中层层分肥,就是私下里的好处。

    一县之地的粮食赋税当真是个大数,是县内从知县到下面白身的好处来源,而周贵这番话等于将这最大的好处交出去,让这位新晋的秦举人分配,虽说这位秦老爷必然要参与到粮食赋税的分配切割之中,还要做主占个大头的,可今年秋粮赋税磕磕绊绊已经做完了,因为鞑子入寇已经比往年少了好多,大伙该拿的也落袋为安,怎么还要拿出来重新分,更要紧的是,看看那两个年轻的大虫,不敢拒绝啊,凭空少了多少好处。

    可跟在后面的这些人,谁又不是人精,下一刻很多人看向周贵的眼神敬佩更甚,有年轻的甚至竖了大拇指出来,周老爷这是真正的聪明人啊,以秦举人的眼界哪里看得上这点东西,提早说出来反倒显得坦荡,省掉了后续的麻烦,要是让这位秦老爷开口问,朱达帮着讨要,大伙手里能剩下一文吗?搞不好家产都得被剥层皮下去。

    如果是寒窗苦读的士子,周贵这番话说出来都未必听得懂,但秦川却明白过来,脸上浮现亲切的笑意说道:“都是乡亲,谈什么劳烦,秦某也多说一句,若是把眼界放在粮税上,那就太低太小了,这经济之道秦某倒有几分心得,到时可以聊聊。”

    周贵腰身更低,整个人都要打个对折了,满脸都是笑容,身后众人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谄媚更甚,秦川果然是年轻老道之辈,刚才不仅听懂了,还做出了妥帖的回应,粮税他不会沾多少,还要给大伙指点发财的路。

    若是旁人说会有怀疑,可这位爷家资豪富,又在郑家集做出了那么大的局面,愿意带着大伙的话,肯定比在粮食赋税上打转强太多,至于这发财本领的强弱,看看那位年轻大虫,低买高卖赚了多少。

    .....

    等回到住处的时候,门前街道上已经不能用热闹来形容了,而是拥挤和混乱,如果多了十几名大汉和十几匹壮马后的确会如此。

    马匹都在院外的街道上拴着,临时扎下去不少木桩,口袋里盛装着草料,马匹都低头吃着,还有两名车把式拎着口袋收拾巡视,十几匹马排泄如果不及时清理,会把这边弄得臭气熏天。

    门前站着四个人,两名家丁在张望,而秦琴则是领着小红左顾右盼,一看见秦川出现,立刻小跑着冲了过来。

    看到自己女儿,秦川的情绪又控制不住了,向前快走迎了几步,将扑过来的女儿搂在怀里,不断的抚摸秦琴的头发,摩挲几下就擦拭自己的眼泪,喃喃说道:“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没了,撕心裂肺的疼......”

    父女重逢,彼此的情绪都有些失控,朱达和周青云没有上前去凑,看着这一幕他们都有些感慨,只不过没有在这样的情绪中沉浸太久,朱达就拽着周青云后退两步,周青云本来有些入神,被拽了下之后一愣,却没有反抗什么。

    “官兵屠村的事不要和义父说了。”朱达压低声音说道。

    周青云眉头皱了下,朱达继续说道:“我们俩家破人亡,义父这边只是没了几个仆役,他没有你我这样的仇恨,和他说了,他管还是不管,不管是鞑子还是贼兵,义父什么都做不了,他有大好的前程,不要把他扯进来了。”

    “就一直不说吗?”

    “等待能说的时机,现在说只会让人为难,不会有任何的用处。”

    看到周青云点头,朱达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对方,他话里处处为秦川着想,但也有功利的一面,不知道周青云有没有想到,但现在不是解释太清楚的时候。

    院外的街道虽然是公用的,可前有朱达后有秦举人,知趣的各色人等都不会在这边出现,所以秦家父女重逢相见的情绪失控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还是那王小红看着秦琴一直不回来,脚步蹒跚的过来拽人,这才让他们情绪稳定。

    “这是?”秦川纳闷的问了句,秦琴口齿伶俐的解说明白,听得秦川唏嘘感慨,连说了几句“不容易”,小女孩的遭遇固然让人同情,但一路上遭遇的截杀,那种好似乱世的崩溃局面才是让他触动的,朱达和周青云就这么一路带着秦琴进城。

    “孩子,过来说说你这些日子的遭遇。”秦川招呼朱达说道,从在郑家集遇刺之前,他就很喜欢自己在前面走,朱达和周青云跟在身后,秦举人喜欢这种长辈带着晚辈同行的感觉,而且因为他养了个女儿,对男孩又有些格外的喜欢。

    朱达和周青云快步跟了上去,他们俩一个真的成熟一个早熟,可他们同样喜欢这样,并不是这行为蕴含的温情和亲情,而是这么做会有从前的感觉,那时候鞑子和贼兵还没有毁掉这一切,太平悠闲畅想着将来的可能。

    几人进了院子之后还没来得及闲聊,院内比院外整齐不了多少,家丁们在李和的指挥下收拾院落,那十几名护送秦川回来的骑士正在闲逛观看,又有几名家丁看似守卫,实际上监视着这些骑士。

    “秦爷,你家这些小子不差,就是见过的场面少了,要能在边关历练几年的话,不会比我等兄弟们差,这投矛也是个好营生,骑兵冲步阵用得上。”为首那人赞叹不已,这是行家对后进的夸奖,大伙都听得懂。

    这人的评判让秦川很开心,他转头拍了拍身后朱达的肩膀,又用手捶了下周青云的胸口,笑着说道:“都是这两个练的,我这儿子和侄子在兵法上很有一套。”

    那为首的骑士露出几分惊讶,很是认真的看了朱达和周青云,带着些慎重说道:“还以为是谁家长辈教出来的,这可不是江湖绿林的套路,只有行伍里才有这等能耐,二位,可是有军中的传授?”

    “我的两位师父都在边军中效力。”朱达回答的中规中矩,那位露出果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秦爷,这边拥挤,今天我们兄弟就在外面找一处投宿了,等找到了地方,再安排个兄弟过来告知,秦爷有吩咐的话传信就好。”这骑士交代几句后告辞离开。

    这些护送秦川的骑士态度很让朱达奇怪,他们足够的恭敬客气,但又保持着距离,看他们的装备和见识,寻常豪门恐怕都供养不起,不知背景如何,秦川又怎么和他们挂上的关系。

    “好,你们一路上辛苦,在怀仁多歇息几天再回返。”秦川说得也很客气。

    但那为首之人没顺着这个客套下去,略一迟疑的说道:“秦爷,我家老爷所提的还请秦爷考量,怀仁虽好,却远比不得太原......”

    话被秦川打断,那人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拱手告辞,其他骑士也都鱼贯而出,朱达注意到家丁们都是松了口气,他能理解这样的反应,这些骑士在院子里的时候没有彻底的分散,始终保持着阵型,彼此之间有兼顾照应,一人受到攻击,其他人立刻能够接应,而且还可以将院子里的家丁们分割包围。

    家丁们未必能体会的那么细微,可这些日子的生死搏杀,让他们已经有了警惕的自觉,感受到压力也不稀奇。

    “是太原王家的人,王琼王德华,王恭襄公的家兵,看来你们不知,等下和你们细聊。”秦川说了个名字,看朱达和周青云懵懂的样子,失笑自嘲了句。

    “义父,屋中有些东西给你看。”朱达低声说了句,秦川一愣,随即笑道:“好啊,我也想知道你们这些日子的经历,细说给为父听。”

    ......

    屋门关上,灯火燃起,一个个木箱打开,里面的金币、银锭以及各色首饰反射着灯火光芒,让屋中有一种莫名的梦幻之感。

    “怎么......怎么这么多,你们从那里得来?”在巨额的财富面前,就算新晋举人秦川也有些呆滞。

第二百零二章 欲言又止的倾谈

    “这是多少银子?”

    “粗估一万余两,主要是这金子的成色折算不好说。”

    内宅书房里有五个人,秦川父女,朱达、周青云还有李和,他们围着几个木箱,箱子里盛装着金银钱财。

    看着金银光芒闪烁,秦举人有片刻的恍惚,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缓缓摇头,长吐了口气,脸上这才浮现笑容,对朱达说道:“给我说说来龙去脉,讲讲你们怎么逃出来,又怎么得了这么一注大财。”

    在秦举人面前,朱达和周青云很是自然,李和才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秦川只是摆手说道:“都坐下说话,李和你别见外,都是自家人。”他看似无意的招呼之后,李和脸色也舒缓了很多。

    朱达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从带着秦琴回白堡村开始,到去山间小屋,再到发现鞑虏袭来,看到白堡村和河边新村被屠戮血洗,熬到鞑虏退走他们进村子去查看,然后带着秦琴向县城赶来,再接下来就是入城、做生意、死斗和挟持县令直到秦川回来。

    这些事只有朱达和周青云都经历过,很多事连秦琴和李和都是第一次听到,每个人都听得很入神,朱达当然没有全部描述,离开郑家集去杀郑勇,发现官军骑兵参与屠戮,他和周青云深夜下山查探两个村子都没有说,这其中秦琴能猜到些真相,但以朱达对她的了解,女孩不会和她父亲说的。

    讲述的过程中,并没有因为秦琴是个孩童就有所避讳,夜里去方家和杨家杀人放火,去行商路上和贼兵乱民的厮杀,以及临阵对家丁和车夫的处置,都说得很详细,女孩听得认真,尽管有些时候露出畏惧和紧张,却没有失态。

    听完这些之后,秦川半响没有出声,末了又是长出了口气感慨说道:“这真是天降横祸,若是平常人就死在这场大难之中,你们还能护送着秦琴逃出来,这真不容易。“

    说完又是沉默,秦举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沉默片刻后沉声问道:“你父母和师父那边可曾下葬,总得入土为安。”

    “天气炎热,尸体太多,我和青云忙不过来,又怕鞑子没有走干净,所以放了把火全烧了。”朱达闷声回答。

    这边又是沉默,秦川叹了口气,众人都是无话可说的样子,只是看向当众的金银财货,就这么安静片刻,秦举人才说道:“找一日方便的时候,带人将骨灰什么的埋了吧,也算有个去处。”

    “这么多天没有去管,风吹雨打的恐怕早就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何况那边死伤太重,火未必能烧干净,或许会有疫病,父母和师父记在心里就好,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朱达说得很平静。

    “这辈子都不会忘。”周青云跟了一句,这话的意思只有他们两个能明白,除了仇恨外,也有现实的考虑,只怕被鞑虏和官军洗过的区域很不安全,除了疫病之外,天知道官军什么时候会再洗掠一次,他们杀的这么彻底,肯定是有别的打算,就凭自己和家丁的武力,根本没办法从官军骑兵手上逃出来,甚至会引起别的波折。

    “既然你们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了。”秦川摇头说道。

    “叔叔婶婶和伯伯都死了吗?”秦琴小声问了句,那些残酷的景象女孩没有亲见,尽管知道却没有确认,或许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今日听朱达说得确实,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才崩散无踪。

    看到朱达点头,秦琴小声啜泣起来,坐在一角的李和不住擦拭眼泪,没有人问他什么,但李和的全家都死在鞑虏入寇之中,他同样有刻骨的仇恨,这些日子忙碌紧张,很多事都是忽视,提起后才发现心中剧痛。

    秦川脸上有悲恸惋惜的神色,但秦举人的悲伤和愤怒仅此而已,对他来说,自己的女儿还活着,自己又中了举人,还有光明远大的将来,秦川的情绪也就到目前这个地步了。

    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这是旁观者才能说出的豁达言语,至亲家人死去给活着的人带来的伤痛是永远的,或许会隐藏下来,但永远不会忘记。

    秦举人也没做错什么,但朱达更确认了一点,官军骑兵参与屠戮的秘密现在不能说出来,天知道会有什么不可测的后果发生。

    屋中又是安静,这样的沉默安静让每个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末了还是秦川长舒了口气说话:“这次我去太原赶考,那杨雄做了些顺水人情,我这位兄长是个人才,就是太圆滑了些,为人处世面面俱到不是坏处,但边将做商人样却是差处,有了当年那些算计,彼此都是路人,何苦还要做个兄弟情分给旁人看。”

    秦举人把话题引开,说起自己去太原赶考的事,他的态度让李和很诧异,秦川明显是和朱达还有周青云分享经历和消息,这样的做派并不是父子和长辈晚辈该有的,反倒有几分平辈论交的的意思,一个是新晋举人,一个孤苦的少年强豪,怎么看也不该这么平等论交,难道是看在这些财货上?李和猜测很多,但都放在心里。

    杨雄如今已经是大同镇西北方向的游击了,手握军权的实职武将,已经是这大同边镇的上层人物,虽说杨雄私底下的腌臜事做了不少,可面子上的名声一直维护很好,尽管秦川被他出卖,如果没有朱达相救甚至会暴死街头,可在外人眼里,杨雄和秦川一直是兄弟,杨雄还有个不忘贫贱的美名。

    对于杨雄来说,他坐上游击的位置后,钱财权势都是膨胀了许多,也有更多的余度施恩做事,他和秦川翻脸后,当时的秦秀才除了不和他来往外,并没有掀老底死斗之类的事,杨雄就把这面子上的工夫一直维护了下来,反正是顺手为之的有益勾当,年节馈赠,对达川号的关照,这都是少不了的,不提秦川心里如何想,秦秀才面子上也是老道人物,自然是笑着应对,客气往来。

    这次秦川去太原赶考,杨雄也是派人提前过去招呼,虽说大同一个游击对乡试无能为力,可总能安排人照应下,外地生员来到省城,若是住在客栈或者租住房舍的话,就算舍得花钱也会有各种麻烦,很是浪费精神,影响科考的状态,若是有个体面人家接待借宿,各方面招待的很好,甚至还能和乡试相关各方有所往来,那就好处多多了。

    “谁能想到王恭襄公故去不到六年,子侄辈就会因为边地行商求到大同镇的一个游击,放在从前,杨雄连王家的门都进不了。”秦川说起这个的时候,又是冷笑,又是感慨。

    “义父,这王恭襄公是谁?”朱达问道,秦川点点头就开始解释,话题变幻的太快,倒是让李和没有反应过来,心说正是这等哀痛时候怎么突然就开始讲述典故了,随即意识到,双方都在转移话题,有些话都不想说的太透。

    秦川提起数次的王恭襄公就是太原王琼,成化年的进士,历任成化、弘治、正德和嘉靖四朝,从工部主事做到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另外还有少师和太子太师的荣衔,死后追赠太师,谥号为恭襄,从官职荣衔和谥号来说,是文臣的巅峰了。

    熟悉大明国史的人都知道,成化、弘治、正德和嘉靖四朝,内廷外朝,天下大势完全是不同的,每一次驾崩登基都是大范围的洗牌和死人,多少权倾朝野的人物就在这更迭中黯然身退或是身死败亡,内廷的刘瑾,外朝的杨廷和,都已经败灭,而这王琼则是相对太平的在任上善终。

    这王琼一来是善于为人处世,无论忠臣奸佞,宦官文臣武将,他都能相处的很好,能根据不同的形势改变策略达成自己的目的,二来就是有能有为,一生中有几大功勋,在工部时治理漕运,漕运畅通有功,推举王守仁镇守江西,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有大功,整顿西北防务,抵御西番部落和蒙古大军的侵扰有军功,有功勋傍身,轻易撼动不得,更别说历次功勋都是荫蔽家人,王琼三个儿子一位是世袭锦衣卫佥事,两位是世袭的锦衣卫千户,可以说是富贵满门了,在太原在山西都是最顶尖的门第,

    可王琼一死,家中子弟在科举上没有寸进,中过秀才,乡试上却没有收获,只能安排着去国子监熬,但这也是科举路的下乘了,没有科举功名,只有世袭的衔头,这门第迅速败落下来,各方也不怎么买账了,更别说王琼当年与包括内臣奸佞的各方交好,又和边军搅合的很深,和如今的官场士林隔阂颇深,也没有人顾念旧情照顾什么的,王家后人越发的不顺。

    王家是文臣出身,自然明白科举的要紧,但自家子弟不争气不得寸进,那就琢磨着从别的路子上找补,比如说招婿,所以杨雄请托王家照应秦川,王家发现秦川如此年轻有为,又是丧偶未娶,自然热衷起来......

第二百零三章 值得借鉴的王家

    王琼身为四朝元老,做过权柄最重的吏部和兵部尚书,得过少保和太子太师的荣衔,虽然不曾入过内阁,可说个位极人臣丝毫不算夸张,这样的大佬故去六年,官场上的门生故旧想必很多,多少都会顾及从前的情分帮衬,而且家中子弟都是世袭的锦衣卫千户,如此门第,怎么看都是富贵逼人。

    但世人公认,王家已经败落了,王家子弟科举功名只是个秀才,将来或许会有贡生,再也不会有什么突破了,旁人也看的明白,王琼后半生大都在操持兵事,整日里和武将打交道,对子弟疏于管教,结果清贵门第的男丁读书不成,混成了勋臣世官。

    身为世袭的锦衣卫千户,俸禄和特权该有都是有的,但从前王琼在位时候的权势和方便全然不见,士林官场已经把王家子弟当成了武人一等,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了,而这个世道是文官做主的。

    没了权势和方便,什么事都会有麻烦,原来穿州过府的边贸生意做不得了,原来坐地收钱的货栈商行不顺当了,原来子弟犯事后安全无忧的保障没有了,原本见面点头哈腰的府县官吏现在都是用鼻孔看人了,这一切一切的原因都在于王家没有科场上的功名,没有人做官。

    想要解决这难题,想要恢复从前的荣光,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再出一个进士,如果出不了,有个举人也是好的,可自家子弟已经被富贵耽搁了,家中文风凋敝,就只能在远支旁系子弟里想想办法,甚至收养外姓人,还有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那就是招婿。

    “杨雄人情世故都是精熟,介绍王家给这边,保不齐就有这个念头。”秦川说到这个时候满是讥刺。

    秦举人在朱达面前还不摆什么义父的架子,完全是平等相待,甚至还说出王家那边不止他这一个赶考生员,分别住在王家府邸供客人居住的各个小院中,而王家适龄待嫁的女儿只有一位。

    别看王家子侄科举无能,可待人接物,品评人才上很有一套,每个借宿的适龄秀才他们都会设宴款待,闲聊客套,在这过程中会对客人做一个评判,真要是不通世事的书呆子一等,招婿到王家的意义也不大。

    ”我从前好歹谋划过私兵的械斗,做过私盐的生意,不算是死读书的,估摸很合王家人的口味。“秦川满是自嘲。

    当年杨雄把私盐生意做大,然后和大同左卫内外的各路势力死斗,秦川都参与其中,带队行进夜袭,或许还曾带刀杀人,秦川的谈吐气质和闭门读书的书生大有不同,显得眼界开阔,见多识广,更有一种风霜磨砺,此等种种,和偏近于武家的王家人颇为相合,当年王琼操持兵事的时候也并不是完全的文臣做派,秦川表现未必没有让他们想起王琼。

    别人都是吃一顿饭,慰问两次,秦川这边则是吃了几顿,慰问数次,据说两三次夜宴中还有人在屏风后观察,不知道是王家的内眷长辈还是那位待字闺中的小姐,当然,王家这等世家大族对这等事做得极有章法,真正要下结论要看是否考中,考不中可以招募做个请客师爷,考中自然一切好说。

    所以等秦川乡试考中消息出来,王家的热情顿时高涨了许多倍,二十几岁的秀才考中举人,接下来还有无限的可能考中进士,就算没有考中,一个不出去做官的举人也能顶门立户了,更妙的是,这位举人和边将有结义兄弟的情谊,王家很多不顺的生意都可以做下去,还有一点要紧的,文士成家都比较晚,可二十多岁的往往都已经有妻有子,秦川这等丧偶未娶的实在合适。

    “又想到我父母双亡孤单一人,又想到琴儿是个闺女,这些都是合适。”秦川说这话的时候,朱达立刻明白过来,周青云没有理会,李和愣了下才懂。

    招婿进门,如果女婿出身强势富贵,那也不会被招赘,而且进来后有反客为主的危险,孤单一人只能依附岳家,符合王家的需求,如果秦琴是个儿子,那么今后王家的家产还能被无关人分走,是个女儿的话出嫁就是外人,到时候和王家女儿生下的孩子跟王家姓就好。

    他们能想明白的,秦川一样能想明白,怀仁县郑家集虽说和太原比起来天上地下,但秦举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对王家热切的招揽示好都客气的推拒,王家则是热情不减,本来一直和秦川说怀仁县周边彻底被毁掉,无人生存,让秦秀才安心在太原备考休息,见秦川坚持要回去,这才派出来家兵十余骑,一路护送着返乡,也馈赠了几百两银子......

    ”事后想想,这些年我也没有离开过郑家集,但整日里和你们在一起,就觉得见过好大的世面,太原那是咱们山西最繁华的处所,可去了见了,觉得比起河边新村来大则大,富贵超出,可细处远远不如。“莫名感慨到这里,秦川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可惜都毁在鞑子手上。”

    相比于朱达和周青云深仇大恨,秦川对鞑虏入寇造成的灾难则相对豁达,并不是说他没有仇恨,但对于大同边镇的军民来说,鞑虏入寇就和洪水暴雪等天灾一样,不可避免,有了后也得认命。

    秦举人的这等反应无非是让朱达提醒自己,现在说出真相没有意义,也让周青云认同朱达的话,朱达直接转了话题,他沉吟了下说道:“义父,王家能派十几名家兵送你,说明王家的力量不止这些,这样的实力在左卫和怀仁县怎么都算大股了,养起来耗费也是不少,王家既然已经败落,为何还要这样的耗费。”

    “王家没了权势,各处不再卖他的面子,如果再没有能打的力量,恐怕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秦川回答的很直接。

    王家在太原府城内有店铺,城外有田庄,又有商队行走于各地,没有权势,从前的各种方便就没有了,但还不至于被人侵吞强夺,可手里没有能打的力量,那么商队行走在外,过营盘关卡的时候或许没事,可走得远了,说不准就有蒙面强人追上来杀人劫财,就算在太原城内城外,各路英雄豪杰也是不少的,惹上门来怎么办,真以为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能护身吗?除非你真在锦衣卫里当差,不然这么个军户身份又能比别处的穷卫所强多少。

    之所以败落后六年,王家家业田产没有缩水太多,就是因为这近六十人的私兵,这些人都是王琼当年管着兵事时候的亲兵家丁或是老部下的子弟,当年那是督抚标营的精锐,战斗力自然是不差的,王琼几起几落还要收容这些人,未尝没有想到自家身后事。

    “爹,那你想不想娶他家的女儿?”秦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不一样了,朱达和周青云都忍不住咳嗽,李和则是憋不住笑,索性扭头看向别处,本来大伙还在思索王琼以及王家的起落兴衰,这里面有很多可借鉴的事情,当然,秦琴关心的点大家也能理解,毕竟自己亲爹毫不避讳的谈到,而且大伙都觉得王家这小姐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家父女的确和别家不太一样,两人都经历过生死,见识过血腥,很多事当然看的开些,看得开归看得开,秦川还是略显尴尬,跟着朱达他们咳嗽了几声。

    “不好说,为父孤苦有才又乡试中举,这才让王家看重,但对为父来说,王家败落没有什么能仗势强压的能力,也不是坏事,但还不急,现在若是决定,对彼此都太轻忽市侩了。”秦川说得很实际。

    王家觉得秦川没有奥援好控制,秦川又何尝没有觉得王家败落可以利用,当然,是否成亲入赘之类的不能现在谈,大家都没到穷途绝境,体面还是要做的。

    秦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噘着嘴气呼呼的不出声了,秦川笑了笑,屋中几人从下午聊到现在,灯火燃起,外面天已经黑了,李和瞅了个空子出去安排晚饭,结果根本没去厨房就直接回转,想要奉承的人太多,户房经承周贵直接送了两桌酒席过来,已经在前厅那边摆好,就连家丁和车把式们都有丰盛的饭食。

    “义父,接下来你怎么打算?”朱达沉声问道。

    秦川愕然失笑,摇头说道:“我先问这话才是,你倒是先开口了,”

    “义父,现在银钱足够,我还要去做生意赚钱,义父可以安心读书游学,甚至可以提前走动关系,真要是在会试殿试上有所得,那万事不愁了。”朱达说的很实在,举人就这般贵重,那万里挑一的进士又会如何,真要考中,那真是金光大道。

    秦川摇了摇头,缓声说道:”这次已经是侥幸,不敢奢求再有一次侥幸,考还是要考的,在这之前要把自家的根基夯实!“

第二百零四章 将来做什么

    屋中谈的闷气,正好外面送来两桌酒席,大家将屋中的金银简单收拾放入地窖,然后出去吃饭,要聊的还有很多,饭桌上还得继续详谈。

    刚才在屋中谈话的几人独占一桌,另一桌则是大家分下去,家丁和车把式们都没过几天好日子,虽说已经享用颇为丰盛的饭食,再来些也吃得下,倒是秦举人和朱达他们上桌时,只是给自己留下了六人份的饭菜,其余的都是拨出来给车把式们的家眷们分了。

    主家老爷吃饭,吃剩的由仆役们分食都叫赏赐,仆役们觉得是犒劳,自然没什么嫌弃之类,秦举人和朱达他们这么做已经称得上是体面大方,更难得的是不刻意而为,自然而然,这就让大伙更心悦诚服。

    “原本以为秦举人大老爷不好打交道,没想到和朱老爷是一样的人。“这些话很快就从王井传到了李和这里。

    对这样的评价,秦川和朱达都没在意,本来就不是为了这评价而做,上桌吃饭的时候比屋中谈话多了一人,却是王小红这个女孩,秦琴照顾她不足一月,可两个女孩之间莫名的有了些依赖关系,谁都离不开谁。

    看到丰盛的饭菜,王小红倒是很高兴,秦琴一样样夹给她,两个人吃得很高兴。

    “这丫头倒是有这样的体贴,我还担心长大后会是个无法无天的假小子,看来这担心要少几分了。”秦川打趣了句,秦琴白了眼过来,桌子上的气氛颇为轻松。

    随着菜肴送来的还有几坛烧酒,但秦川只喝了一小杯就不再碰,吃过几口菜后,秦举人颇为郑重的说道:“这举人功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寒窗苦读得中功名,但多少人苦读一声不得寸进,这里面还是有几分侥幸在,想要长长久久,就不能靠侥幸。”

    这话还是接着屋中谈话聊的,只是秦琴听到这些脸上露出无趣神色,对吃得香甜的王小红说道:“别听伯伯和几位哥哥聊,他们一说就说好久,听得人想睡觉。”

    “举人可以减免赋税徭役,可以勾连士绅,有这个身份轻易就能聚敛起大笔钱财田产,就能让自家和子孙成为人上人,但没了这个身份,子孙若没有考中功名,这些聚敛的钱财田产立刻被人蚕食瓜分,就好像浮云烟气,根本不得长久,有功名在,就有财势,没有,就什么都没有。”秦琴的埋怨让大家一笑,可该谈的正事还是要谈。

    “没有能天长地久的营生,无非是比较而言,不因这功名而有的财势,那也不会因为这功名消失而消失,功名在身不是坏事,可我们也不能依靠这功名。”秦川说得很严肃,从他讲述的顺畅和条理来看,应该中举后就开始考虑了。

    “我们要先把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的盐货生意收拾起来,以后这两处的盐货生意,只能是达川号出货,从前的货牌子要重新发下去,郑家集毁了,南来北往的生意要从这县城过了,达川号也要给这些生意立起规矩,让大伙都能赚钱,还要让这生意做得长久。”

    秦川话音未落,朱达脸上已经有了笑容,周青云缓缓点头,李和则是满脸振奋,秦举人看到朱达神情,用手点了点笑道:“你有话就说,不用藏着掖着。”

    “义父,咱们做这些事好像也和这举人功名相关,有了这功名,要容易好多。”朱达笑着说道。

    秦川失笑摇头,喝了口茶水后说道:“有这功名当然要用,不然就太矫情了,不过这次就算没考中,回来也要做这个事的,原本打算是三年内做成,现在看来用不了那么久了。”

    “义父早有这个打算?是想要和郑家火并吗?”朱达诧异的问了句,秦川出发去赶考的时候,郑家集还是最繁华的时候,而且老郑巡检对朱达颇为优容,没想到那个时候秦川就有这样的谋划。

    朱达这么诧异的询问,倒是让秦举人忍不住笑了下,他和朱达交流一直颇为平等,朱达表现的也是成熟而又有城府,极少这等错愕时候,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秦川感觉自己是个长辈,可以指点一二。

    “郑家靠不住,要真是安稳做生意的土豪,郑家集根本生发不到这样的程度,从前就有传闻,说是郑家早年间外面有一支私兵,专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劫掠往来商队,郑家就是怀仁县和大同左卫最大的窝主,看到箱子里那些金币,我开始诧异,后来就想到了这番因果,后来又有说法,说郑家为了撇清关系,用计策让那伙私兵全灭,但这些年大同太平无事,往来商队众多,杨雄曾说过,郑家可能又有了一支在外面的力量。”

    听到这些描述,朱达知道自己为何诧异,因为信息不对等,秦川知道的这些事他并不知道,这描述初听像是空穴来风,可和眼见的很多实证结合起来,却越来越有真实性,郑家集那般繁华,还有维护这市面的那些力量,仅靠着经营想要做到可不容易。

    这就印证了朱达当时的观察,如果单纯的经商和经营,郑家集达到这样的富庶和繁荣所用的时间太短了,再怎么善于经营再怎么赶上了好时机可能都要多花几十年。

    “义父,若这些都是实情,那我很佩服这郑家,这还真是长久的谋划打算,只可惜遇到了鞑虏的天灾。”朱达忍不住感慨说道。

    在外面做着杀人劫财的恶行,在郑家集却是个维护秩序的豪强,外面带血来路不正的钱财不断的投入到郑家集的建设上,变为了基建水利,变成了店铺街道,变成了贩卖的本钱,把不义之财变为正当收入,把轻易可以耗尽的浮财变为世代相传的基业。

    能有这等谋划,当真是有远见,有大局,只可惜时运不济,当然,也可能是格局终究有限,没有考虑到鞑虏入寇这个大危险,可能想到这等,也当真是了不起了。

    对郑家的重新认识让朱达更加的小心和自省,提醒自己那多出来的二十几年人生并不会让自己比这个时代的人强多少,还要步步小心,还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的确了不起,不过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你河边新村的生意越做越大,虽说让郑家集得了不少好处,但如果把这些产业收归自身,那么好处岂不是更大,而且你在白堡村那边的经营其实和郑家集的路数相近,郑家当然心存提防,到了时候肯定会动手。“

    这番话说出,朱达和周青云还算冷静,但李和却面露惊容,他根本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尤其李和当年是白堡村和郑家集两边呆着,和郑家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当时还觉得和气可亲,当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杀伐结局,李和还能想到,真要是动起手来,自家一点防备都没有。

    秦川看着三人的表情,脸上又有微笑浮现,悠然说道:”我当时做这样的打算,也是看你们并不是毫无防备,河边新村和白堡村修得也是完备,而且那村社青壮的编练颇为齐整,拉出来也是能打的。“

    “当不得义父这么说,我只是觉得财帛动人心,白堡村富了,惦记的人肯定要多,自家的钱财要自己守护,别人靠不住,自家兵强马壮了,也能镇住有心思的。“朱达回答的很坦诚。

    “这么做就对了,不关外物如何,先把自身做好,郑家顾忌几件事,一是我的秀才身份,二是你的生意还能做到多大,提前动手会不会杀鸡取卵,而且你做生意的路子他们不懂,想着和你合伙会不会比自己做赚得还要多,第三就是你们两个的本事,袁师傅的人情关系也得算上,想要对我们杀人夺产,要谋划顾虑的太多,没有考虑完全,他们未必会动手。“

    说到这里,秦川缓了缓,每个人都神色平静,李和表情却有几分复杂,按照秦举人所说的,郑家未必良善,可秦举人考虑的也不仅是防备,恐怕也有凶险的心思在。

    好像看出李和心中所想,秦川继续说道:“生意小的时候还能并存,做大了之后,你大一些,他小一些,到时候就是水火不容了,我们不做预备,难道等他们杀过来吗?”

    李和一愣,却陷入了沉思中。

    这句解释却让谈话回到了正题,秦川都顾不上吃菜了,沉吟着说道:“当时你练的乡勇很像样子,再有一年两年就能和郑家的人相抗了,现在没了乡勇,你这些家丁也是能打的,私盐的生意要抓过来,其他的生意也要拿过来,郑家做过的我们接着做,没做过的我们也要做,郑家已灭,杨雄不在,怀仁县和大同左卫谁能挡得住我们!”

    说完这些,秦川脸上却露出了慈爱关怀的神色,看看秦琴,又看看朱达和周青云,缓声说道:“这些就是留给你们的长久营生,就算没有功名也能守住的。“

    “好!那就做一场,给怀仁县和左卫立下规矩!”朱达轻拍了下桌子说道,这本就是他的打算之一,秦川这番话明确了思路。

    朱达拍的这下让这一桌的男丁都跟着振奋起来,没曾想朱达也来个转折,语气放缓故意卖关子说道:“其实,我还琢磨了个新生意!”

第二百零五章 不觉得太小了吗

    朱达很少有卖关子的时候,他说出“新生意”后,连不怎么认真听的秦琴都好奇起来,倒是秦举人神色不像方才那么激昂,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脸上挂着淡然微笑。

    “别问,别问,这生意如何还说不好,我得仔细盘算,到时候会和你们讲。”朱达打消了众人询问的心思。

    吃过晚饭,就算是周青云都有些撑不住的样子,连续紧张了几天,今日里又有大起大落,精神和身体都需要休息,到现在怎么说也是安全,人紧绷不起来了,朱达出去转了一圈,安排家丁们四人轮转值夜,这就是正常过日子的状态,每个人都能好好休息。

    朱达准备凌晨值守一个时辰,其他时候睡觉休息,刚安排完,哈欠连天的秦琴就过来找他,说是秦川喊他单聊。

    进了书房,和从前在郑家集时候一样,比正常人家多点了三倍的灯火,这是朱达的建议,一根蜡烛或者油灯会让视力有不可逆转的伤害,既然用得起,那就不怕耗费。

    在相对明亮的烛光下,能看出秦川脸上有轻松也有疲惫,看到朱达进来关上门,秦举人摆手说道:“我在太原的时候,包括这一路回程都想着你们已经遭难,真想不到你们还活着,心头悬起的一块大石落地,现在觉得浑身都软下来,就想着早点休息。”

    这份欣喜是发自内心的,朱达心头有感动也有感慨,秦川对自己的关心和亲近是真的,但他只有劫后重逢的惊喜,却少想到自己父母师父离去的悲恸,这并不是秦举人凉薄,而是关系远近不同的自然表现。

    “你父母和向兄真是可惜,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却没有多久......”秦川不会不提起,但只是礼貌和客气。

    “我也没想到还能再和义父您见面,更想不到义父回来时候已经是举人功名,这真是双喜临门。”朱达的话也是发自真心。

    秦川笑着摇头说道:“机缘巧合,考中考不中我都会回来,只不过这次有这样的大难,又被太原王家留住,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大家都要休息的时候把人喊过来单独面对,想来不是说这些感慨,果然,说完这句之后,秦举人坐直了些,示意朱达坐在自己面前,颇为严肃的询问说道:“朱达,为父如今已经是举人身份,自有富贵在身,统合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的私盐生意和各项买卖,是给你和青云做得,这桩事若是做成,再加上你从前做生意的种种手段,一年几千两银子是有的,你又琢磨什么新生意?现如今世间我们父子彼此依靠,难道还要生分吗?”

    朱达说“琢磨了个新生意”,当时的语气态度很明确,是在秦川谋划的范围之外,其他人或许没听明白,觉得还是河边新村那样的系统,秦举人何等聪慧精明,立刻就想到很多。

    “义父,没有生分。”朱达回了句。

    还没等他继续解释,有些生意的秦举人又是开口说道:“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秦琴将来是要嫁人的,她不会嫁到什么差的人家,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吃亏,秦家的这份财货她拿不去多少,难道你还想着把秦家的和朱家的分开算吗?义父是这样的人吗?”

    “义父,你还要再娶的,再成家生子,总要给家里留一份长久些的基业。”朱达平静回答。

    这说法却让秦川脸上有怒意浮现,皱眉刚要说话,朱达又是说道:“我不是生分,也不是觉得义父小气,我是想做一份大家都能分到足够的买卖,义父,你不觉得怀仁县和大同左卫太小了吗?”

    “太小了?”这问题让秦川先是一愣,诧异的看向朱达,凝视片刻才摇头说道:“你倒是雄心壮志。”

    “义父,白堡村和郑家集的生意难道不是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的局面,我们做的那么兴盛,等鞑子一到,还不是烟消云散,咱们在这怀仁县做得再大,若是再有强势来到,鞑子攻破城池,什么大老爷要强夺财货,咱们又怎么能守得住?”朱达问了句。

    “鞑虏攻不破城池......”秦川反驳了句,但底气不是太足,大同边镇这边被蒙古大军小股侵入不知多少次,野外劫掠,攻破城池也不知多少次,最近自开国以来怀仁县的确没有被攻破过,可这二十年大家还以为鞑虏不会入寇,连烽火燃起都麻木了,最后有这样灾难,谁又说得准。

    更何况举人身份虽然贵重,可那只是在一县之地,如果真有什么大豪大佬想要强夺,其实也没有抵抗之力。

    “你说这等都是天灾,若能料到地震洪水之事,何必要去读书经商,做个神仙岂不是更好。”

    “义父,只局限在怀仁县这大同左卫这两处,不管是私盐还是边市都有上限,赚到的银子有限,能拿得出的实力就有限,就对抗不了天灾人祸,我们要有更大的局面,才能有更大的实力,我要琢磨的新生意就是和地盘无关,上限远远超过私盐和边贸。”

    “你要造反吗?”

    朱达正在侃侃而谈的时候,秦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朱达当即被问得愕然,愣了会才回答说道:“只是为了自保,只是为了过得舒服长久些。”

    “真不知当年那人教了你什么,当时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记得这么牢靠,若是平庸之人也罢了,这等妄想万万不能有,你见识虽广终究没有出过这怀仁和左卫的区域,你可知天下之大,你可知大明是何等模样,不要去胡思乱想了。”秦川莫名感慨了句。

    当年朱达把自己钓鱼和见识都归结于一位神秘道人的传授,这位莫须有的“神秘道人”被大伙认为是白莲教的逃犯,这等人有什么奇思怪想都是正常的,朱达有时候的念头也被归结到这个,倒是省掉了很多解释。

    “没有胡思乱想。”朱达不想去多解释,就现在这局促在一县之地,手里二十几个刚学会战斗的年轻人,想什么都不现实。

    “义父,咱们手里有足够的金银,有这些财货在,就算一事无成也可以保余生富贵,既然我们要做事,那又何苦被局限,不如多做,不如试试新的,失败后无非就是拿着存银靠义父的功名过舒坦日子,万一成了呢?”朱达这番劝说实际上把话岔开了。

    举人秦川一时无话,他觉得朱达说得有问题,可这个义子又把方方面面考虑到了,让他无从辩驳。

    “做吧!你按照你想的去做,做不成了还可以回来,咱们是一家人,不要闯的那么不管不顾。”末了叹了口气,秦川有些无力的说道。

    朱达笑了笑,秦川这态度让他心中感动,可朱达已经不是会因感动而展现真性情的人了,在那里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说道:“义父,想要统合两处的私盐,靠着现在这些人是不够的,还得再行招募,我已经有了法子。”

    对这明显的转移话题,秦川笑了,摆手说道:“我这边也有招募练兵的套路,看来是不如你的,你自去做就好。”

    “我和青云对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的乡勇团练还是知道的,成色如何很清楚,招募来人手,一个月后就可以清扫各处,把私盐生意抓过来。”朱达笃定的说道,当时袁标带着他和周青云闯荡各处,对这等地方的武装摸得很透。

    听到这话,秦举人笑了,笑得颇为畅快,对秦川来说,这是他这一晚对谈中唯一占据主动和上风的时刻,虽说自家人不讲究这个,可还是让人心情舒畅。

    “统合私盐的事,明日就可以做了,开始的时候,倒也用不上刀枪,要是顺利,就算全拿到手也未必要动刀兵的,这举人身份的好处,还有不少你想不到的。”

    朱达愣了下,随即也笑了。

    这一夜每个人都睡的很踏实,不光是朱达他们这边,怀仁县其他各处的人也是如此,因为大伙能确认晚上不会被灭门放火,也不担心县令发疯去调集乡勇,这位秦举人回来后,县城局势就是定了。

    当然,睡得踏实不代表睡得早,很多人要谋划打算,因为今夜之后,怀仁县的天就变了。

    ......

    第二天一大早,沉睡中的朱达就被家丁叫醒,说是常凯带着几个人赶过来了,朱达简单洗漱之后就出去迎接,这位常捕快帮忙数次,也算是患难中的交情,不能像以前那么对待了。

    “老常,都是自家人了,以后有的照顾,何必这么早赶过来奉承。”见面先开了句玩笑,常凯不光自己来的,居然还带着自家婆娘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人。

    “我的小爷,一看你们就是没什么准备的,还开玩笑,快忙起来吧,这几天咱们松快不了。”常凯脸上倒是没什么轻松,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发急跺脚。

    朱达倒是愕然,接下来本来就不会轻松,可准备什么?

第二百零六章 这一切都值了

    那边常凯看到朱达不懂,也是愕然,在他想来这位小爷是人情世故精熟的,但这茫然样子也不是装出来的......

    “我的小兄弟,秦老爷中了举人大伙都要来贺喜攀交情的,你以为昨天那游街就完了?”常凯连忙说道。

    体面人交往起来有一定之规,秦川中举回乡进城,大家恭贺不是昨日里街边道一声恭喜就可以的,要备齐礼物,拿上名帖,登门拜访,真正的体面人家还要摆下宴席相请,礼数才算足够。

    而秦川这边有客上门的话,茶水点心果子要备齐,来客要通报传帖子,送客的时候要有人送出门外,还得有安排对方仆役长随的,引领对方车夫牲口的,如果真正够资格的人物上门,还得留客喝酒,如果赶过来的人多了,那还要摆下几桌酒席。

    从茶点到迎候人等,这都要预备安排,这里面含糊的话也没人较真,“秦老爷以后要在这城内常住了,总不能让人在礼数上说嘴,能做好的当然要做好。”常凯这话朱达也认可。

    想要参与怀仁县大小事务,就得摆出个威严体面来,心里有所谓无所谓是一回事,但面子要做的足够,这样才能大伙认可,朱达对秦举人和自己有自信,靠着秦川的功名和手腕以及自己的武力,统合这小小县城是轻而易举,但面子上合规矩,行事就会顺当很多,面子上的事是小麻烦,可以避免以后的许多大麻烦。

    “喊李和起来!”朱达拽住一名家丁说了句,那家丁刚下值,听到这个急忙跑了过去。

    说来也巧,家丁才进门就遇到了李和,两个人急忙回转,李和看着刚起床的模样,神色却很郑重,觉得发生什么大事。

    “老三,你今天听常老哥指派,不管是调派人手还是花钱,只听常老哥的,把大伙都喊起来,今天还歇不得!”朱达笑着指派过去。

    到这时候的李和还有些懵懂,但还是拱手示意,常凯忙不迭的摆手说道:“三爷不用这么客气,老常就是来帮忙的。”

    连续不停的战斗和操劳不是一夜沉睡就能休息过来的,何况朱达还起来巡守一个时辰,等安排着常凯与李和忙碌,朱达禁不住打起了哈欠,在这个院子里,他和周青云是有不参加劳动的特权,但他没有去休息,坐在那边看人来人往的忙碌,让朱达觉得心情平静。

    常凯的婆娘也是个能张罗的人物,除了她自己带来帮忙的,车把式的婆娘们和两个大点的闺女都被叫在一起,开始整备后厨和打扫院子。

    三位车把式把自己的大车弄出院外,套上牲口之后先各回各家,事到如今,倒是不用躲在这处大宅子里了,可回家安顿后还有的忙,常凯已经列出了单子,让熟悉本县的车把式们去采买。

    虽说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的,可三位车把式全家上下都是兴高采烈的,自家老爷威风八面就不说了,自己老太爷可是高中举人,马上就是整个怀仁县都数得着的大人物了,宰相门前七品官,自家也是个人物,肯定会被照应到了,何况这位老太爷这么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没准自家儿女都能得好处。

    一家上下除了孩子们都被安排了伙计,车把式和家眷们非但没有怨言,反倒是干劲满满,这正是要表现的时候。

    不要说他们,就连秦琴都被常凯家里的喊起来,女孩今天的人物就是看孩子,连带着常家的孩子一块。

    以怀仁县上下的作息来说,城门开启后,城内百姓就要吃早饭了,早饭不过是两炷香的时候,几乎是卡着这个点,在街面上刚有些动静的时候,户房经承周贵的管家就赶到了这边,他带着人,也带着各项用品,这位被喊做周八的中年人来到的时候,先是诧异,等看到院中好像管家的常凯,忍不住嘟囔着骂了句。

    不过这位调整的也快,只是让家丁通传,喊了常凯出来,先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倒是让你小子得了彩头。”然后尽可能客气的说道“很多忙你就算想帮也帮不好,该占先的都已经占了,接下来的也分润些。”

    常凯倒是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他现在只是庆幸自家想得明白,不但没有和朱达成仇,反倒顺手帮了几个小忙,在朱达灭门放火之前,双方的交情就是奠定,现在上门来是为了锦上添花,而不是攀附贵人,这一早一晚,不知道差了多少出去。

    再说这周家能帮上的忙比他多太多了,怀仁县想要置办像样的酒席,只有从几家大户手里借厨子,刘家是一个,方家是一个,这周家也是,方家覆灭,很多人都是逃散无踪,刘家自高身份现在还没过来,常凯本来就打算在周家这边借厨子,没想到对方直接上门了。

    这几天被占用的客厅什么的都被重新整理,按照规制摆放家具,院子也得清扫,家丁们都忙得满头大汗,不停的进出。

    秦举人起的同样很早,但比常凯登门的时间晚了小半个时辰,背手出来的时候看到这热火朝天还诧异了下,不过明白过来也是很快。

    “不沾烟尘太久了,自以为无事不知,可这等细微处却没看到。”得知忙碌什么之后,秦川自嘲的说了几句,只是这些话太文,朱达听懂了,其他人却糊涂。

    这时候,下人有下人的忙活,主家也有自己要做的,比如说穿上长衫端坐正堂,随时准备迎客待客,秦举人感慨两句之后就要回到屋中。

    那边常凯正忙碌的脚不沾地,却被到处闲逛的朱达喊了过来,领到秦川面前说道:“义父,这位是县衙快班的常捕快,咱们来到城中,出去做生意,包括前些日子的风波,这位常捕快帮了不少忙,有几桩说是救命也不为过,是自己人。”

    听到朱达说这番话,有些手足无措的常凯立时呆立当场,随即身子摇晃了下,当真是欢喜冲头,让人撑不住要昏过去,还是朱达笑着拽了下才清醒过来,常凯满脸感激的看向朱达,却被朱达调侃了句:“正主在你眼前,别拜错了神仙。”

    “小人常凯,见过秦老爷。”常凯当即大礼拜下,作为官府中人,常捕快对举人的贵重比大多数人有更深刻的理解,他知道这位举人会有何等权势,也知道县内豪强士绅会如何巴结,更知道今后县里的大事小情会被这位爷把持到什么程度,这样的人物对于文吏差役来说就是天,是比知县还要贵重的存在。

    知县数年就要调任,文吏差役却长居本地,世代相传,盘根错节,同样的,举人也是本地土著,本地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也参与其中,而且在怀仁县这等二十年没有考出举人的地方,天然处在最顶点的位置,对这样的人物,如何不敬服,得到这样的关照,怎么不会狂喜。

    在这一刻,常凯觉得一切都值了,从前被朱达威逼,然后因为朱达的大方为他通风报信,做了这些后不是没有后悔后怕过,觉得自己是不是昏了头,为一个城外小子的恩惠做这样的莽撞事,现在看来,一切都值了,朱达这句“自己人”就什么都值了。

    常凯头都要碰到地上,却没有预想中的回应,这是怎么回事?心里才有这个念头,只觉得对方脚步向前,有人抓住了自己双臂,直接搀扶了起来,常凯抬头看去,只看到年轻的举人老爷双臂搀扶,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以后随便些!”秦举人的语气很和气,常凯愣怔了下,连忙回道:“折煞小的,折煞小的......”说不两句,声音已经带着哽咽。

    尽管秦川年纪比常凯小很多,可还是做出一副长辈的派头,常凯也觉得理所当然的样子,秦举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多和朱达来往,他主意多,多听他的没坏处。”

    “小人省得,小人省得。”常凯忙不迭的答应,秦川笑了笑回转内堂,只留下这位常捕快呆立当场。

    还是朱达咳嗽了声,常凯才反应过来,看着朱达戏谑的表情,常捕快却又是大礼作揖,感激涕零的说道:“大恩不言谢,朱公子的恩德,老常牢记在心。”

    “自家人别这么客气,以后要你张罗的事多得很。”

    “好说好说,只要老常做得到的......”

    他两人正在闲扯,却听到外面有人吆喝着说道:“户房经承周贵,拜贺秦举人乡试高中。”

    听到这个,常凯顾不得和朱达说话,连忙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怪不得周大爷是县里头几号的大爷,今日里能头一位赶过来,这就是本事,朱兄弟,安排人迎客接礼了!”

    清静了没多久的朱家门前,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若有鹰隼从天空俯瞰,就能看到从县城各处,甚至连同城外各处,各色人流向这边涌动......

第二百零七章 不能什么都要

    “县城父老在吃盐上一直不怎么方便,我对这个心里不安,此次回想就要把这难处给解决了,不能让乡亲们再吃那黑乎乎的官盐!”

    “秦老爷真是心怀大义,县城大伙吃的盐货质次价高,六房三班和各位爷都想着扳回来却做不到,秦老爷愿意管那真是再好不过,此事定能妥善解决!”

    “秦老爷尽管吩咐,谁要不听,不用秦老爷说话,我老高第一个和他没完!”

    当提起盐政的话题后,每个人都义愤填膺满怀感激,快班的高班头还拍着胸脯表态,能在这内堂有座位的都是六房经承,管年得站在边上,三班的班头和副班头也都是站着。

    尽管提前打了招呼,说外面有座位大伙出去喝茶休息,可谁也不愿意离开,哪怕挨挨擦擦的旁听。

    本来不过是秦举人接受大家恭贺的客套往来,结果还没到午饭时分就变成了合议的局面,衙门里各位实权头目汇聚,县城内外能称得上士绅的四位也在座,就连故意保持距离的刘家都派了管家来,众人虽然嫌弃刘家摆架子,可还是在屋里给他一个站着的位置。

    朱达则是站在秦川的身后,外面有周青云和李和在操持,他不用操心太多,而且朱达对屋中合议的内容更感兴趣,越听越觉得有趣。

    每个人都是义正辞严,都是为民请命的架势,口口声声讲得是大义,不管是官府头目还是地方士绅,但他们所说的却是私盐,是大明王法里严禁的营生,是私贩一斤就要杀头的私盐。

    如此堂而皇之的说违法勾当,还这么大义凛然,实在让人别扭,更加讽刺的是,从某种意义上,他们还真是为了本县百姓谋福利,因为所谓官方渠道的盐确实质次价高,卖出来的盐货与其说是盐,不如说是沙土,买来吃用的都是穷苦人家,普通百姓以上的都是吃质量不差的私盐,这个倒不是怀仁县一处的特例,而是大明天下所有府州县的规矩。

    但怀仁县这边有和其他处不同的,那就是头轻脚重,别处县城所在都是经济中心,而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的经济中心是郑家集,自从杨雄和秦川参与私盐之后,县城这边就没与被统合其中,买卖私盐往往比正常的程序隔着两层,所以质次价高,县城各方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

    不顾王法这个事就不讲了,县城吃盐不方便和质次价高的原因就是面前这位举人老爷,大家都是面色如常的谈论,好像很多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脸皮和涵养倒是让朱达惊叹。

    “这县城里外,整个县域还有临近的大同左卫,盐事上的规矩要先立起来,我有句话说在前头,谁要为了个人私利不顾大局,绝不会和他客气,当年我操持盐事大家是知道的,做事的手段大家也是知道,不要事到临头埋怨言之不预!”秦川神色严厉的说了几句。

    众人又都是点头,自从鞑虏入寇洗掠地方,郑家集毁掉,地方上很多村寨都元气大伤,很多事的规矩要重新建立起来,包括各项生发的勾当,如今县域内县城是真正的中心了,谁参与到规矩中,谁就能跟着受益发财。

    从前县里有资格做此事的人都不能让大伙信服,知县不会停留太久,所以不会参与,即便参与了也不得信任,而方铭太贪,大家担心自家的利益不能得到保证,至于周贵这边则是太软,很多事不愿意冲在前面,没有担当,而且六房经承在县里虽说是个人物,可权势地位毕竟不够,如果知县艾正文想要动手开刀,大家还真是挡不住。

    也没有谁真是傻子,艾知县看着什么事不沾,可那种准备杀肥猪的企图,大伙也都看得很明白,吏役世代传承,这么多任主官经历下来,大伙见的多了,没有太多新鲜事。

    所以一来二去,秦举人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了,举人身份足够贵重,又是本地土著,而且操持过私盐事宜,他来主持的话最为合适,对秦川的人品众人早有耳闻,这样心有大志又有手腕的年轻人居中主持分配,不会亏待了大家,毕竟年轻举人还有远大志向,并不会太贪婪。

    想想在私盐上大家能得到的,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兴奋,何况秦举人除了怀仁县之外还画了一个饼,大同左卫的私盐如果也能包揽过来,那就是凭空多出一块钱财,大家也能跟着沾光的。

    每个人都做出衷心拥戴的态度,每个人都要竭尽全力的参与,秦川也做出一副要成事需要大家多多帮衬的态度,不时的有人看向朱达,这个年轻人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但大伙总觉得那是讥刺的冷笑。

    其实他们想的没差,朱达始终在调整笑容,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讥嘲,不管眼前气氛如何和睦,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就是秦举人完全可以抛开怀仁县这些实力人物的参与和支持,自己来做,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因为秦举人加上朱达,不管是功名上的权势还是武斗的实力,县内各方都没有抵抗的能力,在这样的局势面前,大家自然会全心全意的支持和拥戴。

    不然的话,凭什么让一个城关之外的没有家族和背景的人来参与,就算他考中举人大家也得谈一谈的,没有这种愿意吃干抹净就吃干抹净,愿意带着一起就带着一起的绝对掌控。

    ”盐货这个生意,不光是盐货一桩,牵扯到方方面面,为了这盐货生意顺利,方方面面都得理顺了,想必有很多人物不愿意帮忙,我是准备碰一碰的,先提前打个招呼。“

    秦举人的这番话说出,下面响应就没有那么热烈了,几位年纪大的经承神色不动,其他人则是神态各异,主要是脸色发苦,因为秦川这番话就是说能把持的都要把持了,由他来居中分配。

    这盐事上属于无中生有,大家本来沾不上的,等于是拿出个新局面大家分配,怎么说都是赚的,可其他生意虽然没有盐事赚钱,但在这堂上的众人已经分润干净了,你一块我一块的多少都有些,这一重新分配肯定是有多有少,先不论怎么分,这秦举人参与进来少不得要吃个大份,怎么说大家都少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多一份盐上的收益好说,但只能多不能少,众人正迟疑间,却看到朱达脸上的笑容不见,冷冷扫视一圈,就是这片刻,堂上众人立刻发自内心的支持秦川,纷纷说道”本县很多事规矩都乱了,得有位老爷整饬一下,只怕辛苦了秦老爷“,少不得还要骂几句艾知县的胡作非为,方铭和杨守文的为非作歹。

    在朱达扫视的时候,大伙立刻都明白了,杀人父母死的是父母,要是不答应,这位小爷可是会杀全家的,这等权衡很容易得出结论来,随即有心人注意到秦川脸上的笑容不变,似乎没有为刚才众人的迟疑生气,稍有些心思的立刻明白过来,那位小爷杀人用刀,这位大老爷如今要灭了谁都不用自己动手,就算没有朱达那个凶神,官府一样使唤的动,别看现在大伙看似立场一致,这位秦老爷发话,多少人愿意鞍前马后的效力,没准堂上几位冲在前面,虽说秦川拿了大家就少了,可如果在堂上的那一位被收拾了,他这份大家一分可不少,别人不知道,身边几位心狠手辣雁过拔毛大家是知道的......

    说完这些后,屋中安静了片刻,熟识的交换眼神,也有人低头沉思,这位新晋举人果然是接地气的精明角色,当年私盐生意真不是白做的,接下来还要拿什么大家都觉得忐忑了,偏生没有抵抗的能力,这才真让人难受。

    坐在秦川左手边的户房经承周贵看了看神态各异的屋中诸人,又看了看面带微笑,轻松自若的秦川和背手站立的朱达,他眼睛转了转,略抬高些声音说道:“秦老爷,咱们县的粮赋也是乱糟糟的,年年做得为难,也得要人来整顿主持,秦老爷是精通实务的,在下觉得秦老爷就该和盐事一样对待这粮赋。”

    这话说完,屋中有人不顾体面的发出惊呼,三班六房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周贵,大伙都是不可思议和痛恨的神色,这粮赋是官差们的最大财源,也是最要紧的财源,秦举人自己都没开口,你怎么主动提起来,方铭太贪,做不了怀仁吏役的首席,本以为你周贵和气精明可以担当,现在看也是个糊涂蛋,不值得信任。

    可咬牙切齿归咬牙切齿,大家又无可奈何,现在不是大伙愿意不愿意给,而是这位秦老爷那位朱小爷要不要,想要的你就拦不住,想来想去,很多人都有些绝望了。

    这位周经承开口说起这个,朱达和秦川的眼神都看了过来,他们下意识的以为这周经承是讥嘲,可这位周经承满脸诚恳不带虚妄,一看就是真心实意的请求。

    朱达微笑,秦川微笑,秦川哈哈大笑,笑出声来!

第二百零八章 巧取豪夺莫过于此

    不管从文人士子的涵养,还是从体面人的做派,秦川都不该这么肆无忌惮的大笑,堂上众人心里念叨几句是少不了的,可这些人随即就反应过来一件事,秦川何必在意他们。

    举人功名已经可以压服全县,何况这位还是个精通实务的举人,更不要说那个早熟的朱达,这把刀的锋利在怀仁县也是头号的,没什么人见过朱达动武,但城外贼兵乱民的脑袋挂在大车两边可都看见了,单凭一个,怀仁县就应付不来,何况是两位叠加。

    堂上的每一位很快就想通了,怀仁县明里暗里的生意,除非秦举人不伸手,只要对方伸手,那么诸人就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后果也会很惨烈,夜里防火灭门的祸事就还让人记忆犹新,粮赋是怀仁县最大的财源好处,那秦川凭什么不伸手,想到这里,大伙对户房经承周贵的愤恨就消去许多,甚至还有人后悔,为何自己没有主动提起,让周贵占了先。

    归根结底还是县城的力量太弱,这么多年没考出一个举人,也没什么豪杰,被一个郑家集来的半大小子在武力上横扫,样样不如人,那就躬身低头吧!

    “粮税这个事,我是要管一管的。”秦川笑声停歇,淡然说出了结论。

    这话说出,堂上众人莫名有石头落地的放松感,反正都要拿去,说开了总比藏着掖着提心吊胆的强,只是每个人脸上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失落神情,本来到手的钱财少了,谁也不会好受。

    只看着秦举人端起茶几上的茶碗喝了口,然后平整了下呼吸,再开口却说道:”这次鞑虏入寇,咱们怀仁县是遭了大难的,夏米河两岸的村寨几乎都被毁了,那边有左卫的百户所,也有咱们怀仁县的村庄,都是良民百姓,凭空掉下来的灾祸啊!“

    众人颇为诧异,这一注大财摆在眼前居然不说,反而摆清高讲什么百姓受苦,堂上诸人就是让百姓受苦的缘由之一,谁还在意这个,只盼着秦举人快定个章程出来,今日不分配,也要定下谈分配的日子,不然大伙心里难安,总归都得割肉出血,早点知道出多少也是好的,没准还能从别人身上割块肉,贴补下自家,甚至还能从从前吃得更多......大家如今关心的是这个,谁有闲心听百姓苦难,可秦举人以后就是大伙的爷,他说什么,大家就得听着。

    “夏米河两岸的村寨全都毁了,田地也都抛荒,县城东边五里外也有村庄毁掉,经营百年的居所田地,现在又变成了荒野,这些看着实在是可惜,我等身为怀仁栋梁,怎么能坐视田地抛荒,这荒掉的可都是怀仁的根基啊!”秦川满脸悲天悯人神色。

    在这屋中的每个人神态各异,坐在前面的周贵已经不复镇定,脸色潮红,全神贯注的盯着秦川,从容自若的朱达也皱起眉头,好像在思索什么,有的人若有所思,有的人则是禁不住低头,那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田地一旦荒掉,几十年不能恢复,没有田地的粮食,我怀仁县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口,这次县域一半被毁,如果不着力恢复,等于我等毁掉了一半的怀仁,日后要被子孙唾骂指脊梁骨的。”秦川继续长篇大论。

    坐在秦川左手边的周贵已经激动的浑身颤抖,满脸都是兴奋神色,秦川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周是个聪明人。”

    大伙都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秦川朗声说道:”怀仁是我等乡土,我等就该为乡土担责,这些荒田应该收拢规整,招募穷苦百姓耕种,如此做来,不出三十年,我怀仁县就当恢复元气。“

    “请问秦老爷,这些荒田该如何规整?”问这话的人是户房金管年,这位平时摆着架子的中年人此刻也激动非常。

    秦川笑着点点头,朗声说道:“当然是我等群策群力,将这些无主荒田收拢下来,然后收拢百姓耕种,这农具种子甚至耕牛还有安家过冬的耗费,也要我等承担,这花费可不少啊!”

    皂班海富海班头性子略粗疏,听到秦川说完,下意识的说道:“这得花多少钱出去,我.......“

    本来到手的好处就要少了,还要花钱去搜罗流民耕田,大伙当差是为了发财,凭什么要这么折腾,就算你是举人老爷,你有杀星子侄,也不能这么胡来,海富忍不住就要抱怨几句,他也只想着抱怨,总得说说畅快些,不过海班头粗疏归粗疏,可也不是傻子,话说一半就看到全屋子里的人都激动了,而且不是义愤填膺,而是欣喜若狂。

    站在最前面的户房经承周贵已经起身站起,大揖拜下,感激涕零的说道:“秦老爷真是菩萨心肠,为咱们怀仁县做了大好事,秦老爷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谁要有二心,小的第一个饶不了他!”

    周贵的这个举动好似号令一般,其他四房的经承以及管年和班头副班头们都是站起拜下,那位海班头还有点发愣,可衙门里二十余年经历让他也跟着照做,甚至更加恭敬。

    朱达看着秦川,心中禁不住浮现敬意,朱达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强多少,无论古今中外,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比如说眼前的自家义父,秦川秦举人。

    到了这个时候,朱达已经大概猜到秦川的计划了,这个计划应该不是因为周贵提出而临时想到,恐怕在中举回返的路上就有详细的考虑,就算今日里周贵没提起,以后秦川也会找个由头来实行,只能说这位周经承人老成精,运气也不错,居然赶上了。

    自己这位义父还真是了得,他知道郑家集被攻破,从前积攒的实力怕被一扫而空,怎么重新积聚家业,怎么翻身再起,秦川居然想到了这样的法子,能让大伙心甘情愿跟着去做,还能捞到好处的好法子。

    “既然是无主之地,那就由户房出面将这些田地征集,然后由善心人士出资购买,招募贫民耕种,县里也得出个文书,既然善人们真金白银的做好事,不能让人流汗又流泪,得免去荒地上的赋税,让人安心耕种,只是免多少年我拿不准,诸位呢?“

    县里一半的田地是无主之地了,而且因为鞑虏以及大伙不知道的骑兵屠杀彻底,根本没有人来继承这些,这些无主之地尤其是靠着夏米河两岸的,那可都是上好的水浇地,今年来不及收拾,明年好好料理肯定会丰收。

    什么人是能拿出真金白银买地的善心人,什么人能支撑起招募贫民,种子农具甚至耕牛,还不是在堂上的这些位,即便有些殷实土豪有钱,可他们连消息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完全被堂上的人把控住了,六房管事的人都在,无主之地的转手,田契的落实,都可以迅速办好,外面的难事,这里再简单不过。

    六房三班和有资格来此的几位士绅都陷入了狂喜之中,私盐算什么,粮赋又算什么,这是一下子要吞下半个县的土地大家分,前期就算原价买田置办种子农具甚至耕牛,只要免了粮赋一年,这一年就能回本甚至略赚,更不要说还要免几年税,就算以后正常征收了,以自家的势力肯定不会缴纳全额,而且这还是可以世代传家的产业,苦苦熬着,巧取豪夺,敲诈勒索才不过积攒出这样的家底,可这位举人老爷几句话就给大家指出了一片金光灿烂的新天地,这一次要能做成,每个人的家产都能翻番甚至还要多。

    原本看向周贵的愤恨和讥嘲眼神,现在都变成了感激,还是周大爷聪明,如果他不丢出粮赋这等大礼,秦老爷怎么会和大家说这个,没准就自己吞了。

    “秦老爷,田契什么的好办,咱们得快些丈量,尽快拿下来,至于免税这个,按照成例,遭了这样的大灾,免个三年该有的,上面交办三年,咱们自己也得体恤难处,免个三年,六年能凑出来,只是这收田免税的事,还得秦老爷出面和艾知县说说。”周贵已经想好了细节,从容回答说道。

    这件事的关键是离开秦川办不了,县内能提出这个动议并且能担下责任的只有秦川一人,其他人来策动的话连知县那一关都过不了,知县会索要大家给不起的数目,因为知县不想要这些田地,但也不甘心其他人发这么大的财,但现在,秦川就可以压服知县,另外一点,也只有秦川才有资格来分配,因为他的地位和实力都是高居其上,其他人来做肯定会因为内讧做不成。

    屋中已经嘈杂起来,每个人都兴奋至极的议论,断人财路杀人父母,那这发财勾当可是救人一命的大恩情啊,正嘈杂间,却看到朱达在秦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整个屋子立刻安静了,现在是生发要紧,每一句话都有大干系,这位小爷要说什么?

第二百零九章 终有报假情义

    安静下来的堂上诸人中,最紧张的莫过于户房经承周贵,先前提起粮赋安排的时候,周贵并没有想到吞掉全县无主之地的大计划,他只是想着将原来属于吏房经承方铭和壮班副班头杨守文的份额重新分配,而且对秦川卖一个人情。

    等秦川提出收拢无主之地的计划后,深谙田赋粮税的周贵是最先明白过来的,稍一思索就陷入了狂喜之中,户房汇总税赋办理田契登记鱼鳞册,自己身为户房的首席,对全县土地了然于胸,在吞并和分配中肯定会捞到巨大的好处,而且因为这个话头是自家说出来的,秦川那边还有一份人情要记着,周贵有瞬间甚至觉得神佛保佑了,不然天上怎么就掉下来这么大的好处,他还想到了细节,收拢无主之地的过程中户房是关键一环,怎么都避让不过去,户房一切都在掌握,那么大份小份的分配细节就会被自己抓到主导,这又是多大的好处和人情,想到这里,即便以周贵这样的涵养城府都忍不住要笑,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出那么多现银来买地置办农具种子和招募穷苦......

    正因为预判中的好处太多,所以周贵很担心出现意外,只盼着这么把事情定下来,不要旁生枝节,而朱达对秦川的耳语就是个“意外”。

    其实堂上所有人都在盯着秦川和朱达,只看到秦举人脸上先是诧异,随即微笑点头,两个人耳语没有多久,朱达又是重新站直,秦川扫视众人之后微笑说道:”收拢田地,购置农具种子,招募贫苦,样样都得花费银钱,县里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大伙有粮食有田地,现银未必有多少,可这个善事要大伙共襄盛举,不能落下一人,若有不够的,就来我这边借,月息和年息都好商量。“

    这话说完,屋中安静片刻,随即站着的大多数人都躬身作揖,满脸激动和兴奋,端坐在那里的也有三位起身致谢,只有周贵和工房经承脸色不怎么好看,细看过去,站着的也有脸色难看的,比如说户房管年、吏房管年还有工房管年,一县之地最有油水的也就是这三处了。

    “秦老爷大方。”众人感谢的都很直接。

    能聚在这个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是怀仁县的体面人物,但经商的人很少,手里自然没有多少银钱,想要购置田地和农具等等,那是必须要出现银现钱的,就算当时拿不出来,日后也得拿。

    屋中就这么二十六个人,大伙平日里不知道打过多少交道,彼此了解得很,真要出现借贷的情况,只怕户房这位周大爷会把大伙扒一层皮下来,好不容易弄来的田地到最后都会进周家的口袋,秦举人这么表态就让大伙放下了心,能看得出这位年轻老爷做事还算体面,不会克扣太甚,到最后大家怎么都能得到好处,但大伙也没觉得这位老爷傻,借钱的抵押是什么,不是自家田地就是收来的田地,这根本不用担心不还,无论田地本身又或是耕种出产都远大于这份银钱。

    “既然大家都没二话,请周经承出个章程,我先去和知县谈,然后大伙再去忙活。”秦川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

    当他转向周贵的时候,周贵和其他几人已经恢复了正常,多赚少赚毕竟都赚到了,他们还是能想明白这个,想不明白的方铭和杨守文已经被灭了门。

    “请秦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回去张罗,也请各位同僚各位父老多多帮衬着,这是咱们大伙的事,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啊!”周贵连忙答应下来,笑着对大伙说道,众人自然答应,倒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端坐在上首的秦川点点头,端起茶碗喝了口,随着他这个动作,全场都是安静下来,不知不觉间,众人都是以秦川为首了,而且还是主家奴仆这样的立场分别,能给大伙带来利益,能掐着大伙的命脉,实力上又完全压服,人人知道必须低头。

    放下茶碗后,秦川脸色变得肃然,盯着诸人说道:”等我和知县谈过,这件事就要操办起来,有什么要商量的有什么要定的,都在今日这处进行,我也有句话说在前头,这是咱们大伙的事,这是咱们怀仁县的事,谁要不知好歹,就是和怀仁县过不去。“

    “秦老爷说得对,谁要在这个事上使坏,那就断子绝孙!”

    “省得,省得,咱们县的事就是被那艾正文和方铭弄糟烂了,以后大事小情的都得大伙商议,让秦老爷拿主意!”

    “请秦老爷放心,谁要和秦老爷不一条心,就是和怀仁县不一条心,大伙饶不了他!”

    众人七嘴八舌的表态,喊得最响的莫过于三班六房的这些人物,倒是那几位士绅迟疑了下才跟着说话,但明眼人都很清楚,以后怀仁县就不用管什么知县和县衙了,真正的大老爷就是这位秦川秦举人。

    场面热烈,大伙心里自有盘算,对这位秦举人赞叹敬佩,虽说本县二十余年没有出过举人,但从前有过,临县也有过,得中举人后回乡怎么统合怎么恩威并施的行径,大家都是耳闻目睹,那都需要个过程,要先熟悉各方,然后要有进退分寸,最后才能和大家达成妥协,拿到该拿的一份,在这个过程中,当地的吏役和土豪们会花样百出,软硬应对,不是说是个举人就一定能占到便宜,也有吃过暗亏的,要知道,这些举人年纪不小,出身也不差,对当地算得上熟悉,也不过做成这等样子。

    可秦川这位年轻的新科举人,以往活动都是在郑家集一带,县城各方都没打过交道,谁想到才回来三天不到,居然就能把全县有力人士收归麾下,而且让人心悦诚服,再看看站在秦川身后的朱达,这位新科举人完全可以用杀星义子作为威慑强压,大家也不得不答应,可秦老爷是无中生有,愣是变化出一块大饼来让大伙去分,这份谋划,这份心机,真真让人佩服,是不是有人生而知之,是不是真有天才,看到秦川后还真不好说。

    说到这里的时候,最初的兴奋减退了些,每个人开始觉得疲惫和饥饿,议论的太过热烈,已经过了正常的午饭时候,看来中午就要叨扰秦老爷家一顿饭了,正好饭桌上喝几杯酒,说说细节,不过用饭吃酒的邀请得秦川开口。

    只看到秦川回头瞥了眼朱达,这父子之间倒是没有交流,秦举人转头说道:“把常凯喊进来。”

    屋中这么多人,朱达年纪最小,可按照身份地位排下来,还是壮班那位刘副班头自动自觉的笑着应了,去开门喊人过来,屋门开合,外面的凉风吹进,倒是让大伙冷静清醒些许,但事情就摆在那里,越想越让人兴奋,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财源,众人甚至还想到,秦举人如此善于生发,当年河边新村和白堡村以及郑家集的生意是不是他在背后谋划,这位朱小爷这般凶悍,又是这么年轻,那有什么工夫去做生意,恐怕都是这位老爷的传授。

    没过多久,常凯就被喊了进来,他身上居然还系着围裙,上面沾着面粉还是什么,一进着屋子,常凯脸上的茫然变成了忐忑和惶恐,腰身不自觉的弯了许多。

    “各位老爷,酒饭已经备好了。”这场合先开口很失礼,不过常凯惶恐的有些紧张,一时间又没有人说话,就这么搓着手说了两句,说完之后就觉得不对,按照常规,肯定得有人恶意的笑几声,甚至讥刺两句。

    但屋中安静,常凯纳闷的看了看,却又被吓了一跳,因为从前得仰望拜见的几位经承大爷都在赞许的点头,几位要客气恭敬的管年则是笑着点头攀交情,几位班头副班头则或是羡慕或是提防,全然不是预料中的反应,当真摸不到头脑。

    秦川看着常凯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常凯这人不错,能办差,心思也正,这样的人要重用才是,老周,常凯就先做个快班副班头,其他的日后再说。“

    屋中有短暂的骚动,虽说快班在册的一共十余人,可捕快想要做到班头副班头几乎是不可能,得县内豪强和官府老爷们的亲信才行,常凯这种也就是个祖辈做捕快的命,除非有个出色的儿子或者漂亮闺女,这辈子平平常常一下子就有这样的运气,等于是平地飞起,一下子成了县内的大人物,不过大伙立刻就平和了,秦老爷就是如今县内最大最强的人物,常凯攀上了这个高枝,做个副班头算什么,林班头怕是险了。

    不提众人想法,周贵答应的干脆利索,方铭暴毙之后,吏房他也能做主,何况秦举人发话,又是个副班头的位置,谁也不会反驳,“请老爷放心,这事今日里就会办妥,小常做事老到周全,早就该提拔了。”

    常凯愣愣的站在那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身边有人看不过提醒了句“发什么呆,快跪谢秦老爷”,常凯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他知道会有好处,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大,泪眼模糊的抬头看过去,他倒是没看秦川,只是看向朱达,常凯激动归激动,心中却明白这一切都是谁给的。

    ”谢过朱公子,谢过秦老爷,以后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做牛做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常凯哽咽着说道,他这话先谢晚辈,再谢长辈,而且秦川点名给他的位置,他却谢朱达,不合礼数不合规矩,但当事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到现在也不要如何隐瞒,众人不会因为常凯同朱达交好而忌讳,反倒因此敬畏,不然常凯也不会早早就过来张罗。

    “七尺男儿不要这么娘们样,起来说话。”秦川笑着训斥了句,常凯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来,擦擦眼泪说道:“诸位先忙着,我去给大伙安排酒饭。”

    “这点小事让旁人去做,留下来听着。”秦川又是说了句,众人看向常凯的眼神立刻复杂起来,一方面羡慕常凯天降大运,一方面又是嫉恨常凯能参与到这分肥中,多一人来分,其他人可就少了。

    常凯转头看看,却是站到了自家林班头和孙副班头身边,这两位平日里可都要客客气气的应对,今天没等他说话,这两位都是笑着先开口说道:“老常,大伙是自己人,以后可得多多照应。”孙副班头还拱手致意。

    平时是什么样子,今日里是什么样子,常凯清楚感觉到巨大的差异,从前听人讲“欢喜的要疯了”,还以为是戏言,却没想到今日里当真欢喜的要懵掉,一直在掐着自己大腿,心说不要失心疯了。

    接下来无非就是简单客气几句,刚才已经议定了章程,大伙确确实实要去吃中饭。

    “既然酒饭准备好了......“秦川开口说道,还没等继续,却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随即有人在门外高声通报说道:”大同左路游击杨英,牛心山千总杨雄派人送来贺礼,恭贺秦老爷乡试得中。“

    秦川和杨家的恩怨是怀仁县的传说之一,无论是文武兄弟谋划私盐还是后来的火并分崩,都有很多的版本流传,不过秦川被刺后没有撕破脸,双方在外面还显得是兄弟模样,大伙对火并分崩这个拿捏不准,猜测纷纷。

    但游击是守备一个方向的大将,千总则是镇守某处的带兵官,这兄弟二人的块头已经远远超过了怀仁县,秦举人和这样的人物都有关系,这更让大伙敬服,

    “把人请进来,好好款待。”秦川沉声说道,脸上表情淡然,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这杨家还真是八面玲珑,差不多是反目成仇的生死之敌,还能把关系维护到这个地步,不过这次急忙赶过来道贺,恐怕不只是示好,朱达这般想到。

    注:杨雄是千总,他兄长是游击,前面混了

第二百一十章 把一切都交办清楚

    “老爷,杨家来人说是要当着贺客的面说几句。”过来通传的却是李和,周青云和家丁们干不了迎来送往的事情,也只有他做。

    秦川瞥了眼,摇头说道:“喊什么老爷,喊我叔父,既然杨家人这么说,那就请进来吧!”

    听到秦举人这么称呼,屋中众人都是回头看过去,见到是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可大伙也不敢怠慢,都是点头微笑致意,倒是把李和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抱拳回应,转身急忙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一名身材高大的武人被应了进来,在边镇多见军伍,大伙能看得出这位应该是武将亲卫家丁的身份,身上装备很齐整,只是年纪大了些,差不多是四十出头的样子,按说这等精锐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才对。

    这人一进屋子不理会其他人,只是向前走了几步,对秦川拱手抱拳见礼,躬身说道:“见过秦先生,我家老爷托小人给秦先生带好,恭祝秦先生乡试得中。”

    屋外明亮,屋内昏暗,身居主位的秦川好找,可站在后面的朱达不留心的话一进来未必看得清,等这人抬头后才注意到,本来平静的表情立刻有了变化,就站在那里突兀的说道:“朱达你还活着?”

    “邓叔,我和青云都活下来了。”朱达笑着回答说道,眼前这人却是从前的盐栈护卫之一,曾经打过几次交道的李姓骑士,在杨雄和秦川闹崩后,这批护卫都被杨雄带到了牛心山那边做家丁,也怪不得这位称呼的是“秦先生”。

    看到朱达后,这位骑士脸上明显有感慨和唏嘘,但很快恢复了镇定,扫视屋中一圈,似乎在确认这些人的身份,然后才扬声说道:“我家老爷和大老爷都说,秦先生是自己人,做什么杨家都会帮衬,左卫那边的盐市生意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和杨家没关系了,秦先生想要的话就拿回去。”

    听到这话,怀仁县的各位头面人物彼此交换眼神,有杨家做保证,大同左卫的私盐生意应该是拿下来了,且不说这次鞑虏入寇,卫所同样大伤元气,更关键的是,能战的力量都跟着杨家走了,真动起手来,怀仁县还真不怕他们,因为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相邻交错,彼此情况了解的很。

    更有人想得深些,杨家对大同左卫不管不顾的架势,那么卫所抛荒的那些田地是不是也能动一动......

    李姓骑士说完这个,又对秦川说道:“秦先生,我家老爷还有话想和先生单独说。”

    这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已经颇为无礼了,但堂上众人没有任何不满愤懑的神色,杨家现在是镇守一方的将门,块头已经不是怀仁县能够得着的了。

    秦川皱了皱眉,开口对常凯说道:“老常,你带着大伙去用饭,我随后就去。”

    常凯还沉浸在喜悦中发懵,身边有人扯了把低声告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大伙去摆着酒宴的堂屋。

    尽管众人对杨家需要单独说的话很好奇,可面子上都没有表露出来,二十余人鱼贯而出,等全出了屋子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户房经承周贵沉声说道:“原来杨守文手里的那一摊,就给老常来管吧!”

    听到这话的常凯又是身子一颤,周贵所说的“那一摊”,当然不是壮班的差事,而是壮班副班头应得的好处,这块本来是壮班内部分配,没想到直接就给自己了,虽说比起堂上说的无主之地不如,却是个细水长流的生意,而且还能在县城彰显权势,有面子有里子的营生。

    但常凯也没有昏头,衙门内部的规矩他心里清楚,没道理壮班的好处拿到快班来,日后会不会有什么是非。

    户房经承周贵回头看了眼,壮班黄班头低头不言语,他是刘家的人,本就没什么说话做事的权限,而另一位刘副班头脸上颇为不舍,可看到周贵望过来,连忙陪笑着低头下去,他可是周贵扶上来的,当然不敢不听。

    “大伙以后要和常凯多往来。”周贵扬声说了一句,大伙都是笑着应和。

    又是一块好处落下,常凯心中兴奋感激,下意识的就要大礼拜谢,可随即就反应过来,户房经承周贵的这番话和安排,实际上把他和怀仁县衙的三班六房一下子对立起来,一边是:“大伙”,一边是“自己”,好处虽然拿了,却被当成外人。

    但常凯心里的惶恐也是一闪而没,他马上就想明白了因果,自家靠上了秦举人和朱达才有今天,没有这个依靠自己就是平平常常一个捕快,不咸不淡的过着日子,看看现在,全县的体面人物都客气微笑,好处主动送到家里来,怎么取舍选择很容易做。

    “谢过周爷,大伙这边请。”思绪转动,常凯身上的胆怯和谄媚一下子消去许多,似乎端起来了。

    他这样的变化让身后不少人撇嘴,但周贵却诧异的打量了下,然后点头说了句:“真没想到是个聪明人,从前倒是埋没了。”

    ......

    众人离开,朱达关上屋门,那李姓骑士却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秦先生,我家老爷带话说,从前的事过去了,再揪着不放对大伙都不好,现在兄弟两个各有前程,彼此帮衬才是要紧,左卫那边的秦先生能拿去的尽管拿去,但我家老爷看中的要入股三成,还有牛心山和左路有许多生意要做,秦先生若愿意,也可以和从前一般。”

    秦川面沉似水的听着,对方说完之后没有立刻回应,李姓骑士也不催促,只是低着头等待。

    “你回去和杨雄说,这些我知道了,该留的我会给他留,能赚的钱我也不会不赚,只是这次我会小心些。”秦川闷声回答道。

    李姓骑士表情没有变化,躬身抱拳回道:“既然这样,我就把话带回去了,这次来得匆忙,贺礼相关最早要三天后才能到,秦先生保重,小的这就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之后,秦川在他背后说道:“老李,你这个年纪该回去养老了,还在那边忙活什么,奔死吗?”

    李姓骑士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闷声回答说道:“我的事秦先生你知道,现在的日子过得无趣,能死在马背上也不差,秦先生你要保重。”

    两人再不交谈,走到门前朱达那边,李姓骑士停下脚步说道:“你们家还有谁活下来了?”

    “我爹娘和向伯都遭难了,就我和青云逃了出来。”

    “原本说着袁叔没福,你师父能有人孝顺到老,现在看,袁叔这死的早倒是善终了,朱达,你活下来不容易,得好好活着!”李姓骑士感慨几句,伸手拍了下朱达的肩膀,就这么出门离去。

    屋中安静片刻,坐在那里的秦秀才下意识的摆弄了下茶碗,不知道和谁解释,就那么说道:“李富全家人都死在鞑子手里,两个五岁的孩子也没逃过,他这些年一直放不开,他早就死了。”

    朱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刚才骑士李富和秦川说起这件事都很平静,都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命感觉,在这个时候,朱达突然间理解了秦川为何要他放下,在大同绝大多数人眼里,鞑子造成的杀戮是天灾,放不下的话只会影响自家的生活。

    “小达,你知道杨家怎么想的吗?”朱达知道这是义父想要倾诉,没有接话,果然,秦秀才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从前是个秀才的时候,杨家根本不在意我想什么,无非要维持个自家的名声,现在我是举人了,多少要在意一二,可又不用太在意,所以派人过来敲打拉拢一番,这人啊,一步也不能停,得不停的向上奔着,不然,这念头不能通达,气顺不得。”

    刚才李富那番话固然是示好拉拢,可敲打威胁的意思也很明显,朱达当然听得明白。

    “也算落了一桩心事,吃饭去,我饿了,你也饿了。”秦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

    “老周,你觉得接下来还有多少贺客上门?”在酒桌上,秦川开口问道。

    周贵愣了愣,立刻盘算起来,怀仁县的英雄谱他是知道的,有资格有必要上门恭贺的人物很容易就能盘出来。

    “也不过六家或是八家。”

    “诸位,那怀仁县里还有谁能拦着我们做这桩善事吗?”秦川笑着问了句,大家错愕瞬间就明白过来,气氛立刻高涨许多。

    这次合议,县内有实力的人物都达成共识,而没来不过六七家,还分散在城外各处,实力对比悬殊,当然构不成阻碍或者威胁。

    对这些话,常凯却慢半拍才能想通,不过他乐呵呵的听着,也不在意这个,正要去看看后续的酒菜预备,却被朱达拽了出去,这情景也被很多人看在眼中,对常凯和秦川朱达的关系又有认识。

    “老常,你知道城内城外有什么好织工吗?”

    “朱兄弟,你想做纺纱织布的营生?这生意不赚钱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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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