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爱意东升西落(七)
看过了世界的人,总有想回家的一天。
但以上这句话,不包括贺天然。
离开了曹家父女,离开了文博学院,将自己标榜成渣男的贺天然回到了图书馆,这里才是他在近月里找到的唯一庇护所。
跟曹父陈述完与曹艾青的往事之后,贺天然脸上带着一种超脱年龄的平静,像往常一般的收书整理、办理租借、排表排班,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半个下午的时间,就这么在这些细碎的工作中,静静流淌了过去。
这个男人表面看上去二十啷当岁的年纪,现在却好似默默活出了七老八十的孤寡,当他表现出那种乐观开朗的时候,好像这个男人能干翻整个世界,但低沉下来,又有了一种早被世界修理得服服帖帖的麻木。
关于自己,他有在意的东西,却又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这算什么呢?
遍体鳞伤?
虚有其表?
不管怎么说,经历了这么多的贺天然,终究还是,成为了这么一个,无可无不可的人。
……
……
临近傍晚,学生会外联部部长孙乾志按约打来电话,约定在校外的一家中餐厅见面。
大学城这周边,虽说吃的玩的都很多,但是要论玩真正的高消费,还真找不出几个地方来,所以像贺元冲、谢妍妍这种有钱的学生,一般都是在这边吃了饭,就跑到市区去享受。
孙乾志约的这家餐厅,规格算是不错的,随便搓一顿起码也是过千的数,随行的还有三个女生,在精致妆容的衬托下,模样俱是娇俏可人,而其中最惹眼的在于,如今秋末天气渐凉,她们却个个打扮时髦,还露个大腿,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玩咖。
不过说来奇怪,孙乾志这么会安排的人,这次在餐厅里订的座位却是在大厅,而非包厢。
对此,他热情地解释道:
“贺少,咱们现在先在这边吃着,等吃完,咱们就去皇后街那边耍第二场。”
贺天然来了刚一坐下,两个女生就笑意盈盈,自然而然一左一右的坐在了他旁边。
他对坐包房还是坐大厅这种事不甚介意,吃个饭嘛,哪里不是吃,他看了看身边两个漂亮妹子,调侃道:
“老孙,你们外联部还真是藏龙卧虎,就你这阵仗,啥赞助你拉不着啊?还第二场,怎么,不差钱了?”
孙乾志大方开着玩笑:“学校差钱办活动,那是公事儿,上个学跟上班一样肯定不行,我们嘛,那肯定是要玩到位啊才行啊,这是私事,不能一概而论滴~”
他身边的女生点了几个菜,先拿给孙乾志过了一遍,然后将菜单递给了贺天然,男人看了看,笑问左右:“两个小姐姐想吃些什么啊。”
“都可以的,贺少你决定呗。”
“对啊,不过听说他家有一道乌龙吐珠,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两个女生适时贴了上来,三人的距离越发近了些,甚至像是不经意地碰到了男人的手臂。
贺天然不由正了正脊梁,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的低着头,翻了翻菜单,看到图片后随意道:“乌龙吐珠?啊,海参配鹌鹑蛋是吧?行,那就来一道这个菜吧。”
说罢,他又点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叫来服务员定了单,这才笑着开口问道:
“两位小姐姐是什么专业的啊?平时都没怎么见过。”
“我们之前也没见过贺少呢,都是久仰大名,我俩念的是商贸英语,大二。”
“原来是学妹啊~”
贺天然无意瞟了瞟对面孙乾志,刚才对方还笑呵呵的,现在听了两个女生的回答忽然是笑得有些僵硬。
港大,可没有商贸英语这个专业。
贺天然没有深究,更没有拆穿,几人继续聊天,服务员先把酒给上了,孙乾志率先举杯道:
“来贺少,我敬你一个,你瞧我们同个专业,只是没同班,大三了才吃了第一顿饭,这真是我的罪过。”
旁边的女生早就把贺天然杯里的酒给满上了,只是他并没有着急举起来,而是用手盖在了杯口,示意不着急:
“老孙,我酒量浅,喝多了就容易说错话,就像放屁一样,所以咱们先把今儿的主题给挑明了再喝。”
“贺少您的意思是?”
“咱今天这顿饭,主要聊什么呀?”
“交朋友呀!”
“不谈帮你拉赞助的事儿了?”
“……哈哈,边喝边谈嘛。”
“那就是不交朋友了?”
孙乾志拿着酒杯,收回去也不是,就这么干举着也挺傻的,这贺天然问出的话就挺楞的,到底懂不懂酒局文化啊?你这话就明摆着非黑即白了呗?
孙乾志虽然心中腹诽不已,但明面儿上肯定还是得堆起笑脸说:“那肯定是交朋友啊!”
“行,老孙你这人地道,你这朋友我交了。”
贺天然这才挪开手,与他碰杯相饮。
这又是叫外援陪酒,又是请客吃饭,认识了贺元冲又想认识我,光交朋友谁信呢?
贺天然此刻心想。
此后,孙乾志真的没再提运动会的事,服务员陆续上了菜,几人一边吃,一边聊了聊专业和校内相关的一些话题。
“贺少,听说你跟郭淮是朋友啊。”
饭间,孙乾志像是随性聊了这么一句。
“是,怎么了?”
“熟不熟啊?”
“还可以。”
贺天然吃着菜,回答得不置可否。
“是吗?我听学生会的那帮子兄弟说,他也喜欢曹同学啊……”
孙乾志小心试探着,贺天然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嘴,桌上点的几个川菜做得有点辣,他主动伸出酒杯,孙乾志急忙举杯跟他一撞。
“别人曹同学长得那么漂亮,被人喜欢很正常啊。”
“那确实……欸对了贺少,你可要抓紧一点啊,我给你透个底儿,郭淮这次如果当上了学生会会长,没准就要跟曹同学表白了。”
“喔?他这么跟你说的?”
“不用他说,我们学生会都知道啊!你不信你问倩倩!”
孙乾志给身边的姑娘使了个眼色,对方顿时是故作轻松地垫话道:
“对啊贺少,老郭在我们学生会办公室里,可无意中说了不少次仰慕曹同学的话呢,最近论坛上不是一直有曹同学的一些不好传言嘛,老郭说一定要为她彻查到底什么的。”
“啊,这样啊,那他是怎么查的呢?”
贺天然反问一句,孙乾志与身边外联部的女孩对视一眼,为难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是贺少,你原来不喜欢曹艾青啊?”
“喜欢啊!”
“那你不怕郭淮当了学生会长捷足先登吗?”
贺天然一本正经分析道:“那不是还有老孙你嘛,郭淮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人太老实,适合当二把手,大当家这个位置他做不了。”
孙乾志赶紧抱拳:“借贺少吉言了,借贺少吉言……”
对面,贺天然在身边两个姑娘的嬉闹下,又喝了一口酒,喝完之后,他也爽朗笑道:
“什么贺少不贺少的,多生分啊,叫我天然就可以了。”
“好嘞好嘞,那我就跟元冲一样,叫你一声天然哥了。那什么……天然哥啊,哈哈哈,你也不要对我太有信心,其实这次郭淮,人家希望蛮大的,你还是重视一下这件事吧,万一他跟曹艾青就那什么了呢……毕竟……这学生会会长的头衔也挺唬人。”
孙乾志说得那叫一个欲言又止,贺天然一愣,追问道:
“怎么他机会就蛮大的呢?老孙啊,你可不能给我们金融系丢人啊,你看,哪次学校办活动不是你们外联部拉来的赞助啊?那要没钱,学生会也运转不起来对不对,有份功劳傍身,你怎么还能输呢?”
孙乾志叹了一口气,“唉,天然哥,喝酒喝酒。”
两人又饮一杯,就听孙乾志无奈解释道:
“本来啊,这次学生会换届,怎么说都该我上的,但这不是好巧不巧么,摊上运动会这事儿,就……就平时都挺好的,可就在节骨眼上卡着了这么一件糟心事,这不是现在大家都拿放大镜看着,被拿出来一说,就太容易被扣分了。”
“啊,对对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大事当前,摊上这么一个烂摊子确实也不好收拾……”
贺天然此刻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明显有了几分醉意,他拍着脑门,像是恍然大悟般,嘴里念念有词。
“天然哥,你帮帮孙哥嘛,要不然你也为难。”
“对呀天然哥,孙哥做事可认真了,这本来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不对?”
身旁,两个姑娘很会来事儿的吹着耳边风,孙乾志是不乐意了:
“你们够了啊,咱们吃饭就吃饭,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来天然哥,我们继续走一个。”
酒杯再次相撞,贺天然一饮而尽后问道:
“老孙啊,那你说这事儿,我要怎么帮你呢?嗝儿~我这人吧,能自己解决的事儿,也不喜欢找别人,这样,你们学生会接不接受个人赞助啊,我以个人的名义,赞助你三十万,你怎么说?”
贺天然显然是不胜酒力了,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种豪横,真是纯粹又典型的富二代了。
以现在贺天然银行卡里的财力,别说三十万,一百万他都能刷出来。
这就是讨到贺盼山欢心后,好好听话的好处。
可是这种直白又粗暴的做法,肯定是摆不到明面上来的,孙乾志赶紧摆手道:
“欸不是……天然哥,这……这事儿不是这么做的……咱们学校是肯定不接受这笔钱的,你瞧你现在又不是知名校友,名下也没什么企业公司,你想啊,等到运动会开幕,那赞助的横幅一拉出来,上面就光写你一个人的名字了,到时候给运动员颁奖,你还得跟院长,校长在一起,还得念开幕词……”
贺天然乐了,很是张狂地笑道:“那多吊啊,这不比什么绕着塑胶跑道跑个一百米,八百米拉风多了啊?你俩说是不是啊?”
他光是说还不过瘾,双手一拍身边两位美女的大腿,趁机是摩挲起来,可这般明目张胆的揩油,却没引起多大的反感,反而是两个女生靠他的距离更近了……
“就……这么说吧天然哥,你这么做,相当于明目张胆的炫富了,我们学生会不会支持,学校是断然不会提倡这种行为……就做不了,没准还得记过呢……”
孙乾志无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有弱点的人,谈起事情来就会顺利很多。
“你叫我帮你找人,我懒得找,我给你钱呢你又不要,你很难伺候啊,老孙!你学金融的,这点事你都做不了?!钱来了都不会用,嫌烫手是吗?这是你的事儿还是我的事儿啊?给我解决方法,不要跟我说不行,这种最基本的沟通原则你不知道吗?!”
贺天然好似酒后上头,直接撂摊子,怒骂道。
孙乾志被这么一震,立马好声安慰补救:
“有方法有方法,天然哥你别急啊,今天早上你不是跟我提起元冲嘛,其实前一阵我就跟元冲说过这事儿了,他说了帮我拉赞助的,但一直都没信儿呢,看现在运动会的时间越来越紧了,换届也马上到了,我这不是着急么……要不然你打电话帮我催催他?他是真没你灵啊天然哥,这……这都快大半个月,要是他能帮我拉到赞助,您不是还能省下一笔钱呢嘛……这不到万不得已,弟弟我真不想让您破费……”
“就给我弟弟打一电话是吧?”
“嗯呐!”
“早说呀。”
“嘿嘿,这不是您喝酒之前说……咳……”
贺天然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翻找着贺元冲的电话号码,孙乾志很懂事的递来一支烟,贺天然叼在嘴里伸出头去,任由这个将来可能是港大学生会主席的家伙点上了火。
电话拨了过去。
……
……
此时,中餐厅的二楼东南角的大包厢里,打开窗户,从这里望下去,整个饭店大厅一览无余。
贺元冲摆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疯狂作响。
而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脸上阴晴不定的男人。
郭淮。
他放在双膝上的双拳,已是牢牢紧握。
贺元冲的视线从楼下自己哥哥那一桌的方向收了回来,对着郭淮玩味道:
“哎呀郭淮啊,你说这电话,我是接还是不接啊?”
……
……
“来来来,楼上楼上,我们已经订了包间了,我跟你说啊曹教授,今晚上我们可要不醉不归,说好了的!”
“哈哈哈哈,好好好,谁叫我被你们抓着了呢。”
正此刻,饭店的门口,迎来了一群中老年客人,其中还夹杂了一个清丽脱俗的年轻女孩。
父亲跟着几位老教授上了楼,曹艾青余光一瞥,骤然转头看去。
她首先发现了正在打电话的贺天然,表情有些诧异,随后又觉得哪里不对,赫然抬眼,又朝他身后二楼包间方向一望……
第四十章 爱意东升西落(八)
“喂哥,怎么了?”
“元冲啊,你是不是答应老孙,呃……就是隔壁班的孙乾志,你答应给人家外联部拉赞助了?”
“啊……对,有这事儿。”
“那你找到了么?”
“这哪需要找啊,就跟咱公司那边说一下呗,每年咱们山海都要到港大来校招,而且还有人才储备合作,这种赞助项目,那肯定都有预算的,打声招呼让公司的人评估一下,问题应该不大。”
“行,那你等会跟孙乾志沟通吧,尽快把运动会赞助这事儿帮他办了。”
“可以啊,对了哥,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儿啊,之前孙乾志跟我说过,我都忘了这茬了。”
“朋友嘛,顺到手帮帮忙。”
安静的包厢中,贺元冲特意按下了外放,他与贺天然的对话就这么回荡在这处空间之中,郭淮双目失焦地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直至他的眼前变得朦胧,他这才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拉起衣角,擦了擦眼镜上的白雾。
贺家兄弟之间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
贺元冲随手将手机一撂,不屑笑道:“呵呵呵,朋友嘛,呐郭同学,这才叫朋友呢,这一通电话,得摆平多少事儿啊。”
郭淮重新将眼镜戴上,喃喃道:“拉赞助本来就是外联部的本职工作而已,老孙也是金融系,他找到天然是很正常的事……”
贺元冲好奇问道:“是,我明白啊,但是郭同学,你好歹也是咱学校组织部的部长,跟我哥又是从高中就玩到一起的好哥们,你俩认识的时间,可比什么孙乾志久多了吧?我哥他难道不知道你也要竞选学生会会长吗?你没告诉他啊?”
“我……”郭淮抬起头:“我说过了,但这是公平竞争,大家都是为学校办事,天然会有自己的考量……”
“哎……”贺元冲叹了一口气,夹起一口菜,自顾咀嚼着,他朝窗外飞去一个眼神:“郭淮,你自己看看,这是公平竞争吗?”
郭淮缓缓朝窗外望去,只见贺天然忙着推杯换盏,身边又是美女环伺,玩得不亦乐乎,他的耳边,似有恶魔低语。
“别傻了,郭淮同学,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孙乾志约我哥的目的,咱们什么学校?港大!学生会会长这层履历的分量你不会不知道吧?就拿我爸的山海科技来说,你们学生会的前前任会长来了,我们评定给到的岗位职级直接是18C,能带一个小团队啦,加上什么提成与分红,年薪百万没任何问题。”
郭淮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贺元冲继续蛊惑道:
“你看你又是念数学的,大三了,明年大四我们读金融的都开始实习了,你们念数学的估计连实习岗位都不好找,这种纯学术专业,要么你就特别强,要么就是你人脉广,否则还真不好找工作……”
像是要否定贺元冲的话,郭淮终于扭过头,没有底气地反驳了一句:“我大一念得计算机,我会编程,一直没丢过……”
贺元冲笑道,“那感情好啊,又会编程,数学又强,那还挺有竞争力的,这水平在我们公司的话就是可以拿个……13A或者14C。”
“什……什么意思?”
“也就是年薪25到30之间。”
刚毕业的大学生,能拿到这个数已经非常非常优渥了,可刚才郭淮听到年薪百万还没什么具体概念,现在一有了对比,立马是惊讶道:
“一个学生会长的履历,就能跳这么多吗?”
“不然呢?别的公司不知道,反正我们山海是这么给的,毕竟你们学生会内部都筛了好几次了,能当上会长的,自然也是人中龙凤,要不然你觉得孙乾志这么拼命拉赞助干啥呀,还不是未来想要一个更好的跳板。”
郭淮闻言沉默了下来。
贺元冲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郭同学,冒昧问一句啊,我哥为什么不帮你啊?”
“帮我什么?”
“竞选会长啊,你说他不帮你,也不能害你不是,这孙乾志要是搞定了运动会,那这学生会主席的位置,不是板上钉钉了嘛。”
“……”
郭淮抿着嘴,不知如何作答。
“听说我哥前不久打了你一顿?你俩闹矛盾啦?”
“没有……”
“我听说,好像是因为一位女同学啊,叫什么……曹什么的……就广播站那个,我记得我哥一直都挺喜欢她的。”
贺元冲像是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这句话一下就戳到了郭淮的软肋,他瞳孔一张,神情紧张的望向贺元冲。
“天然跟我说,他已经不打算追求艾青了!”
贺元冲眉头一挑:“嘁~屁啦,那我哥现在在做什么啊?不帮你这个哥们,去帮你的对手,他喜欢这位曹同学,应该也有好些年了吧,我记得他陆陆续续跟我说过几次,而且如今这位曹同学最近好像风声不太好,我哥为什么不发个帖,帮她澄清一下清白呀?”
郭淮此时的思维已经完全陷入了贺元冲的话语之中,他失神问:
“为……为什么啊?”
“不知道。”贺元冲先是耸耸肩,顿了两三秒,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问着郭淮道:“你说,这是不是我哥在自导自演啊?先是打压这位曹同学,然后装好人趁虚而入?”
一瞬间,郭淮想起了那一夜贺天然对自己说过的话与自己挨过的打,思维一下就全乱套了。
贺元冲今天带郭淮来这里,安排这场戏,本就是打算挑拨离间,现在贺天然已经把网暴这件事查到了薛勇身上,甚至可能已经怀疑到了自己,如果他再不出错,那么只能从他身边的朋友动刀了。
贺元冲的这个计划很简单,就是利用郭淮要参加学生会竞选与也喜欢曹艾青这一点来双管齐下,促使郭淮与贺天然反目,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这位哥哥泼一身的脏水。
贺天然是否给曹艾青在论坛上澄清,一点都不重要,反正是趁虚而入,只要他当了好人,那自己就可以安排舆论,说这一切都是贺天然在自导自演,先故意打压,然后趁机亲近,为了就是要得到女神的芳心。
而如果将郭淮也拉拢到自己这边,哪怕他仅是保持怀疑,就足够了,加上现下学生会竞选所带来的间隙,或者造谣的人被查出来,自己也可以安排人来一口咬定是受到贺天然指使所为,那么到时把黑的说成白的,又有何难?
只要郭淮不信任贺天然,那么自己这边就又多了一大助力!
而贺元冲更加喜出望外的是,郭淮这人竟然这么容易动摇,而自己老哥也是够白痴的,就这么轻信了孙乾志的说辞。
拉赞助?
运动会的赞助早就搞定了。
孙乾志将贺天然约到此处的目的,就是让郭淮看见他们在一起,其实这也就足够了,没想到贺天然还蠢到打来一通电话。
看来这两个人能当朋友,还真是蠢货跟蠢货撞到了一起!
“郭淮同学,你能不能帮我件事儿啊。”
“什……什么事?”
郭淮现在脑子一片浆糊,还在思索着方才贺元冲提出的那个假设。
而正当贺元冲准备诱之以利,包厢的大门突然被人“啪啪啪”地拍出了大动静……
“谁啊?”
贺元冲被耽误了好事,不耐烦地吼道。
哪知在门外,一道比他更不耐烦,更加嚣张的熟悉嗓音,瞬间传了进来——
“你哥哥我!开门!”
听到这么一句,包厢里的两人瞬间是心脏一抖……
……
……
时间,跳回到十分钟前。
打完那通电话后没一分钟,贺天然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橘色海:“别回头,你弟弟跟郭淮都在二楼包厢,他们看得见你。”
随消息发送过来的,还有一张饭店大厅的全景照片,贺天然双指放大,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他抬起头,朝着拍摄这张照片的大致方位看了看,然后只隐约瞧见了一个倩影,已经走上了二楼。
湛蓝天:“跟叔叔来这边吃饭?他没看见我?”
橘色海:“没有,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湛蓝天:“那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重新打开照片,又看了一遍,贺天然息了屏放下手机,他抓了抓头发,嘴里轻声笑道:“哎呀,这不是巧了么,故意帮我推进度呢……”
身边几个人正在吃饭呢,孙乾志自知任务完成,心情非常不错,他刚看贺天然在发消息,这一桌子菜此刻也格外的香,所以食指大动,就没去打扰他,现在听他嘴里念念有词,一下也没听清,所以问道:
“贺少,你说啥呢?”
贺天然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提前说了一句我十分钟后要说的话,现在先预习了一下。”
孙乾志不明所以,问:“怎么,贺少又约了一个朋友啊。”
贺天然点了下头,笑了。
“对了老孙,我问你件事儿啊,咱们那个学校论坛,平时都是什么人在维护啊?”
孙乾志一怔,面露古怪,思考着犹豫道:“好像是……计算机系那帮人吧……我……不是很清楚,嘿嘿。”
贺天然也是吃了口那什么所谓的“乌龙吐珠”,一边咀嚼一边道:“是吗,那不是你们学生会生活部的事儿吗?”
“好像吧……嗐,贺少,不瞒你说,学生会部门太多,职能太杂,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这样啊……呸!”
贺天然一口吐掉嘴里的海参,酒气全消,满脸嫌恶道:“这海参特么没处理干净啊,这么好道菜,怎么还有沙子混里头了呢。”
孙乾志双肩一颤。
身边的两个姑娘也突然被他吓着了,整一桌子的人静若寒蝉。
“贺少,没有吧……”
贺天然望着废菜碟的海参,听见身边一个美女发问。
他顿时又变得和和气气,耐心解释道:“有,而且还没烧透呢,这菜怎么说都得小火咕嘟咕嘟烧半小时,这么快端上来,还没入味呢,而且这勾芡勾的,底油太多了,芡还没成团呢,装盘挺漂亮,但这芡啊,过一会就得流下去了,上面啥都没有,啧啧啧,太急了。”
孙乾志一时也拿不准贺天然这是话里有话,还是真的对食物不满意……
一桌的几个女生一脸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孙乾志堆笑开口道:“贺少挺懂吃啊,我叫服务员端下去,再重新弄一盘上来?”
哪知,贺天然又摇摇头:“别慌,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
“……”
这一桌子的人都无语了,这下子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去接他的话了。
贺天然抬头笑笑:“先不慌,放着吧,我再琢磨琢磨,等会估计有用。”
这富二代喝了酒之后,情绪还真是阴晴不定啊……
这没处理干净的菜,你要怎么琢磨啊?
只听贺天然又道:“对了,老孙啊,你们学生会要是管理论坛上的事情,方便吗?”
孙乾志挠了挠脸皮,“这……我不是很清楚啊,没弄过,不知道方不方便,贺少你……有事啊。”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对啊,我有几个外校的朋友,想要几个能登录咱们学校论坛的账号,你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啊?”
“我……我问问……我问问……”
“你现在问。”
“啊?”
“你啊什么啊呀,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嘛,刚才我还不是帮你打电话了,是不是朋友啊?”
贺天然毫不客气的说道,一副酒后豪迈的模样,有了刚才那通他打给贺元冲的电话后,孙乾志是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这电话还一定要打通,看他这架势,不把这事儿解决了,他是不会罢休的。
孙乾志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谨慎地贴在耳边。
“喂,周周……你能不能弄到一些外校登录咱学校论坛的账号啊……啊,不行啊……”
他话还没说完呢,手机一把就被贺天然抢了过去。
孙乾志刚要发作,就被贺天然用手一指,示意他闭嘴。
刚才还好似清醒的男人,现在有好像是借着酒劲,将手机听筒放到了耳边,眯着眼,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埋怨:
“老孙,你打错电话了吧?什么账号啊,我有不是周周,你给他打电话啊,打我这来干啥……”
贺天然挂断了手机。
他挤出一个笑脸,将手机还给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孙,咱是朋友啊……”
“哎呀……这……这……打错了打错了,我再打一个,再打一个……”
已经察觉到情况有变的孙乾志要回手机,想要找机会立即通知一声楼上的贺元冲,哪知贺天然已经端起那盘处理不干净的“乌龙吐珠”站了起来。
他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
“不用了,走。”
孙乾志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我……我们去哪啊,贺少你不是要等朋友吗?”
“啊,他早就到了,楼上呢,走,我们找他去!”
撂下这句话,贺天然抬步就往二楼走。
孙乾志听得是魂飞魄散!
这贺天然是醉没醉啊?!
他连忙是跟在身后,贺天然上楼后是径直走到贺元冲的包厢,一手端着菜,另一只手的手掌一抬,啪啪啪拍门。
“谁啊?”
“你哥哥我,开门!”
包厢里顿时没了动静。
贺天然狞笑一下,抬脚猛地一踹!
砰——
包厢的中式木门瞬间是应声而开!
见到满脸震惊的贺元冲与郭淮二人,贺天然一脸醉意地笑道:
“哎呀,这不是巧了么。”
第四十一章 爱意东升西落(九)
贺元冲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番作壁上观,就差临门一脚,突然就被贺天然给拉了闸。
这次灯下黑的戏码自己安排的很好,无论是座位、距离、还是双方的视野,都是恰到好处的,而且从始至终,贺天然要么就是在跟孙乾志聊天,要么就是在跟身边两个女生打趣,一直都没有什么异样,他是怎么发现的?
还不等贺元冲想透这个问题,贺天然就一把搂住一旁战战兢兢的孙乾志,酒气熏天的咧着嘴笑道:
“刚才老孙跟我说,他一抬头,就看见元冲你好像也在这里,我还不信呢,这到了门口一拍门,听你一吼,嘿,我才确定这包厢里的人还真是你。”
孙乾志一听这种莫须有的混话,头皮都炸开了,这时贺元冲看向他的眼神阴沉的可怕,吓得他连连摆手,辩解道:
“没、没有啊,天然哥,这都是你刚才说有朋友已经到了,我才跟上来的嘛,我真不知道元冲在这儿……”
贺天然对他的话很不满意,一副老子在帮你搭关系,你怎么还不上道的表情,怒其不争地纠正:“什么叫才跟上来啊,你要是知道元冲就在这里,你不来见一见?你们是朋友吗?”
好吧,这下孙乾志是死的心都有了。
“当、当然是朋友啊,要是一早知道元冲也在这里,我、这、我、我肯定要上来打招呼啊……”
“好了!”
贺元冲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当即是打断了对方吞吞吐吐的话语。
两人能找上来,怎么想,都肯定不会是贺天然说的那样,但贺元冲确确实实是被恶心到了。
朋友嘛,遇到了,打声招呼怎么了?
这还真是经久不衰的社交辞令,当初他把郭淮约出来,用的就是类似的说辞。
只见贺天然醉醺醺的走向前来,“啪”地一下放下手中那盘名唤“乌龙吐珠”的菜肴,原本楼下三个女生此时也跟了上来,刚才她们被贺天然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现在站在门口朝里张望了一眼,见到这个阵仗,都是很机灵的悄然离开。
贺元冲的视线跟随着贺天然的移动,落在了一直低着头的郭淮身边,贺天然坐下后,狠狠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朗声道:
“哟老郭,你也在呢?今儿什么风啊,让咱们几个凑一块了,你俩之前聊什么呢?”
郭淮的身体被他拍得一颤,只听他面上挣扎一会,嗫嚅道:
“天……天然……你……”
“我什么?”
“哥,我们刚才是在聊……”
“你别说话,我要听他说。”
贺天然追问着,他大致能猜到贺元冲找郭淮的目的,无非就是拉拢嘛。
他并不清楚贺元冲跟郭淮聊了些什么,但从情理上来讲,郭淮站在贺元冲那边也好,站在自己这边也罢,贺天然都不是很在意,毕竟郭淮还不知这次网暴事件的全貌,哪怕是被一时蒙蔽,哪怕是被人利用,都是情有可原的事……
尽管此刻郭淮并没有直面贺天然的胆色,但这种时候,如果他还能执拗地问出一些关于曹艾青的事情,担心一下女孩处境,那么贺天然是真的要高看郭淮一眼的。
因为这才是郭淮身上,贺天然唯一在意的东西,是以上说的情理的所在。
现在贺天然只想知道,郭淮在这种时刻,还会不会去担心曹艾青受到的伤害……
只要这个初衷不变,哪怕郭淮跳起来说,贺天然是不是暗地里对艾青动了手脚,哪怕他之后为了艾青,跟贺元冲站到了一起对付自己,贺天然都可以原谅。
因为为了保护心爱的女生而站出来这种事,本身是没有错的。
即便是被人诓骗,被人蒙蔽,郭淮一时误解了自己,这些都不要紧,毕竟艾青已经知道了全部,这些事到最后能解释清楚。
所以眼下,郭淮的反应与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这代表了这条时间线重启之后,郭淮的人品。
自己上次打他的那一拳,到底到没到位呢?
就在贺天然心绪万千的同时,郭淮亦是如此。
事件好像又一次重演了,此刻郭淮的处境,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小树丛,他再次目睹了自己暗恋的那个女孩,正要被欺负的情景……
这几年来,自己应该也有所成长吧?
应该有勇气,冲出去呵斥,去阻止这些施暴者了吧?
郭淮不由悄悄地看向贺天然。
可如果,当初的施暴者,换成了眼前的这位挚友,他又应该怎么办呢?
郭淮的脑中,闪过了刚才在对话间,出现的许多关键字,“朋友”、“会长”、“百万年薪”、“趁虚而入”、“自导自演”……
郭淮分辨不出贺元冲所说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可他不傻,以他跟贺天然的关系,现在装个糊涂糊弄过去,继续跟贺天然保持朋友关系,那么毕业后让他介绍给自己一份工作,完全是绰绰有余。
所谓的学生会会长这种职务,在他们这种级别的富二代的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这几年来在学生会的工作,教会了郭淮一件事,那就是有的人出生就已经在了终点,而像自己这样的人,是需要拼了命的狂奔,才能勉强拥有一个合格人生的……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两边都不招惹,装个糊涂,贺天然是错也好,是对也好,他郭淮只要不闻不问,即可相安无事,保持这份关系,没准以后还能搏到一个远大前程……
而代价,仅仅只是放弃一段自己都未曾拥有过的爱情幻想……
仅此而已。
郭淮的余光里,忽然瞧见对面的贺元冲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是了,就连刚才告诉了自己“实情”的家伙都不愿意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说,甚至连问都不敢当着正主的面问,可见这件事的处理方法,没必要闹得那么僵硬,影响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身为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郭淮终究是个凡人。
可望不可即的爱情与清晰可见的前程,其实根本不用选……
然而,那个与“爱情”同名的女孩,仍在他的脑中固执地回旋着。
其实,郭淮对曹艾青,是有一些爱慕,甚至可以说是龌龊心思的,可是这种情感,哪个少年在青春慕艾的时期,没有过呢?
而之所以这种情感没有展露,是因为有着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头……
那种东西叫作——现实。
不同的人生,在他的心里划下了一道名为“现实”的巨大鸿沟,郭淮知道,如果没有一些额外的人生际遇,他就只能将这份感情永远的深藏在心里,永远都见不得光。
连他自己都知道,他没机会的。
上次贺天然的诱导,确实勾起了他的欲望,以至于现在,他的脸颊,还在隐隐作痛着……
可是,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就注定要屈服于现实,就注定要放弃爱情吗?
郭淮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知道是惧怕还是愤怒。
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屋里的三个人都各怀心思一般地紧盯着他,那些在学生会积攒下的自信,在他们灼热的目光下,已然是化为乌有。
所以郭淮还是低着头,一副怯懦的姿态……
然而,在他的嘴里,竟然是破天荒地问了出一句:
“天然,你……你有没有背地里做出什么伤害的艾青的事来?”
方才还一脸醉醺醺的贺天然,眼中陡然爆出几缕晶亮的色彩。
而比他更激动的,还有贺元冲,只听他大声喝道:
“郭淮,你说什么呢?!我哥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你特么脑子有问题吧!”
贺元冲真是怒不可遏,他服了郭淮这个蠢货了,是个人都知道这种时候怎么会问出说这种话呢?这不是不打自招,将他们之前聊天的内容都暴露了嘛?
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贺天然的回答。
只见他玩世不恭中带着胁迫的口吻,答道:“对啊,我有伤害她,一切都是我计划的,你又能怎么样呢,郭淮?”
包厢里的动静,一下是变得落针可闻……
贺元冲愣住了,他下意识就把这句话带入到了自己为贺天然编织的陷阱里,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贺天然要当着郭淮的面自个去坐实这件事……
这是什么个说法呀……
难道他真的不在意别人怎么去想?
还是说,这是他将计就计的对策?
各种杂乱无章的猜测纷至沓来,让贺元冲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当下发生的情况。
与此同时,郭淮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着,因为怒气的翻涌,让他满脸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
一直以来,他在某些人眼中,就是一个既内向又软弱,老实巴交没有主见,只能任人摆布的……普通人。
可是,普通人就不能有脾气吗?
普通人就只能牺牲掉自己的某些东西,为了前途,为了生活,向类似于贺家两兄弟这样的显贵,任由他们的一时好恶而让路吗?
郭淮的耳边嗡嗡作响,理智告诉他要冷静,可他那身而为人的感性,却异常清晰地跳出了一个字——
不!
他不想再躲在谁的身后摇旗助威了。
他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事已至此,郭淮怒而起身,电光石火之间,贺天然眼前黑影跃动,随后他只觉胸口被什么钝物猛烈撞击了一下,整个人连带着椅子一起后仰往地上栽了下去!
砰——!
包厢之内,一声巨响,是郭淮带着无边的怒火,死死地踹了身边的贺天然一脚!
“老郭老郭,你干什么呀?你疯啦!停!停!停手!”
一边的孙乾志急忙上前死死抱住还有后续动作的郭淮,而后者指着自己躺在地上好朋友,好哥们,怒不可遏,目眦欲裂地吼叫道:
“贺天然!你有什么阴谋诡计你冲着我来!你特么的别动艾青!你听见没有!”
匹夫之怒,免冠徒跣,在所不惜。
一个偌大的脚印留在了贺天然的胸前,男人看似很狼狈的躺在地上,在郭淮的狂怒中,他不住咳嗽了几下,愣了几秒,这才缓缓地爬了起来……
“贺少,冷静啊贺少……元、元冲你快过来帮下忙啊!”
孙乾志不顾郭淮挣扎,死命抱着他,这要是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贺元冲却迟迟不动,只因坐在对面的他,清楚的看到,贺天然竟是咧着嘴角,不像是疼,更像是在……
笑。
他在笑什么?
“郭淮,你先出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贺天然哑着嗓子,语气里听不出愤怒,反而带着一种……欣慰。
这种欣慰,不说让其余二人感到困惑,就连正处在怒火中的郭淮,都变得有些茫然失措起来。
贺天然佝偻着身子,他重新扶起了椅子一把坐下,后背完全瘫在了椅背上,仰着头,闭上眼,默默调整着呼吸,待到胸闷气喘稍有缓和,这才重新睁开……
“贺……贺天然你……”郭淮闷闷开口。
“走吧……”贺天然侧过头,看向这位郭淮,一边揉着胸口,一边缓声道:“走吧老郭,我跟我弟弟有点事情要说,就不留你们了。”
郭淮看见贺天然,冲着自己微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走吧郭淮,走啦!”
孙乾志推着跟块木头一样伫在这块是非之地的郭淮出了门。
期间,郭淮回过头,一直看着贺天然,直至包厢的门,被重新关上……
“……”
“原来,我在这样一个世界,也能可以去改变一个人……我可以让他们过的更好的……原来我可以的啊……”
只剩下兄弟二人的包厢里,贺天然嘴里念念有词,贺元冲噤若寒蝉。
今天贺天然的一切怪异举动,已经给贺元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下秒,他更是倏地抬起头,像个没事人一样,对着那个在为人处世上,喜欢模仿贺盼山的弟弟,微笑说道:
“元冲,接来下,说说我们的事吧。”
……
……
门外,孙乾志已经及时远离了这里,他可不想引火烧身。
然而郭淮并没有走远,他还停留在二楼的走廊上,脸上挂着重重心事,没有走远。
他想等贺家兄弟聊完之后,再亲自问问贺天然,关于发生在曹艾青身上的网暴,真正的内幕……
只是,他没有等到贺天然,却意外的等来了另一个人。
“郭淮。”
一个温柔的女声自他身后响起。
而就在这道嗓音传到他耳畔的一瞬间,郭淮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徐徐扭过头,望向那个立在他心尖上好几年的女孩……
“郭淮,刚才你跟天然……”
曹艾青本想对郭淮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毕竟刚才包厢里发生的一切,她都在走廊上听到了。
可是,郭淮哪里还需要她来说明啊。
“不用解释了,艾青。”
郭淮摇了摇头。
曹艾青能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解释了许多东西,郭淮很是愧疚,贺天然的突然出现,然后大包大揽的承认下了罪过,如果刚才自己真的就随波逐流,那么他就已经无颜再面对眼前这个女孩了……
“你……谢谢你啊,郭淮,谢谢你肯为我出头,谢谢……”
曹艾青柔声说出那么一句。
女孩忸怩中又夹带着真诚的表情,是那么的纯真与美好,以至于郭淮那句久久埋葬在心里的话,是脱口而出:
“艾青……我、我爱你!”
曹艾青一愣,随即,脸上有挂上了柔弱的笑容,她点点头:
“我知道。”
“……我们、我们还会是朋友?”
“当然啊,只要你别跟别的坏人一样,背地里说我坏话就好了!”
“不会……不会……不会……”
女孩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这让郭淮觉得把这些说出来,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他心里很是畅快,仰头吐出一口气,骤然转过身去,不让姑娘看见自己的表情。
“替我……替我……替我跟天然说句对不起……”
“那你要自己去说,改天我们三个人再聚一下啊!”
“……好!那你们一定要记得叫我啊!”
“当然!”
郭淮犹豫了片刻,随之重重地回答了一声,曹艾青也欣然承诺了一句。
不再多言,男人抬步,离开。
曹艾青望着郭淮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次没有人再推他了,行走间,他的手,好像抹过了脸颊上的一些东西……
但是这一次,男人却拔正着身子,脊梁挺得笔直。
他大大方方的喜欢过一个人,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老郭可以的……
第四十二章 爱意东升西落(十)
曹艾青目送郭淮走远后,缓缓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如今事态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她已经完全明白这段如同恶梦般伴随了自己整个大学青春的造谣事件,全然不是仅仅涉及到自己一个人的命运了……
门外,一段因果就此落幕,门内,一出同室操戈戏码,还在继续。
此时包厢之内,贺家两兄弟相互对视,贺天然早先从郭淮那里套出了话,这无疑让贺元冲功败垂成,骑虎难下,所以在视线的交锋中,他率先避开贺天然的目光,含糊不清道:
“哥,你这是在说什么话,我不懂啊……”
贺天然闻言微微一笑,“没关系,听不懂是吧?行,那我就换个你能懂的说法。”
说话间,他伸出手去,用两只指头缓缓转动了一下餐桌上的转盘。
那一盘被他亲手拿上来的乌龙吐珠,就这么徐徐转到贺元冲的面前,停住。
“尝尝。”
“什么?”
“尝尝。”
吃东西?
贺元冲实在不懂贺天然要搞什么,他凝望着餐盘中的那道菜肴,海参看样子肉厚多汁,用的应该是南美参,而菜盘的边缘特地用青红色的时蔬做了一番点缀,使得菜品的装盘看上去很是漂亮,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尽管有些疑惑不解,但贺元冲还是拿起来筷子,夹起一块海参放进嘴里,慢慢品尝起来。
他倒是不怕贺天然会在菜里做出什么手脚来侮辱自己,如果真是如此,那手法未免也太过拙劣与低级了些。
海参的滋味配合浓郁的芡汁,除了口感略硬外,贺元冲并没有觉得这道菜有什么不妥。
“怎么样?”贺天然问道。
“……挺好的。”贺元冲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
“嗯——是吗?”
贺天然哼出一个鼻音,单手撑着下巴,语气很是玩味地继续道:
“我刚才在楼下问孙乾志他们几个,他们也说挺好的,可我总觉得这道菜一是没处理干净,二是没烧透,只是这些问题都被调料与装盘盖住了。
我寻思他们不是常吃这玩意儿,毕竟海参这种东西,在海鲜里也算是贵的了,七八十一斤的也有,成千上万的也有,品质参差不齐,我就怕误会了别人大厨,所以就特意端上来,让你尝尝看。”
贺元冲动作一顿,一时无话。
在他年幼的时候,虽然算不上什么贫困家庭,但是普通人家谁有能顿顿吃山珍海味的呢?
可自从贺盼山成为了他的父亲后,他的生活一下子由俭入奢,可谓一步登天,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改变渗透进了他衣食住行里的每一个细节当中,久而久之就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本就应该如此。
但现在,贺天然问他,能不能尝出这道海参的问题时,一下就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海参这种东西,他当然尝不出里面的区别,但他知道贺天然这番话里的潜台词,就是在暗讽他是一个金絮其外,以次充好的富二代,跟这盘看上去卖相光鲜,实则欠缺火候的海参没什么不同。
这是在明显不过的意思,所以贺天然换的这个说法,贺元冲确实是很敏感地听懂了,因为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议论自己是私生子的身份……
“哥,菜如果不行,你就去跟厨子讲道理,你来问我,怕不是找错人了吧?”
贺元冲也是带着一种隐喻的口吻,愤懑说出一句。
菜不行,你去找厨子;你对我有意见,你去找老爸。
然而贺天然却轻松道:“我原本是想直接叫大厨过来的,可我不是也说了嘛,我虽然察觉出这个东西不成样子,可还是得多耐心判断判断,毕竟人家开门做生意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积攒下点口碑与声誉,我嘴巴又不是很牢靠,要是传扬出去,那不是毁了别人的招牌嘛。”
贺元冲死死盯着他:“但是我可没发觉这道菜有哪里不对,别人也那么说了,您胃口金贵,要是咽不下,就不用过多纠缠吧?”
“没办法,我还是比较闲的。”贺天然将转盘上搁置的菜单转到自己面前,他好整以暇地翻开,促狭道:“嚯,你猜这道菜多少钱?”
他比出一个手势,嘴里吐出一个感觉很惊人的数字:“850块啊,抢钱呢?你觉得合理吗?”
贺元冲沉声回答:“合理啊,既然有人肯买,就意味它值这个钱,而且这对你只是个小数目,这么计较,有些小肚鸡肠吧?”
贺天然连连摆手道:“弟弟啊,这话要被爸听见,估计得骂死你,我们父子俩都不喜欢当冤大头,听你意思,感觉你能接受?”
“……”
“而且这玩意,在外头大排档也就7、80一盘的东西,来了这里,价格就翻了十倍,凭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抬高了它的身价?
只是既然这道菜被列为这家店的招牌,那么总会有些不懂行,却又慕名而来的食客继续点下去,万一将来还涨价了,岂不是害人呢嘛,我现在把问题指出来以儆效尤,没准店家将来还得谢谢我呢,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在这道菜上多纠缠纠缠,斟酌斟酌?”
“……那依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呢?换招牌?据我所知,这家店可没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贺元冲的脸上阴云密布,如果自己只是七八十块一盘的海参,那么贺天然以往的作为,估计是连海草都不算的。
贺天然吹了一声口哨,“瞧你这话说的,没下过厨吧?其实厨师跟饭店想要推一道菜,也就是改一改菜单的事。”
“也许那份新菜,也不是真、材、实、料、呢?”
这句话,贺元冲说得咬牙切齿。
贺天然随手将菜单一撂,拿上筷子,夹起一颗那份乌龙吐珠里的鹌鹑蛋来扔进嘴里,然后轻松地摆了摆手上的筷子,咀嚼道:
“弟弟,你还没听明白吗?你这么聪明个人,怎么突然就拎不清了呢?
现在这家店换上的新招牌,是不是真材实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眼前的这道海参,被我发现了毛病,这才是重点!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它都得换下去,回到它应该在的……”
贺天然将口中食物吞咽了下去,同样是加重语气,沉着声,保持着笑:
“原、有、位、置。”
男人笑里藏刀之下,既是图穷匕现!
这是贺元冲以往从未在贺天然身上见识过狠辣一面,等到他亲眼目睹之时,自己竟然已是被其手拿把攥,无可奈何!
有那么一瞬间,贺元冲在他身上,看见了贺盼山的影子。
如果说,贺盼山作为一家之主,多年的商海打拼,滋养出了一身巡山虎的气魄,让人见之生畏,那么贺天然就更像是一条悄然无声的尖头蛇,平时盘在角落,融于背景,僵而不死纹丝不动,以至于很难让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而若是有人不信邪,一定要去招惹,那么等到这条蛇露出毒牙时……
事情,也就结束了。
“你可以……不说的……”
事到如今,贺元冲被抓了个现行只能认栽,唇齿之间磨蹭着闷声回应,算是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们一直借菜喻事,这让贺元冲无端有了一种还能回转的错觉。
但下一秒,贺天然断然了结他的这种错觉,他依旧是指鹿为马一般的大声吐槽着菜肴的不是:
“不说?为什么不说?我不管这海参是大排档里的海参,还是高档酒楼里的海参,只要做得好,其实我都可以接受,但主要的是,特么的它恶心我,你知道吗?”
“……”
说到这里,贺天然大手一拍桌,将桌上的碗筷纷纷震得一跳,这突然的举动,也让贺元冲身子下意识一缩。
就见贺天然反复敲打着桌面,继续大骂道:
“恶心啊,弟弟!恶心!你说这海参又不是人,它又不会主动说句道歉,我吃了一口,嘴里连沙子都吐不干净,这不是恶心人吗?!”
贺元冲那脸上的表情啊,真的像是哑巴吃了黄连一样,阴一阵阳一阵。
等到贺天然发泄完,他双手插入发间,将额前凌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原本平日里带着几分忧郁的眉眼,此时却锋利得像一把刀。
只是片刻,贺天然脸上已是不见方才的暴躁,反而的异常冷漠地再次问出一句:
“弟弟,你说,海参它会说对不起吗?”
贺元冲此刻早已被对方这种喜怒无常的情绪给搞得方寸大乱,而他就仅是这么一个停顿,耳边骤然又响起一道惊雷。
啪——!
还不等他回答,就见贺天然猛然锤向桌面,脸上怒容再现,蓦然起身,三步并两步就朝他袭了过去!
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大危机感,让贺元冲顿时一惊,身上寒毛直立,下意识就想逃跑,而还不等他有动作,就被贺天然一手死死按住椅背,一手压在着桌上,身体拦住了他的去向……
自己哥哥那张脸就在自己近前,这种距离的压迫感让人连喘息都提不起气来,那双金刚怒目的面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里同时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声响:
“你说,它会道歉吗?!”
贺元冲已然是被贺天然这种一惊一乍做事方式给逼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他的双手不住拦在自己的面前,双腿蜷缩,闭上双眼,嘴里像是求饶一般地反复道:
“会说会说,哥,对不起,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场面滑稽又可笑,可贺天然面无表情,心中只徒留一种悲凉。
任谁都无法想到,一直争强好胜,想要成为贺盼山那种大男人的贺元冲,抛开了富贵的身份与一身皮囊,他的内心,竟是像现在表现出来的一样,只是仰仗着一点小聪明,得势之后便虚荣心作祟,开始了胡作非为的小鬼。
只要一逼,就显了原形。
世事无常,不同的环境造就了每个人不同的人格,贺天然不愿再去思考其中的因果。
包厢中,一时没了动静。
贺元冲在一阵惊叫之后,复归了平静,他已是浑身的冷汗,耳边没有预想之中的奚落与嘲讽,遮住视线的双手慢慢挪开,触碰到贺天然那居高临下的冷漠视线后,又瞬速回避……
“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会出现在这个包厢吗?”
“……”
“知道为什么,我会怀疑你吗?”
“……”
贺天然平淡质问,贺元冲内心好奇,但身体却畏怯如鼠。
这个名义上的兄长,拍了拍他的肩头,俯下身子,附耳道:
“你对你身边的人可真好,我一问,他们什么都会跟我说,想来也对,他们为什么要去帮一个私生子呢?”
贺元冲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贺天然:
“是……谁……?”
贺天然耸耸肩,继续道:
“我会把你对我做的这些事,都告诉父亲的,就好像你准备把一切栽赃给我一样。”
“……你为什么会知道?!到底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贺元冲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彻底瓦解,他做的任何事似乎都是在贺天然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这种剧烈的沮丧与挫败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大喊起来。
贺天然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些都是凭借自己对未来记忆的推断得来的结果,他更不会将曹艾青也在此地的情况宣之于口,而将这一切栽赃给他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无疑是将计就计,杀人诛心的最好选择。
男人都能想象得到,此时弟弟的脑中,一定闪过许多个名字,而那个叫作夏巧的女生,必然是名列前茅。
他想告诉贺元冲,想要种下让一颗让信任关系分崩离析的种子,最好的时机就是在人崩溃的时候,而现在,就是最好的示范。
贺天然伸出手,贺元冲身子又是一缩,但这次,来得却平静许多。
后者只觉自己鼻梁一空,原来是贺天然摘下了他的金丝眼镜,戴在自己的眼前。
“我知道你想要个父亲,你觉得贺盼山对你很慈祥是吧?那好,这次你应该能感受个够。”
贺天然拿出手机,当着贺元冲的面,开启了免提,打给了贺盼山……
这个举动,就好比当众宣判死刑一样,贺元冲飞快拉住他的胳臂,再次求饶道:
“……别!”
贺天然睨着这个精神已经被自己摧残到不堪一击的弟弟,不屑道:
“你可以滚啊,或者……你可以找人庇护一下你?比如说,你母亲?”
贺元冲一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敢动弹。
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宛如死亡的倒计时,每一下都敲打贺元冲脆弱的神经上。
“滚!”
贺天然一脚踹翻他的桌椅,栽倒在地的贺元冲在下一秒,便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包厢……
“喂,天然?我是难得接到你电话啊。”
电话里,传来贺盼山熟悉的声音,听上去,对方心情好像不错。
贺天然重新坐下,用手指推了推眼镜。
“爸,这不是上次出海,你跟我说要跟你及时汇报最近的情况吗?但我接下来要汇报的事,你听了之后,可能心情不会太好。”
“嗨哟,你小子难得是上心一次,你能有什么事儿啊,说吧,是你缺钱了还是怎么了?”
听见父亲的问话,贺天然斟酌着再次夹了一块海参放嘴里。
这道菜,确实没什么问题。
第四十三章 爱意东升西落(十一)
当曹艾青推门进到包厢时,男人正在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
听到女孩进来的动静,他抬起头,笑呵呵道:
“坐,我弟弟还挺会点菜的,别说,味道还不错,别浪费了。”
他说完,又是低头刨起饭来,曹艾青面带疑惑地坐下,沉默了几秒,期间只听见贺天然嘴里发出的簌簌之声。
看贺天然吃饭真的很有食欲,这是曹艾青从前跟他在一起时,最为深刻的几个印象之一。
“你是饿的,还是高兴的?”她不由问道。
贺天然擦了擦鼻头,口中亦是不停,待到咀嚼吞咽完毕,他才说道:
“饿的,中午没吃饭,回寝室睡了个觉就去上了曹叔的公开课,你那边完事儿之后,我就回了图书馆接着忙,等到傍晚,我被学生会的人叫出来还没吃上两口饭,就碰见我弟弟在做局,引我入套,这不是光忙着跟他斗智斗勇了么,结束了就饿得慌。”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像是在述说着日常的琐事,而在这些轻描淡写中所发生过的惊与慌,统统被一带而过,似乎坦白失败的过往也好,被人踹了一脚也好,解决了兄弟恩怨也好,这些都比不上填饱肚子来得重要。
贺天然安稳的絮叨与毫不掩饰的吃相,让曹艾青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
话间,贺天然又是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继而又问:
“刚才我弟弟出门的时候,撞见你没有?”
曹艾青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
“你怕他知道了报复我?”
“肯定啊,总要小心一点才好,而且我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会撞破他的诡计。”
贺天然本来还想说,现在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贺元冲不会让害了你的那个夏巧有好果子吃,可这样又难免阴险了点,所以他适时的住了嘴,想着过段时间尘埃落定,再把夏巧的结局告诉她。
“这你可以放心,他不知道我在这里,你们隔壁包厢是空的,能听清你们的对话,我见势不对,就一直躲在里面。”
这句话说完后,曹艾青斟酌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郭淮出来的时候,我倒是出去见了他……他让我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贺天然正在夹菜的手一顿,但随即便又自然了起来,挤出笑容道:
“他为什么自己不跟我说?”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曹艾青捅破一套干净餐具上的封膜,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放在一边晾着,继续道:“但你还会见他吗?”
“为什么不呢?我之前在电影学院交的那群朋友都没了,现在小勇哥跟我也算是刚认识,感情还不算到位。而在学校,虽然大家的都认识我是贺天然,但都是泛泛之交……”
贺天然学着曹艾青的模样,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不过他是直接泡在饭里。
乳白鲜香的鱼汤加上粒粒饱满的米饭,着实让人胃口大开。
贺天然低下头,嘴里的滋溜的声响更大,吃吃停停,嘴里含糊着继续道:
“而且艾青可别忘了,无论是我未来的记忆还是这条时间上的记忆,郭淮都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算一算,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你跟温凉加在一起都要久,我打了老郭一拳,现在被他踹了一脚,算是扯平了吧,所以,怎么会不见呢……”
曹艾青望着他奋力吃饭的模样,她明白男人在这番遮掩之下,想要表达什么了。
即便是那个坏未来,在贺天然最落魄的时候,他的身边仍旧是有朋友的。
而现在,随着往昔三年的人与事都烟消云散,真的是已经分不清,现在这个他,还是未来那个他,到底谁的经历更惨一些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可能,还是不想到了最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吧……
“看来,你还有些人情味啊……”
曹艾青默默感叹出了这么一句,贺天然垂着头像是充耳不闻,只是咀嚼声短暂停了一下。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等到曹艾青耐心等到贺天然终于吃好后,这才开口问道:
“我的事怎么说?”
贺天然擦了擦嘴,开始复盘整件事的脉络,他正色道:
“今天过后,论坛上已经不会再有你的谣言了。这次的造谣事件,贺元冲是主谋,但他并没有直接动手,学生会里有他的帮凶,主要负责给论坛那些造谣的人大开方便之门,而诬陷你的那些内容,由夏巧提供,她极有可能就是水军头头。
这件事的起因,应该就是我近月来性格上的改变,让贺元冲有了很大的忌惮,而前不久我跟我爸出海钓鱼,算是这次事件的导火索。
我的家庭情况很复杂你也知道,贺元冲不是我爸的儿子,而他的成长,几乎跟我是反着来的,自从我爸跟我后妈在一起之后,他自幼心里缺失的‘父亲’这个角色被补充完整,一个比想象中还要美满的家庭逐渐成为了现实,而那个一直跟他父亲较劲,却又比他多出一种血脉关系的我,就成了这个家里碍眼的累赘。
如果我保持以前那种内向,一直被他压住一头的性格也还好,但现在的我显然不是这样,那次出海父亲对我亲眼相加,我瞧得出来他很嫉妒,也有了危机感,而正巧,前不久论坛上传我们在洗铅池吵架的事,而又恰巧,他身边又有朋友认识了夏巧,知道高中时你的事,所以他才想在这个上面做文章,引我犯错,在我父亲那边,拉低对我的好感。”
“他害我是为了引你犯错?你会犯什么错?”曹艾青蹙眉道。
“你不要站在穿越者的思维去想这件事,你想想,在我们穿越之前,我们是什么关系?贺元冲知道我喜欢你,一旦你出了这种事,我肯定要第一替你出头去跟水军对线,只要我一下场,他可以做的事情就很多了,诸如他现在想到这个法子,撺掇郭淮误以为我是在自导自演,讨你欢心也好,是报复你也好,还是假装护花使者也罢,到时水军统一了口径,还不是怎么说怎么有?
届时,舆论的风向就会把我塑造成一个人品恶劣的富二代,他再往我爸那一说,就是黄泥掉裤裆,即便不会让我伤筋动骨,但也是钝刀割肉,一点一点让我爸对我失望。”
关于这一点,贺天然已经是大事化小的表达了,因为当初温凉的恶作剧都能让自己遭受到那么大精神伤害,可想而知,要是贺元冲的这个恶作剧也成真了,那对自己的打击,只会来得更加严重!
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这是这条时间线上,两人原本的关系。
然而,曹艾青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看贺天然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嘴里缓缓说道:
“你还真是……命运多舛啊。”
贺天然避开了她的视线,摸了摸鼻子
“嘿,我们彼此彼此……只是我这个弟弟没想到,现在再来这么一出,对我俩来说,都显得儿戏了一些。本来这次跟学生会的人见面,只是单纯想摸清论坛上那些外网造谣的人是如何混进来了,我知道外联部的那个孙乾志跟他的安排有关,只是没想到碰巧这一幕螳螂捕蝉被你撞见了,估计是谢妍妍跟他说了我们的事情后,他太急了一些,运气也差了点。”
“如果我不告诉你他也在场的事情呢?”
“那他也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
贺天然百感交集:“因为人心是变数啊,一个人能被另一个人通过捭阖斡旋所拉拢、挑拨、但触及到最深处,总有一些坚持的东西,郭淮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优渥的生活让我弟弟把其他人看得太轻了。”
“……看来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要棋高一着啊。”
“你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你眼镜哪来的?”
“从我弟弟那里拿来的呗,这家伙也不是个近视眼,这玩意儿就是个装饰,怎么样,我戴着还行吧?”
处理完一切之后的贺天然难得是心情开朗了许多。
没想到曹艾青还真是认真的打量了几秒钟,说道:
“挺适合的,像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行!今天起这幅眼镜就焊我鼻梁上了!”
说完,两人默契沉默,就这么对视了几秒,俱是一笑。
见曹艾青对自己脸上难得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贺天然脑中思来想去,终于徐徐开口道:
“事情解决了……过两天我爸爸处理完我弟弟之后,我会通知你结果……”
“嗯。”
“我……我回去之后也会在论坛上开一篇帖子,声讨那些造谣者,还你一个清白。”
“好。”
“那么……我……可以……”
贺天然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可以见见‘她’了吗?”
曹艾青脸上的笑容细不可查地凝固了一下,随之又恢复了正常。
姑娘站起来身,贺天然知道她要走,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料,对方朝桌上的那碗鱼汤示意了一下,冷漠道:“把那碗汤喝了吧,那是‘她’给你留的。”
贺天然内心恍惚,望向那碗温度刚好的鱼汤。
正当他醒悟过后,曹艾青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推开门,留下一句话:
“这周六中午,建筑学院十七食堂。”
骚骚在写作时,心里一直有个偏执的习惯或者叫观念,就是如果吃饭的戏写不好,那写其他的东西必然也不会怎么出彩,毕竟吃饭这种事,是人最为直白,又是最内敛的欲望表达。
第四十四章 爱意东升西落(十二)
这两天来,在港大的论坛出现了一篇帖子,一夜之间,这篇帖子就被顶到了数千楼,所讨论的内容也随之喧嚣尘上,在港大的师生之间引起广泛的热议,也带动了一时的群情激愤。
首先,这帖子的发帖人在一开头就实名交代了身份,他是经济学院金融学系的大三学生,贺天然。
这个名字响吗?
虽然知道贺天然背景的好事者,总是喜欢调侃似的做一些对比,诸如上海有个富二代,诨号名曰“沪上皇”,那么对应到贺天然身上,他在港城富二代圈子里的地位,无疑可以戏称一句“港城王”。
可现实是,这些花名除了有利于传播,给人一些津津乐道的谈资外,并不能代表故事里的本人就是如此,人们喜欢讨论的,往往是他们臆想中的富二代,以至于当真的身价过亿的人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会觉得眼前的,不过只是一个相貌或好或坏,衣着得体与否的普通人。
所以以上问题的答案是,贺天然这个名字,当然响。
但贺天然这个人,其实被人了解的不多。
不过,这就够了。
所谓的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贺天然以往在港大实在是太低调了,所以这次在论坛里高调实名开了一篇帖子,瞬间就吸引了很多人的围观。
很多人都想到了贺天然的这次发声,应该是有关最近曹同学身上所遭受到的非议,毕竟这两人的八卦,从他们大一的时候就开始传,一个“富二代”与一个“校花”,光是这两个头衔,就足够让人联想出许多故事。
而帖子的内容也是如此,只不过与其说他是在为一个同学证明清白,倒不如说,贺天然的帖子里,更是在痛斥一种社会怪相,他在文中如此写道:
“各位同学,关于最近曹同学身上所发生的一些事,说实话,让我由衷感到一种悲哀。
我不是在假装清醒,而是作为一个知情人,在陈述一些所能看到的事,而在我陈述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
是不是绝大多数的人,都喜欢一些白壁蒙尘,无中生有的戏码?
我的答案是,是的。
因为我们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干净,它就是有阶级的,就是有距离的,一点都不像我们小时候憧憬的那样。
所以我们在明面上,诉说着世间的美好,期盼这种美好能降临在我们身边,可每每期待落空,心底里就忍不住去阴暗幻想,恨不得将这些不染尘埃的东西拉到泥里翻滚几下,沾染上一些污秽,似乎只有这样,那些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只能仰望的人与物,才能更加鲜活,更加合理。
然后,我们就可以习以为常的冠以一个让无数人都觉得真实到默认的结论——
现实嘛,就是这样的。
是啊,现实嘛,就是这样的。
长得漂亮的姑娘,我就是追不到,因为她们都喜欢有钱或有颜的人,颜值与金钱对等,这很合理。
他人在对我施以善意的时候,我也会想着是不是对方另有所图,这是抱有目的的行为,因为哪会有人平白无故对我好呢?这么一想,也很合理。
……
所以就是以上这些种种的合理,让我们徘徊在美好与阴暗的矛盾之间,用一种荒谬般的准则,来聊以慰藉。
我们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好人,有好女孩,但她们都在网上,都在短视频里,现实里哪能碰到什么人美心善的姑娘啊,现实中只有交易罢了。
而用这套逻辑代入曹同学的事件当中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了。
你凭什么出淤泥而不染?
你凭什么拒绝了我们,又对我们和蔼可亲?
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一面,我拿一百万出来,一定能上了你的床榻,即便我没一百万,但我就是知道可以,因为这就是现实,一定不会错!
如果不行,那就是钱不够!
所以,看似出类拔萃又温柔美丽的校花,私底下依仗着姣好的外表,钓着众多追求者的胃口,为自己谋一份好前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很合理。
以至于,这件事合理到在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单凭空穴来风,就可以成为一种石锤的论调。
然而,各位同学……
难道在合理之前,加上“现实”一词,就能解释一切了吗?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种生活方式吗?
难道真相就不重要了吗?
作为知情人,甚至是这一出谣言事件里,被钓着那个受害者,我所看到了,只是利用社会心理,挑动起乌合之众的众口铄金,是一场彻彻底底,积毁销骨的狂欢!
我可以很笃定的说,我所认识的曹同学,跟那些造谣者口中的曹同学,不是一个人!
各位,我贺天然可能还是不够普通了,我接受不了这种看似约定俗成的思维习惯,我也不想接受什么狗屁的现实合理性。
我高考考了六百七十一分到了港大,里头每一个正确的答案,都是我日积月累,付出了小初高总共十二年的泪与汗换来的成绩。
我还保持了用大脑去找出正确答案的习惯,而不是听信什么合理的流言蜚语。
我相信各位同学一定都有这样的经历,我们付出了无数个日以继夜,才郑重地将港大选做了我们梦想的起点。
我希望的是,借用洗铅池的那汪浩渺,能够让我洗尽铅华,脱胎换骨,而非是泯然众人,随波逐流!
要不然,我付出了那么多年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题,我不想在名为“人生”的这张试卷上,犯糊涂。
现实所谓的“合理”,想一想,我还是有能力自己去证明解答一番。
那么各位同学,你们呢?
P.S:今明两天,校图书馆的艺术鉴赏厅晚七点半,将放映《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与《狗镇》两部电影,届时欢迎各位同学到场观影。”
……
……
这篇帖子洋洋洒洒数千言,批判性之强,遣词用句之犀利,在发表之后当即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那些千层高楼中被赞同最多,顶得最高的回复中,有人这么写道——
35楼:“记得北大副校长曾说过,你是北大人,看到老人摔倒了你就去扶。他要是讹你,北大法律系给你提供法律援助,要是败诉了,北大替你赔偿!
而我们港大呢?你是港大人,看到有人造谣你就跟着造谣。要是黑不动,你就上论坛来,论坛给你提供造谣内容,要是不想黑了,论坛替你黑!”
……
52楼:“虽说有关曹同学一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起哄者有之,维护者有之,但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作壁上观,俨然是事不关己的姿态,我亦在其列。
可今日天然兄一篇字刀句棒,剜心刨骨的文字,将我作为港大的学生的优越感,狠狠的拉回了地面。
一个同校的女生,被别有用心之人如此造谣,而我熟视无睹也就罢了,竟还不假思索,生出理所当然的心思,真是让我感觉自己斯文扫地,羞愧难当,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了那么多道理,终究是愧对了每日在洗铅池畔行走的那个自己。”
……
182楼:“这里是港大论坛!是一线大学的校内网,不是什么围脖抖音那种大杂烩!贺同学这篇文章我真是越看越羞愧,枉我们还自诩什么高材生,呸!”
……
255楼:“跟风造谣的人,请在这层楼下进行自我检讨!”
……
292楼:“我是法律系的学生,我已经跟我们老师反映了这件事,后来我们院长也知道了,他老人家气得眉毛都抖了,只是他不怎么玩论坛,所以就让我们发个声明。
曹同学有权追责,并上报有关公安部门,学校也会全面配合追查,请大家放心,以后出现这类情况或是同学们遭受到不公,请告知我们港大法律系,我们也会全程提供法律援助,而且绝不败诉!”
……
321楼:“这件事从始至终,我们建筑学院的同学,一直都是站在曹同学这一边的,她的为人我们最清楚不过!论坛上的那些谣言帖我们一直都有反驳,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会出现,希望这次能够彻底肃清,并且找到造谣的源头,公示出来让我们瞧瞧是那个畜生!”
……
417楼:“有幸跟贺公子一个班,有点感慨,以前老师调侃过贺大少缺乏了一些积极性与主动性,但看了这篇文字,发觉他才是我们之中最有侵略性的一个,佩服!”
……
557楼:“作为公关专业的学生,我已经看傻了,当我意识到我为自己港大学子的身份而感到羞耻时,我已经预料到我们老师已经找到了一篇可以教给我们的案例。
插句题外话,贺同学推荐的两部电影,还真有CCTV6的神韵啊。”
……
……
诚然,贺天然的这篇澄清文章很有技巧,编排文字的功力远比那些没头没脑的造谣来得更具有煽动性,如同是沉疴下猛药,字字句句如同扫射一般,成功的勾起了港大学子同仇敌忾的情绪,为彻底拔除曹艾青在谣言之后的隐患提供了强有力的基础。
可以说,贺天然为了曹艾青网暴事件收的这个尾,收的很漂亮。
在帖子发出不到两天时间内,在众多学子的群情激愤的声讨之下,论坛很快公布出了学校的调查结果。
造谣者已经自首,主谋是学生会外联部部长孙乾志,他交代的很痛快,无非就是对曹艾青因爱生恨,所以利用职务之便,勾结了一名论坛的管理人员,购买了一波水军来实施一起针对曹艾青的诽谤,以此来要挟对方。
只是他的要挟还没说出口,贺天然的帖子就将事态扩大,眼看就是刹不住,他只得是趁早戴罪坦白。
这件事的处罚结果是,孙乾志因犯诽谤罪,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被判有期徒刑六个月,港大开除其学籍,罪行记录在学籍档案之中。
其余从犯,被判三个月管制,港大开除其学籍,罪行记录在学籍档案之中。
这个结果,与贺天然当初告诉曹艾青的差不多,真正的主谋贺元冲根本就抓不到,孙乾志已经咬死这件事就是他所为,除了曹艾青本人并不知道他对自己因爱生恨这件事外,孙乾志把所有的细节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就连夏巧都爆出来了。
“你们家给了孙乾志多少钱,让他这么心甘情愿的顶罪?”
从法院出来那天,曹艾青面无表情的问了贺天然一句。
“我爸可不会告诉我,他这次为贺元冲擦屁股花了多少,但你可以放心,你一定可以得到一个道歉。”
女孩沉默了一会,问:“那你弟弟呢?”
“你放心吧,他过得不会比孙乾志在牢里好多少……对了,我爸想见见你。”贺天然有些犹豫。
“什么时候?”
“你来定。”
曹艾青反问:“如果我不想见呢?是不是就没有道歉了?”
“这……这倒不至于,但这件事,总得你自己来画下句号吧?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就去跟他说,我们再想办法补偿你。”
“那……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好。”
两人说罢,驱车返回学校,今天开庭,是两人自上次饭馆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对了,今天开庭,叔叔怎么不来?”
“我没让他来,但我家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你那篇帖子的动静闹得挺大了,学校三番五次打电话到我家里去。”
“……啊,这样啊。”
贺天然开着车,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贺天然……”
“嗯?”
“这件事……真的结束了吧?”
原本该是影响了曹艾青一生的大事件,当再次出现时,就这样在正义与大势面前迎来了终结,曹艾青双眼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景色,喃喃问道。
贺天然看了看她的依旧美丽到无与伦比的侧颜,柔声笑道:
“放心吧,都结束了。”
“……”
这天,已经是周五了。
两人下了车,面对即将到来的明天,都显得有些局促。
第四十五章 爱意东升西落(十三)
周六这天,图书馆的工作相较与平常,似乎还要忙一些。
姚青桃将前不久做好的本月图书借阅排行展板在各个显眼的位置摆放好,她拍了拍手,叉起腰看了一会,然后又回望向不远处服务台里的那位“贺老师”。
这时对方正在应付几个借书的女同学。
说起来,图书馆里的这位贺老师最近工作繁忙了不少,自从他在论坛上发布了那篇帖子之后,吸引了许多同学慕名而来见他,虽然没有具体统计过,但以姚青桃的肉眼观察,其中女同学是占了绝大多数的。
尽管其中很多人都打着借书,或者交流探讨问题的名义来见他,可姚青桃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这些姑娘心里的小算盘。
不再多看,姚青桃继续做事,将今天新到的报纸码好上架,等待她做了手头的工作,懒懒散散地回到服务员台,之前的几个女生已经走了,唯有贺天然站在里面。
男人的身姿挺拔,兴许是身边无事可做,他没有着急坐下,而摘下了自己眼镜,哈了口气擦了擦,然后举起镜架,将镜片对准了阳光,仰着头,似乎是在观察镜片是否干净了。
图书馆里飘来那种书籍纸张里成年累月的墨香气味,冬日的阳光透过高窗照射进来,然后又从木质书架的缝隙中穿过,洒落在地成为的一块块的斑驳,眼前种种带出一种安静、温暖,夹带着一丝倦意的氛围来。
而置身这种氛围之中的贺天然重新戴好了眼镜,正要扭头,姚青桃已经回过了神来。
她走进了服务台,坐下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随意问道:
“贺老师,最近几天怎么戴上眼镜了?你近视啊?”
贺天然笑道:“这不是每天要对着电脑嘛,所有就配了一副防辐射的镜片,没有度数。”
“这样啊,对了,你前几天推荐我那个导演是枝裕和的电影,我回寝室后都下来看过了呢,虽然说剧情很平淡,但意外的很好看!”
贺天然一愣:“是吗?那你都看了,还是说特意挑了几部看?”
“我看了那个《海街日记》,我一边看,一边感叹长泽雅美真漂亮啊,而且电影的画面也很干净,电影里的生活也是一种美好的范本,角色之间所流露出的那种亲情……”
姚青桃嘴中喋喋不休,贺天然安静听着,一会点头赞同,一会为她补充一些忽略的细节。
一个女孩子,找人聊电影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当一个从前对电影不怎么感冒的女孩子,从一个男生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一些信息之后,回去加以用功补课,主动制造共同话题的时候,这件事就很微妙了……
“所以啊,我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就希望这种温煦克制的家长里短一样演下去,我真没想到这种平淡……”
“桃子姐。”
“嗯?你说,贺老师。”
就在姚青桃还在回味剧情的时候,贺天然适时的打了个岔。
他佯装尴尬,难以启齿:“我们中午午休之后……我就不回来了……下午你一个人没问题哈……”
“没问题啊,你又不是第一次。”
姚青桃大方地的回应了一句。
她还想继续刚才的电影话题,只是又听贺天然期期艾艾道:
“那什么,桃子姐……你用你的眼光帮我品评一下,我今天这份打扮,没问题哈……”
贺天然站了起来,退了一步,推了推眼镜。
这才发现情况的姚青桃顿了一会,好好看了好,然后道:“嘶……贺天然,什么情况让你今天这么紧张啊?下午是去见女孩吧?曹艾青啊?”
那个一向沉稳,平常行事成熟老成的学弟,竟然在此刻貌似腼腆地点了点头。
姚青桃“啧啧啧”了几声,当是奚落,随后笑到:“不错!棒球衫配卫衣,经典永不过时,贺老师你也别不自信呀,其实你平时的衣品很好的,真是比我认识的一个异性朋友好太多了!”
说罢,她扭过身,开始整理起电脑里的资料来。
电影的话题,没再继续了。
“好,有了桃子姐这句评价,今天我算是稳了。”
贺天然重新坐下,郑重其事。
“少来!欸,贺老师你秋末的电影都排完了吗?能不能加塞一场啊?”
“行啊,桃子姐你想看什么?”
“岩井俊二的《情书》,哼哼哼,学姐我也是文艺过的人呢,当初就是这部电影让我对图书馆的工作充满了向往,而且柏原崇永远是我的男神。”
“哟看不出来嘛,桃子姐原来你也是个花痴,可以,满足你!”
“哎哟,我们贺老师下午要去约会了,这人说话都开始不一样了呢!”
……
……
与此同时,建筑学院。
众所周知,港大的建筑学院,是整个大学城里,最具有艺术气息与美感的建筑,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就连隔壁美院与电影学院这类艺术院校,都得往后稍一稍。
可是,但凡去过建筑学院教室的人,特别是画室,给人的第一印象都不会是艺术或者美,而是一种杂乱、邋遢,满地狼藉的感觉。
你也不能说这是脏,因为这满地的什么素描纸、绘图纸、硫酸纸、工程制图纸还有什么木板、塑料板、亚克力板、你都不知道这些地上胡乱一堆的东西,是垃圾呢,还是某个学建筑的同学需要用到的素材……
而且因为是周末的关系,本来就没几个人在,所以看起来就更乱了。
“艾青,你的模型胶还有吗?”
“有的,给。”
在一片纸海板山中,沈秋序与曹艾青两人正分工制作着一栋流水别墅的模型。
建筑系研究生与本科生学的东西大同小异,该画图画图,该做模型还是得做模型,如果说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的差别,无非就是学的更深,难度更大,一些图纸与设计,已经到了一个合格设计师的专业水平,甚至还要之上。
按理说,读本科的曹艾青是不应该插手到研究生的模型作业里来的,但沈秋序的导师,恰好也是曹艾青的老师,他们之所以在一块共同完成作业,是因为曹艾青这三年来所表现出的专业素养,已经远远超了一个本科生的程度,所以在获得老师的认可后,曹艾青偶尔也会跟着研究生班的同学一起上课。
接过模型胶,沈秋序看了曹艾青好一会,做事期间,姑娘长长的头发就直接盘在脑后,用针管笔插好固定,加上她宽松的驼色针织开衫与扎进腰间一角的白色T恤,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柔软温润,像是从森林里走出来的精灵。
“看你样子,昨天没熬夜啊?听李老师说,你们班还有图要画。”
沈秋序接过模型胶,不由问道。
建筑系是出了名的卷,每天晚上画室的灯几乎要三点才熄,这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唔~熬了,不过昨天十一点就回去了,要是再晚今天早上都起不来。”
说到这里,曹艾青打出了一个呵欠,她倒是不困,只是一说起这个,下意识来了感觉。
“对了,我有个东西……”
沈秋序放下手中的胶水,转过身,从桌上拿起了自己的背包翻找了一会,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精华液礼盒,他递过去道:
“这个送给你,补水保湿,听说还能美白提亮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咨询了几个异性朋友,她们说送个准没错。”
曹艾青一惊,连忙推辞道:
“呀,秋序哥,你这就破费了啊,我有这些的,不需要这个的……”
沈秋序手上下摆了摆,笑道:“拿着吧,我一大男人又用不了这个,你不要不是更破费了么。”
曹艾青面露为难之色,看了对面的男人好几秒,问道:
“怎么……会突然想送我东西啊?”
沈秋序挠挠头:“艾青,自打我今年入学以来,你就一直帮我,虽然这是陈老师的安排,但你确实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说来惭愧,我虽然是你的学长,也虚长你几岁,可……嗯,有时候我还不如你呢,还让你反过来教了我不少东西,你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别那么说,秋序哥,跟着你们这些有社会经验的学长学姐一起上课,我本身也是在学习……你的好意我心领,可你的东西……我真的不能要。”
面对曹艾青的再次拒绝,沈秋序并没有表现的很苦恼,而是认真问道:
“是因为之前的谣言,让你有些杯弓蛇影?”
曹艾青摇摇头:“不是的……”
“那你放心,这个东西你就算不要,我也不会为难你的,大不了我挂闲鱼上卖掉好了,回回血也行啊。”
这般现实的发言,让两人都笑了一下。
沈秋序收好礼盒,没有强求,转而道:“那……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好了,就当你帮我做模型的感谢嘛。”
曹艾青一顿。
“怎么,这也不行啊?”
女孩再次摇头:“不好意思啊,秋序哥,今天我约了人。”
“是……贺同学?”
“嗯。”
……
……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中午。
从图书馆到十七食堂的这段路,停停走走差不多走了快半个小时。
贺天然的脑中浮现出很多以前与曹艾青一起经历过的记忆。
他一会想着十七食堂是曹艾青最喜欢去的食堂,因为那个食堂会卖一些西点甜品;一会又想着等会见面,会不会与往常不同,自己应该说什么……
脚下的路,越走越近,自己的双脚,却是越走越慢。
贺天然很清楚,他其实是无颜面对那个美好又纯真的曹艾青的……
而正在他胡思乱想的之际,耳边,远远便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天然~!”
他骤然抬头看去,道路的前方,食堂的门前,有一个女孩站在那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高在于顶,正冲着他微笑挥手。
今天阳光格外的厚,仿佛要融化世界一样,那个已经不在是少年的男人突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因为身体一经动弹,双眼就像会抖落下泪来……
他知道,在他的身前,是人间最好的阳光,是亘古的太阳也好似垂怜,在她身上落下的好多束光。
她曾消失在落日的霞光里,而伴随她远去的,是让贺天然站立的此时此刻,都会恍惚了好一会的青春图景。
第四十六章 爱意东升西落(十四)
一段美好的青春故事中道崩殂,哪怕中间经历了浃髓沦肤的痛楚,可感情依旧是藕丝难杀,在时隔几年后的今日有幸拾起了后青春的下半段,贺天然亦是未感轻松,他的双肩沉甸甸的,双腿也像是灌了铅地一步步挪动着。
有人会说,这世间的日升月落是常理,晴朗的天气并不罕见,你贺天然经历了那么多,算是千帆过尽,又何至于此啊……
恐怕,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才让贺天然此刻如此地惊惶。
因为他还记得,在那个旭日初升的时刻,在那片金光泛滥的海边,曾经交融着只属于他们的年轻灵魂。
可惜的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但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从前的那个人。
明明好像可以进行新的故事了,但此时的贺天然在千头万绪之后,能想到的故事开场,只能是用力的忍住眼泪,挤出一个笑容,说出一句:
“……好久不见……艾青。”
“好久不见,天然。”
她放下了手,背在身后,脸上的温柔一如往昔。
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窘迫,曹艾青朝食堂扭过头:“我们进去吧。”
“……嗯。”
在曹艾青转身之后,贺天然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心绪赶上,两人这才并肩走进了食堂。
十七食堂主打的西餐与甜品,菜单每天都会换,所以相较别的食堂,在价格上要稍微贵一些,不过比起外面的一些店铺,这里的东西可以说是非常良心了。
此时各个窗口前排队的人不算多,两人等待了一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贺天然点了一份牛排与意面,刷了卡之后,对身后的曹艾青说道:“我……你……你要不要吃甜点啊,我去给你买。”
曹艾青摇摇头:“虽然这里的甜点蛋糕啊都很划算,但自己做的更便宜一些,分量足,也好吃!”
“自己做?你怎么做。”
贺天然很是茫然,这里的厨房用具与食材只有厨师才能碰,学生都进不了后厨。
姑娘笑眯眯道:“走,我教教你这个阔少爷,怎么在食堂里DIY一个小蛋糕!”
说着,曹艾青豁然转过身,她脑后扎着的高马尾扫过贺天然的鼻尖,留下一阵香风。
贺天然就这么在她身后跟着,见姑娘先是拿起了一个空盘,然后走到甜品柜台,夹了两个抹茶与草莓味的鸡蛋卷,这玩意两块八一个,然后她又要了一碗芋泥,四块五。
“这个芋泥很软很糯的!超好吃!我每次来十七食堂都会买,外面还买不到!”
她一边走,一边推荐着。
接着姑娘又买了一盒四块钱的水果,里面都是切好的樱桃,菠萝之类的,最后,她还买了一盒手工曲奇饼干,这是最贵的,花了六块。
食堂的酸奶是送的,两人在找位置的时候,曹艾青顺手拿了两个。
将一切弄完,曹艾青将满满当当的食材放下,她戴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在贺天然的见证之下,自顾自的开始了“组装”……
先把蛋卷铺开,对半一折,铺上一层芋泥,盖上蛋卷,再淋上酸奶,取出几块曲奇,用餐巾纸包裹住粉碎之后,将粉末倒在上头,弄好后女孩又将另一种口味的蛋卷折开铺上。
如法炮制之后,两个蛋卷就像叠叠乐一样,铺得比一拳还要高。
贺天然都看傻了,曹艾青最后还在这个“手作蛋糕”的最顶端,点缀了一粒樱桃,蛋糕底下还围满了一圈菠萝……
“大~功~告~成!尝尝!我拿了两个勺子,我们可以舀着吃,我平常一个人都吃不完。”
曹艾青将蛋糕推了贺天然眼前,得意道。
这个蛋糕的成本都不到十五块,主要还有好些剩余的材料没用完,这一番做下来,不光蛋糕有了,吃的喝的啥零食都有了……
贺天然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蛋糕滋味很浓郁,哪怕是这些所用到的食材中没有多少糖,可男人依然觉得很甜。
“好吃……”
“是吧~”
曹艾青笑着摘下手套,喜滋滋地喝了一口碗中还剩下的芋泥。
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那种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熟悉感让贺天然恍如隔世。
“天然,你在想什么?”
见对方一下没了动静,就这么看着自己,曹艾青低声问道。
贺天然抿了抿唇,视线无处安放。
“没……没什么,艾青……你不恨我了吗?”
就在男人垂下头后的慌神之际,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虚握的小拳头,伴随着耳边传来一声“铛铛”的悦耳配音,拳头一张,一块曲奇就这么出现在了白嫩的手心之中。
他赫然抬头,只见曹艾青一脸笑容:
“送你一块小饼干~你吃了我就告诉你我恨不恨你。”
这种天真的行径让男人心里的罪孽感少了些许,他由衷的笑了笑,拿起饼干,依言吃进嘴里。
“吃甜食能起到保持好心情的作用,你呀,无论是脸上心里都堆满了太多事,温凉离开了之后,你一定是连悲伤都来不及的……”
曹艾青收回手,柔声道。
“……”
贺天然因为咀嚼而蠕动着脸部肌肉就这么一顿。
只听女孩继续道:
“两年了吧,天然,我们分开也有两年了。”
“……嗯。”
“这两年,其实我变得开朗了许多,认识了许多值得相交的朋友们,而且托了未来记忆的福,在学业上我也一直很顺遂,每天都跟普通的大学生一样,对了,你知道当初我们在一起时,我曾暗戳戳的规划过我跟你的未来吗?”
曹艾青本是想在几秒之后公布答案,因为她并没有跟贺天然说起过这件事,可哪知对方却脱口而出:
“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女孩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我记得我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啊!”
贺天然不敢去看她,只是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从前的这个小小心愿里,其实还有三个字——
我们俩。
“算啦,这应该跟你在车上说的‘我们曾在旅馆住过一夜’是同一条时间线上的事吧?哎~”
曹艾青像是没办法似的撑着下巴,叹了一口气。
这会是女孩的夙愿吗?
这么一个念头浮现在贺天然的脑海中,不过姑娘也是猜中了他此刻的想法,继续说道:
“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啊,你完成了温凉的夙愿后她就消失了,我可没那么傻,故意引导你往这方面去想,其实这个心愿我已经能自己完成了,不一定非得跟你一起。
天然,我现在活得很自在的,该吃吃该喝喝,我想,如果不是温凉离开,导致了一些世界的变动,‘菩萨’应该也不会对你有那么大的怨气,可听了你的解释之后,我也慢慢理解了你所做的一切……”
“菩萨?”
曹艾青解释着:“哈哈哈,就是……嗯,未来的我啦!我习惯了那么叫她。”
“这样啊……你……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呀,就像人的善恶……呃,这个形容不好……就是人有强硬的一面,也有软弱的一面,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
贺天然斟酌的词句,道:“可……你们好像并没有像我和温凉一样……融合。”
“其实还好啦,毕竟脑中一下多出来那么多的记忆,我知道那些都是曾发生过的,可一直都没什么实感,直到最近事件重演,才让我有了一些跟菩萨相同的感觉,可是这很快就解决了,不是吗?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不想接受这些记忆,不管是菩萨还是我,都是这个态度。
天然,你所说的融合真的存在吗?我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就像我之前说的,菩萨是强,那么我就是弱,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这么一面的吧!”
贺天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男人因为对温凉的不舍,所以才接受了全部的自己,但曹艾青的情况跟他是相反的,因为不管是未来的曹艾青还是眼前的曹艾青,都对原本未来所发生的一切,有着很强烈的排斥情绪。
兴许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才更像是一个人啊……
男人一时有些唏嘘,艾青虽然说了那么多,但一直都没有正面回答他刚才的那个问题。
她,还恨他吗?
如果真的是一个人的话,那么就不妨让问题问得更直白一些……
想到此处,贺天然喑哑着开口了。
“艾青……”
“嗯?”
“两年了,你走出来吗?可以,去重新接纳新的人了吗?”
曹艾青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缕伤感,幽幽地叹出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而等到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原本的伤感,已经被替换成了一抹怨恨,只听她一字一顿道:
“贺天然,你够了。”
男人看着姑娘身上所发生的变化,语气中带着一种哀求,说道:
“艾青,我们很像,我不想让你到最后跟我一样,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第四十七章 怪你没志气,怪我不争气
饭桌上原本和睦的氛围,一下因为一句话而变得紧张起来,已经在眨眼之间换出自己“强势”一面的女孩咬牙冷笑道:
“贺天然,你不要再用这种悲悯的姿态来看待我们之间的事了,真是可笑,这两年来温凉难道就没发现你的精神已经萎靡到这种状态了吗?如果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融合’,那你应该祈祷我一直保持现状,而不是担心我是否还有能力去接纳别人!”
她说完这些似乎还不解气,于是又跟着吐出一句:
“你很了解我吗?如果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就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贺天然望着眼前这位对自己咄咄逼人的“菩萨”,她的再次出现,其实已经证明了刚才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无论是曹艾青的哪一面,她都还恨着自己。
两人之间那段爱情的开端过于美好,但在种种时间的交织重叠下,又显得极度的扭曲,以至于无疾而终的结尾尤为惨烈。
这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能记上一辈子的事,不是那种三年五载之后,大家坐下聊聊天,当成玩笑说一说,就能一笑泯恩仇的恩怨。
即便他们现在心平气和的面对面,可曹艾青对待这件事,就像是休眠之中的活火山,平时相安无事,但只要一经试探,注定会引来一场爆发。
只是刚才有句话,女孩情急之下也许说错了。
贺天然真的很了解她,不管是哪一个她。
“那艾青你来说,我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你……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啊!”
“艾青,你是怎么做到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当帮我个忙吧……我现在真的很迷茫……我或许……需要你的帮助……”
贺天然语气真挚,如实地向姑娘袒露了内心。
都说了两人很像了,既然一提到两人的感情,女孩就会拿出强硬的一面,那么贺天然不妨也展现出最为真实无助的一面来应对。
而果然,他这一句话说出口,曹艾青就霎时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自分手之后,两人的关系实在是太过生硬了些,一个一心装满了愧疚,想的都是如何赎罪,一个一心都是委屈,想着如何报复。
这就导致了他们在交流中,一个主动给予,一个却只能被动索取。
可又因为这种状态下的贺天然,所给到的东西,都不是曹艾青想要的,如此才有了两人相处时的僵硬局面。
而眼前这位“菩萨”显然是处理不了贺天然这种一反常态的无助模样,也许是看着贺天然自己捅自己刀子习惯了,女孩那些曾受到的伤害,对方比自己还要上心,给出的结果也是刀刀见血,她虽冷眼旁观一切,但终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
她的善良从来都没有变过,即便对贺天然带着无边的恨,可最终还是希望能看到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这种终成眷属,正因为她没有过,所以才成了“恨”之外,更加沉重的东西。
算了吧。
这是曹艾青答应给贺天然时间之后,脑中曾一闪而过的那么一个念头。
正如刚才她自己说的,不管是哪个她,都不想去重蹈那个坏未来的覆辙,这也是为什么曹艾青没有经历过贺天然经历过的“融合”,却一直相安无事,积极的生活的根由所在。
用一个很恰当的比喻,如果说,未来的贺天然在少年的身体是一种“心魔”的具象化,只有在破障之后坦然面对一切,才能重拾全部的自己,那么未来的曹艾青,就是那个天真少女的“菩萨”,她总是在少女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出现,保佑着她。
但现在,“菩萨”的“大敌”为了赎罪已是遍体鳞伤,他付出的沉重代价,足以偿还一切了,所以当他把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时,她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
“贺天然……你在开玩笑吗?还是在故意奚落我?”
曹艾青目光颤动,什么想学着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他一定是觉得在这么一个世界,还能如此度日,是一种安于现状的可悲吧?
“没有,艾青,我是在真心求教的……”
“为什么……?”
贺天然沉默了片刻,沉着声,动容道:
“我曾以为你会乐意见到我的狼狈,但好像并不是,这样好像只会让你跟厌恶,你需要的美好生活,也是我希望你能得到的,而偏偏我这样的一个存在,却让你添了堵,我不想这样,因为我还想填补你缺失的那些色彩……
这两年来我变得迟钝了些,这是我故意为之的事情,因为阿凉也很聪明,所以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身上的蛛丝马迹。
但是面对你,艾青,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了,因为我能体会到你的感受,我知道我们都不太容易再喜欢上一个人了,因为像我们这样破碎的人,要让爱我们的人,将碎片一片一片的捡起来爱我们,实在太辛苦了些,我们都见不得如此,不是吗……?”
就是这么一番肺腑之言,让曹艾青无言以对……
这并不是贺天然的无端猜测,说起来真是可笑,就是这个曾经曹艾青最爱的人,未来最恨的人,却偏偏是最懂她的人……
人与人之间若灵魂不能共振,交流不能同频,仅仅只是浅浅的遇见,终究会成为陌路,而命运让这两个最熟悉彼此的陌生灵魂能够再次对视,总会有原因。
“天然……我已经拥有过最好的了,不需要更好了……”
这种久违的“懂得”,让少女放下坚硬的壳,不知不觉她流露出最为真实的一面,此刻,她双眼失焦一般的看着被贺天然舀走一角的蛋糕,嘴里低声重复着当初毅然决然丢掉佛珠时,内心的想法。
她说过的,她的青春没有败笔。
这两年来她生活过得很好,身边也不是没有人爱,可对于一直止步不前的感情现状,女孩如此解释道:
“我说过,我拥有过最好的,以至于后来遇见的人,都感觉差了一些,不是因为他们不好,是因为在我这里,爱是不可能被降级的……
我体验过了很好的爱了,就很难再被一般的爱情所打动,不管是郭淮还是沈秋序,他们身上都有你的影子,但他们都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所以我能确认一点……”
曹艾青的视线一寸一寸上移,她的表情中都是一种柔软般的倔强,她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睛,但她自己的眼眶,反倒先是泛起了红来。
“我恨你,贺天然……”
这六个字,她的声量不大,但却掷地有声,如有回响。
“如果你离开我之后,你会变得更好,那我的恨应该也就止步于此了,但我现在更加的恨你了,是因为离开我之后,你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模样,一身暮气,让我想报复,都觉得多余!”
贺天然早已认为自己的灵魂已经麻木,可伴随着女孩一字一句中所产生出的共振,再次望见那张雨打梨花的倔强面容,让他整个人眼前都天旋地转起来。
现在的他,让曹艾青觉得报复,都成了多余……
男人的喉结轻微蠕动,嘴唇的干涩让他说句话都愈加艰难,可他还是沮丧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恨我爱了你,又离开你呢?”
曹艾青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想要强忍着泪水,但泪水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在她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晶莹的泪痕……
“我对我们的爱情没有恨,我只怪,怪欲望是人性,克制是教养,怪你的父母没把你教好,所以遇到曾驯养过你的人,便不知克制,只能是新欢旧爱,迎来送往。
我怪你没志气,明明跟我在一起,却还要念念不舍回头张望;我更怪我不争气,只知躲在你的身后,没能与你携手担负过什么风雨……”
曹艾青恨贺天然。
可对于他们那一段爱情的过程,她说这是她拥有过的最好的。
而对于故事的结尾,她最大的埋怨,也只是一句——
怪你没志气,怪我不争气。
第四十八章 带你走出去,带你见天地
曹艾青的眼泪,从来都是贺天然最大的软肋。
这些倔强的泪水每一滴,都像落在了男人已经干涸龟裂的心田里,使得他手足无措又茫然若失,最后只得无力地重复着那一句:
“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
然而,这般忏悔却没能得到原谅。
“贺天然你别再认错了,如果你认为你做的每件事在你看来都是对的,那么这些道歉也就仅限于你心里的对我的愧疚了,我不需要你的愧疚,所以你每次插完自己一刀后,跟我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曹艾青兀自坚强地用手擦掉眼泪,嘴里毫不留情:
“温凉离开了你之后,给你的世界留下一片狼藉,你很痛吧?这两年你一直这么忍着,成全了她,满足了她,可等到这些你都做完了,拖着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躯壳来见我,跟我说对不起,究竟又是意欲何为呢?
所以你也想带着苦痛来成全我吗?
谁稀罕呢?!
是,我对你的遭遇充满了同情,我也逐渐不在沉溺于你对我做的那些往事里,但我要告诉你贺天然,不是你爱得越多,越痛苦,在我这里就能获得回报,所以不要跟我玩你对温凉的那一套了!
你付出的对象不对,你积累的痛苦,我更是无福消受,这只会让我厌恶,苦难它就是苦难,它不值得追求,从根本上我们两个追求的就不一样,所以你永远带着愧疚,永远带着痛苦的道歉,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得到谅解!
痛苦,从来都不等于付出!”
网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温凉的消失也让曹艾青间接了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两人之间的这段隔世宿怨到了今时今日,已然化成了一股意难平,气难消的怨气,想要真正的化解,关键还是在贺天然的精神上。
这话说得很直白了,我求着你捅我一刀,或我自己先插自己一刀,这些都不是曹艾青想要的,所以也发泄不了她的那些积怨。
女孩总是能说出一些当头棒喝,直抵灵魂的话语,震得贺天然的大脑嗡嗡作响。
但是这一次,来的尤为猛烈,因为这是与他命运现状截然相反的一句话。
如果他想拯救身处地狱的这两个灵魂,那么他自身的付出注定就只能换来痛苦。
贺天然不是没有想做的事,他不是没有欲望,只是他的欲望自从知道了世界真相后,就与三人的命运绑定在了一起,一直以来,他都用着自己的能力,去成为某种正义的使者,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耶稣受难般的殉道者幻觉。
可现在,他命运中的另一个女人说,痛苦不等于付出。
这不光否定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而且还第二次动摇了他赖以生存的信念……
第一次,他将未来与现在分开,却分不清自己;第二次,天地失色,自身只余痛苦,却被一个叫作“菩萨”的女人断言,痛苦不等于付出。
那么自己一直以来,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如女孩所言,他自己都救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救别人?
他不住摇头,幅度从微小到巨大,心中不断冒出的纠结与烦恼让他压抑不住那股翻涌的情绪,他像一个虔诚的香客,却又带着被动摇信念后的敌意,死死问道:
“你这也不愿意,那也不合适,那你教我,我该怎么做呢?菩、萨!”
曹艾青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也知是自己的言语刺激到了他,尽管知道对方想要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却不在自己这里……
“没人能教你,贺天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教你怎么去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如果有,那个人也肯定不是我,因为你已经走到很多人的前头去了,你的精神状态,比我们都要苍老上太多……”
“……”
这几近无情又极度真实的回答让贺天然眼眸中一下就充满了死气,刚紧绷起来的身体,又瞬间松懈了下去,只听曹艾青继续道:
“你经历了那么多,轮回了那么多次,重复了那么多岁月,亲人的疏离也好,爱情的枯萎也罢,人生的成败你见证了一次又一次,什么样的人能教你?你父母吗?他们的人生本就造就了这么一个你,活得可能还不如你呢,能教你什么?
温凉教了最初的你如何去爱,现在她走了,所以你忍着痛苦,回赠了她一份圆满,但她只教会了你爱,其他的谁来教呢?我吗?
所有人都觉得,把遗憾放进时间游戏里,当作幻想的补偿,是少年的浪漫,可又有几个人真正自问一句,之后呢?
我跟你一样,未来记忆促使我们成为了青春世界的早夭者,现实世界的早产儿,我们就这么被夹在这一块灰色地带,当你对这个世界不在好奇,不在对未来心存幻想,甚至连常人的梦想都没有了,你让我教你,对不起,我自认是泥菩萨过江,我没有这个能力……”
毫无疑问,这些话语,也只能是曹艾青,才能跟贺天然描述出的命运困境。
当贺天然从温凉“爱的教育”里走出来时,才发现这个世界上,不光只有爱。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很残酷,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好奇和……幻想吗?”
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地狱里,贺天然从来没想过这两个问题,他早就失去了这两种能力。
“你有吗?”
曹艾青冷声反问。
贺天然一夕千念,口中嗫嚅:
“我……有……”
“有什么?”
贺天然沉默了良久,他的额头沁出细汗,像是为了给自己即将说出的答案装上一道保险,他失神地问道:
“……菩萨,你会保佑我吗?”
曹艾青一顿,疑惑不解。
“菩萨,你会保佑我吗?”
贺天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就有了几分生气,他不安地又问了一遍,曹艾青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话已至此,也不等女孩回答,男人直接站起,一把拉住她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曹艾青花容失色,她下意识想要甩掉抓住自己的手,可对方已经牢牢握住,就见贺天然脸上露出急迫神色。
“我有与好奇跟幻想与之相关的情绪,走,我带你去看。”
“你松手!贺天然!”
贺天然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手死死钳住女孩纹丝不动,嘴里吐出一个让人不容违抗的蛮横字眼——
“走!”
……
……
片刻之后,这对男女在路人同学诧异的目光中,拉拉扯扯地走出了港大。
此时的贺天然好像完全不在乎什么怜香惜玉,惭愧内疚了,他只是强硬地拉着曹艾青的手,无论女孩是挣扎或是质问,他俱是充耳不闻,自顾向前,仿佛是要证明着,自己还不是一个“老人”。
“你要带我去哪儿贺天然?你疯了吗?”
“你松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
曹艾青一路上不断挣扎,只是渐渐地,她心中的疑惑压过最初的无措,只因随着两人在大学城的行进,周围路人脸上的神态及反应,开始发生了一种肉眼可见的冷漠变化……
按理说,在大街上一个女生被人强硬的拉着走,即便是不想惹事,但也不可能没人关注,可现实是,此刻的路人仿佛是看不见他俩一般,视若无睹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当曹艾青察觉到这种情况时,贺天然已经将她带到了一条离电影学院不远处的步行街上。
这条步行街的情景很热闹,曹艾青从前到最近,都不止来过一次,她甚至能“脑补”出这条街此时应有喧嚣嘈杂。
对,脑补。
因为此刻在曹艾青的耳中,在经过一阵压缩般的嗡鸣声后,一下就听不见了任何声响,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似的,开始变得吊诡起来……
女孩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可她心里并没有产生出害怕之类的情绪啊……
不是她在发抖。
曹艾青望着前方那个男人的背影。
“我并不是对所有东西都无动于衷,也不是丢掉了所有的情绪……”
两人就这么站在来往的人海之中,女孩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贺天然捏着生疼,这使得她蹙紧了眉头,可意外的是,这次她反倒没了叫喊。
“我……我还有恐惧……”
贺天然扭过头,如同确认一般的望向身后的女孩,发现她还在时,那股紧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道,忽然就小了许多……
曹艾青小心问道:“这里是你的……另一半世界?”
贺天然失落地点点头,哑着嗓子喃喃道:
“我跟你不一样艾青,我没办法跟失去了色彩的那些人交流,他们像是无数个黑影在我眼前晃动,我们彼此都听不见,摸不着,仿若是阴阳两隔,我的眼中唯有大片大片的死寂,我不敢深入这块区域,因为怕找不到回来的路,永远的困在这里……
但是这里面,又有我丢失了的梦想,我的朋友,我的爱情,我的……未来。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那么的惧怕他们,远离他们……”
话到此处,贺天然不想再谈,他抱着一丝期望继续问道:
“你呢艾青?在你眼中,这里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曹艾青闻言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道:
“我……如果不是跟你一起来,这里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就算是现在,即便这街上的路人好像都看不见我们,但我依旧没有失去这里的色彩……”
贺天然眼中迸发出喜悦之色,正要追问,曹艾青就立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了,温凉就是在这个世界消失了,网上查不到任何INTERESTING的消息,我问过白婷婷还有几个高中同学,包括我们的老师,他们都没有温凉的记忆,所以即便我能走进这片你看不清的世界,但也不能帮你任何事。”
不料,贺天然听完后只是苦笑了两下。
“我没有寄希望于你帮我找到她,而事实上,就算她出现在这个世界,我想我也只会刻意避开她,不再牵扯上什么因果……”
曹艾青脸色微微缓和。
“你能带我去一趟电影学院吗?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想去里面走一走……”
贺天然小心翼翼的提议道,在这里,他就像是一个胆小的孩子。
人,总有一些跟爱情无关的珍贵之物,被温凉恶作剧后的贺天然在那么落魄的时候都会投身影视行业,这不单单是为了报复,也证明了他足够喜欢这一行。
但可惜,他好像每一次都离自己的梦想失之交臂,不是剧本被盗,就是因为两个女孩的生死而彻底告吹。
轮回了那么多次,他好像从来没有实现过自己的电影梦想……
女孩犹豫了一会。
“……如果我不呢?”
“为什么?!”贺天然的情绪被女孩的再次拒绝给彻底挑动到失控,他大声质问道:“我可以帮你的世界染上色彩,为什么你就不能发发慈悲帮帮我?我就想在我以前生活过,学习过的地方走一走,你为什么连这个都不肯成全我?!”
曹艾青保持着平静,淡淡道:
“贺天然,先不说我能不能帮你恢复色彩,你的世界难道就只有一个大学城,一个电影学院吗?你想要找回梦想哪里不行?京城、上海、国外,它们在你眼里都是黑白的吗?而且你别忘了,我们不是在互助,你是欠我的,而不是我欠你!”
贺天然被激得气血上涌,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与自己踏进了这一片遗忘之地的人,却还是只能踽踽独行,甚至连怀恋的机会都没有……
他咬紧牙关死死道:“如果你不帮我,那我也不会帮你!”
“……贺天然,你威胁我?”曹艾青眉头一挑。
“……”
男人紧抿双唇一言不发,脸上已是再无了往日的淡漠。
“松开我!”
“不放!”
“松开!”
“就不!”
曹艾青使劲甩着手,企图挣脱贺天然的束缚,可对方双手依旧是死死抓着自己,任谁都没想到,这个往常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竟是当街犯起了浑!
情急之下,曹艾青抬起贺天然的手,张开嘴,朝着对方手臂就是死死一口!
又是同一个位置!又是同一种招数!三次了!
曹艾青像是被逼急了的兔子,咬合的力道比前两次还要狠,虽说肉体上的疼痛贺天然能够忍耐,可是……
随着曹艾青咬得越深,他还是选择松开了手。
如果对方这么的不情愿帮自己,那她总有一天还是会离开的……
他总不可能就这么拽着对方一辈子吧……
心念一动,力量一卸,两人双手一分,曹艾青从贺天然手里挣脱。
对面的女孩倔强地盯着他,身体逐渐被来往的黑影人海所淹没,逐渐消失于贺天然的眼前……
手臂上,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这竟是成了贺天然在黑白世界里唯一有颜色的东西。
“艾、艾青……?”
贺天然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一幕,他口中喃喃,下意识便抬起手,触摸到刚才女孩所站立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物。
放开了手,这个世界好像又只剩下了贺天然一个人。
巨大的恐惧感与孤寂感倾轧在贺天然的心头,这让他浑身筛糠一般的颤抖起来,寒毛根根立起却又无能为力。
一个人的地狱带来的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寂寞,人形的黑影好似被刻意抽去了几帧,留下道道残影在他的身边往来穿梭,贺天然开始拼命奔跑,想要回到正常世界。
可脚下的这条黑白色的街道,瞬间像是希区柯克电影里的滑动变焦了一般被无限拉长,尽头就在远方,明明可以看见,但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开始在贺天然的心头蔓延扩散,他再也无法保持那份淡然与麻木,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可真当他身处其中,只体验了那么一个的片段后,他已是崩溃大喊:
“艾青?!!艾青?!!你在哪?你出来啊!”
他在喊着有可能出现在世界的另一个人。
对现在的贺天然来说,喊出这个名字,约等于——救命。
只是这般的歇斯底里,却没换来任何回应。
贺天然不知道在这条路上跑了多久,喊了多久,他如同一只被困在二维世界的蚂蚁,仅是一段跑不完的路,就让他找不到归途,直至他精疲力竭,直至他万念俱灰……
经过了最初的疯狂后,男人脚下渐渐放慢了速度,停在了原地。
他双手掩面,身躯微微发着颤,慢慢下沉,蹲在了地上。
他想哭,但眼眶中已经挤不出一滴泪来。
他的蹲下的身影,看上去无比的绝望、恐惧、孤单又渺小,随时都会被黑潮裹挟着,不知会冲向何方。
“你都成这样了,还想着要救我吗?”
在一片静默之中,一道似来自天边,又像就在身前的女声在贺天然的耳边响起,他骤然抬起头四望,他能感觉到曹艾青就在这里,可他就是看不见对方……
希望悄然而至,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在此时此刻,实在是过于沉重又真实了些,以至于贺天然张开口,下巴颤抖着,不能言语。
“如果我也走了,你的世界就成这样了吗?”
“……”
“……如果不是我跟温凉,你本可以活得更好的。”
又是一连两个问题,让贺天然抬起的头,又徐徐垂了下去。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曹艾青在知晓贺天然所爱后,在老旧教学楼屋檐下独自躲雨,黯然神伤的情景。
当时,贺天然在找到曹艾青后,曾任由雨水浇淋,也要信誓旦旦地说出“艾青,请你再相信我一次”的誓言。
但是时过境迁,年轻的男女也渐渐明白了这句话所代表的重量……
如今两人角色互换,除了换了一副天地,也不再有彼时的身份与心态,去说出这种话了。
“与你无关艾青,这是我自作自受,你一直都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我也不需要再来一个‘如果’了……”
心中百般纠结,万般煎熬,贺天然到最后还是没有将自身罪过,托于旁人。
“所以我现在离开,留你在这里,你也愿意吗?”
“……你会来偶尔看看我吗?”
这次,贺天然回答得很快,只是却让对方沉默了下来。
男人将下巴垫在膝上,双眼迷离,继续对着空无一人的世界继续道:
“……艾青,我很害怕,真的害怕,在这里,我像是已经死了,但五感知觉仍旧健全,这证明我好像又是活着的……这是最折磨,最煎熬的地方,我无法想象我待在这里一年、两年,甚至是百年,千年会成为什么样子……
可是如果这就是我的下场,这能让你原谅我的话,我……愿意。
但,你能偶尔来看看我吗?
因为这里真的……让我感觉生不如死……算是我……求你了……”
当贺天然用祈求的口吻说完这番话后,世界再次复归沉默……
……
他无法确定曹艾青还在不在,或许这番对话全是他的臆想,这种不确定性让他的思维与意识变得浑浊与模糊,时间仿佛被漫长化,他甚至不确定这些对话,是发生在上一秒,还是前一年……
这就是他完成了所有,迎来的地狱图景。
当时间与空间变得不在明晰,精神上的清醒,就是一种最残酷的惩罚。
然而转机,是他意识上像过了好几年,才再次听到的这么一句话——
“……贺天然,让你留在这里不是我的夙愿,所以我还不能原谅你,哪怕你愿意也不行。”
这句话刺激到了男人最坚硬的那根神经,它是如此的矛盾又合理,成为了让贺天然离开这里的一个契机……
而就在贺天然的惊异中,他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只手的虚影,那只手微微垂下,半透明的手掌与指尖好似带着圣洁的微光,就那么悬停在了他的眼前。
“艾青……我……”
“我不喜欢陪你来这里,我也不喜欢活在回忆里,所以你休想让我带你来怀念什么,你还有事没做完,站起来,我带你出去。”
我带你出去。
这五个字宛如是刺破死寂与静默,是从天堂直抵地狱的一声天籁。
贺天然是如溺水者一般的颤颤巍巍伸出了手去的,而就在两人的指尖相碰的瞬间,一道圆形的光耀自虚影的指尖开始向上蔓延,手臂、四肢、身体、还有那张婉约动人的脸庞……
曹艾青是那么生动且鲜活的重新降临在了这个世界。
颓唐的男人被她拉着站起了身。
此刻贺天然眼眸中倒映的形象,是一个怜爱世人的天使,一尊救苦救难的菩萨。
两人双手紧握,他被她拉着慢慢走着,在这条终点近在咫尺,却永远只差一步之遥的街道上,因为有了一个鲜活的女孩,所以他们所跨出的每一步,都有了一个现实的尺度。
贺天然痴痴地看着曹艾青的背影,曾几何时,那个说着“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的姑娘,如今已是开始领着他,大步向前了……
当走出步行街的那一刹那,贺天然眼前的天地瞬间焕然一新,城市的喧嚣,人群的脚步,男女的嬉闹,市井的俗气与身边一尘不染的少女……
一切的一切凶猛地倒灌进他的视野与耳膜,贺天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如从噩梦中惊醒的人,浑身是汗,恍如隔世又万分庆幸……
他侧头望向菩萨,菩萨虽悲悯,但也没有好脾气,将头扭到了一边。
他想说,菩萨啊,别说什么共担风雨了,就算是这番天地,你都带我重新见过了呀……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
因为再怎么好意思,总不能说着说着,就在菩萨跟前说到潸然泪下了吧……
所以,他笑了。
很用力地笑了。
菩萨察觉到了动静,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念叨了一句:
“笑得真难看。”
第四十九章 叔叔,你问他吧
“你该松开我了吧?”
自黑白世界出来之后,贺天然就一直牵着曹艾青的手没有松开,兴许是那种绝望与无助的感觉过于深刻,导致男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直至女孩冷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啊……嗯……”
贺天然放下手,尽管这种举动对他来说相当于是救命之举,可在旁人眼里,这无疑是男女之间的亲密动作了。
两人的关系与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就这种需要手牵手的戏码,还真是让人不知用何种身份与形容词来概括才好……
彼此纠缠不清的前任?在相爱相杀中诞生的唯一羁绊?救赎者与被救赎者?互为地狱与天堂之间的摆渡人?
种种中二的形容久违地在贺天然脑子里迸发出来,可他最后也没能找到适合宣之于口的字眼,不过为了要缓解这种略显尴尬的氛围,贺天然还是主动找起了话题:
“那个……艾青,要不然你还是去见一下我父亲吧,周末这两天他都在家,贺元冲对你犯下这种事,虽说他是冲着我来的,但最后你却成为了受害者,我们家总得对你有个交代,何况我也……”
“你也什么?”
男人一下的难以启齿,这让曹艾青适时追问起来。
贺天然回望了一眼身后死寂一片的街道,这才认真道:
“何况我也想知道,我弟弟做出这种事情后,我爸会采取怎样一种态度,因为前几条时间线中,我才是主谋,这可能是导致我跟我爸彻底闹翻的原因,但最后我还是把这段记忆给忘了,说明我曾完成过一次自己的夙愿,所以我很好奇,网暴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些什么……”
“你终于是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事了啊。”
曹艾青不由点破了一句,贺天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件事其实女孩也很是好奇,当年就算是贺天然因为陷害自己,被贺元冲从中作梗告了密,跟家里闹翻,但怎么说也不该跟贺盼山一下就断绝了关系,这中间好些年,应该还有一个过程才对,何况……
在这种情况下,他在上一条时间线里,是怎么完成自己夙愿的?
一念及此,曹艾青开口问道:“你爸这次,是怎么处置你弟弟的你还没告诉我呢,最近一段时间,好像都没见到贺元冲。”
贺天然向走了几步,然后朝女孩招了招手,顺手推舟道:
“走,我带你去我家,我车上跟你说。”
……
……
“贺元冲这两天刚给学校递交了休学的申请,期限是一年,这两天被禁足在家。”
宝马车穿梭在林立的高楼之间,贺天然轻描淡写,曹艾青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她并没有着急于这件事是否处理得太轻了一点,而是问道:
“这代表着什么呢?”
贺天然开着车,扭头看了姑娘一眼,然后继续直视前方。
“这代表着只要我愿意,我会提前一年毕业进入到我爸的公司,这个信号其实挺明显了。”
曹艾青讪笑道:“这是钦点了太子,开始让你辅政了吗?那这确实挺明显的。”
“哈哈,夸张了些,我爸才五十岁,真要把这家业盘到我手上,起码还得等二十年。”
“贺天然,我的这件事,算不算间接帮了你一把?”
“……算。”
“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贺天然顿了一下,才缓缓道:“等你见了我父亲,你需要的任何赔偿,都可以跟他提,如果你不好提,可以提前告诉我,我来帮你说。”
曹艾青闻言沉默了片刻。
“建筑系的学制是五年,我不想在我毕业之前看到贺元冲。”
贺天然是万万没想到,贺元冲下次回到港大两人都大四了,等到这个他哥毕业,就已经算是两年了,若是还要等到曹艾青大五毕业,这直接三年就过去了。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一些事情尘埃落定。
眼下,就连贺天然都拿不定主意贺盼山会不会答应曹艾青这个要求,毕竟中间还隔着一个后妈陶微呢,让他的儿子三年不上学,就那么待在家里,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贺天然并没有让曹艾青在此刻扫兴,他又问:“只有这个?物质上的补偿呢?虽说法院那边判了孙乾志补偿给你一笔精神损失费,但我爸要见你,我想主要还是要跟你聊聊这个。”
对此,曹艾青没有半点纠结,她道:
“如果是用钱来弥补,那就更简单了,你们家给了孙乾志多少钱让他一口咬死罪名,那么我就要他的十倍!”
这般果断的言语,贺天然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才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我爸给了孙坤志多少钱,买了他这个高材生的前程,可如果在这个数字上乘以十,那可想而知不会是一笔小数,艾青,我爸给到你的赔偿一定会比孙坤志多很多,但真的不一定能达到十倍,你要跟他这么谈,那无异于是虎口拔牙。”
“你爸不会给不起的。”
贺天然摇摇头:“这不是给不给得起的问题,举个例子,很简单的一笔账,假如我爸给了孙乾志三百万,十倍就是三千万,哪怕就是一千万,这也是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无法赚到的数字了,先不说这笔钱怎么给到你,用什么方式给你,他这人首先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一旦你超过了一个范围……”
曹艾青一下接过了他的话,说道:
“我知道,跟你们这种有钱人谈钱是最麻烦的,现在贺元冲的替罪羊已经找到了,一旦我狮子大张口超过了你爸的底线,还有继续影响到你们家企业形象的风险,你们山海集团的法务部可是很有名的,万一要是倒打一耙告了我,到时我不但钱拿不到,我一个普通人,拖也能把我拖死。”
“那你怎么还……”
“这就由你来想办法了。”
“我……?”
“对啊,天然你会保护好我安全的哈,今天我是怎么来的,你就把我怎么送回去,你既然都叫我菩萨了,那你一定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道理。”
曹艾青好整以暇,甚至还有心思开了一个玩笑,一句话就把最困难的事情甩到了贺天然的头上,男人一下是无言以对。
女孩要不要这么强硬的去和贺盼山谈,还未可知,不过贺天然还是蛮佩服曹艾青这种心态的,看起来文文静静,但做起事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这可能得益于她未来创业的经历?
想到这里,贺天然嘴角不由挂上一缕笑容,回忆起了一些小时候的往事。
曹艾青见他暗自发笑,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贺天然摇摇头:“想起了以前我爸跟我说的一些话,小时候他老是给我灌输一些不要创业的忠告。”
“不要创业?为什么?”
“他说,当初他创业是没办法,我爷一死,家底到他这里也没多少了,所以他才拼了命的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可是呢,时间到我这辈又不同了,我这种富二代,只要不创业、不折腾,甚至懒上一点,那么贺家就会有富三代,富四代……”
“噗……”
这种不着调但又好像很合乎情理的说法,让曹艾青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你弟弟越努力,反而越是适得其反啊,按这种说法,你爸还是喜欢你多一些。”
“嗐,谁知道呢……我爸这人……不好说。”
贺天然按下紧闭的车窗,窗外秋天的金风鱼贯而入,一阵凉爽惬意。
……
……
两人到了南山甲地,这应该还是曹艾青第一次真正到贺天然的家中,对于这种别墅府邸的富丽堂皇,姑娘仅是过了几秒钟就适应了下来。
“我记得我们系的院长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说过你们家府邸的设计思路,这是他归国后经手的项目之一,虽然不是第一个,但也算是意义非凡,因为当时好像你爷爷盘下了一块地,要发开出一块中央公园,我们院长当时就是参与规划与设计团队中的一位,但后来港城的发展重心改变,这个项目也没有最终落地,不过后来你爷爷还是邀请了他,来设计南山甲地的这一块的别墅区。”
曹艾青说出这段历史,让贺天然顿感意外的,他情不自禁道:
“原来我俩还有这种渊源啊。”
“老黄历了,我们院长的门生多了去了,这种事情说出来,也算不得什么渊源。”
贺天然把车停好,来之前他特意给贺盼山发了条消息,说正带着曹艾青往家里来,贺盼山很快就回了一条消息,来了之后直接来园林这边的四面亭就好。
两人一路弯弯绕绕,抵达凉亭时,远远地看到亭中已等候了三人,贺盼山、陶微、还有最近一直不见踪影的贺元冲。
贺天然轻声嘱咐曹艾青一句:
“等会你别像对我似的那么……强势,贺元冲还不知道在饭店是你跟我通风报的信。”
“知道了。”
女孩柔声答了一句。
两人来时,贺盼山正背身喂鱼,贺元冲站在一旁,不敢坐下,也不敢靠近父亲,他的脸上早已没了往昔的阴鸷之气,整个人看上去病怏怏,而一旁端坐着的陶微,见到两人来后,便站了起来,走出凉亭,罕见的热情招呼道:
“天然回来啦?这位想必就是小曹了吧?”
她抓起贺天然的手,热络地絮叨了两句,口中亦是不吝赞美之词,对曹艾青道:
“小曹,常听小贺在家里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了一回,没想到现在的小姑娘这么漂亮的,你应该早点来家里做客的。”
由于自己儿子的恶行被揭露,贺天然倒也理解陶微此时所表现出的热情,好歹是一个长辈拉下脸面做这些,曹艾青正想说些什么呢,就听“啪”地一声……
亭中的贺盼山重重地将手里盛有鱼食饵料的白瓷碗放下,这动静不光是让亭外三人一愣,离他最近的贺元冲也跟着打了一个哆嗦。
“真是慈母多败儿,你搞清楚,别人不是来上门做客的!别人是来登门问罪的!”
丈夫的直白与不帮衬,让陶微顿时是脸上无光,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是强打笑容,对曹艾青道:
“对对对,小曹,出现这样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先跟元冲向你赔个不是了……”
说完,她退后一步就要鞠躬,贺天然与曹艾青赶紧拦下。
“别这样阿姨,我……”
“陶姨,我把艾青带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的,您别急,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都好说的。”
贺天然及时打断了曹艾青的话语,他不知道曹艾青除了对自己狠以外,对别人还是不是这样,反正她那种泛滥的善良,现在最好是全收起来,这作为母亲的陶微,替儿子赔罪虽然是情理之中,但这背要是真的向两人弯了,那后面的事,可就不那么好谈了……
“小天然……”
陶微向贺天然投去祈求的目光,贺天然点点头。
“我知道的陶姨,我们先进去吧。”
要是贺元冲单纯地想要诬陷曹艾青,可能陶微还不会那么低声下气,但现在他可是借着曹艾青对付他哥哥啊,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三人进了凉亭,贺盼山虎目朝贺元冲一睨,只见后者被吓得往后一缩,顿时折腰,带着哭腔说道:
“曹艾青同学,对不起!我不该搬弄是非,造谣生事,这一切都是我鬼迷心窍,真的不好意思!请你原谅我吧!”
估计是来之前,被贺盼山又训了一顿,这小子道歉的嗓门还挺大,吓得池里鲤鱼都散了。
贺元冲就那么鞠着也没起来,曹艾青像是也被吓着了,没敢说话,往贺天然身后退了退,贺盼山坐了下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陶微领着你的儿子先下去等着,天然,小曹,你们先坐下。”
贺盼山吩咐了一句,一旁的陶微拉着已经哭哭啼啼的贺元冲就一边责备着,一边走出了凉亭。
过了片刻,众人坐定,贺盼山这才缓和了情绪,面带歉意地开口道:
“小曹,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啊,因为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让你受了连累,我想具体情况,天然已经跟你说过了,叔叔这边呢,是想跟你道个歉,补偿你的名誉损失,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呢,可以叫上你的爸爸妈妈一起过来,我们大人都可以一起商量着来的。”
贺天然与曹艾青对望了一眼,男人眼睛示意她之前车上交流的事现在可以拿出来说了,而女孩忽然之间像是变得有些柔弱,她顿了一下,用不大的嗓音,期期艾艾道:
“叔叔……我……我来之前已经跟天然商量过了,你问他吧……”
“……”
“……”
哇,贺天然一下是头皮都发炸了,心中不断腹诽。
菩萨啊菩萨,我想见这个艾青的时候你不让我见,现在到了这种需要你来撑场面的时候,你把她给放出来了,这合适吗?!!
第五十章 她是她,她不像谁
小姑娘怕生,遇到这种场面不知道怎么开口很正常,贺盼山看向儿子,示意让他来代替说话。
而贺天然这时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固然他之前承诺过可以帮曹艾青去跟自己老爹对线,可在车上听了姑娘的要求后,他委实是有点为难,先不说让贺元冲延长休学这件事由他来说过于敏感,而且那要当儿子一开口就让老爸往外掏十倍赔偿金的?
不过曹艾青的这番操作,可想而知是想看看自己的态度……
毕竟贺盼山拿不拿钱是一回事,贺天然提不提又是另一回事。
于是,贺天然琢磨了一会,才婉转道:
“爸,我俩都是学生,这种事都是头一次碰见,而且还是元冲惹出的祸事,虽然我跟艾青私底下有过一些商量,但一直都没有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要不,我先让艾青听听你这边的安排吧,她这次真是的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啊。”
贺天然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稳一手,装个嫩套套话再说。
“是,小曹确实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受害者。”
贺盼山首先摆明了一下自己的态度,想跟眼前这个小姑娘道歉是真的,但他好歹也是谈判桌上的行家了,你不谈钱,那我也不会主动提,何况如果真的是谈赔偿,为什么不直接约曹艾青的父母来谈,而是让贺天然把别人小姑娘单独叫来呢?
不得不说,贺天然跟曹艾青还是被自己未来的思维蒙蔽了双眼,认为能够单独处理这件事,可在贺盼山这样的家长眼中,他们都是未经世事的大学生。
所以这次特意叫这俩小孩来干嘛呢?
贺盼山咳嗽了一声,说道:
“小曹,今天是叔叔第一次见到你,但我看天然你事后发了那篇帖子,确实是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一个很好的女孩,遭受到了流言蜚语的攻击,天然你对那些冷眼旁观,恶语相向的同学所发出的声讨也非常正确,小曹啊,叔叔也是家大业大的,元冲到了十几来岁才跟在我身边,是我疏于管教了,我先跟你说声道歉。”
“没有叔叔,这些都过去了……”
像贺盼山这样的人物亲自给一个小姑娘说道歉,那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起的,可贺天然听完琢磨着,总感觉不太对劲……
果然,就在这时,就听贺盼山话锋一转。
“欸对了,天然啊,你那么喜欢小曹,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不提前站出来,直接宣布跟小曹在一起呢?这样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
“!!!”
来了!
对面这小男女顿时是一脸的尴尬与震惊,贺盼山这话题的跨度实在是太大了,打了两人措手不及。
见到两人的表情,贺盼山这才拍拍脑门,自认糊涂道:
“啊,对对对,天然你是怕元冲栽赃你是吧?唉,这事儿闹得,我就怕小曹你这次误会,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对天然生出嫌隙啊!他跟他那个弟弟还是不一样的。”
贺天然眉头一挑:
“爸,说正事儿!”
“是在说正事啊。”
“那你提这个做什么?你直接说怎么赔偿不就完了吗!”
贺天然按捺不住挑明道。
中年男人摆出架子责备道:
“你这孩子,你就不担心一下你跟小曹彼此的感情吗?这件事一出来,搞得别人小曹以为我们贺家都是坏人一样,没那么复杂啊小曹,千万别往坏处想,他们哥俩这种场面,叔叔答应你,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说完,他又和颜悦色,道:“赔偿是这样,小曹你看行不行啊,叔叔把每个月给天然的零花钱打你卡上去,他身上的黑卡你也拿着,小曹你就帮我监督好这小子,你觉得怎么样?”
面对老父亲这天马行空的赔偿方法,贺天然真是服了,一旁的曹艾青却出奇地变得默不作声。
“爸,你还是……”
“你小子别说话,听小曹说。”
贺盼山虎目一瞪,贺大少也随之噤声。
这条件看似插科打诨,实则是撮合儿子跟曹艾青在一起的一招妙手,反正两人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干脆是一石二鸟,公事变私事,私事变家事,没有比这更保险的方法了,何况傍上一个太子爷,哪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的补偿呢?
可曹艾青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轻声道:
“叔叔,虽然我跟天然的关系很深,但我想这件事还是一码归一码比较好。”
贺盼山脸上笑容依旧:“怎么说啊?小曹同学。”
贺天然这时也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中回过味来,他爸对这种事是很敏感的,就拿当初他对温凉的评价而言,若没有这段记忆,贺天然一定也会认为这是一种父母对待孩子恋爱了的喜闻乐见,顺水推舟。
可想当初,贺盼山第一次见到温凉的时候两人聊得也很投机,但等到姑娘一走,扭头就是跟儿子说了一句“她不适合你”,现在他也是第一次在这条时间线上见到曹艾青,忽然之间的撮合像极了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可实质上,还是在试探……
当初谣言如何传,贺天然如何辟谣,这些在贺盼山都抵不过眼见为实,如果眼前这个小姑娘刚才真的接受了这个提议,大不了就跟儿子谈上几年恋爱也无妨,反正自己身子骨还健康得很。
可要是两人就这么在一起了的话,贺盼山对于曹艾青的第一印象,也就这样了。
至于什么未来以后,公公儿媳的承诺,他是提都没提。
年轻人玩儿嘛,他贺盼山又不是没经历过,把大事往小了说,把小事往没了扯,能一边玩一边把事情给解决了,那是再好不过的。
这一层,才是这个喜闻乐见补偿方法的真相,既能试探出二人的关系,又能看清曹艾青的人品。
但贺盼山还是低估了儿子与曹艾青两人的复杂关系。
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眼里闪动着精光与清醒,若果说,贺天然上次见到曹父是用自爆的方式来坦白二人的关系,那么曹艾青接下来说着这番话,婉转的同时就很有策略了。
只听她道:
“叔叔,我跟天然是彼此最熟悉的朋友,我们不是没在尝试过在一起,只是后来想想,还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来的更加自在些。
关于网上对我流言蜚语,我可以理解成这是贺元冲与天然他们兄弟之间产生的隔阂所导致,在这件事上,天然帮了我很多,我也更加了理解了他的为人,但贺元冲对我造成的伤害,不是口头上一句道歉,就能让我轻易原谅,关于这种事,天然是最有发言权的,所以,我才会让他来帮我跟你商量。”
呀哈,这小姑娘话里有话啊。
贺盼山很快从这番话里提取出关键信息,大致意思就是我跟您儿子在一起过了,但不合适分了,现在我俩这种关系挺好的,你就别撮合跟试探了,现在他弟弟又来欺负我,所以我才把贺天然搬出来跟你谈这件事,您看着来,但就别搅和我们两人的关系了。
这事儿还真是新鲜啊。
贺盼山思忖着,他看向贺天然,打趣道:“啊,我明白了,所以说,我不光要给元冲赔偿人家小曹精神损失费,还得帮你小子付一笔分手费是吧?”
“……爸,人家都说了一码归一码。”
“叔叔,当初分手是我们之间的事,天然也有他的付出,我不想要这个钱。”
“你听听人家小曹的话,比你会来事儿,人家这是带着怨气来的,聊出来不就没了嘛!”
贺天然看了一眼身边乖乖巧巧的曹艾青。
贺盼山不再拖延,直接问道:“那,你们是打算要多少啊?”
“爸,你给了孙志坤多少钱?”
“我没给他钱啊。”
贺盼山耸耸肩,对面一对男女顿时有些傻眼。
贺天然问道:“那爸你是怎么让孙志坤顶罪……”
“儿子啊,你怎么老是往钱上面想呢,多俗啊,这世上不是只有钱才能摆平事儿的。”
显然,贺盼山并不想多深入的聊这件事,贺天然闻言一怔,通过这个信息,他很快就猜到了不花钱解决这件事的另一种方法,他刚想开口,但身旁的曹艾青比他更快一步说出一句:
“叔叔你给了孙志坤一份山海集团的offer?”
女孩的反应速度让贺盼山都有些惊讶,他静静地看了女孩一眼,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他对曹艾青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儿子,笑了笑:
“能当上你们港大学生会的外联部部长确实是有点本事的,孙志坤现在学历上有了花,出来之后基本上也就告别一些大公司的岗位了,我也就是急人之所急,给了他两百万的现金与一份投资部的offer让他自己选,啧,这人还挺果断,立马就选了后者,你看,老爸没骗你吧,有时候给人钱人家还不要呢。”
曹艾青与贺天然都沉默了。
现在要怎么谈?
按十倍赔偿来谈,两千万给一些潜力公司融个A轮都算是多的,真要这么谈只会闹得跟儿戏一样……
“小曹啊,我给你两百万,算是这次的精神损失费,然后另外再给你两百万,叔叔不知道你跟天然之间的关系曾经发展到哪一步了,但既然现在分开了,这就算是一笔分手费了,你们好聚好散,今后我也不多掺和你俩。”
别看贺盼山说得有条不紊,这四百万要是拿了,那贺曹两人往后的关系再如何亲密,在贺盼山这里基本上也就是掰了……
何况,贺天然还没说话表态。
这才是曹艾青来见贺盼山,最重要的目的。
此时,两人都望住贺天然,男人斟酌良久,终于缓缓道:
“爸,分手费什么的,就算了吧,艾青说不要,那你就不用给,但在儿子心里,还是对她有万分愧疚的,所以儿子能不能问您讨一张空头支票?”
“什么意思?”
“在海港区那边,爷爷不是留了几块地吗,您计划收回来吗?”
听儿子提到这个,贺盼山都有几分诧异了,现在贺家的重心早就转移到了互联网上,他爷爷虽说给儿孙们留了几块地,但没个四五年肯定是拿不回来的。
贺盼山疑惑道:
“有计划啊,一直都在计划中,不过我提前跟你说啊,这不是你爷爷留的地,这是他老人家生前给我们留下的一点渊源,你这孩子真不会说话,什么叫留块地啊,我跟上头的人掰扯来掰扯去好多年了,能不能批回来都还未可知呢,你提这个干啥啊?”
“是这样的,艾青她,是学建筑的,如果地能拿下来,刚好可以……”
贺天然转过头,刚才他在说地的时候,曹艾青眼中就一直闪烁着光彩,两人四目相对,贺天然一甩过话茬,姑娘就自然而然的接了过去,继续补充,朗声说道:
“是这样的叔叔,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有机会参与到海港区的建筑工程竞标中来,资历方面您可以放心,届时我可以请我们建筑学院的院长来坐镇,他也会参与到设计方案与具体实施的流程中来,而且您也说是四五年之后了,在这期间,我一定可以准备的很充分。”
贺盼山为之哑然,他再精明,也无法预测到本身行业外四五年后的发生的事,这两人现在言之凿凿,都说到竞标上去了,未免也太理所当然了一点吧?
“你们建筑学院的刘院长是吧?我认识,我们这片别墅区都是他的手笔……可是小曹,天然,你们这跟我谈得也太远了吧?我说四五年,可能只是最好的结果,我刚才也说了,一切都还未可知啊。”
然而,这一点在有着未来记忆的两人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一切都刚好。
贺天然嬉皮笑脸道:“所以说是有空头支票嘛,怎么样爸,你给个答复就行。”
贺盼山失笑道:“可以,当然可以啊,我还要借小曹吉言呢,要是那块地真能拿回来,要是建了住宅,我送小曹一套房都行。”
“爸,这可你说的啊,我作证!”
“是是是,我说的,你都可以录下来,唉,你这小子还真胳膊肘往外拐。”
“那我真录了啊,你再说一遍。”
“我……”
这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贺天然与曹艾青都是大喜过望。
贺盼山看在眼里,心想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小孩子罢了……
算了,挺好的……
海港区一套房多少钱?
就温凉未来住的那种无敌海景的户型来说,少说也得四五千万,这还是现在的房价。
曹艾青内心雀跃,其实她在车上说出十倍赔偿的时候就知道不太可能实现,可她就是想知道贺天然会不会这么去跟他爸提,这一来是态度问题,二来,她是真的很喜欢看贺天然绞尽脑汁后想出办法的这个过程,特别是他为了自己的时候。
但无论是让贺元冲延长休学时间,还是十倍赔偿,这两个都太难了,所以只要贺天然能说出口,都算是及格,但女孩是真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被他曲线救国一般的达成了条件!
尽管收获是在未来,但无论是自己的职业生涯还是生活保障,现在都能看见一片璀璨不是吗?
这种动力与憧憬,比直接给曹艾青钱,都更加能让她满足。
因为这里头,也有她的参与。
贺盼山望着两个年轻人眼中跳跃的火花,他太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了,他似曾相识……
“天然,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小曹了。”
贺天然还沉浸在自己完成了女孩条件的成就感之中,他随口回应:
“为什么?”
想起刚才曹艾青拒绝分手费时的果决与两人表现出了那种心有灵犀,贺盼山感慨道:
“你有没有觉得,小曹像某个人啊?”
曹艾青一愣,她心知肚明,贺盼山的这句话,是说她像贺天然的母亲,白闻玉。
而贺天然却摇摇头,直视身边的女孩,沉声道:
“她是她,她不像谁。”
这个答案,换来了女孩的一个浅浅笑容。
“哎哟,那你们分开还可惜啊。”
贺盼山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此间事了,贺天然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有过多纠缠,他张望了一圈,从刚才开始,他就老感觉缺了些什么,于是问道:
“爸,王妈呢?”
“啊,忘记跟你说了……”
贺盼山一下变得严肃起来,语言中罕有地带上了几分犹豫:
“前两天……我在家里教训元冲呢……王妈知道你两兄弟发生这种事,一下就……心脏有点受不了,送医院去了……”
贺天然闻言,一下是如遭雷击。
第五十一章 往生里来,往死里去
曹艾青从来没见过贺天然那么紧张过谁。
是的,包括当初他跟自己的分手与温凉离开后,他面临时间线重启后的崩溃……
对于这些,贺天然表现出来的更多是一种悲伤,愁苦,是一种心中对已作出决定之后的心火自焚。
然而此类种种,他即便在不舍,终归是有一个理由来慰藉自己的。
可是这次,曹艾青在贺天然脸上看到的情绪不太一样……
此刻这个男人仿佛脱下了那如殉道者一般常伴于身的哀伤,他不再站在高处,脸上挂着怜悯,他变得易怒与冲动,先是回过神后,气急败坏地对着贺盼山一顿大叫,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说为了什么狗屁贺元冲让王妈气到住院真是这个家莫大的失败!
他对贺盼山的怒吼来的是那么突然,斥责声惊得不远处一直等候着的贺元冲与陶微母子都赶了过来。
除了贺盼山外,其余的人可能都无法理解贺天然为什么情绪会那么激动,可作为家主的父亲也不可能当着外人与家人的面,任由儿子的情绪就这么爆发下去。
“天然,你冷静一点,你现在这样像个什么样子?王妈心脏有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病情都已经安稳了下来,你现在发火有什么用?平时也不见你多关心一下啊。”
贺盼山蹙着眉头说道。
“是啊天然,王管家现在身边都有人照顾着,你放心好了。”
陶微也随声附和,只是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语气也生硬了些许,方才贺天然对待自己儿子的叫骂,着实让她有些挂不住。
安慰与解释,贺天然现在自然是听不进去的,余光之中他瞥向匆匆赶来的贺元冲,他一把上去掐住对方的脖子,目眦欲裂,口中愤懑地喷道:
“你个傻哔,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啊!你很喜欢当人儿子是吗?你很喜欢争是吗?你要是再敢连累其他人,看老子不弄死你!”
众人都被贺天然爆发出的怒火所震慑,贺元冲更是被掐得翻出了白眼,喉咙里被挤压出呜呜的声响!
两个女人惊叫出声,贺盼山大步一跨,一把分开两人,他扯住贺天然的后领,怒斥道:
“天然你疯了吧?!他是你弟弟!是你家人!你干什么?你想杀了他吗?”
贺天然被父亲扯得一甩,倒退了两步,他红着眼,似能喷涌出无边的怒火:
“那是你贺盼山的家人!不是我的!谁的弟弟会暗地里陷害自己家人?谁又特么稀罕拿他们当家人……”
“啪——!”
一声清澈的脆响,让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贺盼山的一巴掌,在贺天然为之侧头的脸颊上留下了五道红彤彤的指痕,其余三人面对这情景,均是被吓得提起了一口气。
“我再跟你说一遍贺天然,陶微现在是你母亲,元冲现在是你弟弟,不管你愿不愿意,他们都是你的家人!”
贺盼山阴沉着脸,沉下声,强势到让人窒息,而他身后的曹艾青却注意到,这个操持着偌大家业,一向沉稳如山的男人,刚才打了儿子的右手,正在微微发着抖。
而此刻,那个一直被父亲按着头教做事的儿子,却缓缓的扭过头,方才脸部的拍击导致他的牙齿磕破了他口腔内的肉壁,可哪怕他的齿间已全是鲜血,哪怕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无法收场,但他还是冥顽不灵的反驳着,死死道:
“爸……我也再跟你说一遍,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在我心里,他们甚至还不如‘王管家’这个外人,那才是我的家人!”
“你——!”
“盼山……”
“叔叔!”
贺天然一语落地,贺盼山作势又要打,陶微与曹艾青纷纷上去阻止,贺元冲本想上前跟着拉开贺天然,但随即就被一个眼神给死死瞪了回来。
心灰意冷的男人冷眼扫视了一圈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忽然开口对陶微问道:
“陶姨,这件事儿发生在元冲身上,他还有你做挡箭牌,哪怕他犯了天大的错,也有你来帮他兜着,但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头上呢?谁又能来做我挡箭牌……?我只希望到时你们母子俩别趁机踩我一脚就好。”
“小天然,你……”
拉住贺盼山的陶微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世界上没有那个女人会乐意去给别人当后妈的,哪怕是贺盼山能接受了贺元冲,心里都尤有几分隔阂,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身为亲妈的陶微,肯定是要站在贺元冲那一头了。
然而,贺盼山作为一家之主要维持家庭的稳定,自然就不会对贺天然太过偏心,何况这个亲儿子以前的性格,还是那种样子的……
所以在这种状态的之下,久而久之贺天然反倒成了这个家中最尴尬的那一个……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贺天然竟是为了一个家里的佣人,就把场面闹成如今这个模样……
这也算是把这个家庭里最敏感的问题,给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贺天然说出那句话后扬长而去,贺盼山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叔叔,我……我去跟着天然……”
曹艾青留下一句话,贺盼山叹出一口气,点点头,跟她说了王妈所在的医院地址,女孩快步的奔向了贺天然的背影。
……
……
当曹艾青追上贺天然的时候,男人正坐在宝马车里,手里握着方向盘发着呆。
他的身躯微微打着摆子,就跟方才贺盼山的手一样,双眼无神没个焦点,就这么怔怔坐在驾驶位。
也许刚才的那一幕,这两父子都不想真正面对……
曹艾青心里如是想着。
她敲了敲车窗,车中的人失神地望向她。
“我来开吧,我知道地方。”
“嗯……”
车门打开,贺天然往副驾挪了位置,曹艾青坐进车里,启动车辆,缓缓驶出了这片繁华的南山甲地。
“开快点吧。”
贺天然嘴里轻喃道。
曹艾青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安稳地行进在道路上。
“贺叔叔说,王妈已经没事了,你不用那么争分夺秒,见重要的人之前,先把自己顾好,要不然只会让他们更担心……”
“……我知道。”
他的尾音低不可闻。
车内中央的后视镜中,倒映出曹艾青的视线略微向身边人倾斜了一下。
“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因为仔细想一想,这是我离我的亲人逝去最近的一次……”
“……”
贺天然皱着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他宛如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在这个地狱里提及‘死亡’这种字眼好像显得有些多余,可除了我们之外,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又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他们各自的人生,都会在我们眼前重演一番一样,而我却改变不了任何事……”
“今天你为了我,与贺叔叔索要的赔偿,不是已经改变我的未来了吗?”
曹艾青安慰道。
贺天然摇摇头:
“这不一样的,我只能改变两个人的命运,一个是温凉,另一个就是你……
温凉还在的时候,我时常提醒王妈让她注意身体,但可能是那条时间线上的我事业与爱情都很顺遂,那次家宴之后,父亲对我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善,我在电影学院,贺元冲在港大,平时也不会产生什么交集,所以一直都相安无事。
可这一切等到阿凉解脱后,世界又复归了原样,时间的因果好像还会回到最初的轨道,我考上了港大,又变成了那个腼腆又内向的贺天然,平时疏于跟家人联络,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曹艾青听完沉默不语。
他们之间的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刚才我跟我爸争执的时候,我好像记起了一点未来家人的记忆。”
贺天然心情渐渐平复之后,冷静道。
“什么记忆?你不是达成过一次夙愿吗?应该早就忘记才对啊……”
“可能是我还身处在这个‘世界’的缘故?我也不清楚,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我跟薛勇打架住院,王妈来照顾我的时候,她正好心脏病发作,可能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情景勾起了我的记忆,跟这次一样……我……曾经记起我在她的葬礼上,跟我父亲大打出手……”
“……葬礼?”
“嗯……”贺天然点点头:“我想,这可能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吧,正如我刚才说的,如果按照原时间线发展,策划你网暴的人是我,我能想到家里唯一能为了求情的人就只有王妈了,可这样的话,对她的冲击只会更大……”
曹艾青琢磨过味儿来:“所以在未来,你跟你父亲彻底断绝关系,大概率是在这位王妈的葬礼上?其实通过你今天表现出来的行为,我已经渐渐有些理解了,看来这位王妈在你心里的位置真的很重要啊……”
贺天然自嘲一笑,“恰恰相反,其实我常常忽略了我身边的这个亲人……”
男人将头斜靠在车窗边,窗外的后视镜倒映着略显消瘦与苍白的面容,他陷入回忆道:
“可能因为王妈她不是我的母亲,也不是我的父亲,既不是亲戚,也没有血缘,说穿了,她就是我家的雇工,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长辈,所以我跟她相处起来,总是带着一丝隔阂……
可王妈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啊,她是我在这个家里,最仰仗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称之为‘亲人’,但我对‘亲人’的定义,早已是王妈的那个样子……
但,我像大多数人一样,总是希望有人来爱我,可又常常忽略掉亲人的爱,以为这是理所当然,所以也就忘乎其所以然,越长大,越是如此……
其实想一想,当初我跟我父亲闹翻的时候,是她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可以参加艺考培训,让我可以交房租,让我可以安然度过高三的时光,让我可以交上电影学院的学费,让我重新在军训上见到了温凉……
这一切都是她给我的,但这些都被亲人之间的那种理所当然所掩盖了……
当我偶然记起来的时候,我想改变她的命运,但她不是轮回里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去救她,尽管往昔的记忆仍旧在我的脑海之中,可我曾经做出的那些努力,已经没人知道了……”
贺天然说完这些,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消沉了起来。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总有人往生里去,总有人往死里来。
“我知道。”
沉寂的车厢之内,有个女孩用着笃定的口吻,这么安慰着消沉的男人。
……
……
王妈所在的医院不远,开车过来不到十五分钟。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无论是医生水平,设备器械,疗养环境都算顶尖的,看得出贺盼山的确很照顾这位贺家的“老臣”。
当贺曹二人抵达王妈病房的时候,护士正帮她做完检查。
门一推开,贺天然见到那个照顾自己十几年的管家婆,身体虚弱,脸色苍白,他顿时是眼眶微微发涩。
全名叫作王招娣的中年女人一听到门口的动静,扭头看去,霎时是喜出望外。
“呀,小天然你怎么来了?”
她作势欲起,但瞬间被贺天然三两步上去按住了。
“王妈你别起来,别起来……”
贺天然见到王妈虽然气色不好,但身体还算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沉了下去。
可他就是心弦这么一松,眼眶里的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直到中年女人伸出手帮他擦拭的时候,男人这才惊觉过来……
在这一刻,贺天然觉得人能够活着,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事了……
“我的事,是你爸跟你说的?”
中年女人摸了摸贺天然的头,柔和说道。
“嗯……”
“唉,我就让他不要告诉你,免得影响你在学校的学习跟心情……”
贺天然伸出衣袖,擦干泪水说:“这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今天回了趟家,见到您不在,肯定要问的呀……”
王妈叹了口气,担忧地问道:
“那你这次回家,你爸爸,你弟弟,你后妈,有没有好好跟你道歉呀?你这孩子性子软弱,遇着事儿又不会吭声,这件事情你占理的!可不能得过且过,知道吧?要是你这次忍气吞声,下次你弟弟还要欺负你的,知道不知道啊,小天然……”
有时候,一个亲近之人的关心,真的会让人潸然泪下……
“嗯……知道。”
“欸,可惜了啊,你那么喜欢那个叫小曹的姑娘,被你弟弟那么一弄,也不知道你俩往后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想起这件事,中年女人还有些感慨,以前贺天然什么都会跟她说,而这孩子口头上提的最多的,就是一个叫曹艾青的小姑娘,贺天然还给她看过他们几个朋友聚在一起玩的照片。
这种少年心思,从小就看贺天然长大的王招娣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现在被贺元冲这么一搅合,估计两人以后很难再有什么发展了。
哪有自家兄弟迫害自己哥哥姻缘的?
想起这件事,王招娣的心里还隐隐作痛,贺元冲这种行为,在他们老家就是缺了大德了。
而就在她感慨惋惜之际,耳边就听小天然说了一句:
“王妈,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她也来了。”
门外,一道跟来的曹艾青探出一个小脑袋……
第五十二章 试试
曹艾青步履轻缓地进入病房,朝着病床上这位贺天然的亲近长辈半鞠了一躬,柔声道:
“王妈妈,我是天然的朋友曹艾青。您放心吧,今天天然带我去见了他爸爸,期间贺元冲跟我道了歉,贺叔叔也给我了赔偿,我很理解天然的处境,所以这件事不会影响到我跟天然的友情,我们在得知您因为这件事情住院后,就立马一起赶过来了,很高兴见到您。”
管家王妈乍见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跟着小天然一块来看自己,瞬间是喜上眉梢,她从病床上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在旁的贺天然赶紧将枕头支在床头让她有个依靠。
只见这个慈祥的中年妇女伸出手去,曹艾青赶紧与她相握,就听她道:
“好好好,你们没事就好,你们没事就好,小曹啊,天然这孩子跟他弟弟不一样,他从小就很乖很懂事,他弟弟是半路才到了贺家的,一下子由俭入奢,心性品德这么被一考验就容易走上歧途,但小天然就不会,小天然你说是不是?”
眼下没了外人在场,这位管家婆的说辞就极其偏心了。
似乎每个长辈对待自家晚辈的态度,无非就两种,要么就是自谦到一味贬低,要么就是夸奖到天上去,两端会根据情况的变化而变化,很难找到中间地带。
王妈显然就属于后者,在她看来,被她一手带大的贺天然,从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长成现在这样高高大大,帅帅气气的小伙子,还考上了港大这样的名校,性子温和,不生事不惹事,她为什么不夸?她要往死里夸!
而贺天然此刻的心情,又是尴尬,又是自责……
毕竟,他真的做过陷害曹艾青的这档子事……
他辜负过眼前亲人对自己的期待……
“是不是啊,小天然你说话啊!”
王妈见贺天然呆愣在一旁,赶紧催促了一声,这孩子千好万好,就是脸皮有点薄。
好在,曹艾青并不打算在王妈的面前去为难贺天然,姑娘笑道:
“我知道王妈妈,我跟天然认识了那么久,知道他的秉性,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一块来看您呀~”
眼前这个落落大方,通情达理的闺女给了管家婆非常好的第一印象。
“你瞧瞧你瞧瞧,小天然你一个大男人,还没有人家小曹会说话呢,来来来,闺女你坐着。”
王妈的身体往病床的另一侧挪了挪,空出一块可容人坐下的床沿,牵着女孩的手就没打算松开,不住地往身边拉。
曹艾青也没有反抗,顺势就坐在了她的身边。
“王妈,你身体怎么样了?还好吧?医院怎么说啊?”
贺天然搬来一张椅子也坐了过来,关心问道。
“好啦好啦,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我心脏的问题是老毛病了,遗传的,我年轻的时候不怎么觉得,现在年纪大了,身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胸口就闷得慌,这不,我一知道你跟你弟弟闹出这种事来,人就一下晕过去了,好在你爸爸说这件事情你已经解决了呀,要不然我这颗心,真是放不下来哟……”
王妈抽出一只手来捏了捏贺天然的脸颊。
曹艾青看着这一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这位王妈妈,就是贺天然的母亲,正如男人猜测的那样,如果历史重演,网暴事件又是贺天然策划,贺元冲揭发,没准这位在贺家对贺天然唯一有着明目张胆偏爱的女人,就真的挺不过这一关了。
“那,您在医院有人照顾吗?”
贺天然又问道。
王妈来港城已经快三十年了,她膝下没有子女侍奉,只是在老家那边有几个老姊妹,她每年都会回去看看,而“王招娣”这个名字,就足以说明很多故事了。
“有,这个医院的护工每天都会带我出去散散步,家里的一些佣人啊,保洁啊,每天也会顺道来看看我,你瞧,那桌上果篮,就是老胡早上开车给我送来的,你父亲隔三差五也会来,小天然你放心好了。”
“那我以后下了课,天天就过来看您……”
贺天然本是有些动容地说着,之前他跟薛勇打架的时候,就是王妈一直照顾左右,现在轮到自己反哺,自然是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孤独着。
“哎呀,你们年轻人待不住的,聊几句就无聊了……要不这样吧,你呀来的时候就把小曹给我带上,我看着她亲切,你一个人就别来了。”
王妈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贺天然都没想到,这老人聊天还能这么聊的……
曹艾青哪怕在落落大方,听了这种话,脸上那叫一个欲言又止……
王妈左右看了看,见身边两个小年轻都不说话,所以拍着小姑娘的手问道:
“小曹,我也像叫小天然一样,叫你小艾青好不好啊?这样亲近些。”
女孩甜甜回答:“当然可以啊,王妈妈。”
“那小艾青啊,你老实跟是王妈妈说,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啊?”
“……”
“……”
好嘛,又来了。
贺天然与曹艾青对望一眼,似乎他们遇见的每一个长辈,都会或直接或间接的试探两人的关系。
想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谣言都那么传了,贺天然能跟家里人说起朋友就那么几个,何况两人现在都二十啷当岁,郎才女貌的,就很难让人不去往这方面想。
只是现在这情况不太一样,不管是曹奉尧还是贺盼山,他们的心脏可没有问题,但王招娣那是才脱离危险啊,要是还像之前那么坦白的说两人已经分过一次手了,那王妈一激动,一下“嗝儿”过去了算谁的呀?
所以这事儿开口前,还真得再仔细斟酌斟酌……
面对这位管家婆姨眼中炯炯发亮的目光,曹艾青脸皮发烫,下意识别过了脸不敢直视,嘴里嗫嚅道:
“王妈妈……我们……我跟天然……是朋友的关系。”
贺天然也赶忙附和道:
“对对对,王妈,我们是朋友,而且人家艾青跟我的课表不一样,就算想要一起来看你,也得等时间适合了不是,而且她……”
“你别说话,去果篮里拿个苹果出来削一削,我们几个人分了吃。”
还没等贺天然将话说完,王妈扭脸就冲他甩出一句,眨眼就给他安排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王妈妈……我来吧……”
曹艾青正想起身接过贺天然的“重坦”,可王妈一把就拉住了她,宛如是要让猴子翻个跟头,博一声彩头般的推销着贺天然道:
“小艾青你别动,我跟你说啊,小天然削苹果削得可好了,小时候我教了他一次,他就从来没削断过皮,我们聊我们的,他削他的,你看着就好了。”
“……”
贺天然默默转身从果篮里拿出一个红苹果与一把水果刀,他知道王妈是在夸自己,但夸他的这个点,他怎么想怎么都不是个味儿……
这边厢,贺天然已经准备手起刀落了,那边曹艾青也面临着王妈的兴致盎然,这位管家婆姨原本苍白的脸上,都因这两个来看望自己的年轻人而出现了几分红润的气色。
只听她起手第一句就是:
“小艾青啊,你看出来我们小天然喜欢你很久了吧?”
“……”
“嚓……”
贺天然的苹果皮还没削出两厘米,就应声断掉了。
王妈一眼望过来:“小天然你怎么搞的?”
这个在中午时分,还被曹艾青评价为“精神苍老”的二十一岁的“老年人”此刻只能装出一脸憨厚的傻笑,道:
“我再来我再来,好久没削苹果了,手生手生……”
曹艾青此时回过劲来,佯装懵懂。
“王妈妈……我……我不知道啊,天然应该也没这个心思吧?”
“又寸……”
贺天然一个“对”字被王妈眼神瞪得拖出了一个长音,只能改口道:
“对……对不对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想过,没想过……”
王妈一听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立马是为曹艾青打抱不平,急眼道:
“什么对不对,别人小艾青这么一个盘靓条顺的大闺女,你跟别人像是普通朋友一样处了三年,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是你有问题啊,小天然!”
“别别别、别急啊,王妈,我没问题,我没问题……别激动,别激动,我削苹果,削苹果。”
贺天然讲话都磕巴了,压力瞬间又来到了曹艾青这边。
面对王妈,现在不管是曹艾青在怎么切换“形态”都不好使了,就算是“菩萨”来了,此时都得乖巧地叫上一声:
“王妈妈,我……”
“小艾青,你有男朋友吗?”
她的耳边,就听见王妈用着慈祥的口吻,说出了以上这么一句话。
“没……没有……”
“那你觉得小天然怎么样?你瞧,你们都做了好几年朋友了,知根知底的,那肯定是合得来的。”
“不是王妈妈……我……我跟天然……要能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是不是?”
王妈将曹艾青的手紧紧地握了握,义正词严地说道:
“那你这话可不对了喔,小艾青,是你们都没勇敢的跨出这一步,对不对,我太知道小天然的性格了,他这人就是内向,这种事肯定也不好意思说,你呢又是一个姑娘家家,你来说就更不合适了呀,所以你俩的关系就这么卡在这了。”
如果贺曹二人没有未来的记忆,那么这条时间线上两人原本的关系,还真是王妈说的这样,一点都不错……
曹艾青可能还想挣扎一下,她委婉道:
“其实我们两个……也有不合适的因素在的……”
“什么不合适的因素?小艾青你细说,举例来我听听,王妈妈给你做主!”
王妈立即是跟曹艾青统一了战线,女孩一下是慌了,兀自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合理的说辞,只能边想边道:
“他就……嗯……天然就……啊……他,他这个人就……有点、有点花……”
“花什么?花心啊?”
“……嗯。”
曹艾青点点头。
贺天然听得人都傻了……
王妈更是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噩耗,不敢相信地看向贺天然,确认道:
“谁花心?小天然你啊?”
贺天然真想拿着手里这把水果刀直接自裁掉算了……
他支支吾吾道:
“那……那可能就是……我、我吧……”
这个回答真的是让王招娣气不打一处来,她立起身子,右手抬起,重复着拍击着贺天然的肩膀,如恨铁不成钢一般,口中不住责备道: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啊,小天然!你糊涂啊,你怎么可以跟你爸学啊!现在这个家怎么样你不清楚吗?!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我看错你了呀小天然!你小时候最恨的不就是你爸这样的男人吗?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呀?”
王妈妈咬着唇,她的拍击发出一道道“啪啪啪”的声响,打得是贺天然浑身都抖动起来,贺天然童年的不幸与现在贺家的兄弟阋墙,就是当年贺盼山的多情给闹的,王招娣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如今被她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也步上了他老爹的后尘,这让她如何不气啊?
“花心”这个词,对他们贺家的父子两人来说,注定不会是什么潇洒的事,它所带来的,唯有沉重。
贺天然低下头,默默承受着这些拍打,王妈的力道远没有之前贺盼山那一巴掌来的重,可这位长辈的每一下,都实实在在的拍在了贺天然的心上……
“王妈妈!”
忽然间,身体的抖动停止了,贺天然猛一回神,就见王妈单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嘴里喘着气。
男人腾地站起,下一秒就要按下床头的紧急铃,嘴里差一点就要高呼“医生”了,然而他的手,却被床上的中年女人拉住。
“没事……没事……我只是刚才动作大了,喘不上气,缓缓就好了,缓缓就好了……”
王妈说着,曹艾青又靠近了一些,拂着她的后背顺了顺,果然,片刻后王妈的气色看起来就好了很多。
“还是叫医生来看看吧,我还有点不放心。”
贺天然紧张道,正要有所动作,但王妈并没有放开他的手。
“小天然,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花心了?这是真的吗?”
这种时候,贺天然哪还敢说这个呀,他忙道:
“这是误会,我没有发生什么,这不是我跟艾青还没在一起吗,我就……我就跟别的女生聊了聊天儿,就误会,就那么简单……”
“是这样吗?那你喜欢人家小艾青吗?”
“我……我肯定喜欢啊,要不然我以前老在您跟前提她干嘛呀?”
这边贺天然话赶话说完,王妈就转头看向姑娘。
“那小艾青你呢?你相信他吗?”
被刚才王妈那番动静一吓,曹艾青也知道现在不是什么翻旧账的时候,她忙不迭点头道:
“我相信他的,王妈妈。”
管家王妈抓着两人的手,像是能感受到两个年轻人内心深处那份不可言说的情愫,她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
“如果小艾青相信他说的,那其实在王妈妈看来,你们就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了,呐,小天然刚刚也说了喜欢你,我感觉得到小艾青你也不讨厌他,要不然你也不会发生了这种事,还能跟他做朋友,甚至陪着他一起来看我……
所以,为什么你们不放下心里的一些芥蒂,勇敢一点,给对方一个机会呢?
哪怕是试一试,也好啊……”
中年女人说着说着,将左右的两只手合在了一块。
她缓缓松开后,眼前这对的男女的手,已经牵在一起……
曹艾青本来想挣扎开的,可贺天然并没有松手,随即几秒之后,女孩也渐渐没了继续的力道,彷如默认一般。
做个样子吧……
起码,在王妈妈面前。
这是两人心里共同的想法,至于其他翻涌起来心绪……
还是等沉淀之后再说吧……
贺天然抿了抿干燥的双唇,支吾地说道:
“这次……我们就……先试试吧……艾青。”
几秒之后,他的耳边,听到来自女孩鼻中羞赧的一声:
“嗯……先……试一试……”
床上的王妈双目中倒映着两个年轻人此刻的容颜,她双手交叉紧握,喜形于色,嘴里不住念叨着:
“好好好,真好,真好,真好……”
第五十三章 他的转折点
几分钟后,贺天然将削去皮的苹果切成了小块放进果盘里,随后很孝顺的给病床上的王妈递了过来。
王招娣拿起一块吃的津津有味,她的眼睛笑着,眼角的皱子里全是欢喜,她为老不尊一般的捉弄着眼前两个刚刚坦白了关系的年轻人,道:
“你们两个可不要为了故意哄我,才装模作样在我面前装亲切啊,说好了试试,那咱就真得试试对吧,来,小天然你喂别人艾青一块苹果我看看,来。”
病房里的气氛骤然间变得微妙起来……
贺天然别扭道:“算……算了吧王妈,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算什么算啊,你们就是骗我开心的是吧?”
“没有……”
“伱们都做三年朋友了,怎么现在都把事儿说开了,反倒忸怩起来了呢?小天然啊,你得主动一点,知不知道?快~”
王妈像哄着两个小朋友互动一样的催促着,她嘴里哪是磕得的什么苹果,分明就是磕得CP。
贺天然咽了咽口水,如今任何推辞都是无力的,他瞟了瞟一旁曹艾青的情况。
对面的女孩早已是满面的红霞,她的额头微微沁出细汗,鬓边的碎发与一些细小的绒毛贴在肌肤上,这种发汗时的粘稠感觉,让往日疏远清冷的她走下神坛,在此刻似夹带了一种无比真实,触之可及的青春美丽。
在长辈的炯炯逼视下,男人拿起一块果肉缓缓将手伸了过去,女孩被其惊动,脖颈一抬,宛若是天鹅抻颈,她长长的睫毛轻微的抖动,软绵的双唇缓缓翕张,像是在犹豫,而当果肉越来越近,她亦是避无可避一样的作出决定,拿出饮鸩止渴一样的勇气来,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将果肉含进了嘴里……
贺天然是做梦都没想到,他跟曹艾青自分手之后,还能发生这种暧昧的互动……
尽管知道这一切只是在亲人面前装装样子,让其安稳,但男人收回手后,还是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好好好,这才对嘛,这才对嘛,天然你去把窗户开开通通风,这病房里怪闷的,搞得我们小艾青脸都红了,哈哈哈哈哈……”
王妈满脸欣慰,促狭道。
如此这般下去,两人在病房里不知不觉待了差不多接近一个小时,似乎是有了这种破格的举动,曹艾青与贺天然接下来的一些互动就更加自然了许多,王招娣拉着女孩的手,像有聊不完的话题,而看见这个中年女人能开心,贺天然就更不会去阻止什么了。
随着天色渐暗,在王招娣依依不舍,嘱咐着下次一定还要一起过来的话语声中,两人终于是辞别离去。
……
……
在返回大学城的这一路上,车里以往这对针尖对麦芒的男女,都有些临界点被打破后的沉默……
想来也是,这对有着宿世恩怨,一直纠缠不清的两人,在一般情景下想要他们放下心头芥蒂,几乎是不可能办到事情,而能让他们重新站到一起的方法,有且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两人必须一起面对一些更加沉重的事,借由这份沉重,来把彼此之间的恨与爱压下去。
而死亡,无疑是这世间最沉重的事……
好巧不巧,对贺天然唯一偏心的家人,就徘徊在这条线的边缘,所以今天哪怕曹艾青不愿意,只要王招娣执意撮合,男人也会说出那一句“艾青我们这次先试试……”
好在,女孩并没有在脆弱的生命面前,妄自造次。
他们在这种时刻,总是心照不宣。
“咳,艾青……我知道咱们就是一小时的情侣体验卡,现在到点了,我也不会多想什么,那什么你也是哈,谢谢你。”
贺天然本是想幽默一把,但话说出来,总是一股子尬味儿。
“没、没什么,就当……就当你今天帮我成功讨要到补偿后……我对你的一些……嗯……你懂的……”
“啊……懂,明白明白,就是帮个忙嘛,Igetit。”
曹艾青现在说话也没有平时那么利索了,显然,他们一直保持着的那种矛盾关系被打破后,两人一时都不怎么容易,回到之前的那种状态里了。
为了不让两人现在气氛那么尴尬,贺天然点开了车载音响,弄出了点动静,简单的吉他和旋伴随着温和低吟浅唱跃然入耳。
突然落下的夜晚
灯火已隔世般阑珊
昨天已经去得很远
我的窗前已模糊一片
……
汽车行驶在城市外环的高速马路上,秋末初冬的太阳完全落下,天空一片阴蓝,这是夜晚将到未到的时刻,萧瑟的天气与繁华城市互为底色,相互交融却又泾渭分明。
这是一首很适合这个时间播放的歌曲,曹艾青仔细聆听了两句,那极具辨识度的内敛嗓音让她开口道:
“朴树啊?”
贺天然点点头,目视着前方的都市天际线:
“嗯,这歌名字跟村上春树的一本小说同名,叫《且听风吟》。”
或许是受到舒缓歌曲的影响,曹艾青说道:
“很少见你听朴树啊……起码以前是这样的。”
“也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莫名其妙就变得很喜欢,可能是跟……图书馆的工作很搭吧,哈哈哈。”
“大抵还是心态上的变化吧。”
“应该吧。”
在朴树的歌声中,在归程的高速路上,这两人终于是可以闲聊一般的,说上一些话了。
……
日子快消失了一半,那些梦又怎能做完
你还在拼命的追赶,这条路究竟是要去哪儿
大风声像没发生太多的记忆,又怎样放开我的手
怕你说那些被风吹起的日子,在深夜收紧我的心
……
汽车到了高速收费站的人工服务口停下,扫完了码后开了闸,贺天然正准备松开刹车,一旁的曹艾青忽然提醒了一句:
“要一下人工发票。”
收费员听到了,自动就伸手递来了十块钱的发票,贺天然接了过来,汽车开动。
他问道:“港城现在不都电子发票吗?多方便啊。”
曹艾青白了他一眼:“你这车ETC都没装,电子发票给你发哪去啊?”
“啊……是是是,这车一直搁学校停车场两三年了都,平时我也不怎么开,所以就懒得去弄。”
贺天然这才回过神,这其实也不是真实原因,主要还是习惯问题,因为以前开温凉的那辆汉兰达开习惯了,那辆车过高速就一直是走的ETC,何况平时他跟温凉两个人也用不到什么发票,所以都不怎么在意。
男人顺手就将发票递了过去,曹艾青既然那么提了,肯定是想要过去的,姑娘就喜欢在这些细节上薅一笔小钱,这种要发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贺天然打趣道:“你们广播站不会还能报销吧?”
曹艾青刚才也是潜意识里没忍住提醒了一嘴,没想到贺天然顺手就把发票给她了,接过来后,她觉得有点丢脸,不自然的解释道:
“我给我爸的,他每个月报销可以用……”
“啊,这样啊……”
这种熟悉的举动,让贺天然想起了以前跟曹艾青在一起的日子,他还记得姑娘有个小包,里头都是一些吃饭啊,看电影啊,玩乐之后留下的票根票据,她喜欢收集这些,这是她小小的癖好。
就像贺天然以前玩主机游戏喜欢买实体盘,数字版虽然方便,但那些实体盘摞在一起,看上去就很有成就感,最重要的是不玩了还能卖了回血。
曹艾青这一点跟他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按姑娘的话说就是,每一笔钱都有去向,每一张票都有记忆,最重要的是还能给家里人报报销,抽抽奖之类的……
不过,可能是今天出来的急,贺天然没看见记忆中,曹艾青装票据的那个小包。
“你今天跟你父亲吵成这样……不要紧吗?”
正回忆间,贺天然听见了女孩问了一句。
男人沉默了片刻,淡淡道:
“先冷静两天吧,当听见王妈住院的消息后,我是真的上头了,其实当时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的,只是新旧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让我在那种情况下很难自持……”
曹艾青想了想,帮他补充道:
“但这次应该不会像你推测的原时间线那样,最后闹得跟家里决裂那么严重了吧?毕竟这次你不是错的那一方,你也没害过我,你只是表达了你的不满。”
贺天然点点头,对此不太想再多说什么。
事到如今,曹艾青与贺天然大学之间的这段因果关系可以说是非常明了了,如果说,网暴事件影响了曹艾青一生的命运,那么与家庭的决裂,就是贺天然失意人生的最大转折。
由于没有了恶作剧,男人不再自欺欺人一般地撺掇自己的女神与郭淮在一起,而在未来记忆的加持下,也成功挖出了想要给自己嫁接罪名的最大黑手贺元冲,这也从而改变了王妈在经历巨大失望之后的死亡事件,所以哪怕现在贺天然把对这个家庭的不满给彻底宣泄出来时,他跟贺盼山也不太可能走到决裂的那一步了。
在脑中理清完这些,曹艾青回想起自己被霸凌的一幕幕,不由唏嘘道:
“如果当初我对夏巧的霸凌,采取更加强硬一些的态度,比如抢了刀直接对准她,估计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贺天然疑惑道:“什么抢刀?不是我跟郭淮救了你吗?”
“不知道这条时间线啦,是……温凉改变你了的那一次。”
“那次啊……那次我也是跟郭淮救了你啊。”
“……!”
曹艾青一听这话,顿时是浑身一震,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男人认真开车的侧脸……
贺天然被她这么盯着有些不自在,他飞快瞥了一眼对方,说道: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呀,无非就是那条时间线我跟郭淮不怎么熟嘛。”
曹艾青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我……那次用刀把头发剪了。”
贺天然一愣,这才恍然大悟:
“啊,我记起来了,那天我没去艺考补习班,正到处找你呢,于是碰见了被吓着的郭淮,他跟我说了你的位置,我们立马就赶过去救你了,不过那次比这次稍微晚一些,我们过去的时候,你正剪了头发,威慑住了她们几个。”
不对!
曹艾青脑中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次贺天然去了补习班根本就没来,郭淮被吓跑之后,是她自己剪掉头发逃出来的!
在这之后,贺天然才开始帮她计划了报复。
这件事不管在哪条时间线上,都有着天壤之别,贺天然不可能出现这种纰漏……
他是记忆正在消失……还是说,在改变?
曹艾青现在已经知道温凉能从这个世界解脱,是因为“夙愿”得到了满足,那么同理推到贺天然的身上,就能很快得到一个答案……
尽管男人已经透露过多次他的夙愿就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可他的父母已然离婚,现在这个重组家庭的矛盾,几乎也断绝了他完成这桩夙愿的可能性,但就像两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这段因果一样,王妈这个亲人还在,贺天然也没有跟父亲决裂,所以……
这算是完成了贺天然夙愿的一部分?
想通了这截关节后,曹艾青心中逐渐明朗起来……
真是没想到,一直在帮着曹艾青摆脱网暴阴影的贺天然,竟是率先触及到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
曹艾青默然无语,她不知道贺天然忘了多少,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这件事。
让他继续痛苦,还是让他遗忘痛苦,这些好像都在女孩的一念之间了……
……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那个自己深爱着的少年,还会回来吗?”
……
这样的一句心声,不经意间在曹艾青的心头涌起,一瞬间她的脑中闪过了许多画面……
那个在南脂岛上对着大海呐喊的背影。
那个在学校操场上,向自己奔跑而来身影。
那个在校园走廊,日落黄昏时,地上逐渐靠近的剪影。
那个在跟自己提出分手后,池畔里流泪不止的倒影。
……
种种不同情感,不同记忆串联在一起,它们飞快在脑中闪过,仿佛成为了代表着某种情愫的浮光掠影,曹艾青恍惚着不知所措……
“艾青,你怎么了?”
一声轻唤,打断了曹艾青脑中的走马灯,而那些臆想在她看向眼前这个男人的同时,竟是纷纷重叠在了一起……
“没……没什么,对了天然,你过两天来看王妈,准备怎么打算啊?”
曹艾青问着,她的眼中略带着一种异样色彩。
只是贺天然没有察觉,因为他现在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自己要来医院照看王妈,曹艾青应该也没理由再跟来第二次,他道:
“啊……就说你有课来不了吧,我想等她情况好一点了,再跟她说实话……你别介意啊……”
虽然这么做有点辜负了两人离开时,王妈那殷切的目光,但善意的谎言终究还是谎言,不会是什么长久之计。
“嗯……这件事我不会跟你计较,就按你想的做就好。”
“谢谢啊……艾青。”
“……不用。”
……
时光真疯狂,我一路执迷与匆忙
依稀悲伤,来不及遗忘
咿呀咿呀,只有待风将她埋葬
咿呀咿呀,我们曾在路上……
……
他说过,想忘掉谁,让谁彻底死去。
或许这一次,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