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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5 闻旧人哭

    我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包括傅绍恩和傅冰燕都一并说了。

    杨修夷边走边听,容色始终不见波澜。

    我忍不住用手肘轻推他:“陈素颜那事,你倒是给个意见啊。”

    他看我一眼:“给什么意见,这样不是挺好,一举三四得。”

    “我不懂你们男人的心思,你觉得这件事我要如何对穆向才说呢?”

    他停下脚步看我:“你是猪吗,你去说干什么,你让陈素颜自己去。”

    “可如若陈素颜不肯呢,若是可以自己说,她早早便说了吧,我接了陈素颜的单子,我觉得这事我有责任……”

    “你帮她吓走了情敌还不够么?不对,好像是我吓走的,你这次的酬金得分我一半。”

    酬金没有,白眼倒有,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过他说的挺对,这件事情确实让陈素颜去说比较好,这样就算穆向才被这种事吓得失了心智,也怪不到我头上。

    走着走着,我渐渐停下脚步,心里面忽觉心惊,很是压抑。

    杨修夷侧眸望我:“听到琴音了?”

    我点点头,万千心绪激涌而来。

    说不出是什么音律,太过复杂。

    于家国,似是万里旌旗飘扬,却累骨万千无人生还的悲凉,是铁蹄金戈践踏后的满目焦尘,是乡间孤坟残碑中的凄鸣哀歌。

    于情爱,是重山万隔中的相思了无益,是不离不弃独守痴心,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执念深情,亦是可怜无定河边骨,却是春闺梦里人的凄凉惨绝。

    于人生,万里云罗只一雁独飞,千里荒漠只老马独徙,悲远路,恨江海,愁万壑,满是惆怅与绝望。

    这与师父弹的那首亡魂曲天差地别。

    我讷讷道:“这怎么会是亡魂曲。”

    “难道你听过?”

    “我师父弹过。”

    “你师父哪弹得出如此深度,”杨修夷微仰起头,眸色一时悠远,“连我师兄都做不到。”

    “弹琴的人是穆向才?”

    “普天之下琴技有如此造诣的人不过寥寥,应该是他。”

    我感慨:“弹的可真好,难怪镯雀因一首曲子便爱上了他,我都有点忍不……”

    一记心狠手辣的手骨顿时敲来,生生打断了我的话。

    我“哎哟”一声捂住脑门,怒目抬头:“你干什么!”

    “本师叔祖是让你清醒点,都有两个女人为他半死不活了,你少凑热闹,别给我丢人。”

    我转身就走。

    他忙喊:“你去哪?”

    “不给你丢人,我回家!”

    “都到这了,你回什么家?过来!”

    我懒得理他,胳膊一紧,他将我拉了回去。

    我气呼呼的垂着头,不想鸟他。

    沉默半响,他声音干巴巴的说道:“是我不对,以后打你轻点,走吧。”

    哈,以后还要打我?

    还轻点?

    我怒道:“不去!”

    他语声不悦:“我都认错了,你还使什么小性子?”

    “这算什么认错?而且那边有什么好去的,不就是几十来具妖骨么,又不是没见过。”

    “总得去看看你说的那只妖蝉和狐妖死了没吧?”

    我默不作声,拿眼瞪他。

    他微微一顿,抬手在我脑门上摸了两下,略有些僵硬,不自然道:“有多疼?”

    认错没等到,等到了这个,鸡皮疙瘩顿时泛起,我忙拍掉他的手:“不,不疼……”

    “那,走吧?”

    我沉了口气,点点头:“走吧。”

    我们并未随人群一起,而是抄了一条斜路往崖顶走去。

    绕过一道崖壁时,半路见到谷底开阔处横陈着百来具焦尸,黑乎乎的,根本分辨不出是人是妖。

    官兵将看热闹的百姓拦在外围,数十个穿着各类法衣、道衫、仙裘的人正在里面唾沫横飞,招摇撞骗。

    我用几颗石头摆了九宫寻妖格,回头准备让杨修夷用火术生个火,却发现他站在磐石后面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怎么了?”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我们身前三丈处有一个纤细背影,藏身在土丘后面,那腰身我一眼就能认出,是陈素颜。

    她穿着彩绣云纹花锦罗衫和一条粉霞丝缎裙,款式极是好看,但她如今紧贴着土丘,沾了一身的泥巴。

    而在她藏身的土丘前面,站着一男一女。

    男人身姿挺拔清瘦,白袍缓带,迎风瑟瑟鼓动。

    女人纤瘦娇小,素衣襦裙,面容淡雅温和。

    我一愣,是穆向才和镯雀。

    镯雀怎么跑出来了。

    崖顶风大,我凝神屏气,想去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还未凝结好神思,便见穆向才突然一步上前,强行将镯雀拥在怀中,紧紧抱着,不容抗拒。

    我朝陈素颜望去,她傻在了那。

    我作势要出去,杨修夷将我拉住,低声道:“你这么出去,会让陈家小姐落个无地自处。”

    镯雀最初的挣扎渐渐松缓下来,手臂微动,终是也抬手,抱住了穆向才。

    风吹的猛,他们相拥其中,青丝被吹乱,缠绕似荒野长草。

    陈素颜手指陷入土中,微微拢紧,削瘦双肩轻轻抖动着,虽没有发出动静,但我知道她哭了。

    我挣了两下,没能挣开杨修夷。

    “你放开我呀,”我说道,“我去找穆向才说清楚。”

    “不用去了,”杨修夷看向他们,“刚才穆向才说,他很早便知道镯雀是妖精了,他不在意。”

    我难以置信:“不在意?!”

    “他爱上了这只花妖,陈家小姐应该都听到了。”

    怒火腾起,我扯开他的手:“就算他爱上了镯雀我也要去说清楚,曲婧儿可是他的结发妻子,她可是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人!你知道生孩子多痛么,当年半梦村里的花二娘就是活活痛死的!”

    杨修夷一抬下巴:“陈家小姐看过来了。”

    我转过头去,陈素颜双眼红肿,满脸泪水,冲我微微摇头。

    我有些烦躁,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穆向才过来了,”杨修夷这时拉起我,退到磐石后面,“来。”

    陈素颜也朝另一边躲去。

    穆向才牵着镯雀朝我们这边走来,声音也渐渐传来。

    “你叫镯雀?”他轻声道。

    “对,这是我的名字,”镯雀垂着头,“我不想再听你叫我婧儿了。”

    “好,以后我再也不叫了。”

    “那你看着我的脸,”镯雀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这是我的本来样貌,以后你可要记住。”

    穆向才温柔一笑,伸手轻抚她的碎发,柔声说道:“嗯,你比婧儿要美得多。”

    我看到陈素颜脸色变得惨白。

    我又想出去了,但杨修夷死死拉着我,还在我们周围设了困阵。

    “那,你喜欢么?”镯雀小心问道。

    穆向才点头,眸中缱绻情深:“你无论什么模样我都喜欢,我要的是你,不是皮相。”

    “可是今后你再也见不到曲婧儿了,你可会有遗憾?”

    “我说过你不用去在意她,”穆向才握住她的双手,认真道,“婧儿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只有我们,你好好听着,不管你是人是妖,我穆向才今生唯你一人,不离不弃。”

    “你真的肯将她忘掉?真的肯?你舍得?”镯雀继续发问。

    “嗯,以前的一切当它不复存在,我们重头来过,重新开始。”

    我心中揪成一团,又气又急,别过头趴在石上,不想再听再看。

    我忽的想起三年前和师父下山游玩时,经过一座小村,一个男人正拿着棍子追着妻子打,被师父拦下后,男人说妻子不守妇道,心胸狭隘,不肯把镯子借给小妾戴。

    那妻子却哭着说,玉镯本有一对,是她娘亲的遗物,已被小妾故意打碎了一只,还有一只怎可再借。

    那日,师父这只铁公鸡花了三两银子买下了这只成色极差的玉镯,离开后让我偷偷送回给那娘子,并让她以后妥善保管,切勿再被丈夫和小妾看到。

    还有一对饥寒交迫的姐妹,为了一个馒头打得头破血流,师父见她们可怜,把她们带回望云山收为徒弟,教她们识字读书,供她们衣食住行。

    她们上山后喜欢围着杨修夷转,甚至因为我和杨修夷互看不顺眼,为了讨好杨修夷,便合伙起来欺负我。

    我当然不会任之由之,一来二去,吵得厉害。

    一次闹得凶了,她们把我关进柴房威胁要杀死我,我嘴硬不肯服输,混乱中她们真的拿刀子捅了我。

    她们吓坏了,偷了师父藏在床底的五十两银子逃了。

    后来我学了乾元星阵,用巫术寻到她们,她们一个在花楼里当了卖笑姑娘,一个在酒肆里干杂役苦工,腿脚瘸得厉害。

    还有我们在千稻村外的荒郊寺庙里露宿时,遇上过一个孕妇,她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苦苦求我们救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丈夫移情别恋,弃她不顾,她一气之下想回娘家妊娠,却在路上遇到强盗匪徒。

    最后她死在了我的怀里,她的孩子也是个死胎。

    “初九。”

    陈素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旁边。

    我抬起头,穆向才和镯雀已不见人影,杨修夷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我。

    我一把拉住陈素颜:“你怎么不吵不闹?你怎么不去骂他?”

    她没有说话。

    我怒道:“你要是不开心,我可以施咒把穆向才拖来让你打,你要想打镯雀我也帮着你,你干什么这么隐忍?!”

    “我没事。”

    “没事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我松开她,激动的说,“那是你的丈夫,如果不是借助你的容貌,镯雀能拥有今天的一切么?那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可以否定你们的过去,那女人利用完了你便一脚踹开,还一直在那不断试探你在你夫君心中的位置!你怎么可以忍受?你这个没用的女人,你去打他呀!”

    “初九!”杨修夷将我拉到他旁边,转向陈素颜,沉声道,“对不起,初九性子过于直率,你见谅。”

    “我根本就不直率,我凶的很!”我狠狠地跺脚,心里着实气不过。

    我讨厌那些男人,也讨厌这些女人,

    那个要玉镯的小妾,那对因为要讨杨修夷欢心就剁我手指的姐妹,那个丈夫的新欢!

    这些女人,她们为什么要围着男人转?

    围着男人转便算了,却还要为了男人去伤害别人!

016 双生蝶草

    回到二一添作五时,暮色四合,万家炊烟升起。

    杨修夷问我冷静了没。

    我点头:“哪能不冷静,陈素颜都没跳脚,我又何必义愤填膺。”

    他轻叹了声,没说话。

    我也轻叹:“我回房了。”

    俯在案上继续作画,点线仍不到位。

    慎澜万相谱要画在吸水极强,水墨渗沁的生宣上,这种纸贵得要死,每画错一张都跟拿刀子割我一样疼。

    没多久湘竹喊我吃饭,她穿着俏皮粉衫,发式梳的精致别巧,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清甜皂香。

    我没好气道:“你又沐浴了?”

    她笑得很甜:“是呀,杨公子今天差我去玉烟店买烤鸭,被熏了一身的烟味。”

    我无奈的抬头望天,这丫头怎么就没发现杨修夷是被她缠烦了,随口打发她的。

    前天订文善四坊的笔墨,昨天买姝香馆的桂花糕,今天买玉烟店的烤鸭,这些店铺皆是生意极好,一货难求,得排上数个时辰的长队才轮的上。

    他们之间的事本轮不上我置喙,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湘竹爱干净,洗澡比吃饭还勤快,去了人多的地方后回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洗澡。

    水倒是没什么,井水取于天雨,又通地河,源源不竭,可烧水的木炭柴火那是很贵的。

    游街走巷的许炭翁卖得便宜,但很少遇上,我不得不去街口的木炭署购置,一担木柴三十文,一筐炭火八十文,当家方知柴米贵,这些钱可全是我的开销。

    算了,我也不想说她,省的她又嘀咕半天说我小气抠门,穷酸吝啬。

    等我新招的人一到,我马上就把她赶走。

    晚饭很丰盛,丰叔开了坛花雕酒,闻着香,我要了大碗。

    杨修夷不让,只给我喝两杯,为此我和他又吵了起来。

    这个时候湘竹是最开心的,每次我和杨修夷吵完,她就有机会跟他聊上几句,通常这种情况下,杨修夷的话都是含沙射影讽刺我的。

    我见怪不怪,反正论起脸皮厚度,我田初九除了师父之外,没虚过谁,我们师徒出门连脸都不带。

    比起我们四个,最神经质的人其实是丰叔。

    从在山上开始就是这样,他一直老神在在,表情无波,静静坐在旁边扒饭,却会因为某句话突然爆出大笑,笑声洪亮如钟鸣,吓得我筷子掉过好几次。

    吃完饭,我坐在院子里发呆。

    院中有棵好看的桂树,现在是初春,闻不到芳香,等到了金秋时节它香气馥郁时,我应该已经挪窝了。

    “在想什么。”杨修夷在我身边的石凳坐下,手里把玩着几根草叶。

    我看了他一眼,深沉道:“思考人生。”

    他低笑了声,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突然问:“如果你等的那个鬼东西没有来找你,你接下去作何打算?”

    我想也不想:“那我就去漠北,师父是在那里捡到我的,不过你放心,你不用跟着去。”

    “这就是你思考的人生?人生是用来潇洒过活的,不是用来找过去的。”

    “潇洒过活,摒弃昨天?”我轻声道,“所以穆向才可以把曲婧儿给忘了?”

    “初九。”

    “啊?”我转过头去看着他,很不适应他忽然变得这么温柔。

    他低着头摆弄那几根草叶,纤长的睫毛留下两道小影。

    “如果你是曲婧儿,你临死前是希望穆向才念你一辈子,每日肝肠寸断,为你终身不娶,还是希望他过的幸福快乐?”

    我不知作何回答。

    他继续道:“如果我是她,虽然心中不舍,却也不得不愿,谁狠得下心让自己喜欢的人受罪?”

    晚风轻柔的吹来,将他的发梢微微带起,我怔怔的看着他,心下百感交集:“可是对曲婧儿来说,太不公平了。”

    他拢眉,终于抬头,湛亮的黑眸朝我望来:“这世上很多事本就非人力所为,苦尽十年寒窗却名落孙山者不计其数,穷极毕生心血也未达自己所愿者更是千千万万。壮士百战,保家卫国横刀立马时亦求自己能飞黄腾达名垂千秋,可沙场鏖战征途万里,多少人又是一将功臣下的累累万骨?”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绛珠亡魂曲,我道:“你生得这么多感慨,是因为穆向才的琴音么?”

    他不置可否。

    我叹了口气:“天地不仁,造化弄人,那确实非人力所能改之,可人心却还是自己的,穆向才何以残忍,才说得出昨日一切不复存在的话呢?”

    他淡淡一笑:“真是傻,他说不存在便不存在么,你当真认为他能忘了曲婧儿?多半是哄那只花妖的。”

    “为什么要哄她?”

    “如果你是穆向才,在你丧妻痛苦时,有一只妖精为你自毁半世修为,变为半妖,你会如何待她?”

    我不假思索:“若有妖精为我变为半妖,这人情可就欠大了,我以身相许都还不起。”

    他皱起好看的眉头,古怪的看着我:“以身相许?”

    我不知道他是想说不可能有妖精为我变为半妖,还是在说我以身相许算个屁,反正是在嘲笑我不自量力就对了。

    我有些羞恼,说道:“可穆向才知道镯雀是半妖吗?”

    “他怎会不知,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啊?”

    “你别被他的小白脸模样给骗了,他弹的绛珠亡魂曲戾气极重,还夹了七杀梵音,说明他身怀玄术,那必定也知道半妖所谓何物。”

    我不解:“既然他知道什么是半妖,那也该知道镯雀只能附在曲婧儿的身体上,今世都不得摆脱,可为什么他还会说镯雀长得比曲婧儿漂亮?”

    “一张死人面皮就想糊弄过去,你跟那花妖蠢成一双了,你想想,曲婧儿那身体穆向才每晚搂着睡,会认不出来么?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花妖心安,望她不要在意,这小白脸对那花妖也的确是呵护备至了。”

    他的这番话让我又想起了陈素颜,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抬起头,夜风潇潇,月明星稀,高处的乌云极快掠过森寒的天幕,初春的夜晚凉意很重,我体质虽好,也觉着有些冷了。

    起身想要回屋,杨修夷将我叫住,一只草叶编织的双生蝶放到了我的手里。

    编法巧妙,样式精致,轮廓曲线生动,活灵活现,振翅欲飞。

    “还有,”他又说道,“人不应该被捆绑,喜欢谁,想同谁在一起,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这都是人的自由,对穆向才来说,曲婧儿已经去世了。”

    我看着双生蝶,再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别想太多,早点睡吧。”他道。

    我抿唇,轻轻点头:“嗯。”

017 半妖为何

    晚上,我又梦到了那个小女孩。

    她好像叫月牙儿,梦里阳光明媚爽朗,她穿着花锦小袄在田间奔跑嬉笑,俏皮可爱的辫子一晃一晃,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爹爹”。

    田间阡陌纵横,远处响起悠扬的横笛,清风掠来,花田成片成片翻涌,延向天边。

    从梦中睁开眼睛,我呆呆的望着垂在床头的双生蝶,待意识清明后,我起床洗漱喝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慎澜万相谱。

    回房坐在案前,我提笔挥毫,丹青落画,一笔一笔,小心翼翼。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一阵催命的敲门声让我一惊,快要完工的慎澜万相谱上又多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墨点。

    怒火不可遏制的直冲脑门,我将门拉开,还未发火,杨修夷捏着一张纸先冲我大吼:“田初九,你干了什么!”

    是我的招工启事,我一把夺过来:“我招个人碍着你了?”

    “为什么专招男人?一个女人后面跟着男人像什么话?”

    我也跟着吼:“什么女人,谁是女人?你不是一直说我不是女人么,我容貌身材性格哪里是女人!”

    他气的俊容铁青,黑眸饱含怒意。

    我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就在我决定关上房门撞他个鼻青脸肿时,一声轻咳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你就是田掌柜么?”

    我探头一看,一个俊美男子站在院中,腰身纤细,衣着朴素,笑容灿烂,牙齿白的不像话。

    虽然好看,但第一眼就让我不太喜欢,因为这人跟杨修夷一个路子,细皮嫩肉,清瘦修长,同杨修夷一样好看,没有杨修夷的潇洒轻狂,却别有一股优雅媚态。

    他眼眸含笑的看着我,庭院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不过这眉眼,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杨修夷在旁边重重咳了两声。

    我回神,问道:“你是谁?”

    “我是来应征男仆的。”

    “男仆?”我举了举手里的启事,“这是你撕的?”

    “嗯,正是我。”

    我摆手:“不好意思,你走吧。”

    他的笑容僵在嘴边,道:“你不要我?”

    “不要。”

    “为何?”

    我诚实道:“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不想惹什么麻烦。”

    一个杨修夷就已经够麻烦了,再来一个,那我这巫店干脆别开了,换成茶馆得了,每日就在那边招待姑娘们,让杨修夷和这男子一起吹拉弹唱好了。

    美男面色大变,明显生气了:“田掌柜,我只听说过取笑容貌丑陋的,怎么我长得好看也要被怪罪?”

    “你可以另谋职业,我这不是什么好工作,薪水也不高,对了,你可以去隽秀路的紫安布坊,就说是二一添作五的田掌柜介绍你去的。”我说道。

    半个月前我替紫安布坊捉了两只妖怪,他们对我又敬又畏,这个面子我确定他们会给。

    美男还有一些不想走,但我拒绝的态度很明显,最后他不悦离开。

    “我还以为你会把他留下呢。”杨修夷说道。

    我回头看他,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衫,腰上佩戴着一块材质极好的翠玉,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折扇,像个隐居世外的风.流闲士。

    刚还怒气冲天,这会儿便气定神闲,真是令人费解。

    我没好气道:“我留他干什么?”

    “小白脸送上门都不要,还真不是个女人。”他说道,悠闲的摇着扇子走了。

    小白脸?

    我心下嘀咕,你好像比他更白吧,望云崖把我这个黑妞都养得白白嫩嫩的,更别提你了,你有什么资格喊别人小白脸。

    我重新写了张招工启事贴在街上,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陈素颜,她气色很差,见到我便道:“初九,我刚去找你,你不在。”

    我轻叹,看了圈,说道:“找个地方坐吧。”

    “嗯。”

    跟着她又去了暖春阁,我要了一壶花茶,一份梅干,三块白玉香糕和两屉小包子,之后又加了四个茶叶蛋。

    她把当初签下的契约递给我。

    我收起后,将她那会儿给我的银子还给她。

    她不收。

    我道:“这是二一添作五的规矩。”

    伙计将食物一一端上,陈素颜似乎这才发现我点了这么多东西,说道:“我吃过早点了,你没吃么?”

    “我吃了。”

    “那这么多,我们哪吃的下呀。”

    “我的身体异于常人,极容易发饿。”我说道。

    而且昨日一连串的倒霉事,我的身体元气大伤,需要大补特补。

    或是想起了初次见面的不愉快,陈素颜朝我的手指望来。

    我也垂头看去,随手摆弄两下。

    她抿唇轻笑,不掩歉意,又跟我道歉,随后好奇起我和杨修夷的关系。

    我道:“他是我师公的徒弟,我师尊的师弟,我师父的师叔,我的尊师叔。”

    她听得惊讶,然后我把师公师尊师父的岁数告诉了她,她彻底呆了:“这世上真有这般长寿之人?”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师公的容貌比我师父还要年轻呢,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

    “哇,那岂不是仙人了?”

    “还不算,不过渡过白元期基本就能长寿。”

    “白元期?”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好在她也没有继续问,而是说道:“初九,我好羡慕你,你自小和这些高人一起长大,定是受益匪浅吧,你也会长寿不老吗?”

    我捡起一个茶叶蛋剥,说道:“我身体不好,资质差,悟性更低,既练不了玄术也学不了武术,只能当个巫女,而且我一身浊气,寿命可能比你们常人还不如。”

    “怎么会这样?”

    我有些难过,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的命格就是怪异,不过,我虽然不如你们长寿,但你们途中病死或遭遇横祸者不计其数,我却不会,我可以安然无恙的活到寿终正寝。”

    她笑了下:“你真豁达,不过你说的没错。”

    我也笑,咬了一口茶叶蛋。

    安静一阵,陈素颜神色变了,说道:“初九,人和妖结合,会有什么危险么?”

    我一直小心避开穆向才的话题,终是被她自己提起了。

    “你放心,你的那具身子毕竟是凡胎,他们……”我观察她的脸色,“他们做些夫妻之事时,就算伤了穆向才,也是极淡的。”

    “那可以孕育生子么?那具身体是我的,说起来那孩子应该也算我的吧?”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我拢眉:“应该不算是你的孩子吧,选择怀孕,并受苦生子的人是谁,那孩子便应该是谁的吧?”

    “可是,那是我的身体呀。”

    我还是觉得怪,觉得这么高深的问题,我应该去找杨修夷问问才好。

    许是见我犯难了,陈素颜绕开了这个问题,说道:“初九,那他们能不能够孕育生子?”

    “应该可以,不过他们不能生。”

    “为何?”

    “因为他们生下的孩子会是半妖,半妖是很可怜的。”

    “半妖?”

    我把半妖有多惨说给了她听,她听完好奇:“那除了生下的孩子是半妖,还有其它的半妖么?”

    “有啊,一共三种,第一种就是人妖结合而生,第二种是人堕为妖时半路出了岔子变成了半妖,不过不是脑子坏掉的人才不会吃饱了撑的去做妖,和成精的植物动物们打交道呢。”

    “那第三种,是妖变人时出了岔子,变成了半妖吗?”

    我摇头:“妖怎么会变人呢?只有人生人,连神仙做人都要投胎重来,这第三种,是妖怪将自己的妖骨和气血付诸于人的肉身,这不算是变人。”

    她皱眉,若有所思道:“那这种想必比第二种更少了,妖是动物成精而来,都成精了那必定聪慧,他们该知道半妖有多惨,断然不会去做这傻事。”

    我叹道:“你错了,这世间的半妖多由此而来。”

    她一愣:“怎么会?”

    “就中皆是痴儿女呀。”

    说完肚子好像又饿了,我去抓一个包子。

    准备吃的时候,觉察有些不对,我抬头看着陈素颜,她的神情很是震惊,呆呆道:“初九,那,那镯雀可是半妖?”

    我抿唇,松开了包子,说道:“嗯。”

    “那她会不会告诉向才?”

    “我不知道……”

    我跟镯雀实际上也才两面之缘。

    陈素颜似快哭了:“初九,若是向才知道了,他便是第二种呀!”

    第二种什么……

    我眨巴眼睛,慢慢反应过来:“人堕而为妖?不可能吧。”

    “向才为人情深意重,他定会这么做的!”

    “哦,”我毫不关心的点了下头,“也未必吧,情深意重还能移情别恋?”

    “不,”陈素颜认真的看着我,“初九,于他而言,曲婧儿只是一个死人,他并不算移情别恋。我相信他心里还有我,他绝不会忘了我。”

    我哼哼:“既然他心里还有你,你就将身份说穿了给他听,看看他要你还是要镯雀。”

    说完我又觉得不对,凭什么给他选择要谁呢,不论是镯雀还是陈素颜,两个姑娘都挺好的,凭什么让他去挑选。

    而且,什么情情爱爱的,我好像把自己给绕进了怪圈里边,表现的好像也太在意这些东西了。

    算了,管他的,爱跟谁一起跟谁一起,怎么都是过日子,不一起更好,还少个人烦,一个人自在逍遥,多快活。

    “初九,我不想。”陈素颜说道。

    “什么?”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饶是如此处境了,却仍心高气傲。我说的不想,是不想和其他女人共享一夫,人同人过日子,相处中的摩擦必不可少。而人的妒心又极重,我最怕自己变得再不是自己。今时今日,向才心中非独我一人,我没有自信能赶走镯雀,更何况她付出那么多,我又怎能狠心将她赶走?”

    我点点头:“嗯。”

    这样也好,反正多余的事情我不想管了,哪怕觉得这件事情她有些惨,但她自己都想开了,我便也不说什么。

    用师父的话来说,合则聚,不合则散,陈素颜自己放弃,不想争取了,那就散了吧。

    “你同杨公子呢。”陈素颜这时又道。

    我愣了下:“我?”

    “对,这些时日常见到他,每次都很护着你,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很登对呢。”

    “啥?”

    她又笑了,说道:“初九,你们昨天下午去牡丹崖是为了何事?”

    “捉妖啊。”

    “那可捉到了?”

    我摇头,昨天下午遇上了穆向才的事,我就给忘了,杨修夷当时也没提,陪着我一起回城了。

    “今早天色刚亮,我陪父亲去南城办事,在那遇上了城外归来的杨公子。我同他问起,得知他是去找一只狐妖,他说那个妖物伤了你。我说初九看上去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伤的不重,也不急于一时,何苦浪费一整晚的休眠去捉呢。他却说伤了你就是伤了你,多活一天都不行。”

    “……”

    我不知该说什么,捡起梅干,往嘴巴里面喂了一颗。

    许是我反应太过平静,陈素颜看着我:“初九,你对他,莫非毫无感觉?”

    感觉?

    我和杨修夷?

    我摇摇头:“没有。”

    于辈分,不可能。

    于私交,更不可能。

    于外貌,身姿,家世,个人资质,身手等等等等……全然都不可能。

    可是,我的脑子里面忽然出现了他那日在湖边和清婵的一双璧影。

    我敛眸,心里面觉得恼恼的,转头看向了窗外。

018 见新人笑

    吃完东西后,我想出去晒晒太阳,我们便离开了茶馆。

    沿着湖边散步,一路闲聊,不知不觉穿过了鸿儒广场。

    在西城一条长街时,陈素颜忽的脚步一停。

    我抬起头,循着她的目光朝前看去,顿时也停住。

    前边有一行人,为首的男女,正是穆向才和镯雀,身后跟着好些仆从,手里拿满了东西。

    镯雀容明艳,发髻别巧精致,簪了两根点翠的水云碧簪,与前几次见她时的素净不同,她今天可谓是盛装打扮。

    她也看到了我,一喜:“初九妹妹!”

    她提着裙子跑来,彩绣织锦长裙因跑动而带起一圈涟漪,外罩的淡粉罗衫衬得她肌肤如雪。

    跑到我跟前后,她笑道:“妹妹要去哪里?”说着看向陈素颜,“这位是?”

    陈素颜神色平静,冲她淡笑:“我姓陈,名素颜,是初九的朋友。”

    “雀儿。”

    穆向才跟了过来,一头乌玉长发以竹簪松垮挽着,月色云锦服将他的身形衬得挺拔,腰间缀着一块显眼的翠玉,旁边吊着小木牌,刻着“雀”字。

    他朝我们望来,冲陈素颜微微点首,算作称呼,完全无视我。

    “我叫镯雀,是初九的姐姐,素颜姐姐好生漂亮。”镯雀也自我介绍。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活泼俏皮,与当初在糕点铺子里所见的她判若两人。

    我看向陈素颜,她的五官要比镯雀精致太多,但现在的气色却差了大截。

    陈素颜说道:“谢谢镯雀夸奖。”

    既没客套的说“哪里哪里”,也没虚情假意的说“你也不赖”,更没在镯雀后面加上“妹妹”两字。

    语声柔软,并不生硬,但话里的疏远已闻之可现。

    镯雀敛了下笑意,朝我看来:“初九,我有些话想与你说,我们去一旁?”

    我点头:“好。”

    “来。”她拉着我往另一边走去。

    本以为是她是想跟我说一下她为何又出现的,但她把我拉到一边后,是问我该如何保养她脸上的死人面皮。

    我看向陈素颜,她和穆向才站在原地,两人竟搭上了言语。

    师父早年同我说过一句话,他老人家说,这尘世间男男女女的关系真是一塌糊涂。

    我之所以不爱管姻缘,就是姻缘这种事情,真的很烦。

    求而不得的人,想要我帮忙做些手脚。

    不求而得的人,想要我帮忙甩开那已“得到”的人。

    而我最不喜欢做的,就是干涉他人的思想和情绪。

    现在,穆向才,陈素颜,镯雀这三个人之间的牵扯,远远要比那些求而不得,不求而得复杂多了。

    看来以后对姻缘一事,要更加避而远之才好。

    我收回目光看着镯雀,用最简单的言语说道:“简单,每隔两日取泉温莲和落英花汁浸泡,落英花汁以郴州长忻所产为最佳,泉闻莲随意。”

    “就这样吗,还有其他讲究吗?”

    “没有讲究了,这样就行。”我说道。

    她点头,重复了一遍说给我听,待我确认后,她高兴的说道:“谢谢你,初九妹妹。”

    我笑了下。

    随后,她将穆向才去找她的事详细告诉我,以及穆向才要为她操办婚礼。

    她开心的说,从今之后,她再也不是曲婧儿的替身,而是穆向才明媒正娶的穆夫人。

    说这些话时,她的双眸满是期盼,盈满水光。

    我点头应着,这时想起陈素颜在暖春阁上的那些话,我不想管闲事,但觉得这事还是说一说比较好,于是道:“他知道你是花妖还待你如此,确实是个难遇的良人,但我有一个顾虑,不知当说不当说。”

    “嗯,”她笑道,“你说呀。”

    “我与师父云游时,曾遇上一对人妖相恋的情侣,女方为妖,男方为人。男方觉着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而妖却能活数百年,他为与那妖厮守,便去偷学了旁门左道,最后出了岔子,变为了半妖。”

    镯雀一怔。

    我继续道:“镯雀,穆向才待你情谊深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你可愿意他为你成妖?”

    “自然不愿,”她忙道,“妖物皆是成精的畜生和百草,他怎可与我们为伍?”

    “嗯,这只是我的顾虑,他未必会那么做,但你留点心总是好的。”

    “好……”她点头,“我知道了。”

    简单道别,回去的路上,我同陈素颜提了一句我已跟镯雀暗示了,便再也没提他们的事。

    经过一家墨坊门前,我想起慎澜万相谱要重新画,生宣也快用完了,准备买一叠回去。

    墨坊货物百杂,我在一堆产地各不相同的生宣前挑捡半天,有些犹豫。

    想的肯定是买材质好的,但这个月的开销实在大,资金紧凑,没有多余的闲钱。

    可若是买的便宜,又怕万一吸水效果不如人意,慎澜万相谱发挥不了作用,买了等于浪费。

    正琢磨着买哪款时,从一进来就和掌柜忙着讨论文房四宝的陈素颜突然冲来,拉着我一起蹲在地上。

    “怎么回事?”我不解。

    她一脸仇大苦深:“完了,瘟神来了。”

    我颇觉惊奇,以她的修养怎会给人取这种折煞人的外号。

    她轻声道:“你可知今早我和父亲为何天不亮就去南城么,就是因为这家伙,他是我父亲同窗之子,来宣城投奔亲戚的,不知发些什么神经,大清早的要跑去牡丹崖,城门都还没开呢,他又哭又跪又闹,还嚷嚷着以死谢罪,结果害我父亲闪了腰,两个城门守卫在混乱中被他踩了数脚,其中一个恐怕这辈子要做不成男人了。”

    我惊了:“这人是疯子?”

    “他也不是故意伤人的,说来你可能不信,他只是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看模样风吹就倒。”

    “那怎么可能呢,城门守卫少说也是有两下子的呀。”

    “所以才说他是瘟神,总之今早和他肢体碰触过的人皆落得一身是伤,他认识我,切不能让他发现我,他一说起话便没完没了,一头黄牛都能被他说死。”

    看她说的这么夸张,我有几分好奇,反正我和这人素不相识,我有什么可藏的,于是稍稍探出头。

    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挑兔毫,一袭清爽的青衫布袍,眉清目秀,很浓的书卷之气,看不出是一个疯子。

    他对着一支笔陷入沉思,半响,抬头看向掌柜:“给我挑些用作挽联的纸。”

    我大惊,顿时起身:“傅绍恩?”

019 我的花笺

    “谁叫我?”他应声回头。

    目光和我对上,他一愣,还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双目。

    似乎确定是我后,他一下冲过来,喜道:“竟是你!姑娘,你竟安然无恙!你……哎呦!”

    话音戛然而止,原因无他,因为我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随后朝他的脸打去:“还我钱袋!”

    “初九!”陈素颜拉住扑上去揍人的我。

    掌柜的也赶过来。

    傅绍恩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抬起眼睛说道:“姑娘,我身骨清瘦,你如此打我,指骨必硌的极痛,莫不如……”

    “别想跟我讨饶!”

    “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你看那边有一个棍子,莫不如你用那棍子打我,你也少受些苦。”

    “好!”我转身就去拿棍子。

    陈素颜用力将我拉着:“初九,你先冷静下……傅公子,你可还好?”

    “这姑娘气力甚小,我自是无碍,就怕她自身更痛。”傅绍恩回答。

    “客官,你们是否有什么误会呀?”掌柜问道。

    傅绍恩点头:“确实有场误会。”

    “不是误会!是仇!”我叫道,冲傅绍恩手掌一摊,“还我钱袋!”

    明显看到他面色大变,我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他支支吾吾了半响后说道:“那钱袋,我,我给烧了。”

    我瞬息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烧了?!”

    “……今早刚烧的,想起还少两幅挽联,这才来买纸准备再给你烧点。”

    “你,你把我的钱袋烧了?你还想烧挽联给我?你,你!!”我怒不可遏,要不是掌柜的怕他店里出了命案而死死的扯住我,我一定拿柜台上的砚台砸烂他的脸!

    陈素颜拉着我:“初九,这里大庭广众,不宜说事,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找处地方再说?”

    “姑娘先莫急!”傅绍恩说道,“里面的银子我分文未动,还有一块真源碎玉我也留着了!”

    “我那张花笺呢!”

    “也莫怕!”他忙道,“我记得住上面的内容,我这就写给你,掌柜的,借笔墨一用!”

    我浑身发抖,气得双眼发黑。

    这王八蛋,我的钱袋,我的花笺,竟,竟被他烧了!

    胸口痛郁至极,我甚至觉得自己要呕出一口血来。

    师父捡到我时,我连话都不会说,身上除衣裳之外唯一的东西就是不起眼的小钱袋,里面有一块碎掉的真源玉和一张精致华美的花笺,花笺上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这钱袋我带了六年,从不离身,被磨得不成样子我也不愿换掉。

    摸着它我便觉得心安,它牵连着我和我的亲生父母,如我体内的血肉一般。

    前几年,我托人四处寻访,布是薄韧的柳州匡城布,可是匡城布坊太多,我这款最为普通,根本无从查起。

    花笺是沉香刻木的版印,有着花果虫鱼雕纹,我追查到了岳州绍影,才知满大街的文人雅士都爱好这款雕印山水花卉的花笺。

    真源玉的入手更是艰难,它只是块未经雕琢的碎玉,随便哪个州府,哪个城镇的玉店都有的卖,价格更是便宜的可怜。

    最终我无从再查,只得随着那些梦在这柳州宣城开店等人,抱着最后的希望等那个未必存在的未婚夫来找我。

    师父说我虚妄痴念,杨修夷说我荒唐可笑,我知道确是如此,可我仍心存侥幸。

    我不愿此生不明不白,糊涂老去,我身上的困惑,着实太多太多了。

    可是,我的花笺和钱袋,被这个混蛋给烧了!

    气愤难当,我上去抓傅绍恩:“你跟我去官府!你这强盗,你……”

    “放开我哥哥!”

    一个瘦小人影忽从门外冲来。

    我正被陈素颜和掌柜拉着,躲无可躲,那人带着狂奔的力道而至,伸手推我,所推位置又是我的腰。

    我跌在了后边的案几上,除了腰上剧痛,还有胳膊上传来的锐痛。

    四周众人惊声尖叫。

    我撑起身子爬起,这才发现,裁纸用的刀子,正戳在我的左臂上,鲜血已溅洒。

    完了……

    我忙摸出身上的小竹筒,转身递给陈素颜:“将顼酒浇在我的血上,一定要全部浇完!”

    未待她反应过来,我飞快拔掉刀子,捂着胳膊推开围来的人群,朝外面冲去。

    “姑娘!”

    “初九!”

    我没有回头,忍着剧痛狂奔,着实害怕会被人发现我的伤口会愈合。

    但这么跑回去,无疑是将人引往二一添作五,于是我飞快跑向巷弄,乱撞乱跑后,瞅到偌大湖水,又一次跳了进去。

    再度湿嗒嗒的回到店里,湘竹坐在柜台后面翻看一本游记,闻声抬头,看到我后说道:“欸?下雨了?”

    我没力气同她说话,朝后院走去。

    丰叔不在店里,姜婶拉了几个妇人在后院玩纸牌,师父回信的纸鹤落在窗前,字体隽秀,只有一行:不妨析论下何等死法?

    我气得想哭,揉碎了纸页一把丢在了书案旁的青瓷画缸里。

    他这是料定了我死不了,因为我这具身体决计不会有安逸的死法。

    譬如沉眠水,喝了后死相恬淡,是那些喜爱吟花弄月,兀自伤春悲秋,稍有情事挫折便自认看破红尘要寻短见的姑娘们的最爱。

    上次湘竹看了一本清欢书客写的《日落烟霞》,里面的女主人公惨遭抛弃,喝了沉眠水后撒手人寰,她死后男主人公幡然悔悟,伤心欲绝也跟着殉情。

    这故事让湘竹哭了好久,甚至还问我会不会弄沉眠水。

    我问她想干什么,她说她也想要那样凄美的爱情。

    我说她真是脑子有问题,对象都还没谈上就想着先把自己毒死。

    而且,谈对象谈到要死要活,图什么?还不如不谈。

    而稍逊于沉眠水的死法,比如挨饿、受冻、上吊、抹脖等,我都无幸受用,就连世人最怕的凌迟之刑,在我眼里也不过就是拿刀子割着玩。

    可我若真要寻死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极其惨烈,比如丢进一锅滚烫的油里,一桶极强的腐蚀水里,或以最快的速度将我大卸八块剁成肉酱,还有置身熊熊烈火之中。

    这些死法有一个共同点,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但再蠢的人也不会选择这些方法自我了断。

    想回信骂师父,但现在没有时间。

    我换好衣服,跑去杨修夷门前。

    在墨坊流了那么多血,一路跑回来时,路上也不知淌了多少,虽然牡丹崖下自相残杀了大批妖怪,可是我不能心存侥幸。

    但我要怎么和杨修夷说呢。

    倘若被他知道我的花笺和钱袋没了,他会不会告诉师父,那老头一定会说我肯定找不到父母了,那就回去吧。

    他早就想把我拎回山上给他端茶递水,按摩捶背了。

    姜婶打牌打的高兴,指桑骂槐说我坏话也说的高兴。

    这群女人的嘴巴尖酸刻薄,阴阳怪气,不是我惹得起的。

    所以我望望天空,看看青砖,瞅瞅古井,懒得理她们。

    过去一阵,身后的房门自己开了,一只长臂把我拽了进去。

020 就是瘟神

    杨修夷三天两头闯我的房间,我却是第一次进到他的卧房。

    大小格局跟我的一样,布置摆设却完全天壤之别,好比一家客栈,他是上等房,而我那间相比之下连柴房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个风吹雨打半凋零的马厩。

    房中四壁被重新刷了一层珍珠漆色,屋内的瓷器是一套的官窑青翠,花纹繁杂。桌椅全套紫檀木,雕花贵气精美,留有余香。床帏幔帐,缎被软枕,皆来自盛都第一秀坊锦秀阁。

    房内燃着好闻的杜若香薰,是他平日身上的淡香,我现在闻着怪怪的,好像跟他挨得特别近。

    他刚被赶下山来我这时,先住了三天客栈,这三日他的卧房进进出出许多匠工,大箱大箱的名贵物什往里运,称手家用、桌椅软榻,不仅连床给换了一张,就是铺地的青砖也被撬掉,全换成了上好的澄瓷细石。

    虽然我对杨修夷有很大的偏见,但我知道他不是什么油头粉脸的公子哥,也没有土财主暴发户的气派作风,他自小在山上长大,对这些讲究不到哪儿去,只是他身后家世太大,哪怕他随意的说句“要是这里都是桂树的话,秋日一定很香”,就有丰叔马上调度,然后一大群人屁颠屁颠的扛着嫩枝跑来栽种。

    湘竹多次问我他是哪个杨家,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未问过,也没人跟我提及,我觉得那些于我无关紧要,反正终有一天我和他两不相干。

    “这么有兴致,跑来给我当门童。”杨修夷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茶盏,浅抿一口。

    他像是刚醒,身上穿着紫色寝衣,乌发柔软披散着,像倾泻的墨缎,初睡醒的白皙俊脸看上去气色很好。

    “谁给你当门童了,少自作多情。”

    “杵在那边干嘛,过来。”他望来一眼。

    我的头发还在渗水,实在不想过去,咕哝道:“你换件衣服吧,我在门外等你,我有事和你说。”

    他从小木匣子里摸出片清雪木塞入口中,这种木贵比黄金,入口即化,他每日醒后睡前都要含上一片,牙齿白的要死,说话也是口齿馨香。

    “我还要睡觉,你有事快说。”

    我忆起陈素颜说他昨夜跑到外面想去杀狐妖,看来真的没睡够。

    “我闯祸了,”我说道,“我在墨坊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受伤?”他走来,“怎么受伤的?”

    “被一个臭丫头暗算的,这个仇我自己去报就行,就是那些血……你帮帮我吧。”

    他抓起我的手腕,手指非常熟练的按在上边。

    我也很无奈,这已经记不清是他下山后第几次给我把脉了。

    “你报你的,我报我的。”他淡淡说道,松开了我。

    我不解:“你报你的?什么东西?”

    “你报你被伤的仇,我报我徒侄孙被伤的仇,这是两码事。”

    “……”

    从他房间出来,我转身回屋,仍然没什么心思给师父回信,呆呆的趴在案前,望着纸张发呆。

    院子里传来动静,似是杨修夷出来了,姜婶和她的姐妹们表现出了最大的热情,问吃了没,去哪里,什么时候考功名等等。

    杨修夷没怎么回答,也没有来我这,直接走了。

    我收回视线,继续趴着。

    趴着快要睡着了的时候,传来敲门声。

    我撑起身子去开门,却觉得有些不对,身上还是很痛。

    不是被刀子割破的胳膊,是我的腰。

    敲门声继续传来,湘竹的声音轻轻懒懒:“小姐,补血汤好了,是杨公子亲口吩咐我给你做的。”

    我皱眉,扶着桌子走过去。

    又一阵剧痛从腰上传来,我倒吸了口凉气,眉头紧皱,差点没昏过去。

021 腰间剧痛

    不明白为什么,我其他地方受伤片刻就能痊愈,腰却不行。

    一连几日,腰伤都未好。

    我侧卧,平躺,直立,弓身,辗转反侧,没有丝毫转好迹象,疼的反而越发厉害。

    我便干脆躲在了房里,等到吃饭时才会提前去厨房坐下。

    因我一直都不喜欢出门,他们早习惯了,只要我吃饭仍旧嘻嘻哈哈,他们就不会觉得怪异。

    可偏巧,一向生意冷清的二一添作五最近被陈升介绍了好几单生意,我全部拒绝后,反应再迟钝的湘竹也觉察到我的异样,在吃晚饭的时候问了好几遍,我含糊着打发掉,只说陈素颜的单子让我心烦到现在。

    一晃六日,这夜湘竹照例等着我的碗筷,我慢吞吞的吃着,让她先走,明早再来洗。

    她点头走了,我放下筷子,确定院子里没人之后,才小心起身。

    腰如针扎,我扶墙走得极慢,每走数步都要停下来歇息,终于挪到房间,衣衫上全是冷汗。

    浑身痛的无力,我靠着门框大喘,依稀听到湘竹的声音,我慌忙将房门关上。

    “你到底怎么了。”

    黑暗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本就站不住身形的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杨修夷!”我叫道,“谁让你进来的!”

    四面边墙的烛台同时亮起,一室柔光。

    杨修夷坐在桌旁,黑眸看着我,似古井深潭,幽不见底。

    我不自然的别开头。

    “怎么不起来?”

    我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终是我败下阵,我招手移来月牙凳,扶着它小心撑起身子,一个用力过猛,月牙凳滚走了。

    他身形一晃,转瞬扶住我,免去了我重摔回地的剧痛。

    “到底怎么了?”他问。

    我咬着唇瓣,低头望着他纹着暗金云边的藏青色靴子,不知如何开口。

    身子忽然一轻,他将我抱到软榻上,长指又按在我腕上:“除了气血亏损严重,似无其他大碍。”

    我点头:“哦……”

    “究竟哪里不适?”

    “没有啊。”

    他蓦地大怒:“田初九,你说不说!”

    我愣愣的看着他,眼睛一眨,眼泪掉了下来。

    他微拧的眉心拧的更紧,递来一块手帕,我没接,他直接托起我的脸颊,在我脸上笨拙的轻擦了两下。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么。”

    我哭道:“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他会把我带回去的。”

    “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的腰,我的腰……”我抽泣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的腰好不了了……”

    他一顿:“你的身体不会自愈了?”

    我忙摇头:“不是的,只有腰!”

    慌忙抽出袖中匕首,我急于想要证明,便直接在手背上狠狠一划。

    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一个口子,血珠渗出,但旋即又慢慢愈合,只剩了上边一条血痕。

    他握住我的手,拇指轻抹掉刚流的血,沉声道:“我明天带你回去。”

    “不行,”我反手抓着他的手,“我的腰会好的,过几天就没事了,你千万不要带我回去!”

    他静静看着我,没有说话,黑眸从未见过这么凝重。

    “杨修夷……”我哀求着,似乎是这辈子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窝囊。

    他轻叹一声,突然伸过手来。

    我忙推他:“你干,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他一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按来,说道,“是这里疼么?”

    我莫名窘迫,拼命摇头。

    “那这里呢?”

    “不,不是。”

    “骨头疼还是肉?”

    “不知道……”

    “趴着。”

    我乖乖照做,翻身抱住一个软枕。

    却见他没有反应了。

    我侧过头,他双眸轻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腰。

    这是我最自卑,最羞于见人的地方,我伸手想拉软毯盖着,他的目光突然朝我深深望来,眸色慑人,严肃的可怕。

    我没出息的停下了手:“你……”

    他长眉微挑,说道:“你的腰可真粗。”

    我一愣。

    他讥笑:“我就没见过这么粗的腰,倘若以后再有人说你腰粗,你大可说自己怀有身孕,这样就不会有人笑你了。”

    我傻了,呆呼呼的看着他。

    按照以往,他说这样刻薄的话,我定会跳起来和他打个你死我活,可现在着实痛的没力气了。

    我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就在这时,他蓦然伸手,听得一声疑似骨头移位的咔擦声,我痛的仰首惨叫,汗如泉涌,转身要去打他,被他拦下。

    “别哭,”他柔声说道,“刚才那些话是故意气你的。”

    我仍在哭,边哭边点头。

    不知哭了多久,腰上的痛感渐渐消失,我也哭累了。

    他极有耐心,仍在推拿。

    我回头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像踩着望云山上的晨雾一般,轻飘飘悠荡荡的。

    在山上时,每天清晨他都会准时起床练剑,不管寒冬酷暑,皆着一件丝袍单衫劲服。

    我起床背巫书时,常常会看到他,有时山路濡湿,我不慎踩了青苔滑到,会被他幸灾乐祸的取笑一番。

    自打下山在这里常住后,我越发觉得他好看,最初我还会在心底鄙视自己,不断告诫自己,他可是杨修夷,是你和师父的死对头,怎么可以夸他一句好,哪怕他是真的好,你也要拼命把他往坏的想。

    所以我说他丑死了,街角的秃头阿三都比他好看,每次湘竹跟我说杨修夷如何俊美绝色,我就说她眼睛跟鼻孔长对调了。

    她便说我装蒜,说我酸葡萄,说我见不得她喜欢杨修夷。

    现在,我再也不说杨修夷丑了,真正丑的是我,在这里住的越久,我越发自卑。

    师公回信说我开窍了,俗世本就如此,沾染市井之气于我而言并非坏事,只是切勿被皮相外表带来的困惑蒙蔽双眼,人心才是万念之源。

    可是,我做不到不在意皮相,确切来说,是在杨修夷面前做不到。

    陈素颜比我漂亮,镯雀比我漂亮,湘竹比我漂亮,我皆可坦然处之,抱以无谓态度。

    偏巧在杨修夷面前,我常常容易陷入自卑难过之境。

    为什么?

    我眼眸变得迷离,不解的看着他。

    他一直在为我推拿,力道既重又柔,偶尔和我对上视线。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昏沉间意识还未褪尽。

    过去好久,他停了下来,伸手轻推我的肩膀,低声唤我:“初九?”

    我鼻音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睁眼,模糊中隐约感知他将我的头发拂到耳后,然后将我从软榻抱到了床上。

    我习惯的翻身抱住被子,他把我的手掰开,将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

    又过去好久,我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却见他还坐在我床边,正盯着我床头的双生蝶发呆。

    我将它系了红色流苏,和师父送我的草蚱蜢一起挂在了床头,怕草叶枯萎,我还特意熏了尘曲香。

    杨修夷似有所感,转眸朝我望来,烛光把他高挺的鼻梁打了片好看的阴影。

    “还疼么?”他问道。

    “还有点疼,不过我能忍。”

    “怎么伤的?”

    “就是那天被人撞的。”

    “没用。”

    我应激性的还嘴:“就你有用。”

    他理所当然的点头:“比你有用。”

    “我呸!”

    他眉头一皱:“明天带你回去。”

    我立刻出卖自己:“对对对,我没用,我没用……”

022 大庭广众

    连着数日,杨修夷一直在照顾我,待我终于能蹦能跳了,我立马跑去找陈素颜。

    得知我想答谢杨修夷,她想了想,建议我做个小香囊。

    我觉得与其做小香囊,不如做个更有实用价值的,于是敲定下来,决定做个平安符。

    说做就做,我拉着陈素颜去挑缎布,再自己早起去采落英花和青竹露水,缝了两日,针脚有些难看,但我真的尽力了。

    杨修夷接过去时细瞅了半天:“这几个歪歪扭扭的是什么?”

    我踮起脚尖指认:“这是字,初九。”

    他双眉一蹙:“不是应该绣我的名字么,绣你的干什么?”

    “啊?”还有这个讲究么,我看着平安符,“这是我送你的,当然绣我的,字画署名时不都这样么,不然你以后忘了是谁送的怎么办?”

    他收起折扇,把平安符随意塞到怀里,嘴角讥讽:“这么丑,我怎么会忘。”

    我认真道:“虽然跟你身上的玉簪发绳不能比,但我用落英花和青竹水施了好几个祈福咒,你要不嫌弃,没事带几天说不定还会捡到钱……”

    他轻笑出声,我恰在此时抬起眸子望他,微微一愣。

    院中柔风徐徐,他垂眸看着我,嘴角含着淡笑,笑意入了他明亮澄净的黑眸。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对我笑,宛如皓月倾千山,长风逐天地,颠倒众生。

    等等,这个人,是杨修夷?

    额上骤然一痛,我抬手捂住,杨修夷收回指骨:“就你这破玩意儿还想捡钱,你自己怎么不带一筐去街上溜达?”

    破玩意儿?

    好吧,这个人果然就是杨修夷。

    那缎布可是上好的西窗烛,就那么一小块便花了我五两银子,落英花是我每天瞅准了时辰赶在落日前采的,还有青竹露水,都是大清早去竹林里取的,更别说缝线时我的手指被针扎了多少下,如若不是身子留不住伤口,估计都是马蜂窝了。

    我生气的说:“那你还我!”

    他摇着扇子走了,淡淡的声音飘来:“想得美。”

    我突然就有些失落,虽然比起他连着数日为我推拿腰肢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看着他离开,我掉头就去找陈素颜诉苦,气的不行。

    陈素颜表现的也很不解,最后还是我自己茅塞顿开,哼道:“是了,他外面那么多红颜知己,收的贵重的礼物肯定多了去,哪里会在意我这么个小玩意。”

    “清婵姑娘么?”

    我一顿,抬头说道:“你知道她?”

    “嗯,”陈素颜点头,“我偶有一次撞见杨公子与她湖边散步,留意上了。初九……我有一言,你当不当听?”

    “你说。”

    她顿了下,说道:“我特意去打听过,杨公子原来与清婵姑娘一直过从甚密,或许杨公子对你是有一些心思,但毕竟男人皆好面相才情,而清婵姑娘丰姿绰丽,歌舞绝艳,才华横溢。所以,我说句实话,你的确与她无法相比,日后若共事一夫,个中滋味定苦不堪言。虽然杨公子品貌出众,仪表堂堂,是世间少有的男子,但我更希望你能安逸幸福,便嫁得一柴夫炭工,只要于你有心,亦是可渡白头的良人……前段时间我曾说起你和杨公子,想是确有些荒唐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托腮,看着她说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是不是认定了女人只能嫁人呀?”

    她一愣。

    “你真的误会我们了,”我说道,“而且,下个月我就走了,我要去漠北。”

    “漠北?为何?”

    因为一连数日,我都没有梦见我的“未婚夫”了,也许真如杨修夷所说的那样,他不过是我的荒唐虚念。

    如今钱袋没了,花笺也没了,我只能自己去漠北找父母了。

    “我去找爹娘,所以你不用替我操心了,以后我和杨修夷不会再有交集,他爱和谁一起,都与我没有关系。”

    “你是要一个人去漠北?”

    我点点头,伸手拿了个桃子,边剥边道:“不论是世间少有的男子,还是柴夫炭工,我都可以不用嫁,我一个人过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等什么时候愁吃愁穿了,我就去接几个单子。我看好些出嫁了的妇人过得都不开心,不知道的以为去当奴做婢呢。”

    陈素颜莞尔:“初九,我真羡慕你。”

    “吃桃子。”我将剥好了的桃子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去,垂眸说道:“这蜜桃的汁色,水灵灵的,像极了她。”

    我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穆向才和镯雀的婚事是近日宣城的大事,一是因为穆曲公子天下闻名,二是穆向才和曲婧儿的姻缘一直为人称道,现在忽然要另娶新欢,且前妻不知所踪,全城都在哗然。

    我伸手又拿了颗桃子,没接话,安静的剥着。

    关于穆向才的话题,我觉得就到此结束吧。

    随后又闲聊半日,她同我讲当下流行的胭脂水粉,衣裳款式。

    东城哪两位姑娘为一块玉打的头破血流。

    西街哪两个文人为娶一个姑娘斗诗拼才。

    坐着有些久了,看到窗外柳明花红,湖水清幽,我说想下去走走。

    楼下有几个术士正要上楼,我们让到一旁,让他们先上。

    其中一人却停下,看着陈素颜:“陈姑娘?”

    我和陈素颜对视一眼。

    陈素颜问道:“你是谁?”

    术士看向身后同伴一眼,使了个眼神。

    我暗道不好,上前想将陈素颜拉到我身后。

    陈素颜脸色却变得煞白,紧紧盯着这个术士的脸:“你们,竟然是你们……”

    随即她挣开我,捡起一旁客人刚离席的桌上菜碟摔去:“你们这群畜生!”

    场面顿时便乱了。

    我不明所以,上去拉她。

    那群术士们则扑来拉我们。

    陈素颜丝毫不惧,乱扔乱砸,胡乱踢打,我根本拉不住。

    场面越来越混乱,她忽然眼睛一翻,软绵绵的倒在了我身上。

    我赶紧抬头,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眼睁睁的看见一根细小银针射来,入了我的肩膀。

    而后便是漫天匝地的沉沉昏暗。

023 遭人绑架

    没多久我便醒了。

    头上罩着麻袋,身下颠簸,似在马车上,身边有人声,听不大清在说什么。

    陈素颜在我身旁,我没敢乱动,先静观其变。

    大约一个时辰后,我们被丢进一个阴暗地室,地面又硬又冷,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人难受。

    “没抓错人吧?”一个男音响起。

    “让竹薇姑娘来验验呗。”另一个男音回答,正是先才那个术士。

    “多久后醒来?”

    “很快,失魂散的药效快到了。”

    “那好,我去喊竹薇来。”

    “欸!郑大人!别忘了为我们讨解药!”

    “知道了。”

    一个男子离开,还剩一人站在门边。

    我心下暗道不好。

    这是场有预谋的绑架,而且显然是冲陈素颜而来,宦海沉浮,是她老爹得罪了什么人吗?

    这就难办了,他们大费周折的绑架陈素颜,说明她有利用价值,而我这种顺带的角色,等待我的下场恐怕只有灭口。

    这时开门声响,几个脚步停在我们跟前,头顶一紧,来人揪走了我们头顶的麻袋。

    “嗯,是她们。”一个女音说道。

    声音很耳熟,似在哪儿听过。

    “那我们的解药?”

    “出门直走,会有人领你去。”女音道。

    “嘿嘿,那赏银呢?”

    “一分不少。”

    那些人忙道谢,一阵脚步声离开。

    留下来的一个男子说道:“真放他们走?不怕乱说话?”

    女音嗤笑:“疯了的人怎么乱说话?”

    “嗯,”男音说道,“不过,这个巫女背后好像有高人在,把她掳来就不怕出事?”

    “呵,难怪少爷说你成不了气候,就算有什么高人,那也得知道是我们干的。她俩明天午前就得死,化尸的酸水都准备了一缸,那些高人要有本事找到咱们头上,我就拿她化成的血水给他们泡茶喝,我看他们喝的出喝不出。”女音说道。

    我脊背一寒,倘若真拿酸水泡我,那我必死无疑了。

    他们又聊了会儿,我尚在琢磨那少爷是谁时,未想他们竟亲热上了。

    我一脸懵逼。

    亲热好歹挑个地方吧,就不说这里还有两个大活人在,即便没人,这地方的气味也不好受。

    好半会儿,女人喘气道:“好了好了,晚上我再去你那儿,我现在得去喊夫人了,你把这姓陈的弄醒,夫人有话要说。”

    男人有些不依不饶,女人推开他:“正事要紧,这阵子忙完,到时我给你生个娃。”

    男人暖昧道:“你这腰身这么粗,怀了胎还了得?”

    女人微怒:“死相!再笑我腰,我把你拧成麻花!”

    我蓦然一惊。

    难怪觉着女音耳熟,是那日的粗腰女人!

    那这夫人是,是镯雀?

    少爷是穆向才?!

    我彻底傻了。

    他们离开后,我睁开眼睛。

    暗室四面高墙,用黑漆漆的大石块垒成,石面削得平整,最上方有两扇排气窗,透了少许光亮进来。

    我看着门口,还有些难以置信,真的会是他们?

    罢了,先不管了。

    我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面额八十两,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我盯了半会儿,一咬牙,但愿司麟钱庄的票号可以挂失,不然我就算逃了出去也得被饿死在街头。

    将银票上的印码、面额、日期、签名和票号努力背下后,我把银票撕成四片,没有方位阵和流喑露的纸鹤是不辨方向的,只能东南西北各飞一只,剩下的,就全看运气了。

    这时陈素颜的手指微动,睫毛轻颤,我正要喊她,神思却有所感,有人来了,我赶紧躺回原地,闭上眼睛。

    “初九?”陈素颜爬了起来,声音有一些哑。

    我感知那人近了,所以没有作声。

    但陈素颜真是个讲义气的好姑娘,当发现我睡成死猪后,冲过来把我一顿地摇天晃。

    我今天吃了很多东西,差点被她晃吐出来。

    她又拧我的脸,低声道:“初九,你醒醒呀!”

    我深吸一口气,拽紧手心,继续闭目。

    她却拧上瘾了,并伸手狠掐我人中,还对我说“冒犯了”,而后左右开弓给了我两记耳光,我嘴角一阵湿滑,一滩小血蜿蜒而下……

    她又开始拧我的胳膊和肩膀:“初九?初九?”

    在我终于忍不住要睁开眼睛跳起来打她时,有人推门进来救了她。

    是镯雀。

024 痴心妄想

    我先前已有猜想,所以没那么震惊。

    陈素颜却着实被吓到了:“怎么是你!”

    镯雀屏退左右,轻声道:“素颜姐姐。”

    “姐姐?”陈素颜笑了,“你是谁?我们并不熟。”

    镯雀默了半响,说道:“此事实非我所愿,却也情非得已,我今日是来问姐姐,可还有遗愿未了?”

    “遗愿?这么说,我是活不了了,你杀我我能琢磨些细枝末节出来,可你为何要将初九也掳来?”

    “不,初九不会死,她……”

    “那群术士!”陈素颜这时突然激动大喊,“镯雀,那群术士是你的人?对不对!”

    “他们?算,算是吧。”

    “妖妇!”陈素颜猛扑过去,抬手打她,“你这个妖妇!”

    我右眼半眯,陈素颜像之前在茶楼上那样忽然发狂,声嘶力竭的对镯雀又抓又打,连踢带踹。

    镯雀没有反击躲闪,默默挨着陈素颜的掌掴和撕扭。

    陈素颜的劲道我刚尝过,不由为镯雀捏了把汗。

    “妖妇!我与你何仇何怨,你要待我如此!”

    “那群强盗竟是你的人!你何以忍心!那不止是我一人的骨肉!你还我的穗儿!”

    这话像一道骤起的惊雷,本打算一直装死,再找机会逃跑的我刹那瞪大眼睛,看向镯雀。

    她见我醒来也被惊了一跳,但没说话,只难过的看着我,任由陈素颜对她一顿乱打,连假面皮都被撕了下来。

    面皮下曲婧儿的脸被打得又红又肿,陈素颜见了那脸,凄惨一笑,再也下不去手。

    铁门这时被人踹开,一个人影奔来,一把搂住镯雀,同时扬手给了陈素颜一个极响的耳光:“贱人!”

    陈素颜撞在墙上,我忙扑过去抱她,不消片刻,她的半张脸也肿了,唇角磕了道口子,溢了许多血出来。

    想不到穆向才看似文弱,力气这么大。

    陈素颜大哭了起来,身子瑟瑟发抖。

    穆向才心疼的抱着镯雀,将她凌乱发丝拂到耳后:“疼不疼?”

    似是怒气未消,又过来踹陈素颜,第二脚被我挡下,镯雀慌忙拉住他:“不要伤害初九!”

    我说道:“收起你的惺惺作态!”

    她面色微变。

    穆向才冷漠的看了我们一眼:“雀儿我们走。”

    镯雀指向门边的笔纸,轻声道:“素颜姐姐,你若有后事交代,可托以书信,令尊那边我们会照顾好他,保他余生无忧,你大可放心。初九,我可否与你借一步说话。”

    陈素颜哭着揪着我的衣衫,不停摇头:“别去。”

    “没事,”我松开她起身,看着镯雀,“不用在那装模作样假客套,我是你的阶下囚,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她抿唇,转身朝外走去。

    跟着她走过幽长的廊道,进入一间明亮客室,地上铺着凉丝软毯,室内香薰袅袅,摆设简练文雅,木镂窗外万枝桃花绽然,粉嫩可人,几只鸟儿在枝头来回跳跃,天清气明,一派悠然。

    镯雀在案几对面跪坐,她以白玉缠丝曲簪斜挑的发髻被陈素颜打乱,便索性将头发披散下来,身后的桃色映的她微肿的粉颊楚楚可怜,多了丝妩媚。

    曲婧儿的容貌本就清婉,如今加上玉兰花妖的妖骨,青丝映着粉颊,神韵中的柔美清澈真是惹人怜爱。

    我在她对面盘腿坐下:“要说什么?”

    她为我斟茶:“我和素颜姐姐,此事让你为难了。”

    “你以花成精最少也需八十年,历世经验远远比我们丰富,你何来脸面一口一个姐姐的叫人家?”我说道。

    她略显尴尬,笑笑:“是我唐突了,如此称她也因她端庄贤淑,气度非凡。”

    “的确,”我道,“一个妖精再怎么造作也练不到她那般仪态,你差她太远,也难怪穆向才能早早认出你不是曲婧儿,可惜他如今鬼迷了心窍。”

    大约是提到了穆向才的原因,镯雀轻皱眉:“初九,你不能好好与我说话么,非要如此咄咄逼人。”

    “逼人?人字作何解?你想必忘了自己是妖吧。”我继续不客气的说道,怎么能够刺激到她,就怎么来。

    我现在甚至怀疑她的半妖身份也是假的,那群强盗若是她的人,她该早早得到了曲婧儿的完整肉身,根本不用自拆妖骨,自毁修为,她直接附身即可。

    她没再说话,沉默好一阵子,才重新开口:“初九,向才早已知晓我的半妖身份,因此才将你们掳来,陈素颜必死,但你的命我会尽量留住,只是你切莫再如此态度,若惹恼了向才,我也难护你周全。”

    “听不懂,”我皱眉,“你的意思是,抓我们来的那群术士跟你没关系?”

    “也非无关,我和向才是夫妻,他和我没有区别。”

    我一时有些乱:“那你半妖关我们什么事?”

    她顿了一顿,而后轻声道:“向才想要替我换骨,将我变妖为人,你的巫术当世少有,若假你之手,定万无一失。”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你这是做梦,世间万态想化为人唯有投胎重来,你半妖之躯做妖都是难事,何以做人?简直痴心妄想!”

    镯雀摇头:“初九,我知你见识极广,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世上异术巧技成千上万,我们确实已找到了这个法子,你可曾听过上古之巫?”

    我皱眉,那是极其神秘精绝的巫术和传说,比陵隐子的绛珠亡魂曲还要老上千年。

    当世许多术法都源自于它,十本巫书中有九本会提及“上古”二字,可这些巫书也仅仅是提及,对它的术法却写不出一字,因为它早已绝迹千年,除了自它衍生的巫术以外,无迹可寻。

    据传半妖万世轮回化蝼蚁的诅咒便是上古巫术所下,能改变天地伦常,打乱阴阳往生,上古之术足以与神象媲美。

    “听过。”我说道。

    “向才手中有三页上古之巫的残纸,其中半页恰好就是这个法子。”

    我嗤笑:“被江湖骗子瞎忽悠后买的么?”

    “残纸来处颇有渊源不可明说,且不论是真是假,若真有其法能变我命数,我愿意一尝。”

    我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继续道:“半妖乃妖骨植入人体,从此魂魄无法抽离凡胎,此上古之巫异曲同工,以人骨植入半妖之体,换掉妖骨便可化转为人,其中所借法器及巫术所需药材十分稀有,向才命人四方寻罗,皆已备妥,最难能可贵的是,我们发现陈素颜的体质竟与曲婧儿的完全一样。”

    “初九,陈素颜此生虽死,但她还有来世和无数轮回,可我是半妖,等待我的是万世蝼蚁之命,你若是我,你如何取轻重?”

    我不知可以说什么,她所承受的痛苦我十分明白,可陈素颜的命不比她好。

    镯雀冲我微微弯唇,笑得有些苍白:“初九,你应了?”

    我思量许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不能让你伤害陈素颜,我最讨厌你这种为了一己之利去伤害别人的人。穆向才也没资格伤害她,因为她是曲婧儿,是穆向才曾经的妻子。”

025 仅此一生

    “妻子?”镯雀看着我,“曲婧儿?”

    “是。”

    她又笑了,目光定定望着我,愈渐冰冷。

    我说道:“我们不想打搅你如今的生活,你放我们走,我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良久,她抬手提起水壶,缓缓倒茶,面无表情的看着茶水:“初九妹妹,我与你或许不比你和她亲,可我也算救过你一命,你忘了吗?”

    我轻皱眉,说道:“没忘。”

    “你很聪明,想以此救她一命,但你觉得我会信么?”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放下后抬眸看我,语声冰冷:“我一直把你视为好友,如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如果她真是曲婧儿,你当如何?”

    “够了!”她猛的一拍书案,震得茶盏轻跳。

    “田初九,此事对我有多重要你该明白,于她仅此一生,于我却是万世千秋,我这个姐姐在你心中如此没有地位可言么!”

    “你没有说错,”我说道,“入了轮回,前世记忆尽除,下辈子的她不是她了,她有的的确仅此一生。”

    她气极反笑:“你就如此忍心看我受轮回之苦?”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当初不是我和曲婧儿拿刀逼着你当半妖,我虽心疼你所受之痛,可这不是你可以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更何况,她真的是曲婧儿,你这一具身……”

    “别再提那个名字了!”她柳眉倒竖,面目狰狞,曲婧儿白嫩素净的脸蛋发起怒来,爆出的青筋更为明显。

    我压下心底的百杂情绪,竭力保持心平气和:“镯雀,我知道身为半妖有多辛苦,但你尚有机会重变为妖,何必取他人性命?”

    “你可知我每日在受多少煎熬?这般苦痛你从未亲身经历,自是可以说的云淡风轻!”

    “有得必有失,不能好事全让你一人占了。”

    “说什么你都不肯帮我换骨,是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不仅不会帮你,我更不会让你伤害曲婧儿!”

    “我要你不要再说这个名字了!”镯雀爆出怒吼。

    我站起身子,说道:“所以你们要怎么对我,我不肯帮,现在要杀了我吗?”

    她抬眸看着我,气得发抖:“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我知道你敢,”我好笑的看着她,“可是你需要看清点,不管现在穆向才如何喜欢你,当初你之所以能靠近他,得到他,靠的完全都是曲婧儿的容貌和身份,你现在不喜欢我提曲婧儿,但没有曲婧儿,你什么都不是!”

    “田初九!”镯雀尖叫,猛扑了上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花妖天生以灵活轻盈取胜,如此跃来,加上镯雀现在怒极所爆发出来的力道,我直接被撞在地上。

    我想要爬起,她狂怒挠来,左手在我的脸上留了四道抓痕。

    我用力将她推出去,起身抬手摸了把,不待细看手上血渍,她的手蕴出一团淡红色芒光,朝我的胸口击来。

    我被冲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我佯装痛苦的倒了下去,闭上眼睛。

    她停了下来,大口喘气,似在看我。

    屋内陷入了沉默和安静,过去好一阵,她朝我走来,伸脚轻轻踢了踢我。

    “初九,”她开口叫道,沉默了一阵,她忽的哭了,瘫坐在了我旁边,又伸手推我,“初九?”

    门口这时传来动静,有人进来了,粗腰女人的声音响起:“夫人。”

    “她死了,”镯雀低哭,“我把她给杀了。”

    “嗯,”粗腰女人应声,又道,“少爷方才说这巫女应该不会答应,所以令王栋去阳胥另请高人了,夫人不用担心。”

    镯雀没有出声。

    “这个尸体我去处理一下?”

    “处理?”镯雀的声音很轻,“好,那就处理的干净一点,用那缸水将她化了,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她是落在我们手里的。”

    “是。”粗腰女人说道。

    我不知道那缸水在哪里,四周的看守会不会比眼下要更严,刚才想着伺机而动,但苦于没有机会,眼下只能真的拿命拼一拼了。

    我暗暗吸了口气,忽的凝神,用尽我的所有灵息将房中东西移动,猛然朝镯雀击去。

    趁她惊忙回身去招架时,我以我的鲜血为器,飞速默吟枯灵竭,一掌拍在了她的背上。

    我的灵力微薄,加之先才移动了房中之物,所以不剩多少。

    枯灵竭不过最寻常的咒法,我这一掌拍去,于她只能暂时封闭五识,看不见,听不到,说不了。

    我拍完便朝窗边跑去,窗棂实在太牢,我用尽力气去掰。

    粗腰女人喊了声“夫人”,先去扶镯雀,而后再朝我追来。

    我抓着窗棂不松手,边用脚去踢她,边忍着她施加在我身上的各种力量。

    心中估算镯雀应该快要冲破枯灵竭了,我咬紧牙关,一脚蹬在墙上借力,顾不上管粗腰女人了。

    “田初九!”镯雀的声音嘶哑粗锐,狂怒叫道,“你这个贱人!”

    我惊忙回头,忙松开手,抱头蹲在地上。

    一团白光冲来,灵息强烈,粗腰女人没来得及躲开,临死前只有半截惊叫。

    我抬起头,她的胸膛被生生撕裂,血肉飞溅,洒了一墙,同时窗棂也被击碎了。

    我忙站起身子,逃出去时回头看了眼满屋狼藉。

    镯雀的视线恢复似要慢些,睁着眼睛愣在那边:“竹薇!”

026 制造混乱

    窗外是桃林,桃花漫漫,清风徜徉。

    我不敢多加停留,一直朝外跑去。

    出了桃林,翻过一座小山头,往外又行了二三十里。

    太阳很热,四边丘陵,初春季节莺飞草长,翠意峥嵘,满眼皆是新嫩枝桠和绿树红花。

    确定身后没有人追来后,我停了下来。

    野外虽百草繁盛,丛叶茂密,但我能派的上用场的却为数不多,在旷野上走走停停,我采了一些小衍草和仙邪花,做了一个灵鹤护身结,还有一堆不起眼的小东西。

    最后,我再用织女草做了一个天绝隐,但愿可以落在杨修夷身边。

    暮色四合,天色昏黄黯淡,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我爬上一棵不知名的巨大果树,坐在粗壮的枝干上享用野果,吃了二十来个我才下来。

    休息的差不多了,得回去了,不知道陈素颜现在情况如何。

    其实以血为咒,狠厉一些的巫术,完全是可以直接杀了镯雀的,之所以选择枯灵竭,因为那个瞬间我下不去手。

    一是因为我身上有血咒,不能杀人,所以我脑中从未有过杀人念头,这已是习惯。

    二是因为镯雀是个半妖,她不能死,那样可怕的诅咒,只有罪大恶极的人去承受我才不会觉得残忍。

    而在这两点之外,镯雀当初真的救过我。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受,着实不愿和她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旷野渐被月夜笼罩,长风扫来,群草翻飞,风声在枝影婆娑中呜咽。

    我往回走了很久,远处天幕下终于出现了一栋占地不小的庭院。

    月色皎柔,倾泻在房檐屋楞上,折射出迷离银光,南边一片幽静的桃花林,花瓣如雨纷下,悠悠然然。

    我在溪边用石头摆了一个厌犬灵昆阵,洒了一抔土上去,几粒石头凌空飞起,我迅速咬破指头,把血滴在那些石头上,破了穆向才在房子周围布下的几个阵法。

    而后我绕着外墙晃了两圈,一个踩脚爬墙的点都没有发现。

    没办法,我只得找了个墙角,在手背上划了道极深的口子,把血挤在土里,然后捏着根树杈蹲在旁边,把爬来的老鼠兔子野猫全给挑走,等蛇来了我就抓起来扔在一边的困兽阵里。

    看看数量差不多了,我把这些毒蛇的毒牙都给拔了,然后跑到各个边墙外抛进去,又捡了大把石头,噼里啪啦冲里面一通乱扔。

027 荒唐自私

    可怜的毒蛇很快都被打死了,仆人们一把一把往外送,我寻隙很轻易就从后门溜了进来。

    刚进来就迎面碰上两个男人,我赶紧藏好。

    “怎么那么多蛇,不会是中邪了吧?”

    “这地方本来就邪门,听说这儿上去不远有个荒村,一百年前全村一夜之间死光了,现在村口还摆着好几口棺材!”

    “你他娘的大晚上别跟老子讲这些行不行?”

    我藏在角落里,好奇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现在没心情猎奇这些,待他们走后,我小心翼翼猫向另一个角落。

    庭院古朴文雅,大片蔷薇垂卧墙内,虚若彩锦,我藏在蔷薇丛里,等这些仆人收拾完去休息后才出来。

    依着乾元星阵,我很快找到了陈素颜,先前被关押的暗室有个气窗,我一直以为是座暗房,未想这暗室竟在穆向才的主卧之下,那两排气窗刚好对着我的鞋子。

    我整张脸贴在地上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更不敢发声叫唤陈素颜,因为屋里的两人还未睡,正在说话。

    想了想,我起身去砍蔷薇枝条,结成极长的一根,再把我的发绳缠在一端,从气窗里伸了进去。

    左摇右晃了好久,枝条终于一紧,对方拉了两下,我忙又拉了拉。

    过去一阵,枝条那边被轻轻扯动,我抽了回来,我的发绳绑着一张白纸和一支笔,纸上写着秀娟四字:“是初九吗。”

    果然认出我的发绳了。

    我回道:“是我,他们可有为难你?”

    她回:“没有,不过镯雀说你死了,我担心不已。”

    “她骗你的,我现在回来救你,别怕。”

    这一次她没有马上回,我等了好一阵,枝条被轻轻拉扯,我提了回来。

    “初九,大恩不言谢,但倘若你只身前来,还请尽快回去。我这命早就该绝,平白多了三年阳寿于愿足矣。我已知晓镯雀与那群强盗无关,她并无害我穗儿,我若能救她一命,换得向才一世安乐,我无怨无悔,你莫要再平白牺牲。”

    看得出,这些话是她思虑很久后写下的,我读着心里面很是不悦。

    我当初不喜欢那些小妾,不喜欢师父收来的那两个师妹,可是现在的陈素颜,她所表现出来的模样也让我不喜。

    她也在围着个男人转来转去啊!

    我着实不待见这种牺牲和奉献,还带着股自我感动,我真的,真的……

    真的是说不出来的一股烦躁。

    我提笔回道:“荒唐!你想救镯雀一命,也得问陈素颜答应与否,此身乃陈素颜之躯,亦是她父亲呕心沥血抚养成长,凭何任你支配,她父母二人待你如何,你如何忍心见他们风鬟雾鬓之龄痛失爱女,陈素颜借你三年光阴使你享尽人间富贵娇宠,你如今却想将她肉骨摧残,送入半妖体内,死不得全尸,你实在狂妄自私。”

    我将纸揉成一团,也不缠在枝条上了,直接丢了进去,转身离开。

    下半夜,我在偌大的亭台楼院里瞎晃悠,摸清地形后又困又乏,最后找了个柴房。

    正当我在一堆木柴里睡得酣香时,一对男女溜了进来,大约是这的仆人,跑这来幽会的。

    我被他们吵醒,他们结束的很快,男方将衣衫穿好,心满意足的离开。

    女方还蹲在原地,处理他们事后的狼藉。

    我抓起一根木柴悄然从柴堆后面探出来,蹑手蹑脚的猫过去,对着她的后脑一棍挥下。

028 会担心么

    这个女杂役约莫二十五岁,眉眼周正,比我好看多了,只是皮肤太过粗糙。

    我把她的外衫撕成数条,用来捆她和堵住嘴巴。

    她半夜来做这事,为了方便连单衫都未穿,现在被我剥得只剩肚兜。

    把她叫醒后,她受惊不轻,瞪大眼睛。

    我坐在她跟前:“醒了?”

    她愤怒的呜呜两声。

    “我是穆向才今天抓来,又逃掉的那个巫师,”我说道,“我杀人无数,无恶不作,不过你别怕,你只需要帮我做些事,我便不会杀你,你愿意的话就点头,不愿意的话……”我一摊手,“那我只好活剥下你的面皮,做个人皮面具冒充你了。”

    她看着我,目露惊恐。

    “怎么样,答不答应?”

    过去好一会儿,她缓缓点头。

    我一笑,继续道:“在你刚才昏迷的时候,我在你身上下了百蚀千骨咒,若未在规定时间里解咒,你的血脉筋骨将会压缩紧绷,浑身长满血疮,又痒又痛,一挠就碎,三日后全身肿胀就像是在水里泡了数天的死尸。”

    她的眼眸再度瞪大,愤恨看着我。

    “你不用这样生气,”我莞尔,“只要你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那么一切好说。”

    其实我只是吓唬她而已,百蚀千骨咒确实存在,可施起来极为复杂,效果更没如此夸张。

    看她被我震慑的差不多了,我取下了她嘴里的布,问出名字,叫春曼。

    她还告诉我,这座别苑位于宣城东南,一共六个杂役,二男四女。

    除此之外,镯雀有两个贴身女婢,死掉的粗腰女人叫竹薇,另一个叫竹菱,穆向才身边的两个心腹,叫郑伦和王栋。

    我问清他们分别睡在哪,早上几点起,晚上几点歇后,便让她回去了。

    第二日天一亮,春曼抱着一件杂役衣裳来找我,并替我盘了个和她一样的简单发髻,斜插一根木簪。

    我用她带来的纸笔给陈素颜写了几行字,要她送饭时夹在碗中,临走前,我把怀里的尺吟也给了她,教了她口诀,要她替我丈量地下廊道的长度。

    而后我开始在这座庭院里计划逃跑路线并布置阵法。

    下午未时,春曼把尺吟带还给我,我掂了掂重量,不禁乍舌:“你有没有念错口诀?”

    “我再背一遍,你看对不,”她说道,“乾坤有序,天圆地方,克物庞杂,往而自返,且去速回。”

    “你当时真的是这么念的?”

    她点头。

    “一字不差?”

    “嗯。”

    我颇觉不可思议,这地下廊道的规模竟比整座庭院还大?

    难道我这尺吟患了失心疯?

    我不信邪的又折了一只让她送晚饭时带去,回来的重量如是。

    她还带回了陈素颜的纸条。

    “初九贤妹,昨夜一番话如当头棒喝,足令我惊醒,我会珍重自爱,也望你小心,若有危难速速离去,不必管我,素颜叩谢。”

    我没回,将纸条烧了。

    入夜,春曼给了我数把钥匙,我摸进厨房偷了女儿红和花雕酒,又在杂房里翻翻捡捡,然后在院子里窜上跳下,布局设阵。

    虽然我有无数损招可以救陈素颜出来,比如放多点血吸引群妖来这里开个互殴大会,趁乱带走陈素颜。

    再比如,在他们饭里下毒。

    但这些损招的动静太大,后果很难在我的掌控之内,万一不小心弄出人命,实在得不偿失。

    设好阵后,我从穆向才的卧房出发,绕过嶙峋假山,走过两道回廊,穿过半园月树,最后是有一口古井的后院。

    路上能遇到的意外我都一一计算了进去,并来回数趟以确保万无一失。

    最后差不多了,剩下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把陈素颜从地下暗室中带出来。

    今晚月色明亮,我托腮蹲在蔷薇丛中,抬头细想了半天仍未琢磨出一个可行的法子。

    毕竟廊道的入口在穆向才卧房隔壁,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钻进去。

    想着想着,我望着月色发起了呆。

    杨修夷收得到我的纸鹤吗?收得到我的天绝隐吗?他找得过来吗?

    如果他能及时赶到,我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

    我随手摘下一朵蔷薇,放在鼻尖上玩弄,身边虫草鸣叫,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我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回去了,这对我来说是头一遭,他们会不会担心?

    姜婶嘛,巴不得我不回去最好。

    湘竹更别提了,我在不在对她而言都一样。

    至于丰叔,他还是会担心下的吧,可千万不要写信给我师父告状。

    杨修夷呢?会担心我么?

    应该会吧……

    脑中浮现上次我从牡丹崖回来时,他一袭俊挺轩昂的紫衣,跟美人湖畔水色迎风立,清波光影映肌莹的情景。

    心下莫名恼火,我把蔷薇花轻轻扔在地上。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有我什么事。

    嗯,不想了。

029 哪找来的

    回到柴房,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杨修夷。

    闭上眼睛,便是他和那美人处在一起时的模样。

    过去好久,天色亮了,我也终于困意渐浓,柴门忽然被推开:“田姑娘!”

    她快步走来:“给夫人换骨的巫师半个时辰后就要来了。”

    我一愣,扶着木柴坐起,语声带着睡意沙哑:“这么快,他们哪里找来的。”

    “这个我咋知道,姑娘你看咋办,实在要救不出那县令闺女,我的咒你还给解不?”

    我想了想,说道:“你想个办法去打听下那个巫师的来历。”

    “那我的咒……”

    “我会给你解,但如果陈素颜救不出来,我可能会伤心很久,这东西不能乱来,稍微失手都可能让你万劫不复。”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撒谎。

    她傻了眼。

    “所以你尽量帮我,”我说道,“你先去打听下吧。”

    她抿着唇,点点头:“那好吧,我去想办法。”

    她离开后,我在柴房里焦急等着,坐立难安。

    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她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姑娘,打听不到,不过少爷亲自去接那巫师了。”

    “镯雀呢?”

    “夫人在打座调息。”

    看来真的要换骨了,时间不多,得在穆向才回来之前动手,对付一个半妖,我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还是有些胜算的。

    “你带我去地下暗室吧。”我道。

    “啊?你要去那下面,可是……”

    “没关系的,走吧,”我拉起她,“无论发生什么,我保全你的办法还是有的。”

    她很是为难,但还是带我去了。

    入口在穆向才主卧旁的书房,不是我逃出来的那一间。

    书房里有条暗道,下了暗道后,出现长长的地牢。

    春曼走在我前边,她很紧张,整个人都在发抖。

    就在快靠近陈素颜所关的牢房时,镯雀的声音忽然响起:“怎么去了那么久?”

    春曼浑身一僵,彻底吓傻。

    “我要的白月汤呢?”镯雀又道,声音在空旷的廊道上,听起来特别空灵。

    她站在廊道尽头的暗室前,穿着白色缎裙,隔得很远,娇小的身形快成一个白点。

    “奴婢这就去……”春曼说道。

    “笨手笨脚,还会不会做事了。”镯雀说道。

    在我和春曼转过身时,镯雀又道:“慢着!”

    春曼回头。

    “去问问陈小姐要吃些什么吧。”

    春曼松了口气,说道:“是。”

    见到陈素颜时,她双手抱膝坐在囚室的角落,换了一身素软绿衫,一头青丝散落,直垂在地。

    气窗里透进来的淡光正好落在她脸上,她神情落寞,全然没发现我们进来了。

    我没有上去喊她,因为房中还站着一人,和粗腰女人的装束一样,想必是镯雀的另一个贴身女婢,竹菱。

    春曼问陈素颜想吃什么,陈素颜摇头,没有出声,不过终于抬起头,目光从我脸上移过,波澜不惊,一丝异样都没表露出来。

    春曼转向竹菱:“竹菱姑娘,你要吃些啥吗?”

    “不必。”竹菱道。

    我忽的指向气窗,惊道:“那是什么!”

    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我眉眼一凝,陈素颜脚边的砚台顿时朝竹菱头上砸去。

    这劲道绝对够狠,可我没想到她脑壳那么硬,竟没有昏倒。

    她捧着头望过来,神情还有些懵,几乎同时,陈素颜扑了过去,用手堵住她的嘴巴。

    春曼动作更快,捡起砚台啪啪几下,猛砸在她头上。

    我和陈素颜目瞪口呆。

    春曼是干惯粗活的人,这几下下去,竹菱已半死不活。

    春曼一把将竹菱松开,自己也随即瘫软在地,被吓坏了。

    我低声道:“她没死吧……”

    陈素颜搭手在她脖颈处,摇头:“没事。”

    “那就好,我们快走吧。”

    刚一转身,我眼角一跳,极快拉住陈素颜和春曼:“来不及了。”

    “咋回事儿?”春曼忙道。

    “穆向才回来了,”我屏息凝气,神思在附近转了一圈,“隔壁有个空房,我们去那儿!”

    说着拉着陈素颜的手要走。

    陈素颜将手抽走:“我不去了。”

    “走呀。”我看着她。

    “不行,”她摇头,“倘若我也走了,那必定要被发现,你不用管我了。”

    “被发现也是往外追,不用怕,先走啊。”

    “你会用神识寻人,他们带来的巫师定也会,我在这尚可以帮你周旋,我跟你一走便连你也保不住了,你快走吧,”陈素颜看向春曼,“你快带她走,她若是死了你的咒也别想解了。”

    我急死了:“可是他们已经来了,很有可能你直接就会被……”

    “姑娘走吧!”春曼打断我,将我强行拽出去数步。

    我不敢再争执,因为他们越来越近。

    隔室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没多久便听到脚步声。

    他们进到陈素颜的囚室后,没有停留多久,押着陈素颜往镯雀先才所呆的暗室去了。

    脚步声消失在尽头,春曼拽住我的手腕:“姑娘,我求你替我解咒吧,这救不了了!”

    我没说话,低着头在想要怎么办。

    “姑娘!”春曼哭了,“你放过我吧,我也没做啥坏事啊!”

    看她被我吓成这样,我心里面着实过意不去,想了想,我问道:“春曼,你可喜欢这里的生活?”

    “怎么可能呢,每天起早摸黑的干活,咋喜欢?”

    “前夜与你幽会的那个男子,你对他可是喜爱的?你们两个人……”

    她一抹眼泪:“姑娘到底想说啥呀,那个臭男人跟我不过就睡来睡去,哪有什么爱不爱的。”

    我抿唇,从怀里拿出九星结:“春曼,此事连累到你我实在过意不去,但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等救出陈素颜后,我把你一起带走。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这是最后一个,我以后不为难你,好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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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