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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瀛剑诀全文阅读

作者:谭漠雪     龙瀛剑诀txt下载     龙瀛剑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九章 程渺寒韬

    “师父让你查‘龙瀛剑’的下落,你如此悠闲,看来是心中有数。”程渺在距离寒韬五步之遥处站定,双手规整的叠放在小腹处。她身着一件素白色的长裙,披风曳地,素带腰环,并无多余的配饰。

    寒韬并未放下手中书卷,他一面翻书,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渺姐这是来看我寒某人的笑话来了。那‘龙瀛剑’嘛……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都不好说,我又从何查起?”

    “哦?”程渺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容,“郭旭扬、隗狸、唐王府、御剑山庄、拜火教,甚至是苍夜,皆为可查之处。你即便懈怠,也要找个好点的借口。”

    寒韬终于合上手中书,手掌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郭旭扬那的不是木头剑嘛!隗狸这个人,谁又知道在哪里?什么唐王府、御剑山庄、拜火教的,会有龙瀛剑?我信他们就有鬼了!至于苍夜……”他的余光瞥向身旁的程渺,目中倒映着跳动的火苗,“你居然会提到这‘卓君宫主’,看来渺姐知道的,比我多多了!”

    “去年苍夜与穆剑宗,皆逗留于‘全清道观’,其目的必定是身负龙瀛的郭旭扬。而‘唐王府’的赏剑大会,据说背后的谋划者,正是苍夜。”程渺不经意地走动几步,“我向来不过问江湖事,但这些事情连我都略有耳闻,你会不知?”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渺姐。”寒韬摊了摊手,“但苍夜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哪里斗得过她?”他顿了顿,复道:“师父去哪儿了?好久没见到他了。”

    “不知。”程渺吐出两个字。

    “渺姐都不知,难不成师父升仙了?”

    一句玩笑话,换来程渺如利剑般的睨视。寒韬打了个“哈哈”,“渺姐,你有没有想过,龙瀛剑指不定在师父手上?”他像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然他说完之后,却死死地盯着程渺,仿佛要将对方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都看进心里。

    “师父说没有,便是没有。”程渺缓缓地转过身,原本侧身对着寒韬的身形,此时眼眸正视着师弟的双目。四目相对,双方都没有避开对方凌厉的眼神。

    “不愧为师父的大弟子,寒某自叹不如。”

    程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清冷的面容因寒韬的话语,更如罩上一层薄霜。

    “哎呀呀,渺姐总是这么冷冰冰的。这大雪天的,偏把我的书房弄得跟冰窖似的,我可受不了。”寒韬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站起身来,“我得出去走走。”

    身影虚晃,瞬息间程渺已欺身至寒韬跟前。她的手掌搭上寒韬的肩头,将其压回到木椅上,冷声道:“少动歪心思。后山禁地你若敢再去,我定在师父回来之前,杀了你!”

    “渺姐这说的哪里话?我可没说我要去后山啊,你急什么?信义门这么大,散步难道还犯门规不成?”寒韬被程渺的内力所迫,屁股紧贴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两手摇摆,叫屈连连。

    “想要活,就老实点。”程渺瞪了寒韬一眼,袍袖一甩,扭头向屋外走去。

    “这就生气了?我真没偷懒啊。”寒韬抓着案桌上的书籍晃了晃,对着程渺的背影一声吆喝,“渺姐你瞧瞧,我看的可是打造兵刃的文籍呢!我琢磨着:若是找不着龙瀛剑,便给师父铸一柄神剑出来!”

    程渺闻言,步子停顿少许,身子微斜,似是要转过身来,犹豫片刻,终又继续向前迈步。

    看着程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寒韬收回目光,怔怔地定格在书册上。此时,远处传来刀剑相击之声,这是住在隔壁院落的三弟子何之冲,在夤夜练武。

    寒韬微微摇头,自嘲地喃喃自语,“我竟羡慕他这么个傻子……也是啊!一心求武,无甚烦恼,的确快哉。”

    屋顶上,郭旭扬凝神屏气,将一切看得真切、听得明白。他心道:“以往程渺、寒韬所表现出来的,尽是其乐融融之象,原来私下竟是这般暗藏杀机。他们连唐王府‘赏剑大会’的始末,俱都了如指掌,确是不简单。”

    郭旭扬从那二人的谈话中得知:万重山确实许久未返回信义门。而关于“龙瀛剑”,万重山未向任何人透露其下落,即便是亲传弟子,也不例外。

    “寒韬说要给他师父铸一柄龙瀛剑,此话何意?”郭旭扬虽未亲眼见过龙瀛,但也知它乃天下神兵。寒韬不可能看两本书,就能轻易造出神剑。他并不认为寒韬只是信口开河的无的放矢,更何况,程渺听到这句话时,明显有所阻滞。他思之不透,只能将此疑惑暂且放下。

    “他们提到了后山禁地,不知是个怎样的所在。”郭旭扬抬眼望着数以千计的屋舍,若一间一间地深入探查,不知要耗时多久,才能探到些许有用的东西。后山既为万重山明令弟子不可涉足之“禁地”,想来必有秘密。他主意既定,便往后山飞蹿。

    信义门的后山,乃是一座临海的高崖,内凿深不可测的甬道窟洞。涨潮之时,潮水将崖洞淹没。退潮后,才显现出石门紧闭的两处洞口。寒冬之际,草木稀疏,土石凝冰,一层薄薄的雾霭升腾于海面上,萦绕在山崖间。

    疾速飞掠的郭旭扬倏然止步,他剑眉微拧,凝神注视着后山的景象。

    只瞧了几眼,他便觉得脑中空空如也,浑浑噩噩间涌出阵阵晕旋之感。须臾过后,他的眼前呈现出神奇的画面:蓝色的海水漂浮在天空,山峰的高处插进了地底。

    “这是……幻术。”郭旭扬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努力地找回自己的意识。他右脚抬起,右手并指如剑,狠狠地往自己足底的“涌泉穴”猛力一戳,同时体内真气流转,冲撞着周身的七筋八脉。

    渐渐地,海平面从高空中缓慢降落,越来越低,而倒立的山体亦旋转过来,峰顶直指星空。

    待眼前景致回归常态,郭旭扬咬破右手食指,内力向指尖游移。红色的血液在内劲的指引下,分散开来,分别飞向“师”、“谦”、“蛊”、“无妄”、“解”及“既济”位。六个方位处,绽放出六朵血色红莲。猛地,六十四道红光至海底蹿出,直冲云霄,只眨眼间,便消散于无形。

    峭壁深海,恢复如初,连那弥漫的薄雾,亦消散殆尽。

    “屠弥幻阵。”

    郭旭扬心中疑道:“方才听程渺所言,寒韬曾到过此禁地。难道师兄将破阵之法告知了寒韬?抑或是寒韬暗中偷学?”

    屠弥幻阵是他们的师父——风逸珪亲传的阵法。信义门的后山布下此阵,再一次证明了万重山“师兄”的身份。

    破解幻阵之后,郭旭扬向洞口大步行去。

    **写文好累……我要坚持!

第一百六十章 血池剑炉

    “信义门”后山禁地的洞口,隐于山石枯枝积雪之间,大小与寻常屋门相差无几。严丝合缝的石门与石壁融为一体,即便是涨潮之时,海水亦无法渗透一点一滴。

    然而,这看似浑然天成的隐秘洞口,郭旭扬却一眼识破,只因石洞从开凿布置到埋设机栝,万重山使用的均是“同门手法”。

    从“屠弥幻阵”到“虚隐石门”,郭旭扬心中悲愤,“师父传授你武功阵法,你才有今日之成就。而你却对师父……这究竟是为什么?!”

    机栝按下,石门打开。门后并非漆黑一片,反而在通道的石壁上,每隔十步,点燃着常年不灭的烛火。

    郭旭扬皱了皱眉,将身后的湛卢剑抽出,握在手中,警惕地向石道内迈步。

    通道蜿蜒曲折,越向里行,越是狭窄,最后只可勉强过一人。然烛光却是越来越密、越来越亮。更有多条岔道,映着点点火光,如蛛丝满布,故意引导外人误入歧途。若是闯入之人行差踏错,则必定陷入死亡的深渊。

    倘若郭旭扬到过“宋义王府”都城东南方的郊外,登过那座被毒雾笼罩、鸟兽绝迹的荒山,便可发现,“宋义王”孟海公每月初九上山朝拜“山洞圣人”万重山的必经之路,与此无异。

    郭旭扬并不知晓万重山对孟海公的那层“控制”关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这错综复杂的道路中,轻松地找到正确的那一条。道路布局中所使用的玄门之道,正是风逸珪所授。

    他在这弯弯曲曲、交错密布的石道内行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忽然,他隐约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

    “莫非有人受伤,或是……”他心头暗暗惊疑,握剑的手紧了紧,寻着气味快步行去。

    走得越近,血腥味越浓郁,并夹杂着一股热浪,在这密闭窄小的石道中扑面袭来。

    他猛然止步,映入眼帘的景物,令他震惊不已!

    道路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约可纳三十人。石室的中央是一个环形的血池,池中猩红色的血水,正延着自右往左的方向,绕圈缓速流动。血池正中的石地上,放置了一鼎方形熔炉。池子外围刻满古篆符文,入石三寸,每道符文内,均注入水银,白得发亮。

    郭旭扬将脚边的一粒小石子踢入池中,沉石听音。按池子挖掘出的深度与大小来判断,要注满这一池的血水,至少需要四百活人血祭。而注血的过程,必须在他们断气之前,一点不留的、活生生地放干。

    他的身子微微地发着抖。

    “希望师兄知错能改、回头是岸。”这是郭旭扬长久以来抱持着的一丝幻想。

    然而,这个毫无底气的“奢望”,在他看到这腥臭血池的那一瞬间,如狂风扫荡的尘沙,彻底地消散破灭。

    “即便我拼掉性命,也绝不能留你在世上了……”郭旭扬的拳头紧紧地握着,指节已经泛白。

    万重山是他的师兄,师出同门。师父曾在临终前告诉他,万重山入门的时间,比他早四年,也就是说,比他多学了四年的本领。万重山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他不知道。但此刻他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决战那日,他必全力以赴!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郭旭扬忆起曾在典籍中看到过这个法阵,此阵名为“侍剑”。布阵的目的只有一个——淬炼阵中之剑的精锐度,并加强利剑对剑主的依赖性。

    在剑炉中滴入剑主的血,并注入真气,将欲“侍”之剑投入炉中,剑便会“认主”。“侍剑”的时间,自然是愈久愈好。

    书中的文字将“侍剑法阵”写得非常神奇,但郭旭扬却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利剑吸噬剑主的血与气,所形成的一种微妙共鸣。

    这微不可察的共鸣,其实在以剑御敌的厮斗当中,并没有多大用处。而排布此阵要大开杀戒,且操作极为困难,最主要的是:它需要耗费剑主大量的鲜血,以及五成以上的内力,方能达到那微乎其微的成效。

    是以,“侍剑”之法,一些武林中人虽通晓,却几乎无人使用。即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庄“御剑山庄”的庄主穆剑宗,在历尽千辛万苦觅到上古宝剑“莫邪”,并打算此生以“莫邪”作为唯一兵刃,也未曾想过要以自己的精血,来侍奉那柄“莫邪剑”。因为穆剑宗觉得,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郭旭扬凝视着熔炉,炉内灼烧的,是引自华山之巅的“天降之火”。火焰蹿起,足有半人高,天蓝与血红两色,相交相撞却不相融。这是已经注入内力与血液之后,气血与天火交汇,方可呈现的奇异景象。

    但偏偏在这如同妖火的剑炉上方,只看到永不熄灭的炉火,却并没有剑……

    侍剑法阵是为“龙瀛剑”而布设的吗?

    郭旭扬实在想不明白:除了龙瀛,还有什么绝世神兵,值得万重山过度消耗自己的气血?

    他当即想到适才偷听到寒韬所说的“铸剑”之事。是因为寒韬曾经进过此处,所以故意对程渺那样说,来试探程渺的反应吗?抑或是另有因由?

    自从风逸珪去世,郭旭扬一直在苦苦追查着师兄的下落,寻找着对方藏匿龙瀛剑之所在。对方既摆下这侍剑法阵,他认为这绝对是最适合龙瀛的地方。然而,龙瀛剑若不融于精血侍奉之地,还能藏在何处?

    郭旭扬心想:万重山弑杀恩师、劫夺龙瀛之后,除了建立信义门,接近自己,以及与隗狸合作之外,还做过什么其它的事?他会否带着龙瀛剑,与隗狸一同去过瀛洲岛?可若他破解了龙瀛之谜,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对铁兄出手,令自己险些丧命?

    很多事情,都说不通。谜团,更多了。

    不知何故,郭旭扬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他原想摧毁法阵,但这势必会发出震动巨响,引来信义门的徒众。且法阵早已生成,现在毁掉,也无法救活因此阵失去生命的人。

    郭旭扬重重地叹息一声,只能作罢。他四处搜寻,发现已没有其它的暗门或者通道。

    “大费周章地建这‘后山禁地’,竟只是为这有形无实、有阵无剑的空阵么?”他思忖片刻后,沿原路返回洞口。一路上,他都不忘将行过的足迹一一销毁。

    他决定再回到那两千多间紧密排列、数量繁多的屋宇群中,好好地探上一探。

    **嗯……“侍剑法阵”的炉火,烧的就是“血”和“蓝”……

    PS:推荐一个动漫《山河剑心》。

第一百六十一章 嫁祸之人

    郭旭扬施展轻功,避开众巡夜徒众的耳目,在信义门的上空飞掠。

    门派九百余亩的占地,除开方才他探过的、怪石嶙峋的临海后山之外,建房的用地近八百亩。他以俯视之姿,快速地巡视一轮,心中估量,房舍当有两千三百余间,每一片屋堂的用途,他也摸了个大概。

    他暗自摇了摇头,“万重山当真是煞费苦心,信义门如此建屋,只怕一两日搜索不完。”此种布局,若说这密集的建筑群里没点“有价值的东西”,反而让人难以相信。

    两千多间房子里,何处藏有暗格密室或是夹层地道?这在屋子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况且,以万重山多疑诡诈的狐性,在人来人往的堂舍,未必就不是秘密隐藏之所在——因为越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越安全。

    作为万重山的对手,郭旭扬有一个他人绝对没有的优势。他俩师出同门,万重山的许多路数,郭旭扬可一眼看破,这也是他能顺利进出禁地,发现“侍剑法阵”的原因。然而,搜索屋宇的过程,郭旭扬的这个“同门优势”,就派不上用场了。

    如今万重山不在此处,而门下弟子除了他的三名亲传徒弟之外,余者想必皆不知其为人。故而,想从“信义门众”的活动轨迹中寻找突破口,可能性已不大。信义门“三尊长”的院落,他自然要再探一回。但其它的地方……

    他双目微闭,方才行过的路线,在他的头脑中飞快闪过。

    他首先排除了柴房及炊事房等易走水之处。海水冲刷的大片沙石,以及架空修筑于黄沙乱石之上的、一览无余的“观海长廊”,亦不需要再细细翻查。

    正门直通的殿堂乃是会客之所,郭旭扬以前随万重山进过三回。方方正正的大殿内,并排摆放着数十套桌椅。因信义门在江湖上颇具名望,而万重山素来又表现出“喜爱结交侠义之士”的行为,故每日从早至晚,都会有许多人到访。若在此处藏物或是开设暗门,实属不智。

    “演武场”是一大块空地,时时有巡守的徒众路过。“即便地下内有乾坤,地道的入口也定在他处。旁边的练功房及兵器库,倒是可以进去看看。”郭旭扬心道。

    套房密集的后堂,是寻常徒众们的休息所,他已探过一回,无需再去。“藏书楼”将会是他的“细查”目标。另外,客房、药堂、教习殿,甚至是食堂、澡堂等地,夜深人静之时,倒是可以去走一遭。

    最令他头疼的,是三簇屋宇群,分别建在会客殿的左侧、后侧及靠近后山处。虽说他已将多地排除在外,然这三处加起来尚有约一千五百间房舍。万重山以繁多的数量,作为迷惑屏障,自然不会再布什么阵法,没有什么“阵眼”可寻。郭旭扬若不想有所遗漏,就只能硬着头皮逐一搜寻。

    今夜程渺、寒韬、何之冲都在,待到白天,院主外出、院内无人之时再细细探查,则更稳妥。须臾思索后,郭旭扬向大殿左侧的房舍飞去。

    他一间又一间不厌其多地排查着屋子,扫荡完左侧的建筑群,他又向往会客殿后面掠去。

    郭旭扬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极其高超。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他已搜索了大半夜。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是,当东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时,他仍是一无所获……

    他感觉双眼发干发涩,当探完第四百零三间房间,他忍不住抱怨叹道:“万重山真是一只狐狸啊!”他心中虽有怨言,却未停下目光与手脚。

    他走向下一间屋舍。在房外屏息静气地听了听动静,确定房内无人后,他轻轻推门而入,反手关好房门,掏出火折子。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与他之前看到的并没有多大的不同。类似的房间及简单的摆设,他今晚已看了数百间。或大或小,然却极其相似。

    一间没有人住的空房,但却放置了木床一张、长柜一个,并摆放了一套圆形桌椅,居于正中。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而每间房子都十分干净,不落一粒尘埃,显然有弟子日日悉心打扫。

    他用重复的动作,搜查着相似的房间,而偏偏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房内,又简单得没有一点新意……

    郭旭扬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他强打精神,就着星点火折之光,扫视着屋内的每一寸砖石物件。

    “毫无收获……”

    饶是他这么个好脾气的人,此刻都耷拉着脑袋,转身向门口迈步。

    他的第一步尚未踏出,抬起的脚悬在了半空。原先黯淡的眸子倏然间亮了起来,他猛地又转过身来,朝长柜快步走去。

    郭旭扬的身形,已比寻常男子高出许多,然这个立在墙角的方形竹制长柜,却比他更高半尺有余。在柜顶的右前方,有两道浅浅的细痕,纹路隐在竹绿之间。它仿佛像是被人用匕首,不小心地划了两道,划得很轻很细很随意。若非郭旭扬的目力远超常人,他险些错过了这两道痕迹。

    他左手将火折子高举过头,抬头细看,右手抚上了柜顶。

    “若说是被人不经意间剐划所致,能划到这个位置,还真不容易。”他喃喃自语,在这两道划痕处又按又掰了好一阵子之后,剑眉深锁。

    他举着火折子在房内走动,步履十分缓慢。

    果然,让他在西侧墙壁的砖石上,又发现了些许端倪。

    又是一阵敲、按、戳、压,还是没有反应。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继续寻找破绽。

    东面墙角的地下方砖,被他使劲儿地踩了两脚,还是没动……

    他拧眉琢磨了片刻之后,将火折立在桌面上,脚踏地砖的同时,左右两根食指,对准长柜划痕及西侧壁砖,打出两股内力。

    终于,三道机栝同时下沉小半寸!床底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

    郭旭扬的脸上,顿时扬起欢喜愉悦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好似发着闪亮亮的光芒。

    移开木床,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

    他手举火折,拾级而下,走过一十六级台阶,来到一个地下石室。两个摆满书册纸稿的书架,立于两侧。

    他随手拿起近身书稿翻阅,只见纸上赫然写道:义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夜,丰县北郊九阴山,杀黎生、裘万丈。后面还附有黎生和裘万丈二人的详细资料。

    郭旭扬大吃一惊,黎裘二人他都认识。裘万丈乃是“落马帮”的副帮主,为人还算仗义,擅使钢刀。而黎生他更是熟悉,他与黎生相识多年,情同兄弟。然而,去年八月,江湖上传出一则消息:郭旭扬残忍地杀害了黎生和裘万丈,并抛尸荒野。

    郭旭扬断然没有做这样的事!

    “原来,长久以来,嫁祸陷害我的,就是你么?师兄……”

    **“武侠小说定律”中,这种密室暗格之类的,都是看什么移动的痕迹啊、灰尘哪多哪少啊、挪下坛坛罐罐啊之类之类的……

    小时候看武侠看到这种地方,我总会想:这么有钱的大户人家,都不打扫卫生的吗?打扫卫生的人,就不会去擦一擦那些坛坛罐罐吗?不会碰到的吗?太假了太假了!大扫除不认真的话,老师是会批评的!(内心OS:貌似好久没在“话外小贴士”里写“武侠小说定律”了。)

    PS1:为了写这一章,我还给“信义门”画了个草图……我太南了……

    PS2:把一个内壁刻了小字的竹筒,混进一大箩筐长得都差不多的竹筒里……ennnn……只能一个一个翻出来看,才找得到了……

    PS3:黎生及裘万丈这两个炮灰,详见“楔子”。

    PS4:如果在那种两边的景物没有多大变化的、无人的荒郊开车,特别是在笔直的公路上,容易犯困,需谨慎驾驶!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下舆图

    郭旭扬以前到访过“信义门”,且在此处留宿过几夜,故而他知道徒众们有寅时七刻早起练武的门规。他适才下来时,东方已有丝缕光亮。他必须赶在徒众起床前走出屋子,隐匿身形。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快速地翻看着书册,一目十行地阅览着卷中内容,并牢记于心之后,又将书册原封不动地放好。

    他拿书之时很小心,摆放回去亦很谨慎。一些压在底层,许久未动的书籍,他看完后还故意在地上搓些灰尘,撒在书上。

    某些关于“郭旭扬杀人”的谣言,郭旭扬本人行走江湖时有听说过,而有些却是今日看到记录,他才知道自己被嫁祸杀了某某某。照书中所述,有八十一人确实已死于万重山之手,而剩下的,完全是万重山制造乱象,刻意捏造。

    在这六七年间,郭旭扬总共被冤枉杀害了一百二十四人。

    万重山做这件事的意图,到底是什么?郭旭扬此刻已来不及细想。

    书册已看完。整个地下室收录留存的,都是万重山的“杀人罪孽”及“造谣证据”。

    郭旭扬登上石阶,返回房屋,将木床移回原处,关上机栝,清除掉“动过手脚”的痕迹,走出房间。

    他堪堪闪身进三弟子何之冲的院落内藏好,徒众们便已纷纷洗漱完毕,往“演武场”处聚集。

    作为万重山的亲传弟子,“三尊长”在信义门内身份尊贵,可不必像其他人一般,参加晨练。然而,何之冲是一个痴傻之人,却偏偏又是一个武道狂人。他起得比别人早、睡得比别人晚,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他人生中绝大部分的光阴,都用在了“练武”上。郭旭扬进院之时,他已带着刀剑去别处练武了,不在院内。

    郭旭扬在何之冲处,并无收获。想来也是,万重山又怎会将秘密交给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儿?

    郭旭扬曾见识过何之冲的武功:纯粹而霸道,刀剑相融,几近完美。何之冲对万重山及程渺言听计从,却似乎对寒韬有些疏远。他的武学造诣虽不如郭旭扬,但放眼整个武林,何之冲于万重山而言,实在是一件趁手的杀人工具。

    郭旭扬忙活了一整夜,身体虽吃得消,双眼却已觉疲累。此时天未大亮,他估摸着程渺、寒韬应当尚在院中,便寻了一处隐秘的宅舍,飞上房梁,小憩了一个时辰。

    他一身黑衣,在黑夜原是最好的掩饰,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格外扎眼。好在他的轻功身法出神入化,且耳力目力都极其敏锐,故而躲避徒众,在屋舍间飞蹿,倒也难不倒他。

    终于,他守到了程渺外出办事的机会。十几间屋子搜索完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偏堂书房的门锁上。

    门上匾额写着“书房”二字,门环上却锁着一把巴掌大的铁锁,四窗紧闭,强推不开。

    郭旭扬立在房门外,心中暗道:“只不过是书房,何需上锁?”他自腰带内掏出一根银针,在锁孔内掏弄了几下,铁锁立时跳开。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老洪临走前教的这套手艺,还真派上用场了。”

    他轻轻推开房门,正准备跨入,眼角突然瞥见地上的两根细小断发,他猛地心头一惊!

    “它原来是在……”他的一双剑眉拧成了一团,忙将房门重新合上,拾起地上的断发,一寸一寸地看着那两扇木门,努力地回想着推门前的每一处细节。

    “在这里!”他将断发挂在离地两尺的门缝间,隐约回忆起方才余光掠过的瞬息之间,似乎看到此处有一根头发。他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

    程渺真不愧为万重山的大弟子,多疑而诡诈。寻常人若撬锁潜入书房,推门的一刹那,便崩断了细发,在毫无察觉之下,已露出了破绽。

    郭旭扬将断发收起,又将自己的乌丝扯下一根,与拼二为一的断发比对好长短之后,也收进腰带内。待会儿探查完从书房出来,他除了要将门锁锁好,还要将自己的头发,挂在原先断发所在的门缝处。

    诺大的信义门,他搜查之地尚不到一半,他实在不想暴露行踪,而引来徒众的警惕及不必要的麻烦。

    一切处理妥当,他再一次推门而入。

    拐过屏风,在程渺的书房内,首先撞进郭旭扬眼帘的,是一幅悬于墙上的“天下舆图”。

    宽大的舆图,将书房南向的整面墙壁,全部占满。

    舆图以“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之法绘列。北面是东突厥的领土,区域之广延伸至舆图之外。东突厥以西,是被分裂而出的西突厥。

    郭旭扬的视线,从北向南游移。与东、西两突厥衔接的,是“西凉王”李轨的势力范围。

    由“西凉王府”向东看,“梁王”梁师都、“定杨王”刘武周及“燕王”高开道,作为北接东突厥的“老邻居”,与东突厥常年达成合作关系。那日在“商州城”的刺史府,郭旭扬从康颜口中得知:李轨、梁师都、刘武周,联合“南阳王”朱灿,欲借东突厥之力,围剿“唐王府”之事。

    作为五方联盟共同对付的“众矢之的”,“唐王府”占据了从太原到长安的、中原以西的大片疆域。其西除了“西凉王府”之外,此前还有一劲敌——薛举之子薛仁杲。

    然而,去年十一月,薛仁杲败于秦王李世民之手,其军队疆土皆被“唐王府”所吞并。郭旭扬看到舆图之上,薛仁杲处,画了一个“圈”,又画了一个“叉”。

    自隋朝名存实亡以来,“唐王府”以东,几股实力较盛的番王势力并存:“洛阳王府”的王世充、“西魏王”李密、“夏明王”窦建德、“南阳王”朱灿、“宋义王”孟海公,以及刚称帝不久的宇文化及。

    再看东南片区的江淮等地,杜伏威及辅公祏并称“江淮楚王府”双雄,与“楚王”李子通、“梁王”沈法兴两方,势同水火。连年的征战,扰得当地百姓不得安宁。

    “南梁王府”无论军事或是经济,都极其强盛。“南梁王”萧铣将岳州定为都城,西南的大部片区,皆被其收入囊中。隗狸此人行事诡谲,且与龙瀛剑关系密切。他自称是“南梁王府”的入幕之宾,或许正是看中萧铣的兵力及财力。

    除此之外,其他综合实力较弱的番王诸侯,或是地处偏远的蛮夷之地,亦详尽地列画在舆图之上。

    郭旭扬注意到,除了薛仁杲之外,“李密”二字,亦被画了一个红色的“叉”。

    此外,已故的“西秦霸王”薛仁杲、“宋义王”孟海公、“鲁王”徐圆朗以及“知世王”王薄,均被圈在红色的圆圈当中。

    “此舆图详列各大小势力、山川河流,甚至连重要的州城郡县亦细细描绘。万重山是意在天下么?”

    “打叉指的是君主身死、王朝覆灭,画圈又是何意?”郭旭扬心下嘀咕,头脑中已掠过好几种可能性。然他不打算妄下定论,便将目光自舆图处收回,开始翻找书房内的文书物什。

    **“浅议”写文之十二:

    关于“环境背景”。

    我开始写这个文的时候有想过:是一开篇就点明历史背景、环境势力?还是一开篇先写人,将角色和故事立到一定时间和程度之后,再写环境背景?

    最终,我选择了后者。

    甚至是在文中写环境背景,我也是直到第三十一章开始,才慢慢渗透,不敢一下子花大篇幅、多笔墨去写。

    因为隋末后的乱世,群雄割据,大大小小的势力数十个。在角色还没认清、故事还没成型之前,空泛地介绍这么多的势力背景、地理疆域,个人感觉,以读者的视觉来看,应该会觉得很无趣吧,而且估计看了也不进脑(了解这段历史的人除外)……所以,我不想冒险选择前者那种“赶客”的写法。

    即便是这一章,我也只是挑几个重要的势力,写了个大概,后面有需要的时候,还会继续补充完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幕后黑手

    郭旭扬手里拿着在暗格内找到的几封信笺,里面简述了万重山自“宋义王”孟海公处,收集到的消息。他扭头望向墙上的舆图,薛仁杲及孟海公这两个名字,被圈在红圈之中。

    按照信中所述,万重山已绝对控制住了孟海公。那位手握近七万“宋义大军”的傀儡君王,又替万重山打通了与“西秦王府”的关系。

    “西秦霸王”薛仁杲,在被李世民杀死之前,他的部下已有半数,暗中投靠了孟海公。而孟海公一转身,便把自己从“西秦王府”处拿到的所有好处,俯首呈给了他的主子——万重山。

    整件事情到此,远未结束。

    万重山为了加大与隗狸“亲密合作”的筹码,竟又将“西秦王府”的军队物资,转赠隗狸。偏偏薛仁杲的将臣,在明面上并未反叛其主,故而,当李世民一战击溃薛仁杲时,万重山送给隗狸的“筹码”,又自然而然地被李世民抽空。

    郭旭扬曾在商州城,助“唐王府”的太常卿郑元璹,击退过“南阳王”朱灿及隗狸。敌军战俘曾向他们透露,隗狸相助朱灿的原因是:他路过淅州时,“唐王”李渊正好惹他不高兴。

    简而言之:只不过因为隗狸一时的“不高兴”,他就帮助朱灿攻打“唐王府”,每战必胜的,一路从淅州打到了商州,直到碰到了郭旭扬。

    “隗狸相助之日,是在李世民获胜后的第四日。难道说,他确因李渊夺走了本属于他的东西,才做出‘一时兴起’的举动?”

    郭旭扬沉吟道:“隗狸先是投靠了萧铣,后又现身‘赏剑大会’,当众道出龙瀛之谜。他派徒弟凌玄肃,助王世充屠戮‘雷虎寨’满门,又私下与万重山合作,将‘西秦王府’的军队收编。大王山上,我的内力所剩无几;商州城外,我的右肩重伤复发。隗狸武功深不可测,若对我下死手,我必不能全身而退。他又为何放过两次出手的机会?”

    “隗狸此人,究竟要做什么?……”

    “此外,若说舆图中圈内之人指的是被控制,则徐圆朗及王薄,已为万重山所左右?”郭旭扬继续阅览暗格中的信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信义门建于东莱郡。东莱郡理应归属于“鲁王府”的地域范围。江湖中人皆认为“鲁王”徐圆朗投靠了洛阳王世充,殊不知,在暗地里,不论是“鲁王府”,还是与信义门毗邻的“知世王府”,皆已是万重山的囊中之物。

    万重山操控的军队,已达十数万之多了么?郭旭扬暗暗心惊。

    更令郭旭扬忧心的是:他在繁多的信笺中发现,万重山的“幕后黑手”,远不止舆图中圈画的四股势力。不少番王的王公重臣,都与其有书信往来。万重山甚至多次修书给“唐王府”的刘文静和裴寂,煽动他们反叛李渊,另立新君。

    “万重山劫夺了龙瀛剑,又与隗狸合作。信义门看似正义无争,实际上却吞并了数股势力。”郭旭扬剑眉深锁,双拳紧握,“若这乱世,须有一人来统一,也绝不能是一个弑师的歹人!”

    在纷乱的世道中,一个人若能存活下来,已属不易。若不经历血腥杀戮、不使用权谋手段,便能拼出一番天地,更是异想天开。郭旭扬虽心存善念,却并非天真之人。他明白这些道理,更是早已身在局中。

    只不过,“尊师重道”乃是自古传承、至今不辍的美德,更是为徒者必须谨守的礼法。为师者,日日谆谆教诲,传道授业,如同生父。郭旭扬绝不相信,一个弑杀恩师、十恶不赦之辈,有朝一日若能登上九五之位,会善待他的臣民。

    更何况,郭旭扬是如此地敬爱他的师父风逸珪……

    暗格中的信笺已读完。程渺的书房内已无其它机密。

    如今看来,万重山将联络番王、操纵势力的事务,交给了程渺这个女弟子。程渺布局于庙堂,也难怪她对寒韬说,她向来不过问江湖事。

    郭旭扬行出书房,锁好门锁,并将发丝挂在门缝处。此时程渺尚未回府,他又往寒韬的院落飞去。

    大弟子程渺白日忙碌,二弟子寒韬也同样不在院内。万重山欲取天下,必不会让他的两个徒弟闲着。

    因在程渺处吃过亏,郭旭扬查探寒韬的屋舍时,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却不料他惊奇地发现:寒韬的每一间房,均不设防。莫说找不着什么细发、铁锁、暗格,就连各类书稿,寒韬都是大大方方地摆在柜内,完全不在意门下弟子打扫之时,不经意间翻看了去。

    寒韬主要负责收集龙瀛剑的相关线索。郭旭扬看到每一格壁柜内,都搁置着各门各派或各方势力,与龙瀛剑有关的信息。哪怕只有丁点微妙的关联,或是弱有似无的蛛丝马迹,寒韬皆不放过。

    层层叠叠的书册纸张中,写得最多的,还是郭旭扬本人。

    郭旭扬一页又一页地快速翻着纸搞,心道:“寒韬只当我是万重山故意结交之人,并不知我是他的师叔。”

    在他背后所背之木剑未现世之前,江湖中人都认定他为龙瀛剑的执剑者。而他身背木剑游走天下,也正是为了吸引师兄顾征,也就是万重山的关注,好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郭旭扬作为传言中的剑主,被寒韬多方调查,合情合理。然当他扫视着囊括天下大半门派番王的“调查记录”,他的心中生出一丝无法言喻的异样感。

    “若万重山怀疑,师父将龙瀛传予我,他只查我一人便是,何需将精力放在无关之人身上?若他对自己手中之剑深信不疑,则更不需多此一举啊……”

    搜索完寒韬的房舍,郭旭扬明白了为何对于“秘密”,寒韬不隐不藏。

    寒韬所掌握的,皆围绕着“龙瀛”。就算让人得知万重山在调查龙瀛,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天下人皆对龙瀛剑垂涎三尺,以“信”、“义”为立派宗旨的万掌门,就算感兴趣,也是情理之中。况且,寒韬的壁柜装有柜门,徒众洒扫时,未得“尊长”允许,必不敢轻易将门打开。

    此时已是正午,他觅了一处隐蔽之所,吃了两块带来的干粮后,继续休息,静待夜幕降临。

    第二日夜晚,他将兵器库、客房、药堂等地扫荡了一遍。

    白天坐无虚席的教习殿内,开凿有一个密室,密室中存放着各路番王、帮派的情报。与寒韬仅涉龙瀛剑的消息不同,密室内陈列的情报,大多是各王各派军、政、财、谍的机要绝密。

    郭旭扬原先较为重视的“藏书楼”,反而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最后只剩下靠近后山的屋宇群了。这片建筑群是最多最密的,郭旭扬估计约有八百间。想到昨晚的经历,他苦笑着摇头叹道:“速速搜完,赶紧离开。走吧……”

    **ennnn……最后一个地方了,以我的性子,自然不会让他这么顺利~哈哈哈~~~

    欲知怎么“不顺”?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四章 恩师画像

    果然如郭旭扬所料,后山的密集房舍,与会客殿左侧及后侧的,相差无几。每一间屋子都无人居住,房内摆设仅一床、一柜、一套桌椅。简单、粗陋,甚至……无趣。

    郭旭扬的耐性确是极好。同昨晚一样,他继续不厌其多的一间又一间地搜索着。当搜到第三百八十七间之时,终于又让他发现了一间地下暗室。

    他手举火折,顺着蜿蜒的石阶,拾级而下。四壁嵌入四颗夜明珠,将那不甚大的密室照得透亮。

    看到室内的景物,郭旭扬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竟不自觉地滚下两行。

    正对面悬挂着他的恩师——风逸珪的等身人形布画。然而,风逸珪健硕颀长的身形与俊美绝伦的容颜,于画中却不复存在。

    画中的风逸珪,双臂高举过头,一柄长剑将交叠的左右小臂,牢牢地钉在山石当中。红色的血液,从风逸珪的手臂处流淌而下,将湛蓝的衣衫染成一片血污。画中的他,被钉挂在陡峭的石壁上,头脸身躯亦有多处鞭痕血迹,心脏处更是被扎了一把匕首。画中之人,尽显濒死边缘的憔悴。

    更令郭旭扬愤怒的是:风逸珪画像下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张黄纸剪成的人形,纸上用三毒尸血写着“风逸珪”三个字,纸人被罩在一个黑色半圆形铁制樊笼之中,樊笼上贴满符箓。这是一种民间“咒术”,诅咒死者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火折掉落在地,郭旭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朝着风逸珪的画像,一叩到地,“为什么……你就这么恨师父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郭旭扬的泪,滴湿了地上的泥。自从师父离世之后,他无数次在梦里与师父相见。重逢的梦有多甜蜜温馨,梦醒后就有多失落孤寂。梦中百转千回的慈爱的身影,与眼前这幅血淋淋的画像重叠,他的心,如千刀万剐那般疼……

    咒术是否灵验,无人可考。今生之人,无法预知来世。然万重山对自己的师父,使用如此恶毒的诅咒,布画上的刀刀划痕,更凸显出其对风逸珪的深深恨意。这些,都是郭旭扬无法忍受的!

    不论咒术是真是假,郭旭扬都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恩师的亡灵!

    据传,只要让纸人摆脱樊笼的钳制,并将其燃烧殆尽,此咒立解。

    郭旭扬泪痕未干,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伸手便去揭那铁制樊笼。

    自从进入信义门的那一刻起,他处处小心留意,此刻他却是不管不顾,心中所想唯有一个——解咒!他根本不在意,冲动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解咒”之举,他绝不愿耽误一瞬一息!

    他拿起樊笼,狠狠地砸在墙角。他正欲抓过纸人之时,地下室一阵颤动,一根根如成人小腿般粗细的铁柱,自上落下,直插入地底深处。

    原来,樊笼处设有机关。那樊笼的重量,刚好控制住机栝。郭旭扬掀起樊笼,机栝上移,数十根铁柱瞬间将入侵者、石桌及那幅风逸珪的画像,俱都拦在正中。

    铁柱出现之时,郭旭扬背后的湛卢剑已然在手。他正欲将内力贯注于剑身,挥剑劈断铁柱,石壁上的孔洞内,已喷进一团团蓝紫色的毒雾。眨眼间,成百上千枚暗器毒箭,从四面八方向他狂射而至。

    风逸珪画像的旁边,又垂下一条长幅,上书:老东西想你了,下去陪他吧!

    显然,这是万重山留给师弟郭旭扬的。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师兄弟都很明白。万重山很清楚,郭旭扬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但他也很明白这个师弟身上的弱点。看到师父被凌虐的画像和被诅咒的禁术,郭旭扬不可能无动于衷。

    自从“瓦岗寨”外的“一线天”之战后,郭旭扬便知自己倘若中毒,毒素就会迅速侵蚀经脉,且直攻心脉,难以救治,运功亦无法将毒逼出体外。是以,他踏上石阶之时,已紧闭气门、护好心脉,以防中毒。

    然他在气门紧闭,且以五成以上的真气护住心脉的情况下,根本斩不断万重山为他“精心准备”的牢笼——比玄铁更为刚硬的紫金铁,所锻造而成的铁柱。

    郭旭扬右手挥剑斩落毒镖乱箭,左手将方才掉落在地的火折吸入掌中。他将火折整个儿扔在黄纸人上。黄纸遇火即燃,须臾间化为灰烬。

    咒术已破。他一面抵御浸毒暗器,一面将风逸珪的那幅画像一并点燃。师父在他的心目中,崇敬不可侵犯,那样的画像,他绝不能再留在世上!

    郭旭扬被困柱中,各种暗器如暴雨而至,从头顶到脚趾,无处不在地向他发动攻击,而包裹他周身的雨势,却始终没有停止。

    湛卢剑裹挟着剑气,一轮又一轮地拨扫开密不透风的毒雨。郭旭扬的后背已经汗湿。

    若想劈断紫金铁逃离此地,他估摸需要动用十成内劲。而若打开气门、不守心脉,则他必定身中剧毒。值此两难之境地,万重山的三个亲传徒弟,已听到动静,抢身进入密室。

    “怎么是你郭大侠?”程渺第一个现身。当她看清刺客的面容时,很是惊讶。她见过郭旭扬几回,知对方与自己的师父交好。暗夜潜入本门重地之人,怎会是他?

    “叔,叔?”年仅十六岁的何之冲,亦是怔愣在当下。他与大姐在赶来此处的路上,大姐对他说:“来者是坏人,无论是谁,杀!”

    何之冲虽然话说不满四个字,但别人说的,他却能听懂七八成,亦有自己的感情好恶。他很喜欢眼前这个郭叔叔,郭叔叔以前还指导过他的武功。为什么郭叔叔变成坏人了?真的要杀他吗?他左手握刀、右手握剑,平日里最爱打架的他,此时却摇头退了两步。

    最后出现的是寒韬。他慢慢悠悠地走下台阶,懒洋洋地倚靠在墙壁上,望着被困的郭旭扬,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密室内毒雾萦绕,寒韬早早地服下了解毒丹,却并没有提醒程渺和何之冲,谨防中毒之事。程渺自怀内摸出一个小瓷瓶,自己吞下两粒丹药,又倒出两粒喂入何之冲的口中。

    程渺的眉头微微拧起,她不知道师父和郭旭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师父的命令,她却不敢忘记。“师父有命,擅闯此地者,死!得罪了郭大侠!三弟,杀了他!”

    “唔……”何之冲仍然不想动。

    “你敢违抗师命吗!”程渺手执利剑,刺向柱内的郭旭扬。

    “哦……”何之冲瘪了瘪嘴,满脸的委屈。

    郭旭扬右肩的伤本就筋骨未愈,方才闭气护心击落漫天暗器已是不易,如今程渺、何之冲加入战局,不远处还有一个寒韬守在必经之路。僵持得越久,于他而言,越是不利。

    何之冲原本不想对郭旭扬动刀动剑,然而,他一旦出招,便进入一个忘我的绝杀境界,不杀死对手,誓不罢休。他的刀气撞向铁柱,“嗡嗡嗡”直响,无形的霸道刀气穿过铁柱,如汹涌层叠的狂浪,涌向郭旭扬的前胸。

    郭旭扬的湛卢剑,自下而上划一弧度,如风卷残云般,吸纳周遭暗器,挡在胸前,卸掉了何之冲的刀劲。下一瞬,对方的长剑,已向咽喉刺来。

    郭旭扬的思索在电光石火间飞转,刹那间,他内力全开,左手食中两指夹住何之冲的剑刃,手指拧转,硬生生地将利剑扭为两截。他扔下断剑,左掌隔空连拍两掌,将程何二人逼退回石阶上。

    十成内劲倾注于剑身,他一声暴喝,“哐哐哐!”的巨响声中,紫金铁柱碎为十数段。铁柱断,暗器停。

    郭旭扬刚抢出第一步,已觉晕旋,“哇”地呕出一口黑血,毒已达心脉。

    毒发得好快!

    万重山所布之毒,乃天下三大奇毒之一“绝脑离殇”。而“毒”,对于郭旭扬来说,偏偏又是最大的克星。

    他踉跄地又跨出几步,正好迎上程何二人的刀剑。郭旭扬咬牙打掉程渺的长剑,点穴制住对方。湛卢与钢刀相交而过,擦出点点星火。当剑尖轻点何之冲的“气海穴”之时,对手的断剑,已捅进他的腹部。

    郭旭扬闷哼一声,“绝脑离殇”吞噬着他的意识,他感觉自己陷入无尽的空虚深渊,天眩地转,气力尽失。他的经脉血肉好似顷刻间碎为齑粉,化为粉末后,又像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重新粘合,如此往复。在难以言喻的痛楚与虚妄中,魂魄一点一点地与身体剥离。猛地,他又咳出几口黑血。

    湛卢撑地,半跪在地,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倒下。此刻倒下,日后便再也起不来了。

    他扯出何之冲留在体内的断剑,喷出一阵血花,剧痛感反而让他清醒了两分。他已顾不上腹部汩汩涌出的血液,摸向程渺胸口的手,已是抖得厉害。

    “你,你干什么?”程渺惊骇万分。

    “抱……歉。”郭旭扬甩着脑袋,虚弱地挤出两个字。冷汗与鲜血,早已湿透了他的发根和衣衫。

    他行事素来有君子之风,此时在女子的怀中掏摸解毒药瓶,实在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对方还是他的师侄。他很吃力地控制着抖动的手,尽量让自己的手指,不触碰到程渺的身体。

    好不容易掏出瓷瓶,他倒出两粒丹药,急急地丢入口中,和着解药,暗暗将内息调息了一轮。

    “多谢……送药。”余毒短时间内不可能清除,然郭旭扬已好受了许多。他向程渺抱拳躬身,道:“方才,多有得罪!”

    程渺三人的到来,于他而言,是一个转机。既然解药就在眼前,则此前他的两难绝境,恰好有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他当然不会放过!

    右肩的伤又裂开了,腹部还添了新伤。此地不宜久留。郭旭扬点穴止血,对三人抱了抱拳,往台阶处行去。

    三大弟子只不过是听命于万重山,非罪魁祸首。很多事情,他们并不清楚。郭旭扬并不想为难师侄们。

    这三人中,最令他看不透的,就是寒韬。

    寒韬从始至终都没有动,郭旭扬路过他身旁时,他也没有动。仿佛不论谁死谁伤,都和他寒韬一点关系也没有。郭旭扬在与其擦身而过时,望了对方一眼,而他所看到的,只有冷漠……

    **有没有还在看我的文的朋友?能不能吱一声?好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单机……“单机战士”表示:心态快崩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泣血葬剑

    玄都峰上,冰雪未融,放眼望去,银装披秀山,琼雪压松枝。然而,半山腰处的那一汪碧绿清池,实为温泉,并未结冰。临池的“水渊阁”以西,是黄伊榕的住所,北面一簇广阔的楼宇群,则由她的师父一人独居。

    正堂内,其师坐在主位,黄伊榕身形微斜,恭恭敬敬地坐在下首。她偷偷地瞧了师父一眼,师父未曾开口,她亦不敢说话。

    “你与那郭旭扬越走越近了。”师父的话语很平静,既不像是询问,听起来似乎也没有过份苛责的意味。

    “师父,我……”黄伊榕心乱如麻,有些紧张地咬着下唇。她并不知道师父匆匆将自己召回,所为何事。自从在堂内坐下后,师徒俩一句话不说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却不料师父第一句话,说的便是郭旭扬。

    “师父不是说不再逼迫我了么?他还是介意我与旭扬在一起么?还是说他提起旭扬,是有别的原因?我该如何回答才好?”许多困惑和想法,在她的头脑中兜转,绞弄衣角的手指,在自己毫无觉察之下,将衣服揉出了褶皱。

    师父暗叹一口气,“你不必如此慌张,我既说不杀他,便不再为难你。你长大了,有这些心思,也属正常,只不过,绝不可耽误大事。”

    “是,师父。”黄伊榕低低地应了一声,心中掠过一丝心喜,却又不敢表露出来,生怕让师父看到。

    “你眼光不错。”在双方静默片刻后,师父又淡淡地加了一句。

    显然,郭旭扬助唐王府大破拜火教地下分坛;于商州击退隗狸、取胜南阳;又说服秦琼及程咬金二将,投奔唐王府,这些事情的细节,他这个独居深山之人,早已得知。他有心助唐王府夺天下,郭旭扬的所作所为,自然合他的心意。况且,这年轻人在处理这几件事中,所展现出来的能力,确是不俗。

    “师父?……”听闻师父的话语,黄伊榕猛地抬头,心中又惊又喜又满是难以置信,“师父这是肯定旭扬了么?我没听错吧?”

    师父右手微抬,他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召你回来,另有它事。”他将一本书册,飞射入徒弟的手中。

    黄伊榕不明就里,看向书册,“这是,《泣血葬剑》。”

    她对此书再熟悉不过了。半年前,她遵照师父的指令,前往“御剑山庄”,以唐王府的缔盟书,换取了这本《泣血葬剑》的孤本。后来她才知道,师父对这本穆剑裳所著之书如此上心,并不是因为它收录了天下第一剑庄的武学剑招,而是想从中打探到龙瀛剑的下落。

    师父曾告诉她一件极为震惊的惊天绝密:四十一年前,将龙瀛剑自瀛洲岛带至中原之人,正是穆剑裳!

    “师父您是发现了什么么?”黄伊榕蹙眉问道。

    “得龙瀛剑者得天下”的传言,流传了百年之久。穆剑裳作为曾经龙瀛的执剑者,生前又是师父的挚友,这本书,师父翻查摸索了数月,莫非他当真在书中找到了端倪?

    师父缓缓地站起身来,徐徐地踱着方步,双眼似是望着远方,回忆着过往,“我与穆剑裳因武结交,他虽年长二十多岁,我们却相谈甚欢,情如兄弟。某日他来找我,说若日后隋朝当真灭亡,天下大乱之时,便至御剑山庄将此书取出。”

    “他怎知隋朝会覆灭?”黄伊榕在师父站起之时,亦跟着起身,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身前,手中拿着那本《泣血葬剑》。

    “我曾向他提过卜卦推演之事。”师父顿了顿,复道:“便是那日,我见到了龙瀛剑的图样。穆剑裳曾言,御剑山庄传承数百年,自立派祖师起,历代掌门皆能共鸣于各种宝剑。凭此特殊功法,他追踪龙瀛剑,寻至瀛洲岛,并将此旷世奇剑带出。然关于瀛洲岛,他却讳莫如深,龙瀛剑,我亦未曾得见。”他微微摇头,面上难掩遗憾之色。

    “想不到御剑山庄,居然有此等绝技。”黄伊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门派之主与宝剑产生共鸣,并借此微妙的丝缕联系,于这广袤的天地间,搜寻散落各地的神器。这听起来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据她所知,现任庄主穆剑宗,手中便握着一柄“莫邪”,长子穆剑义拥有上古名剑“照胆”,次子穆剑然配剑“工布”,就连身为女子之身的长女穆剑祯,亦是“宵练”之主。除此之外,庄内藏剑数百把,其中尚有二十余把,是颇有名气的宝剑或古剑。

    相比之下,唐王府作为雄霸一方的强盛势力,其综合实力比御剑山庄强横百倍不止,然而,在调动所有资源脉络,花费大量财力人力之后,方能觅得三柄绝世古剑。一柄赐予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的承影剑,亦是其一。而那仅剩的第三柄“湛卢”,则作为馈赠之物,送给了非亲非故亦非臣民的郭旭扬。这也足以证明了整个唐王府,对于后者化解国难危机的拳拳谢意。

    御剑山庄与唐王府寻觅宝剑的结果差异,黄伊榕本不以为意。她惯用的兵刃乃是短刀,对于“剑”的优劣,她素来不太在意。她原本认为,以那天下第一剑庄,对“剑”的狂热与执着,数百年来,能积累沉淀数百柄宝剑珍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该派掌门人,竟然有独特的寻剑之术。

    “穆剑宗的成就,尚不到其父十之一二,其子女更是资质平庸之辈。山庄传到他们这一脉,早已没落。而那共鸣之法,想必穆剑宗未得传承。他几次三番对郭旭扬出手,连一块木头剑都感应不出,当真是可笑至极。”

    师父的言语中,透着不屑与惋惜。他虽与穆剑宗并不相识,可对方毕竟是故人之子。想当年穆剑裳在世之时,山庄在武林中地位超然,而现今的江湖中,真正正眼看待穆剑宗的,却并不多。盛极必衰,令人唏嘘。

    “师父,那这《泣血葬剑》……”黄伊榕不敢妄加猜测,但心中却萦绕着诸多疑团。

    倘若书册中真的隐藏了龙瀛剑的秘密,那穆剑宗翻阅此书无数遍,怎会没有发现?若他窥破了龙瀛之谜,他又何必在郭旭扬身上大费周章,还去参加唐王府的“赏剑大会”?穆剑裳为何不将绝密之事告知亲儿子,反而最终让师父捡了个便宜?虽说师父与他是好友,但是朋友的感情,难道比父子更珍贵?

    除此之外,方才听师父所言,她隐隐地感觉到:穆剑裳来找师父的那一日,似乎是抱着必死决心一般的“交待遗言”。师父说他与穆剑裳“因武结交”,以师父的武学造诣及高傲心性,能被他所推崇之人,想必那穆剑裳的武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地,怎会说死便死了?……

    各种疑问在黄伊榕的脑中飞快闪现,正当她苦于无从解答之时,师父那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此书,藏有埋剑之地。”

    **终于逮到机会写一写湛卢,在这个文中有多精贵了……少了这段对比,不知道以读者的角度来看,会不会觉得湛卢在文中是“白菜价”?……因为有这个担忧,所以一直想点一点湛卢,之前总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章终于可以写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葬剑祁连

    “埋剑之地?!”黄伊榕樱唇微启、双目圆睁地望着师父。

    师父手腕翻转,黄伊榕手中的《泣血葬剑》被他吸入掌中。一股浑厚的内力至掌中发出,孤本被他凌空托起。真气在体内运转,师父的双手变换出一套复杂的手势。倏然间,十道真气如十缕涓涓细流,自上下左右十个不同的方向,汇入《泣血葬剑》之中。

    “哗啦啦!”在十方内劲的催动下,那本悬于空中的孤本,书页快速翻动,却在中间位置戛然而止。

    道道金光自书中爆射而出,四个金色流光的草体大字,呈现在书页之上。

    “葬剑祁连!”

    这四字仿若金水融铸,却无厚重之感,如轻飘飘的鸟羽薄纱,覆盖在原本的白纸黑字之上,须臾光景后,又逐渐淡去,直至消失无踪。紧接着,又有数十行金色小字,附着于书页之上。一个个金字,如波涛上动荡沉浮的浮萍,不断扭曲抖动,虚幻而不真切,看起来极其费劲。好在黄伊榕师徒皆是目力过人之人,一行行字句均看进眼里,记在心里。

    与“葬剑祁连”四字的情况相同,数百金字片刻间亦消散于无形。随后又出现一个金色箭矢,箭头直指西北方向。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沉吟不语。黄伊榕心中早就震惊不已,因为,按此时他二人所处之玄都峰的方位来看,西北方正是祁连山脉!

    金箭隐没,师父收回内劲,《泣血葬剑》掉落于他的掌心。整本书册,又回归至原来的模样。

    “这穆剑裳果非凡人!”黄伊榕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

    她洁白的贝齿咬着红润的朱唇,望着师父那不苟言笑的侧颜,红唇快被她咬出血来。她用力地咽了咽涎水,几番挣扎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洛修’是师父您的名讳么?”一句话问出,她的声音竟是发了抖。

    方才那密密麻麻的数百字,囊括了很多极为重要的内容。黄伊榕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自然牢记于心。但在众多信息当中,直钻她心肺、最令她在意的,却是开篇穆剑裳对于其师的称谓——洛修吾弟。

    自幼时起,她便与师父朝夕相处,然而师父对她的态度却是时冷时热,让她捉摸不透。小时候她曾问过师父名字,却换来一顿严厉的喝斥。这让她既难过又委屈,而那小小的心灵深处,更是生出了深深的惧怕之感。自那以后,她便明白:师父只是师父,而那师父之名,她却是万不敢再问了。

    师父扭头望向身后侧的黄伊榕。后者的身子一颤,连忙“噗通”一声,跪伏于地,“我不该胡乱问的。请师父责罚!”

    师父那张本是古井无波的面容上,掠过几许波动,如暗沼深潭的眸子中,透出一丝忧伤。他一声叹息,“我洛修固执一生,虽无悔于天地,却有愧于两人,一个是你娘,一个是你。”他虽未正面回答黄伊榕的问题,然已承认了“洛修”之名。

    “我娘!?”黄伊榕猛地抬头,惊愕万分。她膝盖跪地,前移两步,一把抓住洛修的长衫下摆,“师父,求您告诉我!”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虽得师父教导庇护,然师父阴晴不定的性格,造就了黄伊榕稍稍冷淡的性子。在未认识郭旭扬之前,她甚至时常会想:或许自己某一天死了,也不会有一个人为自己流泪悲伤。然而,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从师父的口中,得知了母亲的消息!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听到的消息!

    “起来吧。你无错无罪,我不罚你。”衣衫被徒弟死死地拽着,对上对方那双渴望的眼眸,洛修又是一叹,“你娘的事,日后合适之时,我会告诉你。此刻,别问。”

    黄伊榕的双唇抖了抖,噙在目中的泪,终究还是滚了下来,“师父,求您……”

    洛修的眉头皱了皱,愠怒地喝道:“起来!这是命令!我说了,日后我自会说!”似乎感觉话语有些重,他微微摇头,语气软了下来,“我不认为我对你有多好,但至少,我决不会害你。你娘的事,我还不想说。唉!别逼我,算我求你。”

    “师父……”跪在地上的黄伊榕玉首轻抬,怔怔地看着洛修。

    这是师父第一次求她。在第一次听到母亲的消息之后,师父第一次求她。聪慧过人的她,头脑中转过十数种师父与娘亲可能的关系。她渴望乞求的眼神,渐渐地暗淡下来,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轻轻地松开抓扯衣衫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

    “是。徒儿遵命。徒儿不会让师父难做的。”

    洛修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艰难的张了张嘴,最后终是咽了下去,将头撇向一旁,不再正视徒弟的双眸。

    沉寂而压抑的气氛,持续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除了彼此的心跳,及略微急促沉重的呼吸之外,再无其它。

    “说回龙瀛剑吧。”洛修沙哑的嗓音已趋于平淡。

    “是,师父。”黄伊榕的语气也已平和。

    她自十岁起,便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执行着各种任务,心性已是十分沉稳。母亲的消息,于她而言,可以说比性命更为重要。然师父既已开口求她,她作为徒弟,自然不可能再苦苦相迫。既然明知得不到答案,那就应该迅速收拾好心思、转换好情绪,这是她长久磨炼出来的韧性与素养。

    “金字你都看到了吧?”

    黄伊榕点了点头。

    “葬剑祁连”四字,足以令天下人血脉偾张,而之后于《泣血葬剑》中显现的金色小字,亦是字比金贵。当她看完之后,尚有些许疑问思之不明,正准备发问,却见师父略显烦闷地摆了摆手。

    “那便无需我多言了。”洛修淡淡地道:“事成之前,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包括‘唐王府’。明日,你便赶往祁连山脉。今夜,留在此处!”最后一句话,是不容许任何反驳的口气。

    “今夜?”黄伊榕似是猜到了因由,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三年了……每月十五,我这个作师父的,从未陪过你。今夜,我陪你。”

    **这段时间因为各种原因,加上心情也不大好,所以更新有点慢。下周开始,应该能恢复一周两更。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何为真相

    “师父,您……”黄伊榕的泪珠儿,再一次滑落。

    用手背蘸去泪痕,她感到五味杂陈,但更多的,还是欣喜。她的内心深处始终相信:师父还是在意她的。可为何却要让这份温纯的师徒情谊,变得窒息般的难受?是因为她的母亲么?

    黄伊榕年少时因与“涅冰刀”修炼融合时急功近利,被这天降之物反噬,成为了“涅冰之体”。每当月圆之夜,她便要生生地忍受着比撕筋裂骨更甚数倍的疼痛,这使得她那张出尘脱俗的美丽脸庞,扭曲得不成人样。

    她是一个极其坚强且带着稍许孤傲的女子,这丑陋的一面,她并不想让别人看到。那晚,郭旭扬不管不顾地拼死破阵,闯进山洞。当他见到呈现半透明状态的她之后,她心中的那道防线,彻底奔溃。接下来的日子里,郭旭扬陪她度过了数个痛苦的十五之夜。

    黄伊榕自小默默地独自承受了太多,在郭旭扬面前,她享受着那种毫无保留的释放感与依赖感。天地之大,有缘能遇到一个不分彼此,可全身心交托之人,她觉得自己很幸运,亦很幸福。

    她能接受相爱之人的陪伴,但对于眼前这位阴晴不定的师父,她的心中却是比较抗拒。师父方才的话语中,透着坚持与自责,这令她感动莫名。然而在一番犹豫过后,她终是细若蚊吟地说道:“师父,徒儿很感谢您!但,我不想您看到我那样。对不起,对不起……”

    洛修的面容有些阴沉,“意料之中。也罢,我本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

    “师……”

    洛修右手轻抬,径直打断黄伊榕的话,“我不逼你。要不要我陪,你自己决定。我……”一句话梗在喉头,挣扎停顿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我日后尽量对你好点。”

    “师父……”黄伊榕红红的泪眼凝望着洛修,眼中还含着淡淡的水雾。

    洛修将《泣血葬剑》塞到黄伊榕的手中,转身挥了挥手,“你去吧。”

    黄伊榕抓着孤本,深深地呼吸几下,将驳杂的情感搁置在一旁,轻声说道:“师父,关于书中的金字,徒儿尚有些许不明。”

    “是什么?”洛修闻罢转过身来,黄伊榕之言,令他心生疑窦。书中文字直白,并无晦涩之处。黄伊榕慧骨绝佳,自幼悟性便远超同龄人,金字的内容,还有什么地方,能让这聪敏的徒弟吃不透的?

    那数百金字的意思,大致如下:

    穆剑裳首先向洛修致歉。他自知儿子资质平庸,若让穆剑宗得到龙瀛,则十有八九会遭来灭门之祸。故此,为免“御剑山庄”在江湖的“夺剑风暴”中陷入死地,他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将葬剑之地,告知洛修。

    放眼天下,有能力成为龙瀛之主,且能让穆剑裳信任其不以龙瀛为恶者,唯有洛修。正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天下纷争,强者甚众。身负龙瀛者,若无强横的实力,则极有可能尚未开启龙瀛之秘,便已被人追杀而亡。此前,郭旭扬背负木剑,并对天下人宣称其为龙瀛。身怀绝世武功的他,经历大小战役数百回,更有十数次在阎罗殿前徘徊。穆剑裳为了子嗣的安危着想,却将洛修拖进了绝地。他不敢奢望得到洛修的谅解。

    穆剑裳在金字中写道:关于“瀛洲岛”的情况,他并非不愿透露,而是记忆十分模糊。最主要的是,每当回想“瀛洲岛”,他便会生出一种恐惧之感。他唯一能记起的,便是龙瀛剑确实关乎天下苍生。是以,他才恳请洛修:日后若隋朝灭亡,天下大乱,则至御剑山庄将《泣血葬剑》取出。

    穆剑裳生前曾在一次与洛修切磋时,传授对方一套内功心法。这套自创的功法,他并未传给儿子。以此心法引导真气注入书中,便会显现葬剑之地。此事,他事先未曾告知洛修,但他相信以洛修之能,迟早会发现书中暗藏的玄机。

    若怀揣此孤本,至祁连山脉寻剑,以此独特的十方真气注入书中,则金色箭矢的箭头,会依携书者的方位,有所变动,指引着埋葬龙瀛之地,但是,机会只有五次。洛修破解与适才演示,已分别使用了一次,仅剩下最后三次。

    结合着金字的叙述,以及在此之前了解到的一些情况,黄伊榕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小心地说道:“师父,据我所知,龙瀛剑此刻应该在‘信义门’掌门——万重山之手。”

    “信义门?万重山?”黄伊榕的话语,大出洛修的意料。

    江湖中人都知道:信义门以“信”、“义”二字为立派之宗旨,万重山亦享有颇高的声望美誉。洛修虽常年独居玄都峰,但他有直通外界的往来联系渠道,对天下大事知之甚广。他着实想不到,万重山会和龙瀛剑有什么关联?

    “谁说予你听的?”望着徒弟紧张的神情,洛修双眼微眯,“郭旭扬?”

    对于洛修,黄伊榕获取的情报,向来都是知必言、言必尽。洛修很清楚:唯一能让徒弟做出“隐瞒”之举的,便只有郭旭扬。

    黄伊榕“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她的心中充满了忐忑与愧疚。郭旭扬与万重山的师兄弟关系、万重山的弑师夺剑之事,对于郭旭扬而言,皆是隐藏了近十年的绝密。他对她绝对信任,才将此机密告知。以黄伊榕的性子,她即便是死,也不会违背对他的承诺。

    然而,龙瀛剑事关重大,自郭旭扬处得到的消息,与今日师徒二人在《泣血葬剑》中看到的字句,可以说是存在着最直接的对立冲突。她思忖再三,才决定将万重山手握龙瀛的疑问说出,希望师父能破解其中的谜团。而对于郭旭扬师门相关的其它情况,她却是只字不提。

    黄伊榕一叩到地,“师父,求您将此事保密!徒儿求您!”

    “哼!”洛修冷哼一声,“那小子必是骗你。”他大感怫然不悦,先前对郭旭扬的那一丁点儿好感,荡然无存。

    “他绝不会骗我的!”黄伊榕抬起头来,直视着师父的双目,“正因为此,我才不解其中因由。师父,会不会当中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知为何,洛修突然觉得些许的不畅快,不冷不热地又加了一句:“难怪常言道,女大不中留。你这般信他,日后可别后悔!”

    虽知自己又把师父惹生气了,可黄伊榕此次却不似以往那般畏惧,反而有些高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女大不中留”这句话,不正是父亲对女儿的无奈与抱怨么?“师父还是很在意我的。”黄伊榕心道。

    “你起来吧。”洛修一甩袍袖,“郭旭扬此人,我不想再提。他的话,我也不信。我将穆剑裳的功法传予你,明日你便下山去吧。”

    黄伊榕讷讷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师父既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已不方便再多说些什么。

    只不过,真相究竟为何?

    她往西北方向望去。或许,只有在那横亘天际,连绵数千里的祁连山脉深处,才能找到答案。

    **嗯……开启《泣血葬剑》导航模式……

第一百六十八章 废掉张伦

    郭旭扬退出“信义门”之后,便蹿入一片深山密林中运功解毒。他所中之“绝脑离殇”,乃天下三大奇毒之一,再加上他体质特殊,中毒后瞬间毒侵心脉,即便服下从程渺处抢来的解药,想将毒素全部清除,尚需要花点工夫。

    调息了一个时辰,余毒已全部化解,他在东莱郡寻了一间偏僻的客栈住下。

    此番暗探信义门,他收获颇丰,万重山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他逐一翻出。然而,被万重山夺去的那柄龙瀛剑,究竟藏在何处?郭旭扬始终未查到任何蛛丝马迹。那夜他匆匆离去,门派内尚有四百余间房舍未搜索。虽说以万重山之狡诈,或许将整个信义门翻过来,也未必能查到龙瀛剑的下落,但郭旭扬决定有始有终,等待一个防守松懈的机会,再探一回信义门。

    只不过,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第三日下午,一名中年男子寻到他的居所,将一封信笺交至他的手中。

    那是他的好兄弟洪一派人所送之密信,信纸内画有郭洪二人的联络暗号,绝不会错。对于送信者能找到他的住处,他并不感到意外。以洪一那广泛的渠道网,这点小事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铁从云有难,速至雁门华锦居!

    郭旭扬与铁从云相识的日子并不算长,然“朋友”二字,很多时候却不需要用时间来衡量。铁从云几次三番相助于他,情谊极深,两人的关系说是生死之交,绝不为过。

    得知铁从云有难,郭旭扬二话不说,放下一切事务,即刻买了一匹快马,日夜兼程,打马往雁门疾赶!

    雁门城乃是“定杨王府”的领域,原本由隋朝将领陈孝意守城。后隋朝大势已去,“定杨王”刘武周派兵围城百日,最终陈孝意被雁门校尉张伦暗杀。张伦献城投降有功,刘武周加封其为兵部尚书。

    陈孝意品行高洁,在当地深受爱戴,张伦将之谋害,民众多有怨愤。然在军政的高压之下,老百姓却是敢怒而不敢言。而那张伦践踩着上级的血液尸体,一步跃升高位,不可一世之心,愈发浓烈起来。

    郭旭扬纵马疾驰,正路过某个“定杨王府”与“唐王府”交界的小镇。他遥见主街远方,一队七八十人的军队迎面而来。

    正前方是一顶八人抬的大轿,镶饰金纹的轿子左右,分别由七名兵士簇拥着。军队的后方,由铁链捆锁着二三十名囚犯,被锁之人除了成年男子之外,还有老人、妇女及孩童。一行人蹒跚地挪着脚步,不少人的头脸及身上,赫然是一条条血红的鞭痕。

    一名满头苍发的老者脚下一绊,扑跌在地。身后的兵卒一声喝骂,带着倒刺的长鞭立刻扬起,眼看就要抽在老者的背上。

    “嗤!”长鞭断为两截,那欲打人的兵卒倒飞而出,在泥雪上滚了两圈才爬得起来,先是骂了一声娘之后,才怒吼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给老子滚出来!”

    郭旭扬轻轻摇头。心系铁兄、着急赶路的他,本不欲多生事端,但这真的让人看不下去啊……

    他翻身下马,立于轿前,抱了抱拳,朗声说道:“敢问这些老者妇孺所犯何事?还请这位官爷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当今天下分崩离析,各路番王诸侯各自为政。在政权不得统一的情况下,律法更是没有一个既定的标准。郭旭扬此刻已踏入“定杨王府”的疆域。“定杨王”刘武周如何约束臣民,他以往未曾细究。然他很清楚:绝大多数王府势力,对于某些重罪之徒,皆有“一人犯事,株连九族”的处理方式。他吃不准今日所遇,是否此种情况,故而请求轿中之人,能网开一面。

    道路两旁的行人,远远地退避开去。路人们窃窃私语间,均是向郭旭扬投去担忧的眼神。众人的心思皆是一般:这赶路人竟敢开罪兵部尚书!张伦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这赶路人的小命,只怕要丢掉了……

    “哪个狗杂种敢拦本官的轿!”张伦一掀轿帘,身形一闪便飞掠下地,可见也是有几分功夫的人。他堪堪闪身出轿,三十名士兵便围在他的左右方及后方,严阵以待。而剩下的兵卒则快步跑出,将郭旭扬团团围住,长枪直指圈中之人。

    就在大轿帷帘掀开的一刹那,匆匆一瞥间,郭旭扬看到了轿中除了张伦,还有一名女子。那女子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里塞着一块布巾,脸上满是泪痕,身上的衣衫,已被撕扯下一半。

    郭旭扬的脸,顷刻间冰冷下来,原本还有两分客气的神情,消失殆尽。他一字一句地沉声问道:“他们,所犯何事?”

    “嘿嘿,所犯何事?得罪了本官,便是天大的罪!”张伦双手插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郭旭扬。他自负武功了得,且有七十余名铁枪兵士护拥,对于郭旭扬这个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个小杂种,打哪儿来的?别以为会点花拳绣腿就可以逞能啊!待会有你好受的!”他向轿子处指了指,满脸淫邪地笑道:“本官看上这妞儿,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那帮蠢货还敢推三阻四,本官立马将他们就地正……”

    “放了他们!”张伦的话还没说完,郭旭扬已明了了事情的始末。

    张伦将手掌放在耳朵旁,一副假装没听到的样子,“你说什么?放了他们?”仿佛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他对着那群士兵大笑道:“你们听听,这小杂种居然敢叫本官放了他们!”

    兵士们听到长官的话语,一阵阵哄笑、嘲讽、辱骂的言辞,如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小杂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大人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

    “赶紧跪下来给大人磕头认错!啊,不,磕头还不行,要舔大人的脚趾才可以!”

    “大人,待我等抓住他给您当马骑!”

    “小杂种定叫你生不如死!”

    ……

    “我再说一次,放了他们!”郭旭扬之前一直收敛着气息,此刻,因怒火中烧正缓缓地放开,“别逼我出手。”

    张伦的脸色变了变,他能感觉到郭旭扬的内劲,不似方才那般淡弱。他警惕地后退了两步,手势一打,“给本官弄死他!”

    众兵得令,长枪齐出,齐刷刷地向郭旭扬刺去!

    郭旭扬身形虚晃,不待众兵反应过来,便以最快的速度反击。七十六名兵卒,无一遗漏的,右手手筋均被震断。“锵锵锵锵!”铁枪掉落一地。

    张伦只觉得眼前一花,郭旭扬已稳稳地立在他的跟前。而他所带之兵,全都一脸苦痛地抓着右臂“哇哇”大叫。

    “助纣为虐,以此惩戒。”郭旭扬冷冷地道。他以往皆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即便是真动了手,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一回,他废去众兵右臂,是真的动了怒。

    “你、你、你……你别过来……”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张伦,此刻已恐惧到了极点。他也是习武之人,郭旭扬露的这一手,他自然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云龙与井蛙的差别。“我,我是定杨国的兵部尚书。我,我可以给你高官厚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杀我!”

    “砰!”

    郭旭扬一掌拍在张伦的胸口。声音不大,很沉闷。张伦也没有被拍飞,却是呕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废掉你一身武功,若再行此禽兽之举,必杀之!”

    郭旭扬向轿子行去,却在轿门处止住脚步。抬轿的八人早已一哄而散,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重重地一叹。为避免轿中女子难堪,他并未掀开帘幕将人救出。

    他绕轿而过,将那一众被缚之人尽数解开。那一家老小重获自由,纷纷要对郭旭扬跪拜叩谢,却被其一一扶住。

    一名老妇钻进轿中,片刻后方才将轿中之女带出。那少女身上已罩了一件外衫,然却如惊弓之鸟一般,蜷缩在人丛后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两行清泪兀自不断地流。

    郭旭扬心中不忍,摇头叹息。他将十数枚金叶子放入一名男子手中。“此处往南走半个时辰,便可到‘唐王府’的边境。你们将金叶出示给守城之人,就说‘唐国上卿’郭旭扬,让你们进城。唐王府可护你们周全。”

    “你……是郭、旭、扬!”那瘫软在地的张伦,颤巍巍地抖着。他气力尽失,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郭旭扬此名,不论是身处庙堂抑或是身在武林,许多人都听说过。此刻张伦是追悔莫及,为何自己竟招惹了这样一号人物……

    郭旭扬远远地跟在那一家老小身后,目送他们安全进入唐王府的地界,才打马离去。

    金叶子是他大破“拜火教”地下分坛,太子李建成代李唐所赠,上刻有一个“唐”字。为拉拢郭旭扬,唐王府曾许他一个“上卿”之尊衔。郭旭扬本不欲与各方势力走得太近,故而并未受领,更未将此职位放在心上。却不料,今日派上了用场。

    情势变换,令他感慨。

    至于那“定杨王府”……郭旭扬暗暗地摇了摇头。

    **“历史——小说小注解”系列之十:

    (1)历史:公元617年-618年之间(具体时间不详),刘武周兵围雁门,陈孝意拒守。后其部下张伦暗杀陈孝意,举城投降刘武周。——小说:本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药王师弟

    雁门城的华锦居是洪一的居所之一。洪一在很多地方都建有住所,只不过,更喜欢常住于繁华安定的长安城。

    不同于长安那座只比寻常人家的屋宅稍阔一些的“洪宅”,这座占地极广、两层套建的“华锦居”,却是极尽奢华。

    廊柱板砖皆以白玉石铺砌,一套套床柜桌椅俱都是紫檀木所制,其上精雕细刻的纹路,连人物的发丝、飘带都透着轻盈生动之感,端的是栩栩如生。五颜六色的壁画,乃是用各色宝石细磨成粉之后,调为颜料所绘,经年累月亦不褪色。当然,整座楼阁内,自然少不了洪一最爱的祖母绿加以点缀。日光照射而进,百余处透亮嫩绿,闪闪发光。当真是映了“华”、“锦”二字。

    别的大户之家在“定杨王府”领地范围内建宅,定是要上缴数额庞大的“安家费”充为军资,方可保家宅平安。然华锦居却完全没有这一层顾虑。雁门刺史早早收到上封指令:华锦居,动不得!

    雁门百姓或许不会在意刺史府在哪儿,但绝不会找不到处于城中心的华锦居。郭旭扬进城之后,随意问了一个人,便寻到了华锦居之所在。

    楼阁大门处,两个守门人将他拦了下来。显然,此处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我有急事找洪一,烦请让在下进去。”郭旭扬抱拳说道。

    虽说郭旭扬与洪一自幼相识,然后者宅院颇多,洪一的诸多住所,郭旭扬并不知晓,比如这华锦居。

    守门两人的气息极强,想来武功定是不凡。然郭旭扬心系铁从云的安危,一刻也不想再耽搁。“若是他们阻拦,我只能硬闯了。”郭旭扬心道。

    然出乎他的意料,守门两人听罢他的言语,神色立马变得恭敬起来。外人只是隐约猜到:华锦居的主人,背景极其强大。但究竟谁是这名楼之主,只有楼内之人方知。郭旭扬一开口便能道出“洪一”之名,那只有一种解释:来访者与楼主关系匪浅!

    守门人抱拳躬身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郭旭扬回了一礼,“在下郭旭扬。”

    “原来是郭大侠!”两人赶忙让出身来,“家主候郭大侠久矣。您请进!”其中一人向内喊了一声,“小兰,郭大侠到了。”

    “多谢!”郭旭扬大步迈进,在侍女小兰的指引下,直接向二楼行去。

    “老洪,铁兄没事吧?”见到洪一那熟悉的身影,郭旭扬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急急地问道。

    洪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太好……”

    “什么叫‘不太好’?快带我去见他!”

    洪一正准备领着郭旭扬去见铁从云,却见一身着儒医长袍的男子,自廊道那头向这边走来。

    “王大夫,怎会是你?”郭旭扬惊道。

    “你是……郭旭扬?”那被称为“王大夫”的人,看到对面之人,又惊又愧,迟疑片刻后,闭目咬牙道:“那次是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吧!”

    这王大夫,正是上蔡县以北四十多里的村中大夫——王守魂。

    王守魂与康颜,曾在“御剑山庄”大公子穆剑义的胁迫下,暗害过郭旭扬。若非黄伊榕拼死相救,郭旭扬只怕早已死于剧毒“血祝融”之下。王守魂一生救人无数,但为了保住家中妻儿老小的性命,不得不对郭旭扬下毒,事后常常被良心谴责,痛苦不堪。今日突遇受害者,他只想以命相偿,速速解脱。

    看到王守魂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郭旭扬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王大夫言重了,此事当不怨你,莫要放在心上了。”他顿了顿,皱眉复道:“你在此处,莫不是铁兄他……”他不敢再说下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郭旭扬对王守魂有一定的了解。这王大夫虽身居乡野,然却能解除御剑山庄在康颜身上中下的连环奇毒,且能拿得出位列十大剧毒之六的稀缺毒药,想必绝非寻常之辈。而他家中那诡异的池水,竟能在与黄伊榕的“涅冰刀”相互作用之下,化解掉号称是无药可解的“血祝融”之毒。郭旭扬猜测,王守魂的医术,应该相当不错。

    这样一位医术超然的大夫,却出现在华锦居,结合方才洪一说的“铁从云不太好”,郭旭扬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原来你是铁从云的朋友。”王守魂睁开双眼望了郭旭扬一眼,对上对方焦虑的眸子,忙又将头撇开,低声说道:“抱歉,我救不了他……”

    “他到底怎么了!?”郭旭扬有些失控地低吼了一声。

    洪一极为了解郭旭扬的脾性,他叹道:“小白……唉,你别太激动。云叔被万重山暗害,刺中了心脏……你放心!我已经把所有人都派去找孙思邈了,他定会没事的!”

    “万重山!又是万重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铁兄在哪?我要见他!”

    王守魂双臂一伸,拦在郭旭扬的面前,“他刚服了药睡下。你若想他多活两日,就莫在此时打扰他。”

    他瞧了瞧郭旭扬,又望了洪一一眼,一声叹息,“有些话,我觉得先明说比较好。他被刺穿的部位,是心脏,虽然剑峰偏了稍许,然剑上携带的内劲,已震伤心脉。即便我师兄能赶到,也很有可能……救不了他。”

    王守魂行医一生,虽竭尽全力救活许多人,却同样也存在许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看惯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在有心无力之时,只能选择淡然面对。

    王守魂的言语,让郭旭扬的心,如刀扎一般。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眼中闪过一丝恐慌。

    “铁小姐呢?”得知父亲的噩耗,那年仅十六岁的铁梦筝,能否承受得住?郭旭扬只觉得心乱如麻。

    “那小姑娘也在铁从云的床头扒着睡过去了,让她多睡会儿吧。这几天来,她当着铁从云的面强颜欢笑,背过身去却是泪流不止。唉!着实让人心疼。”王守魂摇了摇头,“废话不多说,我下去配药了,能多保他一刻性命,也好。”

    王守魂下楼之后,郭旭扬在铁从云的屋门外,默默地站了很久很久。从白天,一直站到黑夜,直到洪一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口,他才随其走下一楼的厅堂。

    洪一将一大坛烈酒推到郭旭扬的面前,“我想你现在需要这个。喝吧,管够。”

    郭旭扬端起酒坛,一仰头,坛中的酒水直接倾洒而下,一半猛灌进喉咙里,还有一半,却冲溅拍打着他的头脸衣衫,满身都是。他不管不顾,一口气狂吞了大半坛。坛底重重地撞在桌面上。“砰!”的一声过后,留下的,只有悲伤……

    他与铁兄相识,也是从“酒”开始。当时在场的,还有万重山——那个害了铁从云的万重山。万重山本欲击杀醉酒后的郭旭扬,然这个阴谋,却被铁从云所扰乱。而如今,铁从云却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郭旭扬的双眼,已经泛红。

    “我知道你很不好受,但也别太折磨自己。”洪一也灌了一口酒,“按照云叔所言,他伤于万重山,与你无关。他们决战的地点,是云叔之妻袁梦虞被杀之地。”

    “什么?!”

    洪一点了点头,“况且,我已派出所有人去找‘药王’孙思邈。或许,会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定。”他向药房处看了一眼,“王守魂其实是孙思邈的师弟,为人极其低调。这世上知晓王孙二人关系者甚少,却是瞒不过我。找不到药王,我便先找来他的师弟。这几日若无王大夫的照料,云叔怕是早就熬不过去了。”

    一坛已被喝干的酒坛子,被郭旭扬甩碎在地,他又举起第三坛猛灌,直到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还有什么,都说了吧。”郭旭扬的心情难以平复,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了解整件事情的情况,全部的情况!

    **转到铁从云的这个桥段超级难写啊……

第一百七十章 幻•幽冥

    其实,即便郭旭扬不开口,洪一也会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自从在长安城分别之后,郭旭扬、洪一与黄伊榕,便带着铁从云之女铁梦筝,去了商州城。而铁从云也的确依他自己所说,返回铁府,闭关练功。

    郭洪黄铁四人遭遇“拜火教”的两大掌使、八大护法袭击,虽与对方达成合作关系,然为防万一,黄伊榕还是派出一批“唐王府”的精英,潜伏于“铁府”四周,在暗中保护铁从云。

    铁从云的妻子袁梦虞,早在十二年前,惨死于雁门城外的荒郊。铁从云对此耿耿于怀,苦苦追查杀害爱妻的凶手。终于让他发现了杀妻仇人乃是“信义门”的掌门万重山,亦是郭旭扬的师兄顾征!

    每年袁梦虞的忌日,铁从云都会独自一人,去到爱妻亡故之地逗留几日,缅怀逝去的挚爱,今年亦不例外。十数日前,他轻易地甩开了唐王府的跟踪者,来到雁门城外。却不料刚到不久,便碰到了万重山。

    万重山为何会出现,铁从云不得而知。但从前者惊讶的神情中可以肯定,前者绝非因铁从云而来。

    铁万二人的首次搏杀,是在长安城外,当时双方各有损伤。万重山被困于“迷心咒”,防不胜防,伤得更重,对铁从云亦是心怀怨恨。此番两人再遇,可以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话不说,提起兵器便是杀招频出。

    且说铁从云的独特功法“迷心咒”,其优势在于“出其不意”。若在同一个人身上使用两回,则收效大大降低,尤其是万重山的真实实力,比施术者高出许多的情况下。

    铁从云明知不敌,却也不得不抽出竹条,往仇敌身上挥劈。在万重山凶狠的攻势下,他是不得不战。一番惨烈的厮杀过后,他毫无疑问的,败在仇敌剑下。

    他虽被万重山打成重伤,却也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些伤痕,并侥幸脱逃。他昏迷在半道,恰巧被洪一的人救起。

    那日洪一与郭旭扬分道扬镳后,陪同铁梦筝往“铁府”疾赶,途中收到家仆的传信,立马折返至雁门城。

    他一面派人送信至尚在东莱郡的郭旭扬,一面搜寻孙思邈的下落,又着人车马不停地将王守魂,接至华锦居。而在王守魂到来之前,城内所有稍有名气的大夫,俱都被洪一请进居所,悉心诊治续命,这才使得铁从云,活到了今时今日。

    “老洪,多谢你了。”郭旭扬不停地灌着烈酒。他并非千杯不醉的海量,此刻双颊已被酒气熏红,肚腹内如有滚烫热浪般,翻翻滚滚间,勾起阵阵欲呕之感。然他的手,又抓向了第六坛酒。

    “不用谢我。我与云叔有些交情,且他还是小筝的爹,我也不希望他有事。”洪一平日里没个正形,然这几日面对铁氏父女,心情确是格外的沉重,哪里还有玩闹的心思?他本来已经够烦闷了,现在又多出一个拼命灌酒的郭旭扬。

    洪一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伸手按住了兄弟抓酒坛子的手,掌中劲力微吐,“就你那点酒量,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我有分寸。”郭旭扬拿开洪一的手,又往口中灌了几口之后,道:“凭你的渠道网,怎会寻不到妙应真人?”

    药王孙思邈,号妙应真人。此人,如今已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孙思邈并不是一个藏行匿迹的人,照理应不难寻。王守魂说,我久寻不见,则极有可能是他的师兄,这段时间到一些无人荒山采药去了。”洪一重重一叹,“若果真如此,那云叔……”

    郭旭扬又想端起酒坛,却又被洪一按了下来。

    “别喝了,我给你看样东西。”洪一掏摸出一张白张,“这是云叔让我转交给你的。”

    “是什么?”郭旭扬赶忙放下酒坛,取过纸张。

    胡乱地抹掉桌上的酒渍,白纸平铺在桌面上,占掉了四方桌的一半。纸上绘画着十数个动作、形态各不相同的人形图案。除此之外,上面还沁染着一滩干涸的血渍。

    郭旭扬只瞧一眼,便惊呼出声,“这是……‘墨剑冥终’的招式!”

    “墨剑冥终”乃是他门派的剑招绝学。他的师父过世之后,这世上还能使出此繁复精深之剑招者,仅剩下郭旭扬与其师兄万重山。

    洪一点头说道:“云叔知你与万重山必有一战,所以……他将万重山与他的对招,都画了下来。唉!他本就在濒死边缘,却还要强撑着做这种事。”说罢,方才还在劝兄弟少喝一点的他,仰头将小半坛一饮而尽。

    “铁兄……”郭旭扬的双眼,已有些润湿。无需洪一多言,他已猜到了白纸上的那滩血迹,是铁从云在绘制时,伤重之下咳喷出的鲜血。

    洪一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虽然对你未必有用。若……他真有什么不测,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他沉吟片刻,复道:“小筝还小,武功远远不及万重山。云叔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很担心小筝会忍不住做傻事。”

    “我明白。”郭旭扬轻轻地摩挲着带血的纸张,声音异常坚定,“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万重山,我那师兄,我都绝不会放过他!”

    郭旭扬的双目,缓缓扫过一个又一个如活物般的人形,内心完全被感激与亏欠占据。“墨剑冥终的招式,我早已纯熟,铁兄你何必为了我……”他紧握的双拳微微发抖,正当他万般难受之时,目光猛地定格在某处!

    “这招是?……”他心下嘀咕,“师父曾说过:他将剑招尽数传授予我。但为何,此招我竟没有见过?”

    “怎么了?”感觉到郭旭扬的神色有些不对,洪一疑惑地问道。

    郭旭扬指向最后两幅图样,这两幅图,画的是一招。他迟疑片刻后说道:“这一招,我不认识。”

    “你居然不认识?!”洪一这一惊,着实不小,“照我看来,这应该出自墨剑冥终,而非其它。”

    郭旭扬剑眉深锁,闭目沉思,将人形图在脑中幻化为实质剑招,反复推演。他倏然睁眼,十分肯定地说道:“的确是!而且,还是极为凌厉的杀招之一。”

    “云叔说,他就是被这招所伤。万重山将他重伤,得意忘形之下,透露这招叫做‘幻•幽冥’。”洪一的面色有些古怪,他试探性地小心问道:“难道说,你师父把这招传给了你师兄,却没教给你?”

    郭旭扬双唇紧闭,沉默不语,心绪并不平静。

    墨剑冥终剑传承于墨家,以“兼爱”、“非攻”为奥义,此剑法堪称“仁者之剑”,“以守为攻”的招数颇多。他所知的一击必杀的绝杀之剑,总共只有三招:逆•非攻、弃•兼爱之葬爱,以及,弃•兼爱之绝情。前两招他曾在隗狸之徒凌玄肃身上用过。而凌玄肃,这江湖上堪称顶尖的高手,在这两招之下,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生生地“死”了两回。

    “幻•幽冥”此招,其杀伐决绝及血腥残忍的程度,并不亚于前三者,且因幻化分形之法,而更多了一层诡谲变幻之意境。

    郭旭扬几乎可以断定:幻•幽冥乃是墨剑冥终的第四杀招!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被他很快地否定了去。

    “师父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

    正思索间,一名侍女下来禀报道:“铁大侠,醒了。”

    **表示从小看武侠,但武侠小说的两大定律——掉山崖不死、关键时嗝屁,让我幼小的心灵,非常的怨念。话说这一个个的,好摔不摔,偏偏找有树的地方摔;好死不死,偏偏话说到关键的时候死……

    啊这……

    所以,开篇郭旭扬的“掉山崖不死”梗,我安排女主拽了他一把,再来个狐狸红红垫背(红红之死,不少读者朋友也很怨念=。=)。让这条定律尽量合理化,也力求新鲜一点。

    至于那“关键时嗝屁”的梗,我实在是不想再搞了。就算要写铁从云死,也千万别来这么一段:“郭、郭少侠,杀我的人是、是、是……”然后嗝屁……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临终托付

    正在灌酒谈话的郭旭扬及洪一面露喜色,“铁兄终于醒了!”他二人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二楼,来到铁从云的卧房。

    房门已开,郭洪二人绕过琉璃屏风,看到铁从云在铁梦筝的搀扶下,坐起身来,靠在边沿搁置暖炉的床头。

    “铁兄!”

    “云叔。”

    两种不同的称呼,不约而同地自郭旭扬和洪一的口中唤出。郭旭扬的手上,还牢牢地拿着那张铁从云重伤之下,为他绘制出的“万重山之剑招”。他望向床上的铁从云,喉头滚了滚,身体竟有些颤抖。

    铁从云那本就白皙的脸庞,此时更是看不到半点血色,就连双唇都因失血过多,而略微泛白。连日来的伤痛折磨,再加上进食量少,他的双颊已瘦得凹陷下去,颧骨显得尤为突兀。他那往日里时常带着几分戏谑嘲弄的神情,此时却因伤势的牵扯,眉头轻轻蹙起,多了一丝严肃苦痛之感。长发松散凌乱,身上只披一件底衫,以便换药。他的肩胸上已裹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带,然心口处的鲜血,仍是一点一点地渗出,浸湿了白纱。

    “咳咳,哟,这不是郭少侠嘛!”抬眼看到郭旭扬,铁从云轻咳两声,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底衫,盖住了渗血的伤口。

    他紧蹙的双眉舒展开来,“几日不见,你这誉满江湖的郭少侠,竟成了木头人?杵哪儿干嘛?想要我下床迎接的话,现在怕是有点困难。”铁从云的话,虽说得调笑轻巧,但他那抖动的手,却是逃不过郭旭扬的眼睛。

    “铁兄,你……还好吧?”郭旭扬跨前几步。“谢谢!”他的这声道谢,他与铁从云心照不宣,指的是他手中那张“人形剑招”。

    “你这个人啊,对人对事,都太过认真了。”铁从云轻轻摇头,还想继续说话,却猛然停止,强压住侵袭而上的剧痛感,抬手抹掉嘴角溢出的血线。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铁从云笑了笑,续道:“我成天呆在这屋里,无趣憋闷得紧,随意画点东西解解闷,你还当宝贝一样。”他扭头对身旁的铁梦筝道:“小祖宗,你替我向洪少侠讨些酒来,我突然想和郭少侠喝上几杯。”

    “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宽敞透亮的居室内,除了铁氏父女、郭洪二人之外,还有大夫王守魂。在郭旭扬和洪一进屋之前,他刚给铁从云把脉换药,然后默不作声地站到窗边,望向窗外。听到铁从云说要喝酒,他立马转过身来,面色阴沉。

    “王大夫,我的身体状况,你和我都很清楚。我铁从云纵横江湖半生,只贪图随心所欲的畅快。死则死矣,可做不得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怂样。”

    铁从云对王守魂颔首抱拳,“很感谢你的悉心医治!我推心置腹的朋友不多,但与郭少侠他们,却很投缘,不想落了遗憾。”

    王守魂一甩袍袖,摇头重叹,“随你吧。”

    他的目光在四人的面上逐一扫过,最后又停留在铁从云的身上,“我必须实话实说:我方才给你服了‘霍神散’,所以你才能恢复少许神气。我想你们也听说过,不少人在临死之前,会呈现极为反常的亢奋之态,但这并非伤病好转,相反的,是将死之征兆。”他顿了顿,复道:“你如今比前几日还精神些,便是因此。若我的诊断不错,你,应该活不过明日。”

    “王大夫!”铁梦筝、郭旭扬及洪一听罢,都惊呼出声。

    铁梦筝更是掠到王守魂跟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一面磕头,一面哭道:“求您!求您救救我阿爹!求您!”

    王守魂赶忙将铁梦筝扶起,“铁小姑娘,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不是神仙。你爹伤得很重,能多活这几日,已是极为不易,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事已至此,即便我师兄赶到,应该也没什么用,何况他仍是杳无音讯……唉,我下楼去给你调些解酒汤,你想喝酒,便喝吧。”

    王守魂急急地走出房门,他实在不想再呆在屋内。铁从云本人,倒是比之前多了一份豁达,然他的女儿、他的兄弟、朋友,三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那种将希望倾注于他的身上,最终又幻想破灭的痛苦与绝望,让他非常难受。王守魂不得不承认,每当自己救不活病者之时,他都不太愿意面对逝者的家属亲朋。此刻,他与其说是走出去,不如说是逃出去。

    整间卧室极为宽绰舒适,装饰布局极为华丽奢靡。然而,四人相对无言,使得这摆满古玩玉器、名家字画的房内,萦绕在极为压抑窒息的氛围之中。

    “小香,取三坛‘雪酿’上来。”洪一一声吆喝,打破了沉寂。

    “哎!还是洪少侠的性子,对我的口味!”铁从云“嘿嘿”一笑,侧身欲下床来,然只是稍稍挪动,便引动了内伤,一口鲜血已是强压不住,咳喷而出,染红了白衫及床被,亦撕扯着他人的心肺。

    “阿爹!”

    “铁兄!”

    “云叔!”

    三人眨眼间闪到了床边,六只手迅速扶向了铁从云。

    “瞧瞧你们,我这还没死呢,不用紧张成这样。”铁从云说得云淡风轻,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硬生生地强提一口真气,站起身来,走到桌边,“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三坛“雪酿”,摆放在桌面上。

    同是好酒,但“雪酿”与郭洪二人适才在楼下猛灌的“火云”迥异。洪一知郭旭扬心情不好,因此特意挑了“火云”烈酒,好让郭旭扬肆意的买醉,以解烦忧。而考虑到铁从云那伤重的身子,洪一命侍女端来的“雪酿”,却如瑶池玉液,酒香馥郁,淡雅甘醇,细品之下,颇有些许铁从云最爱之清茶的口感。

    铁从云、郭旭扬及洪一,围桌而坐。铁梦筝不愿就坐,站立在铁从云身后,悄无声息地抹着泪珠。

    铁从云软靠在椅背上,颤巍巍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笑道:“这酒有点意思,比上次喝的那个又辣又呛的,可好太多。”他晃了晃杯中酒,“我这辈子就喝过两回酒,两回都有郭少侠相伴,有趣。”

    “若非上回铁兄乱了万重山的酒局,在下想必已不在人世。这一杯,我敬你!”郭旭扬一仰头,整杯酒便倒入喉中,紧接着,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他说要敬铁从云“一杯”,却接连灌了五六杯才停下手来。

    铁从云看着目中有些湿红的郭旭扬,扯开了话题,“郭少侠应该很好奇吧,我这个滴酒不沾的人,为何酒量能赛过万重山?”

    郭旭扬点了点头。

    “哈哈,我偏不告诉你!”铁从云贼贼地一笑,又咳嗽了几声,“让你……咳咳咳,让你郭少侠心里有个疙瘩,我死了你才不会忘记我这个铁兄。”

    “爹您胡说什么!”铁梦筝嗔怒地骂了一句,眼泪又滚下两颗。

    “好好好,不说不说!小祖宗不让说,我可不敢再说啦!”铁从云心口处的伤再度裂开,鲜红色的血液已浸出了底衫,红得刺眼。他好似浑然不觉,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娶了一个贤惠漂亮的妻子,生了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

    铁从云瞧向郭旭扬及洪一,他与这两人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却发觉以往似乎从来没有将这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好好地看清楚。

    郭洪二人的样貌,都生得极为英俊,他二人的武功智计,亦皆是人中龙凤,但这两人的气质,却大不相同。

    郭旭扬俊逸硬朗的面容上,时常噙着浅浅的微笑,深邃漆黑的眸子,仿佛阅尽霜华。他接人待物,都透着谦逊与柔和。铁从云很清楚:郭旭扬是那种遇到危难之时,会毫不犹豫地挡在朋友前面的人。

    洪一的肤色与郭旭扬相较,更偏健康的麦黄之色,浓眉大眼,短发齐颈,飘逸的发带更彰显出其不羁的个性。铁从云从这数日对方忙前忙后中,看得出来,洪一其实是一个外粗内细,且极有心思及分寸之人。

    若说郭旭扬是心系天下苍生,洪一则是经营着自己的幸福。洪一对于在意的人,同样可以两肋插刀、在所不惜,可对于不熟识的人,他却不会像郭旭扬那般,诸多包容回护。

    铁从云的嘴角微微扬起,他再一次发现:虽然他对郭旭扬极为赏识与认可,但确实还是洪一,更对他的口味。

    铁从云望向洪一,那比纸还白的面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洪少侠,我的小祖宗,能不能托付给你?”

    “阿爹您……”铁梦筝那泪汪汪的双眼,瞪得大大的。

    洪一更是一口酒喷了出来,“云、云叔,你这玩笑开大了……”

    **剧透:下一章的章节名为《铁兄辞世》……

第一百七十二章 铁兄辞世

    照理说,“托付”这个词,其实可以是很单纯的意思,但作为了解铁从云的铁梦筝、洪一和郭旭扬来说,他们都很清楚:铁从云的意思,绝不“单纯”——尤其是他在濒临死亡的状态下,还一脸坏笑地望着洪一……

    洪一被盯得全身寒毛倒竖起来。他确实很喜欢铁梦筝,但不是那种“喜欢”;他也偶尔会调戏一下铁梦筝,但也不是那种“调戏”。他过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自由自在的日子,绑个女人在身边是怎么回事?

    “不是,云叔,我和小筝……”洪一觉得,他需要立马把这事儿给推回去,即便是面对活不过明日的铁从云,他也要“不厚道”地给推回去。

    岂料铁从云完全不给洪一说话的机会,他摆了摆手,“其实郭少侠也很不错。但我看他和黄小姐,眉来眼去的,咳咳咳,可不能,咳咳,委屈了我小祖宗。”

    “不是,云……”

    “再说了,我小祖宗倾国倾城的相貌,武功又好,又懂事乖巧。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铁从云狠提内劲,又一次抢过了洪一的话头。

    “小筝是很好,但……”

    伤重之下,三番五次强行运功,可谓是伤上加伤。铁从云刚想浅啜一口酒,却突然猛地一阵剧烈咳嗽,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强压不住,连连地喷进酒杯里和桌面上,心口处的伤,迸裂得更大了,左胸衣襟已是一大片湿红。

    “阿爹!”

    “铁兄!”

    “云叔!”

    三人顿觉慌乱无措。

    铁从云气力消无,手中的小酒杯抓握不住,瓷杯撞上地板,摔得粉碎,一杯带血的酒,溅洒在地,如同地上生出一朵血莲。

    铁梦筝哭着给父亲擦拭满身的血水。

    “我去叫王大夫。”郭旭扬话未说完,人已冲出了门外。此时,他离开去叫王守魂,最为适宜。

    洪一不停地搓着手干着急。前几日王守魂便是嘱咐过:铁从云的伤势特殊,不可贸然对其输送内力,否则会适得其反。

    铁从云不住地喘息,“洪、洪少侠,我知你,不喜约束,我……也确是强人,所难。”

    他努力地调整着内息,“小祖宗,我的好筝儿,是我走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强扭的瓜,不甜。但至少,你若没那心思,但至少……当作妹妹,护她一生,周全。我铁从云,从不求人,这次,算我求你!”

    “阿爹,您别说了、别说了……”铁梦筝已是泣不成声。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接受父亲将不久于人世的残酷事实,她本已心如刀绞,而洪一的再三推脱,更让她万般难受。在她与洪一、郭旭扬及黄伊榕同行的那段日子里,她对洪一,渐生男女情愫。但正如铁从云所言,她很明白:洪一确实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一想到洪一的态度,她的泪,更是止不住的流。

    “我答应你!”

    洪一的允诺,斩钉截铁。他早将铁梦筝视为红颜知己,对于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他很是怜惜,就算铁从云不说,他也会竭尽全力地保护她。只要别让他娶铁梦筝,其它的,都好说!

    正说话间,郭旭扬已拉着王守魂的手臂掠进屋子。

    “我看看。”王守魂摸向铁从云的脉搏,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他将一颗丹丸塞进铁从云的嘴里,“心脏护不住了,这药丸能再吊你几口气,赶紧交代后事吧。”

    “王大夫!”

    王守魂神色黯然,“各位,真的很抱歉……”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向门口迈去,直到那萧索的背影,消失在屏风的拐角。

    王守魂所用之药,皆为上品。药力疾速发散开来,铁从云又恢复了少许血气。他晏然一笑,“后事已经交代完了,我们,继续喝。”

    郭旭扬与洪一相视一眼,他二人均知铁从云再喝下去,于伤不利。然此刻,谁都不愿意拂逆这将死之人的意愿。铁从云的杯子已被其摔碎,郭旭扬沉默着,拿过原为铁梦筝准备的空杯,缓缓地斟满一杯,缓缓地推了过去。

    铁从云对郭旭扬微笑点头,却对洪一举起酒杯。他握杯的手虽颤抖,说话的语句倒还连贯,“洪少侠,你家大业大,必不会苦了我小祖宗。单这一点,咳咳咳咳,郭少侠,你这穷鬼,可比不上。”

    如今的铁从云,身体已是油尽灯枯之状,但头脑却是格外的清醒。他可不会忘记,他第三次遇到郭旭扬的那晚,郭旭扬正在典当质舍当卖一把随身铁剑,欲换取七八两纹银,以作路资。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子女能衣食无忧。抛开郭旭扬心有所属不谈,铁从云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成日里过着餐风露宿的日子。

    铁梦筝文武双全、美貌无双,铁从云对于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十分有信心。他坚信,放浪不羁的洪一,迟早有一日,会拜倒在爱女的裙下,就好像自己年轻时,再如何桀骜不驯,也逃不过铁梦筝娘亲的绕指柔。

    “洪少侠啊洪少侠,算我铁从云对不住你,给你下个套。临死前,欠你一个人情吧。但我相信,日后你定会心甘情愿地喊我一声‘岳父大人’,只不过,我是听不到了……”铁从云心下嘀咕,唇角勾起一抹揶揄的浅笑。

    洪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皮笑肉不笑地与铁从云碰了碰杯,闷闷地喝干一杯酒,心道:“云叔这话说的,听起来很有歧义啊!唉,但瞧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若是反驳他的话,似乎又不太好……”

    郭旭扬望向洪一,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心中纳闷,“难道我去找王大夫之时,老洪已答应了他与铁小姐之事?这着实不像他的性子啊!或许是无法拒绝铁兄弥留之际的嘱托吧……如此甚好,老洪和铁小姐,也确是极为般配。”

    “阿爹,我……”铁梦筝也感觉父亲说的话,好像“哪里不对劲”,她白嫩的小手,搭上了铁从云的臂膀。

    铁从云握着女儿的手背,“小祖宗,我要……去陪你娘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知道么?”

    “爹!”铁梦筝哭得梨花带雨,扑进父亲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不断地抽泣。

    “好女儿、乖女儿,阿爹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只有你啊……”铁从云搂着爱女,右手轻轻地抚拍着她的后背,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他的眼前出现一片迷离的七彩光雾,在那旖旎氤氲当中,一个熟悉而美丽的倩影,逐渐清晰。那女子面上带着柔和的微笑,杏眼温纯,朱唇轻启,她伸手拂向铁从云的脸庞。

    “从云,是你么?”

    见到朝思暮想的爱妻,铁从云满脸宠溺甜蜜地笑了起来。他向虚空中抬手,轻触那丝缕梦幻温柔,终于,双眼缓缓地闭上,“梦虞,我来,陪你了……”

    铁从云手臂一滑,无力地垂下……

    “爹!爹!你不要走!不要丢下女儿啊爹!”铁梦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卧房内不住回荡。

    洪一重重地叹息一声,轻唤了一句,“小筝,你别太伤心了。”然铁梦筝只是伏在铁从云的尸体上,不停地哭泣。洪一摇了摇头,一杯又一杯地喝干坛子里的酒。

    郭旭扬在眼睛上用力抹了抹,手掌放在胸口处。怀中的内衫,整齐叠放着铁从云负伤为他绘制出的“万重山之剑招”。望着软倒在木椅上的铁兄,他的双唇,微微发抖。

    与铁从云相交相识的画面,一幅幅地在郭旭扬的脑中闪现:

    “我看这小兄弟已快醉得人事不知了,你还让他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辣。这‘庐山云雾茶’可就不同了!”

    “你既当我是你兄弟,就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区区身外之物而已,何必推来搡去的?”

    “我也就是和你玩笑几句,你居然还当真了。这做人啊,太严肃可不好哦!”

    “万重山乃是杀我爱妻之人,此人,我誓杀之!若因令师兄的同门之谊,你要与我为敌,我绝无怨;而结识你这个朋友,我亦绝无悔!”

    ……

    郭旭扬的双眼,再一次迷蒙。他抬头望向窗外。

    夜至,雪厚,风冷。

    **唉……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在天之灵

    有人说:江湖儿女,刀头舔血。生与死,不过须臾之间的转换交替,云淡风轻。然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意义,则取决于他死之后,会有多少人,为他落泪悲伤。

    铁梦筝直到眼泪哭尽,才终于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洪一将“雪酿”喝光之后,走到窗边,重重地拍了拍郭旭扬的肩膀,两人看着远处那素白的雪,缄默无言。

    第二日,铁梦筝为父亲换上一套崭新的衣衫。一身浅青色的细布长衫,轻纱上染印着铁从云生前最爱的墨竹。

    郭旭扬亲手为铁从云削了一根竹条,那是铁兄的就手兵刃。自从铁从云第一次在他面前,以竹御敌之时,竹条的长度、宽窄及竹节分布等细节,郭旭扬已记在心里。轻软的竹条,在铁从云手中,如锋利的刀剑,可破千军之阵。郭旭扬将削好的竹条,仔细地别挂在铁兄的腰间。

    铁从云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上还带着死前那一抹平和宠溺的笑,仿佛并未离开过——所有人都幻想着,他并未离开过。

    大殓之日。

    厚厚的棺盖,一点一点地合上,伴随着铁梦筝的悲泣声与郭旭扬、洪一及王守魂等人的叹息声,将铁从云的身体,隔绝在那长方之形的黑暗里。

    长长的铁钉,一寸一寸地钉入棺木,那沉闷的声音,如同地狱幽灵的嘶吼,将每一个人的幻想,无情地击碎。

    灵堂内,即便铁梦筝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她依然跪在铁从云的灵柩前,凄楚悲凉。

    “小筝,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洪一半蹲在地,将一碗白杏雪蛤粥,递到铁梦筝的面前。看着对方,洪一感到一阵心疼。以往这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女孩儿,在经历丧父之痛后,双眼红肿,两颊瘦削,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

    “你不是答应过云叔,要好好活下去的吗?他在天之灵,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洪一的语气十分坚持,“多少吃一些,我看着你吃。你不吃,我不走!”

    “洪大哥,谢谢你。”兴许是挨不过洪一的执拗,绝食了一日的铁梦筝,终于端过粥碗,小小地抿了一口,“我自小没娘。娘亲在我的记忆里,早已模糊。”

    洪一知道铁梦筝此时需要排解,没有出声打断,而是默默地聆听着。

    铁梦筝继道:“阿爹对我很好很好,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我以前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阿爹他会离开我,永远地离开我……”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万重山!我一定要杀了他!我的父母,都是死在他的手里,我一定要杀了他!”

    洪一皱了皱眉头,“小筝,你可知三日前的一天夜里,你沉沉睡去之后,云叔对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他托我转告你:若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人世了。他允许你找万重山报仇,但必须是在有足够把握取胜的情况下。他亦不反对你将仇恨深埋于心,因为忘记深仇大恨,是绝不可能的事。但他希望,无论如何,你还是你。”

    “洪大哥……”

    “云叔的苦心,你能明白么?他不想看到你因为仇恨,而改变了心性。他在天上看着你呢。他想看到的,是他心目中那个爱笑爱闹的小祖宗。”

    洪一顿了顿,“此外,如果你执意去找万重山,我陪你——这句话是我对你说的。我答应过云叔,会好好照顾你。”

    “不行洪大哥,太危险了!这本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跟着来。”铁梦筝急道。

    万重山乃是郭旭扬的同门师兄,其武功绝非常人能及。虽说洪一并不是寻常人,在江湖上能胜过他的,屈指可数,然铁梦筝心中有数:洪一与郭旭扬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想必,洪一与万重山的情况,也是一样。她并不希望洪一为自己涉险,毕竟,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关系。

    “你也知道危险。”洪一的话语很平静,完全没有反问苛责的意味,而是很直白地讲述一个事实——对阵万重山,很危险。

    “我……”

    “与万重山对战,我相信自己有一战之力。而你,绝无胜算!这个事实,你必须正视。”洪一揉了揉铁梦筝的脑袋,“你可知,云叔临走前一直说‘放心不下你’,说的只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祖宗’,而不是被戾气吞噬了灵气的‘铁梦筝’。”

    洪一笑了笑,“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温柔哄女孩子开心的话,我可不像小白羊那样,能油嘴滑舌的说那么多。若你听完后,还是打算要去找万重山报仇,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也不会拦你,与你同去便是了。”

    铁梦筝的泪,如晶莹的珍珠,落进碗里,化进粥里。

    “洪大哥,我懂了。我会努力让自己,尽快地从悲伤中走出来的。”

    “我就知道,小筝最懂事了。”

    “明日我想将阿爹运回‘铁府’。”铁梦筝说道:“我娘亲的骸骨也在那里。阿爹很想陪在娘亲身边,我要让他们永远永远地在一起!”

    “明日么?”洪一沉吟道:“我陪你去!”

    与铁梦筝一同运棺上路的,除了洪一,还有郭旭扬。郭旭扬与铁从云的感情极深,他决定一路护送陪伴铁从云,直到铁兄入土为安。

    郭旭扬在临行之前,特意向王守魂打探了关于其府上那诡异的池水。

    那一汪淡绿色的池水,竟能与黄伊榕所携之神器“涅冰刀”相互作用,而救了郭旭扬一命。因黄伊榕并不想让郭旭扬知晓,当时自己是以命相搏,才勉强将其救活,故而整个救治的过程,黄伊榕在讲述之时,保留了很多。然而,郭旭扬却一直很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令郭旭扬失望的是:王守魂当时不在场,黄伊榕的付出,这个王大夫并不清楚。

    王守魂只是告诉郭旭扬,他药舍内的池水,乃是取自天山之巅的涅冰降临之地,具有延年益寿之效。他从未在书籍上看到过,池水与涅冰刀融合之后,可解剧毒。王守魂猜测:郭旭扬那次能死里逃生,或许是“涅冰”这天降神物所发挥的特殊功效。

    厚重的木棺,架上了板车。铁梦筝身着麻衣孝服,拖着沉重的步子,手捧灵位,行在棺椁之前。郭旭扬及洪一亦是一身素白长衫,腰系白巾,跟随棺木之后。路上有二十余名主丧葬的道士随行相送。惨白的纸钱,如雪片般挥洒。

    载着棺木的板车,由八人分左右两侧推行。车轮碾压在碎冰上,支离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一行人自雁门城一路南下。

    对于绝大多数客栈店铺而言,为了不招惹晦气,皆不允许尸棺入堂。然洪一出手阔绰,在金钱的诱惑下,他们要寻落脚之地,倒也容易。沿途经过岔路口,道士们会安排停下脚步,进行路祭。如此,走走停停三十余日,才踏入了铁从云生前所住之地——荆门。好在此前王守魂对尸身进行了特殊处理,且天寒地冻,才使得长期奔波下来,尸体仍然保持完好。

    众人正准备推棺往“铁府”而去,却听到街道两边,不少人议论纷纷:“唐王府国定钦使”黄伊榕,欲至祁连山脉,寻找那柄“得剑者可得天下”的龙瀛神剑!

    **“浅议”写文之十三:

    关于“写死重要角色”。

    一言以蔽之:先塑造,再摧毁,才能赚眼泪。

    铁从云是我除男、女主之外,喜欢程度排名第三的角色。舍不得他死,又不得不把他写死。剧情走势是原因之一,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一开始便决定写死这个角色,即是说,一开始就在铺路。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是摧毁的时刻。

    不论是看小说还是看剧,读者观众大多都不会在意,一个龙套或者炮灰角色的生死。但是对于自己喜欢的角色,却格外的关注。当喜欢的角色面对死亡结局之时,读者观众才会愤愤然,甚至流泪,印象才会深刻。

    一开始便设定了铁从云这个角色的死亡结局,所以我写他的时候,也特别地用心,尽我所能地,把他塑造得立体形象、鲜明讨喜。当然,有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我不敢说。但确实是尽我最大努力去刻画这个角色的平生了……只能说,继续努力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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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瀛剑诀介绍:
女子笔下的江湖,带少量玄幻性质的历史武侠,原创长篇连载,涉及部分军政场景。
以“龙瀛剑”为引,爱恨情仇,家国天下,侠义为先。
PS:尝试建了一个QQ群,有兴趣的朋友请加群号:578545259。龙瀛剑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龙瀛剑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龙瀛剑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