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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你回家去

    向岳向老汉是私盐贩子!

    朱达终于明白对方做什么了,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也综合起来,进一步佐证了这个判断,他从前也见过大家进出向家买卖,拿进去粮食,换回来小小包裹,可十二岁的朱达认识仅此而已,一个少年又怎么会关心油盐酱醋的琐事,从未出村的他又怎么会知道官盐私盐。

    怪不得村里百姓都对这向岳敬畏,连李总旗家都让他三分,在大众的认识里,这私盐贩子就和亡命徒没什么区别。

    当年学食品加工的时候,老师课上闲扯曾说过古代的盐政,对私盐相关特意提过几句,让朱达印象很深刻,因为古代盐政和现代区别巨大,闲时也专门了解过。

    这个时代的官盐质次价高,某种意义上是朝廷官府征税的手段,城池之内或许还有官盐在,乡镇村落大体都是私盐了,因为盐货牵扯官府税利,查禁很严,同时因为这专卖和查禁,私人贩卖的利润也是不低。

    虽说律法上贩运私盐一斤以上就是死罪,可真正主持贩运私盐的都是豪强,甚至有官吏的直接参与,这等事无非是大家分肥,心照不宣的灰色营生,只是跑单帮的倒霉,风险不大不小。

    “......贩卖十斤以下的风险最大,说不准就被抓去杀头,百斤以上的就要看手段如何,这千斤的就是如何发财了......”当年老师的调侃记忆犹新。

    想想向岳定期离开白堡村,李总旗又视而不见,货源什么的也很稳定,应当不是个跑单帮的小贩子,倒像是层层拿货分销的本村坐商。

    现在的朱达能想明白这些关节,没什么见识的白堡村村民却未必,他们一方面吃着向岳贩运的私盐,一方面却觉得对方是个亡命徒,太接近了会有祸事上身,如果光是沙场余生的老卒,在大同这等边镇军区不会被那么畏惧。

    这还解释了一个疑问,朱达和周青云接近后,对向家的生活标准很迷惑,做个猎户买卖皮货就能过得这么好?肉都自己吃了?朱达甚至都怀疑过对方是不是做些抢劫杀人的勾当。

    推车那青壮汉子帮着把两个口袋搬下,这口袋里想必就是盐货了,朱达还注意到在独轮车上放着一口刀,这想必是有备无患的意思。

    向岳向老汉盯着朱达,眉头皱起,开口就要说话,如此表情印证了朱达的判断,那天深聊几句之后,拜师的可能就断绝了。

    正在这时候,却听到院门响动,向内打开,周青云笑着迎出来说道:“向伯,你回来了,八叔好啊!”

    被叫做“八叔”的青壮对周青云点点头,周青云随即注意到朱达也在门口,他看看向伯,再看看那“八叔”,又看向朱达,眼珠一转,笑嘻嘻的说道:“向伯,八叔,朱达做饭可好吃了,我这几天都是跟着他搭伙,今天咱们一起吃午饭吧!”

    这么一说,那推车的青壮还好,向岳却是诧异,在两个少年脸上扫了几眼,皱眉说句:“胡闹!”没说别的,拎起个口袋向院内走去,那八叔也是拎起一个跟上,周青云过来帮着拿刀,又对朱达催了句“快点进来!”

    朱达愣了下,连忙快步进门,颇为感谢的对周青云点点头,对方还真够朋友,这是为自己创造机会了,

    “院子里这么腥气。”向岳和那个八叔一进院子,就闻到味道不对,不怎么吃鱼的人对腥气格外敏感,向岳向老汉随即看到挂在架子上的几条鱼,立刻咆哮起来:“混账小子,我不在家,你闹翻天了!”

    “向伯,八叔,这鱼可好吃了,比肉都不差!”周青云忙不迭的解释,听到这话,向岳和那八叔都是将信将疑的模样。

    周青云在那里口沫横飞的解释,说朱达做得怎么好吃,周青云在这件事上也没道理去骗人,两个成人虽然不怎么信,但也没拦着朱达走近灶台。

    “把饼子热一热,把肉脯和腌菜一并蒸了。”向岳向老汉简单叮嘱了句,看来还是不信朱达能把鱼做得好吃,但也懒得管了,反正鱼不好吃,用肉脯和腌菜下饭就是。

    那边周青云笑着答应了,接下来直奔灶台,开始和朱达一起生火做饭,特意叮嘱了一句:“想要学武,就要看这顿饭了。”

    朱达倒是没那么天真,不过这顿饭做得好吃些,可以让向老汉对自己有好感,这对拜师学艺更有好处,这周青云人真不错,但武技不能说靠谱,什么“罗汉六刀”,太儿戏了。

    弄明白这向老汉的职业后,朱达在使用佐料上就“大方”了些许,私盐贩子家境小康,比起贫苦农户来可是好太多,没必要那么节省,炖鱼汤是为了节省材料多吃些,要说味道好,自然还是炒和烧,这次就用酱油来红烧。

    做饭的时候,朱达想到一件事,自己做的这些事很像当年玩游戏,要通过这烹饪美食来增加向家老少对自己的好感度,现在周青云已经增加不少,向伯那边如何,要看今日这顿饭了,想到这里,他哑然失笑,倒是让边上添柴草的周青云莫名其妙。

    等味道出来之后,向老汉和那个八叔都从屋子里走出来了,特意来灶台这边看了看,而周青云更是满脸的兴奋,只是说话语气上带着几丝埋怨:“你这也太不够朋友了,这么好吃的做法非得等向伯回来才用。”

    “本来就要今天用的。”朱达笑着回答说道,“节省佐料省钱”之类的话就没必要讲了。

    因为有外客,这次足足用了三条鱼,满满一盆,酱汁红润,浓香扑鼻,端上桌的时候,向岳向老汉和那八叔都吞咽口水,等第一筷子入口,脸上的疑惑都是一扫而空。

    “这玩意有人试着吃过,又腥又苦又臭,还有人说大同那边做的好吃,谁也不信,敢情真这么好吃。”那八叔赞不绝口。

    向岳表现的矜持些,可能和年纪也有关系,他只是简单说了句“好吃。”

    话多说少说,每个人都没少吃,好在周青云提前留下一条来给自己和朱达,这三条看着都不够吃的。

    “下次我来学个做法,这东西不错,油水足,吃着和肉差别不大。”那八叔说了几句。

    向岳向老汉没有接这句话,反倒叹了口气,先看了眼狼吞虎咽的周青云,然后开口问道:“山里真进去贼了?会不会是过路的?”

    “怎么会是过路的,我听管事的讲,是北边犯事的逃兵,人不多,却胆子大手段狠,要不是当家的庄子人多,就被他们冲进去了。”八叔吃饱了谈兴很足。

    朱达和周青云都是竖起耳朵在听,这可不是村里的家长里短,向伯脸上更是阴沉,闷声说道:“沿路各村传过去的消息不会有差,看来真是进山了。”

    说到这里,向伯叹了口气,有些颓然的说道:“这什么世道,鞑子又来了,山里有豹子,居然还有了贼兵。”

    “向老哥,这进山打猎还是停了吧,别说进山,在这村里也要小心,山里那些贼兵可是要下山的,管事已经说了,官面上的消息很快就会传下来。”

    这些话朱达和周青云都听得懵懂,朱达更是不理解,这进山打猎就这么要紧,这念头一闪而过,要琢磨的东西,更准确说,是要遐想的东西太多,向伯和这“八叔”闲谈中带来了很多信息,从苏醒后他所见所闻甚至记忆都只有这白堡村的一切,父母的见识同样闭塞,外面的信息就只有天际的淡淡烽烟,其他什么都没有。

    可今天的谈话里面,却带来了外面天地的只鳞片爪,朱达下意识觉得天地开阔了些,这让他很兴奋。

    吃过饭之后,那八叔就推车走了,车上装着满满两口袋麦粒,临走前还笑嘻嘻的说道:“等下次来带着好酒,咱们吃鱼喝酒。”

    等外客一走,周青云就眼巴巴的上前,尽管还没开口,朱达却能猜到,这周青云要帮着自己恳求拜师学武,对方的心意是好的,可眼下这个时机不合适,这个事周青云就不该开口,以这向老汉的见识性格,如果以为自己有目的的接近周青云,恐怕更被厌恶。

    但周青云也没有开口,因为向岳向伯的脸色阴沉,看得出在琢磨不好办的事,这时候凑过去做什么都会有反效果。

    到得最后,那向岳向伯先看了眼周青云,又对朱达说道:“你回家去吧!”

    语气不善,还摆手示意,朱达没多说什么,倒是周青云有些急,但看到向伯脸色后也没有出声。

    走出向家院子,听到身后“进屋去,我要问你......”,朱达抬头吐了口气,这拜师的路短时间内怕是断了,他心里很颓丧不甘,却没有愤恨,因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凭什么就要收你为徒,别人安身立命的本领,无亲无故,就为了这几口鱼教给你吗?

    想想自己和向家老少,恐怕也就是这十天内才说话打交道,从前就和陌生人一样,认识不过十天,凭什么就要收徒传授。

    朱达一边想着,一边慢跑起来,归根到底还是要靠自己,不管如何,先把自己的身体锻炼好,已经和周青云初步建立了友谊,路还没有绝,乐观继续就好。

    交粮之后说是农闲,可家家还要准备过冬,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朱家夫妇也是如此,朱达锻炼完之后,去把河边水坑稍微隐蔽了下,这才带着收获回家,这几天鱼吃下来,朱达的父母已经很期待晚饭,对朱达的手艺没有任何怀疑了。

    在灶台边上,朱达和母亲朱王氏忙碌不停,回到家之后,他没有展现一丝的丧气和不甘,没必要让父母跟着担心,而且在这忙碌中,朱达觉得心情变好了。

    “朱家小哥可在家吗?”有声音在院门外响起,却是那向岳的声音。

第十七章 天上不掉馅饼

    向伯来叫门?朱达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在喊他,而是在喊自己的父亲朱石头。

    难道自己这些天纠缠的太紧了,所以向伯登门和自己父母来一场大人之间的谈话,让自己彻底死了这条心?朱达摇摇头,先锻炼好身体,学武还有很多机会,大同这样的边镇军区,会武之人一定不少,想归想,他也能明白机会不大,别人凭什么要教一个穷苦少年学武。

    父亲朱石头开门把人领进来,朱达本想出去看看,最后还是按捺住好奇继续做饭,反正是来找自己父亲的。

    没过多久,母亲朱王氏到灶台这边喊朱达,在炉火映照下,朱达注意到自己母亲有些紧张,这倒没什么奇怪的,以向老汉在村子里的名声,寻常人家见到了都会紧张害怕。

    “小达,你爹喊你过去,你要听话。”母亲朱王氏叮嘱了两句。

    朱达带着好奇出来,向伯和自己父亲都站在院子里,向岳向老汉比朱石头高出半个头,更加上腰杆挺直,颇有压迫的威势,而朱石头下意识的弯腰低头,显得很畏缩。

    看到朱达走近,向伯和父亲朱石头都转头望过来,两人表情都颇为奇怪,在夕阳余晖映照下,向岳向伯神情肃然,绷得很紧,细看却有几分无奈,而父亲朱石头则是满脸迷惑,不知道为了什么。

    “小达,你愿意去跟着向大叔学武吗?”朱石头闷声问道。

    “什么?”朱达下意识的反问了句,和对方学武是他一直所想,可这几天拜师没个结果,虽然没有明说,但事实上已经被拒绝了,怎么又突然有这么一问。

    他这边错愕,父亲朱石头急忙说道:“小达,一旦拜师,爹妈就管不到你了,被师傅打骂也护不到你,打死了也只能认着,更别说饿肚子做牛做马......”

    “老汉就那么混账吗?”向岳冷声反问道,朱石头愣了下,立刻停住不说,脸上浮现几分尴尬。

    朱达已经反应过来,咧嘴笑着说道:“我愿意拜师,我当然愿意拜师!”

    这十余天来,自己想尽种种手段不就是为了拜师学武,尽管这突然的转变让人不知所以然,可机会在眼前,先抓住再说。

    说完后朱达干脆利索的跪在地上,给向伯磕了几个头,扬声说道:“师父在上,徒儿拜见师父。”

    向岳向伯板着脸瞥了眼,闷声说道:“又不是唱戏,折腾什么”,说完这句,却转向朱石头问道:“你家孩子愿意拜师学武,你愿意吗?”

    朱达还未成年,要父母同意才行,这是规矩,不然的话就做不了准,听到向伯的这问话,朱达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的态度还真不好说,虽然已经有了松动,但看刚才的样子,能同意吗?

    在这个当口,朱石头也在看着自己的儿子,父子对视片刻,朱石头叹了口气,转头说道:“孩子都愿意,我还能拦着吗?”

    “谢谢爹!”朱达大喜,父亲当然能拦阻这件事,父为子纲,在这个时代,父亲有权否决未成人儿女的一切要求,即便打死都是律法允许的,他当然知道父母反对他去学武,但今天答应了,明显是考虑他的期望。

    这边一答应,收徒的事情就成了定局,向岳向伯点点头,扬声招呼说道:“青云,你进来吧!”

    周青云拎着葫芦和一条肉走进院子,向岳又是开口说道:“朱达,你去把这肉做了,今晚就在你家吃饭,把拜师学艺的事情讲明白。”

    向岳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朱家夫妇没什么见识,事情又是突然,此刻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也只能听那向岳安排了,周青云拎着肉走向朱达,两个人一起去了灶台那边。

    到了灶台那边,朱达满脸疑惑的看向周青云,还没等他说话,周青云连连摆手说道:“我也纳闷,我什么都还没说,向伯就要收你做徒弟了。”

    这事发展的匪夷所思,让人觉得糊涂,朱达又问道:“什么都没说?”

    “你走了之后,向伯问了我不少,把这几天的事都仔细问过,我还带着向伯去河边看了看,水坑里面进去几条鱼,我都把鱼带回来了,等你过去收拾,对了,有两条太滑,我没抓住,结果跑了......”

    周青云絮絮叨叨却说不到个重点上,朱达倒是能感觉出对方的兴奋,这几天彼此相处的很快活,现在自己被向伯收徒,朝夕相处的时间就更多了,不管是周青云还是朱达,都是孤单怕了的少年。

    那条肉是干肉,要单独烹饪的话,费工费料,朱达索性将干肉切薄片,和正在红烧的鱼一起炖,这样的话,干肉片会吸饱烧鱼的汁水,干肉的油水和味道也会反哺给鱼,之所以能这么做,也多亏周青云熟门熟路,知道朱家东西少,直接带了调料来。

    朱达和周青云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向伯和朱家父母三人很沉闷,他们之间本就没有话说,更何况朱家父母对向伯还有些畏惧。

    汤盆里是鱼汤,热气腾腾,碟子里是捞出来的肉片,干肉片都已经吸饱了汤汁,看着油光诱人,朱达还用腌菜和萝卜拌了个凉菜,清香弥漫。

    这几样一摆上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周青云吞咽口水的声音大到每个人都听得见,不光他这么馋,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只不过成人更能控制自己。

    在这个年头拜师收徒可是大事,某种意义上算是从父母的人变为师父的人,所以有“死走逃亡,官府不问”的说法。

    向岳向伯和朱家父母本来是要讨论这个,可那喷香的鱼汤、满盘的干肉以及颜色漂亮的凉菜一上桌,即便成人自控力不差,也有些无心谈话了,屋中居然稍微安静了会。

    “看到这饭菜,老汉我也没心思谈了,咱们先吃再说!”向岳笑呵呵的说道,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是笑了,气氛变得放松不少。

    周青云带来了烧酒,不过能喝的只有向岳和朱石头两个成年男子,对贫苦军户来说,哪怕年节想要喝酒都很不容易,今天却是饭菜丰盛,酒肉俱全,朱石头也连喝几口。

    鱼汤里料很足,那块干肉也有一斤多,但大家都是缺油水的,放开肚皮敞开吃,这些东西还真不够,朱达想到这点,给自己和周青云拨出一份来单独吃,给大人留足了份量。

    这行为被向伯看在眼中,微微点头,那边朱石头几口酒下肚,面对向岳向伯也不那么畏缩了,粗着嗓子说道:“既然小达这么想学武,向叔你又肯教,那这份拜师的礼物我家绝不会含糊了,向叔你报个数目出来,我家就算......”

    朱达听到这里,心却咯噔一下,他漏想了这个,拜师学艺可不是磕个头就去学了,别人要传授给你本事,甚至还要管吃管住,怎么可能白学,肯定要给出一定的钱财粮食作为拜师礼,父母一直不答应恐怕也有这个原因。

    现在父亲朱石头说得这么郑重,恐怕已经有了砸锅卖铁也要支持的心思,如果为了自己学武,让家里背上重债,从此过得不好,那自己心里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这块肉你不吃我可吃了。”边上周青云念叨一句,朱达哪有心思接话,只看着自己父母发愣。

    父亲朱石头虽然有醉意,但神志很清醒,母亲脸上有为难的表情,却没有开口阻止,看父母的眼神,朱达莫名的感觉到了决心,他低下了头,因为觉得眼眶发酸,自己一门心思要学武,自以为考虑周全,却没想到父母要做出多大的牺牲。

    朱达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可这一刻他却真的动摇了,朱家人已经表态,向岳向伯却不接话,他酒量很大,已经连喝了三碗,脸上都见不到红色,连吃了几口肉,又喝了一碗鱼汤,吐出口气说道:“好吃,朱达你真会做饭,这手艺去怀仁县和大同开个饭铺也过得去了!”

    这话说得朱达还真有几分动心,但自家成色自家知,当年是个吃货又学了食品加工,相关知识和技术的确知道不少,但开个饭馆酒楼和现在种地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无非是更肥美的猪羊而已.....

    但谁都知道向岳这番话重点不在此,向岳抬头看向朱石头,肃声说道:“我收朱达做徒弟,我管吃管住,不要你家任何钱粮,朱达住在家里也行,帮着家里做活也行,青云过来帮忙我也不拦着。”

    屋中一片安静,父亲朱石头特意搓了搓脸,唯恐自己听错了,朱达和其他人也都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第十八章 穷文富武

    听到向岳说出这等不可思议的好条件,屋子里安静下来,就连周青云都是瞠目结舌的模样。

    就在此时,却看到朱石头把端起来的酒碗重重放在桌上,瞪着向岳向老汉说道:“要是让我家孩子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那万万不能。”

    或许是酒壮人胆,或许是父子连心,平时懦弱老实的朱石头死死盯着向岳,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另一边的母亲朱王氏也满脸坚决,朱达觉得自己该开口说几句,虽然向岳提出的条件有些匪夷所思,但未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打听清楚就好,没必要弄得这么僵。

    “爹......”

    “闭嘴!小孩子不要插嘴!”

    一向溺爱独子的朱石头这个时候毫不客气,气氛眼见着就僵住了,向岳向老汉看了看两边,却是笑出声来,摇头说道:“是不是觉得老汉开出的条件太好了?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的确如此,这样管吃管住,传授本领,而且还允许回家干活帮忙,这完全是单方面的付出,没有任何索取,也难怪朱家夫妇以为他要对自家儿子不利。

    “老汉的话还没说完,刚才那几样是和你们两口子说的,现在老汉要问朱达,条件在这里!”向岳向伯的神情变得肃然,这表现倒是让朱家父母和周青云很错愕,这完全是把朱达当做成人来看待了。

    朱达坐正了些,开口说道:“向伯您问就好。”

    这端正的回答让向伯感慨了句“这模样看着倒像是读过书的,都说人有七窍,有的生下来开了,有的是遇到生死关头才会开”,朱达自然不会对这个解释,这些神秘学的说法反倒可以说明自己的一些变化和不寻常,何苦解释。

    “朱达,你不是来我家白吃白住,也不是白学我的本事,你想在我这里学,就要做到一件事,每天都要打三条鱼上来,还要做的好吃,这个你能做到吗?”

    听到向岳的问题,屋子里面又是安静,朱家父母面面相觑,周青云张大了嘴巴,就连朱达自己都糊涂了,自己去冒失拜师没有被答应,举着鱼去也没有理会,和周青云玩耍了几天想必不是主因,可向岳向伯回来,怎么就答应了?而且还因为是这鱼?

    白堡村这片区域都不会吃鱼,从白日里来的那个“八叔”了解到,只怕大同地区吃鱼的都不多,但这不会成为收徒的理由,向家不缺酒肉,而且这向岳向伯看起来不是个贪吃之人,也不像是溺爱孩子的,根本不会因为周青云喜欢吃就答应收徒。

    至于玩伴之类的更不必说,学武拜师和每天在一起胡混游玩完全是两码事,朱达绞尽脑汁的琢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边向伯拿起酒葫芦给自己倒了一碗,抿了口之后说道:“朱家小哥,你出去的少,别以为天下就这么太平,也别以为鞑子离咱们这边还远,除了鞑子,那马贼土匪什么的就不杀人了吗?那些老爷家里拿刀骑马的就不杀人了吗?学武强身,有个自保之力总是没差的,咱们不去害人伤人,可也要防着被人害了,最起码要能跑得了。”

    朱家夫妇对视了眼,都没有出声辩解,他们固然没见过什么阵仗,没经历过兵灾,可老辈人讲过说过那个惨状,这天际间燃起的两次烽火烽烟更让人心中不安,实际上,村里每家都在清理地窖准备干粮,大家都在备着不时之需。

    不过在这样的封闭安静的村落,村民们甚至李总旗都没经历过什么事,习惯缩头,总觉得不知道听不见看不见就是没发生,得过且过罢了,现在这向岳把话说破,气氛变得凝重许多。

    “学武没错,可老汉为啥不答应你,因为你学不了,你能跑能跳,人又聪明,没啥学不会的,为啥不答应,因为你一年都吃不了几次肉啊!”

    屋子里又是变得安静,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在朱达的记忆里,一年能吃肉的次数不会超过五次,而且每次都吃不尽兴,朱家父母有点懵懂,但朱达却立刻理解了,吃不了肉,就支撑不了大量的运动,连基本的体力消耗都满足不了,还谈什么学武,这个倒是和自己捕鱼补充蛋白质和脂肪异曲同工,营养学相关是基本规律,这个含糊不了。

    向岳向伯又喝了口酒,他此时滔滔不绝,“别觉得吃饱了就能撑住,吃粮食是有亏欠的,不吃肉吃足了,年轻时候觉不出什么,到老了各种病各种伤都要发出来,死都不得好死。”

    这话朱家父母听得懵懵懂懂,朱达却听得很明白,那边向岳说到这里却自嘲的说道:“老汉现在还撑得住,再过几年怕就是不得好死的。”

    气氛更加沉闷,好在向岳继续说道:“一个月吃不了十几天肉,学什么武,老实种地就好,你家人丁少,在村里日子还算过得去,可吃肉上还是难,但你能抓鱼,还能把鱼做的好吃,这个就和吃肉差不多了?”

    “向叔,这鱼和肉能比吗?”这是父亲朱石头问的,他们夫妇这几天干活有力气,做什么都有精神,但也没觉得这鱼怎么好,对他们来说吃肉才是无上满足,鱼是次一等的东西。

    “我年轻时候也是这么想,当兵的时候上面老爷是南边来的,他说这鱼和肉是一样的,要是吃海鱼,只怕比这肉还要好,老汉光听他说,也没见他做过,就从没当真,没想到你家朱达会做。”

    但这鱼和收徒有什么关系,朱达倒不急着发问,他知道还有下文。

    “按说老汉不缺这口鱼,不差这点油水,老汉我带着青云去山里走一趟,怎么也不会空手回来,飞禽走兽的味道比这鱼还是好了不少,可以后这山不好进了啊!”向伯向岳说到这里,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脸色也变得阴沉。

    向老汉看了眼朱达,又瞥了眼周青云,朱达在那里全神贯注的听着,周青云则是盯着大人这边没吃的干肉,向岳微微摇头,闷声说道:“山里前几天有了豹子,应该是有一窝豹子过来了,这还不算什么,架张窝弓挖个坑怎么也能抓到,可这次出去跑买卖得了消息,有十几个贼兵进了山,不知道正藏在那里。”

    说到“豹子”的时候,朱家夫妇脸上已经有了惧怕的神色,说到“贼兵”更是色变,朱达却有些弄不懂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周青云脸上却有不服气的表情。

    “......豹子,我小时候村头查家的孩子就是被豹子叼走了......怎么还闹了贼兵......”父亲朱石头念叨几句,声音居然都有些颤抖。

    “小达,你别去河边了,万一有个闪失。”母亲朱王氏也连忙说话。

    向伯在那边摇摇头说道:“这离深山小十里地,豹子怎么敢出来,贼兵也怕清剿,这白堡村又没什么油水,不会过来的。”

    说完这句,他调侃说道:“世道这么不安宁,学武强身总归没差的,朱达你倒是歪打正着,老汉这年纪也大了,几口酒下肚,话就越说越偏,进不了山就弄不到肉,靠着这些盐货,吃饱吃咸能行,可买肉就不成了,再说,又不是府县市集,哪里有这么多肉买,也买不起啊!”

    说到这里,朱达明白了,向岳向伯的考虑居然和自己为了锻炼寻求营养的考虑本质上差不多。

    “老汉我少吃几口没啥,却不能耽误了青云,他正是身子打底子的时候,朱达你这鱼就是要紧营生了,你只要鱼跟得上,青云的身子就跟得上,你要是鱼跟不上,这武也不用学了。”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而且还是当面说出,朱家父母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本来气氛还不错,突然间就一点人情不讲了。

    不过朱达却很平静,因为本来就没那么多的人情可讲,对方肯把条件说得这么明白,反倒是好事,倒是身边的周青云脸上有惭愧神色,肯定觉得在朋友面前丢脸。

    朱达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向伯,只要这条河不干,只要没有人撒网抓鱼,这几年我一直可以捕到,但要向伯您帮着置办些抓鱼的器具,挖坑捕鱼这个完全是碰运气,长久来就没什么用。”

    “器具,这个好说,朱达,你可不要撒谎,抓不到鱼,就算我教你,你身子也撑不住。”

    “向伯,关系到我自己的事,我不会骗人的,可我也有几件事希望向伯答应,捕到的鱼,向伯和青云够吃的话,其余的我要带给家里,向伯是卖盐的,我想我家买盐能便宜些。”

    向岳、朱达父母三位成人都看向朱达,向岳脸上有差异,朱达父母脸上则是有惊讶和感动。

    “朱达这小子还真像是个大人,看来这病给他开了心窍!”向伯感慨了一句,然后点点头说道:“这两件事我都答应了,老汉不是个小气的人,你要尽孝,老汉怎么会拦着。”

    听到对方的承诺,朱达又是归在地上,郑重磕头行礼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话说得好像戏文,但朱达的严肃态度任谁都能看得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拜师了,就连坐在炕上的向老汉都坐正了身体,肃然点点头回道:“从此时起,你就是我徒弟了!”

    朱达父母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却没有插嘴说话,朱达站起身之后,看到周青云满脸喜悦,这让他心里温暖,尽管交情才几天,却是真诚的友谊。

    但在这个时候,朱达心里却有疑问,向伯收自己为徒是为了周青云的成长,两个人长得不像,甚至收养之后也没让对方改名,可却这么无私的对待,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第十九章 半夜的惊动

    确定师徒关系之后,气氛就变得和睦轻松起来,朱达的父母不管怎么盘算,都觉得朱达和自家吃不了太多亏,真要抓不到鱼了,大不了回家就好,还是过从前一样的日子,但和这向家挂上关系,除了虚无缥缈的不吉利和坏名声之外,种种好处是少不了的,而且向岳向伯明确表示不立契约文书,这让朱家更放心了。

    这顿饭算尽欢而散,不过葫芦里的酒也不多,朱达父亲晚饭之后不过是迷糊片刻就清醒了,送走向家老少,一家人早早的入睡。

    往日里朱达很快就能入睡,可今晚却很是清醒兴奋,拜师的事情本来千难万难,没曾想这么机缘巧合的解决,改变现在的人生终于踏出了坚实一步,他翻来覆去的琢磨,想着今后的种种可能。

    朱达的父母同样没有睡,只在那边小声议论,对拜师学艺的事情却提的不多,只是说“贼兵”,朱达原本以为这“贼兵”就是寻常称呼,但从父母隐含恐惧的语气听出来,根本不是如此。

    大同边镇有十几万兵马,紧邻着山西镇和陕西三镇各处都是差不多的规模,在这样的军镇地方,逃兵自然不是稀罕事,逃兵算不得什么,又受不了边镇的厮杀和严酷,想要去别处讨个生活,也有人是犯了事,想要逃出生天,这些人自去自处,和军户们没什么干碍,但也有无处可去落草为寇的,这就是所谓“贼兵”了。

    这等“贼兵”危害巨大,跑单帮的还好些,如果啸聚成群,那就更是大麻烦了,他们都在军中呆过,多少有些厮杀战阵的本事,往往还都经历过沙场见过血腥,地方府县的公人民壮根本不是他们对手,更不要说寻常村寨百户的百姓军户。

    逃兵是大罪,被抓到之后往往砍头活剐,有这等下场逼迫着,让“贼兵”们也存着有去无回的信念,凶恶残暴异常,说起来好笑,同等数量的官兵和贼兵厮杀,占上风的往往是贼兵,这也让贼兵更加难缠,想要清剿干净,往往要出动大队兵马或者军将们的家丁亲卫,但这些抓贼的官军也是麻烦,他们同样要发财,伤天害理的勾当最多做得收敛些,却不是不做。

    大同这边的卫所和府县,军户和百姓,从洪武开国到现在,这等事经历过太多太多,祖祖辈辈口口相传,即便有些人没有亲历,也被告诫过贼兵的可怕,说起来自然胆寒色变。

    “......天下太平了这么久,事情一下就多了......”父亲朱石头感慨说道。

    听到这里,父母的声音变轻,朱达也觉得思绪模糊,大家都是困意上涌,临睡前他心中感慨,天下那里太平,就算这十几年无事的白堡村里,也说不上世外桃源,无非大家能忍,已经习惯麻木而已,自己可不会甘心,现在这改变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即将睡下的时候,突然间外面响起了狗叫,似乎在村子西边,随即整个村子的狗都跟着狂叫起来,白堡村人勉强能糊口,自然没什么多余的吃食去养狗,村子里也就那么几条,不过在这寂静夜里,几条狗的狂吠依旧惊人。

    “这大晚上的折腾什么,这几条狗早该杀了吃肉!”父亲朱石头被吵醒,很是不满的念叨。

    夜间村里的狗突然狂叫起来的事情发生过不少,往往是莫名被惊动,很快就会安静下来,朱家三口也习惯了这点,没有继续出声,准备等安静下来之后继续睡。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狗的狂叫一直没有停,越叫越是狂暴,朱达已经从炕上起来,到这个时候,再怎么懵懂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朱达的父母也是起来,很是紧张的盯着外面。

    没有灯火没有月光的黑夜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向外看什么也看不到,越是这样就越让人紧张,朱家父母就坐在那里,披着被褥,呼吸越来越紧,小民百姓遇到这样的情况,往往做不出反应,大都在傻傻等待。

    “爹、娘,咱们先把衣服穿上,去地窖那边等着吧!”朱达开口了,现在可不是顾忌细节的时候。

    被他这么一提醒,父母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下床穿衣,朱达动作麻利的准备完毕,却是摸到一边把匕首拿了出来,这几天做鱼收拾,周青云索性把匕首放在他这边,朱达很喜欢这把利刃,时刻放在手边,父母对这个很不安,却管不了他。

    等朱家三口收拾利索,小心翼翼的开门进了院子,狗叫声依旧没有停止,夜里的白堡村已经不那么安静了,站在院子里能听到周围人家的骚动,不是每家都像朱达这么小心,有的家里孩子在哭,男人在吆喝,和狗叫声音嘈杂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

    朱家的地窖盖子已经打开,甚至拿着一包饼子进去,外面的狂吠和嘈杂越来越大,尽管夜色看不分明,可朱达还是能感觉到父母的恐惧,别说是父母,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慌了,现在真要有什么灾祸上门,除了躲避没有一丝应对的方法。

    难道拼了,可拼了也不会有什么正向的结果,全家人正准备进地窖躲避的时候,外面却响起了梆子声,当当当的很是响亮,村里只有李总旗家有梆子,也极少用到,把全村百姓喊在一起催收秋粮的时候用过一次。

    听到这梆子声朱达很纳闷,但朱达的父母同样愣在那里,只听着梆子声越来越急,那边父亲朱石头却反应过来,转头冲进屋子里,只听到屋中什么瓦罐破碎的动静,没多久,就看着父亲朱石头拿着一根长棍跑出来。

    长棍?朱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放在屋角的那根长矛,这根长矛放在那里根本就没有人动过,而且也不让朱达去碰,一直以为这长矛是个摆设,没曾想今日里看到父亲拿起。

    母亲朱王氏此时却反应过来,顾不得进地窖,快跑几步扯住了朱石头,压低声音说道:“你干什么去?”

    “夜里梆子响就要拿着兵器出门防贼!”

    “你疯了,你听到其他人家门响了吗?谁也不出门,就你去折腾,万一有个好歹......”说着说着,朱王氏声音里已经带上哭音。

    朱达绝不认为自己父亲那么勇敢,刚才那动作只不过下意识而已,和他所想的一样,被母亲拽住说了两句,父亲立刻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朱达和妻子,开口说道:“我不出去,你们娘俩先去地窖,别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狗叫声却渐渐低了下去,反倒是哭骂吆喝之类的人声越来越大,梆子则是越敲越急,让人听得心烦意乱。

    又过了一会,人声也渐渐安静,梆子的节奏也变缓,到最后整个村子都彻底安静了下去,只剩下狗零星的叫几声。

    朱达没有进地窖,母亲朱王氏想要拽住他却迟疑着没有动,朱达表现的越来越像个成人,家人也下意识的把他当做成人来看,父亲朱石头手持长矛紧张的站在院子里,听着朱达的脚步走近,被吓得险些长矛脱手。

    “这吃鱼还真有用,我和你娘到晚上眼神就不行,现在倒看得清楚了。”缺少脂肪和蛋白质的补充,人往往会有夜盲症,朱家也是如此,可这些日子吃得又饱又有营养,自然改观不少,刚才紧张没注意到,这时候放松了点,自然感觉到不同。

    白堡村就这么安静了一夜,朱达和父亲都没有睡,尽管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去,可猜也能猜到,整个村子恐怕都没有睡。

    等到炊烟升起的时候,朱达才感觉放松些许,他倒是不怎么困,过去和母亲一起生火造饭,父亲朱石头则是靠着门框不住打盹,到现在他们家也不敢打开院门。

    “吃完早饭,小达你就去向家,你现在是别人的徒弟,一定要恭恭敬敬,不能耍小性子,要是晚上不让回来,你住在他家就好。”在饭桌上,父亲朱石头郑重说道。

    本来说定是朱达不必住在师父家,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父母总要每日看见才放心,这还是昨晚特意强调的,没想到今日里就变了个说法,母亲朱王氏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朱达,脸上有不舍的神情,但却没有出言阻止。

    “世道不安宁,学武是好事。”饭快吃完的时候,父亲感慨了一句,母亲连连点头。

    帮着家里收拾利索,朱达这才带着匕首去了向家那边,走在村中,只觉得安静无比,路上当真是一个人也不见,竖起耳朵听才能听到村民在院子里的低声议论,和自家比起来,自己家倒算是胆子大了,还敢放自己出来,想来因为这抓鱼拜师的,让父母的眼界和村民多少有些不同。

    等到了向家门口,刚拍了几下,院门打开,看到带着刀的向岳向伯和背着弓的周青云,两个人表情都是严肃,没等朱达出声招呼,向岳向伯就闷声说道:“你来的正好,和我一起去村头李家!”

    李家?李总旗家吗?

第二十章 不是真正的十二岁

    朱达心中疑问,却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跟在了后面,这让向伯赞许的看了眼。

    还真是去李总旗李纪家,他们老少三人走在村中,路上依旧无人,不过有人趴着门缝看到他们三人后也走了出来,这时候村子反倒有了几分人气。

    李家大门紧闭,旁人来到这李总旗家还是毕恭毕敬的,向岳向伯却丝毫不在乎,上去就大咧咧的拍门,“嘭嘭”门响,惹得院子里的狗大声叫起来。

    “昨晚被狗叫吵醒,一夜没睡好。”周青云念叨说道。

    “搞不好昨夜是这李家的狗先叫起来的。”朱达注意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拍门力气越来越大,甚至都惹得边上邻居张望,里面依旧沉默,有人想着李总旗家里人是不是跑了,也有人想是不是出事了,还没等倡议翻墙进去,听到里面有人战战兢兢的问道:“谁......谁啊!”

    “向岳,老汉来找李总旗!”向岳向伯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恭敬。

    院内回答的声音有点耳熟,只是太过沙哑,没多久狗叫停止,院门被打开,居然是那李总旗自己来开的门,总旗李纪脸色黯淡,出门扫视一眼,看到都是村民百姓,下意识的就松了口气。

    “向......向老哥有什么事?”李纪这张嘴说话倒是把朱达吓了一跳,原来是这李总旗嗓子哑了。

    “昨夜这么折腾,我就是为了这个找你商量。”向岳向伯很不耐烦的说道。

    李总旗李纪的反应明显有些慢,愣了愣才侧身让开,向岳领着朱达和周青云走了进去,两位少年都是第一次进来,很是好奇的东张西望,院子里却有两个拿着柴刀和木棍的青壮汉子,这两人朱达多少有点印象,是李家的远方子侄,投奔过来已经有几年了,说是亲戚,实际上做仆役长工用的。

    这两人满脸都是一夜未睡的疲惫,已经睁不开眼了,朱达却注意到地上的梆子和木槌,昨夜敲响的就应该是这个,他们好奇张望,那两个疲惫的李家人同样纳闷,不知道这一老二少来干什么。

    没走几步,李总旗冲着一人说道:“把刀收好。”

    大家回头看过去,发现院门边倚着一杆朴刀,在朱达的记忆里,李总旗身为武官却没见过他拿过什么兵器,没想到家里还有这朴刀,看起来还颇为崭新。

    等快要走到堂屋的时候,李总旗打了个哈欠,这哈欠好像点醒了他什么,让李总旗李纪停住脚步,手在额头上重重一拍,转头喊道:“二狗,快去把你婶子他们放出来。”

    这话听得众人一愣,就看见被喊到那人恍然大悟的模样,快步跑向柴房,李总旗转身尴尬的笑笑,也跟了过去,接下来大家就听到柴房有掀开盖子的声音,有女孩子在那里哭,有妇人呵斥。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鄙视表情,这李总旗家什齐备,家里青壮是村里最多的,结果胆小成这个样子,居然都昏了头,老婆孩子在地窖里居然忘了放出来,吓傻了吗?

    “他不错了,知道把梆子敲响,换别人可能全家都躲地窖里去了!”向岳向伯这话不知道是听到少年们的心声,又或者觉得有必要说。

    村里穷苦人家没那么多礼数讲究,妇人也要下地干活,不怎么避讳外人的,李总旗家就有规矩了,李纪的老婆出来后急匆匆的进了内屋,倒是李春花年纪小,没什么避讳,看到朱达在院子里很惊讶,不过满脸惊恐和疲惫,也顾不上发小脾气,急匆匆跟着过去。

    朱达没注意女眷,李总旗的两个儿子跟着一起过来了,李和的膀子还是吊着,被上面来的催收家丁打了肩膀之后,虽然找了接骨郎中,但伤筋动骨要养一段日子才行。

    双方进了堂屋,以向岳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倒茶倒水,李总旗李纪之所以请人进来,无非是因为忌惮给个面子罢了。

    “李总旗,昨夜十有八九是贼兵过来了,要不是狗叫和梆子,贼兵十有八九会冲进来。”向伯开门见山的说道。

    落座之后李总旗就在那里打哈欠,脸上很有些不耐烦,听到这话之后整个人僵住,随即惊慌失措的站起来,盯着向伯说道:“你说什么,贼兵?什么贼兵?”

    不光他脸色大变,他的两个儿子也都是面如土色,向伯摇摇头回答说道:“有十几二十个贼兵进了山,可能洗了什么寨子盘踞,没准昨夜就是他们下山了,估摸着消息过几日才到你这边。”

    “贼兵,贼兵,贼兵怎么就盯上咱们百户了。”李总旗双眼无神的念叨道,他嘴里习惯叫“百户”,别人都已经自称村子了。

    念叨两句,李总旗突然间来了精神,盯着向伯说道:“向老哥,你是老猎户,昨晚来的会不会是狼,也可能是豹子!”

    “狗叫的那么凶,狼和豹子早就被吓跑了,只可能是人!”向伯斩钉截铁的说道,这话说得李总旗跌坐在椅子上。

    朱达在一边旁观,他对谈话兴趣不大,只是好奇一件事,怎么这私盐贩子的消息要比卫所的总旗还灵通。

    “我要尽快上报,告诉赵千户,告诉罗大老爷,让他们派兵清剿,才十几个贼兵,大军一来......”李总旗好像在为自己打气,大声说了出来。

    向伯脸上露出不屑和焦躁,摇头说道:“官面上的事麻烦,何况要动兵,一层层报上去的,什么时候能派人下来,贼兵可不会等着你,再说了,真要派人来清剿,咱们村子能受得住吗?恐怕比遭了贼兵更麻烦!”

    这话是迎头泼了一盆冷水,那边李总旗愣怔了下,立刻垂头丧气,随即焦躁的问道:“那怎么办!”

    周青云撇撇嘴,对朱达使了个眼色,满脸都是不屑,这表情落在李家两个儿子眼中,李应和李和都是怒瞪双眼,朱达却没有回应周青云,到这个时候,他倒是对这个李总旗的印象不错了。

    胆小归胆小,无能归无能,可这李总旗昨夜没有吓得躲进地窖,还知道敲响梆子,要知道他家就是村落边上,平时看着地方敞亮,但却是最外围,贼兵攻进来他家首当其冲,而且刚才听到大军害人,他马上就问别的法子。

    说一千道一万,这李总旗李纪心里还有白堡村,还顾念着大伙的安危,还有公心在,不管如何说,这份心思和实际的作为就没什么可瞧不起的。

    “咱们在村外修一道土围子,夜里有人值哨,各家各户都要出青壮男丁巡逻。”向伯干脆利索的给了答案。

    李总旗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琢磨了下,脸上却露出苦笑,涩声说道:“向老哥,咱们百户的军丁几辈子都是握锄头的,他们能顶什么用,贼兵真要想动手,村子直接就被洗了,怎么挡得住啊!”

    “总要去拼,贼兵来了,男人要去挡挡,不然老婆孩子连进地窖藏着的机会都没有,难道就这么洗干净脖子等死吗?”向伯双眼瞪起,却是有点火气。

    说到这里,李家长子李应插言说道:“男人死了,女人孩子有什么用,咱们村子,不,咱们百户肯定让别人占去了!”

    从向家老少三人进门,李家这边就一直被压着训,更别说周青云表现出来的蔑视,年轻人沉不住气,自然要分说两句,李应其实说的也没错,孤儿寡妇根本守不住产业,不是被夫家强夺,就是被卫所里收回,白堡村都是穷苦军户,那有什么争辩分说的可能,到时候恐怕生不如死。

    向岳听到这话直接怒了,手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粗声说道:“孬种,自己不敢打,难道还要带着家里人一起去死吗!”

    上过阵杀过人的是不一样,他这一发作,李应被吓得后退了步,不敢争辩,但满脸不服气的样子,李总旗在那里发愁,根本顾不上这边。

    朱达忍不住苦笑,他以为向伯想明白了,没想到向伯只是性子烈,这桩事其实没想清楚,朱达的笑容被李总旗的次子李和看到,立刻以为抓到了把柄,举起没伤的那只胳膊指着说道:“你笑什么,难道我哥哥说的有错,你懂什么就在那里笑!”

    他这一发作,屋中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达这边,周青云却眉毛一竖就要发作,那边李和的哥哥李应也想着讥刺几句,而向伯和李总旗的目光都有些不耐烦,满脸都是“小孩子添什么乱”的表情。

    “向伯,贼兵要和您说得一样厉害,就算修起土墙,说翻也就翻过来了,就算男丁都练起来,也不是贼兵的对手。”

    贼兵如狼,百姓如羊,即便十几对一百余,还是贼兵必胜,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只是朱达一说,向岳向伯大怒,周青云也瞪过来,李家父子三人也是神色古怪,虽然这话里的意思是在附和他们,可听着也不舒服。

    向岳和周青云的愤怒可想而知,朱达这番话哪有什么徒儿的本份在,见到个总旗就弯腰了,当真荒唐混账。

    “咱们是人,贼兵也是人,大家都是怕伤怕死的,咱们修起土墙,聚众操练,多做警备,贼兵看了心存顾忌,虽然不怕咱们,可也知道和咱们斗会死人受伤,自然不愿意冒险找这个麻烦,自然就会避开,这样咱们百户也能护得周全。”

    屋子里安静下来,愤怒和古怪都变成了惊愕,然后变成了若有所思。

    “昨夜贼兵迟迟不动,最后离开,不就是狗叫了之后,他们觉得村民惊动,做什么会有麻烦吗?”朱达补充了一句。

    向岳向伯脸上满是笑容,连连点头,周青云脸上则是“我听不懂,但肯定没错”的表情,李家父子三人一脸惊讶的看着朱达。

    这些话,可不是一个穷苦军户出身的十二岁少年能想出来能说出口的,谁教给他的?

第二十一章 多吃多动

    朱达的话虽然有些绕,可道理一想就通透了,白堡村的男丁想要短时间打败贼兵,甚至不怕贼兵都千难万难,但想要保全自身,未必要打败或者不怕,只要让对方觉得麻烦就好。

    贼兵的命也是命,他们肯定不愿意为了抢掠和钱财豁出命去,恐怕受伤挂彩也是不愿,只要白堡村表现的难啃些,贼兵自然会知难而退,大同边镇广大,多少这样的村寨,何苦吊死在这里。

    道理不难,难得的是能从这个角度去想,这里面牵扯到白堡村有什么能力,能做到何等地步,有牵扯到贼兵会如何想,各自分寸,周全考量,这样的思路可不是寻常少年能想出来的,莫说是寻常少年,白堡村里见过世面有些头脑的也就是这李总旗和向老汉了,他们两个都想不出,莫说其他百姓军户,也因为如此,屋中诸人都觉得不会有什么人教给朱达,只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安静过后,李总旗李纪和向伯向岳看向朱达的眼神已然不同,已经有些将他当成大人来看了,那李总旗感慨说道:“得一场大病倒是让你有了好处。”向伯看了朱达几眼,却没有说话评价,而李家两个儿子和周青云还在那里懵懂糊涂。

    朱达这番话把道理挑明白了,李总旗和向伯也没了争执,接下来简单商议几句就订了规程,无非是全村男丁挖土修墙,男丁们好歹操练一下,然后每夜安排十几人巡夜值守,方便的话,再弄几条狗来。

    这样布置,里面人知道稀松,可外面看到又有土墙又有队伍,靠近了狗还狂叫,任谁也要掂量掂量,真要火并厮杀,当场丧命是一回事,真被刀枪挂到了,被伤熬死,那就是生不如死了,贼兵逃出来为了活命快活,不是为了这个。

    “老大,你敲梆子把咱们百户的人都叫到这边。”李总旗吩咐了声,那边李应连忙过去。

    “向老哥,以后这操练和值夜的事,还要多劳烦你了,我这边绝不会含糊。”达成共识之后,气氛已经和缓许多,李总旗对向伯客气相待。

    “都是一个村子的乡亲,老汉不会糊弄!”向伯干脆利索的给了承诺。

    没过多久,外面梆子声响起,李总旗和向伯都是起身向外走去,总旗李纪特意拍了拍朱达的肩膀,感慨说道:“你爹娘有福气了。”

    出院子之后,向伯向岳没有和李总旗一起等着村民,反而带着朱达和周青云绕个圈子,装作听到梆子汇聚过来的模样,朱达想得明白,这向伯年纪大了,出风头的事情已经不怎么想。

    绕了半圈,向伯向岳停下脚步问道:“朱达,你在河边碰到那人什么模样?”

    如何学会钓鱼烹饪,朱达对外解释都说河边遇到了一个道人学会的,对父母这样说,对周青云也这样说,向伯自然知道,只是从来没问过,今天朱达在会面时候有理有据的侃侃而谈,自然也会被联想到那个道人的传授。

    “......破破烂烂的袍子,胡子头发都是乱糟糟的,可会的多,懂得多......”朱达说的很含糊,尽量不给别人太明显的特征,因为大家提到过的那个野道士他根本记不得长相和模样,只能打个马虎眼了。

    村民百姓都是大人忙活,孩子乱跑,这些年太平,又是在边镇军区,作奸犯科之类的不多,大人们也是放心,孩子们到处疯跑乱玩,一天倒有大半天不在长辈眼中,这样的情况下,孩子遇到了什么人长辈是不知道的,朱达在这里钻个空子。

    听到这番说辞,向伯没有质疑,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闷声说道:“现如今还有这等人......”

    绕过去之后没多久,全村男丁就来的齐整,昨夜提心吊胆的,现在敢出门的没几个,一听梆子响都急忙赶到这边来了。

    “......昨夜是闹贼兵了......好歹没有进来......”李总旗说的倒是开门见山,下面大部分百姓都是面如土色,人群小声议论,骚动不停。

    在这样的惊惧反应下,李总旗提出的倡议都很容易推行了下去,贼兵要祸害的是自己家,再自私的人都是同仇敌忾,有力出力,修土墙这个大家按照住处方位各自负责一块,操练这个无非是男丁们拿着家里的兵器或者农具列队巡逻,而且修墙这个白堡村这类百户还有好处,村外本来就有断断续续的墙垣,连起来就好。

    朱达本以为当天就会开始,没想到李总旗让大家先回去准备两天,后日才开始动作,就这样还被埋怨太急了,让朱达对这个时代的效率有了更深的理解。

    或许是看出朱达担心的表情,向伯闷声说了句:“那贼兵出现也不到十日,昨夜里恐怕是各处看看风色,要能下手就顺便动手,不能的话就探探底细。”

    “要是那些贼兵来了,我一箭射死一个,来多少我都不怕!”周青云兴冲冲的说道,他没觉得如何恐惧,反倒是新鲜兴奋,不光周青云如此,村里少年孩童们都是这般。

    向伯对这话却没什么好声气:“你能射死几个?这边没个遮蔽掩护,你开弓又慢,只怕第一箭射出去后就被人冲到跟前了!”

    就这么议论闲聊着,没多久就到了向家,进院子之后,向伯示意朱达和周青云站在一起,开门见山的说道:“朱达,咱们现在是师徒了,有些话要提前说明白,你听了之后,愿意就跟着学,不愿意你可以不学,也可以不拜我这个师父,你那鱼我也不白要你的,用盐用粮,总归让你亏不了。”

    “师父请讲。”朱达坦然说道。

    他这大方的态度让向伯向岳先感慨了句:“你倒是像个读过书的。”然后才开口说道:“老汉我当年也是个庄稼汉,可上辈子作孽,上阵的早,也学了些本领在身,都是些杀人见血的本领,老汉会用刀,会用长矛,会开弓射箭。”

    这些话平淡说来,可朱达却听双眼发亮,那二十余年多少了解些,寻常兵丁懂一样兵器就不错了,大部分都是充数,刀枪弓箭都通的一定都是拔尖的精锐,向伯居然是这等人,难道自己真有好运气?在这小小村子就能碰到这样的人?

    “弓是不能教你的,小周已经练了,离不开那弓,老汉也置办不起新的,也不能让你耽误小周去学,所以你学不了弓箭,你明白吗?”向伯沉声问道。

    朱达没有犹豫就回答说道:“徒儿明白,徒儿也不想学弓。”

    一张像样的弓从古至今都不便宜,看向家这弓的新旧,就知道这已经用了很多年,自己一个半路入门的,还是为了能吃鱼才收进来的,自然不用去奢望,朱达对这件事想得更深,如果不是自己在李总旗家的侃侃而谈,说明自家思路清晰,向伯也不会有这番解释,这是郑重对待了。

    听到朱达这么回答,向伯向岳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学刀学矛,师父我不会藏私,这都是杀过人的真本事,也是懂行的强手传授的,我会多少,就传授给你多少。”

    “你不想学弓,学会弓箭几十步之外就能杀人,你得当面,咱俩打起来,你还没......”这边话没说完,那周青云却嚷嚷了起来,很有些不能在师兄弟面前示弱的意思,被向伯虎着脸骂了句之后才停住。

    “老汉......师父别的也不会太多,有一条要说明白,人不能不动,要多动出了汗然后多吃才有力气,没力气也就用不了刀枪,你明白吗?”向伯又是说道。

    这真是对自己坦诚相待了,看来这向伯懂得武艺和本领,但系统训练身体的手段却不知道,只有些很直观的多动多吃,从某种意义上,这也算达到了锻炼的效果,效率就不必提了。

    朱达琢磨了下,既然有那个河边的“道人”做理由,索性用个十足“师父,徒儿对打熬身体有些方法,就是那河边的道人传授的,徒儿本来也不信的,后来照着练了练,还真有用,师父要是信得过,徒儿愿意和青云一起练。”

    “河边道人”的托词足够说服人了,向伯听了朱达的话,没怎么迟疑就点头答应,尽管近距离相处也就两天多些,可不由自主的,他不敢把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真当成孩童看,而且对答相处间的确不像是个村中长大的少年,总让他想起军中见过的一些人物。

    “今天我传你罗汉刀,这六式简单,你却不能含糊,要练的一丝不差,十天之内学会,时刻练着,一个月后不能出错,不然要挨打。”向伯说得直截了当。

    这是要传真本事了,肯定比周青云那狗爬玩闹的刀法强到天上去,朱达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吆喝“烽火,烽火”。

    在北边天际,又有淡淡的烟柱升起,看得很清楚,向伯回头瞥了眼,转身开始用刀,朱达连忙盯住。

    六式都很简短,向伯向岳很快用完,朱达愣愣的看着,向伯沉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我再用一遍?”

    朱达没有回答,向伯摇摇头,却又是演示了一遍,朱达还是没有出声,满脸错愕惊讶的神色,这向伯所用的罗汉六刀和周青云教给他的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儿戏?还是个骗局?怎么会一模一样?

第二十二章 基础要打牢

    向伯会不会和周青云串通起来骗自己?

    向伯会不会根本不懂武艺,而且从头到尾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念头纷繁,不过朱达很快都是否定,从向伯和周青云的性格来看,对方根本不会欺骗自己,周青云开弓射鱼的时候那可是真本事,可为什么这么简单儿戏?

    “混账!学武不要走神!”向伯看出来朱达神思恍惚,怒喝一声。

    这吼声让朱达身子一颤,向伯抬腿就要踹过来,犹豫了下没有动作,只是闷声说道:“老汉我再练一次,再走神打你十板子!”

    到这时向伯反倒觉得正常,朱达毕竟是少年,没有办法全神贯注,被刚才天际烽烟一影响就走神了。

    朱达没有多少怀疑和犹豫,立刻变得认真专注,他迅速意识到一点,眼前的救命稻草就这么一根,无论真假都要抓住,因为没得选择。

    再看一遍的时候,感觉和前几次不同了,向伯所演示的几个动作的确简单,砍、刺、撩起、格挡、反手、刀柄,每个动作都是简单基础,但每个动作也很完整,全身四肢都在调动,下盘稳定身体,上肢摆动发力,腰背手脚没有什么僵住的地方。

    这六式似乎是用刀对战动作的拆解,想起当年所见识到的武术和武技,甚至是杂耍般的表演,似乎都可以用这六个动作组合起来施展,或者说再花哨的套路都是这六个动作组成的。

    战阵沙场上,训练普通百姓去作战杀人,这样基础简练的动作才最合适,也最有效率,甚至在成本上也是最优,眼前这六式刀法肯定不是最好的,肯定有更适合实战,更好的,但自己能学的只有这个,只要是真的,就足够了。

    “学会了吗?”向伯粗声问道,手中刀背已经翻转,一副要抽人的架势。

    “学会了。”朱达回答说道。

    他这回答让向伯一愣,边上周青云连忙说道:“向伯,我教过朱达!”

    看着周青云满脸得意的模样,向伯这才恍然,没好气的呵斥说道:“你那半吊子的本事还有脸教别人,朱达,去那边找根合适长短的木棍,照着做一遍。”

    朱达连忙过去拿了根三尺多长的木棍,开始演示起来,他的学习能力远超同龄的少年们,加上先前学过看过练过,刚才这些动作能很完整的重复出来,也做得有板有眼。

    向伯点点头,郑重开口说道:“既然学了,就好好练着,时刻都不能放松,师父就会这六式,靠着这六式在沙场上活下来了。”

    第一遍很快做完,向伯只是在旁边看着,没有丝毫叫停的意思,朱达自觉的继续练了下去,他动作虽然似模似样,可还有很多不标准的地方,向伯不断的给他纠正指点。

    动作简单,这么一遍遍的重复下去极为枯燥,向伯已经把刀入鞘,去那边拿了根棍子在手,就等着朱达厌倦或者动作走形,这边一棍子抽下去,刚才朱达的走神恍惚让向伯以为对方还是个少年,还要严厉管教才能保持专注认真,

    但朱达一遍遍练得很认真,他想起了当年锻炼身体的历程,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每一项都没那么有趣,只是枯燥的重复,但坚持下来,自然就有收获,上课学习复习又何尝不是如此,专注认真不放松,那么就有结果。

    何况在这一次次的重复下,身旁向伯的不断指点纠正下,朱达对这罗汉刀的体会愈发深刻,这每个动作的确都是有道理的,让人尽可能的发挥出力量,但同时又有分寸,不至于身体僵直,算得上有收有放。

    他这边练着,旁边的周青云也被督促着练起,和朱达的专注认真比起来,周青云则是有些不耐烦,苦着脸重复不停,但动作上却错漏不多,显见是练了多次的。

    “......这六式刀法太过简单,在大同知道的人不少,可练的人不多,都觉得这几下子是乡下把式,没什么大用,可真上了战阵,你眼前十人百人,杀了一人还有一人,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哪有工夫给你辗转腾挪,给你小心躲避,无非是一刀砍过来挡住,一刀砍回去而已......”

    “......这一砍一挡都有窍门,用力气大了砍不了多少刀,或许还要伤筋动骨,怎么出刀,怎么动作,腰腿怎么办,这六式里都有,学明白了,刻在骨子里,喝醉酒睡大觉,喊起来就能一丝不差的用出,这才算学会了,你们俩看着似模似样,还得练个几年......”

    听着向伯在身旁絮叨不停,周青云脸色愈发苦了,尤其是听到“几年”,情不自禁的撇嘴,这表情被向伯看在眼里,一棍子抽在大腿上,立刻痛叫起来。

    朱达却没有任何放松,向伯的言语朴实,他却听出了很多道理,这六式罗汉刀恐怕就是军中的“标准动作”,简单实用,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强者总结出来的,向伯所要求的的效果,则是要达到下意识反应的地步,要练到刻在骨子里。

    “......这六式练好了,你手脚腰背都活了,再学长枪和别的家什都更方便,就算你和别人动个拳脚也不吃亏......”

    这些动作并不仅仅是手腕和手臂挥刀,全身都会得到锻炼,日子久了,除却刀法练出来,强身健体也不必说,这个道理朱达也能理解,他是第一次练,又能想通这个关节,愈发的全神贯注。

    练着练着,朱达突然发现向伯不在边上絮叨了,瞥了眼过去,发现向伯正在看着北方天际,以往两次的烽烟都是临近夜里,可这次却是在上午,难道这代表着什么?

    顺着看过去却看出了不同,在李总旗家左近召集村民的时候,天际的烟柱淡淡,现在颜色却深了些许,而且还多了几道,朱达刚要继续练刀,身子一颤停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不是颜色深了,而是距离近了,难道说北边的敌人更深入了?

    向伯转过头,看到停下动作的朱达没有呵斥,只是闷声说道:“离着还远,你们继续练你们的。”

    朱达继续练刀,他倒也不怎么惊慌,当年野外旅游的技能告诉朱达,现在距离还很遥远,而且向伯经验丰富,他都不急,自己怕什么。

    “过了十几年太平日子,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向伯低声念叨了句。

    这么重复练刀半个多时辰,向伯让周青云去练开弓,练习时候自然舍不得用那张真弓,只是一根弯曲木棍上帮着一根麻绳,不断的拉开松弛,射术弓箭的训练比起刀法来还要枯燥,周青云却比方才有兴致的多。

    向伯向岳没有多去理会周青云,却喊来朱达询问那锻炼身体打熬力气的法子。

    “......那道人说,每日里跑个十几里,就可以让身子稳起来,腰背腿脚都会协调,力气会慢慢蓄积......”

    “......那道人还传授了几个姿势,分别用来强健手臂、肩部、腰部和腿脚,还有专门的器械......”

    朱达斟酌着词语,尽可能用向伯理解的话把强身健体的科学手段说出来,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屈伸等等,至于器械,木棍和修正过的石头可以替代杠铃之类。

    “这道人了不得啊!听人说湖广那边有不少会武的道人,都有官家的身份,难不成来这边了......”向伯倒是自己有了个思路。

    虽然朱达所说的内容很新鲜,可道理相同,向伯向岳能听懂,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实际上他所谓日常的强身秘法,什么军中传授,都是差不多的事情,只不过朱达那个时代归纳整理细化,已经成了规程。

    向伯这个思路结论让朱达心道侥幸,亏得向伯向岳经历多广,比村中百姓多了不少见识,如果是没出过白堡村的百姓,听不出所以然不说,疑神疑鬼才是麻烦,不过这湖广会武的道人十有八九是武当山那边了,估摸着向伯也没离开过大同,居然知道这些。

    “你这法子应该没差,你先和青云练着,一个月后要是好用就继续,不行就按照师父我的法子走。”向伯做了决定。

    眼看着就是中午,向伯倒没有让他们继续苦练,而是打发他们去抓鱼,在外面先把步跑了,至于力量和肢体强健则是在院子里进行,向伯对两位少年的自觉性没什么信心。

    朱达和周青云离开院子之后,立刻轻快了不少,情愿不情愿的,刀法射术之类毕竟单调枯燥,只是周青云不太高兴,嘟嘟囔囔的说道:“我比你早学好久,居然还要你教我。”

    周青云少年心性,出村之后就嘻嘻哈哈起来,一边跟着朱达用标准姿势跑步蹦跳,一边说着他所知道的向伯故事,向伯向岳当年从军是个寻常兵丁,曾救过一个武将身边的家丁,那家丁带了向岳一段时间,教本领说了不少天南地北的事情,让向岳本事和见识都涨了不少,本以为以后也能做个家丁亲兵,也算有个小富贵出身,没曾想他救下那人战死,一切也就烟消云散。

    说得很简略,想来向岳也没有和周青云说太多,朱达听得很仔细,这些倒是解释了向伯的不同寻常。

    “不知道坑里有没有鱼?就怕被别人偷了!”距离河边还有一里多地,周青云已经念叨起来。

    话说到这里,朱达和周青云却都是停下脚步转身,他们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向村北看过去,正有几骑向白堡村疾驰而来!

第二十三章 抽丁秋防

    平日里白堡村也没什么外人来,几名骑士出现还是颇让人好奇,等再接近些的时候看得清楚了,朱达和周青云都认出马上人的身份,是卫所大老爷的亲卫家丁。

    这让两个人都没了兴趣,转头向河边走去,反正这些人来了就是要钱要粮,没什么新鲜的。

    到了河边,还没去看水坑,却看到两条鱼被丢在岸边,已经被石头砸烂,看着不能吃了,周青云气得满脸通红,怒声说道:“那个兔崽子折腾的,我非打折他腿!”

    这一看就知道是孩童嬉闹,朱达天天跑河边来,家里又有香气传出,村民百姓早就关注到了,只不过知道是鱼之后就没了兴趣,可孩童们依旧好奇,十有八九是来到河边看到了抓鱼的水坑,折腾一番就走。

    “生气没用,真抓到了你能怎么办?”朱达反问一句,乡里乡亲的,真为了孩童胡闹打出个好歹来也不可能,但他知道这水坑抓鱼的法子怕是不能长远了,不管是孩童们的嬉闹和恶作剧,又或是其他军户村民也学会了吃鱼,这水坑捕鱼又没效率又没保障。

    当然,周青云用箭射鱼这个不能指望,向伯不在家才能这么胡来,偶尔一次还好,要是被发现了打骂都是轻的,朱达能看出来,向伯对这张弓看得很重,怎么抓鱼捕鱼要用别的法子了。

    “多亏那天多挖了几个水坑。”朱达庆幸说道,和周青云一起沿岸寻了过去。

    只有常来的那个水坑被破坏了,其余几个里面都有鱼,但收获也不多,朱达倒不以为河鱼变聪明了,而是这个法子本就做不到稳定收获,能抓到鱼就是好的。

    自从有了匕首短刀、取火家什和比较宽裕的盐货,在河边处理鱼就迅速很多,去掉头尾杂碎,抹上盐和野草香料简单熏烤,然后带回去就好,这次朱达没有用太多鱼下脚料去做诱饵,而是准备带回村子。

    这些东西看着黏糊糊的,腥气又大,在一旁的周青云死活不愿意伸手,还皱眉说道:“这么恶心的东西带回去干什么?”

    “喂狗,喂鸡,埋在树下面还是好肥料!”朱达简单回答说道,当年学食品加工的时候他认真学习听讲,课余时间也都在图书馆中,不仅本专业学得不错,相关知识也很了解,食材的全面利用就是其中部分。

    村里养的几条狗都是吃剩饭剩菜,或者放出去自行觅食,鸡则是占用粮食,掺杂野菜,他们也缺乏动物脂肪,这些鱼身上的下脚料处理之后剁碎,作为饲料很合适,狗吃了倒还好,鸡鸭吃了则是会多下蛋,好处多多,从前不带回去是因为要为捕鱼的事情保密,现在都折腾开了,那就不能有任何的浪费。

    这个解释让周青云愣怔了下,瞪着眼睛说道:“你来我家真是为了学武吗?”

    回去之后开始忙碌午饭,虽然只是拜师后第一次正式下厨,可从前轻车熟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向家对朱达也没有藏私,地窖和厨房都让他看了,有什么食材粮食都可以取用。

    这向岳到底是私盐贩子,又经常领着周青云上山打猎,家里肉脯肉干的不少,存粮也是多多,就连油盐酱醋都很丰富,这倒是让朱达有了施展手艺的空间,他没有毫无节制的浪费,但做出来的东西又让向伯和周青云惊讶,吃的连连叫好。

    他们本以为朱达只会做鱼,没曾想那些不起眼的蔬菜也能那么好吃,看着向家老少吃的这么高兴赞叹,朱达偶尔也回想当年,自己学的是食品加工还是烹饪又或者是养殖......

    当然,朱达也不会太精细出挑的烹饪手法,条件也不允许,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是在白堡村这等封闭所在,见识实在有限,朱达所会的尽管不多,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吃完之后收拾,下午还要练刀然后打熬身体,朱达开门见山的和向伯说道:“师父,那挖坑捕鱼的法子快不好用了,现在我要弄些器械过来,还请师父帮忙。”

    朱达提出要求后,向伯没什么疑义,干脆的答应说道:“三天后就给你弄回来,明早我就出门,你们两个不要偷懒!”

    对方的干脆利索让朱达也觉得轻松,拜这样的师傅,和这样性格的人打交道很舒服,他或许不懂,但答应你了就一定要做到,不过朱达也知道,向伯目前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一听向伯要出门,周青云脸上露出兴奋神色,他这表情自然瞒不过向伯,这边正要呵斥,却听到外面有梆子声响起,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齐齐向外看去。

    “各位乡亲去李家院外,大老爷派人传令,李总旗有大事要说,男女老少都去,别少了一个。”李应和李和轮流吆喝喊道。

    屋中三人松了口气,有了昨晚经历遭遇,听到急促的梆子响,大家下意识的以为是贼兵来袭,估计村中其他人也是同样,看似轻松无事,实际上都是戒备深重,警惕非常。

    “上午才说过建土墙,抽丁巡逻,这还没过两个时辰,又折腾什么?”向伯闷声念叨了句,这“大老爷”的传令,想必是卫所里武将传下,肯定不是小事,大家都要过去才行。

    在村头汇聚的人群中,朱达看到了父母,父母亲表情里全是关心和担心,估计觉得自家儿子吃了很多苦,朱达笑着凑了过去:“爹娘,晚上等我回去做饭,咱们一起吃。”

    “小达,练武累不累?”母亲朱王氏关心的问道。

    “不累,挺好的。”朱达笑着回答。

    倒是父亲朱石头没有关怀,只是催促说道:“快去你师父那里,你爹和你娘会做饭,你晚上回不回来要听你师父的!”

    在这个时代,师徒关系被看得很重很严肃,朱达明白这个,和家人说了几句就快步跑回去。

    这几天朱达和周青云一起吃饭玩耍,昨夜向岳去朱家吃饭,这些事不少村民都注意到了,但都没当回事,可今早村民集会,看到朱达和向岳在一起,这中午又是看到,再粗疏的人也注意到了,同村乡亲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很多人就好奇的过去询问。

    朱达的父母有些为难,但也知道这个瞒不住人,一五一十和别人讲了,一听朱家的独苗拜了村里凶人盐贩向岳为师,各个都是咋舌,心想这向老头做得是亡命勾当,手上又沾着血不吉利,你们朱家小门小户的倒不怕被连累到,倒舍得那根独苗。

    中午时分还有人在外面,这集会应该是要全员到场的,所以大家都在等,在这死水一滩的百户小村里,朱家独子拜师私盐贩子的消息可算是大新闻了,人人都觉得新鲜,都觉得朱石头和朱王氏两口子脑子坏掉,彻底糊涂。

    可话说回来,原本朱家人丁单薄,村里各家都不把他们当回事,但一听和向伯那凶人挂上关系,不由自主的都客气几分,甚至带了敬畏,平时闹矛盾人丁多的不怕人丁少的,打起来也不吃亏,但向岳可是会动刀的,还勾连着村外的厮杀汉,这可就要小心些了。

    村民百姓没什么城府,礼数分寸把握的很差,一旦有了忌惮和敬畏,立刻表现的颇为明显,朱家夫妇清晰的感觉到了,一时间颇为感慨。

    “小达这拜师真拜对了。”朱石头小声说道。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人还没有到齐,村民都有些不耐烦了,个别胆大的都想溜走,但李总旗家那两个远房亲戚却没有一点含糊,一个人也不让走,这种认真劲渐渐的让大家觉得事情不对,晒场上变得安静,关于朱家拜师的小声议论也停下来了。

    等拾柴打草的一个村民被喊回来,白堡村的人已经齐了,还有孩子哇哇的哭,也被家人制止,每个人都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过多久,李总旗李纪走了过来,看到李纪的表情,村民心中的忐忑更甚,因为李总旗脸色阴沉,大家的注意力全被这边吸引过去,连天际依旧飘荡的烽烟都没什么人理会了。

    “大伙都来齐了,卫所罗大老爷有吩咐,现在鞑虏犯边,贼兵作乱,要整军备武。”李总旗扬声说道。

    “整军备武”,听到这个词的朱达精神一振,他要学武自强,当然对这类事格外关心,但朱达随即就注意到村民的表情,特别是几个年龄大的,脸色直接黑了下来,看着李总旗的眼神也变得不善。

    站在个土台上的李总旗叹了口气,抬高声音说道:“从今日起,每百户抽调三十丁去怀仁千户所练兵,自备粮草兵器,一月一轮换,后日出发!”

    话音未落,下面已经轰然,人人脸色难看,个别脾气暴躁的已经叫骂起来。

    向伯同样脸色不好看,摇头闷声说道:“真是孬种,真是混账!”

    这“整军备武”的因果朱达已经想明白了,这是白堡村的大祸事,是会让人倾家荡产的大祸事,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一盘散沙

    百户有一百军户,每户有一人为卫所兵丁,抽三十丁,也就是有三十户人家的顶梁柱要去怀仁千户所“整军备武”。

    向伯向岳已经进入师父的角色,开始为朱达和周青云解释:“徭役的事常见,去指挥和千户那边做几天活,遇到善心的还会管两顿饭,不算是太苦的差事,可这次一去三十天,还要自带粮草,这就是大耗费了,人在外面吃用都比家里多不少,这一丁三十天的耗费比两个人在家吃用一个月的还要多,何况抽调的还都是男丁劳力,什么活都不用干了。”

    话说到这里,朱达已经想明白这件事了,白堡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勉强糊口,交完秋粮之后家里存货都有限,熬过去春荒和夏荒已经很不容易,何况这样的横生枝节,去了三十天之后,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怎么过去?

    何况被抽调的都是家中主要劳力,在真正封冻入冬前还有不少活计要忙,砍柴打草甚至出去做点零活,家里多少有个贴补,这一走,什么都没了,细想想,白堡村每一户人家都有破家的祸患。

    他能想通,其他人也很快想得明白,人声喧嚷已经压不住了。

    “咱们军户是种田吃粮的,打仗拼命的事情都是无赖汉才去,让我们去整军备那啥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交了那么多皇粮国税,凭什么还要做这么多!”

    “春夏的时候就为老爷们出力忙活,他们家连牛马都不舍得用,让我们辛苦,那时候好歹还给口饭吃,怎么现在要自带粮草了!”

    吆喝叫骂响个不停,朱达担心的看向父母,发现父母双亲脸上的忧虑愁苦神色还要甚于旁人,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

    向伯带着他们站在一边,颇为淡漠的看着这乱糟糟的情景,嘴里还没忘了解释:“大同这边已经过百年了,卫所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指挥使和千户们还不敢做得太过,以往出徭役多少给口饭吃,这次倒是撕破脸了,不知道什么心思。”

    下面喧闹着喊“不去!”“不去!”,喊的人越来越多,上面的李总旗也急了,怒声吼道:“大老爷们交办下来的差事,哪是你们说不去就不去的,我又没什么好处在!”

    “谁知道是不是你假传消息,我们不去!”不知道谁吆喝了这么一句。

    “混账,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们别和我撒泼耍赖,真要是到期不去,大老爷派了亲兵下来,到时候可不是出力的事,还要抽筋扒皮的出钱!”李总旗怒声大骂,大家到这时候什么乡亲情谊都丢在一边。

    “就算大老爷来了也要说理,年年都没有余粮,去了来年还不得饿肚子,那时候怎么办,乡亲们都别去,等大老爷的亲兵来了,咱们磕头讲理去!”一个壮年汉子吆喝着喊道。

    这人朱达认得,是陈家的长子,因为弟弟在县城里做小生意,人比白堡村其他百姓活泛,被当成个有见识的,此时他喊的也最欢。

    “陈大狗,你少在那边扯淡,等大老爷的亲兵过来,你们磕头他们直接用马踩过去,你们说理他们直接拿刀砍了去,我家老二都被打折了肩膀,你以为你是谁,你不知道那帮人凶恶吗?”李总旗此时倒是冷静了,盯着那陈大狗说道。

    话没说完,场面就跟着安静下来,指挥和千户们手里的亲兵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人骑马带刀,每日里不种田干活,只是打熬身体习练武艺,寻常军户谁也不是对手,几十年来,这些亲兵家丁横行霸道都已经成了规矩,想想他们的凶恶蛮横,谁也不敢吆喝了。

    李总旗吐了口气,黑着脸扫视一圈,闷声说道:“那今天就把去的人定下来,明天我先把名单报到怀仁千户所那边去,后日你们不去的,自己掂量掂量。”

    下面更加安静,李总旗李纪这也是撕破了脸,甚至不给人偷奸耍滑的机会。

    “陈大狗......”李总旗先点了陈家老大的名字,话音一落,就听到有两位妇人嚎哭起来,那是陈家奶奶和陈大狗的婆娘,陈大狗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刚要说话,却看到上面李总旗把手放在了刀柄上,眼神好似要吃人一般,立刻不敢说话了。

    只听得这李总旗一个个名字点过来,谁被点到都是女眷哭号,男人垂头丧气,就和家里死了人一样,朱达清楚的看到父母脸色发白,紧张万分,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在那里跟着着急。

    等三十个人名都点过去,始终没有提到朱家人的名字,朱达这才松了口气,看向父母,发现双亲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在那边纳闷为何自家没被选上。

    刚才点名的时候朱达一直跟着看,再看父母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突然明白了双亲为何那么紧张,远超于同村乡亲的紧张,因为朱家人丁稀少,在村里属于最弱的人家,平时很多小事不起眼,或者忍忍或者不在意,但一到这等牵扯到自家利益的大事上,人丁稀少的朱家就会被欺负到,上面指派挑选也会选这等人丁稀少,无依无靠的,这样的人家得罪起来后果小一些。

    朱达脸色肃然,他这十二年的人生极少注意到这些,可以说到现在才明白父母为自己付出了多少,又忍气吞声了多久,自己一定要有所回报。

    刚想到这里,却看到一个瘦高的汉子满脸不忿的站出来,指着父亲朱石头喊道:“凭啥不选朱......”

    话说了半截却是停住,身子一颤,脸色难看的又是缩了回去,朱达知道为何,方才向伯冷冷的望过去,那瘦高汉子立刻胆怯后退,不敢再说。

    朱达心中大怒,这瘦高汉子姓苏,平日里婆姨经常在李总旗家当差伺候,自觉的在村里有几分体面,这时候就蹦出来了,向伯在村里的地位在此刻体现的很清楚,或许大家不敢接近,但一定是敬畏异常,人不能不吃盐,何况这向伯手里还有一口刀。

    土台上的李总旗瞪着那苏家汉子,脸色异常难看,不过下面的气氛已经被土台上挑起来了,无人敢说朱家,但其他家可以说。

    “为什么常家不去人,他们家两个儿子......”

    “我们家老大腿脚不利索,怎么过去......”

    “为什么......”

    去的人家质疑不去的人家,不去的人家嘶声辩解,很快就变成了互相叫骂,甚至要动手打架,男女孩童都参与了进去,场面混乱无比。

    这时候抽身事外的人有两方,一边是朱家三口和向伯老少,一边就是李总旗家那边,李总旗家不必说,自从朱达拜了向伯为师之后,朱家也有一点超然了。

    看着乱糟糟的晒场,什么乡亲情谊,什么田园和睦,都在眼前粉碎不见,平日大家的和气和温情在牵扯到自家利益的时候,立刻变成了赤裸裸的争夺和仇恨。

    不是没有人嫉妒的看向朱家,村里最好欺负的几家就包括人丁稀少的朱家,可再看看向岳腰间那口刀,想想那些传闻,每个人都不敢去冒险。

    朱达这么愣怔怔的看了会,心里最后一丝幻想也消失无踪,这就是个人吃人的世代,当到了危急时候,甚至还没有到真正的危急关头,就变成了眼前这般模样,丑态百出,令人寒心绝望。

    自己能做什么?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贸然改变,反倒会惹祸上身。

    朱达没有走神太久,他很快就是转身,对着向伯郑重其事的作揖为礼,肃声说道:“多谢师父,没有师父照顾,这次徒儿家就难过了。”

    向伯瞥了眼,哂然说道:“咱们都是穷汉,别弄些官家的做派,我收你做徒弟,你家的事我就要管。”

    话虽如此说,可向伯对朱达知道感谢还是很高兴,继续说道:“也不光是我的功劳,你在李总旗家那番话说得好,让他觉得你不简单,这次除了看我的面子,还有你自己的本事。”

    “全靠师父指点。”朱达没有自矜自满的神情。

    乱糟糟的场面还在继续,李总旗面色难看的站在土台上,开始还呵斥制止几句,后来干脆冷眼旁观,但他的长子和两个远房亲戚,手里却都已经拿上了大棍,胳膊不方便的次子李和单手把朴刀带过来了。

    在人群中的朱达父母手足无措,周围的人闹归闹,撕扯归撕扯,倒是没什么人针对他们,两口子慢慢的闪了出来。

    此时的向岳转头看向天际,朱达和周青云也跟着望过去,天际淡淡的烽烟又多了几道,尽管知道相隔很远,可还是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向伯转过头,脸色已经不那么默然,带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看了看依旧纷乱,而且马上就要动手的人群,闷声对朱达说道:“朱达,你能找个法子平了这乱子吗?”

    “向伯,朱达一个人怎么打得过这么多人?”边上周青云张大了嘴说道。

    “蠢货!”

    “师父,徒儿试试!”

第二十五章 晓以实利

    听到朱达的回答之后,向伯点点头,走到李总旗身前低声说了几句,李总旗李纪诧异的看了朱达两眼,脸上有明显的犹疑神情,向伯转身对朱达招手,示意他过去。

    当朱达站在土台上的时候,下面已经不那么乱了,这倒不是他的功劳,刚才向伯过去的时候,很多村民都已经留意了。

    留意归留意,乱还在持续,那向伯和李总旗也没有出头帮着叫停的意思,倒是站在一旁的周青云很着急,想帮忙却不知道怎么帮。

    朱达明白这是个考验,要是连人群都安静不下来,就不要提其他,倒不是大人们为难,而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出头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他转头看了看,李应腰里还别着梆子,朱达走过去要来,用力的开始敲打。

    “当当当”的梆子声响起,下面的叫骂推搡哭喊总算停了,即便场面安静下来,朱达的敲打也没有停,直到村民们脸上都有烦躁神情,他才住手。

    土台也不过两尺高的,朱达站在上面,和下面小三百双眼睛对视,心里也有点发虚,就算那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也没有这样的时刻,但他还撑得住,毕竟见过太多的场面,不会做也知道学着做。

    “乡亲们,各位长辈,李总旗让我和大家说几句话。”朱达扬声说道,先把李总旗这尊小神抬出来。

    下面的村民都注视着朱达,倒不是他们被镇住了,而是刚才折腾的太过,大家都需要歇息喘息片刻,顺便听听而已。

    “自带粮草去忙活谁也不愿意,这个不用说了,大伙都不愿意第一波去,是不是害怕这一波过去,过了一个月会有什么变化,到时候早去的就吃亏了,晚去的总归可以想想办法,钻个空子什么的,甚至可以不去了。”

    朱达这话说完,下面村民彼此看看,都没有出声,因为他这番话是大实话,把村民心里的那点小算计直接揭出来。

    “在家吃用三两,出门吃用一斤,咱们缴租之后,要指望手里的粮食撑到明年收成,本来就不太够用,谁家要是出差事的话,一个人一个月吃了两个月的量,明年怎么撑得住,大伙是不是为这个操心?”

    村民们一阵骚动,没去的神色暗自庆幸,被点名的表情焦躁,还要出声争辩,朱达伸手向下压了压,大家又都是跟着安静,他方才的两段发言说得清楚明白,已经让人觉得可以听下去,每个人心里都是乱糟糟的,有人分析明白也是好的。

    “这个差事是说不去就能不去的吗?不能,能硬抗的过去吗?也不能,我们再这里折腾,大老爷家骑马带刀的亲兵一来,到时候不但要出差事,还要吃皮肉苦头,还要出钱出粮送礼,到那时候,亏欠的更大,咱们能不去吗?”

    朱达的连续自问自答让人众人都是无言,那些被点到名的愈发焦躁,想要出声反驳。

    “乡亲们,这三十位去的不是为他们自家去的,是为咱们白堡村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去的,那么他们自带的粮草就不能他们自家出,大家按照人头户数分摊,每一家都不用割肉,要是一个月后有什么变化,去的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出丁的那是该着他们去,凭什么要大伙分摊帮衬!”有一人高声喊道,旁边人都在跟着附和,自家不出丁,谁管其他人死活。

    这话一说,下面又是骚动,向伯的脸却冷了下来,向出声这人看去,那人缩了缩,可其他人还在七嘴八舌的吆喝,一时间也压不下去,向伯本以为这就要乱了,没想到朱达还在继续说。

    “出丁的人也是为了咱们百户出的,大家不要只看这一个冬天,这三十户人家要是破了,地被收上去或者荒掉,他们负担的租税就会摊到大伙头上,到时候咱们大家种一样的地,却要多交几成的租子,咱们又能撑多久!”

    到这个时候,下面彻底安静了,只剩下朱达稍显稚嫩的声音飘荡:“不要说交租的事情,村里人口少了,有外人掺进来,这日子你们还能过得下去吗?和别的百户争地争水的时候,还能争得过吗?现在外面闹贼,日子久了,外面人知道我们村子人口少,容易下手,我们人口少了这么多,咱们怎么防得住,话说到底,这次别人出丁你们不分摊,下次轮到你,你又怎么办?”

    “就算没了人,这地也要安排人来种,咱们卫所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田地,少一个人补一个人,没不了的,我们村还是那些人。”有人犹疑着说道。

    朱达在台上嗤笑几声,不屑的说道:“大老爷盯着咱们这些地呢!咱们村靠着河,都是上好的水浇地,好不容易空出来了,哪会再安排,还不只是自家拿了,到时候给你们几块靠山不靠水的,哭都没处哭去!”

    这话说完,村民百姓彻底安静了,彼此看着,刚才剑拔弩张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只是站在后面的李总旗脸色很不好看,迟疑了下,还是转头问向伯说道:“大老爷盯着地的事,是你和小孩子说的吗?要招祸的!”

    “老汉都不知道这个,倒是今天这孩子说了我才明白,咱们村这些水浇地,的确被人惦记着,只怕这出丁也和这个相关,这帮老爷就等着过来收地呢!”向伯闷声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向伯皱着眉头问道:“李总旗,这事你没掺和吧!”

    “我掺和这个作甚,我是这百户的总旗,军田要是被上面吞了块,第一个要哭的就是我,还是王百户看得明白,早早去大同那边做生意了,留着我这个没能耐的苦熬!”李总旗的话也不太客气。

    感慨过后,二人都看向前面的朱达,李总旗感慨说道:“这孩子还真是开了窍,这些道理平时我都想不明白,没曾想他说清楚了,不知道是谁教的。”

    尽管知道朱达拜师向岳,可李总旗压根就不认为向岳能教出来,向岳对这个也很坦然:“我也不知道谁教的,可他自己能说这么明白,也是好大本事。”

    以白堡村这样的保守和闭塞,除了少数几个见过世面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活的浑浑噩噩,朱达刚才这番话的见识向岳和李总旗李纪都自觉的说不出,想不清。

    朱达没觉得自己如何高明,但他知道自己比村民要高明许多,身后两位成人的话语朱达听得很清楚,指挥和千户们对土地的觊觎他是分析出来的,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十二年记忆中的零零碎碎,父母和村民的议论,各种传闻,这些话旁人无非就是日常生活,但仔细去想,里面却有很多信息。

    除了这个白堡村面临的风险,其余的分析都是那二十余年受过正常教育,正常学习,正常工作的人所应该具备的基本技能,在学校里,在社会上,在那个信息爆炸的环境中,只要不是太过懒惰自弃,总会养成这样的逻辑分析和理性的思维。

    可那二十余年的正常和寻常,放在这个时代就是超凡,朱达看着沉思的村民们,心里突然有了自信,突然觉得自己很强,自己或许没有适应这个人吃人的社会,要努力学会武艺,学会杀人伤人的本领自保,但自己也有优势,有系统的学习,有广博的杂闻,有处理复杂情况的锻炼和实践,这就是自己的优势,而且是极大的优势。

    朱达原本意识不到这些,因为他觉得那二十余年所学习到所经历到的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就和鱼在水中,鸟在天上一般,可这些日子的经历让朱达知道,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当年在课堂上,老师曾说过典故,你们现在不认真学习,是因为你们觉得上学是理所当然,觉得上大学也是理所当然,你们知道向前十五年,有多少人只能上六年学吗?甚至连六年学都上不了,你们知道在前三十年,很多人都上不了学吗?你们知道更从前的时候,连活着都很难吗?

    当时大家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即便朱达自己出身福利院,也没觉得老师所描述的如何激励人,温饱和教育难道不是最基础的吗?直到朱达自己上了社会,了解的更多,才发现老师所说的在国内还有残余,在外面的穷苦国家还是惯常,一切都没那么理所当然。

    到这个时候,看着下面浑浑噩噩的村民们,朱达突然觉得豪情壮志充满胸怀,他用力的握紧了拳头,不是为了鼓劲,而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归根到底,自己还是个穷苦农户家的少年,不管有什么志向,不管有什么本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活下来,好好活下来,更适应这个时代,这样才有资格谈其他。

    “......朱家小子说的也有道理,都是一个村的,没道理别人为咱家忙活,咱一点忙不帮......“

    议论声又是响起,大家渐渐通情达理起来,这个时候,没有人说人丁单薄的朱家为什么不去的,这不是因为向伯的威慑,而是觉得理所当然,这一席话后,朱达隐约已经有点主心骨的意思了!

第二十六章 猜测种种

    刚才还差点打起来的村民们此刻终于想起来了彼此是乡亲,也意识到利益攸关,惭愧和疲惫让气氛和缓了许多。

    可朱达知道事情还没结束,如果不把一个关键解决,那么等下还要吵闹打骂,他没有继续喊话,而是转过头对李总旗李纪说道:“总旗大人,现在要您做表率了,分摊出丁人家的粮草,还要总旗大人先应承下来,而且还要比一般人家多出!”

    总旗是从六品的世袭武官,可不管上面老爷们还是下面的军户们,谁也不把这个当事,听朱达喊“大人”,李总旗觉得全身从内到外的熨帖,可听到整句话,立刻反问:“我凭什么出?”

    人皆如此,道德高义都是希望别人去做,自家利益一分都不要少,这李总旗李纪也是如此,总旗再小,也是管着这个百户的,理应有这样那样的特权,刚才念叨了那么多,根本没想到会牵扯自家。

    “因为白堡村是总旗大人的根本,这个百户破了,总旗大人也就弱了,这个百户在,总旗大人你今天给出多少,以后都可以赚回更多,再说了,总旗大人你不差这点粮草!”朱达朗声说道。

    李总旗李纪愣住,向伯愣住,而站在一旁的李应脸上糊涂和若有所思交杂,片刻之后,李总旗李纪表情复杂的看了眼朱达,闷声说道:“你这孩子以后会有大出息!”

    说完这句,李总旗向前一步扬声说道:“乡亲们,我李纪愿意分摊出丁五家这一个月的粮草!”

    下面顿时安静,再接下来议论声猛地高起,可气氛却没有紧张,有人吆喝说道:“既然李大爷都这么说了,我们该出多少就是多少,李大爷你牵个头,我们没二话!”

    以往谁代表大家回应,往往会引来酸话怪话,但这次却难得的意见一致,都是赞同。

    “这还真是个百户的样子了!”身后向伯感慨,现在的白堡村村民和方才完全不同,从一盘散沙变成了团结一体,大家共渡难关,彼此帮扶,团结自然而然的生出。

    李总旗退后一步,笑着自嘲说道:“以往摊派粮草人丁,谁都觉得我会克扣,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敬我!”说到这里,李总旗李纪琢磨了下,笑着对朱达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总旗大人,现在是抓紧把分摊的粮草收上来,然后送到出丁的各家,等临走前,晚辈再去和他们交待几句,还有,修筑土墙和巡逻的事情不能懈怠,今天就要做起来,让出去的人放心安心,也让大家觉得,不管出去的还是留下的,谁也没有偷懒占便宜。”

    他这边滔滔不绝的说完,李总旗李纪看了眼向伯,满是惊讶的说道:“这话说得真是在理,把人心都琢磨的通透,老向,你这徒儿真了不得,我刚才还在琢磨,咱们白堡村是没这样的人,可再想想怀仁千户所的千户也没有,佥事、同知和指挥们也不没有,清军厅里的人精也做不到,他这是跟谁学的?”

    卫所从上到下,指挥使为正,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是副手,清军厅则是卫所里的具体办事衙门,里面都是文吏,这些人或者见多识广,或者是劳心动脑的,这就是李总旗所知道的聪明人了,可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比不上朱达。

    的确,朱达思考事情的角度和逻辑,分析解决的能力,还有这担当和大气,都是超过他们,更不要说这侃侃而谈,能说服旁人,多少人或许能想得明白,却没办法表达出来,可这朱达不光出色,而且很全面。

    “这样的人物,不该出在咱们这个小村子啊!”

    “李总旗,你先抓紧安排粮草和出丁的事,朱达反正在这个村子里,什么时候再想都不迟。”对那李总旗的感慨,向伯根本不理会,只是催着对方办正事。

    李总旗李纪笑呵呵的下去,李应和李和也连忙跟上,路过朱达身边的时候都忍不住看几眼,他们拿着刀棍都已经预备好开打了,没曾想被同村这个少年几句话就平息下来,而且这少年所说的话条理分明,句句说到心里,本以为在这个小村子里,他们自己就是最出色的,今日和朱达一比,实在差的太远。

    看到这个结果,朱达自己也松了口气,尽管有些波折,但总算顺利解决,看了眼身边的父母,却发现双亲脸上全是惊愕和迷惑,朱达一愣,心想难道不该是欣慰吗?他回头看了看向伯,发现自己师父眉头紧锁,正盯着自己看。

    朱达心猛地一跳,已经反应过来,这个表现根本不是自己的表现,一个从小生长在白堡村,没离开村子周边三里的十二岁少年,怎么就有这样的见识和谈吐,这根本不是朱达该有的,“鬼上身”“撞邪了”这些迷信荒诞的说法并不是没有人信,条件合适,机缘合适,就会被催发出来,会有不可测的祸患。

    “今晚喊你爹娘一起去我哪里吃饭,有些话要问你!”身后向伯沉声说道,朱达连忙点头,脑子急速的转了起来。

    尽管说定了共渡难关,李总旗家的粮草也先拿了出来,出丁的那三十户人家负担没那么重,可离家一月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村子里的气氛已经没有农闲时分的清闲,依稀带了几分凝重,而且天际的烽烟始终没有消散,甚至还多了几道,每个进进出出的村民都忍不住看几眼,然后匆匆回家。

    向家已经有食物的香气弥漫,烧鱼,炖肉,还有可口的拌菜,少不得还要热点烧酒,向家不必说,原本很容易被选上的朱家也没有出丁,按说应该气氛轻松,有些过节的气氛,可屋中气氛很是肃然,周青云看着饭菜直咽口水也不敢动筷子。

    “当家的,小达就是咱们家孩子,你还问啥,小达好不容易活过来,就别......”朱王氏念叨个不停。

    “你个婆娘懂什么,真要有什么不对的,早些请人做法还能治好,不然不光小达遭殃,全家都要跟着倒霉。”父亲朱石头满脸肃然。

    坐在下首的朱达面无表情,心中却是苦笑无奈,自己表现的的确太超常了,让父母胡思乱想,这等迷信虽然荒诞可笑,可却真真切切的影响到将来,无论父母这边的抚养还是师父的教导,可能都会引起麻烦,即便不会这么极端,心里有了芥蒂也是不好的。

    “爹、娘、师父,我的确是隐瞒了些事。”朱达先开口说道。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朱王氏犹豫了下,带着点哭腔说道:“你只要是小达就好,不管怎么样,爹娘都认你这个儿子。”

    这话让父亲朱石头低下了头,然后又是抬头,涩声说道:“向老哥,我看也没什么可问的。”

    “问不问在你们,我也不信什么神魔鬼怪的,可朱达这心窍开的有点大了,这心思脑子就算大人都未必有,这到底是跟谁学来的,老汉不问清楚,心里总是悬着!”向伯毫不退让。

    此刻的朱达心里忍不住笑,可表情还要尽可能的严肃,看着父母和师父说道:“孩儿在外面玩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这人倒在野地里,身上穿着破烂,孩儿不太懂事一时心软,就把半块饼子给他吃了,还去弄了瓢凉水.......”

    “娘不是让你遇到生人离远点吗?被人拐了怎么办啊!”母亲朱王氏忍不住念叨了句。

    “......那个人醒了之后,说要多谢我救命之恩,让我每天去找他,还不要告诉别人,孩儿去了之后,他就教我各种东西,孩儿觉得也没什么用,但觉得要玩,还是跟着学了......”

    “......那人始终不说自己叫啥,让我喊他野人,还说以后有缘就能见面,孩儿也听不懂,一个月前,这人说要回家了,不能再教我东西,临走的时候在我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孩儿就昏昏沉沉的,回来就病了......”

    对于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朱达来说,编个故事,而且还要像模像样的故事很简单,他这个故事几分真几分假,把时间都串在一起,有个野道人曾在村外经过的事情是真的,得病濒死的事情也是真的,而且每天家长都在忙活农活,顾不上孩子,孩子一天总有几个时辰对于父母是完全不知道做什么的,这个空档怎么说都可以,无非是合乎逻辑。

    而且朱达没有说太多的细节,尽可能的模糊,说多了细节容易暴露,模糊留白让父母和老师去想,这样更容易糊弄的过去。

    果然,他这边说完,朱家父母满脸释然,对他们来说有个解释就好,甚至这解释不合理他们都会接受,一个活着的儿子才是最重要的,而另一边的向伯向岳则是满脸严肃,等朱达说完后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这些话你不要再和外人说了,不然会招来祸患,官府和绿林的人物都会找上来!”

    “为什么?”朱达没想到自己编的故事会有这样的后果,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十有八九是教门里的要紧人物,在咱们这边落落脚,要出塞去投鞑子的!”说这话的时候,向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教门?教门是什么?

第二十七章 不是正道

    朱达对“教门”这个词完全陌生,他第一想到的是和尚道士,可白堡村这边唯一和神怪相关的就是村头的土地庙,已经破败的不像样子,只有老人偶尔还会去拜下,而和尚道士这种出家人,虽说在白堡村看到过,可次数实在有限,这里太穷,出家人懒得过来。

    按说自己陌生,说明父母和乡亲们没有提起过,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太熟悉的事物,可向伯说出这个词之后,父母的脸色都是大变,母亲朱王氏更是急忙说道:“小达,那个道人的事千万不能和外面说,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是要招来大麻烦的!”

    看着朱达还有询问的意思,没等他父亲朱石头开口,向伯很是严厉的说道:“不要打听什么,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那个道人没和你说他的来历,就是怕给你惹来杀头的罪过,明白吗!”

    气氛如此严肃,朱达也只能将心中的好奇压下,连忙点头答应,那边向伯警告朱达之后,又颇为郑重的对朱家父母说道:“请二位放心,老汉晓得轻重,这话不会和外面乱说乱传!”

    这野道人的话题让本来和睦放松的气氛烟消云散,大家也没心思继续多聊,简单吃过就是散去,朱达跟着父母一起回家,路上甚至没有闲聊,到家父亲朱石头才又是警告一番,朱达这才明白,敢情父母在路上什么话都不敢说。

    临睡前朱达倒是能猜到一二,“教门”十有八九和谋反之类的大罪相关,要不然就是官府对“教门”查禁的很严,想想那二十多年人生的见闻,也很容易想明白,在炕上他很是感慨,这个村子看似浅薄闭塞,可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因为父母长辈觉得要保护孩童,或者觉得没必要和孩童说这么细,但这些信息对自己很有用......

    往日里就在思考和总结中迷迷糊糊的入睡,可今夜怎么都睡不着,村里时不时有哭声传过来,虽说不是出远门,可家里人耗费粮草要远离一个月,很多人家还是不好受。

    朱达倒是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对于白堡村的绝大部分人来说,出村过夜都是个大事,很多人连邻村都没去过几次,更不要说几十里外的怀仁千户所,朱达一方面觉得能理解,一方面又觉得不可思议,这几十里的距离,当年不过是他越野跋涉一天的路而已。

    第二天村子里忙成一团,李总旗喊了几户人家在村里收取分摊的粮草,昨日大家想明白归想明白,一旦真要把粮草交出去,少不得算计吵闹,朱达早早的去了向伯那边,路上和村民相遇,他笑着打招呼,对方往往不知道如何应对,倒不是拒之不理,而是有些不知所凑,尴尬一笑就擦肩而过。

    昨日里朱达侃侃而谈,给大家把一切都谋划好了,大家都觉得这是和李总旗差不多的人物,但面对面一看却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想要客气敬重表达起来又尴尬,也只能笑笑过去。

    朱达对这等态度根本就不在意,他现在只是想把武艺练好,到了向伯家之后,朱达本想着帮忙做活收拾,却被向伯先考校昨日的刀术,让他演练一番,然后校正了几个错处,又是一遍遍的重复训练,和昨日初学相比,今天已经有些枯燥了。

    “沉住气,别觉得烦,老汉我当年也觉得无趣,在鞭子棍子下面练下来了,等上了战阵才知道有用,这累这苦算什么,能保住命才最要紧!”向伯其实并不那么沉默寡言,絮叨起来也很让人心烦。

    不过今日上午的练习,却比昨日提前了半个时辰结束,向伯就放着朱达带领周青云去河边拣鱼和锻炼身体,朱达对这个有些纳闷,心想没道理第一天就觉得自己的锻炼法子有用,不过这个做法是对的,照着执行就好。

    等两个人跑出村子一里多地,朱达偶然回头,看到向伯正站在村口望向这边,朱达抬手挥了挥,向伯根本没有理睬,但这还是让他很感动,觉得心里很暖,师徒关系才两天,但这关心是确实的。

    水坑里没有鱼了,有两个水坑应该是确实没有捕到,但其余的水坑倒像是进去鱼然后被人捞走,而且捕鱼坑还被人祸害了,倒是孩童少年们的做法,看到这一幕周青云气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的说道:“咱们藏在一边,看看谁过来折腾!”

    “河又不是咱们的,管得着吗?”朱达回了句,这个结果本就是意料之中的。

    不管是自家还是向伯家,鱼的存量都够几天吃的,当然,这主要是周青云那天用弓箭射鱼的成果,一时间也不太着急,不过,当初和向伯谈好的拜师条件就是要捕鱼,这个事不能不重视。

    “把这几个水坑填上,丢几块大石头进去就行!”

    虽然没有鱼,但朱达也没有就这么丢去不管,和周青云将几个捕鱼坑都彻底的破坏掉,他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鱼进来,但对方就这么瞎折腾,就不能放任对方糟践鱼的资源了。

    “师父,我要几根很长的生丝,几根细长的竹竿,能有一丈长最好,还要几根缝衣针。”回到向伯家之后,朱达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但他说出这些的时候很是忐忑,山西大同是大明北地了,这里没有竹子生长也不会有蚕丝,这两样买起来怕是不便宜。

    “买这个作甚?”

    “做个鱼竿来钓鱼!”

    生丝坚韧可做钓线,缝衣针烧红了砸弯做鱼钩,竹竿则是鱼竿,这就是很简陋的钓鱼竿了,简陋归简陋,但钓夏米河里面的鱼足够了,这个可比捕鱼坑有效率的多,而且可以抓到更大的鱼。

    看着向伯迟疑,朱达连忙补充说道:“要是价钱贵,几根缝衣针和寻常线头就好,竿子可以去山上想想办法!”

    他知道要量力而行,向伯的家境在白堡村里算好的,可也说不上怎么富裕,如果买钓具的钱太贵,一是负担不起,二是不值得,朱达也有替代的手段,寻常棉线用油浸等手段处理增加柔韧,然后用细长的树枝代替竹竿,也不是不能用。

    向伯摇摇头,闷声回答说道:“竹竿不怎么好弄,生丝倒是容易,买不到就是买不到,和贵贱没什么关系,等出丁的人走了,老汉去给你买。”

    原以为竹竿到处都有,生丝稀罕,却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朱达下意识的跟着问道:“生丝好买?”

    “咱们山西产丝,当然好买。”向伯没好气的回答了句,倒是让朱达一时间糊涂了。

    向伯能传授的武技不多,练习起来也很枯燥,实际上这才是练刀的第二天,朱达已经没什么新鲜感了,不过他没有厌倦,真正的孩童少年或许沉不住气,朱达可不是。

    到了临天黑的时候,朱达准备晚饭,向伯和周青云倒是没把他当下人使唤,大家一起忙活一起吃,只是不过他们做鱼的手艺实在差劲,才刚开始收拾,那边李总旗就来了。

    “明早我就要带着去怀仁千户所了,朱达你不是要叮嘱大伙几句吗?今晚说,还是明早说?”李总旗开门见山。

    这询问的态度已经是把朱达当成个大人,还是个懂事理见过世面的成人来看,朱达没有因为这个就得意,只是很客气礼貌的回答说道:“明早会和大家说。”

    李总旗也忙得不可开交,听到这话点点头就要走,朱达却把他喊住,沉声叮嘱说道:“总旗大人,你去怀仁千户所那边肯定要和上面做个交接,如果不为难就和上面说一句,白堡村这边的百姓难管,很容易闹事,这次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他们来的。”

    “怎么讲?”李总旗先是一愣,连忙问道。

    “如果好管又老实听话,那以后有什么事都喜欢找咱们百户的人了,李总旗你也支应不过来。”朱达笑着说道。

    李总旗李纪也不是傻子,其中关节一点就透,他琢磨了会,却对旁边的向伯说道:“老向,这朱达真不简单,你说不是你教出来的,我现在倒是信了!”

    等李总旗出了院子,向伯拍了拍朱达的肩膀,摇头说道:“这白堡村对你来说太小了,你也太可惜了。”

    朱达没有回答,只是在那里挠头傻笑。

    “乡亲们,你们去了怀仁千户所那边,又是下面来的,又是乡下来的,肯定会被人瞧不起,肯定会受欺负,那边没有人帮咱们,咱们只有自己抱团,村里的乡亲自己不帮自己,那就没有人帮了!”

    “乡亲们,上面安排你们做什么,不要立刻答应,要去和他们讨价还价,不是让你们找打,真要动手了你们就照做就好,不用硬顶到底!”

    “多跟别的百户比比,咱们千万不能多干,一点都不要多干!”

    第二天一早,朱达大声和出丁的三十人讲话,大家都听得目瞪口呆。

    “朱家小哥,你说的这些会让大伙吃大亏,要给大家说个明白才行!”下面有人大声质疑,亏得是朱达前日让人信服,不然早就有人冲上来动手了。

第二十八章 夜惊

    “被人欺负了,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也要立刻闹回去,不然你忍了一次,就要忍第二次。”

    “这次多安排你们干活你们干了,下次还要多安排你们,每次都计较好,这才不会被欺负到!”

    对下面的质疑,朱达毫不怯场,扬声做出了解释,出丁和没出丁的村民们听到后都是安静,朱达的话虽然不“和气”,不讲“道理”,可事实就是这般。

    “那为啥要和上面的老爷们争辩,这不是找打吗?那些老爷发火起来可要动刀的,你这不是给咱们招祸吗!”喊出这个的是陈大狗,他是第一个被点名安排出丁的,心里怨气十足。

    大家质疑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在他们想来,上面的人都是老爷,安排的事情必须照做,不照做就会挨打甚至没命,这朱家小子不用出丁,在那里空口白话的煽动,是不是有什么坏心眼,这人一提,下面立刻骚动起来,大有解释不清就哄散的意思。

    “老爷们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问都不问,那下次还要找你,就和欺负的人的事情是一样的,软柿子谁不愿意捏,再说了,我只是让你们去问个明白,又没有让你们彻底硬顶,真要逼急了动手,那就照做呗!”

    “那乡亲们得罪了老爷又没有好处,这不是白费劲吗!”

    “每次让你们干活都要费劲解释,还要动手威逼,这不麻烦折腾吗?这么多百户去出丁出差,咱们百户麻烦,他们就会去找别家,我们又不是最能干的,又不是最能打的,凭什么盯着我们不放。”

    场面又一次安静,朱达说的很明白,但又有些弯弯绕,每个人都觉得别扭,觉得一时想不透,倒是站在朱达身后的李总旗脸色不怎么好看。

    叮嘱完这么几句之后,村民们反倒没话说了,能少干活少些劳作,这总归是好的,朱达这叮嘱虽然别扭,却是最好用的法子,只是盯着朱家父母的眼神有点古怪,“怎么教出来的”“这些歪门邪道......”之类的言语不绝于耳,朱达的父母满脸尴尬,也只能闷头装着听不见了。

    接下来李总旗就要带着人出发,可李总旗李纪没急着走,反倒拽着朱达去了一边,阴沉着脸说道:“朱达,你这叮嘱给我惹祸了!得罪了上面的老爷,还不是要责怪到我,再说了,你教给他们这些歪门邪道的,要是咱们自己百户收粮出差,他们也这么应付,以后还怎么办下去!”

    “总旗大人,这么多百户被抓差,有怨气的不止咱们,法不责众,至于咱们百户以后,如果谁敢硬顶,你就让上面大老爷派人下来收拾,谁还敢折腾。”朱达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表情和眼神一定很邪恶。

    “......人,人还是要走正道......”李总旗吭哧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朱达,转身带人出发。

    等这边人走了,那边朱石头却走到向伯跟前说了几句,却没有和朱达说话,自顾自的也是离开,向伯大步走到他跟前,肃声说道:“教门里的人果然不是好东西,整天教这些歪理下作的东西,刚才你说的那些快点忘了,也别和青云讲太逗,师父不在这几天,你要好好练武,别弄别的。”

    “请师父放心,徒儿说刚才那些也觉得心里不安,以后不会说了!”朱达郑重其事的回答说道。

    此时的朱达也颇为汗颜,叮嘱临行村民的那些话都是那二十余年中的负面见识,怎么偷奸耍滑,怎么不吃亏,怎么应付上级,从道德上说的确有问题,不过在这个当口却不得不拿来用了。

    朱达不觉得自己有改天换地的本领,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改变什么做什么,他很清楚的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在白堡村生活很久,这里的安宁和完全很重要,既然这样,那就不能在出丁中损伤太多,如果白堡村伤了元气,那么自己接下来的成长和生活也会受到影响,甚至走向不可测不可知的道路。

    这的确不怎么道德,白堡村的壮丁吃亏少些,但其他百户会吃亏多些,但朱达眼下找不到双赢多赢的手段,就只能先顾着自己身边人了,当然,尽管他能给自己找个解释,也能想通这件事,但不代表心里能舒服。

    “只怕教门也没这么多职场上的负能量......”朱达念叨了一句,苦笑着去了向家。

    好在周青云的心思很简单,他可不管什么歪门邪道,只是想着向伯一走,就可以拿着弓箭去射鱼了,但这个想法被朱达给拦住了,当时不知道还好,现在明白这张弓对向伯和周青云的意义,自然不会由着去胡闹。

    练刀,强身健体,午饭,练刀,强身健体,晚饭,这一天过去的也很快,期间朱达和周青云特意跑步去河边那里看看,发现丢在捕鱼坑里的石块被人搬走了,不过里面没有水草没有石子,也没有用作诱饵的食物,加上天气越来越冷,鱼不愿意去浅水,根本没有鱼。

    向伯不在的话,周青云索性去了朱家开伙,顺便住在那里,向家是不用担心被偷的,村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晚饭前跑步的时候,却看到村头那张大家的羊又跑了,这次出丁张大也在其中,家里的羊就托付给别人帮忙照看,结果羊照旧跑了。

    丢了一头羊可不是小事,照看那人急得要命,但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天已经要黑了也不敢离村子太远,有几个看热闹的村民没心没肺的调笑,说你急个什么,反正那羊会自己跑回来。

    羊跑了又跑回来在白堡村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大家甚至懒得把他当笑话讲。

    前些日子捕到的鱼在简单熏制和风干之后,味道更好,有了向家的盐货酱油等调料,更是锦上添花,周青云吃的连连叫好。

    周青云吃得高兴,朱达却能感觉到父母那边的些许疏离感,尽管他们依旧关心关切,朱达知道这是正常的反应,这些日子自己的表现越来越超出父母的概念之外,彼此间越来越陌生,这个是必然,也是无奈。

    朱达不准备去解释或者解决,自己这样的情况的确很特殊,但按照他当年的知识,正常人家的儿女成长成人,也会和父母产生疏离,彼此也会有陌生感,既然这是个趋势,那就让父母提前适应他。

    对朱达和周青云来说,白日里的运动量很大,即便有足够的蛋白质和脂肪补充,到了晚上也是疲惫的很,朱达还要拽着周青云做放松运动,免得给肌肉和关节积累隐患,再之后,两人都是哈欠连天,眼睛都睁不开了,

    白堡村的夜晚很安静,朱达将睡未睡的时候,恍惚间听到远处有狗叫,自从那夜之后,他对狗叫很是敏感,此时强撑着睁开眼,稍微清醒些后,意识到这狗叫不是白堡村的,而是更远的地方,朱达松了口气,几个百户形成的村子距离并不远,在安静夜里,狗叫能传过来。

    想到这里,朱达却是失笑了下,几十里外的怀仁千户所对白堡村百姓就是很远的地方,更多的人连邻村都很少去,那不过是几里外,他的意识随着遐想又慢慢模糊,可远处的狗叫声却没有停,而身边的周青云已经呼呼大睡。

    远处的狗叫终于影响到了白堡村,白堡村的狗也跟着狂吠了起来,朱达猛地从床上坐起,几乎在同时,刚才还睡得很沉的周青云也跟着起身,在他们之后,朱达的父母才反应过来。

    “爹,娘,你们先下地窖,我们等会跟着过去!”朱达急忙说道。

    这等情形下,孩童少年们往往惊慌失措,做主的是父母长辈,但在朱家,先开口的却是朱达,而他的父母双亲在这些日子已经慢慢习惯了,并对他越来越信服。

    “小达,那你怎么办?你不下来吗?”

    “爹,我和青云马上下去,你们先去!”

    几下子把衣服穿上,朱达将匕首抄在手中,向伯已经默认这把匕首归他用了,周青云已经把弓拿在手里,颇为兴奋的说道:“贼兵真要敢来,就让他吃个大亏。”

    “凭咱们两个能做什么,送死去吗?”朱达没好气的说道。

    两个人出了屋子,这一夜倒是明月当空,没有黑漆漆一片,村子里的狗叫个不停,却没有那一夜的狂躁,站在院子里已经能听到其他人家的骚动,不过大家还都保持着安静,应该都在向地窖藏匿转移。

    这次狗叫声没有持续多久就稀落了下去,但白堡村才一安静,远处村子的声音就依稀入耳,白堡村的狗就又被惊动起来,而且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其他方向的狗叫响动,到这个时候,白堡村的百姓们也意识到不是有什么危险迫近本村,而是邻村出事了,这让大家放松不少,朱达和周青云甚至能听到呵斥自家狗的声音。

    周青云打了个哈欠,颇为无聊的对朱达说道:“喊上叔叔婶子,回去睡吧。”

    但此刻的朱达没有一点放松,只是在那里焦急的念叨:“快敲梆子,快敲梆子!”

第二十九章 你还敢打人!

    村子和村子之间太近了,贼兵们如果觉得那边狗叫有了提防,随时可以去另外一个村子,只有梆子敲起来,让他们觉得整个村子都开始戒备,才会觉得麻烦退走。

    可李总旗不在家,李家的两个儿子恐怕没有这个决断,但这么安静下去未必真来贼兵,但风险会越来越大。

    “青云,咱们去李总旗家,让他们把梆子敲起来!”朱达对周青云说道,现在村中应该还没有危险。

    听到这话的周青云没有一丝怯场,反倒是兴奋莫名,朱达掂量了下手中匕首,在肉搏中靠这把短刃防身太难,需要的技巧很高,但有总比没有强,真正管用的倒是周青云那张弓,不过也就五支箭。

    “青云,你跟在我身后十五步,不要乱开弓,我喊一句你再动手!”朱达闷声叮嘱,周青云兴奋的连连点头。

    弓箭及远,一定要拉开距离才有效果,月光下能见度不低,朱达也对周青云的射术精度很有信心,有这个伙伴在身边,还真就多一重保障。

    朱达没有和父母打招呼,直接带着周青云翻墙离开了院子,如果打招呼肯定会被父母拦阻,如果开院门没办法在里面上门闩,院门多少是个防护。

    白堡村的狗叫一阵歇一阵,让人心浮气躁,朱达和周青云贴着墙边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他也不知道这潜行好用不好用,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好在村子不大,李总旗家不远,很快就到了跟前。

    朱达示意周青云在暗处继续待着,自己走到李家院门前,用力的开始拍门。

    村里本来已经安静下去,他这么一砸门又是闹腾起来了,李总旗家的狗开始狂叫,连带着村子里的狗都跟着叫起来,但狗叫起来之后,李家院子里却安静无声,甚至判断不清里面有人还是没人。

    “难道跑了?”朱达念叨一句,在这时候却听到里面有轻微响动。

    “把梆子敲响,只要邻村狗叫,你这梆子就别停,别害怕引贼过来,咱们闹的动静越大,贼越不会过来!”朱达冲着里面大喊道。

    院门内还是没有人回应,朱达抽了抽鼻子,转头就走,周青云在拐角处等着,压低声音问道:“里面没人吗?”

    “不管他,要是里面不响,咱们回去用木棍自己敲打!”朱达回了句,两个人快步向家中跑去,刚要拐弯的时候,就听到身后的梆子声急促响起,整个白堡村的狗叫声变得更大,今晚想必没有人睡得好了。

    等到了自家门前,朱达和周青云想要搭个人梯翻墙进去,刚靠近的时候,院门就打开了,朱达的父亲朱石头在里面低声招呼说道:“快进来!”

    父子连心,整个村子的人都关门闭户,噤若寒蝉,只有自己父亲敢过来开门,朱达心中温暖感动,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说出,朱石头只是催促说道:“快进地窖,你娘可急坏了。”

    “爹,我和青云在外面守着,你们先过去!”朱达冷静说道。

    一听这话朱石头就急了:“你们两个孩子能做什么,真要贼兵进来,你们两个就是送死去的!”

    “爹,贼兵来了,我和青云肯定要进地窖躲避,现在我是怕咱们村子自乱阵脚,别贼没过来,自己乱折腾把贼引过来,或是自己先闹腾开了!”朱达说得依旧冷静。

    李总旗和向伯都不在村子里,村子里没有个主心骨,朱达觉得自己该负起责任来,靠着出丁前后的言辞,村民对自己还很信服,关键时候自己说话还有人听,现在要尽可能的保证白堡村不要受太大的损害,不要伤元气。

    听到儿子的话,朱石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经过这些日子之后,他甚至没有管教的想法,下意识的觉得朱达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梆子声一直在想,狗叫声一直没有停,在这样嘈杂动静下,白堡村反倒平静了,刚才明显能听到的骚动和哭骂都不见了.......

    就这么到了天明,一夜无事,差不多在凌晨时分,邻村的狗叫也平息了,朱达和周青云这才去休息,但两个人都没脱衣服,还做着随时反应的准备。

    也就睡了一个半时辰,朱达和周青云就是起来,好在他们这个年纪精力充沛,倒是顶得住,可朱达的父母那边明显没有睡好,在地窖里担惊受怕了整夜,反倒不如外面朱达反应及时。

    让双亲去补觉,朱达去忙碌早饭,才把鱼炖好,刚开始切腌菜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人砸门,砸的很不客气,还有人吆喝喊道:“朱达快来开门!”

    这吆喝的声音朱达有些熟悉,那边周青云反应很快,已经把弓箭拿在了手中,朱达的父母也被惊醒,揉着眼睛出来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朱达让父母回去继续休息,示意周青云不用那么紧张,自己走到门前打开院门,看到门外站着李总旗家的二儿子李和,满脸兴师问罪的不善表情,另一边站着李家的大儿子李应,挂着两个黑眼圈,脸色也不好看。

    一看到朱达开门,李和伸出没受伤的手臂,指着骂道:“你个下辈子都翻不了身的穷小子,以为拜了个盐贩子做师父,说了些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话,就觉得是个人物了,昨晚明明无事,你过来让我们敲梆子敲了一夜,你想干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大老爷吗?让全百户的人都陪你折腾?”

    李家两个儿子一个十七,一个十五,吃穿用度比村里的同龄人都要好太多,身量也是壮大,看着就和二十岁的人,朱达和周青云就显得颇为瘦小,李应和李和的底气很足。

    相比于李和的嚣张愤怒,李应沉稳很多,不过也是冷邦邦的说到:“昨夜无缘无故的折腾,你们要给个说法,不然这事没完。”

    白堡村上下对向伯敬畏异常,但李总旗这边最多也就是给个面子客气,一个跑单帮的私盐贩子于公于私都比总旗差得远,李家两个儿子当然明白这个差距。

    他们在这边吵闹,已经有村民远远的旁观,但现在街面上没几个人,大多数不是不敢出门就是在家补觉,倒是有几个精力足先跑出来的孩童过来凑热闹,可不敢靠太近,对这个小小的白堡村来说,李总旗家和这几天发光的朱达都算“大人物”了。

    朱达回头看了眼,周青云已经站到他身后几步处,手里拎着弓箭,而屋门依旧紧闭,说明双亲已经睡着了,没有被外面惊动。

    “狗不会无缘无故叫的,狗鼻子和耳朵比人灵许多,邻村有狗叫肯定发觉了什么,一直叫个不停,我们这边都听得到,不就和那晚咱们村一样吗?如果贼兵觉得邻村有了防备,看着咱们村安静,过来找咱们怎么办?”朱达淡然反问。

    白堡村闭塞,村民见识少,像朱达这么长篇大论有理有据逻辑自洽的表达口才是没有的,即便李总旗和向伯也做不到,朱达这边说完,李和和李应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的确说得有道理。

    就这么愣了会,李和才气哼哼的说道:“这不没来吗?那天晚上也未必就是贼兵,你就是要用这个吓人,好让大伙看重你!“

    “的确没来,那晚上谁也没看到外面来的什么人,狗很可能乱叫,但我问你们一句,如果不不小心防备,万一贼兵真进来了怎么办?”朱达冷声反问。

    李家两兄弟愣住,朱达盯着他们肃声说道:“到底是折腾一夜保全安生要紧,还是睡的舒服被杀被抢好,你们告诉我!”

    答案如何自然明确,李家两兄弟过来质问时的硬气烟消云散,可气势汹汹过来,现在却被说得哑口无言,实在难受,这个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能受得了。

    那边李和脸色涨红,吭哧了半天,伸手就过来抓朱达,嘴里嚷着:“让你胡说八道,还有......”

    他手伸出去的时候,朱达已经弯下了腰,向前一窜,侧肩撞到了这李和的小腹上,他体力身量都和对方差得远,这下却是把体重和力量都集中在肩膀上,李和猝不及防,根本没想到对方还能还手,痛叫一声,直接向后翻倒,捂着肚子一时爬不起来。

    “......你......你还敢打人!”李应看到自己弟弟被打,惊怒交集,指着质问。

    谁能想到,李和差不多比朱达高一头,虽然坏了条胳膊,但撕打起来肯定不会吃亏,但被朱达一下子就是放翻。

    “偷鱼贼,打你是轻的!”朱达笑着说道。

    那边周青云拎着弓箭走出院子,听到这话连忙上前问道:“水坑里的鱼是他弄的?”

    “昨夜拍门,在门前闻到好大腥味,十有八九被他弄回去喂狗了!”朱达点点头,周青云立刻变了脸色,箭支搭在弓上,拉了个半开,冷眼扫视。

    这架势把李家兄弟吓得够呛,李应后退了步,那边李和捂着肚子仓促间却爬不起来,脸上全是冷汗。

    “把弓放下。”朱达对周青云吆喝一句。

    过了片刻,李和才从地上爬起来,和脸色难看的李应扭头就走,走出十几步才回头吆喝道:“你等着,等我爹回来收拾你!”

    明日李总旗就该回白堡村了,向伯要等到后日.......

第三十章 人情凉薄

    李家兄弟高大健壮,朱达又矮又瘦,可一个照面,李和直接被打翻在地上,这让看热闹的众人惊愕不已。

    就连周青云都凑过来问道:“你挺能打的,看来那人教你不少,会这么多还要学武啊!”

    从前朱达在村里的表现很多人都是看到,哪有这般剽悍,不过那晚的“野道人”解释倒给现在找了个理由。

    “会打架而已,和武艺是两码事。”朱达干笑着回了句。

    那二十余年人生,几乎是从福利院一路打到了大学,反倒是工作后好些,好勇斗狠这么久,少不得通过杂志和网络学些本事和窍门,加上自身经验,街头斗殴还是不会吃亏的。

    “李家哥俩舒服惯了,在这个村子里谁也不会得罪他们,他们俩也很少去外面,根本不会打,倒不是我怎么厉害。”朱达跟着说了句。

    周青云很有些纳闷的说道:“总旗也是个武官,武官应该会些上阵厮杀的本领,李家大儿子应该继承家业的,难道就没学吗?”

    “我估摸着那李总旗不会什么武艺,李家两个孩子就更不用说了。”朱达笑着说道。

    “不是武官吗?”

    “就是个庄头,是用来管人收租的,可不是用来打仗的。”

    简单两句对答,周青云就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挠头闷声说道:“咱俩年纪差不多,你还没出过这村子,可你比我懂多了。”

    没等朱达说话,周青云颇为担心的说道:“朱达,打了李家两个,他们老子回来怎么办,向伯可说过,要较真起来,李总旗还是比他厉害得多。”

    私盐贩子再怎么强横,向岳再怎么见过血懂武艺,他所做的都是不合王法的,而李总旗是白堡村中的官府代表,当然没办法硬抗。

    “......向伯还说,要不在卫所的话,他在村里说话可就好用了......”周青云补充了句。

    “没事,咱们站在理上,我打他们是因为他们偷鱼,这个理由说出来,李总旗也没脸揪着不放。”朱达微笑说道。

    刚才暴起动手,之所以强调“偷鱼”,就是为了有个名分,真要找大人出头,一听自家孩子偷鱼,就算有官家身份,也没脸折腾。

    听到这个,周青云才放松不少,嘟囔着说道:“那法子怎么也还能抓些鱼,被李二给糟践了,活该挨打!”

    朱达拍了拍周青云的肩膀,宽慰说道:“放心,等师父拿回钓具来,咱们吃更大的鱼,能抓的更多。”

    刚才这番对话让朱达心里感觉很温暖,周青云的关心是实实在在的,他是真把自己当成朋友兄弟。

    但刚才的对话也让朱达心中感慨,那二十余年的人生,很多都是说打就打了,对方或者叫人叫家长,也不至于这般战战兢兢,事先考虑周全,因为在这个时代,稍有不慎,是真有可能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还有一点,从父母村民的零碎议论中听说,在大同这边,有卫所的百户村子,也有地方上的普通村子,在白堡村这样的百户里,家家军户,有百户和总旗管着,尽管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公道,可大体还是要按照卫所的规矩来,其他地方上的村子,完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县里的官差,地方上的豪霸,都可以在那里为所欲为,谁都能割一刀吃一口,也就是有功名的人家好些。

    大同是边镇,卫所管制和地方官府的区域差不多,放眼整个大明的话,肯定是官府的地盘更大,这么说的话......

    “发什么呆呢!饭快好了!”看着朱达发呆,周青云连忙提醒了句。

    朱达急忙去厨房那边,将饭菜端上桌去喊父母的时候,发现父母都睡的很沉,这让他松了口气,要是让双亲看到自己和李家两个小子的冲突,肯定要担心惶恐,自己解释安抚要花费不少力气。

    吃住在朱家,练武还是向家那边方便,朱达拽着想要偷懒的周青云开始练习,唯一让人不太舒服的是天气有些阴沉,风很大,也很冷,估摸着要下第一场雪了。

    “该死的豹子,该死的贼兵,要放在去年,向伯就领我进山了,下雪正是打猎的好时候。”周青云不住的念叨。

    本来午饭朱达想要回家吃,让父母一天也吃三顿饭,没曾想却被拒绝,父母的理由很简单,已经习惯了一天两顿,要是吃三顿习惯了,家里的粮食肯定不够。

    这理由让朱达心酸,却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最起码现在不能改变。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周青云倒是让朱达意外了下:“朱达,咱们中午一起回去,要是李家兄弟埋伏你的话,也好有个照应。”

    本以为周青云喜欢吃比较大大咧咧,没曾想还有警醒的一面,不过想到这里,朱达哑然失笑,自己想的太多了,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考虑的这么深刻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他家的男丁就他们兄弟两个,那两个远房亲戚跟着李总旗去怀仁千户所了,他们不敢出来!”朱达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李总旗家的两个远房子侄身兼多职,帮着李家种地做活不说,在某些场合还要充作李总旗的亲兵家丁,公差都要跟着去的,总不能让堂堂总旗事事自己来做,这可就丢了脸面体面了。

    和朱达判断的差不多,李家兄弟两个没敢有什么别的举动,但早晨那场说不上斗殴的冲突却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导致不管大人小孩对朱达的态度都敬畏起来,出丁前后当众讲话,让白堡村村民觉得他不寻常,像是个小大人一样,可打了李家兄弟这个事就不寻常了,李总旗那是村子里的老爷,管着大家的大人物,他的儿子有一个要子承父业当总旗的,那肯定也是这个村子的老爷,朱达少不得要归他管,居然还敢打人,以后这日子不知道多么难过。

    “......李老爷是个厚道人,可自家儿子吃亏能不护着吗.......”

    “......下马村的谁不是得罪了他们百户的老爷,结果那个惨啊,媳妇跟着货郎跑了,自己去年上吊了......”

    “......朱家两口子还以为孩子出息了,这是给他们招祸,我看啊,没准就是山里的妖精投胎......”

    走在路上,村民的议论都很刻薄,而且故意让走过的朱达听到,朱达这几天表现出色,全村敬服,除了羡慕之外还有嫉妒,在这种闭塞的村子里,一点恶意的情绪都有可能传播放大,变得让人厌恶。

    大家都在幸灾乐祸的等结果,明天李总旗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再说,现在这朱家小子好像没事人一般跑来跑去,等明天,怕是向老汉也护不住他。

    人心就是这般古怪,出丁前后,是朱达为大家分忧解难,可这个时候,居然没有人去提醒一句,也多亏是这种心态,朱达的父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少了许多无谓的担心。

    朱达和周青云吃完午饭之后又去了一次河边,这次就是单纯的跑步锻炼,没曾想在河边看到了李家兄弟两个,李家兄弟两个拿着铁锹和镐头,正在河边挖坑。

    他们两个看到朱达和周青云之后,倒是没有冲上来做什么,尽管他们手里有器械,反倒是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甚至还有点羞惭的意思,李和低着头拿铁锨乱挖,李应则是干咳几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青云冷哼了声,满脸鄙视,要不是朱达拦着恐怕就要说几句伤人脸面的酸话了,朱达倒是笑着扬声说道:“你们这么折腾,是抓不到鱼的。”

    他的语气很和缓,带着许多善意,李家兄弟开始以为朱达在讥刺,脸色直接冷了下来,但朱达的态度那么明显,他们也能感受到,觉得诧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看着朱达他们跑远。

    “这小子肯定是怕了,怕咱们跟爹那边告状,这状我一定要告,让爹好好收拾这混账小子!”李和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说道。

    “你还有脸说,要是那小子把偷鱼的事一讲,爹肯定要收拾咱俩。”李应没好气的说道。

    那边朱达和周青云跑出几十步去,周青云回头看了眼,很是不忿的说道:“你也不用怕,向伯说过,咱们不找事,可也不用怕事。”

    “你别光看不好的,李家兄弟还知道惭愧。”

    “啥叫惭愧?”

    “就是要脸的意思,那天晚上他们家好歹还是把梆子敲响了,多少有些担待,真要胆小的,恐怕早就藏地窖里不出来,这样的人还是不差的。”

    这些解释倒是安抚住了周青云,一路上没出声,都在咂摸这些话的意思,快进村的时候才念叨了句:“你心思真是弯弯绕绕。”

    张大家的女眷和昨日里帮着放羊的人正在村口,愁眉苦脸的看着远方,还有人半是玩笑半是好心的安慰说道:“你们也不要急,这羊丢了多少次,每回都自己回来,没准明天就回来了。”

    开始见到还有哄笑的心情,现在朱达和周青云都快习惯了,瞥了眼就直接回去习练。

    一天就这么过去,等到第二天,村口的百姓看到有人骑马靠近,本以为是大老爷的家丁,等靠近了才发现是李总旗,只看他快马入村。

    “李大爷一定是知道儿子被打的消息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急火火的赶回来,连亲戚都没带着,朱家那小子要倒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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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