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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友来自未来!全文阅读

作者:骚茶     我的女友来自未来!txt下载     我的女友来自未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四章 一件无人关注的事(一)

    就好像这个没有具体年份的世界,如果没有人刻意提及,贺天然永远都不会察觉到自己的记忆已经产生了变化。

    但也不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这种变化只停留在最初级的阶段,几乎不会影响到贺天然对待这个世界的认知,他眼中依旧分有黑白,那些刻骨铭心,穿梭了几个轮回的记忆依旧存在于他的脑海,他对一个完整家庭的宿愿尚不圆满,何况他的原生家庭已经解决不了这个矛盾了,所以想要彻底解脱,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次也算歪打正着,帮助曹艾青摆脱阴影的同时,也顺带避免了自己的一个遗憾,以至于贺天然早前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只是可惜,曹艾青的夙愿好像与此无关,贺天然观察了几天,对方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而在男人茫然无觉的情况下,姑娘已经将他的变化给全数洞悉了去。

    可能这是不是老天爷对他前世今生,德行改变后的一次开恩吧。

    所谓流水下滩非本意,白云出岫本无心,大抵如此。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十二月的中旬。

    这个月有两件事,一是孙乾志顶锅落马之后,郭淮在学生会失去了最大的一个竞争对方,成功当选了新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但可能是换届的交接工作比较繁忙,所以他只是跟学生会的那帮人聚了个餐,至于像贺天然,曹艾青这样的挚友,他只是发消息说这个月一定约,但具体日子还没定。

    吃个饭其实用不了这么复杂,反正大家都在学校,只是这顿饭是三人在网暴事件之后第一次聚到一起,所以不管是从他们中任何一人的视角看来,意义都蛮重大的,需要点时间整理情绪也无可厚非。

    至于第二件事,跟贺天然有关,只是没人关注的话,就显得无足轻重了,所以先按下不表。

    这个月过后就是新的一年,明年的下半年,贺天然就该大四了,是该继续读书还是按部就班的进入父亲公司,不管怎样,他都到了该为未来考虑一下的时候……

    如果他还有未来的话。

    关于前程,图书馆的大四学姐姚青桃,倒是会时常跟他讨论,两人同属经济学院,专业相似,即便贺天然完全没有什么择业的压力,但闲暇听一听同龄人的未来规划,还是很有益处的。

    “我本来想在港大继续读研的,但咱经济学院实在是太卷了,保研的名额我又抢不到,十月份我参加了学校的秋招,三面被安排到了这个月底,等面完结果出来都明年了,可那时我还有论文答辩一堆事,想想就头疼……”

    姚青桃有气无力的趴在图书馆的服务台上,看得出来她正在焦虑着一些即将发生的事。

    贺天然的视线从手上的书本文字处挪开,看向她,轻声安慰道:

    “都进了三面了,机会应该蛮大的吧?虽然有压力是好事,但别被压垮了才好,等你成功凯旋,我们图书馆的同僚请你吃饭呀!”

    姚青桃自怨自艾:“哪有那么容易哟,三面,五十来个人最后才招五个,好些还是平时成绩比我好的同学,想想我人都麻了。”

    贺天然好奇道:“你面的啥公司啊?”

    趴在桌上的学姐抬起头,苦笑道:“嘿嘿嘿,你们山海科技的销售岗。”

    “……”

    “……”

    男人默默摘下眼镜,把书合上。

    “我……帮帮你?”

    姚青桃赶紧直起身,摆手道:

    “别别别,贺老师您多虑了,只是你问起来我就说了,可没别的意思啊,我还有其他两家公司要面呢,你们山海的大头在互联网,其实跟我的职业规划还是有点出入的。”

    贺天然笑道:

    “不重要,反正这年头,就连传统的餐饮行业都得哭着喊着在网上做推广,如今任何行业离了互联网都活不好,只要钱给够,你管什么职业规划呢,先养活自己再说,何况去了大厂,待遇福利完善不说,还能镀层金,至于之后的事嘛……莫非桃子姐你也有一个去华尔街敲钟的梦想啊?”

    毕竟是自家企业,对于一些求职的人才,好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哈哈,我设想的职业道路可没这么梦幻啦,你说得对,嘶~不过贺老师,您突然说出这种现实的话,总让我感觉怪怪的。”

    “哪里怪?”

    “看您一天温文尔雅的在天上飘着,应该是个有追求的人啊,怎么突然间感觉这么接地气了?”

    “哈哈,追求这种事,你追我鼓掌,真追我不追,就我这种人,不管我嘴上谈有什么自我追求,在外人看来估计都很……枯燥,对吧?”

    这倒是个事实,就贺天然家中的财力背景,让他在旁人眼中看起来不管做什么事,都感觉可以用钱堆出来一条捷径来,哪怕是他真的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但起点不一样,就很难让人产生出什么共情。

    而正是因为这样,贺天然才干脆去迎合一下大众的思维习惯,很多事情也就懒得解释了,毕竟他也不需要所以人都来懂自己。

    不过眼前这位桃子姐好歹跟他共事了这么一段时间,知道贺天然的人品性格,她哈哈的笑了几声,用手撑起下巴,同样是调侃地问道:

    “那这位少爷,你毕业之后什么打算啊?是回去继承家业,还是说像别的叛逆富二代那样,硬是要出来折腾一番,走出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啊?”

    “不知道啊,桃子姐你有什么建议?”

    姚青桃上下打量了一下贺天然,双手一拍,忽地挑眉:

    “贺老师你看你那么喜欢电影,人长得又帅,干脆你就勇闯娱乐圈算了,现在有好多那种偶像爱豆都是富家子弟,出道就有雄厚的资本背景,业务技能不熟练不要紧,黑红也不要紧,反正就是硬曝光,硬起流量,雇水军硬吹,没有剧找的话,就自己投资开一部戏,剧本还是量身定制,现在好多小姑娘都吃这套知道吧,就满足了那种不管台上台下,都是纸醉金迷的豪门幻想,你直接连人设都省了!”

    贺天然一愣,随即笑道:

    “看不出来桃子姐还深谙此道啊,您又是哪家粉头啊?”

    姚青桃不屑道:

    “嘁,这些东西我初中就懂了,但我现在宁愿去追日娱J家,从头到尾的养成系小朋友,都不会对内娱有半点想法了,内娱早完了……”

    她说到这里,似乎过度暴露了自己的黑历史,但都这么说了,索性还不如逗一逗平时这位老成持重的贺老师呢,她继续道:

    “不过贺老师,只要您出道,我第一时间就翻来您的墙头,我来给您当‘大粉’,平时就带领您的粉丝团给您刷热度,做控评,维持话题度,相信我,绝对靠谱!”

    “……”

    贺天然听着那叫一个意外啊,看来姚青桃不怎么懂电影,但对于粉丝饭圈文化还是如数家珍,浸淫已久的,这开口一听就是老资历了。

    “桃子姐,我觉着你应该去面试艺人经纪,就你的学历、专业、性格、还有这些饭圈技能,绝对能应聘上,工资保底都是15k起,但凡混个两三年,你不想出头都难。”

    哪知,姚青桃一听却兴致缺缺,“那还是算了吧,我都说了内娱早完了,我可懒得去哄那些几百个月的大宝宝们。”

    贺天然感慨一句:“看来桃子姐也是有故事的人呢。”

    “房塌多了,见识就多了呗。唉,今天这么一说,感觉我这个学姐的形象,在贺老师心里应该一落千丈了吧?”

    “哈哈哈,这倒没有,谁还没点黑历史呢?就你以前是饭圈少女这点事儿,算什么呀,我以前的黑历史才叫糟糕呢……”

    姚青桃听着贺天然的笑声,觉得好像比起刚接触贺老师的那会,他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所以只能凭借感觉,猜测道:

    “贺老师,你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贺天然一愣:“没有啊。”

    “那,你是跟曹艾青在一起了?”

    贺天然摇摇头:“没啊,如果在一起,那肯定算是好事了,桃子姐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姚青桃不答,反是讶异道:“啊?你们还没在一起啊?”

    “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你们这些人真的很奇怪。”

    贺天然翻开手中的书,开始重新阅读起来。

    见对方不再搭理自己,姚青桃也不好继续追问,只是心中猜测这对璧人的关系应该是有所进展了,要不然也不会脸上挂着笑容来否认两人关系。

    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八卦的姚青桃稍微定义了一下目前贺家大少爷与港大校花的这段感情进度。

    “贺老师啊……”

    “嗯?”

    “你都大三了,已经是属于青春的尾巴了,要是再僵持一会,学生时代美好又青涩的恋歌,就只能存在于未来社畜的遐想之中咯,时光一去不复返的啦~这可是作为一个大四剩女毕业之前对学弟你唯一的忠告。”

    贺天然摸了摸鼻子,嘴里轻出了一声:

    “嘿~”

    ……

    ……

    金融系晚上有课,贺天然从经济学院回到寝室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打开电脑,播放起一首轻音乐后,他兀自走进卫生间洗起澡来。

    由于贺元冲的休学让他独占了这个空间,所以他平时回来后自在得不行,仔细想想从十月份重启世界后的茫然到现在十二月份的逐渐适应,中间看似发生了不少事,但其实大多数时间里,不管是在上课也好,图书馆也好,还是在现在在寝室也好,贺天然都处在一种“独处”的状态中。

    温度特地调至偏冷的水线从莲蓬头里喷涌而出,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这是贺天然的头脑最清晰的时候。

    他想起自己跟温凉在一起的两年多时间里,对方才渐渐忘掉一切,那么如果自己找到艾青的夙愿,是不是也要花费这么多时间,甚至是更长的日子,才能让她解脱呢?

    那么自己这段时间又该做什么呢?

    怎么想,大家都该大学毕业了吧?

    艾青还会选择出国留学吗?

    种种想法纷至沓来,但贺天然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头疼,因为这些问题哪怕是暂时想不通,他跟曹艾青之间依然有一条很坚固的纽带——

    他还需要去填补曹艾青世界中的色彩。

    这已经成了他当前生活中的主线任务,所以即便网暴事件结束,两人之间的联系也并没有因此而断掉。

    只是现在吧……支线任务已经够多了。

    擦干身体,走出卫生间,贺天然按照惯例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坐在电脑桌前,准备研究一下今天课堂上给出的一例经济模型。

    港大的学习压力其实很大,特别是在金融系这种人吃人的专业,就算是贺天然带有未来记忆这个外挂,也不能在学习上给他带来多大的便利,因为只有在这条重启的时间线上,他才真正的学习过金融相关的知识。

    之前提到过的为人处世只是学金融的一些软条件,要敲开金融这道大门,出了基础理论外,还得掌握数学跟编程,光是前者就什么高数、高代、数理统计、微积分、概率论等,反正是一个都跑不掉,但凡是绕开这些,好多金融专业的教材就真成天书了,要是看不懂就只能删号重练。

    谁能想到一个发展路径是从文科起步,中途转职成为艺术生的贺天然,最后会在游戏回档后,跟高数干起来了呢?

    得亏是贺天然的数学功底本就扎实,他是属于那种被逼急了,是真能把数学大题给你解出来的狠人,所以金融困难归困难,倒也成不了多大的阻碍,只是比起之前学的导演来说,学金融就不会那么轻松,也没了太大的前瞻记忆优势了。

    “嗡嗡——”

    时间,不知不觉过来0点,就在贺天然与各种数字公式鏖战之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他拿起手机看,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笑容。

    “我怕晚上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生日的歌声太吵,您会听不到我的祝福;我怕桌上的蛋糕太香,您会看不到我的消息。所以我选择提前三天,祝贺哥哥生日快乐!万事如意!惜兮提前给您和家人拜个早年!”

    收到这个两个月不见的小妮子的生日祝福,贺天然推开纸笔,十指如飞:

    “在网上找的过年祝福短信改的吧?最后一句拜早年还没改好哟。”

    另一头,小姑娘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咱当然是故意留下破腚哒,要不然贺哥哥就只会回复“谢谢”两个字了惹……”

    贺天然一怔,故意回复道:

    “谢谢。”

    “(^)呜呜呜……不用……我再也不舔了,舔不动惹,太难惹……我还是掐着点儿发的……(阿尼亚哭哭表情包)”

    二十一岁啊……

    贺天然看着聊天框里的那个数字,口中喃喃。

    这离他的三十一岁,刚好还有十年。

第五十五章 一件无人关注的事(二)

    毕竟是特意提前发来的生日祝福,贺天然哪怕想保持距离,也不会那么冷漠的去回绝别人对自己的这份好意。

    他回复道:“谢谢呀惜兮,怎么不当天发来啊?倒也不用谨慎到这种地步啦~哈哈哈。”

    姜惜兮:“还不是怕被误会呀,话说贺哥哥你最近跟艾青姐进展如何了?我都不知道你表白成功了没有~”

    看到这句回复,让贺天然顿时有些为难,他的手指在聊天栏里输入了“没有”之后,停了一秒,又飞快的删除掉,重新打上一句“当然成功了呀”……

    看着这句文字后的光标不断闪动,贺天然最终摁下发送键……

    他不想再背负另一个女孩对自己的期待了……

    聊天框上,对方正在输入消息的提示不断闪动,但一直都没有发出来,看得出小姑娘在收到这条消息后,心情同样复杂。

    不过这种沉默也就仅有一分钟,网络聊天看似拉近了人们的距离,但少了面对面的氛围与细节,就多出了很多让情绪回转的余地,很多话通过文字的表现形式,就不至于那么尴尬了。

    姜惜兮:“哈哈,那真是恭喜贺哥哥了,追到意中人是种甚么感觉?”

    贺天然:“当然是如愿以偿的感觉啊……惜兮啊,想哭就哭吧(扶额)”

    姜惜兮:“我不哭,姜惜兮要坚强!!!”

    贺天然:“。。。”

    姜惜兮:“贺哥哥,明天你有空吗?我想光明正大送你一件生日礼物,当然你叫上曹姐姐一起来也可以。”

    “……”

    贺天然看着发来文字怔怔出神,特别是看到“生日礼物”那四个字时,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可以呀,有空的,谢谢啊惜兮,你真是破费了。”

    “哈哈,什么谢谢啊,本来就是你的生日呀,而且贺哥哥这两年帮我这么多,我很早就之前就想送你了,但都没机会,那贺哥哥,我们明天见哟!”

    “嗯,明天见。”

    校园里夜色静谧。

    贺天然放下手机,后背徐徐地后靠在了椅背上,他的头仰着,桌上的小夜灯将天花板映成一片淡淡的橙黄。

    电脑里的音乐早就停止了,男人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缓了两三分钟。

    “滴、滴、滴——”

    当一切静下来后,男人的耳边,似乎听到这样的连续的轻声响动,他的双肩微微一震……

    随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的衣柜处,打开。

    他伸出双手,将挂着的衣服左右扫开,他的视线很快就停留在了那发声的来源处,只见在衣柜的某个角落里,正安静悬挂着那支象征着他十八岁到来的礼物……

    那是曹艾青送他的怀表。

    贺天然小心取下怀表,翻开表盖,神态安静又柔和。

    表盘中,机械的秒针不知疲倦地记录着当下流逝的光阴。

    想来,无论时间如何重演,只要贺天然没有经历过恶作剧,那么他都会跟曹艾青成为朋友的。

    所以,在新年前夜的沙滩上,那经过漫长等待后的璀璨日出,是曾被无数时间线里的两人所见证过的。

    ……

    ……

    “艾青,三天后正好是天然的生日,不如我们三个的聚餐就定在那天吧,这几年我们都是一起过的,可以吗?”

    “可以啊。”

    “你说我送什么礼物比较好?感觉他什么都不缺。”

    “郭淮你好好陪他喝一顿就可以了,他一定会高兴的。”

    “是吗?哈哈,好,那艾青你这边OK的话,我就跟他说了。”

    “嗯。”

    ……

    就在贺天然找到怀表的同一时刻,已经趁着双休日回到家休息的曹艾青,看着手机屏幕里跟郭淮的聊天记录,她双手交叠在书桌上,俯下身,下巴点了上去。

    “礼物吗?”

    女孩口中轻轻低喃,她的目光不知不觉,看向了一旁台灯的底座。

    那里,缠着一串泛着光泽的月白菩提子佛珠。

    这跟当初她扔进洗铅池中的手串别无二致……

    或者说,这就是那串代表着百八烦恼的同一件东西。

    这当然不是曹艾青之后从湖里打捞上来的,更不是当初她弄虚作假,狸猫换太子之后留下的“真物”,她确实丢掉了那串可以穿越时空,摆弄命运的祸根……

    但那都是在这个世界重启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这串佛珠又是因缘际会的回到了她这里。

    只要秋游时她跟贺天然一起去了诠灵寺,只要自己考上了港大,班上组织去还愿碰见了老和尚,只要这个流程不变,那么结果也不会变。

    可能不同的在于,改变的,只有贺天然那一边吧……

    想起贺天然最近为自己所做的一幕幕,曹艾青不禁将心中所思,诉诸于口:

    “要不要,把它送给他呢……”

    少女自问,心思如同夜的深沉,可这一次,她的心湖却没泛起半点潆洄。

    ……

    ……

    翌日。

    姜惜兮与贺天然约定的时间是在黄昏下课之后,地点在学院路那边的文汇桥。

    大学城里的学子们众所周知,文汇桥这个地方没有桥,或者说,早些年是有的,但后来为了建城扩地,填河改道,早就把桥给推了。

    说来可笑,其实一开始文汇桥也不叫文汇桥,说穿了只是一条不知名的石板小桥,但后来大学城要落建于此的消息传来,当地领导为了有个好意头,就特意把石板桥改名成了文汇桥。

    只是没想到,如今桥不在了,石桥最初的名字也被人淡忘在了记忆里,而之所以这里还存在“文汇桥”这么一个称呼,全因为这里是港城地铁七号线的一个枢纽站,也是离大学城最方便的一个地铁站,它的名字就叫“文汇桥西”。

    由于这里往北是飞机场,往南是火车站,所以在学生群体的印象里,这一站就渐渐有了分道扬镳,后会无期的含义,久而久之,就产生出了一句名叫“无悔落站文汇西,此去南北两无期”的分别谚语。

    跟姜惜兮约定的具体地点自然不会是在地铁口那种人潮拥挤的地方,贺天然坐在离地铁站五百米处的一家星巴克室外座位上,双手捂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可可,享受般的抿了一口。

    十二月港城的天气转凉,如今街上的人群都穿上了厚衣,嘴里吐着白气,看上去忙忙碌碌。

    贺天然的视线在往来人群里穿梭着,没过多久,他就在里面一眼看到了个子小小,带着白色毛球绒帽,身穿暖色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姜惜兮。

    只是现在比她穿搭更醒目的,是她背后背着的一件东西。

    见她来时的方向,贺天然确定小姑娘是刚从地铁口那边出来,男人招招手,姜惜兮脸上挂起笑容,两条腿捯饬着就吭哧吭哧向他小跑了过来。

    “慢点,我就坐在这里,又不会跑。”贺天然笑道,将桌上点好的另一杯饮料推了过去,“呐,刚才你在微信里点的抹茶星冰乐。”

    “谢谢!给,贺哥哥,生日礼物,送给你!”

    姜惜兮一把将背在背上的东西取下,双手拿着递了过来。

    那是一把吉他。

    贺天然瞬间有些恍惚,他接了过来抱在手里,看着有些刮痕的琴包,不确定地问道:

    “这个是……你用的琴?”

    姜惜兮微笑着点点头,“嗯!但我上了大学之后就没怎么弹过了,一直放家里就怪可惜的,所以今天我就跑回家拿了过来送你!”

    “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女孩一边坐了下来,一边脱掉厚重的大衣,见到对面的贺天然望着琴怔怔出神,她手肘抵着桌面,双手捧着脸,有些感慨:

    “贺哥哥,你小破站的那个账号已经好几年都没更新了,你是不是不弹琴了啊?”

    “……”

    贺天然默然无语,见到当初的这位偶像不回答,姜惜兮自顾道:

    “贺哥哥,以前跟你一起去漫展,出cos,一起玩也好,吃也好,这些固然很开心,以至于让我忘记了我们一开始是通过吉他认识的,直到这两个月我们不怎么联系了,反而让我重新在意起了这件事,一想到连你也放弃弹琴了,我就比自己不弹琴了还不甘心……”

    贺天然苦笑道:“这不是很正常嘛,人在不同的阶段,总会对不同的事物感兴趣,就好像惜兮你,以前喜欢吉他,现在喜欢Cos,而没准你毕业之后,又会喜欢上别的东西,是兴趣也好,是爱好也罢,说放下也不是真的要放下,只是拿起来的次数少了而已。”

    尽管对方这么耐心的解释着,而小姑娘低头搅动着自己的星冰乐,用着心中一点小小的情绪,小小声的抱怨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当初我是因为贺哥哥吉他弹得超级好才喜欢你的……”

    贺天然笑道:

    “现在男神滤镜碎了吧?”

    姜惜兮皱起鼻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哼!有女朋友了不起啊!说起话来就是有恃无恐!”

    贺天然没去接这个茬,他打开琴包,里面是一把泰勒的云杉木吉他,虽说比以前他用的那把雅马哈红标琴差一点,但作为日常弹奏使用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真送给我?”

    贺天然沉默片刻,开口问道。

    姜惜兮看着那把琴,迟疑了一两秒,随后像是下了很重的一个决定般,用力点点头。

    “嗯!”

    两人是因为吉他而结识的,当初姜惜兮喜欢上贺天然,也是因为他从小培养起来的这一点爱好与优点,然而现在,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再选择继续弹琴了。

    或许,姜惜兮如果还是那个为了完成跟自己合奏的梦想的小姑娘,那么他们之间可能还会有所交集。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的情况已经不是这样了。

    但这样也好,不是吗?

    至少姜惜兮,不会在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追赶之后,骤然失落了。

    就像贺天然说的那样,人总会在不同的时间阶段喜欢上不同的东西,对于从前的事物,说是不喜欢过于绝对,可说白了,只要拿起来的次数少了,也就证明着……

    没那么喜欢了。

    所以,贺天然很清楚姜惜兮送自己这把琴意味着什么。

    男人手里握着琴,真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释怀地笑道:

    “……这份礼物我很喜欢,惜兮……”

    说着,他又垂首摩挲着琴身,目光像是在看待这一个久违的老友,嘴里低喃:

    “谢谢啊……谢谢……”

    此时的姜惜兮,可能并不能体会贺天然话中全部的情绪,她只是回到了最初,脸上带着崇拜与期待的神情,迫不及待地提议道:

    “弹点什么吧,N大。”

    从在网上追着N大更新的小迷妹到一口一声贺哥哥的小姑娘,再到如今面对真人却重拾起这个称呼的女大学生,姜惜兮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不管是哪次轮回,不管是哪次见面,她都会有所成长。

    “好。”

    贺天然答应了她的这个要求,他想了想,并没有急着动弦,而是右手的拇指大鱼际敲打了一下琴箱的面板,发出了一声类似于箱鼓的声响,随后一声之后又是一声,闷促的鼓点仿佛敲打在人们的心头,其中夹杂着几声寥落的琴音渐起盖过了鼓声,串联起来的旋律成了在这个萧瑟的冬天里,愈发伤怀的前奏。

    他弹的是《安河桥》。

    男人没有歌唱,只是任由旋律在自己的指尖肆意流淌,行人多的是在这份音乐里来来往往,也偶有人驻足聆听片刻,其中有人一直停留欣赏,也有停下后不多久便匆匆再次上路的。

    或许是这首歌太过出名,即便贺天然没有唱出歌词,但在那段耳熟能详的间奏之后,在姜惜兮目光的流转里,在停留路人微微翕动的唇齿间,跟随这自己弹出的旋律,他仿佛能听见别人心声一样,听见了这么两句——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

    只不过,现在贺天然的心里,比起这两句,他更感触于这首歌最后的六个字——

    所以你好,再见。

    可能是他的青春回来过太多次,以至于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个后青春时期的尾巴上,才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了这六个字的分量吧……

    音乐的渲染让这个冬日人来人往的街头,有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敏感、哀伤、茫然又平凡。

    一曲弹罢,人群中迎来了零星的掌声,贺天然向着为此停留的行人点头示意,但在这之后,还是避免最后的曲终,人散。

    无悔落站文汇西,此去南北两无期。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聚集的人群慢慢地散去,他们重新融入了人海里,而在这之中,贺天然似乎看见了某个熟悉的女子背影……

    好像是,曹艾青?

    贺天然不是很确定,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了姜惜兮的声音,打断了他想要去看个清楚的念头。

    “真好啊,没想到我的吉他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姜惜兮又是惆怅,又是高兴。

    前者是因为音乐的悲伤,后者是再次见到偶像弹起了吉他。

    “多加练习总会进步的,怎么着,有了再拿回去的心思啊?”

    贺天然打趣道。

    姜惜兮摇摇头:“不了,我每次看N大指弹就想发奋学琴,但每次拿起来就是一顿53231323的乱弹,所以于其把琴留在我这里,还不如让它有个好归宿呢!”

    男人一怔,然后展颜一笑。

    小姑娘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那杯饮料,可爱的小脸上泛起与之不相符的洒脱神色,她说道:

    “我走了!”

    贺天然正在收琴呢,听着这话有些意外,问:

    “送了东西就走?不多聊聊啊。”

    姜惜兮再次摇头:

    “才不要,姜惜兮可不做屑惜兮,知道贺哥哥有了女朋友还要往前凑,贺哥哥也是,回去记得跟曹姐姐说清楚这把吉他怎么来的,免得到时候误会……

    还有就是……贺哥哥以后别老是跟异性不清不楚走太近了,以前我们一起玩是因为你还没对曹姐姐坦白心意,如今既然在一起……我们这样就不合适了……嗯……感觉是个渣男,这样做在女生看来真的很掉价……”

    听着小姑娘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的说了一堆,贺天然没有去调侃什么,只是看着姜惜兮澄澈的双眼,认真说了一声:

    “知道了。”

    “嗯……那我走了……”

    “……再见,惜兮。”

    “再见……贺哥哥。”

    姜惜兮最后看了他一眼,毅然转身,那个小小的,带着一些倔强的背影,由此而去,渐行渐远。

    贺天然很笃定,这不是他跟姜惜兮的最后一次见面,但这确确实实是他们对于一段关系的告别。

    她还会再次强大吗?

    她一定可以的吧!

    贺天然心里对着姜惜兮抱着这样的期待,再次停留在了原地,目送着一个人坚定地走向了未来。

    ……

    ……

    多日之后,小破站的音乐区里,发生了一件没什么人关注的小事。

    一个名叫“NaturaL”的吉他指弹UP主,在断更了好些年之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密码,更新了一条指弹视频。

    由于停更多年,加上又是冷门频道,他的粉丝流失十分严重,评论区里只有寥寥数十条回复。

    其中,有一个名叫“可怜兮兮”的一级小号,这么欢天喜地的回复道:

    “,好耶!N大终于回归惹!开心开心开心,我要改名叫高兴兮兮!我永远都是N大粉丝!”

    如果点开这个用户的关注列表,就可以发现“NaturaL”是TA唯一的关注。

    而这次NaturaL所发布的指弹内容,是一首老歌……

    来自周董的——

    《断了的弦》。

第五十六章 生日(上)

    贺天然生日这天,郭淮计划着三人一起吃一顿打边炉,当是为他庆祝生日。

    “打边炉”是粤语地区的叫法,其实就是吃火锅的意思。

    在这港城阴冷的冬天里,这确实是个朋友聚餐的首选项目。

    可能是这两年贺天然跟温凉在一起久了,出门约朋友听到“吃火锅”三个字,每次都潜移默化的是吃重庆火锅,这搞得他吃东西的口味逐渐重了起来,但说起从小养成的饮食习惯,贺天然还是更加中意“打边炉”这种能喝上一口汤底的粤式火锅的。

    郭淮定的这家店不是很好找,地址在学院支路的一条马路边上,名字就叫“行运打边炉”,店铺就一个大厅,没有包间,白天如果路过这里,估计都不会注意到。

    贺天然来之前本来还想在美食app上看看评分,没想到这家店啥信息都没有。

    由于三人都是一天的课,所以等贺天然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此刻从店门口挂着的一条条塑料透明门帘朝里看去,店里早已是人满为患,各桌的砂锅咕噜咕噜冒出热气,推杯换盏之声络绎不绝,有的坐位都已经摆到了人行道上。

    这家店里的学生客人好像很少,大多是中年人为主,嘴里说的话也多是粤语,说来也正常,这种装修朴素的老旧馆子,环境差劲,既不网红,又没宣传,能知道这里的,不是老饕,就只能是附近的本地人了。

    冬季的夜晚,街边的小馆,马路牙子上随便支起的一张桌子,炭火的炉子与半个脸盆大小的砂锅,升腾起的阵阵白烟之间除了香味,更多是一种能够抵抗寒冷的烟火气息。

    贺天然还蛮喜欢这种浓浓的市井氛围的,望见这场面,他已经是口齿生津,环顾四望,他最终在街边的一角,找到了提前到来的郭淮。

    他抬步走去,发现此时的郭淮,似乎正在跟店里的服务员大妈说着什么。

    “阿姨,这里真没包间啊?那大厅呢?大厅还有没有位置啊?”

    郭淮神情有些急切,似乎没想到这里生意会这么好。

    “冇啊,我地呢度冇包厢嘅,你食唔食呀,挜挜拃拃。”

    估计是现在客人太多忙不过来,这大妈脾气也不是很好,用粤语回了一句,郭淮一脸茫然,他大致能明白前面几句话的意思,但最后几个字他显然是没听明白。

    贺天然走上前,解围道:

    “食呀阿姨,我哋就坐呢度,唔该担张枱啊。”

    郭淮发现今天的寿星到了,对如今的场面一脸尴尬。

    服务员大妈扭头看向这个他,问:

    “要咩锅底丫?”

    “花胶鸡。”

    大妈麻利的在旁边支起一张桌子,又搬来几个塑料椅,贺天然说他们还有一个朋友没有,配菜一会再点,先把锅底上了,大妈点点头,自顾离去。

    贺天然看着还在发愣的郭淮,笑道:

    “坐啊会长,这是你找的地方,你这么拘谨干啥?”

    说罢,他率先坐下。

    郭淮挠挠头,这是他上次在饭店踹了贺天然一脚后的第一次见面,又是生日,本来这次他想安排得好一点,可没想到如今是让贺天然就这么坐在了马路边上吃火锅,而且还是在这寒冬腊月里……

    “天然……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我不知道这会儿连大堂都坐满了。”

    郭淮不好意思的提议着。

    “换啥啊,我锅底都点了,花胶鸡呢,大补,你坐大厅,没准吃着吃着还热得慌,到时候一头汗,现在这里正好,而且别人还是用的碳炉,不会冷的。”

    贺天然倒不介意这个,打边炉哪不能吃啊,而且这里热热闹闹,他是真挺喜欢。

    只是看郭淮的表情,他猜道:

    “你是怕艾青等会来了,一个女孩子,不合适坐街边是吧?”

    郭淮点点头,顿了一会,又摇摇头,为难道: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顾虑……不过……这是她推荐的地方……”

    “啊……我说什么呢,怪不得了,这里挺好的,甭折腾了,艾青推荐的错不了。”

    贺天然这才恍然大悟,他是感觉哪里不对呢,这地儿就不是郭淮能找着的地儿,就算是要投其所好,那也不可能是这种充满地域色彩的街边小馆子啊,也就只有曹艾青这种土生土长的本地女孩,才会留意这种地方。

    郭淮心里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了下来,用餐巾纸擦着油腻腻的桌子。

    说起来,郭淮是三人中家庭环境最不好的那个,可如今倒变成了最讲究的人。

    贺天然心知肚明,这绝不是郭淮当了学生会会长后的什么由俭入奢,而是他太想安排好今天的这次聚餐,导致整个人都有点紧绷。

    服务员搬上来一件啤酒,然后又端来了一份毛豆花生,前者是贺天然刚才点了,后者是这家店固定送的,锅底还要煮上一会。

    贺天然随手开了两瓶酒,问:

    “怎么不见艾青啊?我还以为我课下得晚,她会跟你一起来。”

    郭淮分开套在一起的塑料酒杯,接过酒瓶,斟上酒道:

    “没有,她好像给你买蛋糕去了吧。”

    “这样啊……来,咱俩先喝一个。”

    贺天然举起酒杯,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生日快乐啊,天然,之前我……”

    郭淮这边祝词刚说出口,贺天然就及时摆手,大咧咧道:

    “谢了谢了,别搞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事儿哎呀,艾青还没来呢,就我两个男人之间说这些怪腻歪的,喝酒就行。”

    郭淮一直怕贺天然对之前误会他的事情产生了疙瘩,见他这般说笑的状态,心情顿时放松了一大截,于是笑道:

    “不是我说你天然,你这富二代当得也太不讲究了。”

    “怎么说?”

    贺天然挤了几粒毛豆扔进嘴里。

    黄汤下肚,郭淮逐渐放开:

    “别家富二代过生日都开趴,奢侈点的都飞三亚这种地方,生怕办得不热闹,你倒好,一顿街边的火锅就打发了。”

    “嘿,你还说我呢,这不是给你这学生会长面儿呢嘛,你怎么安排小弟我就怎么过呗。”

    郭淮被这么一架,顿时道:“好,今天第二场我来安排,今天一定让你玩痛快。”

    说完,这哥们就准备拿手机订地方,贺天然赶紧按住他的手道:

    “这儿就挺痛快的,都说别搞了,老郭你这人怎么一点就上头呢?你以前可不这样啊,你约第二场,你让人家艾青怎么办啊?我们吃完了,她是能来还是不能来啊?我真不介意这个,过个生日,跟朋友们吃吃饭,聊聊天就挺好的。”

    “那等会就……去唱唱歌?”

    “再说吧,哎呀。”

    贺天然又提了一杯酒,郭淮喝完,这才把想要消费的欲望给压了下去。

    老郭同学好歹已经是当上学生会长的人物了,一些顶针续麻,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具备的,就刚才这一番对话里,贺天然已经提了好几次曹艾青了,郭淮要是再察觉不了,那他这学生会长算是白当了,他抛出一个话茬:

    “天然,艾青好像最近都不在学校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贺天然摇摇头:“没注意,你知道啊?”

    “好像是听说,他们老师私下里给她安排了一份设计工作,她最近都在忙这个呢。”

    贺天然笑了:“你这不是知道吗,还问我。”

    郭淮见对方不以为意,索性直接把话说开:“但那是跟研究生一起做啊,就是跟那位沈学长,这还是我们学生会里一个建筑学院的同学跟我说的。”

    “这说明人家艾青学习用功呗,受到老师器重,都又水平跟研究生做一样的课题了,好事儿啊。”

    贺天然回答得不温不火,服务员这时将煮好的锅底端上桌。

    烟雾缭绕间,郭淮左右张望了一圈,没见到女孩的身影,这才壮起胆子问了一句:

    “天然,你现在跟艾青到底什么情况啊,我通过学生会的内部情况知道一些,孙乾志平时跟艾青压根就没有一点交集,那次你弟弟和你的事儿……我大概也能明白,现在你帮艾青把事情摆平了,你俩关系就没有一点进展?”

    贺天然耐着性子,给碗里舀着鸡汤,不急不慢道:

    “上次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嘛,我不追她了,现在朋友有难,我帮一次朋友都不行啊?怎么着啊,你之前帮艾青,不是因为彼此是朋友,而是因为要追别人,别人不爱你,你就不帮了?”

    郭淮被这句话给弄急了:“帮啊!不是天然……你、你现在看她跟沈学长越走越近真的不急吗?”

    贺天然抬眼调侃道:“看样子你比我急啊。”

    “我……”郭淮叹了一口气,惆怅道:“唉,不瞒你说,上次在你弟弟约我的饭店里,我已经跟艾青告过白了,结果你应该可想而知,这两个月来发生的这些事,让我渐渐明白我跟艾青之间的差距,不光是靠努力就能去填补的……”

    贺天然静静听着,嘴里吹着鸡汤,等对方说完,他将鸡汤放在郭淮面前,安慰道:

    “老郭,你也不能说这是什么差距,这只是每个人的活法不同而已,找对象这种事,还是要对上彼此的频率来是好些,就好比艾青是黄昏的文艺频道,而你是正午的财经新闻,风马牛不相及,硬凑到一起就显得不伦不类了,但这不代表你不好,你也有自己的听众。”

    “所以啊,上次你那一拳,算是把我打清醒了……”

    能让郭淮在大学期间明白这个道理,避免各自未来的悲剧,贺天然还是很欣慰的。

    在这个能让男女凭借能力过上自给自足的时代里,说什么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言论,早已是不合时宜了,当生存能够得到保障,幸福,才应该是排在首位的。

    “这我们不得碰一个?老郭你那一脚踢得也不轻呢!”

    贺天然开着玩笑,郭淮一愣,随即对视片刻,两人俱是哈哈大笑,举杯相碰。

    “这怎么扯着扯着又扯我身上来了,天然我跟你说啊,跟艾青告白这件事我不后悔的,起码我说出来了,胸里的那口气顺了你知道吧?!你说你,当初我们说好的,追艾青各凭本事,没想到你竟然是半途而废,就这点,我就比你强,知道么!”

    “怎么着啊,是你被艾青拒绝了,心里不爽,搁这跟我玩激将,刺激我也去告白,等被拒了跟你一起是吧?你告白了,你牛哔,哥们我怂,就不陪你一块了,只要我不告白,那我就不会被拒绝,这是真理,懂吗弟弟!”

    真是风水轮流转,贺天然那是真没想到自己也被郭淮激将说教的一天,不过这种反差倒还挺有趣的。

    不知不觉中,酒喝了,两人的情绪也起来了,郭淮怨道:

    “不是,天然,你说我们从高中认识艾青,起码快六年了,对吧!那沈学长才认识她多久?一年不到!一年不到呀!你说我跟艾青频率不对,被拒了活该,可你的频率是对的呀,你得冲起来呀!怎么一到半路就往回缩了呢!我是真觉得你俩能成的,可不能便宜了一个外人!“

    贺天然人都笑劈了,他一边喘气,一边道:

    “什么叫便宜外人啊老郭,你这么说不对啊,爱情来了又不分什么先来后到。”

    “但对爱情,肯定是要自私一点才好啊!”

    郭淮在无意识中,竟是抛出一句至理名言,他继续道:

    “怎么说都得对这几年来的暗恋有个总结才行吧,要不然就挺憋屈的,我本来打算是等到明年,毕业那会再跟艾青袒露心迹,但发生了这些事情也算是让我有了一个更好的机会,没有浪费时间一拖再拖,也让我提前看清了自己,没有遗憾。

    天然,我跟沈学长交流不多,所以不敢去对他为人妄下定论,但是天然,我俩可是跟艾青一路走过来的,所以就算是告白要拿号排队,怎么着都得是你先了吧?如果你跟艾青在一起了,作为你俩的朋友,我心情反而还舒畅些,可如果是她跟沈学长的话,那我还真有点郁闷了……”

    郭淮说着说着自顾喝了一杯,看来那次被拒,还真让他成长了不少,尽管这些说法在贺天然看来仍有些幼稚,甚至有些熟悉,但没准这种想法,才更加符合当代大学生,年轻人应有的心态?

    郭淮见贺天然沉默不语,以为有机可乘,反正今天日子又好,他乘胜追击,补充道:

    “天然你知道吧,艾青这几天是不在学校的,我几天前说要跟你一个过生日,人家这就特意回来……”

    他正说着呢,耳边忽然听见一句熟悉的悦耳嗓音——

    “你俩在说什么呢?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贺天然与郭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孩穿过街边的浓烟,进入两人视野。

    她站在喧嚣处,美丽、温婉,像是一尊入了凡尘的女菩萨,沾染了一点烟火气。

第五十七章 生日(中)

    曹艾青的突然到来打断了郭淮正准备给两人关系推波助澜的想法,说甚么只听见名字而没听见内容,这无疑是想要警示一下的礼貌说法,郭淮一下是住了嘴。

    “在讨论你最近不在学校,平常想约你见面都有些麻烦。”

    相比起郭淮好似被抓包后的局促表情,贺天然的反应就要自然许多。

    曹艾青闻言没有要深究下去的意思,她入了座,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六寸蛋糕放在桌上,对着贺天然缓缓道:

    “知道你还是喜欢吃肉,不喜欢吃奶油,所以就买了个最小的巧克力蛋糕,再怎么说也是过生日,总得有些流程才好。”

    贺天然视线下移,看向那个包装盒中,造型简约的黑白巧克力千层蛋糕。

    他确实不怎么喜欢吃奶油,觉得有点腻,但从他喜欢喝可可这一点上来看,他对巧克力一类的东西倒是来者不拒的。

    这种饮食上的小细节,自然是被曹艾青考虑到了。

    “谢谢啊艾青,生日有个蛋糕,确实感觉不一样。”

    贺天然笑道。

    三人到齐,郭淮叫来服务员点菜,曹艾青主动接着两人之前聊得话题,继续道:

    “最近江南区那边有家教堂由于地区规划,要进行拆迁重建,我老师要我跟几个他带的研究生一起参与设计工作,我这两天都在忙这个,这事儿倒是不急,只是时间拖得长,所以到明年这个时候,我都可能时不时不在学校。”

    “是吗?那忙起来还挺好的。”

    贺天然对此没有太多表示。

    郭淮点完了菜,将菜单递给女孩,感慨道:

    “真没想到我们三人之间,艾青你是第一个聊起工作话题的,我还以为会是我呢。”

    曹艾青耸耸肩,眼睛看着递来的菜单,又加了几个素菜,贺天然笑道:

    “以后这种事,恐怕会越来越多,而且你从前在学生会的工作也没少聊啊。”

    郭淮辩解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在工作也是学校的事儿,这跟走出去接触社会,在心态上完全不同,起码我处理学生会的事情时,还感觉自己是个学生……”

    曹艾青顺着他的话说道:“那郭淮你是怎么打算的?如今你也是学生会会长了,保研的资格应该不难争取,明年计划找工作应该也方便些。”

    “我?”郭淮思索了片刻,他想起那日贺元冲对他说的话,一时感慨:“工作机会虽然有,但我还是想留在学校搞搞学术……哎……”

    他欲言又止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对此很是纠结。

    “别想了,能保研就保研吧,如果争取不了,你想考应该也能考上,我还是觉得郭淮你应该留校继续深造学问。”

    曹艾青给他提议道。

    贺天然想起,郭淮未来也是留校任教的这么一个职业状态,港大的师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只是现在郭淮当上了学生会长,接触到了一些原本没接触过的东西,心念有所动摇实属正常。

    感受到郭淮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贺天然抿了口酒:

    “看你自己呗,反正老郭你明年想找工作,我可以把你推荐进我爸的公司,去不去随你,找工作你不用发什么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毕竟这样才能长久嘛。”

    郭淮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反问:

    “哎哟,你们别老是抓着我一个平头老百姓说事儿了呀,你俩呢?毕业准备咋弄啊?艾青虽然要比我们多读一年,但也差不多了吧?”

    提起这个,贺天然还是蛮好奇曹艾青这次会不会按照原来的发展出国深造的,如果真要留学,那现在差不多要开始准备了,但以她现在的知识与经验来说,出国学习感觉又没什么必要。

    巧了,贺天然与曹艾青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那眼眸里的意思是,都是先想听听对方的想法。

    没办法,贺天然思索了一会,坦言道:

    “前两天我还跟图书馆里的一个学姐聊起这个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估计毕业会直接进到我爸的公司,或者他先安排我去相关的金融行业里混点经验值,然后嘛,就开始逐步继承他的衣钵了,反正我是胸无大志,也没有什么创业的想法,能躺着等人喂饭,干啥还要累死累活,挖空心思去搞钱呢……”

    贺天然这话感觉像是摆烂,但好像又没有真摆,郭淮都不知道怎么接了,你说这是无可奈何吧,但这毫无疑问又是令无数人羡慕眼热的富贵生活。

    “这……这还真是一眼能望到头的未来啊,我也就在梦里体验过,咳咳……我们还是得说点正能量的,天然你就不想证明证明自己啊?”

    几人言谈间,方才点的火锅配菜已经陆续上桌,贺天然先把一些要煮上一会的肉丸给全数下到了沸腾的锅里,轻松道:

    “我证明自己什么啊?证明我比我老爹会挣钱啊?那还是算了吧,哪怕我现在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得花上大半辈子的时间才‘有可能’追赶到他的身边,等到那会,估计连我儿子都有想证明自己的念头了,何必较这个劲呢。”

    曹艾青望着他利用手里的动作,试图将这些事给轻描淡写的盖过,忍不住故意道:

    “你刚才的前提是人生不出意外,那如果出了意外呢?”

    贺天然抬起头:“出意外?什么意外?”

    女孩斟酌着言语:“比如……哪天你心血来潮,不想就这样按部就班的活着……之类的。”

    男人一愣,坐在两人中间的郭淮左右看了看,眨巴眨巴眼,道:

    “我觉得着吧……天然这么宅,应该不会有这种意外,他还是挺稳的。”

    “对咯,这话说得好。”贺天然拿起筷子,在桌上杵了两下,涮起了牛肉:“如果真有什么意外的话……嗯,其实当一个喜欢作死的富二代也不错,起码我还没体验过。”

    郭淮赶紧道:“今天你生日,这话可不兴说!”

    “嗐,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嘛。”贺天然洒脱说道:“老郭你刚才不也说了么,要证明自己,这让我想起了我爸年轻时候的梦想,他当时老想开着自己的蓝水帆船环游世界,我也许可以从这方面超越超越……嘶,哇,这家的味道真不错嘿,艾青你怎么发现的?你们赶紧动筷嘿!”

    曹艾青也拿起了筷子,将自己眼前的青菜蘑菇放进锅中。

    港城人就是这样,吃席必吃鸡,涮锅必下菜,要不然总感觉少点什么。

    女孩淡淡答道:“没事闲逛无意中发现的,这里的锅底食材都很良心,味道也很正宗,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你继续说。”

    郭淮也是闻声开动,这桌用金汤勾兑的打边炉,锅中荤的素的滋滋冒泡,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他有样学样,夹一起块肉涮了起来,侧头问道:

    “对呀,难道天然你也想着要乘船环游世界,完成叔叔未完成的梦想啊?”

    “那不行,环游世界对我爸来说是没时间做,而不是做不成,我吧,怎么着都得想个比他环游世界还要吊的玩法,我挣钱虽然赢不了他,可轮到要怎么‘玩’,我总得胜他一筹才行吧?来老郭提一个,对了艾青,你要酒不要?”

    贺天然拿起酒瓶,曹艾青将自己塑料杯递了过去,示意自己可以喝酒。

    三人碰了杯,男人都是一饮而尽,女生则是随意地喝了一小口陪着。

    “玩啊?我真是没想到你会从这个角度去比较,可你这么不着四六的想法,你爸不说你啊?感觉这有点……”

    “幼稚?”

    以郭淮的性格来说,他还暂时接受不了这种比较法,所以等到贺天然帮他接了没说出口的话,他顿时点点头。

    贺天然并不在乎这种世俗的看法,他笑道:

    “别管什么幼稚不幼稚了,大学期间就这么最后一哆嗦的机会,以后要是再想敞开了玩儿,我是十有八九就成我爸那样,没时间也没了这份心气儿了,多亏呀。”

    “那你想怎么个作死跟幼稚法?想好了吗?”

    曹艾青来了兴致,也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今天算是难得见到了贺天然不那么老成的一面。

    对了,贺天然醉后说的话,好像都是真话。

    “能比驾帆船环游世界更吊的也没几个了,我是想着在毕业之前或者毕业之后的一两年里,多走走,多看看,挑战一下自己,玩一玩极限运动什么,把从前没体验过的都补上,就不是那么想太快的进入社会。”

    话到此处,曹艾青倒是理解了贺天然想要逐步接受这个世界的心思,就像上次她说的,温凉的离开,不代表了贺天然世界就从此黯然,他只是还没走出去。

    当他真正尝试着走出去了,他会发现,与温凉相交的那些风景固然珍贵,但跟整个世界比起来,真的只是一小部分,当他接触的越来越多,那么另一半的黑白世界,就会越来越小。

    “我想着什么跳伞啊,翼装飞行啊,速降啊,冲浪啊什么的都挨个试一遍,我都计划好了,今年放寒假,我就先考一个直升机驾照,甭管以后有没有直升机给我开,我现在先飞起来再说,飞行嘛,咱们人类从古至今的梦想,想想我就觉得有趣。”

    贺天然说着就已经是跃跃欲试,他现在是又有钱又有闲,这种找刺激的事,还真能激活一下子他麻木的心灵。

    郭淮听着脚底都发虚,道:“天然你怎么想的,从前你可是一个比我还能宅的宅男啊,这么一下会玩这么大?”

    贺天然嬉笑道:“你不知道一种现象吗,就是常年不得病的人,一病起来就是大病,我吧,可能也是宅久了,这一出门就直接想往天上飞了。”

    “那,你不打算延续一下你的电影梦了?”

    这时,曹艾青忽然道。

    贺天然为之一愣,郭淮不明就里,好奇问:

    “天然你还想演电影呢?好家伙,没听你说过呀!”

    男人装着糊涂,嘴里熟稔地切换着普、粤、英三种语言浮夸道:

    “什么电影梦?我看电影不好啊,做梦干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lifeisafxxkingmovie人生如戏啊老友,还演电影?我祝你花开富贵呀!”

    郭淮听着他语言切换哈哈傻乐,一旁的曹艾青哭笑不得,同样是用粤语说了一句:

    “收皮吖贺天然,别人好奇来的嘛,讲普通话。”

    “我知啊,到你了,艾青。”

    “什么?”

    “未来的打算啊。”

    曹艾青想了想,无奈道:

    “建筑行业里的论资排辈太严重了,大多时候这跟能力没什么关系,如果我只是本科毕业,哪怕我进到设计院里熬资历,起码也得花上十几年才能像我老师一样能独当一面地接下一些主导项目,国外的一些是设计所环境要相对好些,设计的接受度也比较高,若是能有些成绩,回国之后别人也认,所以我想……”

    “出国留学,然后留在那边打拼几年?”

    贺天然不假思索,曹艾青没有马上作答,显得有几分犹豫。

    似乎女孩还是要走曾经的老路,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曹艾青毕竟不像贺天然,即便不打算继续搞电影了,他还有家族产业可以去接手。

    其实就“梦想”这一点来说,曹艾青是比谁都要坚定的,但由于建筑行业的发展空间很窄,所以从职业路径上面来讲,也就只有那么几条路线可以走。

    曹艾青想要选择走老路,虽然这跟穿越前的经历有所重复,但这对姑娘来说,仍旧是最佳选择。

    她在未来是情场失意,这跟她在事业场上一直保持的稳健比起来,几乎就是两个极端,所以曹艾青也不用为此特意去改变什么。

    贺天然虽然觉得重复这几年的过程是在浪费时间,但就像是游戏重开了二周目,对现在心无挂碍的曹艾青来说,这次留学只要她凭借未来的记忆,那么就一定可以收获更多。

    “艾青你是决定了吗?”

    郭淮问道。

    “再看吧,既然大家聊起这个话题,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打算嘛,不过我比你俩的时间要多些,还能多考虑一阵子。”

    曹艾青不置可否。

    “这样啊……感觉艾青你一下说可能要出国,忽然之间还蛮伤感的……”

    郭淮轻声说着,他借给贺天然倒酒的机会,递给对方一个眼神,示意让他也说点什么,毕竟艾青到时出国的话,贺天然想表白都找不到地儿了。

    只是这家伙似乎无动于衷,郭淮没办法,正准备再起另外的话题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呃……我接个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时,这位新任的学生会长面色一楞,说完话后起身离席走到了不远处的街边,接听起了电话。

第五十八章 生日(下)

    此时的桌上只留下了这面对面坐着的男女,中间的汤锅沸腾出一股白烟,以至于当他们看向对方,彼此容颜都带着一种朦胧。

    “真不打算继续做你那个电影梦了?”

    曹艾青夹了一块香菇在蘸料碗里过了一道,慢慢问着。

    趁着郭淮不在的当口,两人的聊天就更直白了一些。

    贺天然摇摇头,“真不做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虽然听上去挺离谱的,但都是我的真实想法,这次,就让我搞些其他的吧……”

    曹艾青闻言,一时略感欷歔。

    “说实在的,我想不出你除了做电影,搞创作之外,还能做什么……”

    “呵~说是那么说啦,但你想啊,我轮回了好几次,每次嘴里嚷嚷着要拍电影,但每次都没拍成过,在上一个世界,我考电影学院的时候,我爸就从中作梗,差点没让我考上,他本来就不赞成这个,我还记得发榜那天,我还打电话骗过你落榜了来着,你还记得吧?”

    “……记得。”

    “如今一切重新开始了,我也一直都顺着他的意思上了港大,现在大三,要是忽然跟他提这个,恐怕又要废老鼻子劲折腾才能回去,况且他现在又在气头上,唉,我真的累了,算了吧,就这么躺着挺好。”

    贺天然兀自喝了一杯酒。

    曹艾青望着他自饮自酌的模样,犹豫着开口道:

    “天然,爱情跟梦想是分开的,能结合在一起当然好,不能结合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它们本身就不是一样东西,所以没必要一损俱损……”

    贺天然心间一暖,他点点头,感慨道:

    “我懂你的意思艾青,我学电影,想当导演,从来都不是因为温凉,她虽然给我指了一个方向,但路都是我自己走的,包括当初我用我们的故事来写剧本这件事……

    只是我算是想明白了,创作这玩意儿的本质说穿了,其实就是有话想对这个世界说,但我该做的,该说的,已经在不断轮回的这个过程中倾述完了,现在的我已经无话可说,所以我就不走老路了……

    我现在需要的,是换个角度,再去经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姑娘静静听他说完后,两人似有默契地沉默着,他们吃着菜,耳边虽然喧嚣声不断,可他们之间,却有着一种外人无法赋予的安宁。

    “我一直以为,拍出一部电影是你除了家人以外的另一个夙愿,不管是复仇还是追求,毕竟你也曾在那么困难的时期一直坚持过……”

    女孩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贺天然的筷子悬停在火锅上方微微一顿。

    男人收回手,视线挪到一边,眼底里出现了一抹追忆的色彩,他不由缓缓张望了一下周围,马路上开始掉头的车,不远处点起烟,蹲在地上打电话的朋友,还有周遭的热闹与眼前的人。

    刚才还能说会道的他,此刻竟也说不上来什么,只是扯开嘴角,像是释然地笑出一个字来:

    “呵~”

    曹艾青没有继续为难他,而是举起杯,祝贺道:

    “生日快乐。”

    贺天然点点头,同样是举起杯。

    “咱俩……能不能扯平翻篇啊?”

    女孩把手一缩,一脸警惕的看着他,男人立时改口道:

    “就今天,就今天一晚上时间!”

    “行啦,看在你生日的份上,今天可以满足你,瞧把给你吓得的。”

    曹艾青莞尔,他们的酒杯这才相撞到一起。

    一阵夜风吹过,稍微吹乱了两人之间火锅的雾气,贺天然喝完酒打了个激灵,很舒服。

    他抬眼朝对方看去,此刻曹艾青喝了一点点酒便双颊泛起了酡红。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面容虽清晰了,但眼神却朦胧了,他们目光缠绵仅在一瞬,下一秒便不约而同的分开了去。

    “咳……丸子可以吃了啊……”

    贺天然轻咳一声。

    “啊、好……”曹艾青将头发捋向耳后,口中不由自主说道:“要不……先吃蛋糕?一会吃太饱了就吃不下了……我先帮你拆开吧。”

    “……嗯,谢谢。”

    “不用……”

    曹艾青伸手将蛋糕盒拿了过来,拆开外封。

    贺天然看着她的动作,怔怔出神,姑娘埋着头拆解蛋糕礼盒,期间没有抬头看过男人一眼,但她的动作很慢,似是感受到了对方视线后的刻意为之,她像是还没准备好,要怎么去面对那种目光……

    “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上次我们跟曹叔叔见面之后,我有帮到你什么吗?”

    “……有的。”

    “……那你去了国外,还需要我帮忙吗?”

    贺天然不由问着,像是在婉转的表达着什么……

    而然,曹艾青却摇摇头。

    “天然,我在国外那几年,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记忆,我记得我说过,那是我内心最平静的一段日子。”

    她将拆开的蛋糕推到两人中间,拿出一支蜡烛,借着碳炉的火焰点燃,轻轻插在蛋糕的中央。

    她盯着那轻轻摇曳的烛火,焰光也随之倒映在了女孩的瞳孔里,似是佛前香火。

    她说:“许个愿吧。”

    少女的样子别有韵味。

    可紧接着,那烧灼的火芯,却被男人玩世不恭地一吹。

    “算了吧……”

    曹艾青的耳边听到这么三个字,随着烛火的熄灭,她的视线终于再次望向对面的贺天然,只见男人脸上扬起和煦又豁达的笑容,看起来可真是……欠揍!

    “你做什么啊?”

    曹艾青忽然间有点恼怒。

    “我一个进庙都不拜菩萨的人,你让我生日许愿,这不是扯呢嘛?”

    贺天然笑道。

    这一点曹艾青倒是深有体会,她也不知道贺天然这臭毛病哪里来的,不过因为是对方生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曹艾青也不好发作,她只是蹙眉问:

    “那你就没有什么愿望吗?”

    “那成真吗?”贺天然反问。

    “你如果没有,那肯定不会成真啊。”

    “这样啊……”

    贺天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曹艾青会纠结这个,兴许是看自己违背了她的好意,刚才吊儿郎当地吹灭了蜡烛,毕竟“仪式感”这种东西在进行的时候,不去配合一下就有点煞风景了。

    他开着玩笑道:

    “不过与其对这块六寸的巧克力蛋糕许愿,我还不如对着你这尊活菩萨许愿来的实在些。”

    曹艾青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冷冷道:

    “今天是你生日,你开玩笑我可以不计较,但如果你还要说什么拯救我,完成夙愿之类的话,就可以闭嘴了。”

    “那……我倒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啦……”

    男人拿起塑料刀子,将蛋糕切成了小块,装进纸盘中递了过去,他随性继续道:

    “具体的愿望嘛,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得亏你没有为难我,让我最近的生活能够平静了这么一段时间,这是让我很感激的事情,可能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吧……”

    曹艾青闻言沉默了一会。

    “我以为你会说,你想要再次回到过去之类的。”

    贺天然一愣。

    “为什么这么想?”

    曹艾青缓缓道:

    “因为你一直想要完成我的夙愿,可一旦我像温凉那样消失,你的世界恐怕又要重新改变,那时没有我,也没有温凉,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再记得你做过什么,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你带着记忆回到的原点,让一切不再发生,保全一个新的世界,这样做,起码你还能见到一些记忆里的熟人。”

    “……”

    这无疑是个很诱人的猜想,可贺天然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沉声道:

    “这不是我的愿望,我也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为什么?”

    “……”

    炭火炉热,汤水的翻滚像是沸腾着一整条街。

    那些冬夜里的风霜,似乎都收进了贺天然的眼底,而当他望向炉火时,只留下了一番冰雪消融后的澄澈。

    他说:“因为这次,我想有志气一点,我是该向前走了……”

    艾青瞬间是思绪四起,脸微红,心扑通,骤然无声。

    “……”

    “……”

    贺天然醉了么?

    他说的是真的吗?

    曹艾青几个闪念飞驰而过,但她想要分辨的话,或许也很简单。

    那串可以穿越时间的佛珠就在她的包里,这本是礼物,只要拿出来,放在他的面前,一切都会有答案。

    只是,她并没有。

    因为当这个男人逐渐摆脱暮气,已然决意一心向前时,就不应该告诉他身后还有退路了,要不然,就会显得很残忍。

    而且曹艾青,也不想再做这个试探了……

    “你能这么说,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一次。”

    少女收拾好情绪,如是说道。

    贺天然失笑道:“因为今天是我生日的缘故啊?”

    本来还以为,要让曹艾青相信这个,是一件极难的事,毕竟自己是个有“前科”的男人,他本已准备好大一堆道理还没来得及说,没想到对方这次却很轻易地给到了信任。

    曹艾青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前几天我回学校的时候,看见你跟姜惜兮了。”

    一个恍惚间,贺天然想起三天前,他确实在驻足听琴的人群中,瞥见过曹艾青的身影,原来那天自己没有看错……

    “啊,那天啊……那天惜兮把她的琴送了我,她说她不弹琴了,所以……我们也就说了再见。”贺天然微笑道。

    “何必如此呢,你不是已经准备开始新生活了吗?”曹艾青问道。

    “正因为要开始新的生活,所以才更应该跟一些旧的人与事,做出一番认真告别啊。”

    “……”

    曹艾青无言以对。

    贺天然吃了一口蛋糕,笑了笑:“我也没说我彻底放下了,我只是在努力回归一个正常人的普通生活而已。”

    女孩被这个说法弄得有些哑然,她道:“你也知道你以前不正常了?你倒是说说你理解的正常人是个什么样子的?”

    “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我?”

    贺天然耸耸肩:

    “起码对于大多数的正常人来说,什么相思入骨,什么遗憾终身,都应该是谢敬不敏的吧?因为这些都太折磨,太沉重了。

    我其实很羡慕你对我表现出来的这种状态,艾青。

    阿凉她看似为人洒脱,但是执念太重,碰见了我就露了相,她那么爱我,对我是天大的幸事,可对她却是一种负担,而在明知结局如此的情况下,我去跟她相爱,换来一场解脱后才会有那么痛彻心扉的疲倦感。

    这就是你俩最不同的地方。

    阿凉她是假洒脱,而艾青你是真豁达,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是因为爱情而变得疯癫,但我们的本性却并非如此啊……

    所以啊,该爱就爱,该谈就谈,偶尔不舍,间歇难过,这才是正常人呢,我想去做一个正常人,试试过一下正常人的日子了。”

    见到曹艾青听完默不作声,贺天然提起杯,打趣道:

    “怎么着啊,我过生日没发愿为难菩萨,菩萨是不是该跟我提一杯啊?”

    女孩难得是跟随了一次他的风趣,也是提起酒,笑了笑:

    “看来你在图书馆这段时间也没有白费啊,感觉你像是悟到了些什么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之类的道理。”

    贺天然摆摆手,赶紧道:“可没到这种大境界,但你说的这十二字的后头,还有更著名的一句话,我倒是悟到了点那个。”

    曹艾青想了想,她拿来作比喻的这十二个字,出自戏曲《锁麟囊》,而论及其中更加贴合贺天然现状的戏词,女孩张口不确定地念道: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果然呐,事到如今,也就只有曹艾青才能道出贺天然这点文青作祟的小心思了。

    “对喽,有道是,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缕付~惊~涛~”

    这种有人能接住心中所思的感觉,让贺天然倍感喜悦,说到最后,他不着调地唱了两句,自顾将杯中酒与曹艾青的相撞,仰头快意喝下。

    “嘁~”

    曹艾青懒得看对方嘚瑟的摸样,她别过头,嘴角却出现一缕笑容。

    “对了,我生日礼物呢?”

    贺天然突然问道,曹艾青白了他一眼。

    “没有。”

    “啊?你蛋糕都帮我买了,生日礼物没准备啊?”

    “没准备!”

    本来是有的,但看样子,还是不用给他了。

    “行~叭~害我还怪期待的。”

    贺天然也没有强求,这时,一直在通电话的郭淮终于回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耽误了这么久回来晚了,你们蛋糕都切啦?你们聊什么呢,刚才我在一边打电话,看你们聊的津津有味的。”

    咣当——

    贺天然将一瓶酒直接杵在郭淮眼前。

    “聊你回来之后,罚你炫几个比较好,欸老郭,你既然看的那么仔细,难道不知道我们刚才切蛋糕了吗?你这是在跟哪个小妹妹打电话呢?聊这么久!”

    郭淮赶紧说明道:

    “哎呀,不是哪个小妹妹,就是我妈打电话给我……”

    郭淮说话的过程中,贺天然明显感觉到曹艾青的双肩一抖,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凝滞……

    看来,尽管曹艾青与郭淮已成为陌路人,但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阴影,还是深深烙印在她心里的……

    就听郭淮继续道:

    “这不是我难得出息了一回吗,前几天我把我当上学生会长的消息告诉她了,这所幸没几天就元旦了,我妈就计划着来港大看看我,她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的,所以我也想趁这次机会,好好带她逛逛港城,逛逛港大。”

    别人想要尽孝,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此刻贺天然能做到,也只能是岔开话题,他道:

    “你先别说那么多,你先把酒给老子炫了。”

    “行行行,我认罚,认罚。”

    看得出来郭淮心情不错,拿起酒瓶就往嘴里吹,两三下喝完之后,抹抹嘴,说出了一句让在座两人都有点绷不住的话来:

    “那什么,天然,艾青,过两天等我妈来了,你俩能不能露个面啊?我妈一直担心我这性格在学校里没朋友,所以我从高中时,就老是跟她提起你俩,她这次过来,也想谢谢你们对我一直以来的照顾,就说上两句话的事儿。”

    “我元旦过后估计没时间。”

    曹艾青先声夺人一口回绝,语气冰冷的有些可怕。

    郭淮闻言有几分失落,他看向贺天然道:“那天然你呢,你肯定有时间吧?”

    贺天然先是码着脸道出一句:“怎么着啊,我平时看起来很闲是吧?”

    “这……肯定没有啊。”郭淮局促道。

    贺天然想了想,他也不想让对方那么为难,毕竟这个大孝子也不像两人一样有着未卜先知的记忆,而且他现在的初心也是一番好意,所以贺天然道:

    “看阿姨什么时候来吧,如果我没事的话,见一见倒是无所谓的,我先说明啊,我不太擅长应付这些个长辈,我跟我爸都吵架呢。”

    郭淮见他答应连声称好,曹艾青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不说这个了,老郭啊,我的生日礼物呢?”

    贺天然话锋一转,郭淮完全没了那种学生会长见风使舵的机灵劲儿,回归了老实巴交的他,嘴里愣愣蹦出一个字儿:

    “啊?”

    “你啊什么啊呀,生日礼物啊。”

    郭淮挠挠头,道:“不是天然……难道我跟你掏心掏肺的喝一顿酒,你不开心吗?”

    这话耿直到连贺天然都发了会懵,回过味儿后咬牙道:

    “哎哟卧槽,你这学生会长面儿可真大啊,还跟我掏心掏肺喝顿酒,开心,我开心死了,没礼物就没礼物呗,你还跟我来这套,谁教你的啊?”

    郭淮眼神乱飘,曹艾青叹了口气默默扶额。

    贺天然一见这场面,心里有了数,他默默拿起一块蛋糕。

    “老郭,你知道我刚才吹蜡烛时,许的愿望是什么吗?”

    “什么啊?”

    “我希望……我们以后都活得像个人!”

    贺天然一语双关,曹艾青一阵恍惚,唯有郭淮不明就里,可还容不得他多想,贺天然手里的蛋糕就突然拍在了他的脸上!

    一脸巧克力奶油的郭淮显得是那么的无辜,他把脸上的眼镜取下,露出还没被蛋糕殃及的双眼,又是滑稽又是无助道:

    “那什么……一般不是过生日的那个被糊脸吗?”

    曹艾青反应比他快多了,催促道:“别愣着了,郭淮你弄他呀!”

    贺天然手疾眼快,左右开弓,一把将剩下的蛋糕拿手里。

    “你个小娘们还叫唤起来了,真把自己当菩萨啦?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拉下神坛!”

    男人身子作势前欺,曹艾青顿时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她惊叫一声,也不管形象不形象了,闭上眼抓起自己那份蛋糕就朝贺天然脸上砸去,然后起身就想跑。

    贺天然还没出手呢,就被砸得一嘴的巧克力味,而且这巧克力的颜色也挺带感的,糊在脸上像是那啥一样……

    “我他么……曹艾青,我让你买巧克力!”

    霎时间,买蛋糕的人在跑,过生日的人再追,还有一个被糊了一脸的,眼镜一摘啥都看不见,跟在最后头也不知要怎么去拦,火锅店里的中年人们看着年轻人们的热闹,就此下酒,会心一笑。

    ……

    ……

    这天晚上,贺天然是背着喝得不省人事郭淮一起回去了。

    这个老实人,似乎是真的想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喝上一场,让自己高兴。

    夜间天气很凉,天上的月亮带着一层薄薄的,发毛的雾,光芒洒在路上,都变得疏离了不少。

    “看来明天要下雨啊。”

    贺天然抬头观察了一下,抖了抖身子,让背上的郭淮挪了挪,自己背他也舒服一点。

    “嗯……”

    曹艾青回答得平平淡淡,可她脑中的思绪却停停转转,就连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都显得明明暗暗。

    “你在想什么啊?”不觉得自己是在自讨没趣的贺天然主动问道。

    “我在想,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跟我说再见。”曹艾青袒露出心中所思。

    她在指什么?

    这句暧昧与决然都夹杂在一念之间的反问,让贺天然有些无措。

    如果她是指回寝的这条路该说一声再见,那么就像是暧昧男女之间的一些小情思;可如果她问的是之前贺天然所说的,向旧的过去认真告别,那意思就完全反过来了。

    “不知道啊,但毫无疑问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的,你是希望这个时间点,来的远一些还是近一些?”

    “近能有多近?”

    “等我走到了寝室门口就能跟你说。”

    “远又能有多远?”

    “这得看我能活多久,或者是你能活多久……”

    曹艾青一下停下脚步,无奈地摇着头,又好笑又好气地道:

    “贺天然,你真的……很机灵呢,郭淮那么灌你,你都不醉的吗?”

    天然哥打了个酒嗝,笑道:“我哪还敢在你面前醉啊,你有阴影,我也有呢,何况我好歹也是老谜语人了,你在我面前玩这些,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曹艾青瞪了他一眼。

    “看来你也没多清醒了,走了,你自个送郭淮回去吧。”

    “不多送送啊?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到了你还要我送?懒得理你。”

    曹艾青说完自顾往前走,贺天然又颠了颠背上的郭淮,跟在了她身后。

    姑娘说要走,其实两人也就相隔了十来米的距离,等到过双港公寓,贺天然高呼了一声自己进去了,一直走在前头的姑娘也没有回头,只是步伐又快了几分。

    上了公寓楼,等贺天然将郭淮背回他的房间安顿好,又回到自己的寝室里冲了澡躺在床铺上,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拿起手机看了看,由于生日的缘故,贺天然收到了不少的祝福消息,有班上同学的,有像姚青桃等图书馆同事的,也有像王妈,白闻玉,陶微,甚至是贺元冲这种家里人的,但唯独贺盼山没有。

    他重点看了一下自己母亲发来了的消息,没了那场家宴,白闻玉的消息就显得更加语重心长了些,至于陶微这个后妈,更多还是在劝导他与家里人的关系。

    自上次他在贺盼山面前彻底挑明了对家人的态度,陶微就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而奇怪的是,自己的亲妈,对待此事却只字未提,按理说,白闻玉与王妈这么要好,不应该不知道才对,想来要么就是贺盼山封了家里人的口,要么就是白闻玉假装不知道。

    不再去想这些糟心的事儿,贺天然大被一盖,手机一撂就准备睡觉,可好死不死,手机刚放下就震动了几声。

    无奈他再次拿起看了看,竟然是曹艾青发来的,而内容,是一首诗词……

    贺天然看着看着,身子不禁从床铺上坐了起来,他打开电脑桌上的夜灯,久违的找了半包遗弃在角落的烟,默默点上。

    湛蓝天:“你什么时候填的词?”

    橙色海:“刚才,算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了。”

    湛蓝天:“谢谢,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橙色海:“不知道怎么说就不用说,我睡了,你也早点睡吧,勿回。”

    那首词的大致意思,如果是不知道贺天然经历的人,估计不会明白里面所包含的意义,尽管曹艾青已经说了是勿回,但贺天然还是回复了一句:

    “谢谢,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发出的消息,没有了回音。

    在二十一岁这天的深夜里,这个名叫贺天然的男人看着手机,良久良久,在那些字里行间中,他关联自己,悲戚无声……

    只见聊天框里的词,是这么写的——

    “鹧鸪天贺天然

    急景凋年只适秋,悲风遗响苦作究。

    少年已准下重楼,偏惹人间且从头。

    伶仃外,道中游,无情天地半边愁。

    但怜此夜醍醐久,还贺天然全自由。”

    (p.s:不用百度了,骚骚自己填的词,用的新韵,“楼”与“从”两个字没压平仄,但我不会改,化用了两句典,文采不好,韵律小将你要杠你就是对的。)

第五十九章 升温(一)

    自打生日过后,港城联绵下起了几场冬雨,直到元旦后的第三天,才渐渐收敛。

    天气依旧是不见晴朗的,气温的骤降与南方的阴冷十分容易让人着凉感冒,最近图书馆的几个同事接连中招,其中就包括了有着晨跑习惯的贺天然。

    “啊~~嘁——!!”

    这日,图书馆。

    坐在服务台里的男人裹着羽绒服,随手拿起桌上的抽纸,很没形象地擤了擤鼻子,丝毫没有一个豪门贵公子的自觉。

    贺天然今天的工作,正式从一个喷嚏开始了。

    “噫——”

    他的身边,响起了桃子学姐的嫌弃拖长音。

    “贺老师你也感冒了?”

    “对啊,估计是昨天跑步的时候吹了冷风,然后晚上熬夜刷题睡得也不是很安稳。”

    贺天然打开工作电脑,他的鼻头微红,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柜子里里有别人买的小柴胡感冒冲剂,你可以泡一杯。”姚青桃提醒道。

    “不用,来的时候已经在寝室喝过一道了。”

    “别介啊,这在图书馆坐着还挺冷的,你把你保温杯子给我,我去帮你冲了,你拿着暖手也行。”

    姚青桃直爽地说道,贺天然心中一暖。

    “谢谢桃子姐了。”

    “贺老师客气啥。”

    将自己的杯子递过去,桃子学姐利索地拿了两包感冒冲剂就往饮水机处走。

    如果不是刚才姚青桃提了一句,贺天然还没怎么注意,这大冬天在图书馆坐久了是挺冷的,尽管室内已经装有暖气,但在正对大门,随时都有人进进出出的服务台这里,注定是享受不到什么温度的。

    贺天然张望了一圈,港大图书馆无论酷暑还是严寒,从来都不缺学生,这个时间点,图书馆一层近五百个自习座位已经坐满了七八成,即便有些座位还没人,但桌上占位的书,早就已经摆上了。

    其实每每看见这种景象,身处服务台中的贺天然都挺有一种满足感的。

    不一会,姚青桃拿着冒着热气的感冒冲剂回来了。

    贺天然接到手里,水有点烫,他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鼻尖与口腔全是那种带着丝丝甜味的小柴胡味道。

    正想开口聊聊日常闲话,姚青桃就挤眉弄眼地朝一个方向撇了撇眼神,贺天然疑惑看去。

    大概是在近五十米远的位置,他看见了曹艾青。

    姑娘现在正坐在一张能容纳8个人左右的公用长桌中间座位上,桌上放着一些图纸资料与建筑模型,似乎在座的都是她的同学,此刻她正跟坐在自己对面的沈秋序讨论着什么,长桌其余几个位置上的男女会时不时插上几句话,她听着了,也会随即转头交流。

    他们那个位置很好,离暖气很近,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曹艾青将自己的褐色风衣脱了下来挂在了椅背后。

    她就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袖子拉到了肘下,露出两截白皙手臂,她的一头长发利落地盘了起来扎在脑后,那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转动着触控笔,偶尔会记下一些聊天的内容在自己的iPad上。

    啧,这种状态下的曹艾青,天然哥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盯——”

    感受到身边的八卦视线,贺天然撤回目光,转向一旁的姚青桃,问道:

    “欸桃子姐,他们这么几个人干嘛坐在那啊,咱三楼不是有那种多人用的讨论教室吗?人满啦?”

    “三楼暖气坏了,你没来之前我才写的维修申请,”

    像这种学习讨论,一两个人还好,人一多,其实就不适合在这种公共书架区的楼层里进行了,毕竟这里绝大多数的同学都在安静自习与阅读,所以一般碰见这种情况,作为管理员都会上去警告的,不过好在曹艾青他们也很注意,讨论的声响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这样啊,那行吧。”

    贺天然歪歪头说了一句,戴上耳机,打开电脑的浏览器,准备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追追番,摸摸鱼。

    “嘶~贺老师,你就不打算上去打个招呼啊?”

    姚青桃揭开他一边的耳机,露出一只耳朵。

    “别人忙着呢,我打招呼干啥,这不是打扰别人吗?”

    贺天然双眼盯着屏幕里开始播放起来的动漫番剧,云淡风轻。

    “不是……贺老师,你前不久不还问过我穿搭建议,要去跟曹艾青约会呢嘛?怎么现在这么淡定了呢?”

    贺天然脚下一蹬旋转椅,换了个方位,面对姚青桃,语气里夹杂着浓厚的鼻音,正色道:

    “桃子姐,你看我现在像谁?”

    姚青桃见他把厚重的羽绒服脱了双手,就这么披挂在背上,穿也不好好穿,而且好死不死这时他还喝了一口药,将水杯捧在手心里,一脸的老神在在,与世无争。

    她忍不住吐糟道:“贺老师,你现在看着就像是我爸在家游手好闲的样子,不同的在于,你喝的是小柴胡,他喝的是枸杞,这一瞬间的即视感可太强了,我都不敢看您……”

    “对咯~”贺天然故意装作老气横秋道:“闺女,今天老爷爷我呀,身上debuff叠的太多,状态不好,打不了gank,先摆烂一波,等状态回满了再出来浪。”

    姚青桃听得是忍俊不禁,道:“你就不怕别人把大龙给偷了。”

    贺天然摇摇头,“双方都特么还没到六级呢,还偷大龙,想多了。”

    “那你还不赶快把大招给点出来。”

    “不急不急,快了快了。”

    贺天然敷衍了两句,戴上羽绒服的连衣帽,转身敲下空格播放键,窝了起来继续看片,姚青桃心想他现在又是感冒又是鼻涕喷嚏的,确实不是什么好状态,毕竟谁都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出最好的一面,要是换了自己,估计也没什么心思去打招呼了,所以也就不再去劝。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才刚过了十五分钟,他面前服务台的桌面就被人敲了敲。

    贺天然还纳闷呢,他这个位置比较靠里,而且因为知道自己感冒,桃子姐从刚才就主动帮他接过了图书的借还业务,主要还是怕他办着办着,突然一个喷嚏打出来,传染到别人也不好。

    而当贺天然抬起头一瞧,曹艾青正一脸疑惑的看着缩在着服务台角落中的自己……

    “你……”

    曹艾青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些看不懂现在贺天然的这个造型。

    “啊,感冒了,咳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贺天然赶紧是摘下帽子,露出了正脸。

    他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姚青桃的方向,这姑娘正随手拿着一本书翻阅,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认真摸样,好像并不在乎贺天然这边的动静,但那双耳朵,却像是八卦天线,早早就竖起来了……

    “这样啊,那你喝药了没……”

    曹艾青关心了一句,只是话没说完,贺天然就拿起手边的小柴胡举了举,意思很明显。

    “……我要借一本《百年港城建筑变迁》,要第一版的,我在图书馆的网页上没找到,只有第二、三版。”

    “啊,我看看啊……但如果网站上查询不到的话,那这本书应该是没有馆藏的。”

    贺天然帮她在后台找了找,果然没有。

    “不可能啊,这本书是我们建筑系的老师们主编的,港大怎么会没有?”

    “……很正常,这种类型的书肯定印刷没几本,港城才多少年历史,还百年建筑变迁……后台倒是有过收录的历史记录,不过显示是丢失的状态,这本书出到了第三版肯定是推陈出新,查缺补漏了,最新版的不行吗?”贺天然问。

    曹艾青摇摇头:“最新版我们已经借了,内容倒是翔实了不少,可是其中少了一部分关于港城宗教建筑的细述,这段文字还蛮重要的,我们老师特地叫我们借来参考。”

    贺天然瞬间了然:“就是我生日那天,你说的江南区教堂改迁的事,是吧?”

    “对,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要用到这些资料,有什么办法吗?”

    男人想了想,答道:“等会,我看看。”

    他再次在数据库查找了起来,得益于区域计划,大学城里的这几个大学,图书馆里的图书数据都是互通的,这使得他很快就有了结果。

    “有了,你要的第一版《百年港城建筑变迁》在隔壁美院还有……卧槽,还是孤本,我们可以给你调过来,但跨馆借书可能需要一两天,艾青你要是不急可以等一等,急的话,你直接找一个美院的朋友,让他直接帮你借出来好了。”

    曹艾青道:“急倒是不急,天然你先帮我调嘛,然后我还想借一份我们建筑学院一位已故老教授的设计手稿副本。”

    “这种东西属于你们建筑院的珍贵资料了,没办法在网上找,借阅要批条的。”

    “有!”

    曹艾青拿出一张有着系主任签名盖章的借阅条递了过来,贺天然确认无误后,拿起水杯站起身。

    “行吧,跟我来。”

    他离开服务台,女孩在他身后跟着,哪知男人又转过身,像是想起什么,对他另一个同事殷勤笑道:“那个……桃子姐……”

    “听到了,第一版的《百年港城建筑变迁》嘛,去吧,我来帮你申请馆调。”

    姚青桃当即是操作了起来。

    贺天然一笑,说道:

    “谢谢了啊,爱您~”

    “……”

    “……”

    这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哪知说出口后,曹艾青跟姚青桃都是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

    贺天然这才发觉这句玩笑好像开得有点不合时宜,他顿时打了个哈哈:

    “咳咳……哈哈……走了,走了艾青,资料室在四楼。”

    曹艾青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直到两人上了图书馆的电梯,女孩这才在贺天然身后,在这个只有两人的封闭空间里,幽冷地来上了这么一句:

    “你确实是越来越适应现在正常人的生活了呢,贺天然。”

    男人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能是端起水杯,默默来了一口小柴胡……

第六十章 升温(二)

    图书馆四楼存放的,都是历年来港大各个院系师生们所研究出的学术资料、手稿、论文和报告,这里没有开放书架,更没有自习的坐位,有的全是一间一间按专业领域划分的档案室,贺天然他们平时图书馆工作人员开会就在这一层。

    两人出了电梯,贺天然在前头领着路,他先是到了一间办公室里跟另一个同事打了声招呼,交了批条取来钥匙,然后这才来到建筑学院的档案室外开了门。

    建筑学院是港大成立最早的三大院系之一,也是最为王牌的专业,近百年来累积的重要资料光一个房间还放不下,隔壁还有两个接近八十平的档案室也是他们建筑学院的,只是曹艾青要找的设计副本,按类型应该在这里存放。

    档案室内一排排高高的书架都顶到了天花板,资料虽看似堆积如山,但细瞧之下亦是繁而不乱,归置有序,所有的资料都用牛皮纸袋包着,标了号,按照小类与作者姓名首写从A到Z排了序。

    不过即便如此,贺天然还是颇感头疼。

    因为尽管这些牛皮纸袋的封面上都写明了装着什么,但这东西又没书脊,而且好多都是叠放在一起的,所以真要找起来,必定是要花点时间了。

    曹艾青随手拿起了一个文件袋看了看,里面装的是名为《覆土建筑设计研究》的文章,由于这些资料都有些年头了,所以在纸袋下方,还贴着那种老旧的借阅卡。

    看着借阅卡上那些不同的字体与人名,仿佛就看见了前人写借阅卡时的心情和每个人不同的性格,宛如穿越了很久的时空,看到那样一位老人,有些孤独的佝偻的查阅着资料,给学生带来一堂又一堂精心准备的课。

    “贺天然,我好像……找到了一个你们图书馆的bug。”

    曹艾青忽然道。

    “啊?”

    贺天然正在帮她找资料呢,闻言转过头,走到女孩身边。

    “你瞧~这里!”

    男人定睛看去,女孩的手指点了点手中的借阅卡,只见上面除了人名外,还有借期与还期。

    现在她手里这份资料借阅的人不多,只有四个,其中最近的一个还期是在8月17日,但那发黄的借阅卡与略显陈旧的笔迹昭示着,这个日期肯定不是在近些年了。

    贺天然笑着道出曹艾青心中所思:

    “发现没年份是吧?可这不是我们图书馆的bug,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这样的,有关详细年份的信息全都没有,可尽管如此也没人注意,如果我不曾把这个告诉你,可能你也发现不了这一点。”

    曹艾青一愣,将那份资料放下,她脸上流露出思索之色,贺天然再次转身寻找她需要的资料,片刻后,就听身后女孩说一句:

    “……不如从今年开始,我们就将这一年定为元年,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提议,还真是让贺天然意外。

    “为什么?别人都注意不到,所以只有我俩知道也没多大用。”

    曹艾青解释道:“别人知不知道无所谓,主要是方便我们,你不是决定告别旧过去重新开始吗?而且这样会方便记忆一些。”

    贺天然听完不由张开口,喃喃感叹:

    “哇,你还真是……浪漫主义呢……”

    曹艾青听完脸上略带忸怩,“这跟浪漫主义有什么关系?”

    “还怕没关系,本来我都没觉得什么,但被你怎么一说之后,还真是激起了我久违多年的中二之魂,我感觉我俩是搁这地狱里头演创世纪呢,想一想,我们两人为这个糊涂的世界明确出年份,而这个辛秘只有你我二人可知,这还不浪漫啊?”

    贺天然将身体靠在书架上,一手环胸,一手抬起水杯,像是品茗一般的喝了一口小柴胡。

    显然,他对曹艾青这个提议很感兴趣,越想越是激动,就听他继续道:

    “光叫元年,我觉得差一点意思,毕竟我们之前的日子,也不能不作数,所以我们不如想个年号好了。”

    “年号?在图书馆喝着感冒药登基的皇帝,我还是头一次见。”

    曹艾青忍俊不禁,她是真没想到贺天然会那么来劲,所以也不想打断对方这种兴致,何况这话题还是她起的头。

    “哎呀,不管是在泰山封禅还是在图书馆话事,地点在哪都不重要,重要是我俩现在讨论的这件事,它是跟仓颉造字,五帝定伦一样是有着重大意义的,起码对我俩来说是这样的,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

    曹艾青笑着点点头,看着他继续咋呼。

    “这样,从我出生那年到我们高三一起看日出的前一天,那十八年,我们就叫做‘青草之年’好了,正好跟我们年纪相衬,而之后这三年,我想管它叫‘枫叶之年’,感觉就很有回忆性,有波折感,你觉得怎么样?”

    贺天然取名字这块的功力,曹艾青真是不敢恭维,她问道:

    “用来纪年的名字一定得是植物吗?”

    知道女孩在调侃自己,贺天然不以为意道:

    “你也知道只是称呼而已,想一些比较有代表性的东西就行,我没用什么‘青铜’‘黄金’‘钻石’的名字就不错了,但你要真叫我现在想出一些类似‘永康’‘建武’之类的传统年号,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啊。”

    “那么现在呢?该怎么叫?”曹艾青问。

    “叫……”

    贺天然犹豫着,脑中想起几天前曹艾青给自己写的诗词,便道:

    “就叫……‘诗歌之年’,如何?”

    曹艾青终于忍不住,“嗤”地一笑,连连摇头:

    “不怎么样!”

    贺天然闹了个大红脸:

    “那你说应该怎么叫?”

    “不怎么叫,你赶紧把我要的东西帮我找出来吧。”

    听到这声催促,贺天然点点头:

    “行,帮我拿着。”

    他将水杯递给女孩,曹艾青接过后,男人搬来一旁的五步梯,登到最顶,开始在高高的书架上翻找起来。

    曹艾青仰着头,看着位于高处,一抬起手,背上披挂的外套就要开始往下掉的男人。

    “贺天然……”

    “嗯?”

    “我有多久,没说你幼稚了?”

    “……蛤?”

    贺天然低下头看着她,一脸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就听曹艾青数落道:

    “你那衣服要不然你就把袖子穿上,要不然你就脱了,我一起帮你拿着,你这个样子吊儿郎当的,穿也不好好穿,真的是当黄袍了,觉得很帅是吗?顾前不顾后!”

    “啊……好……”

    贺天然刚才把水杯都递过去了,衣服没脱也是他自个没注意,毕竟在这之前,他也不知道这里的资料能堆这么高。

    脱掉衣服扔给曹艾青,姑娘将厚重的羽绒服抱在胸前,贺天然一面抽出一叠文件袋看了看,又放回原位,一面自顾开口埋怨道:

    “嗐,有时候我也被你搞糊涂了,一会呢说我成熟得像个老人,死气沉沉的,一会呢说又说我幼稚,我都不知道该用哪一面来面对你才好……”

    曹艾青凝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嗫嚅:

    “现在就挺……”

    贺天然的精神一直集中在一本本资料上,听了身后渐起又渐弱的声响,不由提嗓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你好好找,自然面对就好,别一直装怪相。”

    曹艾青同样是提起嗓门嚷了一句。

    “我去,我现在还不自然啊,我现在面对你可太自然了……有了~!”

    贺天然抽出一本文件袋,确认之后,翻了个面,对着曹艾青。

    “是这本《圣怀特教堂设计草案及成稿汇总》没错吧?”

    “对,就是这个!下来吧!”

    见曹艾青欣喜点头之后,贺天然下了梯子。

    “这东西跟我爷爷算是同一辈的了,能找到也真是不容易。”

    贺天然回忆着,江南区那边的几个教堂还蛮有名的,即便是没有百年历史,七八十年是肯定有了,能有这种稿件保留下来,身为港大的学生与图书馆的管理员,一种来自身份与职业的自豪感,让贺天然顿觉是与有荣焉。

    只不过这份稿件这些年借阅的次数只有寥寥一次。

    “这个借阅的人是我老师,也是现任建筑学院的院长呢,他说他刚回国到港大任教那会,看过一次这个方案,负责这次设计的老教授是自学成材的,一生都没去过国外,更没有接触过任何西方建筑的系统教育,可他单靠几张黑白照片和一本宗教画册,以及当时神职人员的口述,便凭一己之力,设计出了整个圣怀特教堂的全部方案,是个非常传奇的人。”

    曹艾青眼中流露出神往与崇拜之色。

    贺天然特地又确认了一下这份手稿作者的姓名,孙伯平。

    “需不需要我把孙教授其余的手稿副本也找出来,让你学习学习啊?”

    男人挑挑眉,提议道。

    “可……可以吗?但这好像……这……这不太好吧?”

    曹艾青听到这句提议,眼神里顿时是充满了别样的兴奋光泽,期待中有夹着谨慎与拘谨。

    她知道这样做不好,学生要借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一张批条一份资料的确认,要是被发现,贺天然不光图书馆的工作会丢,两人没准还要受到学校处分……

    “开玩笑,我又没让你光明正大借出去看,我把资料找出来,你快速用手机拍几张照片,带回去偷偷看不就好了嘛,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就直接说想看,或者不想看,完事了……”

    贺天然的言辞里,将这种行为的风险降到了最低,这要是换了一般东西,还真不一定能勾起曹艾青的兴趣。

    男人此刻觉得自己就像是尼玛一个魔鬼,在诱导着一个过惯了清规戒律的圣女慢慢走下神坛,而看着对方这种踌躇两难,欲拒还迎的小模样,还真是……美妙至极!

    “我……算了,还是……不看了……等有机会再说吧……”

    最后,曹艾青还是理智略占上风,尽管她的发言中并没什么底气。

    贺天然那真是太了解她了,听她做了这么一个决定,当即笑道:

    “行,你等着,我去帮你创造个机会。”

    “啊??”

    贺天然抛下一句,兀自转身,重新登上梯子,同一个作者的资料都是放在一起的,找到了一次之后,自然是轻车熟路。

    “贺天然,你别……”

    曹艾青刚要开口阻止,但对方已经抽出一沓资料,全是孙伯平教授当初的设计手稿与方案。

    贺天然跳了下来,手里抱着文件袋走到一旁的空桌处放下,曹艾青着急忙慌走到他身边,就听他嘚瑟道:

    “我俩这情况,放武侠小说里,怎么说都得是一个潜入藏经阁,偷师学艺的经典桥段了。”

    曹艾青真是被他这种先斩后奏的混不吝做法给搞怕了,她急道:

    “我都说不要了……你怎么这么不听劝啊!”

    贺天然扭过头,从着急瞪着他的女孩手中拿过自己的水杯,缓缓说道:

    “不是你说等机会嘛,你不创造机会你光等有什么用啊?哎呀你快点把你手机拿出来拍了,我这层的同事要是见我一直不去还钥匙,没准一会就找来了!”

    他怎么做起坏事来还能催促起别人啊!

    曹艾青心中发懑,口中不住道:“我……你……你这么做不对……”

    贺天然理所当然的笑道:“是啊,这事儿本来就不对啊,但你以为谁都可以让我以权谋私,以身犯险做这种事儿啊?哎呀,你可赶紧点吧,我出去帮你把门儿,给你十分钟啊。”

    曹艾青闻言一下是怔在原地,贺天然不管不顾,径直走到了室外。

    他轻轻带上了门。

    “……”

    图书馆四楼的走廊很安静,贺天然背倚着门,低着头,轻轻摇晃着杯中剩余的一点小柴胡药水,等到水中起了旋,仰头一口喝下。

    小柴胡这种的中成药对感冒很有效,但本身是苦的,只是因为加了糖,所以才让人觉得这种冲剂里带着一种甜。

    良药苦口是没错,但终归有些令人难以下咽。

    像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诸如要重新面对起来的新生活,诸如注定要告别逝去的爱情……

    这些都很苦,可就像是能治愈人生的药一样,想要病好,只能服药,只不过大多时候,老天爷并不会在这个苦涩的过程中,赏你一口甜。

    贺天然的思绪就这么放空了几分钟,感受到身后有人推门,他挪动了两步身位。

    曹艾青一手里就拿着她最初要的资料,一手抱着贺天然的大衣,走了出来。

    她伸出手:“你的衣服。”

    贺天然将大衣重新披上,探出脑袋朝资料室看了一眼,见桌上空无一物,想必曹艾青已经将那些资料整理归位了。

    他奇怪道:“怎么这么快啊?那些资料你都拍下来了吗?”

    曹艾青摇摇头,轻声细语道:“我都没拍,当然快啊。”

    “啧,可惜咯。”

    见自己好意还是被姑娘婉拒,贺天然叹息着关上门。

    “天然,你不是每次做坏事都这么幸运的。”

    曹艾青双手负后,等到他锁了门,两人在走廊上缓缓行走着。

    “这次机会没把握住,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贺天然故作惋惜,谁料曹艾青却轻轻摇摇头道:

    “不着急,慢慢来吧,我还不至于让你做出什么以身犯险的事情来,而且那些资料我总有一天都会看完的。”

    贺天然一顿,“什么意思啊?”

    曹艾青笑道:“我都说了呀,我跟我老师很熟啊,有机会让他多批给我几张条就行!我下次再来呀。”

    “……我……你不早说!”

    “我说了等机会等机会,你一定要赶现成的创造机会,我有什么办法呀?”

    贺天然自知理亏,却胡搅蛮缠道:“就……择日不如撞日咯。”

    曹艾青脚步轻快,微微领先在男人身前,“我还是喜欢细水长流的做法,一口气可吃不成一个胖子,我怕消化不好。”

    “你还真……不走捷径哈~知道你清高,你了不起!”

    贺天然摸了摸鼻子,无奈道。

    曹艾青斜了他一眼,针锋相对。

    “你才是呢,一天到晚净出些馊主意,装怪相!”

    “讲道理好吧,好歹我也帮你找资料,还给你创造了机会,尽管你没用吧,但我心意还是给到了,你就没打算谢谢我啊?”

    “呵,我谢谢你!”

    “不用,今天你去广播站,帮我放首歌好了。”

    对于这种也是可以以权谋私的小事,曹艾青倒也没什么意见。

    “可以啊,你想听什么?”

    “我想要那种一听就符合我这种人格调的歌曲,但别放什么《分手快乐》啊。”

    曹艾青不乐意了,“哪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格调的?”

    贺天然没皮没脸,“想呗,我相信你的品味。”

    两人就这么聊着聊着还了资料室的钥匙,回到一楼,曹艾青拿了资料肯定不能这么随意就走。

    “这资料的编号我这边还要手动录进电脑,你稍等会,借阅卡上的信息你自己先填了,我这边要保留。”

    贺天然钻进服务台,将借阅卡摘下给到柜台外的曹艾青,他自己拿着文档对着电脑开始录入信息。

    姑娘应了一声,拿起台上的笔,填上姓名后,在借期的那一栏中,思索了一下。

    “呐,好啦,这种资料的借阅时间只有一周啊,一定要记得。”

    “我也写好了,给。”

    两人隔着服务台相互交换了手上的东西,整个过程一分钟不到,此间事了,曹艾青拿到资料转身就走,回到了她同学的身边。

    贺天然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到了手中的卡片上,只见上面的借书期,写了这么一行清秀的文字——

    “清白元年,一月三日。”

    清白之年?

    这就是曹艾青为如今两人所在的未知年代,所定下的“年号”吗?

    清白?

    贺天然哭笑不得。

    ……

    ……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黄昏,每天的校园广播也进入到了尾声阶段。

    “好了,今天的《校园之音》就播放到这里啦,接下来的十五分钟,让我们进入同学们最喜欢的点歌环节,今天的第一首歌呢,是来自大三金融系,贺天然同学所点播的《NewBoy》——”

    广播中,传来曹艾青温婉动人的嗓音,图书馆里,正跟贺天然一起推着小车进行收书工作的姚青桃一抬头,朝着对面的男人一脸八卦的问道:

    “贺老师,你啥时候点的歌啊?”

    贺天然拿起桌上的一本书丢进推车中,含着笑,随意道:

    “不知道啊。”

    很快,广播中欢快的旋律与朴树年轻的歌声响遍了整个校园——

    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

    新世纪来得像梦一样,让我暖洋洋

    你的老怀表还在转吗,你的旧皮鞋还能穿吗

    这儿有一支未来牌香烟,你不想尝尝吗

    ……

    18岁是天堂,我们的生活甜得像糖

    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轻松一下WINDOWS98

    以后的路不再会有痛苦,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

    ……

    “好老的歌啊,贺老师的品味还真是独特。”

    姚青桃听了一会,如此评价道。

    “是吗?我怎么觉得刚刚好呢?桃子姐,考你一个问题,WINDOWS98里的98,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贺天然听这歌,趣味盎然地问道。

    “不就是电脑型号嘛。”

    “还有呢?比方说代表出产年代什么的。”

    “怎么可能啊,98年?这是什么年代啊,这么怪~”

    姚青桃不以为然,这个世界里的人没有这个概念,自然就会觉得奇怪。

    然而旁人越是这样,贺天然脸上笑意就越浓,因为这是只有他与曹艾青,才知道的秘密……

    “噫——贺老师你今天是吃了什么糖吗?怎么笑得那么甜啊?”

    “有吗?”

    “有——啊——!你都莫名其妙笑一下午了!”

    “是吗?!”

    “是——啊——!”

第六十一章 升温(三)

    就在曹艾青将这一年定为“清白之年”的第二天,贺天然手机上收到一条违规停车的罚款通知。

    他这两天都在学校,那辆宝马车一年四季都停在学校停车场,换成平常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事的,所以看到短信时他都迷愣了几秒,这才想起自己的车已经借给郭淮陪他母亲去了。

    这是两天前的事情。

    因为大学城离市区还是有点距离的,郭淮不想老母亲跟着去挤地铁,而且这几天也要带着她到处游玩,所以这才开了口,让贺天然借车让他开几天。

    这对贺天然来说就是小事一件,自己的车一般停在地库都不带挪窝的,买来这些年估计还没过磨合期呢,开出去多跑跑对车也好。

    既然借都借出去了,也就犯不着为这点事儿着急上火,反正扣分扣的也是郭淮的分儿,所以收到罚款通知后贺天然并没怎么在意,而是想起一件事情,索性给郭淮发了条微信——

    “老郭,我今天有点事儿,估计陪不了阿姨了,见面的事儿你看改天吧。”

    ……

    ……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城市的另一头,正坐在车里的郭淮,看着手机上收到的消息,一时犯了难。

    他还在纠结着是不是刚才违规停车给贺天然造成了甚么困扰,身边副驾位置就骂骂咧咧上来了一个身影。

    “淮淮呀,刚才那交警就真的是死板得很,我们才停下来几分钟啊,就给你贴张条,刚才那马路边停了多少车啊,就专门贴你这辆,这就是看你车好,扎眼呢!”

    郭母上了车,嘴里愤慨。

    刚才母子俩人去超市买了点东西,本来郭淮想直接停到超市的地下车库的,但是老妈说不用那么麻烦,满大街都这么停的,何况十分钟就出来了,开进停车场还得慢慢找车位,多的功夫都去了,没必要。

    郭淮想想也对,主要他拿到驾照后也没怎么开过车,X5这车挺大的,生怕是磕了碰了,外头空位多,位置宽敞,停了就停了,就没往深处想。

    这不,两人拎着大袋小袋出来时,就碰见交警叔叔贴完条准备走人。

    郭母脾气上来直接就上去耍混,郭淮心里是直道后悔……

    好在老一辈犯浑,年轻人还是懂事的,郭淮径直上了车也没去参与,他老妈身边没了帮衬,自然就吵不了几句。

    “妈,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就别上去理论了。”

    “怎么了?那警察也是人呢,是人就会犯错,犯错还不让人说?”

    郭母理直气壮,郭淮真是欲哭无泪。

    那犯错的人,是别人吗?

    知道道理说不动,郭淮懒得理论,他没有急着开车,而是拿着手机,先给贺天然发去了一条微信:

    “老贺,不好意思啊,刚才停车没找对地方,被贴了条,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你先忙你的,见不见都成。我中午的时候就准备带我妈去学校逛逛,晚上我把车钥匙给你送过去。”

    贺天然那头回复得倒挺快:

    “多大事儿啊,知道你车技不好,趁机会多开两天练练吧,这样也能多带阿姨玩两天,我不急,今天主要有点事儿,就见不到阿姨了,替我向他问好啊!”

    郭淮见到贺天然并没有因此上火,人都轻松了不少。

    一旁的郭母系好安全带,见儿子不开车只顾聊天,拍了他肩膀一巴掌,问道:

    “你跟谁聊呢?”

    “我朋友,就我时常跟你说的那个,小贺,这车不就是他借我的吗,现在弄得被贴了条,我不得给别人说一声啊。”

    “哎呀,这种事你跟他说什么啊,罚款我们自己交了不就好了。”

    “不是,妈……现在这种事儿都直接发人手机上的,你想瞒都瞒不了,而且人小贺就没怎么在乎这事儿,刚才他说今天有事儿,见不到您,还要我给你问声好,让我多开车带你玩几天呢。”

    郭母刚才还因为罚款而乌云密布的脸上,瞬间是喜笑颜开:

    “哟,淮淮你说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哈,这么贵的宝马车,说多借几天就多借几天,你可要记得回去的时候把油给人家给加满了,知不知道?”

    “哎呀,这点道理我知道的。”

    “嗯,看来我儿是真的长大了,懂得做人了。”

    郭淮脸上有些发躁,尽管他母亲是那种地道的农村妇女,没什么见识,三观也颇为狭隘守旧,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对郭淮那种望子成龙的付出与爱,一直都不曾改变过。

    如今儿子争气,她自然喜悦,而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夸奖,郭淮也是抛开的先前罚单的不愉快,微微笑一笑,重新启动车辆。

    “妈,今天我就只能带你去逛一下港大了,之后几天我都有课,学生会也忙,可能抽不出太多时间陪您了。”郭淮缓缓说道。

    “哎呀,你学习重要嘛……”

    郭母想了想,看着这宝马车里的豪华内饰,手下有摸了摸真皮座椅,眼睛一转,试探道:

    “淮淮啊,过两天你舅舅要相亲,你知道吧?”

    “啊?是吗?我不知道啊!”郭淮很是意外。

    “你说你,你高中一直住在舅舅家,都不关心一下别人长辈,他都四十好几了,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打着光棍,开的车也一直是那种十几年的大众车,我寻思反正那个小贺都说可以多借你几天车,你过两天又用不上,你就让你舅舅把这车开出去相次亲行不行?我都给他安排好了。”

    想起到港城这几年,饮食起居上一直都麻烦着自己舅舅,郭淮犹豫道:“……妈,这不是我的车。”

    “那你跟小贺说一下嘛,你一个堂堂学生会长,他还不得给你这点面子啊?”

    看来自己母亲真是低估了贺天然的身份,也抬高了自己作为一个学生会长在他这种富二代眼中的价值。

    不过作为朋友,郭淮知道如果自己开口了,以贺天然的性格,基本上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我,我晚上跟他说说吧,妈,我再跟你说一次,这不是我的车,我们是在麻烦人家,而且舅舅开了这一次后要是被揭穿了,最后不也得黄吗?那多尴尬啊!”

    “哎呀,表面工作做好嘛,等到聊深入了再说嘛,就像现在很多女生,本来能有戏的,但就是表面工作做得不到位,直接就不聊了,很多时候就是差了一个能聊下去的机会,你懂不懂啊?傻孩子!”

    郭淮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郭母眼珠一转,顺势又问:

    “欸淮淮啊,你经常在电话里,提的那个叫小曹的姑娘,今天我能不能见一见啊?”

    郭淮终于是绷不住了:

    “妈,我跟别人就是普通朋友,别人很忙的,你没事见她干嘛呀?”

    望着儿子情绪激动,郭母心中门清:

    “我就说一说啊,你这么激动干嘛呀?”

    郭淮沉默不语,懒得再跟他老妈掰扯这个问题。

    ……

    ……

    时间临近中午。

    昨天曹艾青跟负责这次设计项目的师兄师姐们在图书馆讨论了一天,本来在拿到手稿之后,这种讨论就没有再去图书馆的必要了,随便在建筑学院找个教室就行。

    但曹艾青心里还悬着一件事,就是她还有一本书没借到,如果只是从别的大学城图书馆调过来,那今天兴许应该能拿到了。

    他……今天还值班吗?

    忽然间,这么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就连姑娘本人都惊慌一下,强行把念头给按了下去。

    不过等到了图书馆,贺天然并不在,通过服务台的学姐告知,曹艾青收获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坏消息,而另一个……比坏消息稍微要好一点……

    坏消息是书要等到明天才能到,至于另一个,贺天然今天有事请假了,他明天会来值下午的班。

    尽管曹艾青并没有主动打探后者的消息,但那位学姐还是说了,搞得人有点莫名其妙……

    但……这消息,也不让人讨厌就是了……

    出了图书馆,走在校园大道上的曹艾青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身后似乎有车驶来,她下意识朝旁边靠了靠,转过头。

    那是……贺天然车?

    曹艾青心里一跳。

    他要去哪?

    女孩愣在原地,像是在故意等待着那辆白色的宝马车靠近。

    片刻后,那辆车果然在她身边停下了……

    只是当车窗摇下,曹艾青的瞳孔骤然收缩,一张中年妇女的可憎脸庞印在了她的双眸之中……

    “哎呀,你就是小曹同学吧?你好你好,我是郭淮的母亲啊,我常听淮淮在电话里提到你呀!真巧啊,淮淮这孩子还说你有事,不让我见上小曹你一面呢!”

第六十二章 升温(四)

    曹艾青觉得可憎的脸庞,实际上在此刻看上去,就是一个满脸堆笑,甚至是带着一种乡土质朴气息,热情到有点过了头的中年妇女的模样。

    如果没有未来记忆的话,曹艾青一定也会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个亲切的长辈吧……

    然而,就在这对视的一瞬间,前世的记忆画面蜂拥而至,让少女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神色。

    ……

    “青青啊,你都答应跟淮淮在一起了,你还去国外留学做甚么呢?早点回来,这郭淮可一直等着你呢。”

    “什么?还想在那边工作几年?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女孩,早点结婚成家多好啊,到时候生了孩子,我们全家都伺候你,那么累干什么呀~”

    ……

    “你们吵架了?哎呀,你说说你,这么大个闺女怎么不懂事呢,我的儿子我最理解了,你可千万别冤枉他呀。”

    ……

    “艾青你都回来了,怎么感觉你跟郭淮谈得还跟异地似的,你说你一直老住在家里干什么啊?你搬来跟我和淮淮一起住啊……嫌弃没婚房啊?知道你们老曹家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孩子有教养,矜持传统,金贵得很,郭淮傻等你这么些年,手都没牵过几次,啥都没捞着,那既然是这样,到时候你们家可别提什么彩礼啊!”

    “也就只有我儿子那么痴心你咯,这种男人你上哪找啊,等再过几年他评了副教授,能力可不比你一个只认洋文凭的女娃子低的。”

    ……

    “哎哟,可算盼着你们要结婚了,丫头你就把你那创业的事情给放一放,两个人好好过,你们眼看都三十了,结完了婚就赶紧生孩子把,在晚生出来的孩子,体质不好的!”

    ……

    “你问我为什么打电话骚扰你同学?咳……青青你也别怪我这个要做你婆婆的老人家脸皮厚多事儿啊,淮淮这人老实巴交的,一直把你当成个仙女似的供着,你大学时的那些风言风语就不说了,毕竟那时郭淮就在你身边,他看得见,但你去留学的那段时间你又从来不提,我可听说了,国外这些留学生私生活乱得很,我是不是要确认……

    哎呀,青青你别急嘛,现在都清楚了,你身正不怕影子歪对不对,婆婆知道你是个乖孩子,我们郭淮那傻小子能娶到你呀,是他的福气呢!”

    ……

    以往的种种一切浮上心头,曹艾青能想起的以上这些片段,是她勉强还记得的,但其实还有更多,是她即便记得,也不愿意想起的。

    记得贺天然曾告诉过她所谓的“真实未来”,自己的结局不是通过手串穿越时间,而是选择以死明志……

    如果不是有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自己婚后恐怕也难逃这种在重压之下,自我崩溃的结局吧?

    “闺女啊,我跟郭淮正准备去你们食堂吃饭,你有时间没有啊?陪阿姨吃个饭吧,阿姨还要好好谢谢你,这几年对我家淮淮的照顾呢!”

    车里的郭母一把伸出手了抓住了曹艾青的手。

    “妈,别人还有事儿呢,你别那么强人所难好不好啊?”

    郭淮皱着眉头都不好说话了,自从当上学生会长后,他也越发懂得私人空间与保持距离的重要性,只要曹艾青表现出半点不乐意,他马上就带着自己老妈离开,何况这次遇见,本就是偶然。

    郭母飞快扭头死死瞪了儿子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别人作为你的朋友,一直帮你,请别人吃顿饭怎么了?你以为都像你似的,一天到晚忸忸怩怩的,小曹,你说是不是啊?”

    郭母在扭头的瞬间,立马又换上了一副可亲的好脸色,似乎贬低了儿子,就能跟曹艾青站在同一个立场。

    望见这对母子熟悉的互动,曹艾青恍如隔世。

    但,今时的确不同往日了……

    尽管不愿再与这位长辈相见,但既然碰见了,那逃避就不是一个最优解,所以还不如乘此机会,抬步迈过这个坎儿,吐出自己长久以后,心中的一口郁气。

    “好啊阿姨,刚好也到吃饭的时间了。”

    曹艾青点点头,手一下是不动声色的挣脱开来,脸上带着笑。

    ……

    ……

    话分两头,事归一面。

    就在我们曹同学准备直面心中的一重障碍时,天然哥又在哪儿呢?

    他今天真有事,而且他此刻的心情,可能比曹艾青更加为难一些……

    因为,王妈出院了。

    如果只是出院也还好,大不了他直接去趟医院,帮忙收拾收拾东西,然后直接送回南山甲地去。

    可这事儿慌就慌在,今天早上贺天然不光收到了一条违章短信,更收到了一条王妈让他不要来医院接自己,她要直接来港大看贺天然跟曹艾青的通知……

    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心血来潮,毕竟上次两人在离开医院前都说好,下一次要一起再来看望她,王妈日盼夜盼,但每次都还是贺天然一个人来,而且每次问起,用的借口都差不多,反正就是曹艾青其实特别想来,但无奈有课来不了之类的。

    王招娣就心想,你俩就不能约个共同的时间一起过来吗?星期天都没空?哪怕在一起出现一次都好啊!

    这话她后来也直言不讳的说了,但贺天然总能搪塞出各种理由敷衍过去。

    最后王妈被他逼急了,直接问是不是上次自己强扭着两个人在一起,别人小艾青生气了,或者说这两人原本就是假装在一起骗自己的。

    知道她心脏不好的贺天然哪敢说实话呀,只能忙不迭的道在一起的,在一起的,只是就真没时间,没骗人。

    这不,有没有骗人,这现世报就这么来了。

    这次王妈来之前还说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曹艾青,她也不是真的看到两人在一起才罢休,自己都把贺天然逼到这个份上了,能看清的早看清了,她这次过来,还是想跟小姑娘道个歉,别因为上次的强行撮合,让两个小朋友生出什么嫌隙。

    而当她从司机老胡的奥迪车上下来时,见到贺天然还是独独一个人站着,腆着个脸傻笑时,一切的情况,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

    “王妈,身体好了哈!”

    贺天然走上去,搀扶着她。

    王招娣见他这摸样,无可奈何,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脑门。

    “你呀,只要少气我,少骗我,我起码还有三四十年好活。”

    贺天然哈哈一笑,不知道说什么了。

    “怎么,这次小艾青也没空吧?你是没告诉她呢,还是人家觉得见到我不好意思啊?”王妈问道。

    “没说……就……挺尴尬的。”

    “你呀……”

    王妈摇摇头,这时司机老胡也下了车,一脸调侃道:

    “哟小贺,你女朋友呢?”

    贺天然一脸黑线,“胡叔,你可真幽默哈。”

    “行啦,打个电话给人家小艾青,咱们一起吃个饭,就当是……庆祝我出院了,把话说清楚就好了,我还得谢谢你俩哄我开心呢,我不会强迫你们什么的。”

    王妈语重心长,亏自己还在医院的时候整天给白闻玉通风报信呢。

    贺天然不敢违背,当着面硬着头皮给曹艾青去了个电话,不过在一阵“嘟”声,对方没有接。

    “打不通,这次估计是真有事儿呢,她最近确实忙,在帮他老师做项目。”

    王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重新展颜,慈祥道:

    “行,那就我们仨吃吧,小天然,我是好久都没跟你一起吃饭了,你们食堂怎么样啊?吃得好不好啊?”

    “放心吧,港大好多个食堂呢,川鲁粤淮扬啥菜都有,走,我带您去吃我最喜欢的那间食堂,保管好吃又实惠。”

    贺天然自告奋勇。

第六十三章 升温(五)

    港大第八食堂内,曹艾青与郭淮各自在各个窗口打了菜,时值饭点,这时用餐的人还挺多,等到两人端着菜盘来寻郭母时,她已经提前占好了一张桌子。

    见到二人一同走过来,郭母笑得热情。

    待到两人坐定,郭母将两人表情过了一遍,见曹艾青平静得体,郭淮局促拘谨,于是就主动张口夸赞道:

    “小曹啊,我们家淮淮能遇到你这么人美心善的姑娘真是幸运,他来港城读书这些年,还好你在照顾他,淮淮每次打电话,都跟我提到你,一开始,我还不相信他能交你这样的女朋友呢!今天难得碰上,我们可要好好说会话~”

    女朋友?

    曹艾青听了这话微微一顿,她看向郭淮,用眼神示意由他来解释。

    女孩相信以郭淮的性格,即便从前对自己有爱慕之意,但也绝没那个脸皮好意思对家中长辈透露这些,更何况是撒谎炫耀,说出什么男女朋友之类的荒谬关系,而郭母之所以这么说,估计也是从儿子平日里的电话中,听到小姑娘名字后察觉到的不自然,所以今日一见,便顺手推舟,将错就错的开始了试探。

    这可以说是老一辈人惯用的伎俩了,说是倚老卖老有些过了,但这种故意错话错说的试探,总归让人觉得不舒服。

    郭淮也觉得自己老妈这么误解很不妥当,所以是一边皱眉一边着急纠正道:

    “妈,我从来没说过什么艾青是我女朋友之类的话啊,你别乱说了,吃饭吧。”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我懂你们年轻人,哈哈,小曹,你多吃一些,看你瘦的。”

    郭母殷勤的给曹艾青夹着菜,她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像是早已看穿两人的“隐藏”的关系。

    曹艾青深知,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尽管在传统观念上有着近乎于死板的狭隘,可说起话来却有一种非常典型的小民智慧。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错的,但她就是要刻意引导你去往错的地方去发展,而且其中往往还夹带着关心,你要去生硬反驳了,一是不太礼貌,毕竟对方的身份摆在这里;二就是驳完之后还得落下一个年轻人开不起玩笑的话柄。

    而你若是沉默,那么她就会默认了这种错误发展,直到你习惯她的思维定式,届时交流就很难再有什么主动权。

    曹艾青前世乖巧的性子,就吃过这么一个亏。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女孩既然能心平气和的来吃这顿饭,心里自然早就有所打算。

    “谢谢阿姨。”

    曹艾青将郭母的夹来的菜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后也是笑着奉承道:

    “阿姨,现在郭淮是学生会长了,平时都是他在照顾别人,而且从前在学业上我们也是在相互学习,取长补短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们作为朋友,关系就走得近了一些,让您误会真是不好意思,想想这样确实也不太好,我以后会多加注意。”

    女孩四两拨千斤,以退为进。

    郭母本来是要撮合,哪知小姑娘话里的意思是以为是长辈是在敲打自己,所以把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现在不光两人没在一起,距离反而拉得更远了。

    “不……哎呀小曹……阿姨不是这个意思,阿姨巴不得你俩在一起呢。”

    曹艾青微微一笑,这下两人的关系算是在郭母的话里拆开了,这出装聋做哑的戏码也算是到此为止。

    与此同时,贺天然与王妈、胡叔一行,亦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两队人是前后脚进的食堂,刚才曹艾青与郭淮去拿菜的时候,刚好岔开,由于中间隔了两桌人,又是在侧后方,所以曹、郭两人都没能发现贺天然就在他们附近。

    不过他们那边的情况,倒是让王妈一行看得一清二楚,本来王妈看着曹艾青,第一时间想上去打声招呼的,因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与郭母的想法是相同的,都想撮合她与自己的后辈在一起。

    但这种举动,在贺天然看见郭母时,第一时间就制止了。

    “小天然,跟小艾青坐着的那位男生是……?”

    “小郭,我好像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们仨都是朋友,对面坐着的,应该是小郭的母亲吧。”

    贺天然笑了笑,给胡叔与王妈递上筷子。

    “那他们现在这是……”

    “应该……跟我们上次在医院见您的情况差不多。”

    “啊?”王妈惊讶不已,不由问道:“那小艾青是不是……专门帮你们应付这种父母催婚、催恋的事儿啊?”

    贺天然差点没笑喷,没想到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曹艾青,还能从王妈嘴里挂上这么一个反差极大的“兼职”。

    他解释道:“哪能啊,他们估计是碰巧遇到的,小郭前几天倒是跟我说了他老妈要来港城看他,既然都在学校,碰见了也在所难免,就像我们现在碰见他们一样。”

    王妈听完更急了:“那你就不着急吗?”

    “我急什么?”

    “就……你对小艾青一点爱慕的心思都没有吗?”

    虽然王招娣已经知道了贺天然与曹艾青的真实关系,但好巧不巧撞上了这么一幕,不由是占有欲与同理心作祟,生怕好好的丫头被人给捷足先登抢了去。

    贺天然反过来安慰道:“王妈,这里头说来话长,但简而言之,这是艾青自己的事,我们暂时先不要插手好了,而且……你不好奇吗?”

    “我好奇什么?”

    “就是……艾青遇上同样的事,会怎么去处理,这次对面的那位伯母,可没有什么心脏病了,你应该可以看到一个……更加真实一点的艾青。”

    王妈这次过来本就是来谢谢曹艾青的,当时自己乱点鸳鸯谱,女孩的配合让她欢欣不已,可这终究不是一件事实,两个孩子确实没有在一起,能被自己按着头答应下来,是因为顾虑到自己心脏不好。

    这是人家孝顺,是一番好意。

    现在身体稳妥了,王招娣回想起来多少是有点愧疚的,如今事态重演,被贺天然这么一说,她还真的来了兴趣。

    如果自己没有病,小艾青对目前感情生活的真实想法会是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妈侧耳听去,即便现在食堂有些嘈杂,但庆幸两桌隔得算近,只要凝神静气,倒也可以听出几分真切来。

    贺天然见王妈安静了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她也跟着冲过去,这不成曹艾青的“修罗场了”?

    啧啧,这场面想想就带感,贺天然倒是不介意做次乐子人,但显然,此刻的曹艾青,正在经历着从前还没能了却的重要事件,就像她穿越之后一定要跟暗恋她的郭淮做一次了断,而至于那位郭母,少女也一定有话想说。

    这都是她一个人得面对的事,贺天然现在能帮她的,唯有在这个时刻,不让外人去给她添乱。

    只听那头的郭母问道:

    “小曹,淮淮在学校老是跟我报喜不报忧,有时候啊,我都不知道真实情况。”

    这种指名的问话郭淮也不好意思打岔,说多了感觉自己跟做贼心虚一样,曹艾青大方道:

    “这个啊……阿姨你放心吧,郭淮是个很努力的人呢,从高中开始的腼腆到现在当上咱们港大的学生会长,单就这一点,我是很佩服他的,而且我们都是学生,只要你们身体健康,平时就真遇不到什么谈得上困难的事。”

    郭淮感激的看了是曹艾青一眼,觉得这个回答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只是他老妈比他还喜形于色,志得意满,兀自推销起来:

    “哈哈,确实呀,当初淮淮跟我说,他当上了什么学生会会长,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晓得是个什么学生中最大的官儿,我一寻思,这港大那可是你们这种天之骄子扎堆的地方啊,他一个土娃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行,然后我就想来港城看一看,后来小曹你猜怎么着,我一来,淮淮就开了一辆宝马车来接我,我还在想他什么时候赚了那么多钱,原来呀是他朋友知道我来,特意借给他开的,看得出,淮淮呀确实是混出头了!”

    曹艾青静静吃着饭菜笑而不语。

    她知道郭母是想给郭淮身上镀层金,望子成龙人之常情,现在有了收获难免是忘乎所以,如果这种时候父母都不去吹捧自己的孩子,那才叫真的奇怪。

    不过郭淮觉得是浑身难受,特别是在曹艾青面前。

    “妈,借车这事儿,跟我是不是学生会长真没什么关系……”

    “哈哈哈,好了我不提了,知道了。”

    郭母瞥了他一眼,感叹自家儿子就是不懂得展露自己的优势,人家小姑娘都说了佩服他,他还傻兮兮的往外推。

    知子莫若母,就儿子这两年告诉自己的情况来看,他是肯定很喜欢眼前这个小曹的,但是现在却唯唯诺诺,那样子真是怒其不争。

    于是乎,郭母不妨将话题进一步摊开,笑眯眯地调查起了户口:

    “小曹啊,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曹艾青诚实答道:“我父亲在博物馆工作,偶尔会来港大讲课,母亲前几年是杂志社的主编,但现在实体刊物并不好做,所以去年就辞职在家做起了自媒体,现在算是自由撰稿人吧。”

    郭母一愣,显然不是很能归纳这些职业具体的职能,一旁的郭淮更为通俗地解释了一句:

    “妈,艾青的爸爸是博物馆的领导,也是咱们港大考古系的名誉教授,她母亲呢,是个作家。”

    这下,郭母立马就懂了。

    “原来小曹是书香门第啊,怪不得看上去文文静静的,这么招人喜欢呢!”

    要从郭母这样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什么“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等更为贴切的气质形容,自然不太可能,但她此刻表达出的那种喜欢,确实也是真的。

    只不过,这种喜欢,也仅能维持在最初的这个时期。

    郭母千方百计送郭淮来港城读书,证明她是知道“知识”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的,所以爱屋及乌对曹艾青这种女孩有好感也很正常。

    但很矛盾的一点在于,由于自身环境与观念的制约,就注定了这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不会生活在同一个舒适圈。

    郭淮是她的儿子,碰到观念不一致的事情时,自然能够委身去做出改变,让郭母觉得舒适,而她也不会发觉这有什么不对,因为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孝顺”,自己忙活这么久,该是理所当然享福的时候了。

    可对曹艾青这个外人来说不一样,如果有一天她成了郭母的儿媳,那么她学再多,追求再多,就意味着越危险,因为别人没有受过郭母的恩惠,所以郭母就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受益”,而且这还严重的影响到了“家庭”这条纽带的诞生。

    在他们这一代的人眼中,“家庭”这个观念,更浅显的说法就是——

    血缘。

    也就是,生孩子。

    这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每个人的眼界不同,环境不同,看到的东西自然也不同,类似于郭母,她就是只重视自己开垦出来的那一亩三分地,她更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想要纠正一个人的生存之道,扭转大半辈子的固有观念,是何其困难的事啊……

    所以,这才导致了未来的那场悲剧……

    曹艾青默默想着这些有些走神,直到耳边听到这么一句话,才骤然回过神来——

    “小曹,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你觉得我们家淮淮怎么样呀?”

    郭母顺势发问。

    曹艾青吸了一口气,感觉该是时候了。

    趁着时间回拨,大家还能客客气气坐下来说话,女孩决定彻底将前尘往事翻到下一页篇章。

    然而就在她开口之时,印象中面对母亲一直顺从的郭淮,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妈,您别打听这个了,艾青是我的朋友,你问这个真的让人很尴尬,而且我跟艾青也特别不合适,人家有人家的规划,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您还怕我找不到女朋友吗?”

    一语落地,曹艾青颇为意外地看向郭淮……

    这样的发展,倒是让她没想到的,不过渐渐地少女脸上的表情,从诧异慢慢转变成了微笑。

    果然呐……

    人总是在不同的际遇下,收获总是不同的……

    上次在饭馆,贺天然逼得的郭淮变得更加勇敢起来,在堂堂正正表露了一番心意之后,他成熟了不少,虽然平时面对自己与贺天然,他还是那个老实憨厚的样子,可他们三人还能维持住这份友谊,本来就证明着郭淮已经多了一份相较前世所没有的“自信”气量。

    单凭这一点,郭淮的将来,一定会走得更加长远。

    所以说,这个世界,也不是只有轮回里的人,才能去学会成长啊……

    曹艾青心中畅怀感慨。

    只是,郭母并不能理解到一层的含义,她见到郭淮又一次“不懂事”的推脱掉一个好机会,她心中气恼,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半认真半开着玩笑地说道:

    “哎呀,淮淮你这话说得太妄自菲薄啦,什么叫特别不合适啊?话说得太绝对,旁人都不一定这么想呢,我看你俩就挺合适的。”

    “阿姨,郭淮说得对。”

    这次,曹艾青没让郭淮抢在自己前头,她平静道出一句,郭母的脸色顿时一变,就听少女继续道:

    “阿姨,您刚才问我郭淮怎么样,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孩,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特质,同时他也是一位让人值得去深交的挚友,但由于我们性格各异,志趣不同,所以我们就只适合做朋友,至于其他的关系,我是不会考虑的。”

    曹艾青这话前头一截虽然还挺有礼貌,但后半段的结尾实在是过于直白了些,郭母哪能想到刚才还夸赞文文静静的姑娘,突然就说出这种一点都不给人留脸面的话来?

    郭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才她还沉浸在郭淮长了出息的自满里,如今被这两个孩子被这么一噎,也不知道说啥,只能道:

    “哎呀,你们都是孩子,小着呢,未来的事儿谁说得清啊……”

    “对呀,既然我们都是孩子,阿姨您就别为这事儿操心了,今天见到您很愉快,我们可以聊些其他的呀。”

    曹艾青彬彬有礼地说着,笑容温和。

    另一头,一直在近处关注着情况的王妈都有些咋舌,轻声低喃:

    “真像啊……”

    此刻还在低头干饭的贺天然闻声抬起头:

    “像?像什么?”

    王招娣看着贺天然,叹了口气:“像小白。”

    她话里的小白,自然是指男人的母亲,贺家曾经的女主人,白闻玉。

    “老爸曾经也说过这种话,她们两人在做事的风格上确实都挺果断的,不过……”

    贺天然接了一句,尽管他也知道曹艾青因为曾经的霸凌遭遇,在未来踏入社会后,一直很憧憬自己母亲这类的独立女性,甚至引为职场模版,但两人终究不同,特别有了如今崭新的生活之后,贺天然相信曹艾青一定可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是她,她不像谁。”

    贺天然再次重申了一次这个观念。

    然而王招娣却看着他,迟疑了良久,终于是缓缓说出一句:

    “我不是说她的果断像你母亲……”

    “那还有哪里像的?”

    “也有其他很像的地方,比如……她很像你妈妈没跟盼山结婚前的样子,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而且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爱什么。”

    王妈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话语轻缓,一字一顿,贺天然沉默着没说话。

    “小天然……你们之前真的是在骗我吗?”

    “是啊王妈……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您心脏不好,或许艾青……也不会配合我演戏的。”

    “是吗?那……你们之间,还有机会在一起吗?”

    贺天然恍惚想起那一日,曹艾青同样是毅然决然地对她父亲说,她不可能跟自己在一起的情景……

    即便两人现在的关系好转了不少,霸凌与欺骗也不复存在,但男人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心中仍然存在着一个死结,一条沟壑,一道疤痕,尚未解开,难以跨越,更无法愈合……

    所以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只能摇摇头,涩然说道:

    “我们……我们没机会的。”

    王妈一直看着贺天然的双眼,直至他说完没机会的片刻后,才委婉道出一句:

    “这样啊……小天然,你们骗我这个老婆子,其实都不打紧,只是我希望,你们两个年轻人,别到头来骗了自己才好啊……”

    “……”

    贺天然半张着嘴,脑中好像有无数的念头萦绕想要组织成语言,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活得足够通透,是一个思想上的老人,可面对王妈这个真正在岁月里熬过了半百,甚至在死亡边缘都走上了一遭的亲人,一句普通的劝告,就能让他如此的相形见绌。

    这对贺天然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一个长辈,通过自己的见识与经历,还能让他保持着敬畏,去管管他,劝劝他的。

第六十四章 升温(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吃完了饭,曹艾青起身送着郭母,期间她的眼角余光无意地一暼,发现了王招娣一众人,神情里瞬间是流露出了惊异。

    好在,对方一行好像并没有看见自己。

    这种情形,让少女莫名有了一种侥幸之下的紧张情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将郭淮母子送到食堂门口,郭母想去洗铅池走走,曹艾青虽想辞别,但她要回建筑学院,这一段刚好顺路,所以就权当是对郭家母子的有始有终,走完最后这一段。

    但刚才看见王妈,她心中又犹豫着要不要回去跟人家打个招呼,而就在她纠结之际,耳边传来郭淮的声音。

    “艾青,你下午有课就先过去吧,我们不同路,就不用送了,我陪我老妈单独走走就行。”

    曹艾青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郭母看着郭淮,一脸的不解与埋怨,显然是想跟姑娘多聊会。

    可此刻,哪怕她再怎么对郭淮使眼色,这个平时听话孝顺的儿子,都是那么无动于衷。

    “那……好的,阿姨,您慢走啊,我还有课,就不送你们了,再见啦!”

    曹艾青抬起手在胸前轻轻挥了挥,郭淮牵着自己的母亲,点点头,转过身,渐行渐远。

    “哎哟……其实可以一起在走走的……”

    “妈,走啦,有我陪你还不够嘛,你别耽误人家上课啊。”

    “你这孩子,怎么老是不开窍呢……”

    “是是是,下午我带你去我们学生会办公室,让你看看我平时怎么工作的好不好?”

    “你学校我又不熟,你安排吧。”

    “哈哈哈,好!”

    在郭母埋怨与郭淮应承的对话中,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曹艾青的视野里,少女心绪起伏,有解脱,有释然,有两人就这样离去后的不可思议。

    但其实转念一想,这才是最理所应当的吧。

    第一次见面,大概率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人,是不存在谁送谁最后一段这种说法的。

    “小艾青。”

    身后,传来王招娣的一声轻唤,曹艾青双肩微微一震,转过头。

    “王……王妈妈……好……好巧啊,您怎么来港大了?”

    王妈微微一笑,安慰道:“不用紧张,我这次来港大是来看天然的,同时也想跟你说一句谢谢,你跟天然的事,他刚才跟我解释过了,谢谢你的好心啊,哄得我的病都好得那么快,在医院医生都说我心情一好就心宽体胖,最近都涨了两斤。”

    “这样吗?您身体没事那就太好了……”

    像是小时候做了坏事,被家长抓了个现行,曹艾青双手交叉紧握,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句话。

    王妈见状,牵过她的柔荑,温声道:

    “小艾青,你别紧张啊,你刚才的情形我都看见了,你做的很对,没必要低着头。

    我们这代人,有时候就是有一些固执的旧毛病,总觉得什么事,都可以去说一说,去沟通沟通,既不想把话说得太死,又想别人牵就一下自己,往好了说,这叫万事有商量,往坏了说,其实就是死皮赖脸……

    没办法,我们不像你们年轻人,做什么都有资本,刚才那个姊妹的一些言辞,虽然让你们年轻人厌恶,但这在我们以前乡下是很正常的,你瞧我们脸上都起褶了,要是脸皮不厚一些,那就是没法活的……”

    曹艾青忍不住被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

    “笑了?笑了就好,我走了,我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会给你压力与不自在,你呢,以前跟天然怎么处,现在就怎么处吧,我就不让你送了,小天然家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回去呢。”

    “啊?王妈妈你这么快就走了?”

    王妈这么随意地来去,让经历过郭母纠缠后的曹艾青多少有点不适应。

    “老一辈不争气,所以只能去责怪后一辈不上进,但要是老一辈争气些,也就不至于见着什么,就那么诚惶诚恐,迫不及待了。小艾青你不用送了,留步吧。”

    王招娣轻轻掐了掐姑娘娇嫩的脸颊,然后抬步离去,她的身后跟着的司机老胡,在路过时打量了曹艾青一眼,点点头,笑了笑,也跟着离开了。

    贺天然双臂环抱,走上前。

    曹艾青望着两人背影,疑惑道:“你不去送送啊?”

    男人耸耸肩:“我这位王妈妈就是特地给我俩留出空间聊聊的,我要去送,她扭头就把我骂回来。”

    “……你们……刚才一直都在旁边?”

    “嗯,差不多吧,对了,刚才王妈说什么老一辈要是争气点,就没那么迫不及待的话,你可千万别信啊。”

    曹艾青扭过头:“为什么?”

    “嘿嘿……”

    贺天然先是无奈干笑了两声,才道:

    “怕你以为她也要逼你跟我在一起,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呗。

    你是不知道,刚才你拒绝了郭淮老妈后,我王妈嘴里就一直念叨着什么年轻人脸皮薄,对长辈讲礼貌,不好翻脸,但只要你再为难一些,她就亲自上阵帮你去撕破脸,反正都是在十里八乡吵过架的人,谁怕谁啊,她那儿子算老几,也敢这么推销,真是鼻孔里塞葱,装蒜……

    嗯,我对郭淮可没意见啊,我只是复述一下原话而已。”

    曹艾青笑道:“那为什么刚才没过来?”

    贺天然侧过头看向她,“知道你喜欢体面,要是搞成了这种混乱的情形,你也一定会觉得不好看啊。”

    曹艾青闻言没敢去跟他对视,只是期期艾艾地小声道:

    “我以为……这次郭淮的母亲与王妈同时出现……又是你安排的。”

    “蛤?”

    “你不是一向都喜欢背地里去策划这些东西吗……”

    女孩嘀咕着,这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有前科,对此贺天然唯有苦笑。

    “这次是真的巧合……我可不知道郭淮会碰见你,也不知道你们会来这间食堂,何况我也是今早才收到王妈出院要来看我的消息,这些都不够时间让我安排的。”

    曹艾青自知想多了,误会了贺天然,不过她并没道歉,只是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们走走吧。”

    “嗯。”

    两人离开食堂,没走大道,而是沿着一条不算僻静的校园小径,踩着草地,缓慢行走。

    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慢悠悠走了五六分钟,曹艾青嘴里这才冷不丁蹦出这么两个字:

    “……谢谢。”

    贺天然打趣道:“谢什么?谢我帮你控制住了场面,让你逃过一次堪比修罗场的社死啊?”

    曹艾青刚沉下来的心思被这么一激,立马是反唇相讥:

    “王妈那头的误会,最开始是你弄出来的好吧!”

    “你不配合,我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啊~”

    “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是我的锅,我认我认,所以帮你控制局面,也是理所应当的嘛,这算是扯平了,不用说什么谢谢。”

    贺天然率先服软,在这件事上,曹艾青也确实不用说什么谢谢。

    哪知,曹艾青摇摇头。

    “也不光是因为这个。”

    “那还有什么值得你说谢谢的?”

    曹艾青沉声道:

    “还有……郭淮。我想,如果不是你打了他一拳,挨了他一脚,他今天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贺天然这才恍然,随即赞同地点点头。

    “不错,老郭同志这次的表现确实能打个高分,啧啧啧,你要从这种刁钻的角度谢我,嗯……那也没毛病。”

    女孩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这么开了?”

    “从你把我拉出黑白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吧,你不是不喜欢我走那种活死人的风格嘛,那我现在就是纯纯的乐子人了,只要我敢摆烂,那我整天都可以笑哈哈的。”

    曹艾青翻了个白眼。

    玩笑到此为止,提到黑白世界,贺天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问道:

    “你经过这一次,郭淮跟他老妈,在你眼里,应该有颜色了吧?”

    “嗯?”

    “你说的嘛,关于你未来的人与物,都是黑白的,想来郭淮跟他妈妈两个人,在你眼里,只会比沈学长更黑一些吧。”

    女孩叹了一口气:“郭淮在饭馆的那一天,就已经有了颜色,至于他母亲……说实话,我没注意,也不关心这个。”

    “嘿~”

    贺天然一时无言以对,亏得两人刚才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天呢,只能说,曹艾青打从心底里,就想远离这个女人吧。

    “对了,王妈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你教她,或者是你引导她这么说的?”

    “我可没资格教她,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总感觉,是过来人才会说出来的话,毕竟一般的长辈跟我们都隔着辈分,很难去换位思考什么,要安慰估计也不是这么一个安慰法……太……妥帖了一些。”

    “所以咯,王妈就是过来人。”

    “啊?”曹艾青张大眼睛:“你的意思是……王妈她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些?”

    见着女孩不可思议到呆萌的摸样,贺天然笑得捧腹。

    “哈哈哈哈,你想什么呀,没那么夸张。”

    曹艾青瞬间冷脸,等到贺天然笑够了,才听他提议道:

    “哈哈,其实王妈的故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既然你脑洞能开到这种程度,那么我可以跟你说几条信息,你就往下推测,等你推完了,你就自己定义王妈是不是过来人就好。”

    “什么信息?”

    贺天然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条信息,王妈的全名,叫作王招娣。”

    “招娣?”曹艾青轻蹙眉头思索:“是那种生了女孩之后,再想要个男孩的意思吧?还真是很有时代感的名字了……我能想象得出王妈妈应该是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

    贺天然点点头。

    “嗯没错,第二条信息,王妈在家中排行老三,是最小的一个。”

    曹艾青思维很快,说道:

    “那既然叫招娣,自然就是家中无长子才盼望着生个男孩,可她又是最小的一个,所以她上面两个都是姐姐,他们家是三姊妹?”

    “对。”

    虽然贺天然只用了两句话,但这已经足够让曹艾青补全王妈的出身背景了。

    想来一个叫招娣的孩子,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封建家庭里,又是作为家中的老小,她能遭遇到的一些经历,曹艾青是不愿怀揣着一种刻板到悲悯的情绪,去往下盲目推演的。

    “还有呢?”女孩主动问道。

    “她是十七岁一个人来的港城,由于只有初中文凭,所以进了城第一份工作是洗盘子,第二份工作就是来我家做帮佣,然后嘛……她就一直干到了现在。”

    贺天然一句话就带过了王妈的大半个人生,曹艾青不免唏嘘。

    人有时候很复杂,复杂到写上一本百万字的小说,可能都还讲得不够透彻;可有时候人又很简单,简单到几句话就能够概括完大半辈子。

    “王妈看上去,好像年纪比你父亲要大一些?”

    “嗯,她来我家的时候,我爸小学都还没毕业呢。”

    “可是,她能当上你们家的管家,就说明王妈她……真的很厉害啊……”

    贺盼山在港城的地位与南山甲地的奢华,曹艾青都有很清楚的认知,想要操持这么大一个家庭的运转,除开一些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家政经验外,势必还需要一些其他领域的专业知识。

    不过想一想,曹艾青还是高兴的。

    因为当初那个叫“招娣”的十七岁乡下小姑娘,真的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毕竟就单从最浅显直观的经济收入层面来说,在贺家做管家,还做了这么多年,王妈的经济积累,就已经足以让她实现阶级上的跨越,摆脱掉身上一些时代的局限与环境的压迫了。

    “看你样子,似乎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王妈一个清晰的形象了?但我其实还有最后一个信息没说完,说完之后,你对王妈的印象,才算是更完整,更立体的。”

    贺天然脸上有些低沉。

    曹艾青已经被他这种构建人物形象的述说技巧给吸引,不由追问:

    “还有什么?”

    男人迟疑了几秒,才缓缓补充上最后一点:

    “王妈她……没有结过婚。”

    “……”

    贺天然兀自前行,直到走出三四米,才发现身边无人,他转头看去,曹艾青已经站在原地,停住了脚步。

    于是,他又调转脚步,走回了她身边。

    只听少女落寞问道:

    “因为……什么?是因为成长的环境,还是说……王妈妈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我也不知道,或许什么因素都占一些吧,但我想,这也不代表什么,因为就算她没有后人,我也会一直都将她视为一个极其重要的亲人。”

    听到这句话,曹艾青看向贺天然,心情转好。

    ”那你将来可得好好孝顺她,你那么教育郭淮,总不能在这方面……矮了他一头。“

    “那是肯定的。”

    说完,两人再次出发。

    冬季的校园,干枯的枫叶蜷缩在枝头瑟瑟发抖,就连两人脚下的草坪都被凉风吹蔫了头,枯黄与棕绿掺杂,像是一块破旧的地毯。

    没有目的地的两人就这么踩着这块地毯,消化着肚子里的食物与冗杂的心绪,一阵寒风吹过,曹艾青缩了缩头,好奇问道:

    “刚才你们一直在旁边看着,王妈有说我什么吗?”

    贺天然抬起手搓了搓,往里面吐出一口热气。

    “说你像你的白姐,这话那次去南山甲地的时候我爸也说过,所以我同样也是回答她说,你是你,你不像谁。”

    “那你觉得我跟白姐,哪里不像?”

    “……我妈跟我爸聊上几句就不共戴天,水火不容了,同样的遭遇,我跟你就不会,现在不一样乐乐呵呵的,这就肯定不像啊!”

    曹艾青一愣,反应过来随即是怒道:

    “贺天然,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哈哈哈哈,玩笑玩笑玩笑,别生气,但你想想有没有这个道理嘛。”

    “什么道理?是我对你的态度太仁慈了是吗?”

    女孩冷面威胁着,像是处在爆发边缘,可贺天然却出奇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他平静说出一句:

    “你不是对我太仁慈了,是你对所有伤过你的人都太仁慈了……”

    曹艾青针锋相对: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你把我想得太仁慈?”

    贺天然平和一笑,徐徐道:

    “我也希望艾青你能这样假仁慈一些,可现实是,你每次都选择了用最大的同理心与同情心去饶恕过去的一切恩怨,你对我跟温凉是这样,对郭淮是这样,今天对着他妈妈,你还是这样……

    其实我特别希望今天郭淮老妈对你百般纠缠的时候,你站起啪啪两巴掌甩她脸上去,然后大声怒斥,就你儿子这么一个怂蛋,还能配得上我曹艾青?别再来沾边了好吧!

    或者说,你觉得麻烦,懒得亲自动手,那么我也可以叫王妈去帮你把郭淮老妈给生撕了,开玩笑,我一个港城太子爷都得舔你,他郭淮区区一个学生会长,车都是跟我借的,你个老太婆搁这儿吹尼玛呢吹!

    你瞧,虽然这些听上去都很狗血,但好像只有这样,才叫大快人心,才叫通体舒坦,才叫雷霆报复呢……”

    说到这里,贺天然一顿,收敛住刚才越说越激动的情绪,继续道:

    “你们聊天的时候,我跟王妈一直在听着,如果你受到了一点委屈,我想我们都会替你站出来,但艾青你没有,你只是用着最克制的方式,果断的了结了这一切,然后……”

    贺天然吐出一口气。

    “然后……就这么结束了。

    我能预测到这些,因为我也是你善良之下的受益人,所以我尊重你的处理方式。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你刚才竟然还谢了我一句,说郭淮因为我的关系,确实变了,成长了……

    呵,我在想,你的心肠得多柔软,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这种独一无二的特质,是我所见到的所有人中,唯有你才拥有,所以我说艾青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艾青,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你现在是未来的那个艾青,还是从前的那个艾青,你想让我分开看待,那我就分开看待,你要坚持什么观点,我都可以顺着你,因为只要你骨子里的那种温善纯良不变,那哪怕你外表在冷漠,你就还是你……”

    枯黄草坪上,面对面站着一对男女,男人说完了话便没了声响,女孩并没有去回应什么,他们只是对视了几秒后,默默地错开了视线。

    他们的口鼻之中,因为寒冷,呼吸时都喷出了稀薄的白气,女孩鼻头被冻得微红,男人的嘴唇也是涩涩发干起皮。

    这样看上去,两人也不是如何的爱字当头,天作之合。

    但若是远远再看,他们所立的方位,像是在这个萧瑟冬天的包裹下,增添出的一抹鲜活。

    女孩将双手插入口袋,吸了吸鼻子。

    男人嘿嘿笑两声,两人又是不约而同的走动了起来。

    “有没有觉得我很懂你呀?”

    “不觉得,只觉得你一直在装怪相……你感冒好了?说话鼻音这么重。”

    “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估计再缓个一两天应该就痊愈了。”

    “再走下去,我感觉自己也要感冒了。”

    “那需不需要我请你喝点热的?”

    “想得美。”

    “我请客呀,怎么我还想得美了?你这话说得真是让我迷茫。”

    “你少说点话吧,看你嗓子哑的。”

    “那不得喝点东西润一润?”

    “……你是什么话都能接吗?”

    “哈哈哈……看情况,得分人。”

    这对男女边走边说,渐渐远去。

第六十五章 自传:转眼(上)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现在已经是曹艾青在借书卡上,写下“清白之年”后的第二年初夏了。

    这一年,他们升上了大四,空闲的时间骤然增多,但身边的人,却丝毫没有清闲下来,反而变得更加忙碌。

    郭淮没有听从曹艾青生日那天的建议继续深造。

    他选了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当了一年半的学生会主席,他战功显赫,目前正在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公司里实习,听说已经拿到了一份不错的offer,最近几个月都不在学校,想必现在的他,已经适应了学生与社会人之间的身份转变,开启了新的人生节奏。

    贺元冲结束了休学,重新返回了港大,不过由于缺席一年的缘故,只能跟低一级的大三学子们一起上课,回来之后他也不住在双港公寓了,而是搬去一般宿舍楼的四人间居住,这是贺盼山的意思。

    如今这个弟弟,性格变得更加收敛,几乎每个月,他都会给贺天然做一次生活汇报,其中内容包括这个月做了什么,吃穿用度等细节,因为贺盼山对他的惩罚并没有结束,只有得到贺天然这边对汇报的点头,他才能拿到下个月的生活费。

    至于曹艾青,最近也不怎么在学校了,因为她手头上的教堂项目已经进入到了施工阶段,按理说,如今一年半都过去了,进展不应该这么慢才对,但政府的拆迁流程就是这样,得拿到批文才能推进工作,所以一拖再拖到了现在才敢动土。

    如今,曹艾青是顶着夏日骄阳,天天跑去现场监工,生怕工人出了纰漏,她那几个硕士研究生的师哥师姐都没她那么勤快。

    最后是贺天然,毫无疑问,他现在是这群人里最清闲的一个。

    临近毕业,学校已经没了课,他一天坐在图书馆里,排班从周一排到了周五,简直就当成了主业在做,如果他愿意,这个排班表甚至能排到周日去。

    “天然哥,听说前几天,你毕业答辩的时候,几个老师都吵起来了?”

    耳边,传来同事的好奇询问,贺天然的视线从手上那本《景观社会》上挪开。

    对了,桃子学姐也早在去年毕业了,不过她去的公司就是山海科技,两人现在还有联系,前不久桃子姐还发微信过来开玩笑,说等到贺天然毕业的那一天,就是他们公司太子爷登基的好时候。

    只不过,贺盼山好像并没有安排贺天然毕业之后就进到公司,兴许是父子两人自南山甲地那次闹了别扭,贺盼山对他另有安排,现在先按下不表。

    现在眼前说话的同事,是贺天然同系的一个小学弟,名叫余辉,平常贺天然都叫他辉子。

    “不是吵,是探讨,几个老师对我线上线下风投前景的课题,各自都有一些见解。”

    “那……过了么?”

    “过了啊,九十六分,A。”

    “牛哔啊……”

    辉子感叹了一句,反正他看贺天然平时在图书馆泡着,也就看看书,摸摸鱼,一点都没有那种毕业在即的紧迫感,连续两个月,他每天就抽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写写论文,查查资料,结果轻轻松松过了答辩,还得了这么高的分,觉得真是潇洒到不行。

    果然人跟人不能比呀,余辉自叹弗如,主要是天然哥还不卷,摸鱼摸得心安理得,搞得连他最近都有点怠惰了……

    贺天然望向他的电脑屏幕,果然这个弟弟也是在忙中摸鱼,看着电影呢。

    虽然电影按下了暂停,但贺天然还是仅凭这一帧画面所表现出的那种独特风格里,猜出答案:

    “罗伊安德森的《寒枝雀静》啊?”

    余辉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天然哥你阅片量真是够广的,这么冷门的片子都知道,一般人能说出这个导演拍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就不错了。”

    “那部电影不是挺好猜的,毕竟得了奥斯卡那么多提名,而且在构图与色彩上都极具辨识度,让人看了一遍就很难忘记。”

    余辉赞同不已,按下空格影片继续,口中不断赞道:“他这部电影就走了是另一种冷峻的风格,但审美依旧是超人般的存在,啧啧啧。”

    贺天然听着汗颜,提醒了一句:

    “辉子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拍《布达佩斯大饭店》的那个导演叫韦斯安德森,而拍这部《寒枝雀静》的导演叫罗伊安德森,他们是两个人,所以风格才不同?”

    “……啊?”

    感受到贺天然“关爱”一般的眼神,余辉顿时是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啊什么啊呀,记不清导演很正常,看电影嘛,自己看得舒服就好,伱要是真想钻研什么,那么这个安德森,可一点都不遑多让,他是利用空间讲故事的导演中,独一档的存在。”

    贺天然微微一笑,并没在这件事上挖苦他。

    说起来,他跟余辉的相识,还是有点说头的。

    去年的时候,贺天然负责图书馆放映厅的电影放映,学校电影协会那边常常组织观影活动就找上了他,余辉当时是电影协会的成员,一遇到贺天然当即是相逢恨晚,引为知己,而天然哥偶尔间流露出的那种对电影的专业见解,更是让余辉佩服不已,直道天然哥妥妥就是一个图书馆放映厅的扫地僧……

    话说,余辉最近是打算拍部微电影,参加由港城大学、电影学院、港城美院等几所高校联合举办的大学生微电影大赛,而且小伙子似乎也有心往影视制作行业发展,所以才抱着一些文艺片来回咀嚼,分析镜头里的专业技法。

    得到了贺天然的安慰,余辉挠了挠脸皮。

    “也对,反正都是学习嘛,对了天然哥,这个导演的片子,外景的光线怎么控制得这么均匀柔和的啊,难道是说,北欧那边空气质量比较好?”

    贺天然瞟了一眼画面,“因为这个是棚拍。”

    “不可能啊!棚里面怎么可能拍得出这么自然的大纵深?用特效也没办法做到这么通透吧?!”

    余辉虽然刚才认错了导演,但一些基础的电影知识还是具备的,分得出棚拍特效与外景摄影的区别。

    贺天然用手指了指荧幕画面里的远景:

    “因为它的背景是严格按照透视关系做的道具,利用视觉差看起来很远罢了,而且这些背景都是一笔一笔画的,要不然这种色彩跟颗粒感,无论是用实景还是特效,都差了点意思。”

    余辉有些瞠目结舌,“这……这也太扯了吧!”

    贺天然认真纠正道:

    “这跟扯不扯有什么关系?

    塔可夫斯基在《牺牲》里,为了一棵树的每一根细小枝丫都百分之百符合自己的要求,硬是让美术组凭空给造了一棵出来,而当这棵树出现在镜头中的那一刻,就说明了一个导演对待自己的作品,应该去做到什么样程度。”

    余辉喃喃道:“但是这……似乎与现在的电影潮流相悖啊,很是吃力不讨好,反正观众也看不出来……”

    贺天然皱着眉:“那你作为观众来说,他做的是错的吗?”

    “是没错……但是……”

    “他错了吗?”

    贺天然强行打断他的借口,再次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

    “回答是,或者不是。”

    “……”

    余辉被问愣了,贺天然平时很好说话的,为人也很温和,一点富二代的架子都没有,可唯独谈到电影的话题时,他的状态就往往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如同一个平静的、执拗的,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暴君。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余辉不知所措时,贺天然脸上却骤然一笑,又回到了那个嬉皮笑脸,和和气气的状态,主动放下台阶,道:

    “当然是错的啦,辉子你拍你那个微电影的时候,可千万别这么搞,会被人骂傻哔的,保不准还得吵起来。”

    “啊……嗯,好的……”

    余辉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显然整个人还没从对方这种两极转变里走出来,他觉得贺天然真正要告诉自己的,并不是这种妥协般的回答。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提议了一句:

    “天……天然哥,过两天我们开始拍摄,要不……你来当导演,帮我们电影协会把控把控怎么样?”

    哪知贺天然闻言一怔,然后整个人都默然了起来,眼底里像是闪过了些什么东西。

    直至过了好一会,他摇了摇头。

    “算了吧,你太高看我了,我就是看的电影比较多,真当导演铁定得拉胯,而且我没几天就毕业了,一世英明可不能毁在了这儿。”

    “谁都有个第一次啊,天然哥你肯定行的!”

    其实余辉老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但面对他的不依不饶,贺天然还是摇摇头。

    “算了吧。”

    “为什么呀?”

    “过两天我得去面试了。”

    “那……那面试之后又不是立马上班……”

    “对我来说是的,我就是去走个流程,家里的安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下次回学校就是拍个毕业照,领下学位证之类的了,现在我们这一届的金融班,估计我是少数还留在学校里的几个。”

    贺天然平静说完,将手里的书放到身后的书篓里,余辉彻底死心,无言以对。

    男人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对了辉子,忘了跟你说,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图书馆值班了,下午我有点事儿,就先走了,不陪你了啊。”

    “啊?!!天然哥!你……你怎么这么突然啊!我们图书馆的同僚还没给你开欢送会呢!”

    听了这个,余辉更是被激的喊了出来,一些离服务台近的同学纷纷朝这边看来。

    “嘘,小声点,别吵着别人。”

    贺天然洒脱一笑,继续道:“开什么欢送会啊,莫名其妙的,我跟图书馆的老师说过了,等我这几天有空,咱们再一起约个饭什么的就行。”

    “哪……天然哥,你一定要约我啊……”

    “知道啦~”

    他背上单肩包,余辉也跟着站了起来,想要送送他,贺天然拍了拍小伙子肩膀,顺势又将他按坐下。

    “留步,别搞得那么沉重,以后工作上还有什么不懂的,先找老师,老师不清楚的地方,你就憋着,等是十万火急你兜不住了,你再来找我,当然,你那个时候找我估计也没啥用,我除了笑你两句也就帮不上什么了。”

    “天然哥……”

    “走啦~再见!”

    “……再见!”

    贺天然轻轻捶了余辉胸口一拳,扭头离开了这个两年里,被他视为这个世界上,可以让自己内心栖息的避难所……

    时间过得真快啊,自己人生的这本自传,是终于走到了最终章,还是说……

    应该翻开一页新的篇章呢?

    图书馆外阳光正盛,贺天然抱着这样的疑问,缓步朝外面的世界走去……

    光芒一点点吞没了他的躯体,直至彻底融入,消失不见。

    (P.S:本书要结束啦,快散场啦,大概还有十来章的内容,在这个当口,大家能支持一下就支持点什么吧~)

第六十六章 自传:转眼(中)

    离开图书馆,贺天然驱车到了学校的侧门,这个门离女生寝室比较近,他在路边停好,给某人发了条微信,十五分钟之后,曹艾青这才姗姗从学校里走了出来,举目张望了一下四周,发现贺天然的车后径直走来,坐上了他的副驾。

    虽说夏天是一个能让人大饱眼福的季节,不过曹艾青由于要去工地监工,所以今天的穿搭风格就显得很通勤,一件淡蓝色衬衫内搭一件白色的T恤,下身一条直筒长裤,肩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包,整个人水灵灵的,青春耀眼。

    “外面好热啊,气温好像有35度。

    曹艾青进了车,拉下车里的梳妆镜,熟练地将一头长发扎了起来。

    “是啊,这才刚到夏天呢。”

    贺天然笑着回答,视线默默地看向女孩白皙的后颈,那里有一些绒毛因为长度不够而无法扎起,只能凌乱又随意的伸展着。

    不知道为何,相比起一些路过女大学生的短裤长腿,贺天然觉得曹艾青的那个部位,才是真的性感。

    女孩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视线,而是打开副驾的储物箱,拿出一瓶粉色的防晒喷雾喷了一下,原本吹弹可破的脸颊在水雾的滋润下,显得更加的晶莹剔透。

    用完之后,她将瓶子递了过来。

    “你要不要也喷一下?”

    “你没上来之前我已经用过了。”

    “怪不得感觉少了好多~”

    曹艾青笑了笑,摇晃了两下,将喷雾重新收了回去,等到她系上安全带后,贺天然轻踩油门,汽车启动出发。

    “你呀,一个做设计的,天天往工地跑算怎么个事儿啊,嫌天气不够热啊?”

    贺天然调侃了一句。

    简单的来说,建筑设计与施工落地是两个工作性质不同的阶段,前者是设计艺术,后者就是土木工程了,设计师在设计好图稿,开工交底之后,只要在关键节点负责验收即可,用不着天天往工地跑,要是跑得太多,反而会给人留下前期设计工作不到位的坏印象。

    “宗教建筑还是不太一样的,有些设计上的细节与忌讳,工人不一定能懂,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是还得让我们院长帮我写推荐信嘛,他总说什么落地能力也是考验一个设计师功力的标准,这是在敲打我呢,毕竟在他眼中,我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实践经验的学生设计师,让我多去工地实践也是在考验我呀。”

    曹艾青解释着,她口中的院长推荐信,就是将来她出国留学需要用到的重要申请材料。

    虽说以曹艾青的能力,她去不去工地,他们的院长都会给她写推荐信,但既然别人都这么说了,那总是要做出一番样子出来的,何况姑娘是真的对这座教堂很上心。

    “那些工人一定恨死伱了,一个小姑娘每天跑来工地咋咋呼呼的。”

    “哪有!我跟他们还有教堂里的神父啊什么的,都处得很好的!反正每天过去待上个一两小时就差不多了,何况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差不多就解放了。”

    “我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讨厌你呢?我就随口一说而已~”

    贺天然开着车,心情不错。

    他偶尔会载着曹艾青一起去工地,也时常借车让姑娘自己开车往返,而今天,则是顺路。

    “你图书馆那边的工作都交接完啦?”

    “这种工作哪需要什么交接啊,说一声就行。”

    “哪……你宿舍都搬完了吗?住的地方找好了?”

    曹艾青连续问着,因为贺天然无论是在市区找工作还是直接去他爸的公司上班,大学城与南山甲地的出行都不会太方便,所以注定是搬离学校的。

    “没呢……对了,前面路口有家奶茶店,咱们要不要买点喝的?”

    贺天然注视着道路前方,手中打了一个方向,提议道。

    “好。”

    曹艾青乖巧应了一句,等车停稳后她下了车,即便贺天然没说要喝什么,但对彼此的了解,姑娘还是准确的买来了两杯冰爽十足的柠檬可乐,酸酸甜甜的口感,夏天来上一口,整个人都活了。

    汽车再次启动,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你不赶紧解决一下自己的事,今天还有时间载我去工地。”

    曹艾青双手捧着饮料,看着贺天然专心致志开车的侧颜问道。

    “这不是正在解决嘛,送了你到工地之后,我还得顺路去拿件衣服。”

    “衣服?”

    “啊……就是我前一阵定制的西装要去取,过两天面试的时候要穿。”

    曹艾青一愣:“面试吗?贺叔叔没让你去你们公司啊?”

    贺天然摇摇头:“没有,不过他安排了我进红杉资本先跟着学习一段时间。”

    贺盼山让贺天然去的红杉资本,号称是“独角兽的饲养员”,被其投资过的知名企业不计其数,在整个风险投资界的地位,世界上是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比拟的。

    而山海科技的投资并购部门一直都很有名,互联网发家的贺盼山很早就开始了布局,这个部门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补足公司的业务短板,一些做不好的事就会以投资为主,目的就是收购优质的资源和创业团队,化为自己公司的一部分。

    贺天然是学金融的,他敲不了代码,更写不了编程,对于自家公司的技术部分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所以,贺盼山对儿子的安排,可以说是抱有深意的了。

    当然,这些安排会在未来的五年、八年、甚至十几年后才会有显著效果,至于如今……

    贺天然需要先去取他的西装。

    曹艾青道:“我知道红杉资本,但他们在港城没有办公地点吧?”

    “嗯,主要是在上海跟京城,不过他们在港城正好有投资项目在做,我面试完就直接跟项目了……”

    “那你跟完项目之后……”

    贺天然喝了一口饮料:“看呗,估计是跟他们一道去上海吧,京城对我来说太干了,而且山海在浦东那边也有几家子公司跟分部,我做事也方便些。”

    “……嗯。”

    车内逐渐沉默,谁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饮料往中央扶手箱的杯槽里放去,他们的手背不由触碰到了一块,然后又迅速分开。

    一年半了,此时的贺天然与曹艾青,更像是一对无比要好的朋友,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觉得这两个人一定会在一起,所有初次见到他俩的陌生人,也都觉得他们已经在一起。

    可是,他们终究没有在一起。

    他们的关系似乎到了一个瓶颈,这是在解决了霸凌事件与曹艾青错乱姻缘之后,贺天然所能抵达的最好位置。

    他们彼此无法再往前一步了。

    对此,两人心照不宣。

    一年半了,两人的学生时代都要结束了,可贺天然还是无法是揣测出,曹艾青的夙愿究竟是什么……

    这让他不禁开起了玩笑:

    “艾青,你瞧我们都这么忙,找个时间你把你的夙愿说一下,我帮你把事儿给办了,多好。”

    曹艾青反问:“你很急吗?”

    贺天然摇摇头:

    “不急,只是有点慌,因为这让我感觉一点都不了解你,而且毕业在即,我怕没办法,在自己最好的时间点上,去完成最重要的事了。”

    曹艾青沉默了一会,缓缓问:“你真的把我的夙愿,当成最重要的事吗?”

    贺天然无比真诚道:“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比我的个人意志还重要吗?”

    “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过了,我并不想解脱,我喜欢这个世界。”

    “……对,看我这记性,最近我可能是有点焦虑吧,老是忘记一些事情。”

    贺天然哑然失笑,一手操控着方向盘,一手握拳,轻轻捶了捶自己的眉心。

    对于这番说辞,曹艾青心知肚明,贺天然遗忘记忆的速度,其实在王妈的那次心脏病安稳之后,就没有加重的迹象,该记得他还都记得,而他如今的这番表现,可能真的就如他说到那样,他对即将到来的那种无法掌控的未来,充满了焦虑……

    或者说,他还是打心底里,不喜欢这样的未来吧……

    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是什么他最好的时间点,这种话了。

    念及此处,曹艾青忽然问道:

    “对了,你前年生日说要找到比你爸乘帆船环游世界更厉害的玩法,你有想到吗?”

    贺天然这一年多来有了许多爱好,而且大多是极限运动,什么冲浪、潜水、翼装飞行、甚至是前不久,他真的拿到了直升机的驾照,这些爱好听上去很唬人,但其实只要有钱,一年多的时间,足够让人从入门新手,成长为一名业余级别的顶尖爱好者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贺天然除了读书与泡在图书馆,就是拼命挥霍着他老爹的钱财,把曾经作为一个富二代没有花出去的钱,都砸到了这些爱好上。

    “嘶,还没想到呢,如果只是下一步打算的话,我想把自己那本直升机的私照,升级成商照,啧,不过估计是要毕业了,我爸不给钱了,想让我踏实工作两年。”

    贺天然吐槽道。

    曹艾青无可奈何,每次贺天然玩这种危险运动的时候,她都会有些担心。

    “你应该庆幸你是个富二代,你如果是个普通人……”

    说到这里,曹艾青戛然而止。

    她只是忽然想到,在原本的世界,贺天然就是一个怀才不遇,穷困潦倒的穷编剧。

    但起码那个时候的他,还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所以一时之间,曹艾青也说不上来,到底哪一种生活,对贺天然来说才算是好的。

    好在贺天然明白女孩没说出口的话,他晒然一笑:

    “哎呀,这是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呀,我可再不想过上那种苦哈哈的生活了。”

    曹艾青侧目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才转过头。

    “我先陪你去取衣服吧。”她轻轻说道。

    贺天然一怔,随后笑道:“好啊。”

    ……

    ……

    半个小时后,两人到达目的地——港城轻纺面料市场。

    热闹而拥挤的批发市场一片欣欣向荣,一格一格的商铺将布料与做好的各种成衣放在店门口展示着。

    曹艾青有些意外贺天然竟然能找到这种地方定制西服,虽然她知道对方跟自己同样有着一些节约务实的习惯,可这一年来,贺天然花钱没了个准数,所以她才以为贺天然取衣服的地方会是什么高端的定制店。

    “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女孩好奇问道。

    “我……很早就知道了。”贺天然略一停顿,没有过多的去解释。

    两人进入市场,走到一间其貌不扬,名为“V&K”的店铺。

    店主是个三十好几的青年人,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脖子上挂着软尺,这家店似乎就他一个人在照看,也没有请帮工之类的。

    “陈师傅。”

    “哟,小贺。”

    此刻正在裁剪着布料的陈裁缝抬起头,他对眼前这个客人印象深刻,因为他上次来店里定制西装时,所提出的条件都非常具体,包括用何种面料,款式风格,领子袖口的形式都作了细致的要求,似乎他以前就有那么一件满意的西服,现在就是想着复刻一件。

    然而这个年轻人却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做出来的衣服,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只是记得曾经有个人,为自己量体裁衣一般地嘱咐过裁缝,要这么为自己做上一件西装。

    他只是记下了这些话,然后复述出来而已。

    “你的西装做好了呢,你进来试试吧。”

    陈裁缝笑着打开里屋的门。

    而那件不知道算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的西服……

    贺天然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穿上。

第六十七章 自传:转眼(下)

    当初,温凉在未来见到贺天然时,他还是一个形象年轻,心理成熟,对新事物抱有好奇和幻想,以及饱含童真与情趣的人。

    而将这些印象投射到为他定制的服装中后,就形成了一种成熟中又不乏年轻的风格。

    棕色戗驳领的鱼骨纹西服外套,灰色的双排扣马甲衬托出了贺天然的腰线,既适合在炎热的天气里单穿,又能明确的划分出了领口的V字区。

    男人没系领带,领口的扣子也单独的松了一粒,要不然全副武装实在是太热了。

    不过他这种洒脱的穿法,倒是很符合原本这种意式西服浪漫自由的剪裁风格,肩宽收腰的设计,使他整个人看上去精致,利落,贵气逼人。

    只是这种气质如果从头到尾都这样,就显得不够日常了,所以这次贺天然也没有换上皮鞋,而是踩着一双街头气息浓郁的黑色匡威,从整体观感上来看,就增添了些许的随意与自由。

    比少年沉稳,比老男人有趣,这就是这套衣服,给贺天然带来的诠释。

    陈裁缝很是喜欢自己的这件作品,笑道:

    “小贺看上去,还真有点上海老克勒的范儿。”

    “老克勒?什么意思啊?”贺天然不懂就问。

    陈裁缝回答道:

    “很难相信小贺你定制衣服的时候说出那么多专业要求,却不知道‘克勒’两个字的含义,它是英文翻译过来的,分别是三个词,collar、class、carat,也就是白领、阶级、还有钻石的分量单位,这么说你就应该能意会到一些了吧?”

    贺天然点点头:“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一旁的曹艾青听到这番对话,疑惑说道:“专业要求?我还以为是裁缝老师你给的意见呢。”

    陈裁缝推辞着说道:

    “没,虽说我们这边是做定制,但在提供的规格上还是差了一些的,就像小贺一开始就要求这套衣服用英国世家宝钻石系列的面料,可那是十万块一米的料子,我这小门店可拿不到货,而且能买得起这种面料的人,也不会来我这种店啊。

    但是小贺说相信我的手艺,我很感激他第一次见我,就给了我这么大的信任,所以除了在面料上我给了他几个退而求其次的方案外,其他部分我都是在尽力配合他的要求。

    我还纳闷呢,小贺提的要求很具体,但显然也是第一次定制西装,懂这么多肯定是有预案的,看他今天把女朋友带来,我瞬间就明白了妹妹伱可没少在男友的形象问题上下功夫啊!”

    这本是裁缝好意,夸赞这对小年轻感情好的溢美之词,可这番话说完之后,场面的气氛忽然就有些……凝重。

    曹艾青微微一笑:“大哥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情侣,他知道这么多,也不是我教的。”

    从步入这个商场的第一步开始,曹艾青就觉得意外了,贺天然前世穷困潦倒,别说西装了,领带可能都不会打,而他今生的经历,曹艾青更是心中有数,所以结合裁缝的这席话,那个给贺天然西装建议的人,也就可想而知。

    “啊……这样啊。”

    裁缝闻言,自知好像是说错了话,捅了个篓子,很是尴尬。

    曹艾青道:“大哥,能不能给我们几分钟,说些话啊?”

    怎么说贺天然都是陈裁缝现在经手的贵客,听了这话,当即道:

    “可以可以,你们聊,小贺你衣服上还有什么问题,你叫我一声就行,我就在外面。”

    说罢,裁缝忙不迭就走了出去,于是,摆满了模特与缝纫机还有试妆镜的制衣间里,就剩下了他们俩。

    贺天然有点手足无措,姑娘缓缓走到他近前。

    “这家店,在未来很有名气吗?”女孩轻轻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未来发现这家店的?”

    “因为人家现在还没有发达到拿得出你要的那种料子啊……”

    曹艾青伸出手,将贺天然衬衫领口的扣子给系上。

    “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没错,以后这家店的老板,会帮一些名人啊,社会名流定制服装,至于现在……我应该是第一个。”

    贺天然挺着背,表情有些僵硬。

    女孩自然而然的接过他手中拿着的领带,男人下意识垂头,待领带环过他的后颈,他才道:

    “打领带感觉有点热,而且脖子被束缚着,我不太习惯……”

    “嗯,我知道,我就想看看你这一身都穿好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贺天然没有拒绝,任由曹艾青动作轻缓地将他的领带系紧,随后将大半部分掖进马甲之中,将男人的两边领子妥帖地整理好,她后退了一步。

    她打量的眼神很认真,似乎想把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贺天然,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脑海中。

    可是看完之后,她的表情又有些茫然,轻声自语道:

    “原来你在她眼中,是这个样子啊……”

    “艾青……”

    “你喜欢吗?”

    女孩抬起双眼,正视贺天然。

    一瞬间,他如鲠在喉。

    “有点……拘束……”

    “但这是量身定做的啊。”

    “我知道……可还是有点……不习惯吧。”

    贺天然明白,曹艾青问的这哪是什么衣服合不合身的问题啊,这是在暗指他与温凉之间的这段感情,但他只能回答衣服,而且也只能从侧面,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觉得拘束是当然的啊,因为如同这件衣服一样,那是一段被命运扼住了咽喉的爱恋,是背负着枷锁,而翩翩起舞的日子。

    曹艾青安静道:“拘束吗?但……你这个样子,确实感觉像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对方的这个评价,让贺天然愕然,不过他笑了一下,抿了抿唇想了片刻,终究是苦中作乐道:

    “呵,是吗?希望你下次夸我的时候,还是让我换套衣服吧,我可不希望这世界上眼光差的好姑娘又多一个。”

    听见他这样自嘲,曹艾青也是一愣,随即也笑了。

    只是她笑着笑着,表情有些酸涩。

    “你不是说……要让她彻底死去吗?”

    “……”

    贺天然的眼中出现一阵慌乱。

    “我……可能是毕业在即……我想好好缅怀一下过去吧……艾青,这其实就是一件衣服,我……”

    “你是想要缅怀过去,还是没有勇气走向未来呢?”

    曹艾青打断了他早已自乱阵脚的发言,贺天然的自辩瞬间是戛然而止。

    姑娘作了一个深呼吸,缓缓走到一边的缝纫机旁坐下。

    窗外的阳光还是如最初般地那么偏爱这个女孩,光芒印在她的脸颊上熠熠生辉,就连那些飞舞的尘埃,都有了光彩。

    然而此刻,她却垂下头沉思着,她在想着什么呢?

    那些思绪,是否还如当初数学课上,在书本空白处写下一瞬莫名念头般的生动从容?

    贺天然走到她的身前,徐徐单膝蹲下,男人凝望着这个当初他奉若神明,而今依旧如此的少女。

    “艾青,这是……这是‘她’在我身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了,想要重新启程,总得收拾一番那些曾对自己有着重要意义的东西吧,因为有了这些,才造就我如今愈加完整的人格,忘记一个人是一回事,但莫要辜负,是另一回事……我……”

    就当贺天然感怀时,曹艾青缓缓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男人的脸颊,她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带来了一种无比真实细腻的温柔与安宁。

    一瞬间,男人知道,自己不用再去解释了。

    而随着这个念头的到来,在下一秒,他也听到了从少女口中,说到了一句让人无比安心的话——

    “我相信你。”

    贺天然的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触动了一下,他好像有好多话想要说,但好像在这个时刻,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知道自己的全部。

    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温柔共振,让贺天然在面对曹艾青时,内心都是充满了笃定的。

    “天然,这一年多来,我真的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按理说,若是一般人,我早就应该对你有了无比的好感,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曾经最温暖我的人是你,伤我最深的人也是你……

    这可能也是我自己的执着,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而放弃些什么,来达成我的心愿。

    就像我本是来淋雨的,你非要给我撑伞,我会走不快,你也会淋湿。

    任何关系里的付出,心甘情愿才有意义,违背内心的做法,不仅会对自己愧疚,还扭曲了我们互相之间的关系。

    所以,我只想改变自己,我不想影响别人……”

    曹艾青语气和蔼,如是自问般说出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矛盾。

    贺天然呢喃道:“……我知道的艾青,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句简单的‘功过相抵’四个字就能随意扯平,为你做这些,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也包括你心甘情愿地接受如今将要发生的生活吗?”

    “……”

    随着曹艾青的一句反问,贺天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骗不了曹艾青。

    “天然,我相信你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但我也看得出来,这一年来你过得并不快乐,你其实不想就这么随波逐流下去,对不对?你其实还有自己更想做的事,对不对?

    你说我们的感情不是功过相抵,可你确实也把应该偿还的都偿还了,所以我已经不想看到一个心甘情愿围在我身边,把梦想都丢弃的男人了,我不情愿这样了,因为这会让我觉得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曹艾青字字珠玑,在遭到背叛之后,她是最恨贺天然的一个人,但在这一年里,她却是最懂贺天然的人。

    “艾青……我……”

    “回去吧。”

    “什……什么?”

    贺天然的瞳孔赫然震颤。

    只因曹艾青慢慢收回了放在他脸庞上的手,从口袋中,缓缓摸索出一串月白色的菩提子……

    “回去吧,回到我们的最初,去避开你所有的悲剧,去好好藏在草丛里不要出来救我,让我鼓起勇气自己面对一切,去做你喜欢的事,去完成你自己的梦想,去反抗父母对你的压迫,去结交与你志同道合的朋友,去……去自由的,跟你一直念念不舍的人在一起……还有就是……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真的很好,这里是我的天堂,我不需要人来救我……”

    少女如同梦呓一般的话语萦绕在贺天然的耳边。

    “回去吧……如果我们不谈感情,你已经偿还了你的罪过……”

    男人痴痴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曹艾青。

    如果说,温凉爱的是全部的贺天然。

    那么曹艾青,在当下这一刻,就是赐予了贺天然全部的自由……

    所以,爱一个人与懂一个人,哪个更重要呢?

    真实的情况当然不是这么极端,温凉在爱贺天然的同时,自然也懂他;曹艾青在懂他的同时,也曾爱过他,只是两个姑娘的人格与执念各不相同,表现出来的形式,也就跟着泾渭分明地将这个问题抛诸在了眼前。

    “那如果谈感情呢?”

    贺天然按捺住心中惊骇,闷声发问。

    “不会有这个机会的,重新跟你做朋友,已经到了我的极限了……”

    曹艾青回答的很果断,没有留下一点余地。

    她抬起贺天然的手,将那串佛珠慢慢放在了他的手心,然后双手又包裹住他的手掌,使它慢慢合拢。

    “去吧,我相信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了,不是你的这身衣服,而是因为你这个人……”

    女孩松开了手,她的目光看向男人的发丝,情不自禁地道出一句:

    “你的头发好像又白了一点,我看着,真的有些心疼啊……”

第六十八章 自传:如果我们不曾相遇(一)

    曹艾青走了。

    如同那次在洗铅池甩掉贺天然时一样,她走得毅然决然。

    一个能说出“自己的青春里中不曾有过败笔”的女人,是注定要向前走的。

    贺天然很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给出“阿凉是假洒脱,艾青你才是真豁达”这样的评价。

    然而,现在男人自己呢?

    离开了裁缝店,他兀自在车上呆坐了半个小时,然后才踩下油门。

    偌大的城市之中,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这片由钢筋水泥浇灌出的丛林之间,下个路口或是左转、或是直走、或是上高架……

    没有目的的旅程他可以一路狂奔,去到任何地方。

    只是最后,车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口停下,男人买了一包烟。

    贺天然现在几乎不抽烟,一般也只会在心情特别复杂的时候破例,但只要他抽,便会一支接着一支,所以一包二十支的香烟在他身上,要么能抽三、四个月,要么就只能抽半天。

    “咳、咳咳……”

    当香烟连续不断的吸入到第三支时,贺天然咳嗽起来,一种恶心的感觉在胸中翻涌,这种处于思考当中的突发不适,让他意识到一件很可悲事实——

    吸烟有害健康,但总会有人冠以各种情感上的象征,让尼古丁来囚禁心灵。

    装哔也好,孤独也罢,再不济也能顶上一个缓解压力的名头。

    而这种情感上的寄托一旦形成,哪怕你知道这百害而无一利,那也很难靠着意志力去左右自己的行为。

    通过抽烟来缓解烟瘾,本身就是一种明知故犯的愚蠢行为,有人说吸烟是享受,但其实这种享受,只不过是让被香烟残害的身体,获得了一种短暂完整的舒适感……

    但道理谁都懂,可当认真面对一些抉择的诱惑时,该犹豫,还是会犹豫。

    香烟是这样,现在贺天然手里的那串佛珠,也是这样。

    这就是这种“寄托”的厉害之处。

    或许,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人们都太想获得一种心灵上的完整与安宁了。

    哪怕这只是一时的。

    经过了几次轮回之后,贺天然很清楚时间线的改变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可他也确确实实,是憧憬曹艾青方才所描述的那个世界的……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这种事,或许早在艾青在送给自己的那首诗里,就已经说得很透彻了……”

    坐在便利店门口抽烟的男人喃喃自语。

    不需要拯救曹艾青的贺天然,现在是自由的。

    将那串象征着“圆满”却又粒粒代表着百八“烦恼”的菩提子重新戴在了手腕上,贺天然掐灭了烟,重新上了车。

    这些年,他都学会了什么呢?

    车窗外的世界光彩夺目,偶尔有路过的地方却灰暗死寂,在这阳光与黑白的交替之间,贺天然想了许多。

    曹艾青的青春没有败笔,可他做不到,或者说,这不是贺天然想要的方式。

    人生这篇文章里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弄得清楚,不要有错别字的这种谨慎性格,终究不适合他。

    字写得乱点不打紧,拿不到卷面的高分也不重要,忠诚于自己的感觉,认真做每一件事,不要烦,不要敷衍,不要放弃,要做就做到底,重要的还是那四个字——

    一以贯之。

    这才是贺天然现在对待人生的信条。

    他不打算回到过去重新起草一篇人生的自传了,字写歪了就歪了,标点错了就错了,文章是否锦绣,人生是否圆满,要如何衡量?

    唯有写完,过完。

    与其在这人生转折的当口,转身从头满怀心机的去琢磨文章的第一句,还不如……

    好好落一句。

    所以,当贺天然重新站在那条已经沉寂已久,失去了色彩的商业街前,再也没有了一丝的恐惧。

    手腕的佛珠发出了微微的亮光,似乎能够感受到佩戴者的心意。

    不用回到过去改变,也不用去到未来见证。

    一个人想要坚定地做些什么……

    现在,就可以!

    贺天然挺身跨步,迈进了那个遗忘了他许久的黑白世界。

    ……

    ……

    “黎导儿,之前那个演员老师刚才打电话过来,估计来不了。”

    “啊?为什么?!”

    “他说他……他家里出了点急事,具体如何也没细说……”

    “欸,什么急事啊……这种特形演员活儿太多,无非就是觉得片酬给得少,大热天又在大学城拍,还是学生作品,不想出工罢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

    “找找吧,你们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一些表演系的同学帮个忙了,还好镜头不多……”

    电影学院的校门口,一群一看摸样就是学生剧组的人凑到一起,为首的男子名叫黎望,导演系大四,现在正在为自己的毕业短片而发愁。

    “哎呀,哪有这么麻烦,照我说,黎导儿伱自己上就行了。”

    此时拎着摄像机说话的人叫蔡决明,摄影系大四,也是这次短片的摄影师。

    黎望赶紧摇头,“我不出镜,这是原则问题!”

    许多导演对待自己的作品,只喜欢躲在幕后运筹帷幄的那种感觉,想要让他们出镜,比登天还难。

    “那你看胡秀才怎么样?”

    蔡决明笑嘻嘻朝着旁边的另一个男人打趣道。

    被他称叫胡秀才的人,真名叫胡岳,戏剧影视文学专业,这部作品的编剧。

    这个小剧组的几位主创都是同一级的,还有几个来帮忙做场务的学弟学妹,可以看出这个剧组结构是真的很简单了。

    一听到自己的外号,胡岳立马是一个滑稽的立正,看样子很是期待能客串一下自己剧本里的人物。

    “嗯……”

    只是黎望凝望了他几秒,摇了摇头:

    “我……嗯……这个角色还是应该……怎么说……周正一些,你说对吧,胡编?”

    “喂喂喂,黎导儿,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歪吗?你信不信我现在,马上,原地就给你改剧本?”

    胡岳抗议道,一群人哄笑起来。

    “欸黎导儿,你看那个人,一直在看我们。”

    短片的女主角顾玲在众人打趣之间,用手肘抵了抵还在发笑的黎望,他举目看去,只见他们这群人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看样子差不多同龄男人。

    那人一头长头发随意扎着,应该是特别设计过,所以一些发丝挑染成了灰白,一身贴合的西装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格外的高挑挺拔,在这帅哥美女云集的艺校门前,那气质也算是独一档,一看就是搞艺术的富家子弟。

    “那哥们穿西装不热吗?”

    蔡决明吐槽了一句,但随即就被自己的前女友顾玲给怼了回来:

    “你可得了啊,别人这一款你想学还学不来呢,而且没准别人还是学长什么的,是外出工作需要!”

    蔡决明干笑了两声:“呵~是是是。”

    与朋友不同,黎望沉默不语望着那个男人,对方也感受了这边的视线,兴许是知道刚才自己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这群人不太礼貌,他礼节性地微微点点头,然后露出略微纠结的表情,似乎是想过来打声招呼,但想到众人也不熟,所以就准备转身离开。

    “同学,留步!”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黎望的反应,他快步离开身边友人,三两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

    “嗯?怎么了?”

    男人停下脚步。

    “那个……咳,同学怎么称呼啊?”

    “……叫我小甲就可以了。”

    那人迟疑了片刻,笑道。

    “啊,甲哥是吧,呃那什么……甲哥,你下午有时间吗?”

    “有啊,怎么了?”

    “就是我们剧组临时差一个配角,蛮重要的,你能不能帮个忙,帮我们客串一下啊?”

    黎望也是事发突然,被逼无奈之下好不容易看着个合适的,于是亲自上前抓人。

    名叫小甲的男人一愣,随即问道:

    “什么角色啊?”

    “一个导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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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504/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女友来自未来!最新章节! 作者:骚茶所写的《我的女友来自未来!》为转载作品,我的女友来自未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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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友来自未来!介绍:
九月的一天,一个从天而降的美少女出现在贺天然的生命中。
她说,她是重生者,她要改变男孩的未来。
蝴蝶扇翅,心头风起。
于是乎,一场场不知是相遇,还是重逢的故事开始上演。
又名《现充竟是我自己》、《这不是我想要的恋爱》我的女友来自未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女友来自未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女友来自未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