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诛明TXT下载诛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诛明全文阅读

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杀威棒

    “十五人一排,对齐了”难民们那里能听懂这个,而且朱达出现后的言行举止让难民们根本摸不到套路,实在太天马行空了。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站了一会,且不提难民青壮们的懵懂糊涂,朱达都听到身后有人叹气,不知道是那个,但肯定不是差人中的。

    也有兴致勃勃的,难民里的七八个孩童昨晚吃饱了,精神正好,只觉得外面很有趣,田庄庄户的孩子也是差不多的样子,有在棚户里探头探脑,有在外面张望偷瞧,大人不断的呵斥驱赶。

    倒是没过多久,朱达就笑着招呼说道:“家丁们出来,按照我刚才说的列队。”

    十六名家丁快步跑了出来,就在朱达面前列了一个横队,很多人都想着多一个人站一排不就得了,结果那人却站在了第二排。

    以朱达的标准来看,家丁们这个集合列队做得很差劲,看着有些乱糟糟的不说,列队完毕之后那横排根本不齐,看着弯弯扭扭,有人知道左右看齐,有人不知道,但朱达也不能强求,家丁们能做到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从招募起来这些人到现在才一个月时间,所谓训练的时间加起来,恐怕都凑不够三十个时辰。

    但家丁们排列之后姿态还过得去,单手握持长矛,挺胸抬头,看着很有几分样子,毕竟是练过,毕竟是杀过人的,经历过短暂风霜,和没经历过的这些差别不小。

    朱达虽然不满意,可排列完成之后,场面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这十六个家丁身上,难民们情不自禁的后退几步,那蔡家四兄弟不住的向后张望,可每名难民都有些畏惧,没有什么人敢说话。

    而那些年轻差人们则是凛然,他们比难民的见识多点,起码是见过兵马过境,且不是两眼一抹黑不懂的。

    “这是兵法......这是兵法......”付宇禁不住念叨了两句,说第二遍的时候声调有点提高,以便让那位年轻的朱老爷听到。

    众人的反应都被朱达看在眼中,周青云则是瞥了眼,朱达苦笑,苦笑中带着自嘲和尴尬。

    朱达知道自己根本不懂什么兵法,他用来训练人们的就是那二十余年记忆中,小学和中学体育课上学到的队列知识。

    立正、稍息、正步走,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当年经历这些的时候,朱达和很多同龄人一样觉得很枯燥,也不觉得有什么用处,等到了大学时候,有人会讲的深刻些。

    比如说这种队列训练就是军事训练,因为自二十世纪初废科举,办新式教育,之前之后几十年华夏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办教育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强国抵抗外侮,所以自小学到大学,教育都有浓重的军事色彩,体育课内容默认就是军事体育,至少也是军事体操。体育教师往往是出国留学的军人,或是这些军人的学生。

    而华夏复兴,新朝崛起最初那四十年,每十年就有战争,又和两个超级大国冷战热战,体育课的军事化色彩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加强,变得比从前更加系统。

    朱达还清楚的记得一段话,是大学体育老师某次来了兴致的闲谈“队列练习是体育教育基本内容之一。队列练习是按照一定的队形,做协同一致的动作。队列练习不仅在部队军事训练中广泛采用,而且在各类学校体育教学训练中广泛采用。在体育课里所采用的队列练习,原则上根据《队列条令》中规定的动作要求进行训练”,这位老师复述了当年所学理论课的内容。

    等毕业之后,也有人卖弄过类似的知识,说什么新朝这样的教育是为了让人民更加适工业化时代,经过了这样的训练,在学校时候可以更好的参与大型活动,在社会上则可以更容易的融入企业甚至军队,甚至还有人讲过,体育课这些训练真正的来源是西方近代军事操典,那操典就是为了让全无常识和经验的平民在短时间内成为军人......

    这些话听着高深新颖,但朱达并不认为是忽悠和瞎扯,毕竟这是有亲身经历在的,很多事向深里去想一想,就会发现逻辑是合理自洽的,而且朱达参与到野外旅游之后,发现真正正规的出团往往也要做类似的短暂训练,那些出身军人的领队也说过差不多的道理,这就更让人信任。

    当然,进入新世纪天下太平,都说要给孩子一个宽松自由的成长,据说学校已经不是那样训练,结果如何朱达就不知道了,现在也没有考虑的立场。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军事经验的人来说,有这样靠谱可用的知识就要用上,在河边新村的时候,朱达就用这些法子训练过护村队,看着颇为齐整,很有样子,不过那时候太平无事,护村队除了抓抓小贼之外没有列队战过。

    周青云之所以瞥了眼,是因为这十几位家丁其实还不如当年的护村队齐整,可即便这样,也让差人们惊叹,难民们畏惧。

    当时朱达用这个法子训练并不是一时兴起,他对这个时代的兵法也有了解,在袁标和向岳那边有过尽可能充分的了解,凭朱达自己的分析判断,他能感觉到记忆那二十余年的队列训练确实要先进许多,而且在护村队的训练和行动中得到了验证。

    只是朱达自己也清楚,他没有太多的选择,袁标和向岳告诉他的那些只不过是军队中的见闻和常识,如何将招募来的平民百姓训练成可用的力量,只有所谓的将门世家才有传授,民间几乎没可能得知,而秦川那边所谈的兵书战策之类,又过于理论化,真正能用的只有这一种法子。

    “解散回返!”朱达吆喝了声,家丁们散掉返回,尽管朱达觉得杂乱,可看在外人眼里就有点聚散如常的意思,看不懂的觉得害怕,看懂一星半点的觉得敬畏。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朱达对造成这个效果很满意,他对前面的难民们扬声说道:“就照着这么做,我数三十个数,数完三十后若是排列不成,那就受罚!”

    “一!”第一个数喊出来的时候,难民青壮们还不知所措,朱达却不紧不慢的继续数下去,数到“五”的时候,差不多二十几人看向一处,包括蔡家四兄弟在内,外圈也有很多人看到是谁。

    那人倒是不太在意自己是不是暴露,连忙吆喝起来,看向他那小三十人这才行动,其他茫然无措的难民们也跟着动作起来。

    对于朱达那二十余年记忆里,站队几乎是每个受过基础教育的学生的基础技能,以至于很多人觉得是人的天性和天赋,觉得人人都会,实际上并不是,要有足够的训练和指导才能完成,不然的话,就是眼前的场面。

    开始时候谁都不想站第一排,乱糟糟的你推我挤,谁和谁站在一排也没个定数,有些人想要指示旁人,有些人则不愿意听,脾气暴躁的就开始吵,甚至彼此推搡,场中闹哄哄的不像样子。

    这等场面倒是让围观的孩子们很兴奋,还以为大人在做什么游戏,有鼓掌叫好的,有想要参与的,只是大家看得入神,也懒得去管。

    当朱达数到“二十二”的时候,场面依旧混乱不堪,看到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从人群中跑了出来,这人就是被难民们注视求助的那个,长得很是瘦削,粗手大脚,肤色黝黑,看着是个做力气活的农户,他出来后就喊道:“蔡家几个,你们一人顾着一排,拽十四个人到你们右边,拽完这个再去拽剩下几排。”

    说完后,这瘦削汉子自己站在前面,回头点名喊人,被他喊到的人下意识的跑过来,勉强站成横排,可身后的蔡家四兄弟谁在前谁在后都没弄清楚,手忙脚乱自己先排位就折腾了几个数下去。

    其实朱达数的不快,数到二十八的时候,难民们彻底泄气了,蔡家四兄弟在那里大声争吵,还有人泄气的瘫坐在地上,每个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三十!”朱达停了数数,难民只有勉强一排,这一排还没站满十五人,有些人站定后又觉得不要站在最前面,偷偷的散开,让那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气得大喊也没用。

    朱达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冷冷扫视人群,朗声说道:“我吩咐你们做的事做不到,那就该罚!”

    说完后对家丁和差人们说道:“除了女人老人和孩子,都给我打趴在地上,不要打残打死,狠狠地打!”

    家丁们立刻答应,差人们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们从到来到现在一直是稀里糊涂,完全不知道在做什么说什么,眼下总算有个能听懂的了,当即呼喝答应,拿着棍棒就是冲了进去。

    一边是吃饱了饭浑身力气拿着枪棒的青壮,一边是饥寒交迫勉强为生的难民,强弱胜负可想而知。

    “凭什么打人!”

    “不听话,没做到就是该打!”

    注:队列相关,取材于马前卒的关于学校队列训练的文章,另有部分收集,真实情况就是这样

第二百二十七章 行侠仗义

    难民们还没从挫败感中恢复过来,就听朱达说要打,惊惧愤怒是少不了的,但一时间也是反应不过来,心说这好似玩闹的列队没完成就得挨打,这都是什么规矩。

    但家丁和差役哪里会管他们怎么想,家丁们只听号令,这些差役则是做熟了的镇压打人的勾当。

    一方早有准备,器械齐全,一方饥饿虚弱,双手空空,更拉开差距的是,家丁们有队形,差役们有个配合,难民们则是一团散沙,这就没有任何的悬念,甚至是波折可言了,双方一碰,立刻出了结果。

    那蔡家四兄弟明显是有争斗的经验,有勇气不退,居然还能弯腰下去,等着家丁和差役扬起枪棒砸下来的时候,冲上去抱住,滚在地上扭打。

    其他难民虽说慌乱,可那位三十多岁的瘦削中年不断吆喝,居然有人挡在前面,去接应蔡家四兄弟。

    “也算是不单薄,一层一层,不怕直接被打穿,可这位不下令还好,一下令让场面更乱。”朱达在外围对周青云点评说道,他们轻松自在的旁观。

    没有基本训练,仅凭着这两天相处的信任来指挥,根本做不到效率,有人听了上前,有人根本不做反应,还有人上前后又扭头跑回来,这让场面更乱。

    那蔡家四兄弟也算错了一点,家丁和差人们并没有挥动棍棒乱砸,而是用的戳刺,杯口粗细的杆棒平端着戳刺过来,让人防不胜防,戳刺力量集中在一点上,被刺中的话就是剧痛,甚至伤筋动骨。

    这和方才站队的热闹不同,乍一接触,就是鬼哭狼嚎一般的痛叫,外面和里面的孩子们本来看得欢声笑语,突然间变成这样,庄户子弟被吓得不敢出声,甚至扭头跑掉,而难民们的孩子被吓得大哭起来,难民的家人们看着自家男丁被打,又怎么受得了,想要出来拦着,却有人大喊道:“老实待着别动,不然挨打!”,都不敢出来了。

    哭叫求饶,鸡飞狗跳,站在前面的难民们都是有几分勇力和脾气的,后面的则不同,看着前面的同伴好像被割麦子一样一片片的打倒,还看到倒地的同伴没有被追达,这些人有样学样,或趴或躺,都是贴在了地上。

    等场面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难民,或者是半跪,或是蜷缩在地上,至于躺着趴着的就不用说了。

    而且在这个当口,就算能站起来的也不敢站起来,家丁和差人们手持器械虎视眈眈,稍有不对,就是狠狠打下去。

    朱达背着手走了过来,东看看西看看,好似闲庭信步一般,他面带微笑看来看去,难民们却不敢和他对视,这位小爷很有些喜怒无常的意思,说打就打,还打的这么狠,这样的人物太让人畏惧。

    向前走了二十步左右,朱达面前还有六十余人,而背后则有五十人,大伙本以为朱达来看看这满地狼藉,找找“胜利”的感觉,没想到朱达站在这边就是停住,用手在身前划了一道线出来。

    “我背后的每人三鞭子,我面前的每人一鞭子,跪地挨抽,反抗者格杀勿论!”朱达沉声说道。

    话的声音适中,站着的躺着的每个人都是听到,这一刻全场寂静,就连痛呼呻吟的难民们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位小爷的心肠到底有多狠辣,让人站那个莫名其妙的队,站不好又乱打一通,现在大家都被打的站不起来了,怎么还要抽鞭子,这到底要干什么?难不成就是喜欢折磨人,看人疼痛出血!

    “朱达,你太混账了!”一声暴喝响起,众人的目光都是看了过去。

    这声音朱达还有些印象,却是和付宇在一起的孟田,付宇正在拼命向后拽孟田,孟田则不管不顾的甩脱,还恨恨的说道:“你也是糊涂了,这小子根本就是要打人取乐,这些穷苦百姓今后不知道要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

    付宇的力气不如孟田,几下子就被甩开,孟田手里拎着一根齐眉杆棒,满脸涨红的怒视着朱达,差人们面面相觑,家丁们则是看向朱达,周青云混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四下张望,刚才常凯离开了下,回来时候却正好看到这场景,错愕片刻之后,指着孟田跺着脚的大骂:“小孟你个混账行子,谁谁都不要你,是我收留了你,你还要给我招祸,快磕头赔罪,不然连你爹和你哥都被牵扯进去了!”

    “常爷,你收留的情谊晚辈记着,可今天这事实在看不过眼了,路见不平就要管管,不能眼看着百姓被人当牛马一样的欺负,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连常爷和家人。”孟田梗着脖子说道。

    这番话说的常凯嘴唇都哆嗦了,指着孟田半天说不出话,过后用手指点着孟田身后的付宇大骂道:“要不是你天天念的歪理,怎么会带坏了小孟,混账,都是混账,还不劝劝,这要惹出大祸来了。”

    说完这个又急忙转身,对朱达抱拳作揖说道:“朱老爷,朱老爷,这些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喊我朱兄弟就好,他们还比我大个一二岁,怎么就是孩子了。”朱达笑着打断了常凯的话。

    看到朱达这样的反应,常凯脸色都有些发白,按照常理判断,朱达这是怒极反笑的意思,这位爷发火起来,那这后果真是不敢想,刚才还想把这桩事圆过去,现在看能把自己顾着就不差了,常凯下意识的后退了步,心说才攀上朱老爷秦老爷,结果就有这么不靠谱的亲兄弟,这么能惹祸的白身副役,难道是命中注定没有好日子过......

    那边朱达脸上的笑容依旧,倒没有骤然变冷之类的,只是将身上的刀弓卸下,伸手要了一根木棍,指着孟田说道:“你不是要行侠仗义,教训教训下我这毫无人性的恶霸,一直不动是不是觉得人多势众,来,来,来,我和你单对单,你要是打赢了,不会有人找你麻烦,我也不会再打这些百姓。”

    场面又是安静,差人们倒是有几位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心说这位小爷做派就和戏文里的贵家公子一样,把一切事都当成儿戏,让难民站队列是为了取乐,和人单对单也是为了取乐,想到这里,他们甚至都怀疑灭门放火,剿灭贼兵的那些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也有人幸灾乐祸,在背后小声嘀咕“小孟这拳脚可是怀仁数得着的!”“要不是他奶奶和老娘舍不得,这小子就该去投军了,做个家丁亲军”。

    听到朱达的提议后,孟田先是一愣,随即冷哼了声,提着齐眉棍向前走来,地上横七竖八正躺着的难民都手脚并用的散开。

    “别跑乱了,这边的三鞭子,这边的一鞭子,混在一起不行,你们盯住了!”朱达指着难民百姓说道。

    本来场中气氛颇为紧张,大家鼓足了劲要看热血青年教训恶少,或是恶少欺凌善心年轻人之类的戏码,没曾想朱达说出这样的话,错愕之余连忙应了,正在那里忍痛散开的难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如果趁着刚才混乱的时候混进一鞭子的队伍里,起码能少吃些苦头,现在想折腾也晚了。

    场院处清理出一片地方,只剩下朱达和孟田两人,差人和家丁,以及庄户男丁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大部分人都是兴高采烈,刚才被吓住的庄户孩童们有的爬到了高处,耳朵尖的还能听到这些孩子们的念叨。

    “......这可比耍猴的好看多了......”

    这童言无忌很快就被家长的怒喝打断,在场中的孟田则是盯着朱达,他越来越愤怒,本来冷静过后已经有几分心虚,可孟田看向那些难民,本以为自己的仗义执言能被感恩戴德,最起码也会收获感激的目光,可连闹得最凶的几个人都不敢和他对视,一旦眼神交汇就急忙的转开,满脸生怕被连累的表情。

    如此反应让孟田觉得一拳打在了空处,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让他怒火更盛,握紧了手中的棍棒,一步步向朱达逼近过去,只有把这个以残虐为乐的恶霸教训一顿,才能平息自己的怒火,才能救了这些可怜的难民,身后付宇还在苦劝,可孟田已经听不进去了。

    “最起码是个老成人教的,尽管火大了,可还没有冲上来乱打,脚步也没乱。”朱达在对峙的时候,还有心思和身后的周青云聊天。

    他这居高临下的点评让周围人脸色古怪,心说你这年纪又能练过几年,怎么就做出这种老把式的做派,家丁们还罢了,差人们彼此使眼色递小话,倒是有些想看朱达吃亏的架势。

    朱达双手平端着木棍,随着对方的逼近向前迈步,他步伐和动作节奏要比孟田慢半拍,而且恰好慢在对方动作的间隙,这让孟田很不舒服。

    空出来的场地不大,朱达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孟田已经忍不住了,怒喝一声,向朱达冲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焉知非福

    孟田迈步前冲,手中长棍一抖,好似毒蛇吐信般刺了出来,却是奔着朱达的上三路来了!

    他这先攻的动作出来,懂些武技把式的人都在点头,孟家这小子不含糊,学的不是卖艺套路,是真能打人杀人的。

    孟田动,朱达动,朱达的动作同样是刺!

    围观诸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懂行的觉得这是真狠,朝着两败俱伤去了,不懂行的只觉得紧张,这样的打斗和他们平时看到的打架完全不同。

    两人进了彼此木棍的范围,都在前冲的势头上,顷刻间就要碰撞,这等距离,这等时机,唯有坚决向前,变化是来不及了,变化更可能失掉眼前的机会!

    孟田怒吼一声,又是快了些,他觉得自己变不了,朱达也不可能变,无非是谁先击中对方,现在看,自家更快,木棍前段距离对方更近,这样的力道打中之后必然是疼痛抽搐,到那时候,让你威风全无,再无脸面去迫害无辜。

    可就在这相距两尺左右,朱达上身猛地一晃,手中木棍一摆,双棍相碰,孟田当然想到了对方的格挡,可他早就想到了这点,这等前冲的势头又怎么会是格挡能荡开的。

    “碰”的一声响,孟田没想到朱达发出的力量这么大,他不由自主的就偏了下,想要偏回来却怎么也偏不回,朱达的木棍碰撞后没有收回,反而瞬时压住了孟田的齐眉棍。

    两个人还在对冲,棍棒仅仅贴着,在角力的过程中,棍棒都从平端变成了斜举,孟田和旁人比试,从没有在力气上吃过亏,可这一次,他却觉得手臂不受控制了,从平端到斜举,从戳刺变为角力,孟田没有调整过来,只觉得朱达那根木棍上有千斤之力,不断的压过来。

    在外人眼中,这两人都是举棍前刺,朱达格挡开,双方双棍交叉角力,朱达尽管后发,似乎借到了势头,直接压了过去,这个变化围观众人都看得糊涂,不管是懂些武艺的差役还是庄客们,怎么看都是孟田占优,怎么突然间就失去主动了。

    双方猛冲乍停,孟田又觉得压力巨大,下意识的鼓足了力气,可突然间,面前的人闪开了,他浑身向前的力气都用在了空处,根本没办法收住,没了平衡,踉跄着向前,踉跄两步他就站稳,可就在此时,风声呼啸,双腿剧痛,整个身体翻了起来,摔在地上。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只见得两人对冲,朱达手中棍棒一档,然后让出个空子来,木棍扫到孟田双腿上,把人打翻在地,已经胜了。

    懂行点的皱眉琢磨,外行的却觉得失望,难道不该你来我往来个几十几百回合,怎么就这几下分出了胜负。

    孟田忍着双腿剧痛,挣扎着就是翻过身,还没等动作,就被朱达用棍子在腰腹间点了下,力道不大不小,却让整个人僵住不动,这下是个警告,孟田很明白要是用了力气会是什么结果。

    “丢了棍子。”朱达说了句,孟田看着站在那里的朱达,不敢有二话急忙丢掉,喜欢舞刀弄棒的年轻人对强过自己的最是佩服,何况还被打疼了。

    只要是战斗就不该有任何放松,尽管是比试,朱达还是把孟田的棍子踢飞,然后才看了躺在那里满脸丧气的年轻人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孟田,抽六鞭子,去掉这副役身份,明日来田庄干活!“朱达冷声喝道。

    全场当真鸦雀无声,孟田面如死灰,那边付宇顿时急了,没有任何犹豫的冲出人群,距离朱达几步远的时候就是跪下,朗声说道:”朱老爷,小的愿意分担责罚,吗,孟田糊涂,还请朱老爷开恩饶过。“

    ”没你的事,你要想分担,就一并去掉副役身份,明日来田庄......“

    “小付,你没了身份没法回去交代,我家里不缺这个,一人做事一人当!”

    付宇身为独子,没了白身副役的身份就要等自家父亲老去,甚至在礼房都未必能拿到合适的身份,没了这身份,自家日子都要被影响,付宇犹豫了下,怒火烧心的盯着朱达,可看了两眼却愣了下,陷入了犹豫中,前后左右看看再没出声,起身站起后退一步进入人群中。

    这行为让孟田深深低下头,连带着身边差人们都颇为鄙视,毕竟这兄弟情义做了半截,让人更加不齿,有人冷笑,还有人故作小声的直接说出来“这读书就是把良心读没了,不吃亏,还要赚个好名声。“

    常凯想要相劝,可看了看眼前这场面,再看看还没爬起来的孟田,跺脚叹了口气却不言语了,难民和庄户们都有些不明所以,有见识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朱达,心说这个年轻人难道不只是有钱吗?居然可以革掉差役的身份,这可是官家老爷才能做的事,想通这个,更是敬畏,也更后悔跟着一起取闹。

    白身副役们心里当然明镜一般,凭朱达在怀仁县的势力,拿掉白身副役的差事当真易如反掌,真发了狠,三班六房那些做爷的也不是赶不出去,这样的人物又是能打,这孟田当年惹事就是打了三班里面的人,拳脚棍棒上在本地很是有名,可这次才几下子就被打倒,这朱达真真得罪不起......

    ”鞭子在开水里滚过一炷香,然后换水加盐,每抽一人在盐水里刷一次鞭子,抽十人换一桶盐水。“朱达冷声说道。

    家丁们闷不做声开始忙碌,年轻差人们都是瞪大了眼睛,脸上有愕然的表情,心说这抽个鞭子还要这么折腾,这下手未免也太狠了,谁不知道鞭子浸泡了盐水打人最疼,那当真是和刀割一般,还是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打,想想就是折磨,可到了现在,谁还敢反驳朱达的意见,只能是乖乖照做。

    好在这田庄里大的锅灶不缺,鞭子和盐常凯都已经预备好了,垂头丧气的难民们被押着一排排跪好,那挑头的中年人被特意关押,蔡家四兄弟也多两个人盯着,他们的扎眼大家都看得到。

    朱达和周青云旁观着这一切,周青云突然问道:“这小子算是练过,你万一打输了怎么办?“

    “我有八成的把握不会输,我和你天天吃饱吃肉,又是苦练不停,个头和力气都比寻常人要大,我们有名师指点,又经历过生死场,套路、经验和镇定都是不缺,更要紧的,我和你都不是闷头练,我们去想,去问,去琢磨,这就比别人懂得更多,练起来和打起来也更通透,若说我们对上王虎他们,胜算很小,对上这样的年轻人,不太可能输。”朱达滔滔不绝的说道。

    营养充足,训练没有松懈,又有那二十余年的强身健体方法,那身材和力气就有优势,袁标算得上是名师,传授肯定不差,而且带着两个人经历生死厮杀,实战经验丰富,那么临敌机变和镇定都远超旁人,朱达在最后一个原因上含糊了,这一点反倒是很关键,因为他会思考和分析,并没有纯粹的苦练傻练,不断的分析总结,他会比别人认识的更透彻,这让他更上一层。

    这就是朱达自信的原因,临战前他清楚的判断了敌我的差距,一个出身县城没见过什么世面,家中并不如何富裕,又不是独子的年轻差人,朱达知道自己可以稳稳胜过。

    田庄大灶本就在烧火烧水,因为要准备这么多人的饭食,加上盐和鞭子都不缺,很快附和朱达要求的鞭子就会做出来,按说此时围场上的气氛该很肃杀,可实际上却相对轻松,难民们垂头丧气,左右都要挨打,倒是认命了。

    正说话间,常凯却走到朱达身旁,犹豫了下才开口说道:“朱兄弟,孟田这孩子其实不错,打就该打,这副役的身份可是他一辈子的营生,还是开恩饶过。”

    朱达笑了笑说道:“老常你求情,我就给这个面子,你觉得这是个一辈子的营生吗?”

    这句反问却堵住了常凯所有后续的话,常凯不是个莽汉,他能在朱达陷入困境的时候冒险示好就足以证明,朱达这话几重意思他没有立刻听懂,却听出来没那么简单。

    好在想明白这个倒也不难,常凯沉思片刻,摇头笑着说道:“挨几鞭子也好,是他的造化!”

    ......

    差人们对煮鞭子的差事很不耐烦,按照他们的说法,鞭子在热水里面浸过,显得在开水里泡过就好了,可家丁们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坚决要求这么做,家丁倒也不是不像偷懒,而是投机取巧几次都被发现后狠狠受罚,只能毫不松懈的照做了。

    在不耐烦的情绪下,年轻差人少不得念叨几句

    ”......这朱老爷太狠了......“

    ”......哪怕拿棍子打几棍子,也不能抽鞭子......“

    ”......这天气几鞭子下去,就和刀割一样......“

    这边念叨,那边却有人听不下去了,闷声插言说道:“要是用棍子打,几棍子下去恐怕就是打坏了,打残打死都有可能!”

    鸦雀无声,因为是这个道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疼痛的开始

    打多少棍子和抽多少鞭子,外人听着没什么区别,但年轻差人们再清楚不过,有几位家里还是祖传这碗饭的。

    提审犯人的时候,主官往往会丢下签子,喝令打多少棍,不要小看这二十棍三十棍,要是堂上说出“用力”打,这棍子打下去,犯人十有八九得落下残疾,一两年起不来床都是轻的,要说出“狠狠”打,当场打死都有可能,若是从轻的话,三十棍下去后,挨打的人立刻能站起来,也有功夫做得到家,看着鲜血淋漓,休养两天就什么事都没有的。

    能打出这般层次的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差人,讲究从小就练,开始用秸秆和木桩,后来则是用冬瓜和西瓜,练成后是一棍下去瓜皮开绽内瓤不散,或者瓜皮完好内瓤粉碎,这或许有些夸张,可真有用水火棍打死蚊子,不损害其他的。

    像是在场的这些年轻人往往控制不好力道,朱达又说了个“用力”,真要使足了力气一棍下去,结果必然会非死即伤,那肯定不是朱达想要的结果。

    反倒是这鞭子抽打不同,皮鞭绳鞭会把人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疼痛也要比棍击强烈,但却不会造成很严重的伤害,伤口结痂后就会痊愈无事,衙门里要是说责罚某人用鞭子抽,任谁都觉得是做人情,太落痕迹和话柄,已经没有什么人用了。

    朱达让抽鞭子,这个方式已经说明了态度,何况还特意吩咐开水滚过浸泡盐水,这种会加重疼痛,但也避免了可能的伤口溃烂。

    想清楚这个关节后,大家对孟田的同情都弱了不少,心说自己脑子发昏去多管闲事能怪得了谁,只能说活该,除了孟田之外,付宇也不遭人待见,原本这付宇是差人年青一代的热门人物,他倒没什么前程可言,但人聪明通透行事端正,能给人出个主意,大伙都愿意和他来往,可刚才孟田被责打那前后,付宇表现的就是个瞻前顾后的软蛋,实在不值得做朋友兄弟。

    “......小孟这脑子发昏,还不是被付宇教唆的,现在倒好,他躲在后面了......“彼此知根知底都太熟了,这些关节大伙都了解。

    只是现在的付宇表现得很奇怪,也不在意大家的冷嘲热讽,就在那里神不守舍的发呆发愣,看着就好像反思自己做错了事发慌一样,大家也都懒得理会了。

    等到鞭子都收拾好,盐水也搅拌好,有庄户男丁过来收拾锅灶重新起火,眼尖的差人看到有粮食和别的被搬运进来,心说这是开始做饭,折腾到现在,不少人肚子都有些空荡,只是对在田庄上吃的没什么期待,朱达和常凯他们吃得好是一回事,自家估计能比难民强点有限。

    来到围场之后,难民们都是站在那边,最前面的则是垂头丧气的孟田,不时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常凯,常凯理都不理,甚至还笑着摇头,看起来就和耻笑一般。

    “用力打,让人知道疼,谁要是在这上面偷懒,以后想勤快都难。”朱达平淡的叮嘱了句,可大家谁也不敢不听。

    从孟田到那中年人、蔡家四兄弟再到后面的难民,都被喝令着脱下上衣跪在地上,自孟田开始一个个的抽下去。

    皮鞭在开水里滚过,又在盐水里泡过,都是浸饱了水的,这一鞭子抽下去比平常还要疼痛加倍,何况又有盐,一鞭子下去就皮开肉绽,加上盐水洗涤,当真是刀割般的疼痛,孟田居然咬牙忍了两鞭子,第三鞭子的时候忍不住惨嚎出来,接下来的两鞭子让他疼得嘶喊,吓得后面没挨鞭子的难民个个脸色惨白。

    始终在围观的庄户男丁和家眷们还好,难民家眷们则是被吓坏了,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老人和妇人则是隔着远远的不停磕头求告。

    “谁在闹腾,一块抓出来抽鞭子。”朱达只回了一句,语调淡然,那边的求告戛然而止,连孩子们都被捂住嘴的架势,朱达在这个时候谈不上心软心硬,但他知道难民们的男女老少也在试探底限,用各种方式。

    鞭子在开水滚过,又用盐水浸泡,抽打几人后还要涮洗,这其实是最大程度上减少了鞭刑的后续伤害,不会让伤口溃烂发炎,这在这个时代可是不可收拾的致命伤,朱达做好了各种预防措施,这就是最大的慈悲。

    这么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下去,谁挨上都是惨嚎乱叫,常凯到这个时候却是全神贯注的盯着,他身边跟着付宇,因为能写会算,再不待见也得用得上,而且相对于懵懂办事的其他差役,付宇在这里收容难民,现在绝大部分难民都叫得出名字,这个时候更用得上。

    每次挨鞭子的只有十人,一个人挨了一鞭子不叫,常凯就会和付宇说一句,那边就把名字记上,倒是那个像是背后主谋的中年人被抽了几鞭子居然没有喊,满脸的庄重肃穆神色,就那么咬牙受了,连蔡家四兄弟看着有些样子的,也才忍了一鞭子。

    倒是有几个一点不能忍,喊的格外大声,被朱达笑着招呼记上,让周围的人很糊涂。

    被抽完鞭子之后,不能立刻穿上衣服,不管是几鞭子还是一鞭子,被抽过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出血和红肿,要在冷风里停一会,还要用盐水干净布擦拭,这更是火辣辣的疼,大伙倒吸凉气的,疼哭了的都有,大伙也不敢言语,只觉得这位年纪小的老爷折磨人的法子太多,花样防不胜防。

    从开始抽鞭子到现在的很多事都颇为琐碎,等到后排挨一鞭子的也穿上衣服之后,这些算是做完了,朱达的注意力已经从蔡家四兄弟转到了那个中年人身上,这人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奇怪,挨鞭子的时候脸上疼得扭曲,却不发一言,这份坚忍很是了得。

    按照常理,这位先前挑唆难民骚动的人物接下来更该渲染朱达的残暴,藏在人群中窃窃私语,或者互相使个眼色少不了,可挨了鞭子却低头念念叨叨,周围有人过来打望甚至询问,这位都一概不理。

    朱达也想到这位太过警惕的话,可能会防着自己和身边人盯着,但从挨完鞭子到现在,这人就一直低头,这行为严格来说很不正常,甚至都可以说是疯傻之类了,不过这让朱达更感兴趣,大家的表现都是意料之中,就有这么一位特殊的,实在有趣。

    等所有都收拾完,朱达又站在了人群前面,百多人的队伍看起来也是一片,朱达踮了踮脚,示意弄张桌子过来,朱达站在桌子上之后,扫视下面的难民还有年轻差人,众人都是敬畏的低头,鸦雀无声的安静。

    “接下来咱们还要练,大家不要怕挨打,练错了我会纠正,无非是加强练习,不听号令才会挨打。”朱达简单的说道。

    说完之后,将院子里的杂物收拾干净,就是开始简单的队列练习,在朱达的概念里很简单,但做起来当真不易,当时能被朱达招揽的家丁青壮算是心思活泛有点胆量的,学习能力也不差,可难民们就是相对封闭保守的一群人,如果朱达不收容恐怕他们会有很凄惨的结局,只不过在收容前的时候,他们好像没头苍蝇一般不知活路,如此浑噩糊涂的人自然说不上什么机灵。

    开始朱达让难民们学着家丁们站队排列,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就放弃队列基础,先从分清左右练起,将近一半的人是分不清的,在“向左“”向右“的口令响起的时候,还有更多的人不能及时做出反应。

    原因或许有很多,比如说日常用不太上,很多人终生离不开出生地三十里,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环境下,人的愚昧封闭都是免不了的,还有是平时本身用不太多,在口令这种需要紧急反应的状态下,来不及反应。

    常理中孩童能做的成人却做不到,实在让人错愕,但朱达不怎么在意,在河边新村和白堡村的时候,护村队在开始训练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他年纪更小,下面的人认同起来更难,还是动用了盐栈护卫才能推行下去。

    这种补习常识的手段也很简单,无非是把右手的袖子挽起,右腿的裤子挽起,这个不会是个太大的麻烦,只要人熟悉了之后就会顺利。

    朱达也没准备循序渐进,各项操典都一股脑的灌输了下去,接下来就是在不断的练习惩罚中让他们熟练,做这个倒是让朱达很有新鲜感和成就感,能指挥这么多人,这么多人诚惶诚恐的听令,总是让他很愉快,能深刻的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追求做“人上人”,当然,朱达知道自己想要生存,想要生存的更好,可每次面临这样的场面,他就想要的更多。

    “老爷,到开饭的时间了。”常申过来禀报说道。

    难民们本就没有吃饱,挨打操练之后,都是饥肠辘辘,那边饭菜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大家都觉得格外诱人。

第二百三十章 早知不如此

    饿的时候吃饭香,知道这个道理的比分清左右的更多,不说饥肠辘辘的难民们,就连差役们都看向入口。

    常申得了朱达的允许后,带着送饭的庄户进了院子,送饭的队伍声势不小,十几个人抬着木桶和箩筐,还有一辆装满物资的大车,看得不少人心里犯嘀咕,说这位年轻老爷真不知柴米贵,这么几步路,居然舍得用大牲口,喊人过去搬不是更好?

    大家是真饿了,朱达站在场中,能清楚的听到吞咽口水和腹中咕噜的动静,因为不止一个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管是木桶还是笸箩都放在了地上,掀开了蒙布,最前面的箩筐中堆着的是陶碗和木碗还有筷子。

    “排队过来领,就按照你们刚才学得队列,乱哄哄的要受罚!”有家丁大吼道。

    或许是惯性,或许是队列训练还不过两个时辰,或许是被饥饿驱使,家丁的吆喝居然没有控制住秩序,难民们还是闹哄哄的拥挤过来,其实年轻差人们也是乱糟糟的,只不过多少还能端得住。

    朱达事先也没指望吆喝能保证秩序,乱糟糟的难民距离箩筐还有十步左右,就被家丁们的皮鞭和木棍打得停住了脚步,然后乖乖的排队。

    “碗筷人手一份,拿了就不用还了,但每顿饭得洗干净了才能领饭食,不然的话,受罚!”

    这次的规矩大伙都听得认真,受罚可就是鞭子和棍棒,这个最让人记忆深刻,队列并不整齐,家丁们时不时还得用皮鞭和棍棒威胁下才能维持,朱达眯着眼睛观察每一个难民,表现最不正常的还是那个中年人,以他在难民中的身份和威望,怎么也能站在最前面领惨剧,可这位却站在了最后面,甚至排在了妇人和小孩之后。

    瘦削的身材,黝黑的皮肤,粗手大脚的外观,看着就是平常农户,相貌也是大同本地土著的样子,可不管是先前的挑动难民闹事,还是接下来的挨鞭子不发一言,还是现在的落在最后,都太古怪了,朱达更是注意到这人的表情很平静,贫苦农民和难民们更多的则是麻木和漠然,仔细观察,这中年人或许还有些悲恸,但这几种复杂的情绪都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人身上。

    “那人叫什么名字?”朱达直接指着那人问道,付宇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尽管差役们在嘀咕鄙视,可也不得不认,这头脑好聪明的谁都用得着。

    “报的是孙五,数字那个五,三十三岁,估摸着是个假名,但小的也没细问。”付宇冷静的回答说道。

    说出假名这桩事倒不是为了卖弄,身在衙门用心学习和琢磨,会比平民百姓敏锐许多,能看穿很多东西。

    朱达笑着点点头,这些东西袁标也教授过他,一般来说这样的常见姓氏加个三四五凑成名字的,十有八九都是假名,因为这是人能最快想起来的,那几年中袁标当真传授了很多很多,朱达比周青云接受的多很多。

    年轻差人们也上前领了餐具,他们的队形比起难民们争气不了多少,可看到家丁们虎视眈眈毫不通融的样子,差人们也捏着鼻子照做排队。

    等所有人都领了餐具,木桶上的盖子被掀开,顿时热气腾腾,家丁们又吆喝着让大伙上前排队领饭,第一个人上前后,家丁们掀开蒙布用筷子夹出一块拳头大小的杂面饽饽,也是冒着热气,虽说平常庄户也能吃得起,但这是纯粮食的干粮了,难民人群有些骚动,差人们都是撇撇嘴。

    “不管男女老少,每人都有一个,不要省着给家人,过来盛汤。”家丁吆喝说道,这样大小的饽饽是实在干粮,可大伙肚子里都没有油水,这一块干粮根本不顶饱,可难民们没什么怨言,能给就不错了,何况老人孩子的饭量小,也有同样大小的一块,这真是恩德。

    木桶后的家丁用大木杓在木桶里深搅了下,然后给最前面的难民舀了满满一碗,中气十足的大喊道:“下一个!”

    并排几个木桶,这么此起彼伏的喊出来倒是颇有气势,可吆喝出来之后,端着碗的难民却没有动,后面的人忍不住催促,更后面的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探头张望,场面乱了起来,还是家丁和差人们一起吆喝才维持住秩序。

    “这......这真是给我们的......”最前面那难民颤抖着声音问道。

    “都装到你碗里的,还不是你的,别抖,砸了可浪费。“家丁很不耐烦的回答说道。

    难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重重点头,小心翼翼的捧着碗向后走,这位年纪看着比较大,是奔着后面的棚户去了,去干什么大家都能猜到,这是想把碗里的汤给家人分享。

    “家里人一人一碗,自己喝了吧!”身后有人吆喝说道。

    每个难民拿到汤的时候都呆滞片刻,可整个围场却越来越安静,弄得排在后面的差人们颇为疑惑,可又不好打听什么。

    所有挨过鞭子的青壮难民领过汤之后,有家人的又为他们家人领了干粮和汤过去,很快就能听到孩童们带着惊喜的欢呼,总算轮到年轻差人们打饭了。

    对这些差人们来说,给的饽饽就是两块,而且声明不够再添,可年轻人们都是好奇,他们关注的是那碗汤,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注意到难民们是被那碗汤震撼了,可碍于规矩又不好上去瞧,现在有机会了。

    让大家比较奇怪的是,挨过五鞭子的孟田居然没被赶出去,而且还龇牙咧嘴的过来领饭领汤,大家心下同情,可也不敢表露,都让他排在了前面,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孟田接过盛满的汤碗后也惊呼了一声,这才去一边蹲着吃饭。

    孟田后面就是付宇,大家再瞧不上这人,他刚才也是巴结上朱达的人物了,还聊了几句,怎么也得站在前面,大伙没想到的是,付宇居然毫无羞耻的端着饭走到了孟田那边,也不怕自己兄弟打人骂人。

    付宇走到孟田跟前的时候,孟田正盯着汤碗看,边看边拿筷子搅和汤碗。

    “这汤的油水可真足,应该是用了羊骨头和肥膘,是糊糊的做法,应该加了杂面进去,这白菜丝和萝卜丝也不不少,你喝一口,盐也是足的。”孟田絮叨着说道。

    说话间又咬了口饽饽,不知道是不是牵动了背上被抽的伤痕,孟田咧了咧嘴,把干粮咽下去后说道:“实打实的粮食,里面没有搀沙子,连麸子也没有。”

    付宇也注意到这碗汤的成色了,先看见的是汤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油花,还有这浓稠的程度,喝了口的确咸味很足,这还真舍得下料,不管是油脂还是这盐都得花钱,付宇家境算是不错,他们家也就是喝这样的汤,至于那两块饽饽就不用说了,县里能天天吃细粮的人家就是那几位老爷和大爷,其他人家大多数时候都得掺着杂粮,无非是杂粮和细粮的多少,这饽饽杂粮多些,但用料很足。

    “这朱老爷还真舍得下本钱......”付宇忍不住感慨说道。

    “你说能给百姓吃这个的,怎么也不算坏心人,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当时要听你的劝就好了,这怎么回去见我爹娘,给我弄这个差事,都耽误我堂弟说亲了。”孟田在那边满脸懊恼的说道。

    说起这个,付宇没好气的说道:“你当时血都冲头了,拽都拽不住你,不过......”

    孟田在那边只是摇头,边摇头边大口的吃着干粮喝着汤,听付宇不说话了,抬头含糊着问道:“不过什么?”

    此时的付宇脸上却挂着微妙的笑容,盯着他说道:“我说多了招怪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边正在对谈,差人们也纷纷惊讶朱达如此下本,看之前朱达对待难民的态度,都觉得招募来的这些青壮连牛马牲口都不如,要知道谁家养了大牲口都是得好好伺候的,难民们的地位远远不如,都能推测他们以后肯定是活得凄惨,谁也想不到这顿饭居然这么实诚,说不上怎么丰盛,但真是让人吃饱吃好的饭菜了,城内城外的平民小户,每天都未必能吃得上这些。

    现在的围场比方才要生动了许多,因为难民的儿女们一直欢笑尖叫,吃到了难得的好吃的,差人们也是颇为诧异的议论,可没过多一会,就听到了有人在哭,耳朵尖的能听出来是棚屋里的妇人在哭,慢慢的,围场上的男丁也有红了眼圈捂着脸的。

    “佛祖保佑,咱们又能活下去了......”有老人的声音响起。

    “胡说,是朱老爷让你们活下去,吃了这么好的东西。”有年轻人怒声驳斥说道。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有人朝着朱达跪了下来,跪下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吃饭的时候,他们才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朱达是真心要收留他们。

    有人在感激涕零,可那个假名叫“孙五”的中年人却跪向另一边,口中还是念念有词。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又是老一套?

    下跪谢恩这类的事折腾完之后,朱达、周青云和常凯他们也开始吃饭,按照年轻差人和难民青壮的想法,这几位是老爷一等,肯定要去屋里摆下酒席吃个舒服,实际上也是这般,常凯早就让常申预备了些酒肉在庄户家中,那边还特意生炉子取暖。

    但朱达拒绝了这番好意,而是拿着木碗去盛满汤拿了干粮,就和所有人一样风云残云的大吃起来,周青云也闷不做声的照做,常凯苦笑着摇头跟上,当然,这样的饭食说不上好,可也到不了难以下咽的地步,过得去了,只不过朱达这样的老爷应该吃的更好些。

    看着他的这套做派,难民们彼此看看,小声议论,紧张感比方才却又去了很多,倒是年轻差人里面有小声嗤笑的,可也是极少数。

    吃完这顿饭短暂休息,又开始进行队列训练,练过一个时辰之后,又是带着人去了田庄外面平整土地,田庄内有现成的工具,他们又从城内带过来一些,难民做到两人有一件。

    百余号人沿着田庄周围的平整出一丈宽的大路来,这劳作让看热闹的庄户们很糊涂,心说要是修通往城内的大路还好说。围庄子绕圈算是怎么回事,这不是白费劳力吗?

    不过训练和劳作之后,难民们又是腹中空空,那碗汤和拳头大小的饽饽支撑不了这样的运动量,朱达给了他们很明确的答复,晚上饿着,明早会有一份杂粮糊糊粥,有过白日里的揉搓,难民们已经不敢有任何的抵抗和反驳,当然,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指望,对很多难民来说,一天有这么一顿油盐十足的汤水和干粮,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何况老人、妇人和儿童是有晚饭的,小碗汤和一块干粮。

    家人能有吃的,这就让部分难民感激涕零,朱达对这个特意严格要求,不能领了饭食回去吃,要吃完后再回住处,防备着有些男丁盘剥家人或者强夺老弱妇孺的口粮,现在一时半会还管不过来。

    “......他们饿了这么久,要是放开了吃很容易死人,先慢慢把量提起来......”朱达和常凯说道。

    饥饿的人暴饮暴食很容易猝死,这个道理常凯也懂,可听了之后只能摇头苦笑说话:“这些人放开吃真是流水一样的花钱,而且这么花用到明年冬天才能见到回头钱,朱兄弟,朱小爷,你这是真不心疼啊!”

    “银子多,够花!”朱达笑着回答说道,他手里有折合成过万两白银的通货,这笔钱能购买的物资当真是天量,更有利的是,他还可以通过种种便利取得很便宜的物资,比如说县库里的粮食,这就更放大了朱达的财富,尽管消耗不少,但他还真有信心。

    朱达这么自信的回答,也是常凯没想到的,话说到这般地步,再劝就没了分寸,常凯知趣的转开话题,但心里并不是全然觉得朱达毫无节制,而是隐约想着这位小爷怕是真能做到或者有别的办法。

    “今晚我领着十个家丁留下,再留十名差人,其他的人都回城去。”常凯建议朱达回城的时候,朱达给了答复,他的意思是周青云和大部分的差人都回城去,自己要住在田庄里。

    ”朱兄弟,这边没什么齐整房屋,又冷又破的,又没有城墙遮挡,何苦遭这个罪。“听了朱达的决定,常凯苦着脸劝了几句。

    ”这个时候我才该和他们吃住在一起。“朱达简单回答了句,常凯本想再劝,却从这几句话里琢磨出点什么,笑着说自己留下来陪着,朱达没有答应,因为常凯还要在城内筹措物资送过来。

    周青云带着家丁先走,常凯留下了十名差人,至于孟田和付宇则是被安排着一起回城,连白身副役的身份都没了,又挨了狠狠的五鞭子,怎么也得回去和家里人说一声......

    因为少了城墙的遮挡,城外天黑的比城内晚一些,停止训练和劳作之后,难民们没有休息,他们要整理自己的卫生,虽说在田庄才住了三天,可自家从外面带来的,把田庄弄脏污的,还有田庄自己的垃圾,这些乱八七糟的东西实在不少。

    扫除之后大量的垃圾都堆在一起,放火烧掉,在这样的天气里,大部分垃圾都是没什么水分,很容易燃烧,在田庄一侧很快就是大火熊熊,惹得城墙根那边有人跑过来问,因为城内值守的壮班看到,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出城是不敢的,但总要做好防备。

    这熊熊大火还得烧一阵才能熄灭,对于田庄内的各色人等来说,是难得的新鲜事,庄户们不少带着孩子过来瞧热闹,虽说相处才一天不到,但这位年轻小爷的威风只在不听规矩的人身上,大家倒也不怕,不说这庄户百姓,就连难民们都围了一个好大的圈子,火堆的热气烘过来多少暖和些。

    难民们是饿着肚子的,不过气氛却很好,老弱妇孺都吃饱了,让有家人的没有牵挂,父母舒服些,老婆孩子高兴些,这比他们自己吃饱喝足都要好,而那些没家人的光棍汉,看着有家人都这般,就更不担心自己了。

    很多被收容的难民脸上都带着笑,自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难之后到现在他们很少有笑容,可现在他们虽然饥肠辘辘,却感觉以后的生活有了盼头,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从前更坏了。

    “连带着庄子上的人,全都到我这边来!”能听到朱达大嗓门的吆喝。

    听到这话的难民们尽管舍不得火堆烘来的热气,可还是陆续照做,庄户们也忙不迭的跟上,虽说朱达没有抽他们鞭子,可现在这田庄都是朱达的,这是自家的东主和老爷,那当然怠慢不得。

    尽管每个人都很主动,可聚集起来依旧花费了不少时间,这还是家丁和差人们用鞭子和棍棒威胁才加快了进度。

    朱达和白日里一样,弄了张桌子站在上面,视野中的混乱和嘈杂让他很无奈,借着火堆和晚霞的光芒,朱达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孙五“,可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么多,想要面面俱到,就得有足够的人手操持,但现在能理解朱达的意思并坚决执行的只有周青云,可周青云要做的事太多,根本抽不开身。

    至于家丁们,目前来说只能说可用,还是在朱达监管指挥下的可用,比起眼前的难民青壮们仅仅是强出一点,甚至还不如这些精明的年轻差人,朱达知道急不得,知道要一步步来,看着眼前一张张面孔,他又轻松不少,毕竟有了个好的开始。

    “我说所有人,就是女人和孩子也得过来,听不懂吗?”朱达扫视了一眼下面,人群骚动了下,有些人快步跑向棚户那边,将自己的家人带了过来。

    虽说逃难流浪的时候什么都不讲究,这么多光棍男人,妇人和女孩子过来总归不方便,朱达没吩咐什么,倒是留守的常申安排差人们清理出一块地方,这让朱达多看了常申几眼,常副班头的兄弟并不灵醒,但做事却很扎实周到。

    “会纺纱织布的把手举起来。”朱达扬声说道。

    下面的人有些懵懂,心说这都是娘们妇人的伙计,问这个作甚,可白日里鞭子积威仍在,除了太小的女孩之外,所有女人都举起了手臂,纺纱织布是妇人必须要掌握的技能,自家穿衣是一回事,还能贴补家用。

    朱达点点头,又是扬声说道:“举起手的都留下,他们的男人也都留下。”

    如果不是说了后半句,恐怕场地立刻就要骚乱起来,心说这位老爷果然有坏心,不然快天黑了喊着女人留下作甚,朱达又转头看向没散去的庄客,扬声说道:“家里懂得纺纱织布的也一起过来,有好处给你们!”

    对收拢的难民和对待庄客的态度肯定不同,前者是奴仆,后者则是带有奴仆性质的雇佣,多少要给些余地,不过听到“好处”两个字,庄客们立刻开始去找自家婆娘,这位老爷年轻,但说话算数,虽说才接触一天不到,庄客们却有了这样的判断。

    那边常凯已经吆喝着差人和家丁们躲远些,他们一帮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多看几眼也会有是非。

    “你个男人怎么会女人的活!”“别来占便宜,快走开!”“别以为你是哑巴我就不打你!”正在这时候,场中却突然起了乱子,几家人围住一个瘦小的男子乱骂。

    这人朱达有些印象,就是穿着破烂,特别的脏污,甚至黑黢黢的看不清五官,当时朱达还想到要让他们好好注意个人的清洁,没曾想会在这时候出现。

    男人种田做工经商,女人纺纱织布操持家务,在山西大同这边是日常惯例,一个男人会纺纱织布的确奇怪了些,加上是个哑巴就更让人好奇。

    “我......我是女人......“听到清脆的声音响起。

    场面瞬时安静下来,怎么,这黑黝黝的小子不是哑巴,不对,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第二百三十二章 羊毛和棉花能一样吗?

    女扮男装!这可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事,围攻那瘦小“哑巴”的众人先是错愕,随即围上,这当口看热闹的心思恐怕更重些。

    本来围场上突然骚动,本来离远些的家丁和年轻差人就要上前维持镇压,突然间出现这个转折,他们也没按捺住好奇,兴冲冲的向前凑。

    “都给我站住!这么多女人在前面,你们想死吗?”朱达大吼一声,他这突然发作让家丁和差人们反应过来,停下脚步,借着天光和火光还能看清朱达的表情,在印象里从来沉静的朱老爷此时满面雷霆。

    尽管这是小事,可朱达却有几分气急败坏,尽管这场面和他先前的预判差不多,家丁也就比难民强一点而已,还谈不上什么纪律和作风,这点小事就让大家毫无规矩可言。

    朱达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闷声吩咐说道:“别在那里围着看,找个婆娘带着去洗洗,换身旧衣服再回来,咱们这边有要紧事,快些!”

    说到最后声音提高,难民的家眷们不敢怠慢,可难民那边还没什么换洗的地方,留在这边的常申安排着一位庄户婆娘带人去了,那边庄户们已经带着自家女人朝着边来到。

    谁都看出来朱达发怒,本以为接下来还要发作,众人少不了挨鞭子什么的,但朱达接下来的情绪倒是平稳,安排人在附近堆了三堆篝火,尽可能的让这边明亮些,然后不停催促田庄和难民这边,要求把每一个会纺纱织布的人都带过来。

    到最后其实就是等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哑巴”和带她换洗的妇人回来,场上众人有小声议论的,有互相交换眼神的,态度都颇为暧昧,但大家心里都很理解,心说要是我遇到个女扮男装的小哑巴,我也好奇要看看是什么样子。

    以田庄这样的条件,仓促间是没办法洗个热水澡的,无非是简单擦洗下换上干净的旧衣服,那庄户妇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那个瘦小的哑巴,不,女孩子。

    即便是以这个时代女人的身高和体量,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孩都相对瘦小,可看她的五官模样,大家也能判断出这女孩不是未成年,模样也说不上什么美貌,中等略偏上一些,还够不得”小家碧玉“那个标准,加上这些日子的奔波劳苦,看起来颇为憔悴,要说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这个时代不太容易在女性脸上看到的英气,这样的气质让这个女人带有些许的中性美。

    想想这位能逃过鞑虏和骑兵的血洗,还能假扮难民投奔到这田庄来,甚至还选择了合适的时机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的性格决断可不是那些蜗居家中只知道相夫教子的人能做出来的,英气勃勃,带有几分中性美,也是内在的具现。

    “老爷,她说自己名叫刘月。“那妇人多嘴的说了一句。

    朱达并没有在这个插曲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他所在意的就是所有会纺纱织布的人都来到现场,不能少了一个。

    家丁们被朱达的发作吓得够呛,差人们倒是相对轻松,在远处小声议论不停,朱达要做什么大伙都心里有数。

    “朱老爷这是要让他们纺纱织布?这个能赚什么钱?”

    “咱们大同也不出多少棉花,山西南边倒是有点,可哪有什么用,我听人讲江南有织布赚大钱的,难道朱老爷想在咱们这边照做?”

    “这是钱多了瞎折腾,你说秦举人也由着这位小爷乱花,要是钱花完了怎么办?”

    “他们有的是银子,等把全县一半的土地圈在手上,这点银子算个毬,到时候让全县的娘们给他纺纱织布,谁敢不听。”

    “这得多少娘们,啧啧......”

    越说越不像话,常申皱着眉头过来咳嗽了声,众人才干笑着停住,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一件事,从前谁也没把常凯的憨货弟弟当回事,常凯当了副班头后大家也是随便应付,可这两天下来大伙不知不觉的开始多了些敬畏和服从。

    朱达还是站在桌上,环视一圈,妇人们直勾勾的看着他,女孩子们则是羞怯的低头,那位刘月也是和朱达对视,不得不说,有过女扮男装假装小哑巴之后,想不留意也难。

    “给你们棉花,你们都能纺纱织布吗?”朱达大声问道。

    村寨里的妇人抛头露面是寻常事,在朱达面前倒不至于手足无措,这问题很快就有人回答出来:“拿来棉花还得轧出棉籽来,要整饬好了才能搓线,搓出线才能织布,给俺们棉花,再给咱们做出纺锤和织布机,就能做出来了。”

    朱达干咳了几声,他只是大概知道纺纱织布的流程,轧出棉籽之类的细节就是两眼一抹黑,虽说下面人没有耻笑,可现在的朱达却有几分尴尬,操持不擅长的领域,心虚尴尬是免不了的。

    “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都走近些看!”朱达平静下来倒是很快,招呼众人向前。

    他蹲在桌面上,面前放着一团好似棉花的事物,还有人特意举着火把和打着灯笼在跟前照明,众人围拢过来之后,先看的倒不是桌子上这团事物,而是盯着朱达,妇人们好奇,女孩们的眼神则是有些热辣。

    “这小伙子还真俊......“”这么年轻,家业不小,不知道身边缺不缺伺候的丫鬟.......“这样的念叨不少,甚至没有避讳,这让朱达都有些不自在,他的不自在和尴尬被这些妇人看在眼里,话语就更加大胆起来。

    即便算上那二十余年的经历,朱达对妇人也是没什么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咳嗽几声,指着面前那团事物抬高了声音:“你们仔细看看,这个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别的不说,顿顿吃细粮,顿顿有肉,家里有几百亩地,都可能有的!”

    朱达话一说出,场面稍加安静之后就变得嘈杂起来,女人们顾不得看这位小老爷,而是围观桌面上的那团事物,顿顿有粮有肉,几百亩地,这是做梦才会有的好日子,很多人就算做了这样的梦,在梦中都会意识到这是没可能的。

    桌面上的事物不是什么天材地宝,朱达又没拦着别人碰触,很快有人认出来这是什么了。

    “这是羊毛?”“没错,就是羊毛,凑近了闻还有膻味。“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是得出结果,大同这边养羊本就是寻常事,又有谁不认得羊毛的,大同这边习惯用羊皮做羊皮袄或者羊皮褥子,也有学着草原上用羊毛做毛毡的,脑子灵活的很快就想出来几个用途。

    桌面上的羊毛团在一起,大家确认这是什么东西之后反倒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想不出这羊毛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方法,最后目光又重新集中在朱达身上,此时鸦雀无声,和能过上吃饱穿暖有自己田地的日子相比,其他的都不值一提,莫说是懂得纺纱织布的妇人们,就连他们的家属庄客和难民男丁,都是紧张激动的盯着朱达,盼着自己能帮上什么。

    “你们看这团羊毛像不像棉花,棉花能纺纱织布,羊毛能不能纺线织成布,你们要是能把羊毛和棉花一样纺纱织布,谁做成了,就给谁二百两银子,两百亩地。“朱达闷声说道,他知道原料和产品,却不知道中间的过程。

    想要得出这个过程,就只能依靠众人的群策群力,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个俗语有没有道理是一回事,眼下朱达也只能依靠这个道理,只能相信“群众的智慧”,那二十余年朱达对这个说法一直很怀疑,奈何眼下没有选择。

    “羊毛怎么能和棉花一样?”有人脱口而出反问,本以为能天降财富,却没想到是这般没可能的异想天开,错愕失望之下,连对朱达的畏惧都不顾了。

    羊毛和棉花当然不一样,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但有人反问出口之后,又有人情不自禁的错愕说道:“没准真能试试,又从来没试过,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这个说法让场面安静下来,难民和庄客们的家眷也很快反应,平时大家从没想过羊毛能像棉花一样,但试试总可以,试过之后万一成了岂不是更好。不去试好像也没有损失,试试却有希望,怎么算都不会赔,围观的婆娘女人们很容易盘算出得失,大伙的眼神渐渐热切起来。

    “谁愿意试就举起手来,羊毛、纺锤和织机都有。”朱达大声说道,众人对“举手”没有刚才那么陌生了,立刻手臂竖起如林。

    朱达脸上有笑容浮现,又是吆喝许愿道:“凡是愿意试的,每天两顿饱饭,多送一碗热汤,只会比今日的厚。”

    下面响起一片惊呼,两顿饱饭还有今日那样的汤,平常在家过日子也就是秋收和过年前后能吃两顿饱饭,加一碗那样实在的汤,等于多一顿饭,可以给自家人吃,女人们高兴,男人只后悔自己怎么不会纺纱织布的把式。

    群情激昂,朱达脸上全是笑意,心中却没那么乐观,即便给出方向,凭着下面这些乌合之众,能做出自己想要的吗?

第二百三十三章 自称有罪

    羊毛能不能像棉花一样纺线织布,这个提议让在场众人都觉得异想天开,可稍琢磨就觉得未必不可能,想想朱达的许诺,再回顾下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饥寒交迫,每个人都迸发出了热情。

    每个人都愿意尝试,好在朱达带来的羊毛足够多,在场的妇人和女孩都拿了一团羊毛走,还有人当场提出了需求,想要搓线的工具和纺锤,朱达都是仔细记下,承诺最迟明日下午就是送到。

    那个女扮男装的刘悦也过来拿了一团羊毛走,因为前面的插曲,朱达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倒不是如何美貌,但却特别引人注目,和其他妇人女子的浑噩与愚昧想必,刘悦多了灵气和活泼,尽管就比其他人多那么一点点。

    刘悦也没有过多的表现,只是拿了一团羊毛后就退了回去,如今难民是分开睡的,家人白日里可以相聚,晚上则要男女分开,在提供不了太多单独住处的时候,混居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

    把羊毛都分完之后,朱达总算能歇息片刻,原来庄头居住的宅院还算齐整,他和常申就住在这边,常申却没有陪坐,他一直在庄子里外忙活,生怕自己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会出漏子,常申这样的表现却让朱达很欣赏,勤能补拙就是如此了,有时候聪明人未必有这样的人好用可用。

    朱达在烛光下验看着羊毛,一丝丝的抽出来又揉搓在一起,尽管他提出了这个方向,却没有什么思路能贯彻下去。

    在这个时代的这些年里,朱达每时每刻都想着创造奇迹,那二十余年的记忆里,有太多太多的领先,随意拿出一项来都可以惊天动地,改变人生。

    但实际上,朱达一项都拿不出来,在二十余年的记忆里,很多事物是日常用到、看到和知道,甚至多少知道原材料是什么,大概怎么知道,可一旦具体到细节上就会发现自己处于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缺了具体的流程和细节,就没办法做出来。

    知道如何做出来的则是意义不大,朱达是学食品加工的,但在大同甚至大明的大多数地方来说,要先解决的是吃饱,吃好是极少数人才会有的需求,想要做出好的东西来,就得有充足的原材料,在大同地面上的粮食和盐都说不上很丰富,朱达能改善自己的生活,能做一点小生意,想要开拓更大的市场,赚取更大的财富则不可能。

    脑子里面知道很多却没办法没条件做出来,这让朱达很苦恼,好像眼前有一座宝库,金银财宝琳琅满目,但却没办法拿出来一点,这种状况比什么都拿不到更让人恼火。

    之所以想到羊毛纺织也就是毛纺,是因为行商和李家商队同行的时候,看到了羊毛毛毡,也从李家人那边得知羊毛目前只有这种成品,倒是有毛毯之类,可那都是遥远西域长途跋涉运过来的,价格昂贵。

    在那二十余年的记忆中,因为同在轻工业序列的原因,朱达对纺织行业不算太陌生,相比于普通人来说,他多少还知道些纺织的知识,自然也知道毛纺的相关,但这个知道仅限于将羊毛制成毛料和呢料这种了......

    从李家商队口中了解到现在还没有毛纺的技术到下定决心其实很快,促使朱达这方面投入的原因有三个,大同不缺羊毛,本地有养羊的传统,又可以从山西和陕西以及陕西三边输入羊毛,更不要说完全靠着畜牧的蒙古草原,原材料的供应不必担心;大明和蒙古的贸易中,棉布是大宗商品,内陆和大同的贸易中,棉布同样是大宗,而在这苦寒北地,毛料更适合,销路上也有保证......

    最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朱达对一件事记忆很深刻,在那二十余年的记忆里,不管是历史课、政治课还是政治经济学等等让当时的朱达厌烦的无聊课程,都在强调一个历史事件——羊吃人,英国为了生产更多的毛料,需要更多的羊毛,所以圈出大片的农田改为牧场,将破产农民赶到城市里去,这件事本身如何如何朱达记不清楚,但他从这个事件上却得出个结论,毛料是好东西,值得下大工本去做,而且在印象里,羊吃人也是几百年前的事,和现在这个时代应该很相近,想必其中没有什么难以跨越的技术难关。

    但毛纺是怎么回事,流程和细节如何,朱达全无所知,他能拿出来的法子无非是和棉纺相关照猫画虎,然后寻访熟练工匠,现在则是召集懂这些技能的人群策群力,实在没有法子和明确规程的时候,也只能相信群众的智慧了,对结果如何,朱达很茫然,甚至连忐忑都说不上。

    朱达在灯下撕扯羊毛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与其说是琢磨,倒不如说是在发呆休息,等醒过神之后,却听到田庄内有梆子响起,这是靠近城池的好处了,城内报时的钟鼓和梆子声城外能听到,照着传时就好。

    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朱达将羊毛丢在桌上,站起向屋外走去,在门边坐着两个年轻差人正在闲聊,看到朱达过来连忙站起。

    “和我一起去棚户看看。”朱达说了句,他对差人们多少有几分客气,毕竟不是自家从属,这个时候的家丁全部在难民住处值守,年轻差人们倒是有轮班的空闲。

    难民男女分开,妇人居住的地方外面是庄户们的婆娘们看守,更外圈才是家丁和差人,在男人这边的棚户就是紧盯着了,田庄的几十户人家也不得闲,成年男子夜里要轮换三班随时备着。

    难民女眷居住的地方倒是热闹些,因为他们有晚饭吃得饱,时候不能说早,在外面还能听到里面的小声说笑,看着朱达过来,庄户婆娘和年轻差人都是嘀咕,个别脸上还挂着怪笑,朱达都能猜到他们想什么,按照常理推测,今晚自己应该喊着那刘悦回去好好聊聊。

    让众人诧异的是,朱达只在外围张望几眼就去了另一边,相比于那边的热闹,难民男丁居住的地方就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打呼噜的声音,大家白日里挨打后又劳累,到现在饥饿疲惫,早点睡觉倒是舒服些。

    “把孙五喊出来。”朱达简单下了命令,家丁转身向里走去,他们可不在乎难民们睡得好不好,没曾想才往里走了一步,面前突然闪出个人影,倒是把这准备喊话的家丁吓了一跳,险些喊出来,借着外面篝火的光芒,这才认出这突然出来的人就是孙五。

    家丁已经亮出兵器准备动手,孙五却低眉顺眼的老实站着,闷声说道:”小的知道晚上会被找,所以在门口这边等着了。“

    “五哥!“在棚户的黑暗中有几人喊出来,倒不是每个人都睡了过去。

    喊人的家丁已经有些紧张,向后退了一步,左手平端着长矛,右手却举着短矛准备投掷,只要不被挟制住,他打退当面的人,马上就可以退出去。

    “这是我的命,和你们没关系,大伙遭了大难,碰到朱老爷就是碰到好人了,你们别乱来折腾,好好听话过日子。“孙五沉声说道。

    黑暗中还有人要念叨,他们这一折腾惊醒了不少棚户里的难民,棚户里已经有些骚动,孙五叹了口气,转身严厉的说道:“你们忘了我说过什么吗?好好过日子!”

    能看得出孙五的威望不低,他一发狠,后面都不出声了,其他难民倒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样子,没有人鼓噪之类,孙五顺从的跟着那家丁走出了棚户。

    在外面的朱达同样很戒备,家丁和差人们都已经抄起了兵器,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又是夜间,本身风险就不小,一旦鼓噪闹起来,很可能就是极大的混乱,好在这孙五还算配合。

    当孙五走到跟前的时候,朱达眉头皱起,在棚户外围还有篝火,是家丁和差人们值守取暖的地方,借着火光能很清楚的看到,棚户草席栅栏后面有人在张望,这孙五在人群中的号召力比想象的要强,真要有处置肯定会有后患。

    但朱达不是个怕事的人,只是带着人去了更远一些的篝火,那边就是焚烧污物的地方,大火堆已经大部是灰烬,可周围却比别处暖和许多。

    “你是什么人?说清楚了,不然你死,和你亲近的人都得死。”朱达开门见山的发问,实实在在的威胁。

    或许在孙五的预判中审问不该是这个样子,他先是错愕,接着被朱达言语里的杀气惊住,盯着朱达半天没有出声,朱达只是淡然处之,或许孙五从神情中看出朱达不是恫吓,他身子晃了晃,闷声说道:“回老爷的话,小人是青羊台的住户,祖辈都住在那边。”

    “就说这些吗?”朱达冷笑着问道,青羊台他倒是知道,是白堡村南边的一个平常村落。

    孙五脸上露出悲恸神色,却是跪了下来,双手撑地,低头说道:”三圣保佑,小人有罪啊!“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小人物的悲剧

    听到“三圣保佑”这个词,朱达身边的年轻差人和家丁有些发懵,朱达却听懂了,开口说道:“你们去远处守着,我单独来问。”

    身边一干人虽然不明所以,可还是向着远处散去,不过也能猜到几分,这个孙五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等人都走开了,朱达冷笑着说道:“居然是老白莲的人,这是跟着鞑子一起回来的?”

    “老爷你......”孙五没想到朱达能说出来历,恭顺自责的态度都被这惊愕冲破,瞪大了眼睛看着朱达。

    所谓“三圣”是说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这三位佛门圣人,而把这位合在一起念诵的教派就是白莲教,还是最老的一派。

    蒙元中期,在城池和繁华市集出现了这种供奉三圣的经堂,由讲经道人主持,收取供奉经营产业,并且世代相传,实际上和子孙庙没有太大区别,是可以带来富裕生活的一门生意。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出现了各个目的的支派,并且随着蒙元统治愈发严苛暴虐,这些支派开始秘密活动组织造反,红巾军许多领袖就是白莲教出身,据说明太祖朱元璋也是如此。

    当大明建立之后,白莲教并没有消散,反倒被各种有心人利用起来,有的是利用敛财,有的则是妄图造反,结果就是朝廷官府对白莲教的全面查禁,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本自称为白莲教各个派系或者转入地下,或者改头换面,什么无为教、闻香教、罗教,大成教之类,这类民间教门本就在玄学和思辨上极弱,随着改头换面,仪轨和教义开始有了大变化,从最开始的信奉三圣变成了尊奉弥勒和无生老母。

    分辨各种教门,怎么和他们打交道,朱达和周青云都得到了很完备的传授,教授他们这些的不光是袁标,还有当年秦秀才能找到的各色人等。

    原因也很简单,教门是最不好惹的势力之一,这些被官府查禁的教门本就无法无天,行事诡秘不说,还有足够的人力和财力,又不怎么遵守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果对上的话会相当的麻烦,能避免要避免,不能避免要想着怎么解决。

    日常说“三圣保佑”的这一支白莲教倒是没有改头换面,对内对外一直是自称白莲,但这一支和其他教门有所不同,他分为南北两支,南支是半合法的流传,一般都是以观音堂之类的名目,而北边这支则已经被查禁了三十年,起因倒也简单,无非是煽动百姓作乱,但查禁之后这支有相当多的教众逃到了草原上,受蒙古各部庇护。

    这等情形放在朱达记忆中那二十余年,就是“促进文化交流”的盛事,但在这个时候,这些老白莲的教众就有意无意的成了蒙古各部的帮凶,比如说派出探子,比如说在大明西北边镇传教招揽信众作为内应。

    所以孙五说出“三圣保佑”,立刻让朱达判断出了来历,但四个字等同于杀人的罪过,这孙五就这么说出来也是让朱达愕然。

    “说说吧!”朱达的声音很冷,他自觉的已经想清楚因果了,这个孙五的确该千刀万剐。

    跪在地上的孙五沉默了一会,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借着火光映照能看出他的泪流满面,想要开口却说出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的抹去脸上的眼泪。

    “......我对不起乡亲,对不起三圣保佑,我该天打雷劈,落入地狱被火烧万年......”

    “......香主召集大伙,说是总坛那边传下号令,要用法力让鞑子在大同这边造杀劫,灭外道,做大功德......”

    “......当初我入教门就是为了给乡亲们治病,可这是要丧尽天良,一同信教的还有撺掇我一起发财的,说这个机会,正好冲着大户下手......”

    外地人很难在封闭的村镇内存留太久,老白莲北支所用的渗透法子就是培养本地土著作为信众,然后再安排真正的教徒来这边,以师徒为表象,彼此掩护相制,当然,进入教门之后,人会渐渐被洗脑,开始忠于教门,和亲人同乡越来越疏远。

    孙五的师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懂两手不是巫术的医术,虽说对在草原上的白莲总坛忠心耿耿,但在这次召集前却病倒了,让孙五一个人去了。

    草原那边传下的命令是让各处的信众做向导,把这次的“杀劫”做到全面,孙五却打定主意回去报信,带着全村的百姓去逃难。

    等回到村子之后,孙五和同村百姓说了这个事,可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根本无人愿相信,毕竟是要抛家舍业,要说这孙五平日里治病救人,在村子里的威信很高,本以为说了之后会有很多人跟着走,却没想到被人质疑、嗤笑和谩骂,说是脑子坏了失心疯了。

    “......到最后我没办法了,我想着要不和乡亲们一起死算了,要不就背着我师父先逃,我师父,我师父他从炕上爬了出去,在村子里赌咒发誓我说的是真的,用碎碗划开了自己的喉咙......”

    孙五的师父来到这个村子二十多年,收孙五为徒十几年,对草原上的白莲教忠心耿耿,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这位老人在村里的微信比孙五还要高,不少村民都觉得他有法力什么的,这样的人愿意用死亡来说明一件事的真假,那就有足够的说服力了,要知道老人并不是得了绝症,那病是几天后就能痊愈的......

    “.......鞑子来的太快了,这些天杀的畜生,除了我们教门之外,肯定还有别的探子......”说到这里的孙五已经是咬牙切齿,表情狰狞。

    村子里的人虽然紧迫,还是要收拾细软,而且孙五说得时间还有几天,大家也不是那么急,甚至还有人去通知自己的亲戚,孙五和村子里的几位年轻人去找附近能躲藏落脚的地方,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大家不会躲藏在地窖里听天由命。

    浑浑噩噩的孙五在山里找好了地方,在出山之前看到了席卷而来的烟尘,看到了逃出村子里的乡亲,也看到了乡亲们被烟尘淹没......

    “......我有罪,若不是我说了日子,大家就不会那么晚走......”孙五哽咽着念叨说道,说到这时候却用头拼命的撞击地面,撞了几下之后,就在那边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边哭边在那里喊。

    “师父,徒儿不孝啊!”“师父,不是说好心好报,佛爷和菩萨会保佑......”“没让你过上几天好日子......”

    撕心裂肺的叫喊,这孙五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到这个时候反倒不会有什么骚动,就算棚户那边的难民听到,也只是听到哭喊,又不是打杀之类,算不得什么。

    孙五所叙述的这一切不像是编造,招募来的难民中,有他的九个同乡,想要印证他的一些话都很简单,而且几个细节不是随意编造出来的,或者说编造的话只会有破绽,朱达还会去确认下,但大体上确认是真的了。

    看着孙五以头抢地撕心裂肺的嚎哭,朱达心里莫名的涌上一股烦躁,不知道为何,孙五的哭喊让他想起父母,想起向伯和袁标,朱达冷着脸走了过去,一脚把孙五踹翻,跟着跟上去踢了脚,这一脚让孙五的哭喊立刻停住,似乎被呛到了一样,整个人蜷缩起来,面色涨红的挣扎半天才咳嗽出声。

    朱达当然留了力,不然的话,这一脚可以把人踢死,踢过这脚之后,朱达的手从刀柄上松开,如果这孙五是白莲教的探子,并且引蒙古马队屠戮村寨,那么孙五和他的同村乡亲都会被拷问,拷问之后直接会被埋掉。

    “从此时起,你不能和旁人说一个字,更不要和别人说什么白莲教那套胡扯的营生,不然,你死,和你说话的人一起死。”朱达压抑着自己的激动,闷声说道,他现在还没决定怎么处置孙五,此时愤怒和激动的情绪与孙五无关,这嚎哭的孙五只不过是个可怜可悲的小人物而已。

    在喊着家丁过来带走孙五之前,朱达还问了几句,答案多少在意料之中,比如说他之所以组织难民们闹腾,实际上是想给大家争取个好对待,让大家不至于真被当做牛马来苛待,甚至还想着如果主家追责,他自己会出面承担,到了这个时候,满是自责和内疚的孙五,已经抱着几分殉难的心思。

    这一夜朱达没有睡好,深夜的时候醒来就再也睡不下,他脑子很糊涂,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梦,只是隐约记得梦里梦见了白堡村,家人和乡亲还都活着,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就这么和家丁庄客值守到天亮后,算计着城门开启和路上时间,几乎没什么耽搁拖延,常凯就带着四辆满载的大车来到,护卫大车的还有换班的家丁和年轻差人,经过昨日的调教后,用来镇压和维持秩序的人手用不了那么多,孟田和付宇也是来到,只不过这两人好像被差人们孤立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另一个巡检

    当常凯领着车队和物资来到的时候,朱达正在询问孙五。

    昨夜问话,孙五情绪失控崩溃,朱达也是愤懑烦躁,孙五并不算仔细的描述让朱达回忆起蒙古马队席卷家乡的情形,那种远看着自己亲手建立的一切被毁灭,自己的亲人遭难,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狂怒和痛苦。

    从来到怀仁县城之后,朱达牢记那一切,却下意识的不去回想,可孙五的描述却让他没有沉下心底的那些重新浮现,最后愤怒打人也是情绪近乎失控。

    尽管这一夜睡得不安稳,但朱达已经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昨夜的询问很不全面,所以要去做到周全。

    按照孙五的描述,老白莲教在各处村寨都有布置,这次鞑虏来袭,也就是孙五师徒尚有良知,其他大部分人都是因为教义而丧尽天良,那么这些人在大灾之后去向何处,就是朱达关心的要紧事,难民中有没有混入......

    “......全死了,在这庄子上的百姓就是遭难各处逃出来的,问了几处都说那没有逃过,看来鞑子根本就没想着留活口......“

    或许逃过了蒙古马队的洗掠,却没逃过随后而来的官军骑兵,不过这个就没必要让孙五知道了。

    另外让朱达好奇的是,如果许多村寨都有白莲教的信徒落脚,而且部分人彼此相识,那么一人叛变,层层攀扯,很容易让老白莲教在大同的布置被全盘清查,这个也有答案,一来是信徒定期会取得盐货,是从草原上走私过来的盐,靠着盐贩卖牟利,用利益捆绑,二来是师徒彼此监视,另外贩运盐货的贩子其实就是巡查,定期巡视验看,随时做出应对。

    话说到这里,朱达了然,当年秦川曾和他说过有些村寨私盐买卖不多,明显有另外取得的渠道,但这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范畴,也懒得去管,没想到根源是在这边,而且在卫所范围内基本没老白莲教存在的空间,因为这边不存在外人,都是在编的军户,又因为是边军,对和蒙古有攀扯的格外忌讳。

    ......

    常凯他们来到之后,卸货的卸货,换班的换班,常凯领着孟田和付宇两个人来到朱达跟前,孟田顶着两个黑眼圈,明显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付宇则是神情微妙,似乎有几分忐忑。

    “朱兄弟,孟田是好人家的孩子,家里也不缺吃喝,签死契做家丁怕是不成,他爹和我是几十年的交情,特意托我和你说情,说能不能按照长工佃户那样算,也是留个体面。”常凯笑着说道。

    奴仆是贱籍,而且子孙后代都不会超脱,良家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选这一步,朱达剥了孟田白身副役的身份,这行为已经是足够严厉,如果再签死契打落贱籍,那可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了,朱达自然能想通这个关节。

    看到朱达点头应了,常凯也松了口气,然后又冲着付宇示意,这次背后拉扯的变成了孟田,付宇倒是用力甩脱了同伴,上前作揖施礼说道:“朱老爷,小的已经辞了副役差事,愿为老爷做事。”

    付宇的陈述让朱达也愣了下,看着面前的两人摇头,那孟田更是满脸晦气自责的神色,一副连累了兄弟的表现,朱达扫视两眼,淡然安排说到:”孟田跟着这一班的家丁做事,付宇去清点下车上的营生,记账入库。“

    朱达安排的自然而然,好像付宇和孟田一直跟在他身边做家丁,这样的自然,倒是让这两位刚没了副役身份的前差人自在了不少,只不过付宇有些失望,还回头张望几眼。

    “你舍了身份来我这边是你自己选的,这选的值不值,不是看我,是看你做得如何,心里稳了没有,不觉得做给瞎子看了吧!”朱达扬声说了几句。

    周围人听得没头没脑,付宇却满脸涨红,回头不是,不回头也不是,最后还是站在不远处转身对朱达深深作揖,这才快步去忙了。

    在边上的常凯笑着连连点头,赞许的说道:“要不小付大家觉得最聪明,看得明白还敢做,都说他在怀仁是曲了,要是在大地方必然有成就,没想到应在朱兄弟你这里,这些小子今早才听说付宇辞了副役的差事,都以为是他们兄弟情义深,却没想到是有脑子。“

    说到这里常凯忍不住笑,边笑边说道:“昨夜回城后,老孟冲到我家来闹,说没想到我老常是这么混账的人,本想着让我照顾小孟,结果却把孩子坑了,要不是我先把话说明白,恐怕还要被老孟打一顿。”

    到底是做白身副役有前途,还是跟着朱达有好处,长久来看不好判断,眼下这等形势还是很容易选择,若是朱达倒了,常凯也立不住,那这些小子们的白身副役身份也是白费,如果跟着朱达,趁着这最火热的时候肯定不差。

    当然,这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朱达发了话得罪不起,只能苦中作乐,想个愿意选择的理由,倒是大清早的时候,不用再出城的付宇在城门处等待车队,并说自己辞去白身副役身份,让大家很是惊愕,常凯惊愕后则是有些佩服。

    “朱兄弟,付宇和孟田都是好小伙,要是在衙门里混着可能就耽误了,跟着你会有前程,也能帮你不少忙。”常凯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居功得意的样子。

    这表情让朱达觉得好笑,两人越走越近,从前那种刻意的讨好越来越少,偶尔表现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有趣,不过下一刻朱达就是意识到这邀功的话是个铺垫,因为常凯脸上表露出些许为难。

    “朱兄弟,你托付我的那件事已经有了眉目,可这人未必合适,但除了这位,怕是找不到什么可用的。”常凯犹犹豫豫的说道。

    “纺纱织布的好把式找到了?”朱达明白过来,他提出这个要求,常凯阐明其中困难,朱达已经不抱什么期望,所以才会召集难民百姓群策群力研究,没曾想突然间又有了消息。

    对于朱达来说,这样的人多多益善,但从常凯的表情上也能感觉出不对,立刻就是问道:“自家人不用遮掩,说清楚咱们一起琢磨。”

    每次说“自家人”这个词总会让常凯高兴,这句话让常凯放松不少,搓着下巴缓缓说道:“是个男人死了没多久的小寡妇,这娘们名声已经坏了,现在被皂班的老李养着,可这老李也不敢养了......“

    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以朱达的脑子都很听懂意思,朱达眉头皱起等常凯说完。

    “这女人娘家姓周,有名的漂亮贤惠,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后来嫁了青梅竹马的男人,日子过得不差,但却被西边王家屯的老张瞧上了,老张说是让这周寡妇来家里做针线活,周寡妇的男人不知怎么就得急病死了,这寡妇在张家呆了几天就跑到了城里......“

    “王家屯的老张,张扬张巡检?”

    “没错,就是张大爷,我继续讲,周寡妇一个无亲无故的女人,来城里哪有地方可去,半掩门的窑子她又拉不下脸,可谁不知道老张坏了她身子,正经人家不愿意管也不敢管,也就是咱们衙门里好这口一来不怕,二来不在乎脸面,皂班老李就搭上养了起来。“

    朱达眉头皱得更深,常凯弯弯绕绕说了一大通还没到正题上,他想要的是懂技术的好工匠,而不是要听这怀仁县的家长里短悲喜剧,不过刚要出声打断却发现了对方的用意,这周寡妇牵扯不少,常凯是让自己权衡利害再做决定。

    “......开始觉得新鲜,吃了几口后就是那么回事,那老张也知道了消息,发话说这寡妇已经是他的人了,谁碰就是和他过不去,老李就不想沾了,可这么撒手又丢人,犹豫了几天就赶上鞑子过来,事情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拖到现在,现在这不是太平了,老张的份量也比从前重了,就又提这个事......”

    听着常凯的叙述,朱达脸上浮现冷笑,怀仁县两个巡检,一个是郑家集的郑巡检,一个就是这张巡检,郑家是大豪强,这张巡检就是个外来的土棍,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胡作非为,当时郑家和秦秀才甚至卫所眼里都没有他。

    可蒙古马队洗掠之后,整个怀仁县和周围卫所的结构都被破坏,原本的大实力毁灭,从前不起眼的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这张巡检就是山中称王的猴子了,这次收拢全县无主荒地,也邀请这张巡检张扬一同商议,这位却不给任何回信,毫不理睬,明面上不理睬,私下里却放话“要是分的不公,王家屯的百姓不答应,怀仁县百姓不答应”,这到底是替百姓说话还是替自己捞好处,谁都想得明白。

    不过秦川和周贵等人都顾不上理会,毕竟怀仁县西部没有在鞑虏入寇中受损,那边也没什么“无主荒地”,无非是等规矩定下再打发就好。

    “这寡妇纺线织布的手艺如......”朱达先确认重点,话没说完,外面却有喧哗,听到有家丁高声问道:“王井,你这是被谁打了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只能忍下来

    “王井被打了!”

    外面家丁的高声一问,让整个庄子都是闹腾起来。

    在现如今的怀仁县,朱达是第一号的奢遮人物,和顶尖士绅秦举人父子相称,手里又有敢打敢杀的二十几号汉子,用灭门放火的血案威慑全县,又用收拢无主荒地的大利网络众人,当真是风头正劲,无人能敌,按说这等大豪派出去的人肯定顺风顺水,人人巴结,怎么还被打了?

    朱达停下问话,冷着脸向外走,等出了院子就看到鼻青脸肿的王井,边上围着满脸激愤的家丁们,外围则是神态各异的年轻差人和庄客。

    “老爷......”王井看到朱达出来,沙哑着嗓子喊了句就说不出话,显得委屈之极,而家丁们则是愤怒无比,自跟随朱达以来,历次战斗从未吃过亏,尽管总有人告诫他们经历过的只是小场面,可每位家丁都认为在这县域内没有人敢冲撞他们,但看着王井肿胀的脸庞,就好像他们自己脸上肿胀,各个怒火滔天。

    朱达深呼吸了下,闷声问道:“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叫郎中来?谁打的你?”

    “......就是些皮肉伤,筋骨没事,是王家屯的张巡检......”

    听到“张巡检”这个名字,家丁们都是一怔,庄客们则是懵懂,而听到这些的年轻差人们彼此交换眼神,又是看向朱达。

    朱达知道这些反应的缘由,吏房经承、快班副班头这种尽管被人称作老爷,可归根到底是没身份的,但巡检可是朝廷封赐,堂堂正正的官员,虽说只是九品,可也是负责一方民生治安的官员。

    杀了吏役还好说,还有空子可以钻过去,可杀官就完全不同了,杀官往往和一个词联系着,那就是造反——杀官造反!家丁和差人们都能想通这些关节,至于庄客们有些闭塞,真意识不到巡检是何等人物,知道的也仅仅知道是个老爷。

    何况这位张巡检没有做出多过分的勾当,就是打了一个家丁而已,你还能怎么样?打狗还要看主人,可打了狗之后,主人难道为了狗去打人杀人吗?

    最初的愤怒之后,家丁们冷静下来,差人们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这幸灾乐祸到大多冲着孟田和付宇,心说这二位倒了大霉,过来就得受着恶心,大伙有一点倒是认的,朱达这次只怕是吃苍蝇了,恶心的要命却也只能受着。

    “为什么打你,说清楚了。”朱达没理会众人反应,只是冷静着询问。

    刚回到庄子的王井满脸委屈和激愤,看着朱达的眼神也全是求助,但到了现在却冷静不少,双眼低垂尽量不去看朱达,腔调略有几分空洞的说道:“老爷吩咐过,遇到市集村镇要去吆喝宣讲,说县城这边过路休整便利,别处都还好,可在这王家屯的时候却被几个人拦住,小的人少又是外来,也不敢和他们计较,但这伙人拦着小的不让走,小的报出老爷的名号,那些人倒是不敢造次,把张巡检喊了出来,没曾想那人出来后就是喊打,还说什么‘有我老张一天在,怀仁县的事就轮不到外人来管’,小人没奈何只能求饶,他们把小人的牲口和银子都夺了去,小人要饭才跑了回来......”

    说到最后,王井咬牙切齿,呼吸不稳,任谁被人暴打这般对待,都不会平静无事。

    “我会替你出这口气!”朱达说了一句,说完之后却是挥挥手说道:“来个人带王井去休息,其他人各忙各的。”

    众人一直盯着朱达,听到这说法后倒也没有太多波折,就是这么散去,家丁们脸上有失望,差人们脸上有戏谑,没人觉得朱达真会为王井出这口气,因为朱达刚才那句话说得太平淡了,平淡的好像是敷衍。

    可大家的情绪也就仅此而已,主家是天,奴仆是地,奴仆受了委屈,主家安抚几句已经是好心宽容,不能指望太多,之所以失望和戏谑,或许大伙以为这位年轻老爷有些不同,现在看来也是寻常。

    朱达面色平静的回过头,又是追问说道:“那个周寡妇纺纱织布的本事怎么样?”

    常凯愣了愣,随即回答说道:“那真是不含糊,当年别家婆娘只能织出一色的布,周寡妇能织出花样来,卖的价钱都比别家贵了三成,当时四里八乡的有念叨,说谁娶了这样的婆娘,日子都要过得滋润。”

    “你连这个都知道?”朱达诧异的问了问,这周氏固然出色,可也到不了国色天香的地步,传闻琐事没可能让差役们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常凯嘿嘿笑了几声,解释说道:“当差就有这个好处,咱们沾花惹草的勾当不做,可打听打听闲事总没什么。”

    说完几句闲话,常凯收起笑容提醒道:“朱兄弟,张巡检这可是冲着收地来的,想要在这里面要份好处。”

    如果真要立威或是结仇,那王井就没有全须全尾回来的道理,只怕非死即伤,就这么痛打一顿还带了话,这张巡检的目的很容易猜到,想在收拢无主荒地的大利上分一杯羹。

    秦举人和怀仁县各方势力相谈,就是愿者上钩的态度,你得主动登门道贺恭喜,才会笼络进来,如果开始就无动于衷,那秦举人也不理会,想来这位张巡检开始有些拿大,始终等不到音讯之后才有这样的举动。

    不需要如何精明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常凯觉得朱达应该能想到,但看着朱达只追问周寡妇的架势,还是提醒了句,至于那王井,常凯也不怎么在意,上下尊卑是有体统的,朱达没做表态也是正常。

    “难得的是创新。”朱达念叨了一句,在保守闭塞的环境里,能做出和旁人不同的花样来,这的确不凡。

    说完这句,朱达看向常凯,表情平静的询问说道:“讨要这周寡妇的张巡检和打王井的是一个人吧?”

    前后话语没有关联,常凯听到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却觉着凉气自脚底升起,充斥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一个人,朱兄弟,这......”常凯迟疑着说出,又迟疑着停住,他也不知道怎么劝。

    朱达没理会常凯的迟疑,只是点点头,开口说道:“这个周氏由我来护着,你和那老李说清楚,他会要银子或是舍不得吗?”

    “给他个胆子,本就是露水鸳鸯占便宜的,现在巴不得脱手,再说了,在这县城内,还由得他说话吗?”常凯很是随意的说道,那张巡检或许鞭长莫及,可在县城之内的谁还在意。

    朱达点点头,尽管他的神情颇为淡然平常,可常凯却是浑身不自在,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犹疑片刻才说道:“朱兄弟,有些事不急在一时。”

    “我晓得,明日里一切照旧,记得去催催张家的农具和器械。”朱达回答说道。

    难民今日里照旧是队列训练和劳作,这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情况比昨日好了不少,但看着依旧混乱不堪,反倒是家丁们变得整肃些许,有基础有经验和从零开始毕竟不同,这训练开始还有趣味,很快就让人感觉枯燥,就是简单的重复,而且不能出差错,朱达也没有丝毫的心软手软,上午下午鞭子抽击的“啪啪”声响和惨叫让庄丁们听得心惊肉跳。

    出乎难民们预料的是早饭午饭的质量没有下降,油盐很足,数量甚至有些许增加,虽说下午还是会饿,可这趋势让人兴奋,有家有口的更是卖力表现,他们未必觉得这有什么意义,甚至以为这是在做戏让老爷高兴,可能让家里人吃饱穿暖,孩子欢笑,做戏也就做戏,一切按照要求来。

    表现最出色的是家丁中几位核心以及付宇和孟田,付宇和孟田甚至比家丁们表现的更好些,但被朱达夸奖之后,每个人脸上的欣喜都不怎么足。

    上午训练,下午训练半个时辰之后就开始忙碌,清理田庄里的垃圾和杂物,搭建窝棚,修缮房屋,倒是让田庄的庄户们很高兴,难得看到田庄这么干净的样子,其实在朱达带着难民过来之前他们都很担心,觉得难民会祸害这个庄子,会让大家本就不宽裕的日子遭殃,没想到得了好处,年轻庄户甚至想着要不要跟着“做戏”操练,妇人们也想要羊毛来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赚到外财。

    忙碌有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天黑之前,城里送来了两车器械,这让劳作的效率大大提高,朱达又让付宇统计了会手艺的难民,难民们没有那么多的提防和戒备,也意识到朱达可以给的好处,都是实话实说,没什么隐瞒。

    朱达这一天也没有回去,周青云来了次之后带着轮班的家丁回返,让人意外的是可以回城休养几天的王井没回去,反倒是跟着大伙操练,别人劝他,王井斩钉截铁的回答说道:“又没有伤筋动骨,别人练我也不能闲着。”

    第二天又是这么过去,朱达还是留在庄子里,和大家吃住一起。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张大锤的巧思

    云色如铅,天阴欲雪。

    难民们训练和劳作都很有劲头,因为饭食的量增加了些许,人越吃越饱,精神状态自然跟着变好。

    可家丁和差人们的情绪看着就好像被天气影响了,家丁们脸上不见笑容和振奋,差人们则是面色古怪,彼此交换眼神示意,还有人面带冷笑。

    他们的冷笑大多是针对付宇和孟田,付宇勉强沉得住气,孟田则是心浮气躁,不断和付宇说话,让带队训练的朱达狠狠骂了几句才老实。

    今日里车队来得略晚,差不多午饭时候才到,除了朱达自己的几辆大车之外,还有张家铁匠铺的两辆大车,这两辆大车上满载着农具和工具。

    跟着这两辆大车的是张大锤,笑嘻嘻的交割了货物,然后又把朱达喊道一边,特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朱老爷,兵器这次只运来了十柄,其他的家什要先给你送长杆子过来,矛尖要慢慢攒,到时候过来装好,老爷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我爹盯得太紧。”

    朱达略一沉吟就同意,他想得还多了层,现在难民们还不能说完全掌控,把兵器发下去可能会有个万一。

    看着朱达同意,张大锤满面堆笑,先给木杆再按照矛尖是给朱达添了麻烦,朱达如果不愿这么做,他是一点道理也讲不出。

    那边常凯和常申正在交卸物资,虽说是自家人和亲兄弟盘算,却做得一丝不苟,付宇和王井在那边记账清点,王井脸上的青肿按说应该消退几分,但粗看却看不出来,人群中很是显眼,年轻差人们不住的指指点点。

    农具和工具清点完之后,朱达安排人给了银子,张大锤连声称谢,常凯在另一边挥手招呼,看着常凯也站在角落,想必私下里有话说,朱达刚要迈步,收了银子的张大锤急忙上前拦住,笑嘻嘻的说道:“朱老爷,除了十柄长矛之外,小的还打造了一柄长兵奉送,请朱老爷看看。”

    这话倒是让朱达来了兴趣,挥手让常凯等等,张大锤从马车一边拿起这长兵,方才被农具和兵器遮蔽,根本注意不到。

    看到这柄长兵的时候,朱达眯了下眼睛,倒不是什么出奇的家什,应当是长矛和斧头的组合,但也不光是斧头,斧刃的另一端是个向下的弯钩,矛刃是按照朱达要求打造的足一尺半长的,可那斧头加上弯钩不过两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就好像是矛刃的配饰一样,矛刃是正常形制,可矛杆却只有七尺半的长度,这比这次送来的长矛短了五尺左右。

    张大锤双手平端着递送过来,朱达伸手接过,矛杆上刻着防止手滑的纹路,但打磨的光滑,不见木刺短刺什么的。

    “这是宣花斧?”朱达迟疑着问道,当年袁标传授武技的时候,曾经给他们画过各种兵器的图样辨认,并告诉了大概应付的方法,朱达和周青云都记得很牢。

    “......兵器千变万化,无非是矛、剑、棍、鞭几样的招式,弄通了这几样,其他也就通了......”这是袁标的原话。

    但朱达对这兵器有印象不是因为袁标的话,而是这兵器看着眼熟,在那二十多年的记忆里这“宣花斧”的形制看过很多次,有趣的是,都是在国外相关的信息上看到的,在国外的中古时代用这种“宣花斧”的武人不少,至于国内的“宣花斧”,在那二十多年的记忆中也是看过,可都是斧头好比扇面,还是大号的扇子,等这十几年真练武才知道,那么大长柄斧根本没办法用,因为头重脚轻,根本没办法好好控制。

    当年画册中的大多有夸张成分,真正军武相关接触的又少,也不知道真正的“宣花斧”什么样子,眼前这柄应该就是本来的样子了,至于和西方的兵器差不多模样,倒也说不清是谁流传到谁那边,只能说真正流传下来的兵器形制都是经历过战场和生死验证的,都是为了战斗和杀人,必然会殊途同归。

    接过这柄“宣花斧”之后,朱达拉开架势比划了几下,这兵器重心和平衡都做得不错,拿在手里没有轻重异同的不适,很是趁手,他没学过“宣花斧”,无非是按照长矛来运用,可用的时候自然能琢磨出斧头和弯钩的用途,加了这个附件,等于是可以劈砍和会砸,一样能有威力。

    “这个不错,先做四十柄出来,用心打造,价钱好说。”朱达对这件兵器很满意,长矛是最简单易学的兵器,对于没什么基础的人来说效能最大,可也不能光是长矛,进攻和防御都需要有变化,朴刀之类不是不行,但需要有很长时间的训练才能熟练,眼前这个“宣花斧”相对合适些。

    得了朱达这个答复,张大锤脸上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任谁都能看出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张大锤搓着手点头说道:“请老爷放心,小的一定用心打造,小的一直在琢磨老爷合用什么兵器,本来想打造好刀,可想到老爷订了这么多杆长矛,才打造的这个。”

    听到这话,朱达愣了下,随即上前重重拍了下张大锤的肩膀,笑着说道:“合伙开铁匠铺那事我改主意了,你要和我合伙的话,赚到的钱,我一你九。”

    张大锤没想到朱达说这个话,合伙做生意哪有这般分配的,这不就是出本钱让别人赚吗?这位朱老爷突然间说这个,莫不是失心疯了?

    “使不得,使不得。”张大锤其实都不清楚朱达为什么这么高兴。

    朱达需要这“宣花斧”,是拿到兵器后才琢磨出来的,可张大锤是通过分析朱达的条件和需要,事先琢磨出来的,这份思路对朱达来说太关键了,可以说是张大锤的这件兵器,体现出了“工程师”的思维,这样的人正是朱达需要的。

    张大锤那边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合办铁匠铺的也不急在一时,朱达提了句后没有再劝,目前张大锤也没耽误需求,保持现状也很好。

    周围在忙碌的众人都注意到朱达的兴奋和喜悦,只是每个人都很懵懂,不知道为何兴奋起来,看那张大锤没拿出什么稀罕玩意来。

    常凯倒没有等在那边,看着朱达这边没什么人,等张大锤离开之后就踱步过来,干咳了两声说道:“朱兄弟,周寡妇那事你想好了吗?”

    “既然有用,我就要收留,当然想好了。”朱达回答的有些纳闷。

    常凯跺了跺脚,又是干咳了声说道:“朱兄弟,昨日里我也是想简单了,那女人在城内的名声当真是不好,我一和老李提起,没过半个时辰,整个衙门就传遍了,没过一个时辰,整个怀仁县就传遍了,你嫂子找我大闹了一场,朱兄弟你年纪还小,真要是熬不住,咱们寻几个好人家的闺女来伺候,何苦找这个过了几手的婆娘,真要弄过来,名声真就坏了。”

    这番话让朱达哭笑不得,无奈的看着常凯说道:“这个关节先前不已经说清楚了吗?我是要手艺,不是要身子,怎么现在又念叨起来了。”

    “朱兄弟,那可是个寡妇......还是个不守妇道,年轻貌美的寡妇......”常凯苦口婆心的劝说,可劝说的时候还要绷着脸,唯恐露出什么不对的表情。

    在这个时代,寡妇的境地往往会很凄惨,但“寡妇”这个词的桃色意味又非常重,每个男人提起这个词总会绮思不断,浮想联翩,加上“不守妇道”“年轻貌美”两样后更是如此。

    朱达之所以无奈,就是知道常凯是真心替他考虑,要维护声誉,想了想闷声说道:“把人带来,要是不放心的话,找个婆子单独和她住在一起,我和她见面的时候隔着帘子说话,人我一定要的。”

    看到朱达说得严厉,常凯不敢再争,只是在那边低声念叨了几句,一副恨其不争的长辈样子。

    “下午带来,我急着见。”朱达又是跟了句,常凯愣了下,摇头叹气。

    ......

    庄子距离城池不远,既然朱达催得这么急,常凯卸货之后就急忙回城接人,张巡检打了朱达家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怀仁县城,可在这城池里外没人敢借此兴风作浪,朱达要求还是畅通无阻,大家最多也就是心里念叨嘀咕罢了。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常凯带着人来到了田庄,但除了常凯之外,还有一辆大车和一头驴子,大车上装着常凯的婆娘和两个孩子,有一个老汉牵着驴跟在后面,驴背上有个蒙着脸的妇人。

    “朱兄弟,你嫂子不放心,非得跟着过来。”常凯干笑着解释几句,朱达倒是能理解,天黑前带着寡妇出城,搞不好还要在城外过夜,这实在是让人怀疑。

    庄子里空着的房屋有几间,打扫下就能住人的,朱达刚要吩咐,没曾想又有一支队伍进了田庄,有人骑马,有人乘车,还有护卫的人手,也是浩浩荡荡,看到这个之后,朱达顾不上常凯这队,连忙迎了上去,秦举人居然带着全家也来了城外田庄。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受气的秦举人

    “这里又脏又乱,义父来做什么?”朱达迎上前去笑着问候道。

    秦川和周青云骑着马,秦琴领着王小红坐在车上,听到朱达的话,秦川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回答说道:“有什么来不得的,我要不来,你都不回去了。”

    自来到这田庄整饬难民,朱达已经四五天没有回城,从人情世故上来看不是双方生分了,就是一方不知礼数,秦举人这话里是带着刺的,朱达只是笑着说道:“这边忙的走不开,顾不上回去。“

    朱达扫了眼城内来的队伍,发现除了新招的三位仆妇之外,秦家父女和家丁全都来到这边,对此朱达没什么惊讶,因为这本就是他的安排。

    秦川的话里有话没有影响到秦琴,女孩满是好奇的张望着田庄,倒是年纪小的小红很害怕,一直缩在秦琴身后。

    朱达把常申喊了过来,让他与李和一起张罗秦家父女的住处,还要找几对庄丁夫妇过来照顾生活,在秦家父女来到这边的时候,也有部分难民在各处劳作,他们见到了这一行人之后免不了好奇,他们向家丁和年轻差人打听,得知是举人老爷后都是敬畏非常,举人老爷来到的消息又由他们传到不知道这些事的庄丁那里,整个田庄都恭敬起来。

    看到大家这般态度,朱达对举人身份又有了些认识,对平民百姓来说,这完全是当成天上人。

    “朱兄弟,我先把这寡妇安置了,等你有空了再去见。”常凯过来打了声招呼,连忙过去安排,那边秦举人背着手走了过来,边走边看着四周。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可余晖仍在,看得还算清楚,秦举人边看边在点头,到朱达身边后说道:“县城里也不见这般干净的街道,你这又是按照白堡村的规制做起来了?”

    朱达对那边的周青云打了个手势,周青云点点头领着家丁去忙碌,朱达侧身回答说道:“招来的这些百姓不知道规矩,训练和劳作都能让他们整肃。“

    听到这话的秦川安静了下,片刻之后才缓声说道:”你在白堡村和河边新村也对我说过这个道理,每次咂摸都觉得这道理不凡,你这年纪怎么琢磨出来的。“

    没等朱达回答,秦举人摇头笑着说道:“肯定是那位河边道人教授的。”

    两个人都是笑,这三年多的相处下来,凡是这种不好解释的事例,朱达一概推到那位“教门中人“身上,都是自家人,大家听到这个解释,就明白不要追问了。

    “你这几天没有回城,衙门里那些位都过来试探,问咱们父子间是不是有什么冲突,换了别人恐怕也会这么想,可为父却知道你的心思太大,看不上这半个怀仁县的田地。”秦川沉声说道。

    朱达已经注意到秦举人的情绪有几分低沉,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义父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谁这么不长眼?”‘

    张巡检打了自家的家丁,城内又有幺蛾子,朱达面有怒色,这询问杀气森森,秦川却是笑了起来,摇摇头慨叹说道:”你这孩子太瞧不起举人了,城内那些土棍又何曾放在我眼中......“

    话说到这里,秦川笑容收起,叹了口气又是说道:“虽然是不起眼的土鸡瓦狗,可暗地里的小手段确实让人心烦,这几日下来,我倒是对那艾知县有些同情,能想到他为官时的难受。”

    秦举人遇到的烦恼算不上是意料之外,这几日检地收地的过程中,怀仁县的吏役们和为大明收取赋税徭役时一样,开始欺上瞒下,吞没克扣,秦川所看到的数字是吏役们让他看到的,如果秦举人提出问题,吏役们立刻诚惶诚恐的赔礼请罪,然后去检讨和改变,但结果往往会更不如意。

    “......我在驱使吏役,吏役也在驯我,若我和他们的意,他们就顺着我些,若我不和他们的意,那就弄几分手脚,潜移默化之下,我就会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他们从来都是这么对坐堂官的,我未曾出仕,居然也有了这样的待遇......”

    秦川所描述的情形朱达能听懂,他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朱达没想到两位吏役的头面人物被灭门后,剩下的人居然还有这样的胆子,看到他的表情,秦举人无奈的摆了摆手,闷声说道:“别想着打打杀杀的事,归根到底我们没有太多人手,只能靠着这些地头蛇去做事,无非要不断的谈不断的追,要又拉又打才行,你在城外不回去,我一个人对付他们确实是吃力。”

    “义父......”朱达当然听得出话语中的怨气和指责,不过才说一句就被秦举人打断,秦川摆手说道:“为父知道你的心思,可为父自己应付的来,这才几天过去,只不过这两年专心读书,和这等人打交道少了,无非要抖擞精神折腾而已,为父好歹也是这县里唯一的举人,也是有身份有本事的。”

    朱达听得出秦举人的情绪变化,这几句话扫去了很多低沉,却多了不少斗志,秦川来到这边应该是换个环境振奋下精神,自家这位义父也是个好强的性子,这样的情绪变化让朱达也愉快起来。

    “义父不用急,现在咱们拿咱们能拿到的,等再过些日子,咱们想拿到多少就拿到多少。”朱达笑着说道。

    “天底下的吏役都是这般惫懒油滑,倒不只是为父遇到这样的难处,算计折腾也不是坏事,日后做官少不得和这等人打交道。”秦举人其实看得很明白。

    朱达笑着点头,既然秦川能想通了那是最好,对秦举人在城内被吏役们算计的事,朱达并不会宽宏大量,他只是有信心一定会把该拿的拿回来。

    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已经走到了收容难民的棚户区域,和别处收容赈灾的场所不同,这里居然干净整洁,居然还有欢声笑语,秦举人也见过别处收容赈灾的局面,灾民哭喊哀求,不断有人病饿而死,处处脏污,气味难闻,可这里完全不一样。

    “做事周到缜密,从不含糊,这就是你的出色之处,这百余人的性命都是你救下来的,这是大义,这是大德。”秦举人满是赞许。

    被夸奖总归让人高兴,朱达没什么可谦虚的,这近两百人的难民的确是他救下来的,如果他不去做收容和招募,再过一个月这些难民大部分会冻饿而死,小部分则是被买卖,虽然活下来了,可接下来就是作为牲口活着了。

    秦举人很快就把话题转了回来:“张巡检动手挑衅的那桩事已经在城内传开了,几个能和我说上话的都在劝,说那张扬也是县里的头面人物,收地检地不好避开他,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们愿意做个中人聊聊,说是和气生财的事,没必要再生波折。”

    朱达停下脚步,转头问道:“义父你怎么想?”

    秦川脸上露出微笑,悠然说道:“你刚才和我讲,再过些日子,咱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这就是我想的。”

    这话正是方才朱达所说的,朱达笑了下,开口说道:“义父,的确不急在一时,可这次受得气咽下去,接下来还会有人给我们受气,做事平添许多麻烦,要多熬个几年才能做得完全,我可不愿意等个几年。”

    听到这话的秦举人只是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十几岁年纪,身子远比其他人壮健,这么急做什么,就不能等等吗?”

    “义父,只争朝夕!”

    ”......你那个没露面的师傅,真是教了你好多......“

    在田庄里的条件有限,常家兄弟俩根本操办不起来,这时候城门已经关了,想要买什么都买不到,只能杀了只羊,配上腌菜面饼款待,好在秦举人也不挑拣,秦琴不摆大小姐的架子。

    这头羊倒是没有浪费,羊肉大家吃了,羊骨和杂碎之类明日里熬汤,羊皮用作材料,羊毛则是给妇人们琢磨去。

    大家都睡得很早,包括秦家父女在内,秦举人全家都来到城外并不是他们自己要出来,而是朱达让周青云安排的,天黑之后,朱达就开始吩咐家丁们戒备巡逻,轮班的年轻差人们都被安排在难民的棚户周围,家丁们则是在外圈巡视。

    付宇和孟田现在的地位有些微妙,轮换的差人们已经排斥他俩,可他们二人又不算家丁,当然,付宇和孟田自己也不愿意掺和到难民中去,夜间值守他们俩就被安排在差人和家丁的内外圈之间,而且不参加巡逻。

    “看这个安排,晚上有事不想让外人看到?“孟田低声嘀咕了句。

    付宇目不斜视,搓着手闷声说道:”你以为就你看出来了吗?“

    不用巡逻的岗哨,又是两人在一起,其实是默许可以轮流打盹的意思,孟田绷的很近,付宇则是靠着墙角打瞌睡,多少能沾些屋中的热气。

    “小付,有马蹄声......是向外面去了......“孟田推了下付宇。

    “当没听见!“付宇没好气的呵斥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没体面的王家屯

    “我又不是傻子,朱达是想去王家屯收拾张扬。”孟田同样没有好气。

    本来眼睛半睁的付宇晃晃头,看向同伴无奈说道:“装个糊涂不行吗?让我眯一会,下半夜还得轮班。”

    孟田跺了两下脚,闷声说道:“听我爹说,张扬手里收拢了七八个厮杀汉,里面搞不好有贼兵和独行盗,枪棒应该不差,这一去恐怕有闪失。”

    蒙古马队血洗大同周边,良民百姓遭遇大难,贼兵和盗匪也好不到那里去,贼盗之流也得靠着平民村寨过活,无论劫掠又或暗中勾结,村寨被血洗,贼盗也没了立身之基,只能重新找寻落脚之处,甚至有贼窝盗窟直接被蒙古马队推平杀光,这些丧家之犬和漏网之鱼大多被县城没有遭难的豪强们收容,不然的话只有去更远的地方或者被火并掉。

    “这些你怎么不早说!”付宇已经完全清醒了,瞪着孟田说道,前半句声音抬高了,急忙又是压低。

    孟田被说得发愣,有些懵的回话说道:“我又不知道朱达真会去,我是刚才猜到的。”

    付宇近乎气急败坏,恶狠狠的瞪着孟田,这突然的狰狞表情让孟田吓了一跳,还没等做出反应的时候,付宇神色变幻,却突然间缓了下来,凑上前压低声音说道:“这边去王家屯骑马不到四个时辰,要是后天上午朱达还回不来,咱们就去找秦老爷......”

    “找举人老爷做什么?”

    “秦老爷那是绝顶聪明的,到那个时候,正好用得着咱们兄弟,咱们这主动脱了吏役身份的吏役子弟,他肯定愿意拉拢。”付宇此时的表情满是得计。

    ......

    在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夜行是件寻常事,城市里有路灯,乡野间有便携的光源,这让许多人尤其是城市居民觉得夜行方便是理所当然的,这种认识甚至投射到了影视剧中,那里的描写都是夜间骑马步行举着火把快速向前。

    举着火把快速前进,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在怀仁县的夜里是不可能的,因为官道没那么平坦宽阔,而且漆黑不见五指。

    灯笼很不耐用,火把的话,点燃火把能照亮的范围就那么大,马匹一旦跑快了就很容易将火把吹熄。

    如果坐骑没有看清不小心踩踏到坑洼处扭伤,这匹马就彻底废掉了,到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弃马步行,如果骑手跟着受伤就会是更大的麻烦,人被坐骑牵扯很难脱身,被马匹压倒的话很容易伤到骨头,夜间野地行动不便,什么坏的结果都有可能发生。

    至于摔伤马匹的下场,伤马没有继续喂养的价值,在官道边会被百姓杀掉剥皮吃肉,“你要是念着牲口的辛苦,就一刀给它个痛快。”当时袁标这么和朱达说的。

    朱达和周青云各自骑着一匹马,在种种限制下要保证有去有回,那就肯定快不得了,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都是牵马步行,之所以带着坐骑,是让自己在休息的时候也保持前进。

    他们两个人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没有新鲜感,没有兴奋,而且在寒冷深夜赶路并不舒服惬意,两个人都是皮毛遮脸,一手牵马,一手举着火把,在官道上沉默前行。

    夜间虽然不适合出行,可来路各异的“妖魔鬼怪”还是不少,但大家彼此间都有默契,像朱达和周青云这种蒙面骑马带刀的青壮没人敢碰,且不说人少了吃不掉,真要围住了,万一背后有惹不起的大人怎么办,对良民来说,江湖上的是非很神秘,对豪强来说,想查就能查到。

    跟着袁标黑吃黑那三年里,朱达和周青云把怀仁县和周边区域都走熟了,倒是不用担心迷路。

    “......王家屯是个大镇子,但张扬从前一点也不张扬,那屯子在江湖上能被人提起的就是两个窝主,做事也还算本分......”

    “......我们只在王家屯住过一夜,还是用本来身份住的,当时只知道有个巡检,有个巡检卡子,他住在哪里却不知道.....”

    两个人闷声交流,在接触前尽可能的理清已知的信息,顺便排解下夜间赶路的无聊,夜间行动的人都尽可能避免照面,既然他们两人在大摇大摆的走在官道上,其他人也是知情知趣的闪避,所以,官道上寂寥无人,夜间天地也是无人。

    “......那边就是个郑家集的规制,只是贫寒了许多,供人落脚的地方不缺,也没什么人盯着......”

    “......浑水摸鱼,杀人越货的也不少,背后要是张扬指使,也容易露了行踪......”

    郑家集的繁荣和他的秩序息息相关,郑家在郑家集的角色就和官府一样,而且远比平常官府公正廉明和负责,往来客商和旅人在郑家集停留贸易,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不必担心被人设局坑害,不必担心层出不穷的税捐和克扣,有这样的安定避风港,大家宁可绕远路也要来这里。

    而王家屯则是郑家集的反例,或者说他们和大多数村寨差不多,只求赚个快财,根本没有什么长远打算,行商客旅投宿民家,身死财消的事不要太多,坑蒙拐骗敲诈勒索的事也是不少,很多村中的青壮专以这个为生,行路难,天下间都是如此,行商客旅也知道小心谨慎,避开这些。

    可王家屯不同,这是想避也避不开的所在,从西北边镇和陕西那边过来去往,到了这片区域后,只有王家屯这么一个适合落脚的地方,其他村寨不是没心思做这个生意,可王家屯因为地理位置配着巡检,别看是不入流的九品武官,可在乡野中却是大人物,有他压制维护,临近王家屯的各处根本发展不起来。

    既然避不开,那就只能无可奈何的在这边休整了,被敲诈勒索强买强卖,怎么也得掉一层皮去,也有商队在王家屯之外的野地宿营,结果遇到了夜里活动的贼兵盗伙,财货全被抢走就不说了,人都被杀了一大半,任谁都能猜到是谁做的,却没有实证......

    折腾到现在,行商宁可绕远也不愿意在王家屯停留,只有大商队荤腥不忌,可这等队伍,往往百余名青壮,还和卫所豪强有勾连,是王家屯各方招惹不起的。

    总得吃饭总得做生意,到了现在,王家屯各方多少也收敛了些,强买强卖少了,杀人越货少了,可敲诈勒索,低买高卖还是不少,属于捏着鼻子也能停留的所在,当然,这几年没头没脑的大案也有几桩,只是查不出来因果而已。

    王家屯那个方向对朱达和周青云来说不是禁区,他们在王家屯停留过,也去过那周围的几处村寨,之所以不碰王家屯内,因为当时袁标选择目标有个原则,那就是不碰官员,尽管袁标对朝廷官府都没什么恭敬可言,但杀官造反却是他的大忌讳。

    一路上聊聊走走,还在中途寻了处避风的所在,捡了枯枝生火,然后喂马休息,他们二人带的行李里面,马料占的份量不小。

    天边泛白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看到了王家屯的轮廓,他们这一夜走得很慢,人和坐骑倒是不怎么疲惫,马匹的精力相对更好些,因为朱达和周青云步行的时候更多。

    到了现在,倒是可以驱动马匹快跑了,朱达和周青云没有进入王家屯,而是以王家屯为中心兜了个大圈子,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入,时间倒是算得正好,朝阳初升,他们两骑从北边进了这屯子。

    郑家集设卡严查,但抽税之类的却宽松,这王家屯也有卡子,看着却是一副欺软怕硬的架势,能敲诈勒索的必然不放过,反倒朱达和周青云这等骑马带刀的直接放了进去。

    虽说他们两位人马疲惫,一副长途跋涉的行旅样子,但骑马带刀的武人打扮是各个村寨最提防的,这等人往往不是良善,稍有冲突就会拔刀相向,如果是匪盗的内应探子就更加麻烦,往往会拒之门外,可王家屯的乡勇等人不闻不问,甚至还有几分谄媚的表情。

    这等应对倒是在朱达和周青云的经验之中,他们俩面无表情的走过卡子,周青云低声念叨了句:“看来王家屯这边和贼伙勾结的不浅。”

    “灯下黑了,这屯子能维持到现在还不凋敝,肯定是因为贼赃,这边是个大窝子!”朱达拍了下额头,苦笑着接话。

    这里胡作非为还能维持差不多的规模,又和贼匪有勾结,答案很容易就能得出,王家屯是个销赃窝赃的所在,牛鬼蛇神在这里交易来路不明的财货,正经生意做烂掉,只能做不正经的生意了。

    “真是没个体面,这么折腾下去,窝子的生意也做不久。”看着脏乱的街道,畏缩的百姓,和大摇大摆的各路人物,朱达冷笑着说道,他这话倒不只是讥讽,郑家集没有覆灭前,就是怀仁县和周围卫所的销赃窝赃中心,就连贼盗都需要秩序和安定......

第二百四十章 旧相识

    王家屯的规制比郑家集远远不如,土围和壕沟都很敷衍了事,道路坑坑洼洼,齐整院落和破旧棚屋交杂在一起,垃圾随处可见。

    朱达和周青云牵马走在路上,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因为街面上带刀的汉子不少,他们这等武人行商打扮说不上稀奇,不管外人或是本地人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没有挑衅敲诈的戏码。

    想要在这等混乱地方活下去,好眼力很是必要,朱达和周青云行动低调,可有经验的人都能看出好惹不好惹来,他们二位这行为举止一看就是见过血杀过人的,还是少得罪为妙。

    “......别不知死活,你说是两个半大小子,可你看到他们短刀别在那里,那是随手能拔出来的,过去了小心被剁了手......”路边有几个蹲着的汉子,正看着他们小声议论,当然是听不到的。

    “先找一处民家投宿,再出来打探。”朱达简单说了句,说完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周青云脸上满是倦容,连夜行路疲惫不说,太阳升起后照得身子暖和,这更让人想要休息打盹。

    要找投宿的民家很容易,白日里院门大开,门前门内有不止一根拴马桩的就是,门前往往有个男人迎客,凡是道路汇聚中继之地这样的处所很多,路边随处可见,这等规制女人迎客的也不少,不过这等就是半掩门和暗娼窝子了。

    听到“投宿”二字后,周青云揉了揉脸也是打了哈欠,他们没有选择眼前的两处,向里面走去,不能选择太靠近围子口的,人来人往很容易暴露,也不能选择太偏僻的,那种地方十有八九是黑店。

    不过能做的选择也不多,区区王家屯,像样的也就是连通土围子南北口的那条大道,店铺之类都在这条路上。

    朱达和周青云牵马向前走了没多久,却看到街面乱了起来,两个人立刻停住,随后就看出些不对来,街面纷乱是因为有一队人走过来,乱是乱在百姓纷纷躲避,倒是江湖草莽中人只是闪到路边。

    有人从朱达身边跑过,被他一把拽住,开口问道:“你们跑什么?”

    被拽住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农户样子,挣了下没有挣脱,满脸惶急的回答说道:“张老爷巡街,不跑等着遭殃吗?”

    “张老爷?就是那张巡检吗?”

    “还能有谁,小爷快松手吧!”

    朱达松了手,那农户汉子快步跑进了小路,再向前看,却有个挑担的小贩闪避不及,被那队伍前面的汉子一脚踹翻,担子里的货物散落各处,那小贩顾不得跑,蹲在地上捡,结果又被一脚踹倒,那队人哈哈大笑,笑声连朱达这边都听得到,好像这场面如何有趣。

    “上不得台面。”朱达冷笑了声,周青云脸上也有不屑神情,地方豪强要是以欺压乡亲为乐或立威,那落了下乘。

    二人都有坐骑,王家屯街巷又不怎么宽敞,索性站在街边等着人过去,反正张巡检这伙人只敢欺压本地人,也不会留意他们这种常见的行路刀客,就算被看到也没什么后患......

    说话间前面那队人已经走到眼前,这队一共十一个,刚才就算不拽住那农户询问,现在也能知道谁是张扬张巡检,因为众人簇拥着一位身穿九品绿袍官服矮壮汉子,在众人敬畏、漠然或是鄙视的目光下招摇过市。

    九品绿袍,海马补子,这没什么可说的,九品说是最低品的官员,可那是相对品级而言,他毕竟是官,是不同于吏役的官员,是大明统治阶级名册上的一员,要知道在怀仁县中论品级也只有三人在九品之上,而九品的现在只有一人。

    可让朱达周青云以及其他人不屑的是,这小小屯子谁不知道你是巡检你是官,还要光天化日穿着官袍招摇显摆,实在令人鄙薄。

    朱达和周青云都在用心观察,这省去了盯梢认人的麻烦,他们从前没在王家屯露过痕迹,县城那边的活动又传不到这边来,再怎么看也可以解释为外来人的好奇。

    簇拥这位九品大员的倒不是差役和乡兵,看着都是江湖武人的打扮,毫不遮掩的带着兵器跟随在旁。

    “这做派三成是为了显摆,七成是为了做给我们这些外来人看。”朱达低声说了句。

    对方这般倒不是全对百姓耀武扬威,也有跟汇聚的江湖草莽人物示威的意思,因为这王家屯没有秩序,只能提醒大家乱来的后果了,可看这伙人的样子,只怕他们就是会乱来折腾的。

    “十个人最起码是四队,来路恐怕都不一样,有五个恐怕是贼兵......”朱达继续压低声音说道。

    虽说是围绕着那张巡检,可在明眼人观察中,这十个人分得很开,而且在江湖人中来历是贼兵的最容易认出,贼兵出身军中,又是大同边镇的边军,再怎么懈怠也有操练在,他们言谈举止比旁人来多了几分规矩,比如说走路整齐些,比如说照应掩护是军中的法子,有五个人明显不同,带着些许肃杀。

    另外五个人又分为三伙,倒不是朱达和周青云眼力多么好,而是这三伙彼此区别太开,有两人看着是那张巡检的亲信,全身透着狗腿子样,一边谄笑讨好,一边耀武扬威,另外有两人满无所谓的跟在后面,甚至彼此交换眼神,似乎在嘲笑和轻蔑,这四人倒都是健壮,腰间随意挎着刀。

    真正惹人注意的是站在张扬右手边的一位中年汉子,这人神情自然,却在不住的左顾右盼,在懂行的人眼中,这汉子并不是在悠闲张望,而是在观察四周,保持警戒,这十一个人里,就这位还有些护卫的意思。

    这中年汉子扫视四周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会低头或偏头,被这样的懂行人物照面,很容易有后续的麻烦。

    只是那人眼神扫过来,看到朱达这边,却是停住了,朱达也没有立刻偏头,两个人对视,朱达看到了那中年汉子另半边脸上的刀疤,几乎是半边脸被劈开了,到现在刀疤还是有向外翻起的疤痕,看起来颇为可怖,转过脸来,原本有些嘈杂的街道都安静不少,很多外来客商都是倒吸了口凉气,从这疤痕处就能想象出当年那刀若是劈正了肯定活不了,这人命还真硬。

    对视的时间很短暂,甚至都没影响到张巡检这一队的行进,但朱达能意识到这刀疤中年表情瞬时僵硬和茫然,这人身子还不由自主的颤了下,向前走出几步后还不住回头看这边。

    “有麻烦了。”朱达转过身从马鞍一侧取下朴刀,又拍了拍身上几处,确认预备的营生都在。

    周青云眉头皱起,朱达又把自己坐骑的缰绳和周青云马匹鞍绳绑在一起打了个结,闷声说道:“两年咱们去左卫最北的百户所杀人,处置了他外面的三个手下,等摸进去动手的时候,打闪响雷,可巧这人惊醒,我一刀劈下去歪了,那个百户所也闹腾起来......”

    “我记得那次,他认出你来了?”

    “应该是拿不准,他只看到我的眼睛,脸上轮廓有个大概,可咱们不能赌他们认不出。”

    “怎么办?”

    朱达已经把毡帽上蒙脸布拉下来,闷声回答说道:“有心算无心,你骑马去前路兜回来,我冲过去!”

    尽管周青云看起来比朱达成熟稳重,但在这等时刻却对朱达的安排言听计从,没有任何质疑和迟疑。

    两人对着点点头,周青云也把自己的脸蒙住,翻身上马,调转坐骑沿着路边向前跑去,此时道路两侧拥挤,有人骑马过来,惹来一片埋怨,可谁也不会拦在坐骑前面,被冲撞可不是说着玩的。

    朱达单手握持朴刀,却放在背后,只是低头向前走,被撞开的两人回头就要吆喝,可看到朱达这模样之后忙不迭的让开。

    前面那队伍才没过去几步,朱达沿着路边人群边缘,快步跟着向前,才走出三步去,队伍里那刀疤中年又是回头看过来。

    只能冲了,朱达低声骂了句,小跑着向前靠近,虽说距离不到十步,但冲刺起来依旧会消耗太多,何况一夜辛苦,现在身体正是疲软时候,未必迸发的起来。

    那回头的刀疤中年吓得大颤了下,一时间居然手足无措,连叫喊示警都顾不得,可他没反应过来,路两边的客商行旅却惊呼起来,前面十一个人都是停住脚步回头!

    距离还有三步,朱达身体还没完全活动开,到这个时候还顾得了什么,朱达平端着朴刀大踏步向前猛冲上去。

    一名贼兵下意识上前拦阻,反手就要抽刀,可朱达的朴刀顺势前刺,这等巡街显摆,谁也不会拿出寒酸不方便的长矛和朴刀,都是佩刀而已,朱达手中的朴刀就是长兵器,朴刀刀刃已经刺进了贼兵手臂和胸口之间,到这时候贼兵才意识到闪避......

    朱达手腕拧动,刀刃上翻,向前一送一撩,那贼兵手腕被直接砍下,胸腹到喉咙都被刀刃剖开,鲜血狂喷而出。

    此刻朱达朴刀斜举,已经又向前踏出两步,他浑身浴血,好似杀神,其他人骇于这猛烈势头,下意识的向着两侧躲避......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341/ 第一时间欣赏诛明最新章节! 作者:特别白所写的《诛明》为转载作品,诛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诛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诛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诛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