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6 换了人间(一更)
水阁三面悬着纱幔,两面的纱幔是卷着的,其中一面,正在徐徐清风中缓缓飘动。
外面水波悠悠,清气正和,偶有大鱼跃出水面,落下后荡起一圈涟漪。
安静一阵,师父说道:"不会吧..."
"对啊,而且眼下,田姑娘变得好看了,"八毛仙人说道,"说明纯极仙气对田姑娘的身体是好的。"
"但是,"紫云上仙肃容,缓缓说道,"田姑娘一旦离开,她的身体被浊气反噬的速度超出了先前。"
师父朝我看来,眉目变得沉重。
我今日所有开心的情绪一扫而空,但怕他受我情绪所扰,我强撑起一张笑脸,做出无所谓的模样:"没事师父,不会有大碍,毕竟我来历不简单的。"
"这身浊气想要根治,只有彻底逼退才行。"凌寒上仙说道。
八毛仙人和紫云上仙点点头。
"我去问问白旸星君和朱墨星君,"凌寒上仙起来说道,"你们方才所说的潜力,我倒是想到一个想法,但需得同他们讨论。"
"我便同去。"紫云上仙也起身。
他们说走就走,神情都很严峻。
师父将渔具靠在一旁,八毛仙人在棋局旁托起腮帮子,圆滚滚的脸儿被挤出一个小球模样:"唉。"
我看着他们,听着水声,气氛着实沉闷,既然闲来无事,我干脆又举起镜子。
"你还有心思照镜子。"师父叹道。
"左右什么都做不了,干脆孤芳自赏,"我回道,"不过别说,真美..."
肌肤倒是未曾变,自望云山将我从流浪的小孤女养白以后,我便再没黑过。
玉一样光滑,手感极嫩。
五官也有细微变化,更加精致,脸部轮廓则如玉琢,越发流畅。
想起我与暮雪玉石的关系,我还真就是个玉做的美人。
"你说你,怎么那么自恋呢。"师父说道。
我朝他看去。
他摇了摇头,一副没脸看的样子。
"师父,"我认真道,"那些美好的字眼和形容,我如今全放在自己身上,当真没觉得半点羞耻。"
他微顿。
"你看,山川大江雄壮浩荡,花海梅林清雅秀美,自古文人皆喜对美景挥墨称颂,这说明,美物美景美人,人人皆爱。我爱欣赏花,因为花美,我爱欣赏诗词,因为诗词美。我如今欣赏自己这张陌生的脸,怎就不行啦。"
"就是,"八毛仙人说道,"当得起美字,便该大方去欣赏,大方去认!玉尊啊,难怪你之前老跟我说,总觉得田姑娘有挥不开去的自卑心结,找到原因所在了吧!"
师父神情渐渐收敛:"丫头,为师..."
他没说下去。
八毛仙人又叹:"你呀,漫不经心一句话,极有可能就是一粒种子,田姑娘那时孤零零跟着你,哪能学得会大方豁达,你一句话,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咯。莫怪田姑娘年少总惦念下山,这可怜的小丫头。"
"..."
我看向师父,他跟八毛仙人感情这么好了吗,什么都同他说。
师父失笑,说道:"好好好,我反省,老夫今夜就回去反省!"
我微笑,起身过去从后面抱着他:"师父还是疼我的。"
在水阁里又坐了一阵,紫云上仙和凌寒上仙并未回来,师父要我先回去,他和八毛仙人过去看一看,让我不要急。
我其实半点不急,刚才是有点,但是想到暮雪玉石的玉脉就在此附近,我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说来也怪,自打缓慢适应了这个身份,如今一想到暮雪玉石,反觉得颇为安定,似乎能抚平我的所有焦虑。
回去后,想到凌寒上仙所说的南絮,我心生好奇,翻了下书,找了数本,还真被我找到了。
发生在凡界,并非大章朝,离大章朝较远的一个小国。
如凌寒上仙所说的那样,是极其难治的顽疾,到后来,书上所写,身患南絮之症者,或疑似感染者,皆当场处死,以火焚之,所有衣物皆焚尽,才避免南絮之症更大更广泛的传开。
书上文字平静描述,我看完却平静不下。
疑似感染,便也处死。
这样的方法着实残忍,可是,它的确也最有效的在短期内控制住了此疫症的传播,保护了更多的人。
"主人!"呆毛的声音开心响起,"我回来了!"
同时伴随月桂清脆的鹤鸣。
我起身出去,看到它们哗啦啦在院中丢下一堆东西,我傻眼:"你们这是去采办了?"
走过去看了下,什么都有。
"都是好吃的!"呆毛高兴的叫道,边收拾地上的东西,"还有好玩的,主人看这个。"它举起小爪子,是一连串的小铃铛。
我伸手接来,摇晃两下,铃儿响得清脆。
"够了够了,主人别摇了,"呆毛拦着我,"再摇两下,它便会掉下一张很恐怖的鬼脸来,嘿嘿,用来吓人的。"
"..."
"主人,你说修夷会被吓到吗?"
"...你想都别想拿这个去吓他。"
"那老仙人呢?"
"怎么想着恶作剧了呢,"我摸摸它的脑袋,"也别去吓我师父,这种吓人的东西,最好谁都别吓。"
"好嘛,那今后看谁不顺眼,我可以用吗,比如那些坏蛋!"
想到原清拾他们,我点点头:"这个,坏蛋是可以。"
"嘻嘻,那呆毛收起来啦!"
除却铃铛,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以及东荒几个小镇的糕点。
我兴致不高,在秋千上坐下,晃着脚看它收拾。
月桂冲呆毛叫了声,呆毛回头朝我看来:"主人,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是有一点点。"我说道。
"关于什么的呢,呆毛能听吗?"
我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关于什么,可能,是一盏灯。"
"灯?"
"嗯,"我看向院中高大座地的连排灯檠,"我觉得,文明像是一盏灯火,但需得有人点亮,并细心呵护这缕光,它才会将光芒散得更大更远。"
"这...呆毛听不懂。"
"古往今来有诸多瘟疫,很多人躲着,也有很多人去救人,并因此牺牲了,她们便是呵护这缕光的人,"我轻声道,"呆毛,如果我能长生,我一定要学好多好多东西,我的身体不怕那些奇怪的瘟疫,我可以去照顾生病的人。"
"嗯,呆毛也去学!呆毛最近看书可用功了!"
我笑起来,朝它伸手:"来。"
它"啪"一声,扑入我怀里,开心道:"我明白了,主人心善,要当一个很好的人。"
"是心善的人很多,她们便是光,是热,她们守护的那缕光照到了我。"
"管他的呢,主人要善良,呆毛便随你善良,主人要行恶,呆毛就去大开杀戒!"
"这样是不对的。"我揉揉它的脑袋笑道。
不过真要说来,其实月皊也是点亮灯火,并守护灯火的人。
他本不用布下这样大的局,设计呆毛,累及后世,自己遭受十巫天怒,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他用他的死,换了人间。
527 冒一个险(二更)
大概是第二天正午,紫云上仙带着八毛仙人过来寻我。
他们昨日讨论了很久,决定大胆一试,让我离开太云仙境,任浊气吞噬我,看看会将我吞噬成何等模样,待快受不了时,让呆毛带我回来。
前提是,我自己需得答应。
师父在旁让我考虑清楚,不想答应也没有关系。
我确实有些害怕,不知道要不要冒这个险。
"之前是半日便受不了,"紫云上仙说道,"但是回山上后,浊气退散的速度也在变快,这小半个月住下来,田姑娘甚至容貌都变化了。"
"上仙,"我不安道,"你说,我最后会不会整个人变成紫灰色起皱的怪物。"
"不会到那一步的,"他宽慰我,"还有化劫上神在呢!"
呆毛的神情却看上去比我还害怕,它在旁抱紧我,一点都不舍松手。
"眼下在此长住,未必能根治,"师父说道,"丫头,诸事不破不立,便试一试。"
我想了良久,说道:"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便...试一试。"
太云仙境山脚下有三座城镇,紫云上仙建议我离得远一点,于是月桂带我去了更远的地方。
呆毛坐在我怀里,不同上一次出来游玩的心境,这一次我们的心思都很沉重。
他们再三叮嘱我,到受不了了再回去。
我并不知道这个受不了的尺寸该把握多少,反正现在,我就已经开始有些受不了了。
将袖子卷起来,那些淡下去的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显,逐渐浓郁,扩展。
我脸上倒暂时没觉得有半点不适,我抬手摸了下,总觉得鼻梁还是挺着的,脸部轮廓也没变。
呆毛从前面抬起头看我,然后自怀里掏出一物递来,竟是面镜子。
"你..."我接过来。
"老仙人要我带着,说方便主人时时欣赏美貌。"
"..."
我竟分不清是嘲笑还是认真的。
举起镜子,目前来看,脸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呆毛,"我说道,"你说我把护阵撤掉,我的脸会不会被高空的风吹得变形啊。"
"这么点高度不会的,而且月桂的速度也不快。"
我将镜子递给它,看着它一本正经的仔细收起,我摸摸它的脑袋,自后面将它抱紧。
如此飞着,着实无聊,我们寻了个大城落下。
城中楼房的建筑风格和秦域所管辖的那几座城池很像,着装风格也与他们类似。
有几只我没见过的兽族被当作坐骑,骑着它们的人皆是非富即贵的扮相。
呆毛跟我说这些骑兽可贵,一头可以买十匹马。
我问好不好驯服,速度快不快,忽然有一种想要买几头回去送给林包伟和宋赞的冲动。
逛了一圈,呆毛杂七杂八又买了一堆东西,我买点想买的都没有,满心都在牵挂自己的身子。
感觉绷紧得太可怕了,这样下去,没病也会吓出病来,我干脆让呆毛去玩,我则打算找家客栈,先睡上一觉。
呆毛不愿去,陪着我入住客栈。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呆毛翻出一本书,说念给我听。
我点点脑袋,它便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念起。
我终于入睡。
醒来外面已天黑,呆毛坐在烛台前写信。
我借着灯火看一眼自己的胳膊,浊气竟还停留在那,并未漫上手腕。
问了下呆毛过去多久,它跟我说,至少有三个时辰。
"比起上一次,慢得太多了。"我低声说道。
"是啊,"它开心一笑,"这样真好,主人。"
"对,只要能拖上四五天,说不定日后我就可以带呆毛回京城逛夜市了。"
"太好了!"它激动的说道,"呆毛好想回去的!"
月桂也在那边鸣叫了一声。
隔日,浊气还是原样,待到黄昏,依然不变。
怕山上的人担心,我让呆毛先回去跟他们说一声,而后,我带着月桂去附近兜兜转转,最后在离苍仙山较近的一个小镇里买了座宅子。
呆毛找到我时,我雇来的几个妇人正在收拾。
呆毛讶然:"主人,你直接买下来啦。"
"是啊,"我笑起来,"有钱真好,为所欲为。"
小宅子不算多大,但够一个五口人家过活了,我一个人住便更宽敞。
交易用的货币不是金银,而是东荒的灵株。
杨修夷本就留了大把大把的灵株给我,下山时,师父这个老吝啬鬼也给了我一大把,紫云上仙和八毛仙人都也给了我不少。
师父跟我透露过,说八毛仙人这个外号是他自己取的,因为他立志要当个一毛不拔的人,结果这次爽爽快快给了我一半家当,委实令人感动。
她们收拾好,将新鲜干净的被褥抱进来,一座座灯檠灯盏将宅子点亮,厨室也布置得整齐干净。
我付了她们钱,她们高兴离开,我和呆毛便坐在小院子里,我写信,它练字,月桂在一旁呼呼大睡。
柔和晚风吹着我的心弦,耳边听着呆毛不时哼哼唧唧唱小曲,或一字一顿念诗词,忽觉浊气也不那么恼人了,再想到杨修夷快回来,我便满身满心,皆是快乐。
两日,三日,四日。
浊气漫至手背了。
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我的脖子也被浊气染了上来,紫灰色的枯槁变成了黑色焦炭,极其可怖。
呆毛很害怕,想带我回去,但我想到师父他们说的,需得快受不了时才回去,便忍了下来。
第五日,第六日。
脖子已经没眼看了,身体更是,引以为傲的皮肤彻底不见,我靠在床上看书,动一步都觉得累。
"摸起来还是光滑的,没有起皱呢。"呆毛用小爪子在我的手背上点来点去。
"但是很奇怪,"我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脑子没变坏。"
"主人是说,记不起事情,而且痴痴傻傻吗?"
"嗯。"
非但没有,反而大脑异常活跃,甚至想起来拉一个人讨论,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呆毛托起腮帮子:"主人呀,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明天傍晚,"我咬牙说道,"我一定可以撑到明天傍晚。"
院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我转眸看去。
"我去开门。"呆毛说道。
528 垂死病中(三更)
院外传来开门声,呆毛"咦"了声,说道:"是你呀!"
我眉梢挑起。
听语气,是呆毛认识的,但又是它不过分熟悉的。
随后我便听到有人说话:"这个小兽是..."
另一个熟悉声音响起:"野猴子呢?"
我顿然大喜,花戏雪!
听到他们走来,我高兴从床上支起身子:"狐狸!"
他和一个胖乎乎的矮个男人自外进来,矮个男人迈过门槛抬起头,叫了一声"哎呀妈呀",往外面跳回去。
花戏雪瞪大眼睛,俊美容貌极少见的露出这般惊愕神情:"野猴子?!"
看着他快步走来,我喜不自胜:"狐狸!你们自哪儿过来的!"
矮个男人打开一把折扇,定了定神后进来:"这位是..."
"他是谁呀?"我也有此疑惑。
"姑娘还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矮个男人说道。
"..."
"她便是我们大东家。"花戏雪说道。
"咱们合作伙伴来着,"我费力拍一拍他的肩膀,"你就不用叫我大东家啦,平起平坐,平起平坐。"
他垂头看着我的手,仍是惊愕目光:"野猴子,你的手..."
"不会弄脏你衣裳的,在皮下呢。"我说道。
"你怎弄得这般严重?"他关心看着我,深邃眼眸斥满不安,"我六个月前去找过你,你那时虽还在睡,可你好好的,脖子和手背都还算正常,现在怎么黑成..."
"竟黑成一块炭了!"矮胖男子红着眼眶说道,"大东家,你可不要出事。"
"我没事,"我说道,"我尝新鲜,故意折腾的。不过,既然叫我一声大东家,你不觉得你该自我介绍下吗?"
"哦,哦!"他抬手揖礼,"大东家,小的叫李飒亦,英姿飒爽的飒,不亦乐乎的亦!小的擅长作图,专工梓匠图纸,擅建房造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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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只猴精,"呆毛说道,"他应该是他们猴群中最胖的一只。"
李飒亦朝呆毛看去,笑道:"这个小东西怪可爱,大东家,不知是个什么妖?"
"放肆!"呆毛叫道,"岂容尔等在本...我面前无礼!"
"这..."李飒亦尴尬说道。
"天下工匠很多,花戏雪将你亲自带来,说明你本事极高。"我说道。
"不是,"花戏雪说道,"刚好遇见他,顺路带来的。"
"呃,"李飒亦挠头,"也,也不好这么说的,我确实在此方面天赋较强,极有造诣。"
"好,"我说道,"若你真的厉害,报酬不会少你的。"
说着,我转向花戏雪:"狐狸,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去太云仙境寻你,他们说你在这里,我便来了,"他目光又打量我,"猴子,太吓人了,你真的没事?"
"大东家这模样,若是看谁不爽,往那煤堆里藏着,乘其不备跳出来,绝对将此人吓得半死。"李飒亦说道。
我被逗笑:"无聊之人才那么干。"
李飒亦这时以胳膊撞一撞花戏雪。
花戏雪朝他看去。
李飒亦轻轻比了个眼神。
"你们这是?"我不解。
花戏雪皱眉看着我,好看的眉心隆起一个小丘,这男人,妖娆精致到皱眉都这般好看妩媚。
"你要说什么?"我问道。
他看了李飒亦一眼,淡淡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自太云仙境下来时,遇见一对男女,女子口中出言不逊,一直在骂人。"
"一开始,我们尚不知她在骂谁,只觉得此女子嘴脏,等我们快经过离开后,却听她说已经寄信去给十巫,要让大东家和大东家的师父好看。"李飒亦接道。
"该不会是绛眉吧?"呆毛说道,"你们所见,可是一对师兄妹?"
"这便不清楚了,"李飒亦皱眉,摸着自己圆滚滚的下巴,"两个人戾气都颇重,以及那女子口中脏话甚是难听,诅咒也极其恶毒,哎,留给我的印象颇深。"
我觉得,应该便是绛眉和莫语空了。
这对师兄妹竟还留在东荒,并且还不死心,都被逐出师门这般惨烈了,居然还想着要寻我的麻烦。
细细想来,我和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每次都是他们先惹我,我不过回击罢了。
我靠回身后的大软枕上,有些累的将书搁在一旁。
"不用管他们,"花戏雪说道,"约莫就只是阿猫阿狗的角色。"
"不得不防啊,"李飒亦说道,"大东家,阎王好对付,小鬼最难缠!"
"屁!"呆毛叫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阎王!"
"你怎知道?你死过?"李飒亦朝它看去。
"你放肆!"
呆毛在床边站起,垫了一个床的高度了,个子仍远不如花戏雪,勉强和李飒亦相平。
"天下皆无主,六大界都无,冥界也无!"呆毛说道。
"呆毛,"我吃力抬手拉一拉它,"莫在无意义的话上再争执。"
"猴子,你累了?"花戏雪看着我。
我点点头。
说几句话,就快没力气了。
"大东家,你可千万不要出事!"李飒亦眼眶变红,"我还等着跟你享荣华富贵呢!"
"你闭嘴!"呆毛周身的绒毛乍起,身后彩羽大现,"再敢胡言,我吃了你!"
李飒亦躲到花戏雪身后,没说话了。
呆毛"哼"了声,去桌旁倒水,端来我跟前:"主人,先喝口水缓缓。"
喂完我水,它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说道:"主人,要不先睡一觉。"
我摇头:"不了,睡不着。"
抬眸看到花戏雪,他深邃眸中翻涌的巨大情绪近乎悲切。
我头皮一麻:"...我真的是瞎折腾玩来着,你大可不必这样。你再这样看着我,我觉得我真要死了。"
"别胡说!"呆毛的小爪子覆上我的嘴,"不可以说死字!"
"猴子,"花戏雪极少见的以这样温柔的声音同我说话,"你真没事?"
我点头:"真没事。"
他忽的倾身下来,伸出手拥住了我。
一个简单的拥抱,不轻不重,我靠着他的肩头,却委实觉得温暖。
529 人为刀俎(四更)
他的怀抱很宽阔,我的身体这几日一直处于冻寒之中,雇来做事的几个农妇每隔两个时辰会过来将我床底下的炭盆置换,但还是很冷。
现在被他这样抱着,不仅仅是所感受到的温暖,还有他最真诚善意的关心。
我朋友不多,细细算来,他已是我认识很久很久,关系也很好的朋友了。
我想伸手回抱他,但实在抬不起来。
"猴子,你瘦了好多,"他抱着我说道,"每次见面,一次比一次削瘦。"
"...我要说几遍你才肯信,这次真是我自己折腾的,我并没有出什么事。"
"嗯,"他闷闷应了声,"但是,你为何要这么折腾。"
"这得问我师父他们,是他们..."
"正常人谁需得这样去折腾?"
我一愣。
"这该死的浊气。"他低骂道。
我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难过说道:"你这样,我想哭了。"
他松开我:"猴子,你别哭。"
"好,"我说道,"我不哭。"
"这里可还有住处,我们在此住两日可好?"
"有的,"我费力抬手指了下隔壁,"还有三间空屋,可以很快找人收拾好。"
"嗯,"他将我的手塞回被窝,"我们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嗯。"
呆毛说跟去看看,随他们一并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感慨了下有朋友真快乐,而后想到他们说的那些话。
绛眉和莫语空还没走是我完全没想到的,并且看模样,真的恨上我了,还去给十巫写信...?
她好端端的,给十巫写信做什么?
是她跟十巫认识,想要让十巫帮她,还是说她调查错方向,以为我是十巫的人?
真伤脑筋,十巫固然令人讨厌,可这里是太云仙境,这些皆是上仙,十巫还真敢听她的话,闯过来不成。
鸡蛋碰石头都不带这么自虐的。
鸡蛋...
我双眉轻轻皱起。
近来不知怎么,脑中时不时便想起鸡和蛋,想吃烧鸡烤鸡油炸鸡腿炖鸡汤,想吃茶叶蛋卤蛋炒鸡蛋蒸鸡蛋...
好想吃啊。
我缓缓闭上眼睛,因身体匮乏而想睡觉。
再精神抖索的意志,都抵挡不了身体的疲累,我越渐困乏,忽的,似有一只黑暗里伸出的巨爪将我用力往下拉去。
四周一片幽黑,我迅速沉降下去,"噗通"一声,撞出一片水花。
我在这片水花里沉入黑暗。
本该这样睡上一觉也是畅快,但不知过去多久,严重的窒息感压来,惊恐骇然令我自水中挣扎爬起,诸多狰狞嘴脸却按着我的脑袋将我往下压。
"田初九,没有你,我不会变成这样!!"
"东荒寒族尽毁于你之手!"
"你为什么不回归乐家,有你加入,我们能称霸天下!"
"田初九,你去死吧!你为什么不在湖底待着,你居然还能出来!"
"你这恶妇,不乖乖听话随我们离开,你这恶妇!"
"田初九,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这样,少爷不该认识你,少爷是我的!"
...
我喘不过气,头发被揪得生疼,一只手忽从上面伸入下来。
我一把抓着他,抬起头来,老人白发白眉白须,一身白衣似散发着月芒。
我大哭:"师父。"
"来,"他将我从发烂发臭的潭水中拉出,"傻丫头,怎老弄得这么狼狈。"
我恢复成幼女体态,埋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嚎啕大哭。
"不哭不哭..."他揉着我,手里拿出一只拨浪鼓,轻轻摇着,"你听,丫头,快听。"
他又多摇了几下。
"师父..."我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哭了很久,哭着醒来,朦胧泪眼里看到有人在我床边坐下,同样一身白衣。
我伸手拉他:"师父!"
看清他的五官容貌,我傻了眼:"白,白悉。"
我收回手,却被他很轻的反握住:"小姑娘。"
"呆毛!"我朝外面看去。
"它睡了。"
我愣住,心里面有一万匹不知名的小动物呼啸而过。
"你做噩梦了?"他看着我,眉目刻着深情,深深凝视着我。
我动了动唇瓣,半天说出五个字:"你饶了我吧。"
他轻叹,抬手整理我的碎发,很细很轻柔,顿了顿,忽的俯身下来,唇瓣吻去我的眼泪。
很轻很轻的在我脸上触碰了下,便退开了。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哭道:"你,你都不怕我有眼屎吗?"
"哪有,"他轻笑,"我没有看到。"
"我都成这个鬼样子了,黑成一块炭了,你怎么还喜欢我呢,"我闭上眼睛,"苍天啊。"
我哭得越狠,他笑得越开心,修长的指贴着我的脸:"山上出了些事,呆毛也睡了,能带你去的只有我了。"
"出事?"我忙睁开眼,"出了什么事?严重吗?"
"严重?"他眉梢很轻的扬了下,"我想想,嗯...对我来说,只是看一场戏,对你而言,应当是真的严重。"
我快喘不过气,梦里的窒息感压了过来,我想要撑起身子,浑身僵硬得难受,被他适时伸过手来,我不得不抓着他的手臂撑起身子。
"有多严重?"我害怕的说道,"那么多上仙在,也会出事?"
"倒也还好,我是希望他们出事的,"他微笑,"这样,你便是我的了。"
"我朋友呢?"我朝外面看去,"花戏雪!李飒亦!"
脸颊忽被他温柔捧住,他挡住我的视线,逼我看他:"如果你不想他们出事,你就不要出声了。"
我挣扎数下,推不开他。
他眼眸微敛:"小姑娘!"
"放开我!"
"你那日打了我一巴掌,如今你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我会讨厌你的,"我咬牙说道,"我不想看到你。"
"我今天出不出现在这里,你都讨厌我,都不想看到我,"他更靠近来一些,"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在意?"
"可是..."
他忽的吻住了我的嘴巴。
我睁大眼睛,用力去推。
他更用力的将我压在了软枕上,我所有的力气被他轻易化尽,他像是疯了一样的掠夺和侵占,容不得我半点抗拒。
我彻底喘不过气,好半响,他终于退开,抵着我的额头,深深看着我:"小姑娘..."
我别开视线。
530 小人罢了(五更)
他平复着呼吸,没再说话,过去一阵,他坐起身子看着我。
我心里一片绝望。
最想骂的人不是他,也不可能是呆毛,而是我自己。
呆毛的睡眠时间不稳定,我应该早点想到这一点,做一个后手准备的,但是现在,真的大意。
白悉说山上发生了严重的事情,我一时想不到会是什么,以及...
我的视线看向院子,外面是大太阳。
我睡前记得分明,快傍晚了的。
也就是说,现在是隔日了。
难怪身体连抬手打人的力气都没了。
我今天傍晚必须得回去太云仙境,若不回去,我可能真的完蛋了。
我收回视线,看向白悉。
对上他的眼眸,他的情绪恢复平静,只是看着我的这双眼眸仍深邃。
最终,是我开了口:"你能带我...回去吗?"
本以为他会拿乔,至少也会开口数落嘲讽我,他却浮起平静一笑,点了点头:"好。"
我松了口气,他忽的俯身下来,在我的唇瓣上又亲了一口。
我大怒。
"就当是报酬,"他微笑,捧着我的脸,"小姑娘,你让人上瘾。"
我缓缓调整呼吸,忍了下来。
不就是亲一口,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吃过猪舌头,鸭舌头,鸡屁股,当他是随便哪一种都成。
算了,亲就亲吧,哪个风华绝代的大人物不是一堆恩怨情仇,风流人物要有风流人物的狂妄和嚣张,多亲几个人也是没什么的,对,没什么的。
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没事的,嗯,没事的。
只是这样违背我的意愿,强行亲吻我的行为,终究让我觉得厌恶暴躁和不爽。
这与贞洁不贞洁无关,这就是欺凌欺负和侵犯!
这笔仇,我记着了!
我身上穿着的是寝衣,他将我扶起,自衣柜中取出衣物,问我要穿哪件。
我面色冰冷:"你眼睛瞎了吗,没看到我是什么模样?现在哪件衣裳能把我穿成美女,你挑,挑出来我看看。"
说完觉得气短,我忍着咳嗽的冲动,可很难,我咳了两声,后背弓一下都疼。
"少说些话,"他笑起,"省些力气。"
"要你管!"
"照你之前那般说,若是不好看的人,便没有穿漂亮衣裳的资格了么?"
"..."
"要哪件呢?"他又道,将手中六七件衣裳展开。
"不穿,"我看向门外,"走吧。"
他看了下,选了一件较厚的长衫,过来披在我外面,将我的头发往后拨去。
"小姑娘,你说我是背你,还是抱你好?"他微笑。
我抬眸看着他,真的说不出的生气,气死我自己。
"你莫再以这样的眼神看我,"他伸手,轻轻摸我的脸,"虽然知道是一时的,但还是让我觉得征服了你,我怕会做出许多我都控制不了的事。"
"征服?"我气笑,"乘虚而入的小人罢了!"
说完我便后悔了。
我忽然觉得我哪里都好,偏偏就生了一张嘴。
他笑起来,眼眸里浮动着的分明是柔意,可我却觉得冷。
不待我再出声说点什么挽救,他扣着我的头,又吻了下来。
我挣扎想推他,可说句话都气短的我,只能认命。
我闭上眼睛,任由他刷存在感。
反正我不认,我只知道鸭舌头真好吃,鸭舌头真好吃,这是鸭舌头。
他的力道由蛮狠转为柔和,良久才停下,离开前,在我的唇瓣上咬了一口。
我感受着那丝痛意,和破皮出来的血,同时也觉察到自己红了眼眶。
我好久不曾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了。
以前被人欺负,好歹能还手。
现在,现在真的是我最窝囊,最废物,最没用的时候。
我垂下眼睛,眼泪掉了下来。
我恨死这一身浊气,恨死这么废物的自己了。
"别哭,"他温柔的吻去我的眼泪,"我不舍的,小姑娘。"
我深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自己的哭意,再用一些时间让自己平复过来。
顿了顿,我看着他,平静道:"背我吧,有劳你了。"
他微微一笑:"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机会,怎说是有劳?"
我说不出话了,真的累,心力交瘁的累。
叫"天雪"的那只大鸟在院外落下,白悉背我出去后将我抱上鸟背,他则坐在我后面。
身体被他圈在怀中,我权当自己真就是一块人形黑炭,他爱如何便如何,小不忍则赔更多。
天雪飞起时,我看向冷落在角落里孤零零的月桂。
它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但当天雪飞起时,它也跟着飞起,便飞在我们身后。
白悉轻声笑道:"这只瑶山青鹤,倒是忠心。"
我当没听到。
"小姑娘,你身边的生灵皆都待你极好,因为你值得。"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圈在我身上的手收紧一些,将我的后背贴着他。
我闭眼,我忍。
平日飞得极快的大鸟,今日慢悠悠的飞。
而我几次问白悉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跟我说,说我去了便得知。
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生气,急得我在脑中过了一万种这大鸟的做法。
"在想什么?"白悉忽的问我。
我不想理他,却没忍住,脱口说道:"这鸟会下蛋吗?"
"这..."
大鸟叫了一声。
"它是公的。"白悉说道。
"哦。"我应道。
"你想要它们的蛋?"
"好吃吗?"我又脱口说道。
大鸟连叫两声。
"不知道,"白悉轻笑,"未吃过。"
"哦,我也没兴趣,随口问问。"我说道。
想吃的,还是鸡蛋。
着实奇怪,这是为什么?
我黄鼠狼附体了?
狐狸附体了?
狗附体了?
可是,即便是花戏雪,我也未见他对鸡和鸡蛋有这般深的执念啊。
胡思乱想,大鸟还在慢悠悠飞。
我的耳朵忽然听到一些怒骂,同时还听到远处有雷声。
"打雷了。"我看着天边说道。
"有吗?"白悉望去,"天色不是很好么?"
"有,"一股强烈不安浮上心头,我有些坐不住了,"能让天雪快一点吗?"
"别急,"他柔声说道,而后对大鸟道,"速去。"
大鸟一声清鸣,顿然加速。
531 骤然剧变(一更)
电闪雷鸣顷刻至跟前,一整片浮空皆是烈风雨云,四边无际,大作的雷暴响彻方圆百里。
"这不寻常。"白悉说道。
"你说得很严重之事,究竟是什么?"我不安道。
"且看。"他肃容。
"白悉!"我提高声音。
他自后面抱紧我,沉声说道:"已快到了,此事极可能超出我的预估,所以我不好多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很快便能得知。"
我费劲抓着他的手,想将他从我身上扯开,不过徒劳。
"你放心丫头,我不会令你受欺负,哪怕我死,我也会保护好你。"
这话没有半分让我安定,反而让我更害怕了。
他都说到了"死"这样的程度了。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一而再,再而三去深呼吸,周身却开始发抖,不受控制的。
他觉察到,将我抱得更紧,于是我抖得更厉害了,加上被他气的。
小半刻钟后,终于到太云仙境。
大雨滂沱,天空晦暗,一股尘烟弥漫,地上是成片成片的废墟。
我惊诧瞪大双目,望见一具仙娥尸体,半身衣裳都浴血了。
"怎么会这样,"我难以置信,"发生了什么?我师父呢,师父!!"
我在浮空提气大喊,茫然望着身下四方。
大鸟朝仙境里面飞去,越靠近那些宫宇,我的身体越觉得舒适,但是恢复过来的微弱力气还不够我推开白悉。
白悉指了个方向,天雪掉头,朝里面而去。
我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除却大雨,无半点人声。
越过死寂无人的知月宫,地上又见数具尸体,看到平日经常来喊我的那个小仙童的尸身,我脑袋一黑,连坐在鸟背上的力气都快失去。
山峰另一处是空地,再往下是仙境的大峡谷。
天雪俯冲而下,我终于听到声音了,一条巨大的长龙在天际怒吼咆哮,入湖激荡起大片飞扬的水花。
大湖另一边,泊着数十艘大船,漫长的湖岸上散满尸体,大风呼号,无一生者,一派死寂荒凉。
天雪停了下来,似乎不想过去。
我遥遥望着那些人,终于认出其中一个面容,是,是十巫的那个姓佘的老妇,我在渊陵下见过。
真是十巫!
现在其余人都管她叫长老。
"你看到地上的尸体了吗?"白悉说道。
我转目望去,其中一具尸体,一袭湖绿色大袍在幽光里尤为刺眼,大降的雷雨将他衣袍上的血色冲淡,涌去大湖。
我胸口一窒:"八毛仙人?!"
"他死了。"白悉低低说道。
"我师父呢,"我的眼泪滚落下来,"我要去找我师父,快带过我去,带过我去!"
"带你过去有何用?你如今这身体,过去了不过自投罗网。"
"你呢?"我周身发颤,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你可以去找我师父吗?"
"小姑娘,"他眼眸变深,"你从未真正求过我,这算是第一次么。"
"我求你,"我颤抖地握住他的手,"你救救我师父,我什么都可以跟你换,只要我有!"
"哪怕我要你?"
我顾不上了,眼泪掉落得凶狠:"带我去找我师父吧,我求你了。"
"你还没答应呢。"
我看着他,泣不成声,顿了顿,我认真说道:"只要,只要我师父被你平安救出,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弯唇一笑,抬手抚着我的脸:"好。"
他令天雪速度变快,朝对面海岸而去。
那条大龙于空中朝我们冲来,张嘴嘶吼,怒焰如浪,腾腾冲破长空。
白悉蕴出护阵拦挡,天雪往另一处飞去,同时我的双目被他另一只大掌遮住:"别看。"
我点点头,心乱如麻,心慌无措。
我着实害怕师父会出事,还有太云仙境里的其他上仙们。
可是,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他们怎就出事了?
当真,是绛眉和莫语空所为吗?
当真是他们招惹来的祸患?
那...岂不是也与我有关?!
是我轻敌了,是我低估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耳边龙啸怒震,又有巨兽嘶鸣,凶狠冲来,自我们侧翼攻来。
天雪发出极其像隼叫的长鸣,展翅极掠。
一股气焰冲来和白悉的杀阵相撞,相撞之力震入我脏腑,极疼极麻。
我担心随我而来的月桂,忙拉下白悉的手掌,回头看去。
一瞬却见浮空一团巨大的烈焰爆开,伴随一道惨叫,一只巨兽被白悉杀死了。
月桂不在。
"若是担心你的坐骑,已被我困在太云仙境,莫怕。"白悉柔声对我说道,同时攻向另一只巨兽。
我点头,朝湖岸看去,那些人显然发现我们了。
"朱墨星君并不是什么好人,"白悉淡淡道,"他极有可能同十巫里应外合。"
"朱墨星君?"我说道,"他暗算得我师父他们?"
"嗯。"
"你怎知道?!"
"我一直藏于暗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他轻笑。
说话间,又一只巨兽被他击落大湖。
"这只龙还不能杀,"他说道,"它的龙血可以用去对付那些十巫。"
我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
我抬手抹掉眼泪,瞧见自己黑乎乎的枯槁手指,我恨不能打死我自己。
"我不该折腾的!"我说道,"我不该折腾的!!"
"说这些已无用,谁也无法料到会发生什么。"
他将另一只巨兽击落,天雪朝湖岸而去。
"月族长,这是你师父的!"佘长老扬声叫道,扔来一物。
白悉迅疾控住那物,一团小袋停在我们丈外,只有我巴掌大小。
我深吸一口气,眉眼一凝,小袋于浮空碎开,里面还装着一捆白发,有很浓郁的流喑露和太海霜水的气味。
"要想你师父活命,带上化劫去找他,太海霜水自会引你过去!"
耳边大风呼号,我的心一寸寸变冷变寒。
我抬手抓来师父的白发,确认,的确是师父的。
"直接去,"白悉忽道,"天雪,走!"
大鸟一声锐叫,掉头离开。
"化劫呢!"佘长老于原地怒吼,"田初九,你若不带化劫去,你去了也是白去!"
我面无表情听着,呆愣愣望着过眼的雷雨和狂风。
"别怕,"白悉说道,"小姑娘,不会有事的。"
"已经...有事了,"我低低说道,"我好害怕,我好怕。"
他自后面抱紧我:"我陪着你。"
八方所有动静皆在我耳中,更清晰的,则是我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在太云仙境另一边的百里外出现一条宽敞古道,古道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几百座巨大平滑的古老石碑林立其中,拥簇着一座高达百丈的女神雕像,以暮雪玉石所雕。
天上雷雨肆虐,大地水泽如涝,女神身披战袍,目带坚毅,迎风眺着远处。
"小姑娘,那曾是你。"白悉说道。
532 蓄谋已久(二更)
我看着那座雕像,握紧手里的白发,已无心去同他争辩究竟是不是我。
"在这之前,此处已被封禁了一万多年,"白悉又说道,"如今,它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一个废物一样的主人。"我说道。
"莫要这样说自己,小姑娘。"
我凄然一笑,不想接话。
"我看到他们了,"白悉说道,"他们在那。"
"月族长!"一个声音响起。
我朝右边望去,一个老者坐着一只大鸟飞来,停在我们十丈外。
高处的风吹动他的玄色巫袍,他冲我笑笑,看向白悉:"白悉真人。"
"你来受死?"白悉说道。
"哪有斩使者的呢?"老者笑道,看向广场,"月族长,可认得此地?"
"我师父呢?"我厉声说道。
他淡笑:"此处为夙云之泽,十巫先人当初曾在这里随上神同魔君激战千年。上古折鸟一族,为东荒风神折丹之后,喜居扶光木上,常食丹华,全族在此灰飞烟灭,无一生还。"
他伸出手,如纱薄云穿过他的手指,他的目光近乎虔诚的望着这些云:"月族长,这里是否很孤寂清冷?"
"别再叫我月族长!"我声音几乎嘶哑,"我师父呢!"
"莫激动,"他朝我看来,"月族长,东海地动,灵气外涌,养出一方应龙,大长我们十巫之势。你说,若是再用你彻底破开化劫封印,那些灵气尽为我们所用,那该是何等场面?"
"你们要做什么?"白悉沉声说道。
"只能先以月族长的师父作为祭品了。"他笑道。
风声穿云破雾,沉沉灌入耳膜,我咬紧牙根,一寸寸怒焰燃向四肢百骸。
我以为他们捉住师父,只是为了让我过去。
我以为只要我来了,我就可以交换出师父。
结果,结果。
便在这时,我看到师父了。
混沌晦暗下,远处开阖的大地上画着一幅巨大的祭祀图纹,沟壑里铺着细碎的淡色浮青砂,在四周萤光映照下,逆影浩渺如烟,美似月画。
二十六个巫女依照某种秩序托着灯盏而跪,狂风吹起她们的轻纱素袍,衣带在空中猎猎而作。
十一名身着玄色大袍的长老笔挺立于低矮却宽长的巨大石台上,那石台周围站着数百个身穿玄衣的巫师。
在他们前面,师父浑身颓唐,白头散乱,被人拖往阵法正中,一把摔在地上。
绵软软的,站不起来,手腕脚腕...皆被挑了。
而阵法外面,紫云上仙的尸体冰冷冷的趴着,四肢已呈扭曲之态。
天雪怒鸣,往下飞去,我看到师父冲我摇头,虚弱目光盈着微亮,嘴唇轻动:"丫头,快走!"
很轻的声音,可我听得到。
我的眼泪一行行滚落:"师父!!"
数人来抓我,天雪躲避飞快,白悉亦在护我,我抓紧鸟羽,哭嚎着望向下方几个长老:"放了我师父!你们要我的命,你们拿去!"
越来越多人冲来抓我们,数条大龙飞来,暴怒厉吼,四野俱荡。
其中一只大龙自侧翼攻来,巨大的龙尾撞破白悉的护阵,天雪一声惨叫,朝大地摔去。
白悉飞快扶起我:"小姑娘!"
一口浓血自他胸口吐出。
"你没事吧!"我手脚发颤,手忙脚乱替他擦拭。
"你终于肯关心我了,"他微笑说道,"一切都值。"
"..."
我抹去他下巴的血,回头看向前面的广场。
"别去,"他拉住我,"这场祭祀规模,你应该看得出他们蓄谋已久。"
是啊,这场祭典,庞大,盛重,庄严,足见准备充分。
我颤声道:"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他微顿,低低道:"小姑娘,我带你走吧。"
"不,"我摇头,挣扎爬起,"我去换我师父!"
"别!他们想捉你很久了,在你所不知情的情况下失败了很多次,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允许失手,一旦你落在他们手里,你便逃不掉了。"
"你松开我!"我哭道,"松开!"
他紧紧捂住我的嘴巴,周身蕴出阵法,来寻我们的巫师自我们身边经过,没有找到我们。
师父被人绑了起来,往空中悬起,摇摇晃晃,大雨打得他浑身湿透,越发显得形销骨立。
我睁大眼睛,眼泪汹涌,胸腔里的心脏快蹦出来了。
两个巫女拿出一把状似东极羽根的青铜匕首,开始在那些巫师中间传递,他们割破自己的手腕,在各自的双耳小铜簋上滴血,再缓缓倾入地上图纹。
二十六个托着灯盏的巫女闭目吟唱,古老巫歌被大风吹来,还有一股清淡的鬯酒之香。
"不!"我含糊哭叫,"不要!"
萤光聚拢,化做天灯模样,共七十二盏,自八方缓缓升起,最后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引,在云霄停驻。
一阙巫歌唱罢,一个长老接过那柄青铜匕首,随同另一个长老朝师父缓步走去。
我的恐惧如迭迭海浪,在暗涌低潮之后,终于在此刻掀起滔天巨浪,狠狠的拍在我的心头。
他们在师父跟前停下,握着匕首的那个扬起手时顿了下,回头看向那些长老。
为首的那个点了下头。
他沉了口气,手腕一用力,一道刺目寒光划过,在师父肩上猛刺了下去。
我浑身一颤,那血花似灼了我的眼,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僵住了。
师父痛的激灵,从昏迷中醒来,微抬起头。
我终于忍耐不住,用力推开白悉,起身跑出去,被他一把扯回:"小姑娘!"
那人拔出匕首,又往师父另一肩刺去。
我眦目欲裂,眼泪夺眶,拉下他的手:"放开我!"
如何看得下去,如何躲得下去,如何舍得将他老人家一个人扔在那儿不顾?!
"你现在去了也没用了!"
"可我不去就晚了!"我大声怒吼,"你放开我!"
"死一个已经够了!"他叫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你啊!"
"什么叫死一个就够了!他是我师父啊!我的师父!!!"
那些十巫朝我看来,有人已经冲来了。
"别拦她!"一个十巫长老叫道。
白悉护着我后退,我挣开他往前面奔去。
"放开我师父!!"
师父虚弱的看着我,那把匕首带着锐利的光猛然朝他的小腹扎入。
533 厉电暴雨(三更)
"不要!"我大声哭道,"别杀他,杀我!!"
脚下忽然一软,我跌入大水里,费力撑起身子,却根本爬不起来。
大雨将我浇的湿透,我趴在地上抬头看向他们,那拔出来的刀又重新扎入了师父的小腹。
"住手!!"我哑声大叫。
浓郁的血花喷薄而出,溅落在地,如梅花凋敝。
锋刃带出血线,横扫一地,仿若也深深扎入了我的心尖。
这时一个巫女举着托盘上前,师父被人放下,清癯身形如绵软的泥巴般瘫倒在地。
一个长老抬起一脚踩在师父脸上,那刺了师父数刀的长老从托盘中捡起一根竹签,略一比划,直直戳入师父的食指,一个用力,将他的指盖生生挑了出来。
师父痛呼出声,声音喑哑的如多日未曾饮水,却似一座古钟,咣当撞入我的心神,冲击着我的四肢百骸。
一层一层的血气翻涌而上,我的手指嵌入广场的砖地:"住手!!!"
坚硬砖地被我徒手抓个粉碎,我用力爬起来:"我会杀了你们的,我会将你们全部杀了!!!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身形却又一颤,险些跌回下去。
"就你这样?杀我们?"一个长老淡淡说道,"继续,你越愤怒,我们越开心,把化劫放出来吧!"
他的话音落下,师父的指甲又被人一把挑出。
师父痛得大叫,一口滚烫的血自我喉间涌上,我抿紧嘴巴不愿吐出,没能忍住,浓血自我唇角淌下,我终于张嘴将它吐出,胸前寝衣被染的黑红。
大雨浇天而下,耳边风声越来越大,如鼓如躁,我望着血泊里孱弱的师父,彻头彻尾的感觉到寒冷和惊恐。
我知道这是为我设的局,可我没有那么冷静和理智,我狠不下心将师父一人扔在这,若终难逃一死,我便...便陪着他一起死。
"放了我师父,"我朝那个长老跪下,哭道,"我可以跟你们签血印,你们可以在我身上下血咒,我做什么都可以,做牛做马,要我死我都行,放了我师父。"
"这些对我们无用,我们要的并不是这个。"他说道,抬了抬手,示意身后之人。
我陡然望去,便见那柄匕首不再攻击师父的肩膀和小腹,而是直直扎入了师父的胸口。
"住手!!"我大步冲去,被人拦住。
师父神情痛苦,惨白脸色皱作了一团。
积压的雨云砸下大片的水,长风荡过荒原,凛凛刺骨。
"我们看不上你。"那个长老冷冷道。
匕首被从师父胸口抽出,一个巫女直接以手指戳入血窟窿之中,狠狠一勾,一块血肉被生生的挖了出来!
师父痛叫,脸色惨白。
"不要再伤害他了!"我凄厉嘶吼,又吐出一口浓血。
"你想救他?你连自己都救不了!"长老冷冷的看着我,"他一时死不了,续命的阵法和丹药在呢,我们会慢慢折磨他。"
他身后的巫女重又举起匕首,兵刃闪着凛凛寒光,我哭着挣着:"不要,不要啊!"
滚雷惊破苍穹,烈电劈云,我的喉咙又有浓郁腥味,层层滚上,冲至齿间,在那匕首往师父体内再度冲去时,我尖叫出声:"住手!!"
匕首砰的一声,被我震碎,我推开人群想要冲去,一个长老一把朝我击来,我重重摔在远处,顾不得痛和吐出的血,飞快爬起冲回去。
一把利剑被双手高举,朝师父腹中猛然扎入。
又是一片血花,一片浇在我心头上的血花。
"月族长,"那长老说道,"你看仔细了!"
我看向师父,白色长须被鲜血黏做一团,他已不省人事。
周围的人漠然看着我,冷笑,同情,嘲讽,期待。
所有人在欣赏着我的脆弱,我的绝望,我的无力,在欣赏着师父的死亡。
什么神女,什么族长,什么力量,我连我的师父都保护不了。
"看仔细了。"那个长老又重复了句。
风声呼啸,黑云翻卷,我看到一道寒光扫过,炙热的鲜血刹那从师父脖间喷涌而出。
我愣怔在那,那些鲜血如似缓慢的凝浆,飞溅而来,喷洒满地,还有一颗高高飞起的头颅,苍白的银发带着血,在空中划过。
厉电劈开云层,大地森白,天际滚过沉沉闷雷,长风陡起。
那颗头颅落下,滚到别人脚边。
我双手剧烈发颤,忘却了呼吸,从未颤抖成这样过。
我好怕,我好害怕。
鲜血从整齐的伤口断裂处汩汩涌出,仿若我的生命也在悄悄流逝,整个世界顷刻颓圮,散落在死寂阴森的荒土之上。
头颅被人捡起,带着那道弧线朝我抛来,我不忍他再落地,忙伸手接住,可是,可是...
我如何见得,我不敢垂头去看一眼。
一阵一阵的尖锐痛意刺入我的五脏六腑,长风奔袭,雷霆咆哮,雨水倾盆灌下,似无垠密箭,要将这古老斑驳的大地射的千疮百孔。
我不敢垂头,我真的不敢。
怀里紧紧抱着的...是师父啊,我的师父。
抬头看着惊雷动荡的夜空,我蓦地撕心尖叫,双目泣血:"啊!!!!啊!!!!!!"
更巨大的雷声轰轰砸下,我鼻下有冰冷血液淌落,是黑色的,随即唇角也淌下鲜血,这才发现胸腹间的剧痛已那么强烈了,排山倒海般袭来,彻底击溃我的所有心智,痛的我想毁天灭地,痛的我想将四海六界八荒化为荒虚焦土,万劫不复。
浮空上的虚冥灯盏开始缓缓移动,朦胧视线里,我仿若看到烈火苍云,数十万生灵在其中炙烤焚烧,随后同天地一起沉入阴司幽冥。
毁灭吧,都毁灭吧!
又一声怒吼从我胸**出,我抱紧师父,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天地彻底晦暗,大片彤云遮顶,云霄苍穹里有闪电肆意纵横,雷光长立。
我怒目看向前面的长老,他兴奋看着我:"就是这样,继续!"
我颤着手指触碰到师父冰冷的五官,将他小心放在地上,从始至终不敢去看一眼。
"我会杀了你,"我说道,"今天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一个都不能!!!"
我爆出怒吼,蓦然冲去,巨大的怒意在我心中激荡,化作从未有过的力量朝他涌去。
"主人!!"呆毛蓦然出现,"你的血咒不可以杀人!"
它"啪"一声将我带走,撞在远处一座石碑上。
我的所有灵息砸向石碑,轰然一片巨石跌碎,周围石碑皆因我狂起的灵息被震断,激起漫大尘烟。
心口传来尖锐剧痛,是呆毛以形状诡异的木刺刺入的,却似击中我的元神一般,灵魂都在痛颤。
我垂下头,看到黑色的鲜血汩汩而出。
"主人,主人。"呆毛哭着叫我。
我迷茫的抬眼看着它:"...呆毛?"
又一口浓血自我口中吐出,我往身后倾去,无力的瘫靠在破败的石碑上,留存的意识听到呆毛一直在喊我,随后我什么都听不到,也感知不到了。
534 透不过气(四更)
我昏沉的迷糊。
隐隐像是有人在唱歌。
巫祝之词吟咏,被风声弥散,飘向遥远天际。
很悦耳的歌谣,这首歌谣,师父也曾唱过。
我那时好小好小,说话都显愚笨,每次挨了师尊的罚,总会因为担心被赶走而失眠。
便是师父,他在那无数个星星明亮的夜晚,唱着歌,说着故事,哄我入睡。
那么宁静,安和,淡然,是天底下最好的温柔。
我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人间。
对我不好的人太多太多了,月家出事后,我一直在流浪,遇见师父之前,我所收到的皆是恶意。
只有师父,他的手拉住了我,一步步牵着我走,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会我说话。
我的生命早已千疮百孔,都是他们的爱支撑着我,那样无私,那样不计回报。
歌声结束后,我听到很多人在说话,身体太累,睁不开眼睛。
待我睡了一觉又一觉,醒来时看到天空如穹州墨汁,星野低垂,寥廓空旷。
我躺在太云仙境的庭院里,身上盖着一条锦绣软毯。
稍微动了下,便见到一旁支额打盹的小仙娥忙起身走来:"姑娘。"
我提不起一点力气,尤其是脑袋,疼得我厉害。
她扶我起来:"姑娘可饿,可渴?"
我正准备说话,耳边听到动静,我抬起头朝远处看去。
我确认,这些声音不是我的幻觉。
一时有些没能弄明白是什么情况,我小声说道:"我可是,在做梦?"
她面色有些犹豫,摇了摇头,细声说道;"不是梦。"
我吃力的站起身,脚步一个踉跄,她忙扶住我:"姑娘。"
"我去看看。"我说道。
"姑娘,你眼下身体不好,便先不去了,好吗?"她以哄小孩般的语气说道。
我双眉轻拢,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她抿了抿唇,眼神有些许退缩避让,而后低低道:"好,那,那我陪姑娘去。"
她为我寻了件外衣披着,提了盏灯,带我走出庭院。
脚步踩着地上,很是虚浮,我踉跄了下,被她伸手托着:"姑娘小心。"
"谢谢。"我说道。
但随着脚步越走越多,忆起来的事情便也越多,我抬手抚着额头,疼的一抽一抽的。
"姑娘可好?"仙娥关心问道。
我看了看她,摇头:"不好。"
"这..."
我抬头望着四周,白砖陈地,月光云阶,路旁灯檠雅致,更外是茂盛的鲜草繁花,花间萤火小虫游曳,虫光不止一色,淡绿淡蓝淡黄色皆有。
我清晰想起来了,昏睡之前,分明是...
我抬起头朝前面看去,忽的推开她,加快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朝动静传来方向狂奔而去。
动静在清和殿,我过去时,门前的小仙童见到我,忙抬手要遮脸。
我喘着气,紧紧看着他的脸,他身旁的小仙童拉一拉他,他终是将衣袖放下,和我对视,望着我的目光斥满不自在。
"姑娘!"小仙娥追了上来。
我缓了缓,抬脚迈上台阶,朝里面走去。
传出来的声音很耳熟,让我的脚步微顿。
"...若是寻常二十三十来岁,倒也可以理解,但在座诸位,哪个不是百岁千岁万岁之身,竟也这般胡闹荒唐?"
是...杨修夷?
冰冷冷的,徐缓说着,不带半分波动。
大殿极广,里面灯火明亮,我从扶着最旁的殿门进去,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仍惹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八毛仙人,白旸星君,凌寒上仙,朱墨星君,紫云上仙...
还有师父。
还有我不认识的数十个仙人。
除了我之外,大殿里还有一个人站着,果真是杨修夷。
他一袭白衣,玉骨清风,单手负在后面,站在紫云上仙身旁。
我进去时,他剑眉皱着,俊容愠怒,见到我后略略舒展:"初九?"
随后快步走来。
我一步步走去,目光自殿中所有人的脸上扫去。
他们有的讪笑,有的回避我,有的挠头,有的端起茶盏挡住了脸。
呆毛也在,两只小爪子捏在身前,坐在师父旁边。
花戏雪,李飒亦,都在。
"刚醒么?"杨修夷过来牵住我。
我点点头,握着他的手,目光看向师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受控制的,在我还未感受到任何情绪,它便就这样掉了下来。
师父垂头,将他自己的脸藏在了袖子后面。
"别哭。"杨修夷抹掉我的眼泪。
我再看向呆毛。
它眼角耷拉着,怯怯的回看着我:"主人..."
我快透不过气了。
"狐狸,"我转向花戏雪,"你呢,你也是知情的吗?"
他沉默了下,说道:"祭魂鼎,是我送来的。"
祭魂鼎。
所以,惨死在我面前的,是...
缓了缓,我看向紫云上仙:"那段时间出现的人,都是演戏?"
紫云上仙讪讪:"这个,其实话也不应当如此说,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从很长远来分析,认真去看待,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你觉得是好的或是坏的,都不能有一个片面的评定,包括这件事情的目的呢,其实就是..."
我打断他:"十巫那个佘长老,也是假的?"
他停下胡言乱语,低低道:"...倒是个真人,只是贴了她的脸皮,毕竟偶人不会说话和表达太多情绪。"
"那白悉呢,他也在陪你们演,对吗?"
"嗯。"
我的脑袋一阵剧痛,眼前都黑了下。
杨修夷扶住我:"我先送你回去,有什么我们回去说。"
我攀着他,感觉自己快要气死了,但身体太虚弱,支撑不了我太大的情绪翻涌。
可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忽的,我脑袋一低,昏了过去。
这次醒来没有过去多久,我的意识渐渐恢复。
庭院里灯火清朗,我靠在杨修夷怀里,身上又盖回那条软毯。
风声徐徐,还有虫鸣鸟叫,除此之外,庭院里再没声音,近十人在这,静的出奇。
我稍动了下,便有人端来温水,杨修夷接来后扶起我:"初九。"
甘甜清水入喉,喉舌都觉得舒适一些了。
我抬眸看着杨修夷:"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今日是约好的时间,我一早便回来了。"
我点头,安静一阵,我说道:"如果你在,你也会和他们一样,一起演戏戏弄我。"
"冤枉我什么都行,这个不可,"他黑眸深邃心疼的看着我,"我不会同意的,但凡胸腔内那颗心颜色稍红一些,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院中诸人皆朝他看去。
"这话也不对呀,"八毛仙人声音略小,"杨公子,这,我们这也是为了帮田姑娘,若你在,只要能帮她,你肯定同意的!"
"杨少侠,你在时,你定也会同意这么做,我们皆是热心肠!"
"连呆毛上神这样护着田姑娘的,都同意了呢。"
"对呀,呆毛没有坏心眼的!而且呆毛也没有心肠呀,所以怎么可能会有颜色的。"
"虽然方式略极端,但我们本心不坏,且结果也达到我们所期盼呀。"
535 给个交代(五更)
众人你一句,我一言,纷纷表达。
"说够了吗?"杨修夷说道。
他们静下,看着他,又朝我看来。
"我不想将脸皮撕碎得太难看,"杨修夷冷冷道,"但紫云上仙,你欠我一个说法。"
紫云上仙微沉着脸:"修夷..."
杨修夷看着他:"天下如太云仙境这般养心静气之处不下万座,哪怕在东荒亦可寻到数百,有暮雪玉石之地若寻不到,我愿倾家荡产搬一座玉山回去,自己去建!当初我为何要四方求人,寻上你太云仙境?因为上仙有一手天下无双的炼丹之术,能与白旸星君齐名。但我求上仙治好初九的浊气,上仙却将她的心挖出来于众目睽睽之下放在火上煎。紫云上仙,你是治病,还是杀人?此是太云仙境,还是道场戏台,更或者,是幽冥阴司?"
"怎好说是幽冥阴司!"八毛仙人忙说道。
"那为何所干皆不是人事,皆是阴间所为?"杨修夷朝他看去。
"并非如此的,杨少侠,"八毛仙人擦汗,"治病之法天下万千,只要能..."
"你们眼下所用之法,便是唯一?初九浊气是难解,但来了太云仙境后一直在好转,需得到那一步吗?"
"可现在毕竟浊气已除,能除掉浊气,便是好事..."
"若是除了浊气,又陷心魔,你们打算如何医治?"
八毛仙人看模样快哭了,他擦着汗,别开了视线。
"我没想到你也会随他们胡闹,"杨修夷看向师父,"我连她多掉一滴泪都不舍,你却忍心看她撕心裂肺。"
师父深吸一口气:"早些除掉丫头的浊气,大家都好松一口气,这浊气反复无常,你不怕,我怕!"
"我便不想除掉她的浊气?我比谁都痛恨,但这是该用的方法吗?这是逼死她的方法!并不是有一个合适正当的理由,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计后果!"
"丫头虽喜静,但不爱出门和不能出门,这是两码事,她长此以往,郁郁寡欢,你又忍看?"
"莫找这些荒唐的理由,"杨修夷嗤笑,"困得是初九还是我,你们心里明白。"
我微愣,抬头看向杨修夷。
他垂眸望来,眸中冷厉深邃化开如碎星,染上几丝疼惜,俯首在我的额头上深深吻下。
我轻声说道:"我若得自由,你便也自由。"
他没有回答,将我抱得更紧。
"与那些战事有关?"
可我分明感觉,这些仙人对万珠界战事的态度,是极其暖昧的,持中立立场的。
"皆无关,"杨修夷说道,"无人可强令我做什么。"
我点点头。
安静一阵,我说道:"有一件事,你要替我做主。"
"好。"
"白悉亲了我,"我说道,"我被浊气所困,奈他无法,他强行亲了我三次。"
他身子一僵,周围诸人的气氛也变得僵凝。
"既然祭魂鼎被他们研究得这般好用,不如用祭魂鼎按着白悉的模样再造个偶人出来,让他们一人亲上三遍,如何?"我说道。
杨修夷没有说话,但他神情极其糟糕,宽阔结实的胸膛正在一拱一拱起伏着。
"这,这使不得,"八毛仙人叫道,"但是田姑娘,他亲你哪了?"
我朝他看去:"嘴巴。"
"怎么可能?你那会儿都黑成那个样子了,他,他不可能啊。"
"你们将一个动弹不得的我送给了他,"我说道,"你们心真大。"
"白悉真人真会做这样的事?"紫云上仙一脸茫然,"他怎么会?"
"好一个紫云上仙,好一个太云仙境,好一个初九师父!"杨修夷说道,"我将初九托付在此,你们便是这么待她的?步步算计,步步诛心,织一张大网搭一台大戏,将她一个孤女扔在其中痛得死去活来,你们作壁上观,你们白活了这么久,你们枉为仙!"
全场无声,无人回话。
杨修夷看向师父,黑眸冰冷:"白悉轻薄初九,你们皆是帮凶,初九心善又嫌麻烦,定不在此多番计较,但我身为她尊师叔,我必须要管,此事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决不罢休。"
说着,杨修夷将我抱起:"半眼都不想再看到你们,楚钦,送人。"
"是。"
回屋后,杨修夷在软榻上很紧的抱着我。
我回拥着他的劲瘦腰肢,靠着他宽阔的怀抱,但是我一颗心停不下,一直在快速跳着。
"我真的很生气,"他语声喑哑,"我容不得你受这样的伤害,若不快点回屋,也许我当真会扒了他们的皮。"
"幸好师父的死是假的,"我颤声道,"若是真的,我不知要怎么办。"
他抚着我的头发:"你当时一定吓坏了。"
想到那颗头颅,我仍心惊肉跳,哪怕已知是假,我都控制不住眼眶泛红。
"我现在还在怕,"我抱紧他,"幸好你回来了,不然醒后我会疯掉的。"
"就连我回来的时间,他们都算上了。"杨修夷讥笑说道。
我揪紧他的衣衫,越想越气和后怕,手指控制不住在发抖。
脸颊被他轻轻捧起,他亲吻我的额头,鼻子,脸颊,碎碎的落在我的唇上。
"白悉真的亲了你?"他贴着我问道。
"亲了我三次。"我委屈道。
他垂眸看着我的唇,伸指轻轻拂了下:"亲了便亲了,不会掉一块肉,莫要因此而不开心。"
虽说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见他这么大度,我反而又不爽了。
"你都不吃醋吗。"我不悦说道。
"我反倒怕你会有心结,"他轻叹,在我唇上吻了口,"你可知你有多勾人,我待你有很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望,但我知道,你是自由的,你属于你自己。如今他强行亲了你,受害被欺的人是你,我未尽心尽力保护好你,哪还有脸面去吃醋惹你伤情。"
我心下一暖,看着他俊美无双的五官和深邃温柔的黑眸,中天露的清冷芒光映在他雪白的脸上,像是敷了层清澈的雪。
分明倨傲轻狂的气质,望着我的眸光里却总有能化尽冬寒的春风。
我脆弱的情绪又让眼眶泛了红:"我的浊气,现在没了吗?"
"嗯。"
"那我,还是以前的脸吗?"
"不是了,"他手指修长有力的指轻轻抚着我,"但你还是你。"
"若是,我想以前那张脸了,要怎么办呢?"
"我给你画,"他微微一笑,"你的眉眼,我皆记着。"
我握着他的手:"那你喜欢哪张脸?"
他沉默一下,说道:"你这是要我送命,我若答得令你不满,今夜是否要独守空房?"
我被逗笑:"那便要看看你是不是肤浅的人。"
"所以你想要的答案是..."
"果然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呀。"我叹息。
他哈哈轻笑,捧着我的脸深深吻下,低低道:"初九,曾经是你,今后也是你,我所活过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只有你。"
我伸出小指:"拉钩钩。"
他修长的指和我缠上,又在我唇上吻了口:"从此风月相依,你眉眼所望江海,皆也是我眼中的景。"
536 星辰大海(正文完结)
我和杨修夷的打算,是天一亮我们便离开,抛下这里的一切去流浪。
我从未觉得这样自由过,是真正天高海阔的自由。
像鸟飞,像鱼跃,无拘无束去浪荡,去放纵。
但我们未能如愿。
我和他同床时,想要早起几乎不可能,更不说久别重逢。
醒来已快下午,院外站着一大堆人,各路上仙小仙仙童仙娥,都在。
阵仗有些吓人,他们是来赔罪的。
我极其不喜这样的画面,杨修夷出去处理。
他没有同昨晚那样发大火,说出口的语气平缓冰冷,我在床上趴着,听他声音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脸会冷成什么样。
想想也的确生气,杨修夷出手豪爽,对人对事对朋友从未有半分亏待,他这么信任他们,将我放心托付在此,却把我惹成这样,谁受得了这气。
以及,这事还有师父参与。
昨晚我们商量了很久有关去流浪的事,我想要将这天地看遍,以及,我到底还是凡胎,算不得仙体,还未得长生,他还要从头教我呢。
一路从软榻,聊到地板,聊到床上,再聊到浴房。
聊到精疲力尽,我贴着他快睡着时,不忘抬头跟他讨论一下时间,就,就流浪一年吧。
毕竟万珠界的战事还在。
虽然万珠界因月家而杀我,我也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月家人,可是,生斩腰肢之痛,毁家灭族之仇,我仍恨之如烈火焚烧。
这笔恨,这笔仇,原本不该属于我,但是我尝得真真切切,痛入骨子。
该死的人还未死,该报的仇还未报,便永远不会结束。
现在浑浑噩噩又要睡着,听到杨修夷回来的动静。
我撑起身子:"他们走了吗?"
"嗯,"他轻拥着我,"走了。"
"真好睡,我有点...想吃鸡蛋。"
"对鸡蛋的执念从何而来?"他笑道,"昨夜问你可饿,你便嚷着想吃。"
"我也不知,"我软绵绵的贴着他,"就是想吃,没有理由。"
"好,"他温柔说道,"便去吃个够。"
黄昏时,我和杨修夷简单收拾了下,离开了太云仙境。
月桂载着我们,呆毛在一旁开心飞着,云海轻纱如白马戏浪,呆毛身后的彩羽织光,美轮美奂。
回到苍仙山山脚的小镇小宅,我们住了三日。
我总算弄明白为什么心心念念想着吃鸡了,因为一早可以嗅到茶叶蛋和荷叶烧鸡的香气,但是浊气吞噬我的那几日,我分辨得并不清晰。
三日后,我们去东荒其他城镇玩。
因着我和他的容貌,还有月桂和呆毛的存在,我们一旦去人多的地方,便容易引来大量目光。
最初不喜欢,几日后终于适应,可以不再去管。
一路下来,我帮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做了很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委实觉得快乐。
但很不幸,我得了一个坏毛病,从前节约节俭的我,如今喜欢花钱各种买买买。
只是,杨修夷的富贵不仅仅是寻常的锦衣玉食,还是杨家累世千年的财富所养出来的顶尖上的挑剔,他喜欢的东西甚少,以至于我想买些东西给他,都不知道选些什么。
倒是我,我虽极擅长辨别真玉假玉,可是看到雕琢精致的,我都爱买。
在我们身后,杨修夷那些手下一直远远跟着,大概五里,大概六里,除了送信和有要事要禀之外,几乎从不靠近,能不打扰我们,便不打扰。
我们去到了许多地方,有时候入夜,便直接枕着山野大地,望着星星入睡。有时候则因兴致去租个民屋,和邻里聚在院中,吹着晚风,随意闲聊。
呆毛认得的字越来越多,时不时要提笔给谁谁写信,我和杨修夷就在它身边也时常能收到它的书信。
它甚至还写信给白悉骂他,词汇量匮乏,写字也吃力的它,将我和杨修夷活生生笑死。
我每日被杨修夷手把手的教东西,医术,算术,画工,音律,我学得稀烂。
期间我还跑去跟一个小村庄的姑娘们学跳舞,虽然手脚不协调,可我自信,就是敢跑去杨修夷面前得瑟,还喊上呆毛来伴舞。
两个月后,我们在东荒西南海域的入海口买了艘不大不小,但极其精致豪华的舟船,我取名叫星辰。
离开东荒时,呆毛说我是东荒大泽辈分最高的神,之前所见的每一个人,说起来都是我的子民。
这样一个荣冠忽然砸在我头上,带着一份喜当娘的奇怪陌生感,我着实难以适应。
我同呆毛说,我还是我,我不要给别人当娘。
星辰驶向大海,海风在船舱外呼呼,巨浪拍来,浮起一波一波的水声。
船舱里的家具摆设精美文雅,几扇小窗开敞着,窗外天色微微泛白,紫星点点。
海上漂泊的数月,我最爱和杨修夷坐在甲板上谈天说地,聊历史,聊八荒,聊战事,聊以后。
有时黄昏,月桂会载着我们去云海上乘风。
从高处俯瞰大海,茫茫无际的荒洋上,我们那艘无人的星辰独自漂着,遍空遍海的七彩烟霞,它像是行于琉璃画中。
每三日都会有一只鸟儿送来信件,告诉我们外面发生了什么。
清婵死了,临死之前去找了闫贤先生和守益先生,两位先生在信上说,若说她是自灭,不如说是郁郁而死。
我什么表情都没有,无动于衷。
对于她,我很难有半分同情或怜悯。
当然,她也绝对不需要。
沐天都的船厂,花戏雪快建好了,明年便可有第一只商队,并且直接打通四海之一的沧归海商道。
卿萝那边设得局越来越大,她玩上了瘾,让我晚点找她,她想多玩一阵。
烛司大多数时间都留在京城,每日尝试各种烹饪美味,一次写信给我,得意地说她会做猪肉肠了。
真是越来越不像是***。
和万珠界的战事已快全方面爆发,多处摩擦越来越多,对方步步逼近,对凡界虎视眈眈。
而当初杨修夷让我师父和紫云上仙他们所想对付白悉的办法,这群上仙们最后想到的,竟是将白悉编排成一个登徒子,甚至还称他喜欢兽类,极尽造谣之能事。
哪怕认识白悉的人多数都不会信,可这群平日里清逸洒然,高雅威仪的上仙们居然完全编排上了瘾,每日皆有层出不穷的文章和段子,几乎要将白悉玩坏。
我听着也觉得好玩,看到那些寄来的长文,好几次乐得眼泪都出来了。
哪怕不伤白悉半点皮毛,可看着就是觉得有意思,比戏台上所演,说书先生口中所说的还要精彩。
我常靠在杨修夷身边,和他一起看信,一起讨论,然后看着他回信。
按理来说,这一年的流浪不该再去过问那些,可终究,我们都是这世上的人,我们的根都在凡界,在穹州,在望云山。
当然,大把的时间,还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时常的,我们想做两人都快乐的事情,便让月桂带着呆毛走。
呆毛越来越熟练,会自动回避。
而我们,小镇的木床,无人的湖边,那些溪畔,海岛,山顶的岩石上,以及这艘小船的甲板,皆被我们快乐过。
我脸皮渐厚,逐渐放开,杨修夷更乐得享受,还想带我去海中一试。
但终归是要节制,哪怕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极其难。
比如他在看书的时候,专注眉目招我心动,我的手便会不受控制的不老实。
他便更不用说了。
说来也怪,我们分明是一起生涩摸索的,可是渐渐的,他似乎领跑到我前面去了,每次皆是他在掌握主动。
我数次想压他一头,他虽是点头同意,可我就好似在驾驭一匹狂野的马,一开始他可以假装被我驯服,越到后面,越不受控制,照样由着他主导一切,将我变得被动求饶。
一路漂泊,一路流浪,我们穿过界门,去了许多类似于沧海的市集中玩。
我越来越嚣张放肆,甚至挥霍到看到中意的铺子便想买的地步。
杨修夷则直接买了几座岛,说到时候挑着住,看我喜欢哪一座。
我认真觉得,只要他在我身边,去哪里都好,九千岁,九万岁,天地那么辽阔,莽莽浩大的时空和所有未知的变数,我只想和他一起。
当然,我也不能失了自我。
在他助我直接从结灵提升至离合,越过长生门槛白元之境的当晚,他为了庆祝,将我牵去甲板上。
我在浩瀚星空下微睁着迷离眼睛望着他,大汗淋漓的喘着气同他说战事要打,钱也要赚,而且各赚各的,我以后要当一个岛主,或者称霸一个混元界,皆是我自己的地盘,与他无关。
他只笑了笑,便继续吻我,不同我讨论更多,更卖力的去流更多的汗,让我再说不出半个字,任海风将我的声音吹得破散。
如此流浪了一年多,回去京城后,他带我去了杨府。
我的见识气度已非从前,我抬眸望着渐渐靠近的尊贵荣宠的杨家门楣,多年前我在此被拒,如今他牵着我的手走来,一股无声力量脉脉而来。
周围经过的人多数将目光落在我们身上,移不开一般。
杨修夷轻声说:"你若不喜此地,可不必进去。"
"倒显得我多在意,"我哼道,"有那么大的存在感吗,前尘俱净,那些恼人伤人之事,早已如云烟过眼。"
他一笑:"好。"
杨家一直热闹,毕竟大宅大府,跺一跺脚都能震撼半个朝堂和商圈。
杨修夷所住的是清歌苑,和望云崖上的清梅苑不过一字之差,他虽一直未回,但常有人在此打理。
这里有湖有桥,屋舍连排,建筑气势雄伟,湖上飘着几盏精致小灯,为那些建筑添了几分清雅柔和。
天上云雁成排,我们缓步而去,推开卧房的门,地上铺着织丝软毯,敞如宫殿,漫天匝地的淡梅清香。
他带我回来是来取一物的。
他在盛满玉器珍宝的乌木槅子上寻到一个锦盒,盒中躺着一个又破又旧的小香囊,上面绣着歪歪扭扭,满是线头的"初九"二字。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心下微喜:"你还留着。"
"你那时难得亲手赠我东西,怎舍得丢弃,"他轻笑,"若非怕它跟着我受苦受难,我其实是想一直带在身边。"
我将小香囊解开,里面是一簇发质很细的柔顺头发,一看便知是小童的。
我讶然拿出来:"是我的?"
"你师父第一次在山上为你剪发时我捡的,当时不知为为何要捡,也许你的模样惹我心怜,又傻的可爱。"
"你才傻。"我说道。
"嗯,"他拥住我吻,"我慧眼不识珠,是傻。"
"哪有人自称慧眼的,你..."
话音被堵住,他又无赖般一直亲我。
这缕头发,是我当年流浪时所长,发质极其糟糕,不过师父经常帮我洗,所以这簇头发,倒是也干净柔软。
我想让杨修夷在我现在的头发上再剪一簇,他说好,但是原先这一簇他不愿舍弃。
我便让他分一半给我,他极其小气的又抽了几根回去,惹得我哭笑不得。
最后,我用剪子在他发上剪下一簇,和我新剪下来的头发一起,各出一半,缠作两个小结。
他一个,我一个。
不多时,杨修夷的娘亲派人来唤我们去吃饭。
过去时发现,排场没有想象中的大,她特意清退了一些人,除她之外,还有杨修夷的父亲和大哥,大嫂据说是暂时回了娘家送礼。
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对我变得完全陌生的容貌,他们只有一瞬讶然,便很快消失。
杨修夷的娘亲仍是冷漠精致的五官,对杨修夷淡笑时会变得清和温柔,似润雨秋月。
杨修夷的爹爹高大英武,一双剑眉星目,风采清朗,玉质金相。
杨修夷的大哥和杨修夷只有四分像,仍是人群里出众的,但和杨修夷的无双俊美差了不少距离。
一桌饭吃得平静,都是不喜在吃饭时说话的人,吃完饭后他们才问我们一些话。
杨修夷言简意赅,我则几乎不说,因为杨修夷先一步替我说了,他太了解我,知道我不喜欢。
但是我看得出,杨修夷待他们的态度已算温和。
杨修夷娘亲应该也看得出,因为她淡笑时的眸光,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出来时,堂外有很多人状似悄然经过或有事来寻,实则都在打量我。
我明白我如今的容貌能引起多少暗涌风波,以前或许觉得爽快,但现在真的淡泊许多,半点不起波澜,那些惊艳或惊诧,甚至凝在我身上移不开的目光,我皆不放在心上。
只是转眸看到身旁长身玉立,丰神朗朗的杨修夷,我会生出一种人间一切都值得的感觉。
好像有一个很奇妙的东西,穿过悠悠岁月,浩浩长空,带着古朴素净和郑重温柔,停留在我和他之间,将我们仅仅牵系着。
我说不出是什么,但我只想抱着他,吻着他,靠着他。
这么颠倒众生的他。
从杨府出来时,天光仍大亮,秋风拂云,鸟啼清脆,人往人来,川流不息。
呆毛穿着粉嫩玉润的小衣裳,戴着兜帽和面具来找我们,月桂从天上展翅而过,鹤鸣清脆。
我听到好多小童嬉笑着唱着熟悉歌谣。
"云纤纤,花闲闲,风卷溪水水涓涓。凌霄汉,人间澹,浮世清欢绕流年。"
我看向杨修夷:"等下回去后,玉弓和望和不知认不认得出我。"
他眉目自若,闲雅如清风明月,淡笑说道:"有一事未同你说,你师父也在,紫云上仙,八毛仙人,他们全都追来了。"
"..."
"忽然又开始生气了,"我往他怀里靠去,"好气!"
他笑着抱着我:"走吧。"
我点了点脑袋。
说是气,其实倒还好,毕竟,我也想师父了。
以及许多要扛起来的责任,要去寻的仇,我都要去面对了。
口袋里装着一张纸,原清拾,君澜他们的名字皆在其上。
我想通了很多事,我终归还是姓月,还是月家的人,我所受的那些爱,我这一具有血有肉的身体,都不是虚假。
而不管是家仇私恨,还是于天下于苍生,我和万珠界,都不共戴天。
以及,我在渊陵下还欠了一笔债,虽然拂秣于我无用,可终归是承诺。
这些皆是我的责任和要奔赴的担当。
我跟杨修夷说,今后前路不管是死亡,还是沧海浩劫,我皆无惧。
他说,他陪着我。
秋云落下的日头,清风徐徐,除却小儿童谣,还听到茶楼说书先生正拍的案板,说得又是哪段戏文话本。
我将脑袋靠往杨修夷宽阔的肩膀上。
我有长生,有呆毛,有师门,有金山银山,还有诸多疼爱我的仙人,以及世上我最爱的他。
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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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后期还会有很多番外用来填坑,不管成绩如何,我都会写,只是时间说不定,心情好就大量更新。
以后关于这本小说的嘘声和掌声皆与我无关,我完成了我的初心和执念,给了初九修夷最圆满的结局,希望他们在属于他们的时空和世界里永远快乐下去,无人再可使他们分开。
共历沧海,共赴浮世,天地与春秋,皆属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