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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6 火海

    我终是被带上了鸿儒石台。

    极高极广,目之所及,近处是携剑跨刀的江湖人士,远处是一片屋顶瓦海,再远些是城郊外的山岚,天清气明,一片葱绿。

    我抱膝缩在一堆宽阔的柴谷上,凌于万人高空,将半座宣城尽收眼底。

    底下有三十个男人围着柴堆而站,各举一个火把,火把四周泛着蓝光,是淬了中天露汁和长秋潇水的橙天光,只要有可以烧的东西便能生生不熄,即便来场倾盆大雨也难以浇灭。

    我的正对面,隔着偌大人群有一处高台,几个一看便非富即贵的中年男人坐成一排。

    立于人群前的男子一身紫衣华袍,面容威严,正朗声细数我的罪行。

    他把我说的很不堪,甚至无中生有,将郴州丰土城一个三十六口灭门惨案也怪到了我头上,并说我面丑心恶,曾在未山一带偷人婴孩,挖心脏生吃以练邪术。

    我切骨体会到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污蔑我,凌辱我,将我踩在脚下,践踏我的尊严。

    他说了很久,仿若罄竹难书,声音铿锵有力,语调坚定,若我不是当事人,绝对不会认为他在说假。

    两柱香后,他终于停下,另一个男人起身,他没有对我说什么,而是对死于血猴爪牙下的无辜百姓作了一番追悼哀思,提及他们留在人世的家眷有多可怜无助,于是重新掀起了全场对我的咒骂,等安静下后,他抬头朝我看来:“妖妇,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双目通红,凶狠恶毒的看着他。

    想诅咒他我死也不会放过他,可烈日高悬,如此炙热下,任何鬼魅都无处遁形,只有魂飞魄散,我连鬼都做不了。

    男人微微竖起手,重重挥下:“烧!”

    举着火把的男人们齐齐应声,将火把抛在柴堆底下,烈焰顿时腾起,火舌招展,一片燥热。

    我紧紧抱住自己,缩的更紧,眼泪又汹涌滚出。

    橙天光燃烧极快,四周愈发燥热,空气渐渐稀薄,我艰难喘气,吟出易水寒霜,但明白它抵御不了多久。

    记不大清今天是什么日子,四月二十六,还是四月二十七,这是我的祭日,理应记着,可转眼又觉得,我没有多少亲人和友人,终是爬满杂草的孤坟一座,祭日于我也没多大用处。

    眼泪越来越多,我埋在胳膊里,想起师父的老神叨叨,杨修夷的怒骂轻笑,师公的慈爱威严,还有师尊那一百年都不变的严肃面孔。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都与他们一起,日升月落,寒暑更迭,那些光阴忽的重现在眼前耳边,似风烟荡过,长音不歇。

    忽然好想念望云山上波澜壮阔的云海,想念师父做的蜜豆糕,和许许多多芦苇编织的花鸟虫鱼。

    还有杨修夷,日落西山时他总坐在落日霞峰,背影孤绝清逸,他回眸望我时,晚霞落在他脸上,那是无上的绝色。

    火焰将我与人群隔开数丈,不多会儿,身上的易水寒霜快要化尽,我揪紧皮肉,手指掐入胳膊,恐惧如滋生的恶魔将我的理智胆气烧尽,忽然一窜火苗从我脚边蹿上,我尖叫着大哭,将自己抱的更紧。

    浓烟滚滚,直冲九霄,铿锵有力的整齐口号从火海外传来:“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声音却又似渐渐远去,我快要听不到了,只觉得炙热难耐,被浓烟呛得泪眼朦胧,耳边斥满了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响,渐渐的,甚至还听到了许多可怕的哭声。

    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眼前火光滔天,无数人影在火海中奔走,凄厉尖叫着。

    一个小女孩站在火中大哭,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回头朝我望来,小脸漆黑,一双眼睛愈发雪亮。

    “救我!”她冲我伸手,绝望大哭,“救我!救救我爹爹!”

    随后她边哭边冲我奔来。

    我认清她的模样,欲冲她奔去,有人却抢先一步将她抓走。

    “别抓我!”她哭着挣扎,“放开我,爹爹娘亲!救救我,牙儿好怕啊!”

    我跟着追去,死命狂奔,四周忽然斗转星移,天色幽冥,星子密布,林间蟋蟀吵闹,一个身着布衣的纤瘦女子满脸污血,发丝凌乱,牵着月牙儿在林中疾跑。

    月牙儿边跑边害怕的怯弱问道:“姑姑,那些坏蛋会追上来吗?”

    女子声音温柔好听,疾跑中仍是清清淡淡:“就算会被追上,我们也得跑呀。”

    一阵冷笑响起,一个戴着蓝色面纱的高挑女子落在她们面前,长剑横来,剑光如刃,直刺布衣女子。

    月牙儿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她忽的松开女子的手,猛的扑上前去:“不准伤害我姑姑!”

    我同布衣女子同时大叫:“不要!”

    剑光如削泥一般将月牙儿拦腰斩断,血线如地底喷泉般在空中绽出,月牙儿瘫软在地,分作两半,五脏六腑黏软的滑出,触目惊心。

    “啊——!!”

    我抱住脑袋尖叫,忽的听到木柴坍塌的声音,我的身子直直下坠,一只有力大手在此时抓住我的胳膊,我的身子被往上拉去,紧跟着我撞进了一个怀抱,冰冷却结实,有着熟悉的清香,将呛人的烟熏稍稍驱赶。

    我死命钻进去,紧紧的抱住他,像是依附大树的蜉蝣:“救我,不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们!”

    他也紧紧抱着我,听得见胸膛内极快的心跳:“初九?”

    “没有办法了,没有了,都死了……”我拼命摇头,“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微松开我,垂眸望着我,眉头紧拧。

    我看着他:“杨修夷,你是杨修夷吗?”

    他的黑眸交织着没有遮掩的心痛,难过,悲凉和狂怒,他的语声带着颤抖:“初九?”

    “你也在难过对不对,”我想要平静下来,却怎么都平静不下,咬着自己的手指,哭道,“她被砍成两半了,她们的村子全被烧了,有个坏女人一直在追她,她死了,腰断了……”头痛愈发厉害,许多场景交织,朦胧中好多人扔着石头朝我冲来,我埋回他怀里,“小虎子来了!你别走,我不敢了杨修夷,你别离开我,他们会打死我的……”

    顿了下,我抬起头,小心道:“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他身体有些僵硬,让我觉得更加害怕了,我看着他瞪着漂亮的黑眸,而后再度被他拥住,那么紧,似要将我揉碎在他的身子里。

    “你,你会走吗?”我问道,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

    他没有回答,良久才松开我,紧皱的浓眉似怒到极致。

    “你这在替我生气吗?”我看着他。

    他面容森冷,看向我身后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照顾好她。”

    我慌忙拉住他:“你要去哪儿,不要扔下我……”

    他望着我的目光变深变红,抬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声音很轻:“我不走远,别怕。”说完,他转身离去,白影一晃不见,转瞬已在远处。

    “杨修夷!”

    我就要追上,中年男子一把抓住我:“丫头!”

    “你是谁,”我极力挣开他,“别碰我!”

    “我是丰叔啊!”

    我看着他,没有觉得半点熟悉。

    他又拉住我,眼圈红了大半:“丫头,你怎么了?”

    挣扎半天,无济于事,我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大声痛哭了起来。

    “丫头……”

    哭了一会儿,我冷静下来:“不行,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哪儿去?”

    “不然他们又要把我扔水里了……”我低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呀丫头,谁敢把你扔水里?”

    “小虎子他们,”我捧住脑袋,模糊人影在脑中碰撞交织,很痛很痛,我说道,“他们朝我吐口水,说我是要饭的,他们要把我扔水里,他们的爹娘都不管他们的。”

    “丫头,你不要吓丰叔了,丰叔不经吓啊!”

    这时远处传来巨响,我抬眼望去,是那片烧的极旺的火海,柴堆砰然倒塌,怒焰冲天。

    我这才发现,我的四周满是举着兵器,对我怒目的人群,我身前站着两百多个墨衣男子,和他们持剑相向。

    我止住哭声,问中年男人:“杨修夷呢?”

    “少爷去那边了。”

    我忙爬起身:“我也要去。”

    他拉住我:“别去啊丫头,少爷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对着他的手就咬了下去。

    趁他吃痛,我掉头跑走,但很快又被人拦住。

    “丫头啊!!”中年男人跑了回来,“你别闹了,你要吓死丰叔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是真的哭了,我顿时也傻了,呆呆的看着他。

    他在这时一顿,忽的抬起头。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五抹身影从百丈外的人海飞出,停于半空,杨修夷也出现了,朝他们追去。

    “杨修夷!”我上前一步,惊喜的叫道。

    他执着一柄银色长剑,剑身孤寒,蕴着淡色光华,剑刃外的波纹如泉水流泻,唯一突兀的是剑下不断滴淌的血珠,红色耀目。

    长风横来,他一袭清瘦白衣,广袖宽袍瑟瑟作响,扎着银色发绳的墨发于风中翩然狂舞,如仙如画,衣上浅碧色细纹似涟漪一般荡开,像黛泽的山青。

    “杨修夷真好看,”我说道,“其他人是谁呀。”

    “少侠一身凛然,怎会与妖妇同党!”空中一人朗声道。

    “跑上来就跟我说这些废话?”

    另一人怒目:“只是不想你伤害无辜!”

    “无辜?”杨修夷轻比一个剑花,淡淡道,“这里没人无辜。”

    话音一落,长剑在他身前蕴出一片光阵,随他一起,一并朝那些人冲去,白影如鸿而游,快的看不见身形。

    那些人仓促去挡,顿时风声呼啸,剑影白芒,缥缈似云霞气雾。

    仅瞬息,两个人影从空中掉落,血色如飞花漫天,带着浓烈腥气。

    人群中听得一人大叫:“大家一起上,将这小子拿下!”

    无人做回应,又一人大喊:“谁拿下他的头颅,赏万金!”

    这话引起了很大动静。

    我吓得捂住嘴巴,不敢移开视线。

    “一群没用的东西。”杨修夷冰冷的声音从混乱中传来。

    一道剑光将四周诸人震落,他旋身掠上云霄,剑锋一划,斜执身侧,左手举在胸前捏成二指。

    随即,大风起兮,云天遮蔽,一股极强的气劲以他为圆心,从空中猛烈扩开,漫天清烟如蝶翼飞散,竹青色薄光织丝成网,轰然作响后,鸿儒石台四方赫然出现四道晶墙,似天地屏风,乾坤珠幕,以石阶为界,与外界隔开两处,直矗九天,壮观雄伟。

    光屏骤然出现,人群瞬间寂静,所有人惊呆原地,转瞬爆发出强烈的不安,鼎沸如热汤,盛况空前。

    我愣愣的望着他们,再抬头看向杨修夷。

    身子似乎被人晃动:“丫头,丫头!”

    我听到了,但不想理,目光只想看着杨修夷,直到胳膊被人狠狠一掐。

    我回头看去,中年男人神色焦灼:“快让少爷住手!你快让他住手,他这是被气疯了啊!”

    我看着他,没说话。

    “少爷不能这样,你快让他回来!!”

    他气急,松开我,抬手乱舞,冲空中大喊:“少爷!不能这样啊!少爷!”

    我看回杨修夷,他面色冷冽,长剑一个斗转,欣长白影沉回低空,瞬息惹一场血雨腥风。

    惨叫声绵延响起,刺破我的头皮,与虚念中的火海哭嚎交织一起。

    好多人在我眼前奔跑,各种各样惨烈的死法在火海里面发生着。

    一阵又一阵绝望凄惨的叫声钻入我的耳朵,像是一口古钟在我的脑中不断被击响。

    “爹爹!!不要杀我爹爹!!!”月牙儿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起,“娘!!娘!!!!”

    我朝她看去,她被人抓着,哭得崩溃。

    她的父亲支剑跪在地上,身旁躺着一个女人的尸体,死的极惨。

    我四肢发寒,窒息的透不过气,愣愣的看着他们。

    一柄利剑就在此时朝月牙儿的爹爹刺了过去。

    “不要啊!!”我同月牙儿齐声叫道。

    他抬起头朝我们看来,目光悲痛:“牙儿……”

    紧跟着,便在我们跟前化为一滩血水肉泥。

    我抱头尖叫,泣不成声。

    胸口一阵骤然抽搐,从未有过的剧痛疯狂袭来,浓烈鲜血涌上,从我嘴巴里大口大口呕出。

    “丫头!!!”

    我听到有人叫我,可我看不到他。

    头也跟着痛了起来,我想说话,张口嘴巴又是一口鲜血。

    极剧的疼痛从脑中和胸口迸发,我再难撑住神思,倒地昏了过去。

077 香消

    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跟死了好像没什么差别。

    我的脑子不再混沌,意识和记忆恢复清明,可是我却睁不开眼睛。

    我睡不着,起不来,动不了,直直的躺着,分不清白天昼夜。

    每日都有人在说话,有丰叔,有春曼,有湘竹,最多的是杨修夷。

    他一直坐在床边,喂我喝药,替我擦脸,不时有人进来找他,这家伙脾气本来就不好,这几日更加暴躁,连丰叔都骂上了。

    现在,他又在我旁边坐着,听声音是倚着床头翻书。

    房门未曾关上,有四五人的脚步声传来,在门口处喊道:“少爷。”

    杨修夷搁下书,长指又挑起我的头发轻绕把玩,似在等他们开口。

    一个女音说道:“那日从城外摔下的的确是卫真,已被一个男子救走,行踪再难寻到,他的生死暂时不明。”

    “少爷,已经五天了,”一个男音道,“鸿儒石台上那些人快撑不住了。”

    杨修夷似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少爷,”丰叔的声音也响起,“汉东几个名门大派已遣人去缦山城和拂云宗门,若再不除阵,恐怕……”

    “缦山城与拂云宗门,”杨修夷淡淡道,“他们倒是会派人来?”

    “这个……”

    “传书给他们,告诉他们这一次屠妖大会屠的是谁,我看他们是派人去救,还是派人去骂。”

    “可是扔丫头鸡蛋,泼丫头泔水的不是这些江湖人,而是那些被煽动的百姓,你难道要将他们也一并……”

    “不必再说。”杨修夷打断他。

    丰叔重重叹道:“少爷,丫头是傻了,可她终有一天会恢复正常,那时若知道你为她造了这么多杀孽,她会如何作想?她脑子乱七八糟,总为自己添堵,这你比谁都清楚啊。”

    杨修夷不再言语,室内一片岑寂。

    我不由再度惆然。

    的确,我厌恶那些人,也的确想亲手杀了他们,可我到底不想让杨修夷因为我而去杀人。

    他不应该这样的。

    良久,杨修夷没再提这个,而是问道:“清婵呢?”

    “仍未找到。”最先的那个女音回答。

    我算了算,大约已过去五日了。

    这几日,杨修夷每天都在问这个问题。

    但说真的,要找到清婵我也觉得没那么容易,按照清婵所说和我这几日听来的,清婵算得上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暗人,她应该知道如何藏好自己吧。

    又沉默一阵,杨修夷说道:“都下去吧。”

    屋内几人应声,脚步声离开。

    杨修夷没再翻书,长指松开我的头发,轻捏在我的脸颊上,许久,他很轻很轻的说道:“田初九,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

    我也想知道,这瘫痪的生活,真的好枯燥。

    脸被他轻捏了好几下,力道很轻柔,而后停了下来。

    室内陷入安静,他没再说话,也没去翻书,身边半点动静都没有,若不是杜若清香还在鼻下,我会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这时,我忽然捕捉到一个极轻极轻的绵长呼吸,轻飘飘落在我脸上,如鹅羽一般扫过我的鼻尖。

    我的心跳加快,大脑也空白一片。

    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微有发颤,我能感受到他的温热气息,带着他口中隐然的清雪木香气,当真呵气如兰。

    我心中又紧张又期待,恍如一只小鹿在疯狂乱撞,手指微动,轻轻揪紧被单。

    “喜欢就亲下去,怎么,不敢么?”

    忽然响起的嘶哑女音中断了一切,杨修夷的呼吸极快离开我,静了一瞬,他说道:“是你。”

    无端的失落袭上心头,我心中叹然,同时好奇来者是谁。

    来人似乎上前了几步,并在地上跪下:“听说少爷一直在找我,少爷有何吩咐?”

    我一愣,清婵?

    但这声音哑的,完全不似她。

    杨修夷没有说话。

    这几日他派人四处寻他,恐怕压根没想到她会主动找上来。

    “少爷?”清婵叫道。

    “你还有脸来见我。”杨修夷终于出声,语声冰冷。

    清婵一笑:“少爷有何不开心,清婵愿供少爷发泄打骂。”

    “你还有什么未交代的,昔日有些主仆情谊,我不会累及你家人。”

    “只有主仆情谊么,”清婵从地上站起身子,“少爷就一直觉察不出我的心思么?”

    “什么心思?”

    我叹然,这种场面对我来说真是伤透脑筋。

    “看来,少爷真的毫无感知,”清婵笑了,“少爷,你可知,我苦恋了你整整八年,比你认识这个女人还要久!我为何设计害她?我为何讨厌她?这世上哪来无缘无故的嫉恨呢。”

    杨修夷没说话,我着实想睁开眼睛看看他是何反应。

    “守益大人说我是这一辈最出色的暗人,其实他错了,我是最没用的,我早就犯了暗人大忌,我倾慕一人,年复一年盼着他,每次受训跌伤,我都咬牙强忍。十三岁那年冬日,我受训时跌伤,伤口溃烂,引致高烧,却听到他回府过年,我强爬到内府高檐上,远远望到他。他那么好看,映着纷扬冬雪,仿若能将整个天地华光敛尽。我看痴了,不舍离去,等想起要回去时,大雪已将去路封冻,我差点冻死在那儿。因此事,碧狼大人罚我在暗室一月,可我一点都不难过,因为有少爷你啊!”

    她似乎哭了,声音哑的完全无法辨认。

    不得不承认,清婵真的很好看,比陈素颜,比夏月楼,比曲婧儿都要好看好多。

    如此美人垂泪,哭诉衷肠,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容吧。

    她还在说,一字一句,说着她的回忆和情意。

    我心中酸极,着实不想去听。

    杨修夷一直静默,最后,终于出声打断了她:“你有你倾慕的人,我有我在意的人,你不该害她。”

    我愣住,眼眶有些湿润,似要从我紧闭的眼缝中逃走。

    “不该害她?”清婵哭着哭着,又笑了,“少爷,我不喜欢她,我很透了她!她什么都不如我,唯一有的只是机缘,与你朝夕相处的机缘!她每日都能与你见面,我却只能在每年佳日盼你归来,这是苍天的不公!”

    这个女人,我真是要被气死了。

    她要说自己多爱杨修夷,她便去爱,可她为什么总是糟践我。

    我那么讨厌她,对她所说过的最恶毒的话,也只是人尽可夫的母狗,还是在被她激怒的情况下说的,可她呢!

    那一鞭鞭抽打在我身上,她凭什么打我!

    “苍天不公?”杨修夷沉声说道,“她比你更有资格埋怨苍天不公,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少爷当真如此讨厌我?”清婵说道,“如果没有这个妖妇,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妖妇?”杨修夷冷笑,“你才是妖妇。”

    “是吗?”清婵又笑了。

    她上前一步,我听到衣衫被撕开的声音。

    我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听到杨修夷说道:“穿回去!”

    “少爷怎不看我?”清婵说道,“我没有那么粗的腰。”

    我气得发抖,好想骂人。

    却听到清婵忽然吐出了一口血。

    我确定这不是杨修夷打的。

    “你做了什么?”杨修夷问道。

    “玄尸吟,”清婵说道,“认得么?”

    我惊愣,她疯了!

    “田初九!”清婵冲我叫道,“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着,我会让你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够了!”杨修夷暴喝。

    一团刚劲强烈的灵息乍起,烈焰花火声砰然,我听到清婵发出一声惨叫,但转瞬无音。

078 庄园

    终于醒来,是在隔日。

    杨修夷不在,丰叔也不在,湘竹进屋时见到我靠在床头,开心的为我送来衣裳,而后跑去喊人。

    我没什么胃口,她们送来的这些吃的,我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但又不想浪费。

    这里是宣城北郊一处庄园,园主是个谦和英挺的中年男子,知道我醒后他也来见我,对我的态度很是恭敬,令我无所适从,不得已,我寻了个借口,想去外面走走。

    屋外云白天蓝,清风乘兴,湘竹陪着我出了院子,沿着溪流一直往下。

    前边有一个小花园,满园香气醉人,彩蝶点于花蕊中,与繁花相舞成趣,偶尔回旋翻飞,落在我的肩上发上。

    湘竹让我坐在园中,说她很快回来,而后伶伶俐俐的跑开,再回来,手里多了一套小玩物,说让我陪同她将花瓣捣成碎汁去酿酒。

    她负责摘花,我负责捣碎。

    湘竹边摘花,边同我说话,天南地北,一顿闲扯。

    她说的这些,我其实早年同师父云游时听过,什么益州女神显灵,沧州尸群屠城,柳陌县山体倾塌,崇正郡一夜之间全城百姓蒸发。

    她这么喋喋不休,倒不是她多关心我,我没有变回傻子,我明白她这样全部都是因为看出了杨修夷对我的在意。

    我没怎么说话,因为心绪极乱。

    一是清婵就这样死了,丰叔赶来后,我听杨修夷同他说话时提及,清婵死之前是以簪子刺在她自己喉间的。

    玄尸吟,她这是在拿她生命对我下毒咒。

    我不会同情可怜她,毕竟她害我太惨,可一条人命在我面前化为灰烬,我心中不会没有唏嘘。

    二是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承认,我都切切实实的喜欢上了杨修夷,我不知是从何开始的,它不知不觉,如润物无声,悄然在我心中生根。

    鸿儒广场上我意识混沌,胡言乱语,可对他说的那些话我还记得。他现在出去见客人了,等下他回来,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和他相处。

    我的身体会自愈,可是额头上面却似乎还有臭鸡蛋砸过来的痛。

    如今田初九这三个字,臭不可闻了吧。

    “小姐,杨公子来了。”湘竹这时说道。

    我一顿,抬起头看去。

    杨修夷正叫住春曼,快步过去,接下了她手里的汤药。

    亭阁的风吹起他的浅绿青衫,将衣上的银色木槿花刺绣轻轻翻动着,腰间垂着的碧玉吊坠也在风里轻动,整个人清雅到了极致。

    唉……

    我心底轻叹,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他迈下石阶,徐步而来,将药碗放在石桌上,看一眼湘竹,湘竹立马起身离开。

    我很是紧张,不敢看他,埋头捣药,但是手里的小棒槌越来越慢,因为觉察到他那双黑眸就凝在我身上。

    “身体,如何了?”他开口说道,声音温和,似满园春风。

    我想回答,话音却哑在喉间了一般,不敢出声。

    “不理我?”他又道。

    我想说不是,而是太紧张,但转眼又觉得,干脆就真的不理好了。

    他也不说话了,在我旁边坐下,单手托腮看着我,忽然一言不发的将药碗推来。

    我垂眸看着药碗。

    紧跟着,石盅被他抽走,将药移到了我跟前。

    我朝他看去,他眸中带笑,静静看着我。

    我端起药,很烫,我呵了几口气,慢慢饮光。

    喝完放在一旁,舔了舔唇瓣,太苦了,想吃糖。

    他却又将空碗推来。

    我诧异的看向他,这是做什么,要我把碗也吃了?

    我将碗推走。

    他移回来。

    我又推走。

    他又移来。

    如此数次,我一恼:“杨修夷,你又想吵架了是不是?”

    他眉梢挑起,清俊一笑:“肯说话了?”

    “……”

    他笑着看着我,把住我的手腕,边道:“感觉如何?”

    “有点乏。”我如实道。

    “睡了几日还乏?”

    “就是睡乏的……”

    他点点头,松开我的手,我还未来得及如释重负,他却忽然起身过来,在我的背后撩开我的头发。

    心下一颤,我急急爬起,被他压了回去:“别动。”

    我抬起头,撞入他的黑眸,他垂眸望我,眸色深如浓墨。

    他拿出一条玉坠,玉石璀璨,通体碧蓝,以千年霜蚕编织的银绳吊着。

    我一愣:“极泪瑄琛?”

    他将我的头发尽数拨到一侧,把玉坠系好,说道:“簪子太累赘,这东西比较方便,今后就算沐浴也不准解下,听到没。”

    我本想说极泪瑄琛何其珍贵,我不能收,到嘴却冒出一句:“为什么沐浴不能解,你想偷看我沐浴不成?”

    话一说出口,我们俩都愣了。

    他极不自然的哼哼:“偷看?就你这身材……”微微一顿,“其实,你身材也挺不错的,”未了,还表情诚恳的加上一句,“真的。”

    我抿唇,伸手覆在自己的腰上,手却又被他拿走,不给我捧。

    我转眸朝他看去,他眉目认真:“又在意上了?我无心的。”

    “……”

    如此简单一句话,似暖流一渠。

    我不是很自在的收回自己的手,顿了顿,说道:“杨修夷,谢谢你救我。”

    “不容易,”他一笑,“还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什么时候忘过?”

    “那刚才谁不理我?”

    “……”

    刚才,我那是紧张的好吧。

    “不过也不用谢,”他捏起花瓣玩着,淡淡道,“我是你尊师叔,救你是应该的。”

    我心下一暖,认真点头:“嗯。”

    “嗯?你怎么嗯的出口?”他偏头看着我,“这是我客气的说法,你应说,不,我得报答你。”

    “……”

    我哭笑不得,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我说:“可是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我店铺被封了,又身无分文,唯一擅长的只有巫术,对你而言又是小打小闹,派不上多大用处。”

    他气定神闲的看着我:“是什么都没了,但不是还有你这个人么?”

    我头皮顿时一麻,不假思索道:“你要我以身相许?”

    他笑容一凝:“什么以身相许,就你这……咳咳,你身材不错,很好,真的。”

    我再也受不了了,扬脚踢他:“你不是说你无心的吗!”

    他极快避开,怒道:“我不是改口了吗?我夸你了!”

    “你这不是夸,”我大怒,“你是在可怜我!”

    “那你还说我要你以身相许?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携恩图报,趁人之危的小人么?”

    我脱口而出:“谁叫你昨晚想偷亲我!”

    话一说完,我慌忙低头,地缝在哪儿,地缝在哪儿?

    他声线别扭:“你昨晚……”

    我一口打断他:“没有,是我梦见你要偷亲我,是个梦,是个梦……”

    他当即淡定点头:“嗯,是个梦。”

    我惊诧,他,他他变脸的也太快了吧,看他这么急于撇清,我有些不满,顿时冷然道:“尊师叔本领真高,连我的梦都知道?”

    他挑眉,反问:“你为什么会梦到我亲你?”

    “……”

    居然还倒打一把,贼喊捉贼!

    我一把夺回木盆,发誓再也不理他了。

    他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轻咳一声:“初九……”

    我拿眼瞪他。

    就在这时,丰叔急急跑来:“少爷!丫头!”

    我们回过头去,丰叔叫道:“花戏雪来信了!”他气喘吁吁的奔来,“卫真狂性大发,夏姑娘被人掳走,他现在和卫真在辞城了!”

079 浮荣

    辞城在益州,益州和柳州同属汉东,两地比邻而居,自溪风官道一路北上,如果骑马,三日就能到了。

    丰叔安排了两辆马车,车夫是四个年轻男子,容貌普通,身形魁梧高大,十分健硕,一看便知身手不凡。

    正当五月初,气候舒爽,不冷不热,沿路景色明媚,花开遍野,山川翠柳疾飞而过,一片郁葱幽幽。

    杨修夷和我同坐一辆,我掀开车帘望着越来越远的宣城,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这几个月的生活在眼前如书页翻过,没有师尊的管束,我每日想睡便睡,想吃就吃,时时抱着要与父母相认的欣喜,过的恬淡放肆。

    那些日子我出门不多,一出门基本就是去柳清湖畔,听说书,嗑瓜子,吹湖风。

    有时湖畔会很热闹,那些公子小姐们爱在那儿办诗会画展,常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品词论赋。

    我佩服这些文人墨客和才子佳人,常爱挤在人群中凑热闹,其中有位公子的诗句我记到如今:“依依翠柳弱扶风,玉影翩然轻若鸿。纨素纤腰堪可握,婀娜倩秀素芙蓉。”

    我脑子太笨,那些胸怀天下荡气回肠的豪言壮词,歌颂山河吟唱盛世的繁华辞赋,和倚红偎翠荼蘼旖旎的华丽辞藻我读上数十遍也只能记住零丁字词,可独独这首,我记忆深刻。

    还有二一添作五,店铺虽小,却是我的心血,每样巫材,每件巫器,都是我亲自打理挑选,巨细靡遗。

    这种自己赚钱,还赚得不少的感觉,真的太棒,虽然比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可经济完全独立的自由,我从未有过。

    以及,虽和左邻右舍关系算不上多亲,但他们做肉丸,蒸发糕,炼猪油,打糍粑都会送来给我。

    这是他们的热情,我爱极了这样的往来,可是金秋长街,我再也回不去了。

    眼眶发红,我抬手揉了揉,静静看着宣城化为一个墨点,隐入青山云烟,直至淡去,与天地融为一体。

    “舍不得么?”杨修夷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点头:“可能我这一生再也回不来了。”

    “会有机会的。”

    我转眸看着他,难过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问完发现有些没头没脑,刚要补充,他淡淡道:“名望浮荣,古今庸人谁不爱之。”

    “什么?”

    他望向我卷起的车帘外,轻声道:“宣城附近能有多少只妖,之前牡丹崖已死了一批,血猴又被我杀光了,他们的屠妖大会去屠谁?若不是清婵及时将你推上去,他们一开始闹得声势浩大的屠妖大会就是个笑话了。”

    “你的意思是,将我说的越恶,这大会就越有看头,他们的名望也会越大?”

    “嗯,”他唇角勾起缕嘲讽,“而且世人最爱一哄而上的惩奸除恶,他们将你说的暴戾恣睢,无恶不作,恰恰迎合了那些百姓,只要煽动起他们的怒意,事后若官府追查私刑,他们就能以百姓之力相抗。”

    眼眶又变得酸涩,我趴在车窗上,看着车轮轧起的泥沙:“我想师父了。”

    窗外春风入来,拂动我们的发丝。

    静了一阵,他低低道:“想便回去,山上没有这么多的坏人。”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马车从城北郊径上了溪风官道,沿路越渐热闹,四面八方涌来大量车马,南来北往,喧哗非凡。

    时近黄昏,我们抵达小桐驿站。

    跟着丰叔到一家客栈投宿,我们一共要了六间上房。

    热水很快送来,洗完澡,湘竹送来一套墨色束腰锦裙,清爽大方,裙摆很洒,点着细碎深花,走起路来如涟漪般圈圈荡漾,布满诗情画意。

    春曼为我挽发,湘竹在一旁细瞧着,忽的拿起棉团,欲为我匀上脂粉。

    我轻轻避开,道:“不必了。”

    她笑道:“试试看啊小姐,你上妆以后一定会很好看的。”

    我仍是摇头:“不用。”

    我着实不喜欢湘竹现在对我的热情。

    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我用自己血汗钱雇来的家伙,竟要看旁人的心意来做事。

    春曼递来一面小镜:“姑娘,挽好了,你看看。”

    发式很漂亮,可是镜中这张人面素颜无味,清寡如水,脸色是大病初愈后的憔悴和惨白。

    我盯着她,她盯着我。

    对视一阵,我放下镜子,转目看向窗外,天上皎月莹白,人间灯火通明,驿站的夜景丝毫不输宣城。

    我起身道:“我下去逛逛。”

080 驿站

    拉开房门,对面的房门也刚好打开,杨修夷一袭墨袍,丰神俊朗,黑眸落在我身上,浮起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惹人讨厌:“终于不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了。”

    我立即还嘴:“就你像人像鬼,像男像女。”

    湘竹掩唇笑出声音。

    杨修夷剑眉一拧:“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我哼一声:“要不是你本事高,你也会死在你那张嘴上!”

    他一笑:“还知道我本事高,再说一句试试?”

    “怎么,说不过要动手吗?”

    “能动手的我干嘛要废话?”

    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朝楼梯走去。

    “你去哪?”他跟来。

    “要你管。”

    他尾随而来,和我一起下楼。

    步出客栈大门,一阵清风迎面而来,夹带着芳草泥土和食物的香息。

    满目人影车马,喧嚣吵闹,对面的客栈,商铺,还有车马行附近摆满了烤肉摊和糕点摊。

    我在一个泥人师傅前停下脚步,杨修夷站在我一旁,看了会儿,他捡起一支白色小兔递来。

    小兔有股清甜泥香,通体白色,耳朵小巧可爱,垂在脑后,脸上点一双红睛,乖巧雪灵。

    我接过来:“真可爱啊。”

    “你若有它一半温顺就好了。”杨修夷说道。

    我提起小兔嗅了又嗅,这气味好好闻。

    隔壁的小哥冲我们叫道:“夫人,糖葫芦要不?”

    我本想去纠正他的称呼,抬起头看到那一颗颗鲜艳欲滴的冰糖葫芦,顿时馋涎。

    杨修夷含着笑意看了我一眼,挑了根糖衣饱满的回来。

    我伸手接过,轻咬了口,一笑:“好甜!”

    他笑意盈眸,清俊容颜映着万家灯火和星空夜幕,好看到极点:“还想吃什么?”

    我看着他:“都给我买么?”

    “多久没吃梅花糕了?”

    我笑起来,看向远处的铁炉子:“好啊,我要吃五个!”

    吃了梅花糕,紧跟着是烤肉串,再是芝麻酥,豆腐花,糖人,玫瑰饼。

    到最后我想吃什么,直接拉着他跑过去,他也不小气,对我有求必应。

    买了很多东西,他走在我旁边,我不时便会偷偷瞧他,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发觉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他手中拿着许多东西,都是我看上的小玩意儿,贵的我买不起,虽然现在在花他的钱,但花了多少我都记在心中,日后有机会一定还上。

    这是师父教的,能少受人恩惠便少受,尤其是杨修夷的恩惠。

    虽然吧,我现在欠他的可能真的还不清了。

    许是被发现偷瞧了,他忽的侧眸,我躲闪不及,被逮个正着。

    “我脸上开花了?”他说道。

    我看着他,忽的笑了,转首看向一家露天茶肆:“请我喝茶吧?”

    “走吧。”他也笑。

    要了一壶花茶,几份糕点,我玩着手中小兔,一个卖花小姑娘走来:“公子,给夫人买些花吧。”

    “我不是他夫人。”我抬头说道。

    她笑道:“夫人说笑呢,那位先生还说你们是私奔的苦命鸳鸯,还让我低些价格卖于你们。”

    我有所感的抬起头,一个熟悉身影忙闪到树后,我汗颜,扬声嚷道:“丰叔!”

    杨修夷却抛出一锭银子,说道:“这些全买了,不必找。”

    小姑娘一喜,忙道:“谢公子赏赐,谢公子赏赐。”

    待她一走,我看向杨修夷:“你就不解释吗?”

    话音刚落,又一个少年提着装满蔬菜的篮子走来了。

    不多时,卖铃铛,野菜,小首饰的行脚商贩尽数涌来,一口一声夫人。

    我解释不清,哄劝不走,越来越恼羞成怒,气道:“你们干什么呀,再这样我报官了!都走开好不好?”

    他们不为所动,还在那边说个不停。

    我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滚啊!”

    大约见我真的动怒,众人撇嘴,一哄而散。

    我气冲冲道:“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管家,都脑子有病。”

    杨修夷心情似乎很好,随意点了头,随后才一顿,说道:“你说谁?”

    我一下笑出声,倒一杯花茶,举杯饮了口。

    这时隔壁传来一个男音:“……那些传说多半有假,这世上年少技高者不在少数,但威慑群雄之说,实乃无稽之谈。”

    一个女音轻笑:“我看也是,那日鸿儒石台上多为柳州的侠者,武功盖世,缦山城的几位仙师和弟子也在,绝不可能如你所述这般不堪一击。”

    “你们爱信不信,”另一个略年轻的清脆女音哼道,“反正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当个聊资也无妨,总之事实就是如此。我已经写信跟师父说了,让他留个心眼,看看那个田初九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我朝杨修夷看去,他神色淡淡,如若未闻。

    我回过头去,隔壁坐着两女一男。

    我开口问道:“你们在聊的什么,什么鸿儒石台?”

    模样清秀的年轻女子回头,做着男装打扮,十分娇俏,诧异道:“莫非姑娘没听过?”

    我点点头。

    她道:“宣城血猴之事你必有所耳闻吧?”

    “嗯。”

    “那屠妖大会呢?”

    我有些心虚:“没……”

    “你竟不知道,”她来了兴致,“就因为那血猴惨案,汉东几个有名气的大帮派决定在宣城举办屠妖大会,本是决定捉三百只妖怪在鸿儒广场上烧的,岂料宣城城郊别提妖怪,连只山鸡都难寻,最后只捉了七只小妖,哈哈,我还准备看笑话呢。”

    “流云。”另一个女子出声道。

    被唤流云的姑娘很无谓的看了她一眼,对我续道:“好在江湖上又传出风声,说是血猴惨案源于一名妖妇,这妖妇在城内豢养妖物,害死了成百上千的人。他们把她说的罪恶滔天,但那日我去看了,不过是个少女罢了,模样不算好看,但一点都不丑,根本没他们说的狰狞丑陋,看着还挺可怜,”说到此,她一笑,“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嘛,看着年轻,说不定本来面目都有七八十了,那日他们拿东西砸她时,我看着好玩,花了二十文钱跟一个大婶要了五个臭鸡蛋,也砸了一顿,嘿嘿,当为民除害啦!”

    “……”

    杨修夷手中打出一物,速度太快,我没看清,待流云额上破开血窟窿,我才看到是一个茶盖。

    她身边的男人立时拔刀:“你找死!”

    另一个女人按住他,朝我们看来。

    “你干什么!”流云起来叫道,捂着鲜血不止的额头。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另一个女人起身,去为这个流云包扎,朝我们又望来一眼,在流云耳边低语。

    我想她大概猜出我们是谁了。

    杨修夷端起茶盏,冷冷道:“滚。”

    女人看着我们,垂下目光:“打搅了。”

    她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转身离开时,杨修夷忽的说道:“我知道风华道人是谁,今日闹市,我不同你们计较,他日你们自己来赔罪。”

    我一顿,风华道人。

    待他们离开,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们是风华老道的谁呀?”

    “应该是刚收的徒弟吧。”

    我好奇回头:“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可能么,风华老道是你师父的老友,我会跟他有往来?”

    “那你……”

    “两女一男,身上皆有竹筠药香,其中一女叫流云,不难猜。”杨修夷回答。

    好吧。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垂头看向桌上的茶水,这么一闹,没了要喝的心思:“我们回去吧。”

    “嗯。”

    杨修夷起身,这时一顿,他回眸朝远处一间客栈望去。

    “怎么了?”我问道。

    他长眉轻敛,说道:“那边有些不太寻常。”

    “是什么?”

    “是……”他没有往下说,放下茶钱,“我先去看看,你早些回去休息,不要乱跑。”

    “哦……”我应道。

    哪里敢乱跑,我现在可是被喊打喊杀的好吗。

081 故事(一)

    我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杨修夷的模样,似乎很严肃。

    他说走便走,消失极快。

    他一离开,在远处躲躲藏藏的丰叔就带着两个车夫屁颠屁颠跑来,笑得像躲在街角巷口偷卖赃物的奸商一样。

    我本想回去,但一想到他方才令人发指的变相骚扰,我不满的抓起茶盖撞着桌面:“去去去,别过来!”

    “哎呦我的手,”他捂着自己的手背,“我好心去救人,也不知道被谁给咬的一口。”

    “……”

    我朝他的手看去,好像我那一口咬得,还真的有点严重。

    我抿唇,说道:“丰叔,你坐。”

    他嘿嘿一笑,撩袍在杨修夷的位置坐下,叫两个车夫也入座,扬声叫伙计上壶莫清茶。

    杨修夷的两个车夫,一个叫常可,一个叫温良,两人不爱说话,低头默默喝着茶。

    我看着的他的手背,歉意道:“丰叔,伤口严重吗?”

    “能严重的到哪儿去,”他说道,“你这丫头没事就好。”

    我感动的有点想哭,待伙计送来茶水,我忙起身为他倒茶。

    他喝了一口,啧啧嘴巴,说道:“好茶啊,丫头,你可知道这莫清茶的来源?”

    我从未喝过这种茶,现在倒一杯来品,很涩,入味极苦。

    “怎会有人爱喝这种茶?”我不解道。

    丰叔一笑,指指我刚买的一包玉珄糖:“你这么爱吃这个糖,知道它的来历么?”

    我摇摇头。

    他伸手:“来,给我一颗。”

    我乖乖递去。

    他将糖塞到嘴巴里边,说道:“这莫清茶和这玉珄糖,可是一对呢,故事就发生在这小桐城,小桐城西郊有一座容山,你应该不陌生吧。”

    我点头:“嗯。”

    容山山灵峰秀,多陡峭峻岭,容山上满是稀珍药材,我是学巫术的,自然也会认识很多药材。

    丰叔说道:“三百年前,小桐城中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名叫唐玉珄,秀丽端庄,尤重孝道,一日她父亲病重,请遍名医,都说回天乏术,可备后事了。但唐玉珄性子倔,不肯放弃,不知从哪听的,说容山上有一味叫做紫芍茗的药草能救她半死不活的老爹,于是她四方散财派人去寻。但这容山飞禽走兽颇多不算,还有许多妖魔鬼怪和流寇贼匪,她雇的江湖侠客全跑光了,她气急之下,自己胯马佩剑去了容山。”

    我被勾起兴致:“然后呢?”

082 故事(二)

    “然后,她独自到了容山,还未入山便碰到一群强盗,见她生的好看,起了歹心。她被逼的快要举剑自杀时,被一只叫慕卿的鹤妖救下。唐玉珄这丫头心细胆大,见鹤妖本事极高,便死命央求他带她去寻紫芍茗。结果他们一路朝夕相对,几经磨难,互起了爱慕之心。最后寻到了紫芍茗,但被一只修为高深的妖兽看守,一番恶战,鹤妖拼掉全部修为,终于夺下紫芍茗,奄奄一息时用最后晶元将唐玉珄送到容山崖下。”

    我一愣:“他死了?”

    “唐玉珄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回到家用紫芍茗救活了她爹,她却开心不起来,终日以泪洗面,闷闷不乐。这时有一大户公子听闻她的孝举,对她心生倾慕,叫了媒婆上门提亲,她爹见门当户对便欣然答允。但唐玉珄死活不应,三天投井,四天上吊,不吃饭不喝水,闹了场大病,瘦如枯槁,这下轮到她爹四处给她请名医了。一日,一只青鸟忽然衔信而来,竟是慕卿写的,他在信上劝唐玉珄好好享受人间富贵,嫁与那公子定能幸福,别再折腾自己,”说到这儿,丰叔端起茶盏微抿一口,抬眼朝我望来,“丫头,你要是那唐玉珄,你会如何做?”

    我想了想,道:“那我肯定死活也要把慕卿找出来,帮他修复元神。”

    “哦?”他挑眉,“为何?”

    “他为了唐玉珄命都快没了,这份恩情怎能不报?”

    “报恩?”丰叔略略皱眉,“我还以为你要说因为唐玉珄对他有情,才会与他一起。”

    我撇嘴:“有情算得了什么,男女情爱哪有人命恩情重要,不过之后呢,唐玉珄怎么做的?”

    他看着我:“男女情爱不重要?”

    我反问:“重要么?”

    他叹了声,摇头:“我跟你这小丫头扯这个干吗,你懂个屁。”

    “我才不懂屁,你懂啊?”我低声咕噜。

    “瞧瞧你这样子,”他一脸嫌弃又无奈,接着道,“不过,也跟你说的一样,唐玉珄也是死活都要把慕卿找出来,后来她请了个巫师,还真被她找到了。原来慕卿在她家后院当了个小杂役,他修为尽毁,元神破碎,连寻常武夫都打不过了。本可以回山上重新修炼,却心系这唐家丫头,跑来当个人尽差遣的小杂役,光挨护院的打骂就够他吃一壶的。”

    “太惨了吧,”我托起腮帮子,“之后呢。”

    “之后,那巫师偷偷跑去将此事告诉了唐家老爷,要了笔不小的赏钱,可这姓唐的老家伙非但没有感激慕卿,反而怕坏了闺女名声,派人将他赶走。没想那巫师又跑去跟唐玉珄的未婚夫说了此事,那未婚夫因爱生妒,将那慕卿捉走,当众羞辱,在菜场口污蔑他,说是一只采花纵淫的邪妖。”

    “可恶!”我怒道。

    “当时群情激奋,都说要将慕卿处以火刑,这时唐玉珄急急赶来,说出事情原委,救下了慕卿,却因此令她爹蒙羞,当众宣布与她断掉父女关系。”

    我气得脑壳疼:“什么狗屁父亲!”

    丰叔一笑:“丫头,这故事你怎么看?”

    “气死我了,”我说道,“女儿比面子还重要呢?而且他全然记不起当初他这条狗命是谁救的了吧。还有那未婚夫,虚伪的紧,一边以人家孝顺为名,要娶人家,一边又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话说回来,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唐玉珄‘孝顺’便要娶她吗?我看他看上的是唐玉珄孝顺的名声而不是行为吧,这个名声随着唐玉珄嫁过来,必然也会戴到这臭男人的头上,帮他光耀门楣呢!好在要断掉父女关系了,断了好,这样慕卿就不能不管她了,两个人刚好可以在一起,闲云野鹤,没那些讨厌的烂规矩在。”

    “你这丫头,说的还头头是道呢。”

    “哼,有理走遍天下。”

    “是是是,”丰叔笑道,“不过,何时是两个人?丫头,这慕卿可是个妖啊。”

    我停顿了下,说道:“那,怎么办?还是不能在一起?”

    “这倒也不是,怎么可能不在一起呢,被你说对了,唐玉珄这个处境,慕卿哪能不管她?”

    “可他们身份差异太大,一人一妖,连孩子都不能要,否则生出一个半妖,多可怜?”

    “那就不生呗。”

    “不生?”

    丰叔一笑,提壶倒茶,水声潺潺,悦耳好听。

    “孩子很重要么?对妖怪而言,他有无数寿命可活,又不需要别人为他送终养老。”

    “可是,唐玉珄毕竟会变老,那也就是变丑了……”

    “你这丫头,你管人家干什么?”丰叔朝我看来,“他们在一起恩恩爱爱的,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怜,这世间最幸福的就是携手白头之说,慕卿自己不能白头,但能望着心爱之人白头,那也是种幸福,而且这样反而更能珍惜相处的时日,你羡慕不羡慕?”

    我低下头,捡起玉珄糖含在嘴中,再端起莫清茶抿上一口,一甜一苦两种滋味在嘴里搅合,好吃到极致。

    “而且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凡夫俗子所见,”丰叔又说道,“有孩子开开心心,没有孩子,不强求也无妨。”

    我望着盏中清茶,茶叶幽然漂浮,闪着微微月光。

    沉默了一阵,丰叔语重心长道:“丫头,丰叔想说什么,你听懂了么。”

    我笑了笑,抬起头看着他:“嗯,我懂了,丰叔想说的是,所有的妖怪都不是坏的,他们也有善心,也有好妖,我可以不用怕他们了。”

    “丫头,”丰叔看着我,略微肃容,“你在跟丰叔装傻吗。”

    “没有,”我将桌上散乱的物品一一抱在怀中,起身笑道,“谢谢丰叔的故事,我有些困了,回去睡啦。”

    “丫头。”丰叔也起身。

    我没再说话,脚步也不停,直接就走了。

    但是一转身,我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边走边抬头望着客栈门口用以装饰的大红灯笼,我的心中泛起苦涩,比莫清茶还苦,也不是玉珄糖所能融化得了的。

    故事终究是故事,它可以打动我,却改变不了我的人生。

    我知道丰叔的用意,他不想让我自卑,也不想让我觉得生不出孩子是件多么遗憾或者“罪孽”的事情。

    我其实不喜欢用恶意去形容世人,可的确在大多数世人的眼睛里面,生不出孩子似乎就是“罪孽”的。

    否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嘲笑别人肚子不争气,或者嗤笑别人是生不了孩子下不了蛋的母鸡。

    我非常非常讨厌这样的说法,但是,这世间的规则就是如此。

    丰叔现在在宽慰我,在让我释怀,而实际上,我对孩子的执念真的没有那么深,如丰叔所说,孩子哭哭啼啼,可讨厌了,还得花大把的钱去养,我约莫也是喜欢不起来的。

    比起丰叔想以半妖故事宽慰我的生育问题而言,我真正难过的,是他所说的爱情故事。

    唐玉珄可以因相思大病一场,我却连掉血掉肉都不用寻医问诊。

    男女之情于我似乎可有可无,喜欢上了,我逃避过,逃避不了,我也认了。像认命一般,默然接受,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去做。

    而且,在这个故事里,我并非唐玉珄,我是慕卿。

    我被万人唾骂过,被人丢过臭鸡蛋,被人恨到了骨子里面,用最恶毒的言语去诅咒。

    所以,我懂慕卿的卑微与屈辱,我也只能如他一般,像个小杂役偷偷躲在暗处,观望所念之人的一举一动。如果不是唐父与唐玉珄断绝父女情缘,唐玉珄一无所有,我相信慕卿永远不会与她走在一起。

    而我,我的所念之人,他的身份远比唐玉珄来的更复杂。

    他是珠玉,是华光,是凌于高空的日月,是我此生都不敢奢求的仰望,我怎愿他从神坛摔落,我又怎舍得他碎于尘埃之中,华彩尽失?

    心下一痛,我抱紧怀中之物,脚步未停。

    也许我真的不能多呆了,多留他身边一刻,便多出许多嗔痴贪念。

    这些都是虚妄,我早已认清,实在不能再陷下去了,哪怕现在被人喊打喊杀,我也觉得马上跑路才是正道。

    我望向杨修夷消失的那片夜空,压下心中凄楚,深深呼吸,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083 鬼魄(一)

    几日赶路,终于从清风岭进入益州边界。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风黏黏稠稠,我从马车上跳下,和几个同租车友挥别,背上包袱,穿飘花小径,绕曲水幽桥,徒步走了两个时辰,到了辞城南郊一座名叫岩花村的小村庄。

    在村外的土坡上坐着,摸出硬邦邦的干粮啃了两口,举目四望,满眼清然,这样的雨中旷野,既粗犷大气,又雅致诗情,美的心旷神怡。

    远处几个垂髫小儿嬉闹玩耍着,一旁有个牧童站在黄牛旁呆呆望着他们,目中满是羡慕。

    天空隐晦深沉,随时会变为瓢泼大雨,我将干粮啃完,跳下土坡朝那牧童跑去:“小孩,你知道哪里有荒废的寺庙或山洞么?”

    他眨巴下眼睛:“你是要躲雨吗?”

    “嗯,有地方可以去吗?”

    “你为什么不去客栈呢?”

    我吐吐舌头:“姐姐盘缠快要不够了。”

    他拿眼睛在我身上来回的看,皱起小眉头,认真的想了许久,伸手指向远处一座长生门:“那边有一个,但是很久没人去了。”

    我拿出两包薄荷糖给他,轻拍他的小脑门:“谢谢啦。”

    小路坑坑洼洼,长草荒芜,才走了一半,大风迎面而来,夹着豆大雨点砸在我身上。

    我遮住头,加快脚步奔去,在破败的大门屋檐下停下,气喘吁吁。

    两边的面门耷拉着,墙上红漆已剥落得差不多了,屋檐下积压着厚厚的灰尘和浓密蛛网,着实荒凉。

    身后是宽敞如道场的庭院,一个巨大的香鼎倒在院中,鼎中供奉香烛的泥土少了大半,应是常年的雨水冲刷,给冲散了。

    我缓过气后,朝大殿走去。

    乌云遮天蔽日,不露一丝光亮,一尊金象瘫倒在地,香案上面七零八落的散着长满霉毛的干瘪瓜果,地上血迹斑驳黯红,间夹着深浅不一的刀痕。

    我将衣上雨水拧干,坐在门口,无事可干又拿出包中的泥兔子,脑袋被挤压得有些变形,泥香也变淡了,我伸手点着它的脑门,心中怅然。

    今天五月初七,离我跑出来,转眼已经四天了。

    那晚我谎称要买礼物给杨修夷,问春曼又借了十两银子,下楼后悄悄跑去车马行,与三个路人合凑一起,租了辆连夜赶往益州方向的马车。

    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卫真和夏月楼,若能将他们安置好,我就能安心的启程去往漠北。

    临走时,我将极泪瑄琛解下放在客房枕边,我很不舍,可真的不能再和杨修夷纠缠不清了。

    偏头靠着殿门,我望着苍茫雨景,心中空空的,像拿一个铁勺在一大块豆腐上挖出一个凹坑那般。

    这几日赶路,到处都有人在议论宣城的屠妖大会,自五百多年前举世愤恨的“鸿儒之难”后,鸿儒石台终于再度被推向世人瞩目的焦点。

    自古英雄救美常被世人挂在唇边,如今英雄救丑更是为人乐道,于是在众口相传下,我被极尽丑化,什么浑身烂疮,头发稀少,皮肤褶皱枯黄,鼻子被磨盘滚过……唯一不假的是我的腰,真的是水桶一个。

    而杨修夷,他跟我完全是两个极端,我有多丑他就有多俊美。

    我从没想过我会出名,还是恶名,但好在出名的这个田初九与我相去甚远,至少我没那么惊世骇俗的长相,相反,我的面貌淡如清水,过之即忘。

    可我着实担心杨修夷,他因我而一夜成名,被世人推向风口浪尖,我不知他会怎么想,师公会怎么想,他的父母亲人又会怎么想。

    左思右想之际,神思捕捉到一阵脚步声,荒郊野外,由不得我不多些戒备,我收起包袱,在殿门旁摆下切灵阵。

    一个小身影迈过门槛,撑着把破旧的竹伞,怯怯的站在门口张望着,声音颤抖:“姐姐,你在吗?”

    我认出是那小牧童,就要出去打招呼,转眼想到他正对着我的阵法,我若忽然出现,怕是会将他吓到。

    他轻扶着门框,很是害怕的样子,鼓足勇气喊道:“有人吗?”

    我本想等他离开后再追出去,谎称说刚才睡着了,却在这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凌乱粗重,来者众多。

    小孩回过头去,一个粗犷的男音响起:“哟呵,这里还有个娃子!”

    五个男人出现在视线里,最魁梧的那个拎起小牧童,在他脸上一掐:“哪来的野小子,还没几两肉,都不够我们吃的!”

    我皱眉,觉得这男人真是讨厌。

    小牧童被吓到了,惊恐的瞪大眼睛,泪水滚落,但没有发出哭声,许是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一旁一个男人笑道:“你别把这小屁孩吓得尿裤子,到时一阵臊味,老子剁了你!”

    “哈哈哈哈……”

    众人哄然大笑。

    他们进了大殿,一股浓郁汗液顿时扑来,那男人将小牧童一把扔在地上,解下腰旁的大刀搁在香案上,忽的一顿:“这是什么?”

    是小牧童怀中掉出的一个小布包。

    男人伸手捡起,竟是一个糯香饭团,隐约可见里面包着咸叶酱菜。

    “哇咧!还有这好东西!”

    男人当即咬上大口,另一个男人伸手夺走,几下吃完:“好吃啊!”他转向小牧童,语声粗厉,“你家住何处?可还有吃的?”

    小牧童惊惶摇头,那男人几步上前揪住他衣襟拎到半空,凶神恶煞的说道:“快回家再弄一锅来,不然老子宰了你!”

    “我,我家没有多少粮食……”

    另一个男人叫道:“你吓唬他干嘛,一个小屁孩。”

    “什么吓唬,老子是真的饿了,”男人回道,又对小男孩道,“有多少拿多少!快去!”

    “不,不行……”

    “他妈的!”男人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小牧童摔趴在地,捂住脑袋不敢乱动,轻轻哭着。

    这真是气死我了。

    我猫到阵法边,摸出匕首,抬眼在大殿环扫,唯一有用的似乎只有那尊金象了,可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力气移的动它。

    目光轻轻扫过后,我忽的一顿,朝那金象再度望去,看清金象旁边的黑影后,我顿时惊了一大跳。

    一个墨衣女人静静站着,黑发蜿蜒拖地,漫的极长,她的脸几乎没有一寸完肤,全是大火烧剩的伤疤,眼珠只剩一颗,另一只空洞深黑,鼻梁处断裂,宛若贴着焦炭,而嘴巴,她没有嘴巴……

084 鬼魄(二)

    世人一提鬼魄便觉得可怕邪佞,但师父同我说,其实鬼魄最为脆弱,他们晒不得酷日,淋不得凄雨,怕狗血,畏红剪,惧秽言,长生门内的老和尚若是念几句经文,他们恐怕还要头如绞痛,生死不能。

    我极少见到鬼魄,印象最深的一个是穹州肖泽的青门村,一个妇人难产而死,但因挂念小儿而不肯离去,最后她被师父劝服,去往生了。

    她并不可怕,也没害过人,所以在我印象里,鬼魄着实要比妖怪良善的多。

    可是眼前这只我却不敢枉言,因为她的戾气太重,重的可怕。

    她一直站在那,似在推测他们的深浅。

    我解开包袱,抽出几根腰带,再解下头绳做一个结扣。

    那群男人毫无感知,正在天南地北的闲聊,我忽的在他们的对话里面听到一个熟悉人名,不由抬眼看过去。

    “你说什么?卫真回来了?他居然没死?”

    “啊呸,这狗杂碎,他还欠老子一刀呢!”

    “我听说他现在傻了?”

    “傻了?真的假的?”

    “傻了又怎么样,他脑子坏了,蛮力更厉害了,禾柒门里的那些宝贝还记得不?”

    “废话!当然记得!”

    “陷活岭那自称琼英三匪首的也想去抢几件,结果撞在了卫真手里,被他变成琼英三无头了。”

    “靠!”一个男人叫道,“那他不惨了,竟敢得罪陷活岭的那帮疯子。”

    “陷活岭咋了?你不知道现在朝廷调兵遣将要对付陷活岭了吗?”

    “而且卫真现在有锦龙堡撑腰呢,他都快要当锦龙堡的女婿了!”

    ……

    卫真要娶媳妇了?

    我皱眉,哪个不长眼的父亲会把自己闺女嫁给一个傻子?

    “大哥!”一个男人忽的惊恐低叫。

    紧跟着,所有人都发成尖叫。

    我抬头朝那女鬼望去,她正慢慢走出,步履极缓,那几个男人则慌乱无措的爬起朝大门跑去。

    女鬼眼眸一厉,跑在最后的男人立时朝她飞去,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弯指成爪,顷刻便挖出了他的心脏。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们反应过来后,只尚得及看见一个淋漓血肉在她手中跳着。

    “四弟!”

    “住手!”

    “哥!”

    ……

    男人们惊惶怒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单目露出凶光的女鬼,迫不及待的将那个血肉塞入口中,一番狼吞虎咽。

    每咀嚼一口,肉汁带血喷出,不多时便溅了满地。

    “哥!”一个男人双目通红,朝胸口空洞的男尸跑去。

    “你回来!”

    “干什么呢!”

    “我跟你拼了!”这人爬起朝女鬼冲去,被其他男人强行往后拖去。

    女鬼啃完心脏,满意的舔着牙齿,望向那群男人。

    男人们紧紧挤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

    女鬼又欲伸手,忽的一顿,侧目看向地上的小牧童。

    小牧童靠着殿柱,瑟瑟发抖,害怕的看着她,眼泪流了满脸。

    伸向男人们的利爪缓缓朝小牧童移去,女鬼眼眸微敛,我迅速破开阵法,望向地上的香案,那些碎掉的桌椅腿脚顿时朝她砸去。

    我飞快扑过去抱起小牧童,那几个男人就趁现在逃跑,我牙关一咬,院中的巨鼎飞起,将他们生生堵了回来。

    “又多了一个!”

    “大哥!”

    几个男人朝一个男人看去,面色惨白。

    瞬间移动那么多东西,我几乎体力透支,扶着小牧童起身,对那几个男人叫道:“不想死的把你们的鲜血涂满那根桌腿,最好割手心!”

    女鬼从地上爬起,嘴角仍残余着血肉,厉目瞪我,嘶叫了一声,朝我冲来。

    我一把将手里的太清行念结掷出:“太清天道,正行除恶!”

    清绿的透薄芒光砰然爆开,与女鬼身上的黑雾泾渭分明。

    她踉跄后退,暴怒尖叫。

085 鬼魄(三)

    我飞快又拿出一个结扣,对那几个男人叫道:“你们快点!”

    这样匆忙编织的结扣其实并无多大用处,不过一个样式,比如灵鹤护身结,要彻底发挥灵鹤护身结的作用,只能用在紫云花液和青玉酒液里泡过十个时辰的玄线来编织。

    女鬼暴喝一声,跳上梁柱,而后动作飞快的朝我冲下。

    我抱起小牧童往另一处逃跑,被一股强力拉了回去,身子被她揪住的前一瞬,我回身将手里的结扣拍在她身上,她飞快蹿向远处逃掉。

    “姑娘!”一个男人握着一根沾满鲜血的桌腿朝我望来。

    “扔!”我喊道。

    女鬼再度冲来,他将桌腿扔去。

    我飞快吟念枯木陈黄诀,木头撞在女鬼身上时,女鬼惨叫一声,回眸瞪向那几个男人。

    他们吓坏了,冲我叫道:“姑娘!没用啊!”

    “怎么办啊!”

    我没有理会,抱起小牧童朝香案旁的那具男尸跑去。

    “姑娘!”

    “救命啊!”

    女鬼冲了过去,他们纷纷掉头跑离,边跑边骂我。

    我抽出匕首将男尸翻了个身,一把撕开他的衣裳:“你们拖住她!”

    一人怒道:“你要干什么!”

    “放开他的尸体!”

    我让小牧童背过身去,而后举起匕首扎在了男尸身上。

    尚未凝固的鲜血轻轻喷了出来,极快漫延,一股腥气顿时散于空中。

    女鬼越渐兴奋,但速度仍因方才的枯木陈黄而有所减缓。

    我手腕施压,将匕首从男尸脖颈重重拉向腰际,再将皮肉撕拉的更开。

    这是我做巫师以来,第一次亲手剖开尸体,胸口中呕闷之感令我亟欲吐出。

    忍着浑身的不适,我一寸一寸撕开他的皮肉,终于将脊骨抽出,用匕首割断牵连的血肉筋脉。

    鲜血淋漓,漫开一地,我将他的衣衫铺在地上,在干净的一面飞快画下血梵谱,干呕着将脊骨包了进去。

    九厄尸障,邪气颇重,属极度阴狠的巫术,我从未想过我有生之年也会用到这个。

    “你们快过来!”我看向那群叫苦不迭的男人。

    他们当即朝我跑来,女鬼也极快追来。

    我叫道:“快让开!”

    他们非常配合,顿时两边散去,女鬼冲我迎面而来,我双手飞快结印,脊骨朝她冲去,瞬息碎裂,化为红烟将女鬼环住,转瞬凝为一道困阵。

    女鬼暴怒,不断拍击着阵法晶壁,尖叫声快要将我的头皮刺破。

    那些男人气喘吁吁的奔到我身后,我捡起那根满是鲜血的木头,舔了下干燥的唇瓣,朝女鬼走去。

    师公说,滞留人间,不入阴司的鬼魄或可怜孤苦,或含冤遗恨,我若以后遇到,能助他们往生便尽量一助,若不听劝服,则定要想尽办法除之,因为鬼魄想要活着就必须要吃食人心。

    我无法掐准我面前的这只鬼魄究竟死了多久,可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杀过很多人,她的怨念戾气已将她意识尽毁,与行尸走肉的死役毫无两样。

    而在我平生所学里,没有一个办法能将一个不配合的鬼魄强行送入往生之道,因为他们会抵死搏斗。

    我在阵法前止步,她凶狠的瞪住我,容颜触目惊心。

    人死时什么模样,死后的鬼魄便也什么模样,看她形容,定有一段极惨过往,怕是生前被人长期虐待过。尤其是她嘴巴周边的切口,整齐平滑,像被人直接拿剪子剪去了双唇。

    我握紧手里的木头,颤抖着举起,难过道:“我可以帮你往生,可你已失了意识,若将你放出或置之不理,你一定会去害更多人所以我不能不杀你,而杀一个鬼魄,便是让她魂飞魄散……对不起。”

    我破开了她的阵法,在她惯性朝我冲来的那一瞬,我将带着数人淋漓鲜血的木头刺入了她的胸口。

    而后看着她凄厉嘶叫着,化作黑烟灰飞,最后消弭不见。

086 打架(一)

    雨停之后,我把吓傻的小牧童抱回岩花村,从包袱里摸出几包糖果给他:“饿了吧,吃吧。”

    他摇头:“我已经吃过东西了。”

    “瞎说,东西都被人抢走了。”

    “那饭团是准备给姐姐的。”

    我一愣:“给我?”

    “嗯,因为你给了我花糖……”他双手搓在胸前,“那薄荷花糖很贵的,爹爹以前说过不能平白受人恩惠,所以……”

    我心下感动,伸手轻捏他的脸:“你这小孩真不懂事,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那么破败荒凉的地方,知道吗,那几个坏人可坏了。”

    他嘴巴瘪起,一脸委屈。

    我笑了笑,剥一颗脆糖塞入他口中:“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但以后不要这么善良,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的。”

    “嗯……”

    “早点回去吧,别让爹娘担心。”

    “我爹娘早就去世了。”他难过的说道。

    我愣了下,道:“那你现在和谁一起呢?”

    “和祖父,祖父还在干活,我一个人在家。”

    我微微叹息,伸手抱了抱他:“乖,回去吧,一个人在家也不要乱跑,祖父会更担心的。”

    “嗯。”他点点头。

    我一笑:“那姐姐走了。”

    他挥手:“姐姐再见。”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出了村子后,星野辽阔,风声习习,大雨过后天地四泽清澈,满是芳香。

    我背着包袱,有些小难过,今晚的落脚之处算是彻底没了。

    而且这样行于月色下,心中会很想师父。

    以前和师父到处云游时,我总喜欢白日人多热闹的地方,师父则更喜欢在月寂人静时踩着旷野月光而行。

    理由很简单,他说世外高人得有世外高人的样子,必须喜静厌动,于世绝立,给人一副清高模样。

    那些时候,都是我乐呵呵的在前面跑,他慢悠悠的在身后走,披着星光,顶着皎月,迎着清风,哼着小调。

    但常常没走几步,他就会不满嘀咕:“怎么没人赶夜路?怎么没人发现我?”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就算有人发现也不会当他是高人,顶多一酒糟鼻子怪老头。

    可是现在,我看着前方道路悠长,铺满莹白月光,蜿蜒朝前,似通向天际,心里真的好想念这个怪老头啊。

    走了五十多里,终于遥遥可见辞城的高耸城阙,但现在天际尚未泛白,城门未开,我便挑了一棵看着顺眼的歪脖子老树,倒地呼呼大睡。

    再醒来天色大亮,日头高照,我理了理头发,提起包袱朝城门走去。

    身上穿得是寻常百姓的布衣,到了城门才发现溅满了泥水,但身子疲乏饥饿,便也懒得再找没人的地方换了,反正也不是来辞城常住的,管他呢。

    辞城比宣城要繁华发达,长街规模更宽,沿路商铺更多,来往人流更密,当然,物价也更高。

    比如宣城烧饼两文钱一个,这里要四文,我买了两个,一摸口袋剩下十六文,索性又买了四个,再死皮赖脸,软磨硬泡跟小贩多要了一个。

    之后我四处打听卫真和禾柒门,但这里的民风着实不及宣城淳朴,多半我刚说“这位大嫂,我想问一下”时,她们便直接对我摇手,绕过我走开。

    后来我在路边以两个烧饼跟一个小乞丐交换信息,结果他给我的地址还是错的。

    我火气顿时大了,气冲冲的回去找他算账,烧饼被他吃掉了,我直接抢他破碗里的铜板,他自然不肯,于是我们打成了一团。

    路人把我们拉开,我气呼呼的蹲在街口,想着要怎么教训他,结果蹲着蹲着,我们闲聊了起来。

    “得了,”我托腮望着对面的酒庄,叹道,“我也身无分文了,还没你有钱,要不你腾个地给我,我陪你一起要饭算了。”

    他非但没有担心多出一个抢饭碗的,反而眉开眼笑:“好说啊,我正缺个手下。”

    我伸手:“那给我二十文买只烧鸡吃先。”

    他一把拍掉:“去去,晚上才管饭!”

    哈,还真当真了?

    我立即去夺他的破碗:“那刚才两个烧饼的八文还我!”

    他不依,于是我们又打起架来。

    这次打得动静更大,他揪我头发,我撕他脸,他踹我肚子,我踢他腿,不知不觉引来大量路人,将我们围作一个大圈子。

    打着打着,几道鞭子猛的抽来,火辣辣的疼,我和小乞丐顿时跳起,结束战斗。

    人群不知何时退开的,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站在我们面前,其中两个手握腕粗的长鞭,一人大骂:“什么破世道,臭要饭的都敢在街上闹事了!”

    说完,扬起一鞭抽来,我忙不迭跳开,小乞丐比较倒霉,脸上顿时开了道口子,鲜血直溢。

    他张嘴哇咧呼痛,却跪下双膝,不断磕头求饶。

    那人朝我望来:“你个小杂种,还敢躲!”

    我一怒:“骂谁小杂种?你这个老杂毛!”

    “还是个女人,老子今天不撕了你的嘴!”

    我再次躲开他的长鞭,边躲边骂:“老野驴!死毛贼!你祖上全是绿毛龟!”

087 打架(二)

    他怎么都打不到我,还被我一顿臭骂,他气的不行,拉着同伴一起上。

    人群朝四面散去,避之不及。

    我朝人少的地方跑去,他们紧追不舍,我猛的回身,数粒石头飞起,刹那落为天灵困阵,他们砰的撞在透明的晶壁上,众人大笑。

    我拍掉手上的灰尘,从一旁捡起把破扫帚扔给那个小乞丐:“来,报仇!”

    他怯怯望着我,没敢捡。

    我哼道:“怕什么!我们在街边打架,又不是在大街中央挡了别人,关他们什么事。”

    结果他转身跑开,钻入人群,速度奇快,连那口破碗都不要了。

    我回头看向人群,扬声道:“专接拳脚发泄业务,一刻钟五钱,价格实惠,三个大汉任意挑选,欢迎来打,机不可失!”

    说完,我回头看向那三个男的,挑衅扬眉,他们脸都被我气紫了。

    今日之所以放开性子胡闹,还敢当街摆阵,实在因我不喜欢这座城池,完全没必要顾忌许多。

    以及,说我巫师我也不怕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前有个店铺在那,如今孑然一身,想要抓住我这么一个巫师,难度可着实不小。

    人群沸然,兴奋莫名,却没人上前,不少流里流气的男子捋起袖管,不断怂恿旁人。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响起:“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回过头,一个上着浅粉交领衫,下穿百花粉蝶小裙的清秀少女一手执鞭,一手叉腰,边走边道:“好个臭不要脸的乞婆子!快将我的人放了!不然姑奶奶要你好看!”

    她身后跟着两人,其中一人衣着打扮与她相似,另一人穿得极为精致讲究,绣花云烟霞束腰长裙,紫色绫罗披帛,垂地极长,一头青丝挽一个飞仙髻,对插两只幽花玉簪,脸上薄施粉黛,贴着花钿,点着梨涡,虽称不上国色天香,却也耀如春华。

    看这架势,似乎是她们二人的小姐。

    她们一出现,人群更加喧哗。

    “小青椒来了!”

    “这下热闹了!”

    “叫我家死鬼今儿个不出门,得错过好戏了。”

    这么听来,好像还有点来头。

    我眉梢一挑,说道:“原来这些不长眼的狗东西是你们的手下,以后可要看仔细了,不要随便放出来咬人。”

    她冷笑:“我不与你耍嘴皮子,识相的快将他们放了!若惹急了我,别怪姑奶奶不给姑娘家面子!”

    “哈,”我也笑,“是谁在求谁呢,语气这么嚣张。”

    “你放不放!”

    我双手抄胸,靠在晶壁上:“你若肯跪下喊我姑奶奶,我就考虑考虑。”

    那与她打扮相似的姑娘怒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想要我命的家伙多了去,你算老几?”我反问。

    “你!”

    未待她说话,那叫小青椒的一步上前,一鞭抽了过来,我飞快避开,她旋身又是一鞭,路人纷纷避开,仍是被她伤到了几个。

    我身手一向不算多好,这次实在躲的太快,以至于下盘不稳,踉跄摔在了地上,她轻跃追来:“还躲!”

    我虚握拳头,一把挥了过去:“暗器!”

    轮到她匆忙避开了,却不过只是我的作假,我起身便跑。

    “你给我站住!”她怒声吼道。

    我正要出口嘲讽她追不上我,一个重物却在此时猛然砸了过来,正中我的腰背。

    我跌了出去,新鲜的鱼肉洒了一身,原来砸中我的是一个装满鱼肉的木盆。

    腰上刹那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仿若有人将我钉在地上,以巨大磨盘来回翻滚,一遍一遍,永无止境。

    浑身冷汗如雨,我咬住唇瓣想要爬起,一道鞭子忽的抽来:“跑!”又一鞭:“你再跑啊!”第三鞭:“还敢跑!”

    一个妇人飞快跑来,隐约听到她的声音:“我的鱼啊!卫公子,你……”

    我一顿,撑着身子回头,刹那睁大了眼睛。

    卫真站在那精致讲究的女子身边,望着我的目光同样带起诧异。

    他的头发被玉冠束着,一袭青色长袍,玉立笔挺,将他魁梧身材难得衬得欣长秀颀,轮廓依然分明,五官仍旧俊朗,可眼神却不一样了。

    “是你扔的木盆?”我问道。

    话音刚落,小青椒叫道:“是又如何!”

    边又抽出一道鞭子,鞭锋直接划过我的腰肢,剧烈的疼痛令我皱起眉眼。

    “住手!”卫真喝道。

    小青椒不予理会,又扬起了鞭子。

    我闭上眼睛,攥紧衣袖,却听到四周众人惊起尖叫。

    我睁开眼睛,便见一只断臂高高抛起,洒着鲜血落地,手中仍紧紧握着长鞭。

    一个白影飞快奔来扶起我,冲卫真大骂:“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看清来人,我痛的没了力气,叫道:“花戏雪?”

    “你怎么样?”

    “你怎么把人的手给砍了!”

    人群中忽又爆出新的呼声:“天啊!你们看她的腰!”

    “这是什么东西!”

    “妖怪吗?!”

    我惊忙低头,身子却被一把抱起,花戏雪怒道:“卫真你给我等着!”

    他轻灵跳起,跃上高楼,转瞬落在隔街一座屋宇上,而后再度跃起,满城尽收眼底。

088 猴子

    花戏雪带我去了一家客栈,我痛得浑身发寒,隐约听到他说要去喊大夫,稍后便回。

    我带着浑身鱼腥昏躺在床上,他回来时身后真的跟着一个大夫。

    大夫将我的衣衫掀开,看了一眼就想跑,被花戏雪抓了回来,一顿恐吓,甚至还幻出紫眸和雪狐轮廓。

    大夫被彻底吓傻了,被迫留下来给我看病。

    期间,花戏雪又出去了数趟。

    待大夫处理好我的伤口,花戏雪将他送出去,听得外面一连串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紧跟着是噼里啪啦滚下楼梯的声音。

    花戏雪关上房门,我将手里的软枕有气无力的丢过去:“你脑子有病吗,吓他干什么。”

    他伸手接住软枕,说道:“不吓他怎么给你看病,再说了,先吓到他的是你那破腰。”

    “你才破腰,你从头到尾都破铜烂铁。”我低声叫道。

    他将软枕丢回来:“再吵一句我现在就吃了你。”

    “好啊,我现在又脏又臭,还跟乞丐打过两架,你咬我啊,来啊。”

    他嫌恶的看我一眼,拿起桌上药方往外走去:“总有一天收拾你,给我等着!”

    “我呸!”

    我看着他离开,一等他将门带上,我便忙起身,有些慌乱的脱掉自己衣衫。

    我的腰被大团纱布给缠得严严实实,已敷了药,但仍有些隐隐作痛,周边肿的像挂了串馒头圈,活活从水桶变成了水缸。

    床单上有许多绿色汁液,我不安的抚着,它们是从我腰上流出来的,有股气味,说不出是香是臭。

    大夫便是看到这个才被吓跑的。

    其实不光大夫被吓到,我也傻了,活了这么久,我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上居然有绿色的血,浓稠黏糊,鲜嫩的绿。

    大夫当时颤着声音大喊有妖怪,我被气得也不想让他治了。

    我怎么会是妖怪,怎么可能是妖怪,我绝对不会是妖怪的……

    可是,我望着床单上的绿汁,真的不知该怎么去解释它。

    人皆为凡胎,谁的身上会有绿色的血?

    除了妖怪,还能是什么?

    无数可怕念想疯狂的钻出,我深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

    挪动身子,我从床上下来,脚下却蓦然一滑,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腰上一阵剧痛,痛的我耳朵都轰然作响。

    我想要爬起,却因腰痛又摔了回去。

    花戏雪回来时,我在经历漫长的起身又跌倒后终于精疲力尽,现在靠着脚踏,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尤为狼狈。

    他转身合上房门,皱眉看着我:“你怎么下来的。”

    我痛的麻木,干巴巴道:“过来扶我。”

    他举步走来,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把头转向一边:“不扶就不扶。”

    话音刚落,肩上便多了两股巧劲,他小心搂着我坐回床上,替我盖上被子。

    我低下头,闷声道:“谢谢。”

    他没说话,转身回到桌边。

    他买了许多好吃的,其中有我想了一天的烧鸡,可我毫无胃口,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看着他。

    他用油纸包着鸡腿,坐在桌边,优雅的啃了口:“药还要煎很久。”

    我点了点头。

    “如何,见到卫大爷有什么想法没?”他又道。

    我顿了下,道:“卫大爷?”

    他讥笑:“可不就是?”

    我忽的觉得怪异,望着他的眼神多了些深意。

    他穿着一袭月色衣衫,轻袍缓带,似乎从我认识他以后,他就没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跟我那个爱好白衣的师父简直是一个模样。

    而他的外貌真的很美,剑眉凤目,眼眸深邃乌黑,涟漪轻波,邪魅勾人,这么美,怎么看都怎么都像传说中的……

    回想他在二一添作五住的那几日,除了我和卫真,他连丰叔都没搭理过。

    他接近我是因为我的血,那他接近卫真……

    如果仅仅因为要接近我,那表现的也太热情了些吧……

    而且,他现在躲在辞城干什么,就算因为害怕杨修夷而不敢呆在宣城,他也用不着躲在这啊,不还是为了……

    忽的发现他似乎也很不容易,我道:“你还是打消对他的念头吧,不管如何,卫真都不会是你的人,他喜欢的是夏月楼,你争不过夏月楼的,虽然你比夏月楼还美,但是……”

    “你说什么?”他打断我。

    “你不是喜欢卫真吗?”

    “啊?”

    “啊什么?我又不会觉得你奇怪。”

    “你脑子有问题吧?”他皱眉说道。

    “?”我顿时不高兴了,“你喜欢别人就喜欢,有什么好害怕的,你一只狐妖还怕世俗之见啊?你……”

    话未说完,一只缺腿的烧鸡忽的朝我飞来,我下意识想凝息甩飞他,却一丝力气都无,躲也来不及了,任它砸在了我的头上。

    我一把拿下:“花戏雪!”

    “闭嘴!”他沉着脸喝道。

    “戳到你痛处了是我不对,你也不能拿这么油腻的东西来砸我!”我恼怒。

    “谁告诉你我和卫真是那什么了!”他拔高声音。

    我嗤道:“装什么装,你不是死赖着卫真不走么?当初还在别人的梦里呆一晚上。”

    “你再说一句!”

    我看着他:“我说错了吗?你为了他连我都不敢吃了,要不然我早死在那个山洞里了。”

    “我叫你闭嘴!”他暴喝,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砸了过来,是一碗滚烫的馄饨,将我劈头盖脸淋个正着,葱花紫菜虾皮馄饨哗啦啦滑下,垂在我眼角眉梢鼻下胸口。

    他愣住:“我,我……”

    我被烫的龇牙咧嘴,掀开被子强忍腰上剧痛冲他跑去,对着他又拍又打:“死妖怪!臭狐狸!王八羔子!活该卫真不要你了!”

    他连连后退:“滚开!你脏死了!别碰我!我叫你不要碰我!喂!你的手!啊!!”

    “脏是吧?我让你脏个够!”我一头扎在他胳膊上,将头脸的馄饨葱花在他白衣上一通乱蹭。

    “我的衣服!!啊!!你这只野猴子!”

    我死死抓着他,他忍无可忍,猛的将我推开,我跌坐在地,痛出眼泪:“我的腰……”

    他怒瞪着我。

    我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我起不来了。”

    他冷哼一声,理了下衣襟,冲我伸出手。

    我拉住他莹白修长的手指,猛一使力将他拖下来,同时另一只手抓起落在地上的烧鸡,在他俊脸上一通乱抹。

    他抓狂哀嚎,甩开我的胳膊后扑来:“我杀了你!”

    我和他打成一团。

    就在这时,房门“砰”一下被推开,我们齐齐回过头去,门口站着两人,一男一女。

    我一惊,怎么会是他?

089 绿帽

    客房里窗扇紧掩,一地狼藉,满是食物香气。

    我的未婚夫眉心微拧,玉立于门口,穿着青色锦衣,腰间一条深色金丝纹带,黑发束以碧玉冠,整个人丰神俊朗,英挺贵气。

    他身旁站着一个蓝衣女人,发髻以一根莹白花钗轻挽,青丝长及膝下,一张俏脸生得光彩逼人,夺魂摄魄。

    我和花戏雪则衣衫不整,缠坐在地上,花戏雪的白皙俊容因一番争执而微有红晕,我的脸烫烫的,估计也是红光满面。

    两人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四人四双眼,互相对望着。

    上次是在花楼,他让我伤了心,这次是在客栈,倘若他知道我就是他的未婚妻,见我这模样,他会不会伤心?

    但不论如何,他今天穿的真应景,一身青绿,连头上的发冠都为碧玉,加上我这顶绿帽,真是快要滴翠了。

    花戏雪轻咳一声,我松开他,将头发披散到身前,蜷缩成一团,裹住自己。

    花戏雪不悦道:“走错门了?还不出去?”

    那女子的一双美眸转到我身上:“这位姑娘,你……”

    “你快出去啊。”我打断她。

    她面目微凝,看了我未婚夫一眼,笑道:“姑娘,我似乎与你……”

    花戏雪墨眉一皱:“你走是不走?”

    我更暴躁:“没见过你们这么怪的人,走错门了就赶紧离开,烦不烦!”

    她笑了笑,说道:“我只是见你太过眼熟,恍惚觉得与你许是我幼时失散的发小,你见我可否熟悉?”

    这话听着太假,我这清水清汤的一张脸怎会令人眼熟,且她话中试探意味很浓,我不由看向未婚夫,难道他将我认出来了?

    世人多将女子清誉看得重要,而我未婚夫,他容貌气质衣着皆是不俗,定是什么门第森严的贵人子弟,我如今被他撞见这副模样,想是洗光长流大江的水也洗不清了。

    虽说我对他没有多大好感,加之翠叠烟柳那一夜和屠妖大会我身败名裂一事,我已早不打算和他有任何交集,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靠他,那就是寻到我的父母。

    思及此,我顿时头疼无比,怎么偏巧就被他破门而入了。

    若是他找我爹娘退婚,把我拉到市集当众批斗,召集一帮人来把我浸猪笼,就算我觉得无所谓,可是我爹娘的脸往哪搁,我可不想一回去就给他们丢人。

    忽然觉得头皮麻麻的,我抬起头,这男人竟一直盯着我的脸,眼眸试探审视,光芒晶亮。

    我避开他的目光,胳膊轻撞了下花戏雪,他朝我看来,我使眼色,示意他快赶他们走。

    但这家伙真是卯足劲要和我对着干,他嘴角讥讽:“我为何要听你的?”

    我略一思索,立即抛出好处:“卫真那事,其实也是可以商量的。”

    “够了!”他怒喝。

    我那绿的发油的未婚夫这时开口:“擅闯之罪,多有冒犯,还望二位莫往心里去,不打搅二位了,君琦,我们走。”

    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那蓝衣女人似笑非笑的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把我看得快要骂人时,她退出房间,将房门带上。

    我立刻回头看向花戏雪:“真是婆婆妈妈,磨磨唧唧,要不是我衣衫不整,我早就摔凳子将他们轰出去了!”

    他冷目望来:“衣衫不整?野猴子貌似不需要穿衣服。”

    我嗤笑:“死狐狸都人模狗样了,你管野猴子干嘛?”

    他面容森冷,厉目瞪我一眼,而后起身整理凌乱的房间。

    我坐在一边冷眼看着他,看着看着,竟无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起身一起帮忙。

    他朝我看来,眉毛微挑。

    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和他分明应该是死对头,上次见时他还把我关在山洞里好几日,并以卫真和夏月楼的性命来威胁我,就算这次救了我,可谁知道他安的又是什么心。

    我瞪他一眼,帮他将桌上乱掉的食物整理到一起。

    但真如我所想的那样,我和他还真是一对死对头,理着理着,我们又较起了劲。

    起因忘了,总之跟烧鸡有关,于是越吵越凶后,他将那只支离破碎的烧鸡朝我扔来。

    我用尽力气凝出神思砸了回去,被他以神思轻易逼回。

    我赶紧蹲下身子,烧鸡朝我后面摔去。

    随即我跳起来扑去,打算偷袭,却不知踩到什么,脚下蓦然一滑,我忙金鸡独立稳住身形。

    花戏雪反应激烈的大步后退,曲腿捂住裆部,大怒:“你还是不是女人!”

    “……”

    我好无辜。

    僵持片刻,我缓缓朝他双手遮掩的地方看去。

    他面色十分难看,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不服输的和他对瞪。

    他忽的一顿,怒意如海浪般退散,最后竟含羞带臊的别过了头去。

    “……”

090 记忆

    乱七八糟的房间终于整理好,花戏雪打开门窗通风换气,冷声道:“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我冲他的背影努了努嘴,揉着腰肢走到窗前。

    阳光和煦温暖,清风舒惬,这家客栈处繁华地段,极为热闹,周边商铺茶馆林立,街上满是行人。

    隔街有一条花红柳绿的莺燕长巷,歌声绵延,重艳浓香,又是个男人们的温柔流连处。

    我漫不经心的随意打量着,目光扫过远处一家饭庄,在门口瞅到一对熟悉身影,我揉揉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些时房门被一把推开,花戏雪换了身白衣,扔来一个包袱:“换上。”

    “你来看看,那是不是卫真?”我说道。

    他直接将窗户关上:“不用看了,就这小子。”

    “你怎么知道?”

    “黄珞喜欢那家的午茶,傻大个这几日天天带她去。”

    “黄珞?”

    他嫌弃道:“你先去换身衣服行么,怎么又把上衣穿回去了?”

    我打开包袱,都是衣物,衣料一看便是佳品,我抬起头:“谢谢。”

    他长眉一轩,哼道:“这还差不多。”

    伙计很快送来温水,满满一个浴桶,花戏雪把窗扇关上,不厌其烦的又出门了。

    我褪尽衣物,腰肢肿的很大,纱布上下的肉肿的红红的,又刺又麻,卫真那一下扔的可真狠。

    我艰难的俯下腰将巾帕沾水,微微拧了拧,从头开始擦,来回擦了六七遍,我翻出衣物,不由一愣,他竟连亵裤和肚兜都一并买了。

    肚兜和我身上的一样,淡雅鹅黄,不过这条很秀气,绣着淡金昙花,边沿还有一圈娇俏流纹。

    不知为何,一段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忽的跳出,记忆一下子飘得好远。

    我抬起头,目光似穿过屏风,穿过窗棱,穿过万里河山和苍翠林海,停在了群山共捧,云海壮阔的望云崖峰顶。

    那时星空四野,月色如水,天地万物都披着淡白银衣。

    骂骂咧咧和哗哗水声从一间烛火昏黄的宽大竹屋里传出,一个白衣老头正在为一个女童搓澡。

    女童很调皮,又蹦又跳,踩得遍地都是水花。老头忍无可忍,扬起一掌怒拍在女童臀上,女童恰好跳起,顿时被打趴在地。澡盆一翻,水流满地,老头被溅了一身,狼狈的大骂,女童却捡起一旁的黄色肚兜,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院外有个少年正在舞剑,身姿清逸潇洒,清绿色长衣飘举若仙,月色倾泻而下,他周身泛着白芒,光彩华生。

    忽的,他停下手中长剑,侧目望向身旁捏着肚兜,歪着脑袋的小女童,浓眉一拧,转头看向竹屋:“老头!你家傻子又跑出来了!”随后他脱下外衫,扔在女童身上,恶声警告:“再来脏我的眼,把你吊后山去!”

    我一凛,恍如惊雷在头顶乍响。

    我以前竟干过这种事?

    我竟未着寸缕的跑去杨修夷面前转悠?

    他的“又跑出来”和“再来脏我的眼”从何解释?

    难道我以前经常这么干?

    我张口结舌,眼角抽搐,强烈的羞赧之感从心头冒出。

    十岁的记忆多半丢失,既然忘掉便干脆忘个彻底,为何忽然让我想起?

    那我还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没?

    怎么师父从没跟我提过?

    是怕我不好意思?

    天!

    我到底还做过什么?

    我不会去偷看杨修夷洗澡吧?

    还有师公师尊和师父……

    我有没有偷他们的亵裤套自己头上?

    我有没有将头塞进粪桶里?

    我有没有去吃.屎?

    我有没有忽然脱光自己衣服扭屁股跳舞?

    我有没有把手砍了自己吃?

    ……

    我茫然垂下头,看着手里的衣物,顿了顿,不安的伸手穿上。

    穿好衣服,我披着头发去开门,花戏雪就站在门口:“我还以为你淹死了呢,洗个澡要这么久。”

    我有气无力:“你才死了。”

    “头发也不打理打理,别浪费了我这件衣裳。”

    “你这件衣裳?你穿的?”

    他眉头一皱:“我不想跟你吵了,”说着朝屋内走去,“进来。”

    我跟到梳妆镜前坐下,他用干布擦着我的头发,蕴出真气缓缓温干,而后捡起一把梳子。

    我狐疑的望着镜中的他:“你会梳女儿头?”

    他淡淡的和我对上视线,没有说话。

    “真的会吗?”我又问。

    他将一缕头发捏在手中,另一只手在我脑后轻盘着,并不做声。

    “这应该是你在认识卫真之前学的吧,难道那个时候你便已经想当个女人……好痛!你轻点!”

    他语声凶狠:“不想痛就闭嘴。”

    “难道我猜错了?”

    他皱眉:“我叫你闭嘴!”

    我深深的打量他,越看越美,我笑道:“花戏雪,你还记得和我一起的那个男的吗?我的尊师叔来着。”

    他淡淡应了声:“嗯。”

    “我以前觉得他丑死了,现在越看越好看,你们两个是我目前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没有说话。

    我说道:“我输给女人也就罢了,现在还要输给男人,你要是化个女妆出来,估计清婵都不及你一半。难怪卫真那段时间死赖着你,难道这个傻子很早就发现了你的美貌了……你干什么!”我龇牙咧嘴,“很痛的!”

    他一把将梳子扔掉,抬手为我插上一支兰花簪:“懒得梳了!”

    我左看右看,还不错,好奇道:“你说,这个头发要梳在你头上会是什么模样呢。”

    眼看他俊容又阴雨密布,我忙起身推他一起往门外走去:“好饿好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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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