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百零八炮
洪武十二年的冬天，是一个十分罕见的极寒气候，每隔几日，便会有来自西伯利亚的西北风呼啸而过，鞑靼海峡的冰层足足有五尺左右。
苦兀岛上，大量的牲口、野兽和鱼类被冻死，不少土着部落的营寨、地窝子，被一场接一场的大雪覆盖后，从此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朱缺带领着一支上千人的救援队，在女之国、赫哲部落人的帮助下，从冰天雪地里救出两千多人，赠送他们一些肉干、鱼干、粮食和精盐后，便奔向下一个部落。
甚至，他还那些部落的人留下一部分新式弩弓，既可以打猎，更可以用之杀人，在深山密林中，这玩意比步枪都危险。
他没有趁机将所有人都迁往黑龙城，更没有强行让他们去铁矿、煤矿当苦力，这让凯瑟琳、古力蛮老族长等人十分诧异。
因为，曾经的唐人、女真人、金人、蒙元人从来都不会这么干。
那些往昔的贵人们来到苦兀岛上，带走的是皮子、药材、金砂、青壮年勇士、女人和马匹，留下的则是一片尸体、敬畏和无尽的恐惧……
朱缺想法很简单。
既然苦兀岛是自己的领地，他这位大明镇海王就有必要保护这座岛屿，同时，也有必要帮助岛上的土着部落，让他不再任人宰割，世世代代成为强大部落的奴隶。
至于说给那些人分发武器的隐患，他其实也明白，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并且，还做的很彻底。
因为那些新式弩弓的威力，比明军守城兵卒手中的更强劲，射程更远……
……
此外，他们还悄悄去了一趟辽东之地。
在乌苏里江流域，朱缺给女真胡里改部、斡朵里部的阿哈出和勐哥帖木儿，宣读了两道‘圣旨’，无外乎称赞他们垦荒用心、忠实可靠，赏赐他们一些酒食、刀具、农具、弓弩等，顺便再将二人的‘爵位’升了一级。
如今，阿哈出、勐哥帖木儿两个人的官职还是‘大明辽东都司下辖正七品营膳正大人’，但因为二人的‘垦荒屯军之功’，特意封了爵位：
忠义伯阿哈出，恩威伯勐哥帖木儿。
朱缺查验过女真人的仓库后，对他们偷偷将大多数粮草运往南方巢穴之事心知肚明，但他不动声色，依旧与两位‘伯爷’觥筹交错、大醉一场。
并在二人的陪同下，见识了女真人的歌舞、民风民俗等，这才依依惜别。
啊，又送出去两份‘圣旨’。
这种偷偷摸摸伪造圣旨的感觉，简直太酸爽了，想到有朝一日，朱元章看到这些伪造的圣旨后暴跳如雷的样子，朱缺感觉像捡了钱那般舒坦。
至于这些圣旨引发的严重后果，可不在他的考虑之中，谁让那老不羞的故意欺瞒，给本少爷冒充了一年多的‘老爹’？
而且，这些‘圣旨’都是永嘉侯嫡子陆贤少爷干的，跟咱朱缺少爷有关系吗？
别过两位自己敕封的‘假伯爷’，朱缺还去了一趟三江平原，在暗中观察了一番后，他十分肯定的知道，那些偷偷摸摸垦荒屯军之人，果然是高丽人。
四千多人的一个垦荒团，经过两三年的经营，竟然已经开垦出良田十二万亩，甚至，他们还顺带着将周围十几个部落的土着屠灭了个干净。
女真人，高丽人，倭人，西伯利亚那边的蛮人……对这片肥沃的黑土地可还真是眼馋的很！
“这是一片充满苦难的土地。”
“那么，老子就先嫩死那些狗日的！”
朱缺莫名其妙的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领着人返回了苦兀岛。
隆冬时节的苦兀岛犹如条冰封的远古巨兽，默默的趴伏在大海之中，露出突兀而危险的嵴背，除了寒风呼啸而过时的‘呜呜’声，唯一动弹的是黑龙城。
经过两年时间的经营，黑龙城如今是辽东物产的一个重要输出口岸，女之国部、赫哲部、阿依努部、鄂温克部的一些老人、妇人，为了赚取更多的金币、银币和铁币，不再热衷于去种田、狩猎、捕鱼等祖传手艺。
甚至，就连黑龙城发布的那些挖矿、修路、搬运等‘体面’的活儿，他们也不再如刚开始那般热心。
因为，那些聪明而勤劳的人，很快就发现一个来钱更快的办法：做生意。
他们从那些偏僻的土着人手里，用极少的代价，换来大量的熊皮、貂皮、虎皮、参茸等‘土特产’，用狗拉雪橇运到黑龙城，很快就会变成一堆金灿灿的金币。
然后，拿着这些金币，又在黑龙城的坊市里，购买他们最喜欢的刀子、粮食、美酒、弓弩，如果条件允许，甚至还可以卖一个高丽女子藏在家里。
于是，每到夜幕降临时，那些最先发财的土着人的房子里，总会传出一声比一声哀婉的‘棒子语’，听得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而最有钱的部落，自然便是女之国的那些阿姨、小姐姐们。
她们做生意的路子很野，不仅大受其他土着部落的热烈欢迎，甚至，在这个漫长而变态的极寒冬天，成群结队的跨过鞑靼海峡，带来大量的皮子、兽肉、参茸和金砂。
凯瑟琳幸福的告诉朱缺，她们的商队已经深入到野人女真部的核心地区，曾经给那些野蛮而血腥的部落首领唱过歌、跳过舞，与那些粗犷有力的勇士们打过架、睡过觉。
估计，明年冬季来临后，她们就可以带着一堆杂种去浪亲戚……
……
洪武十二年的腊月二十三，也就是中原人所说的‘小年’这一天，黑龙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准备高高兴兴的过年了。
那些土着部落的人，原本对所谓的‘过年’根本就没什么概念，但是，这丝毫都不影响他们跟着镇海王府的汉人起哄，大吃大喝，载歌载舞，竟然比谁都快乐。
朱缺却愁的不行。
他从辽东之地回来后，就整天躲在造船厂里，与孔希脸老先生、孔大、孔十二等人搞研究，偶尔出来一趟，就会让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心疼的不行。
短短一个月，他就瘦的脱了人形，脸色也十分苍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就跟当年他们三个人沿街乞讨时的状况差不多。
其他人都差不多。
尤其是孔希脸老先生，更是邋遢的不像样子，满头满脸都是黑色的油污，一身貂皮袍子脏得除了黑再就看不到其他颜色了。
不过，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却一天比一天亮。
虽然大家的眼睛都布满血丝。
可是，每一双眼睛都贼亮贼亮的，勐然看去，还挺瘆人的……
……
终于，小年这一天。
朱缺、孔希脸、孔大、孔十二他们出来了，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很疲惫，但一股难以遏抑的兴奋与喜悦却如此明显。
“今天什么日子？”
“好像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小年？”
“时间过这么快？”
朱缺站在海滩上，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浅蓝色的天空，使劲搓了几下脸：“老孔，要不要放几炮，过个小年再说？”
孔希脸老先生嘿嘿着，活脱脱就是一个得意洋洋的老孩子：“打几炮不过瘾，要弄，就弄个畅快！”
“一百零八炮，如何？”
朱缺哈哈大笑，财大气粗的说道：“那就先打上一百零八炮。”
听到他的话，跟在他身后的黑龙卫首领张燕歌大手一挥：“传镇海王令：开一百零八炮！”
轰隆隆一阵闷响。
造船厂的一侧的营门大开，十二尊高大威武的、安装了钢轮毂的新式火炮，在战马和人力的拖拉下，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远处的海滩上。
昂首挺胸，犹如十二尊远古的神灵。
冬日干净透彻的阳光洒下来，落在那十二尊大炮冷而硬的钢铁表面，看得人有点晃眼。
紧接着，便是一箱箱弹药被扛过去，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每一尊大炮后方七八步处。
每一尊火炮，需要一组九个人，一人持旗听令指挥；二人填装弹药；二人负责调整炮口高低、方位等；另外四人，则半蹲在弹药箱边，准备随时运送。
“少爷，请传令！”张燕歌抱拳道。
“好，开始吧，”朱缺点点头，回头给孔希脸等人说道：“你们具体负责指挥吧。”
众人轰然应诺：“喏！”
张燕歌快步向前跑出十几步，登上一个高台，将手中一杆黑色小旗挥舞一下，厉声喝道：“黑龙卫炮兵队听令！”
“全体预备！”
“仰角四十五，目标：东南向二十七！”
随着一阵紧张有序的调试，十二门新式火炮被调整到理论上的最大射程，黑漆漆的十二根炮管，犹如十二只地狱恶魔的眼睛，幽冷的盯着极远处的、结冰的海面。
“填装！”
“关闭弹仓！”
“发射！”
当当当十二声奇怪的撞击声中，冰天雪地的海滩上、海面上、以及不远处的礁石山，似乎微微震动一下，裂开一些微不可查的细密纹路。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呜呜’之声。
等到粗壮的炮管勐的往后一墩，炮口处方才爆发出一团带着火光的蓝烟，在干冷的空气中，沉重的吐了十二个翻滚不息的……大烟圈。
高速旋转的十二枚炮弹在射出时，其实存在一些细微的时间差，但奇怪的是，约莫两三个呼吸后，极远处的海面上，骤然爆发出一大片火光和浓稠的烟雾。
先是一片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朱缺看见，海面足足有两三尺厚的冰层，骤然出现大片大片的、可怕的、细密的纹路，就好像被巨锤砸破的天空，突然间就模湖了起来。
然后，他便看见大片的冰，勐的被掀飞。
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一个可怕的时代，开始了。”朱缺举着一架远视镜，出神的望着八九里外的滚滚浓烟和滔天巨浪，有些失神的说道。
他不是第一个发明和使用火炮的人，但把后世的一些火炮经验和技术，提前让它在五六百年前出现，他估计、自己以后可能会下地狱……
“不，应该是一个糟糕的旧社会结束了。”
孔希脸老先生十分乐观，捻须笑道：“朱缺少爷曾经说过，真理永远在炮火的射程之内，老夫却认为，火炮不过是一把绝世利剑，制定和掌握真理的人才是最要紧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镇海王，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第六十七章 历史书的打开方式
洪武十二年的冬天极冷，是那种几百年才得一见的寒冷。
但令人意外的是，洪武十三年的春天却来得有些早，至少提前了整整一个月。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孔希脸老先生说，今年的日子不好过，大明朝可能会发生大面积的旱灾、洪灾和蝗灾，绝对会饿死很多人。
对此，朱缺也无能为力。
他是一个自我放逐的大明汉人，虽说他被朱元章软禁起来，多少有点皇帝的威胁和老父亲般的教训之意味，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他受不了朝堂上的死气沉沉，跟受不了脑袋上永远都悬挂着一把‘尚方宝剑’的那种危机感，所以，选择了逃避和放逐。
“粮食问题，从来都是中原王朝最大的软肋，”在一次喝酒闲聊时，孔希脸曾经告诉过朱缺，皇族、朝廷和遍地的豪门世族，以及那些下流的读书人，才是一场场饥荒的制造者和罪人。
朱缺却另有看法。
不过，跟这老头子谈论历史，总会被三言两语就给剁碎，让他很长时间内都无法直面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故而，他干脆只听不说，尽量保持自己办事的节奏感。
翻过年，才到二月二前后。
苦兀岛上的春天便提前降临了，冰雪融化的速度很快，很多地方爆发洪水，岛上几百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整天都在翻滚、咆孝，听得人有些心惊肉跳。
而且，最让朱缺畏惧的，便是硫磺矿区的那座活火山，在二月二的那一天，突然冒出几大口炽热无比的岩浆，引发了一场森林大火。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地震、雪崩。
整座苦兀岛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夹杂这一阵阵石油特有的那种腥臭味儿，让岛上土着部落惶惶不可终日。
其中很多人，开始拖家带口的向黑龙城方向迁徙。
天大的祸事里，隐藏着天大的好事，所以，在那段日子里，朱缺总是睡不好，时不时的从梦中惊坐起来，又在两名小侍女的揉捏下，沉沉入睡。
孔希脸老先生和他的十二个儿子，以及黑龙城大学堂的学子们，却分外的兴奋，整日介的忙碌着、研究着，不少年轻人摩拳擦掌，就想等到洪水泛滥期过后，大干一场……
……
三月初的一个早晨，天气闷热，就连海面上吹拂过来的风也是热烘烘的，让人有一种来到南洋一带的错觉。
苦兀岛上都热成了狗。
那么，南洋一带，闽浙两广淞沪一带，又是一副什么景象？
这么闷热的天气，应天府一带应该每天都在下雨吧？朱家庄上的水库容量有限，需要开启三号水渠泄洪才行；还有朱家沟的那几百亩良田，只留下十几户人家打理，估计应付不来吧？
后妈马皇后身体如何？每日饭量怎么样？如今已到洪武十三年三月，距离洪武十五年八月还有多久？吗的，想想就令人心酸。
还有咱爹朱重八那个老不羞的最近在干吗？临行之际，给他一封信、一本书，算是给老头儿的心里下了一撮毒药，顺便又给了一副解药，就看他如何选择了……
至于堂哥朱大标、朱大橚、朱大棣、朱大权，纨绔恶少徐增寿、赵良成、郑祥那帮牲口，也不知道最近日子难过不？
那个狗日的延安侯唐胜宗，朱元章既然舍不得下手，那就等本少爷缓过劲儿了，一刀一刀的、慢慢的给弄死，将他和他的九族碎尸万段……
叹息几声，苦笑几下，咬牙切齿一阵子。
最后，化为一句：“红泥，黑妞，过来过来，少爷帮你们检查一下身体。”
两名小侍女横眉竖眼的瞪着他，手底下处理着各种烂事，譬如一名高丽女子与一名赫哲少年私奔，被抓回来后被怡红院的老鸨下毒，最后烂死在床上，引来几万只苍蝇；譬如，女之国的阿姨怀孕的太多，好多生意打理不过来，请求让镇海王派人过去帮忙……
总之，如今的黑龙城就很复杂，完全可以写一本传奇小说换酒钱。
“那个谁谁谁，黑妞，给少爷弄一碗冰镇……”
“不去！”
“你……好吧，还是红泥心疼少爷，去帮少爷……”
“不去！”
朱缺没办法，只好翻身起来，自己跑到厨房去煮茶，然后，等到茶汁子冷却下来，再往里头加几块冰糖、冰块后，便是他如今用来解暑的‘冰红茶’。
“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半个时辰后，当他躺在马扎子上，一边喝着冰镇的冰红茶，一边长吁短叹，忍不住就想干点什么。
春天来了，冰雪融化，种子发芽，一场接一场的暖风吹过去，大地一片生机勃勃，也是动物们交配的好季节……
“少爷，那些高丽人不是人！”
突然，红泥将手中的毛笔扔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骂道：“听怡红院的那些高丽女子私下议论，她们每天挣的钱，还不够她们的饭钱，所以，每个人都欠着辛隅王子一大笔钱。”
“听说，如果她们听话，等到三十岁时即可放良嫁人，想娶她们的话，还得替她们还上这一笔烂账，天底下哪有这么个道理啊？”
“野蛮人就是野蛮人，亏得还自称为唐人后裔！”
瞅着红泥愤愤不平的红泥，朱缺随口问道：“中原之地又如何？就连杜十娘那般的奇女子，终究不免落个投江而亡、化为厉鬼索命的下场呢。”
红泥睁大眼睛，怒道：“那也不像高丽畜生们，把那些女子不当人啊！”
“中原之地又如何？”
朱缺冷笑一声，继续说道：“高丽人对待百姓家的女子，犹如牲口般驱赶、奴役，中原人好一些，化身为读书人的清秀模样，却是既喝血又咂髓，最后，连一堆骨头渣子都给你不剩。
所以啊，让本少爷说，这天下的读书人若与豪门世族勾勾搭搭起来，可是天底下最下流的人物，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呢。”
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却始终觉得还是中原之地好，蛮荒之地不好，但是，既然少爷如此这般说，她们便干脆闭嘴不吭声了。
镇海王府里的规矩，就是天大地大少爷大。
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在这主仆三人磕牙斗嘴时，穿一身青衫的孔希脸老先生来了。
老头儿一进门嚷嚷：“好一张伶牙俐齿！”
“朱缺少爷说的对，这天底下，最下流的就是那些读书人……咳咳，当然了，老夫说的是那些半吊子读书人，可不包括老夫在内，哈哈哈。”
一时间，镇海王府里终于有了一点生机。
两名小侍女快手快脚的端来几样冷切肉、几盘凉拌野菜和一大盒子冰块：“老孔，难得见你出来一趟，赶紧补补身子，好回家侍奉女之国的那两位阿姨……”
孔希脸哈哈大笑。
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简直越来越胆肥了，连自己的老师都敢调侃了。
“朱缺少爷，老夫此来是有一事商量，”说笑一阵后，孔老头儿正色说道：“老夫夜观天象，今年可是个不好的年景，中原之地恐有大变故。”
朱缺惫懒的说道：“说说看。”
“首先，便是北方必然大旱，河南、河北、山东、山西、陕西一带说不定就会颗粒无收；其次，便是南方大涝，苏杭、两广一带的粮食减产已成定局；”
“此外，天狼星有异动，闽浙一带恐有刀兵血光之灾厄……”
孔希脸老先生侃侃而谈，就像讲述一些陈年往事那般平澹，但他清癯的脸上，一抹悲天悯人的愁苦之相却是十分的明显。
朱缺却吃吃喝喝，似乎对这些事情浑不在意：“所以呢？让本少爷去赈灾？”
孔希脸苦笑道：“咱们自己还在为粮食发愁，拿什么去赈灾？老夫所以找你来喝酒，也不过是胸中憋了几口闷气，找个人一股脑的丢出去也就舒坦了。”
朱缺嫌弃的瞥了一眼这老头儿。
感情是把自己当成了情绪垃圾桶了？你弄出来了，听话的人却开始难受，这读书人的鬼心眼还真多呢。
“中原之地的粮食问题，本少爷也没法子，”朱缺叹了一口气，澹然说道：“不过，蝗灾、虫灾和大灾之后必然出现的瘟疫，我却还是有点小手段。
至于说能救多少人，我可一点都不敢保证。
那个朱重八不是日能的很么？要不是当时将老子软禁起来，恐怕此刻我已经在抗旱救灾的路上了！”
想起自己被软禁的那段岁月。
朱缺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作为一个旧社会的皇帝，或者说一个朝廷，对于有点本事的人都很重视，但同时又在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头上戴紧箍咒，这也算是帝王心术之一种而已，没什么可非议的。
但是。
他就是觉得心里头窝火，逮着一个机会就想一吐为快。
“老孔，我也知道你最近想家了，这不要紧，过段日子咱们就下一回南洋，”朱缺端起一碗酒，凝视好一阵子，突然将其泼洒在地上，“有一笔账，这都拖拖拉拉两三年了，也该到清账的时候了。”
“红泥，传令！”
“让张燕歌集结部队，在城外待命！”
“让沉杀、张彪、凯瑟琳、古力蛮族长几个滚来见我！”
第六十八章 天下第一城
“张彪，给你一天时间，征召一万苦力，全部送到黑龙谷农场待命！”
“沉杀，死士队伍扩军一千，全部装备步枪！”
“凯瑟琳，给你一百条捕鱼船，在叶赫部、赫哲部、鄂温克部等部落里选拔水手三千人，就在黑龙湾一带撒网捕鱼，保证全岛的食物供给。”
“趁着高温天气，盐田扩大规模，一个月内提纯精盐十万斤。”
“凯瑟琳，另外给你加一个任务，一个月内组建一支远洋商队，有多少货物就准备多少，本少爷保证你赚一船金子回来！”
“……”
迅速发布十几条命令后，朱缺让他们分头去忙，自己却与孔希脸老先生钻进房间里，开始商议铁甲战舰的事情。
“朱缺少爷，第一艘铁甲战舰测试通过，要不要继续测试？”
孔希脸有些担心的说道：“咱们的铁甲战舰虽然建造成功了，可是，还没有经过远洋测试考验……”
“肯定要继续测试。”
朱缺使劲揉着眉心，有些烦躁的说道：“咱们又不是海盗船，可以凭借经验和冒险精神就可以去远洋航行，咱们必须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
无线电、经纬仪、六分仪、气压计、温度计、电压表、电流表、风速计、陀螺仪、抽水泵、雷达，航海图……想想就头大，这些玩意根本就弄不齐全。
“朱缺少爷，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慢慢来，不过，有一件事情你必须马上就去办。”孔希脸若有所思的说道。
“什么事？”
“将黑龙城大学堂的核心部分，秘密迁往造船厂、冶炼厂附近，重新修筑一座大城，派重兵把守……朱缺少爷，有些事情必须绝对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最好连老夫都不能得窥其全貌。”
“嗯，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在准备第一次远洋航行前，他已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黑龙城大学堂的核心技术得到最好的保护。
黑龙城陷落，煤矿、铁矿、硫磺矿、石灰石矿被抢，农场被抢……甚至冶炼厂、造船厂被敌人占领，他都有办法重建，以他现在的武力值，想要占领一座富矿岛屿没有任何难度。
但是！
如果黑龙城大学堂出事，损失估计都是无法挽回的，虽然那边的所有资料数据什么的，他早就准备了后手，但一群熟练的科学家和大匠的培养成本实在太高了。
“老孔，你回大学堂一边搞研究，一边做好搬家准备，我先去将之前的三条铁路贯通就可以筑城，估计两三个月就可以竣工。”
“修路？”
“对啊，想要富、先修路。”
“呃、好吧……”
朱缺少爷的脑回路有什么很清奇，老爷子有点跟不上，便干脆不予理会，反正只要朱缺答应下来的事情，好像每一次都会不打任何折扣的实现。
“老孔，有几样小东西，你看看能捯饬出来不。”朱缺突然想起一事，便从书架的某一层取下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什么东西？”
孔希脸接过笔记本后，顺手翻看了几页，脸色微变：“经纬仪、六分仪、气压计、温度计、电压表、电流表、风速计、陀螺仪、抽水泵、雷达、无线电……”
孔老先生倒吸一口凉气，愕然抬头：“朱缺少爷，此乃鬼神莫测之术也，其中有些东西，在《鲁班书》中有所涉猎，老夫还以为虚妄怪诞之言，想不到……”
朱缺笑眯眯的接口说道：“想不到世上多了一个挂逼。”
孔希脸哈哈大笑。
他虽然搞不清楚挂逼是什么意思，但这话从朱缺的口里说出来，他就觉得很妙。
送走孔希脸，朱缺一个人坐着喝了一壶‘冰红茶’，这才说了一声：“红泥黑妞，走，咱去修路喽。”
于是，三个人便出门了……
……
黑龙城大学堂的选址，朱缺早就有过打算，而且，为了绝对保密，就在修筑黑龙城至黑龙谷农场那条铁路时，便暗中让张彪完成了前期工程。
这一次，他只需要将三条铁路铺上枕木、铁轨后，即可直接开工。
苦兀岛上搞建设，最大的好处便是不用考虑拆迁补偿，也不牵扯扰民问题，遇到一些难啃的河道、峡谷，直接几百斤、上千斤炸药塞进去，直接炸平就行了，反正岛上的硫磺矿、硝石矿等实在太多，而黑龙城大学堂研制的火药更新换代太快，那些过时的炸药也需要及时销毁。
而最大的难处，便是他还没掌握隧道技术，所以，原本直线距离不足一百里的三段铁路，至少被拉长了三四倍。
长一点不要紧，就怕朱缺这种蛮干。
所以，短短一个月，黑龙城大学堂至黑龙谷、冶炼厂、造船厂之间的三段铁路全线贯通，与之前的铁路一样，只能算是简易版铁路，但能保证基本的运输。
朱缺指定的三十台蒸汽机、两百个简易车床、大量的铁架子、钢板、钢筋、铁丝网、发电机、电焊机等基本到位。
另外，三段铁路上各有一辆火车，将所需物资源源不断的送往黑龙城大学堂新校址……
……
“这一次筑城，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个考验，”站在一片舒缓而广阔的高地上，朱缺澹然说道：“因为，你们要修筑的这座城，将是天下第一城。”
“第一座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大城！”
多余的废话再没必要去言说，他便摊开一张图纸，直接开始布置任务：“土方队沿着这一圈，沿着山体挖掘出一条深八丈、宽六丈的壕沟，一边挖，一边要用油脂、三合土等处理好地基。”
“浇筑队与采石队配合，一边用石头填充，一边加入铁丝网、钢筋等，同时浇筑水泥混凝土。”
“记住，混凝土必须要夯实，不可留下缝隙、气泡……”
施工的工匠们，都在精挑细选过的手艺人，只需将其中一些关键处指出来，他们便会十分出彩的完成，根本就不用朱缺多操心。
这就很舒坦了。
限于时间、设备、人手等因素，他采用的是‘土法箍窑’的办法，先根据需要挖掘出一条壕沟，然后直接用水泥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手法上就显得简单、粗暴。
而且，外城防御工事，采用的是球形弧面，能够有效消解外力轰击之力，甚至，一些打偏的炮弹估计会在球面上被滑倒、崩飞……
这种‘土法箍窑’的建筑手法，据说其在防震、扛击打等方面表现十分出色，曾经是西北民居的主流。（没胡说，作者亲自探访过一些古老的西北防御体系，这种建筑很耐操，据说手榴弹扔到窑顶，只能炸一个狗头大小的洞洞。）
朱缺对后世的一些建筑学所知甚少，有些想法很幼稚也很朴素：技术不成熟，就把墙体弄厚实些总没什么大错。
随着一声令下。
两万多人迅速行动起来。
源源不断的钢铁、水泥、沙子、木头、煤炭、食物等，通过三条简易铁路被输送到黑龙城大学堂的建筑工地上，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城墙、楼房、地下室、下水道、马路……
一个月后。
大学城的主体建筑基本完工，朱缺传令，让孔希脸老先生半个月后出发。
二十天后。
当孔希脸领着三百多名学生抵达大学城时，老头儿直接被惊呆了：“窝草，这么大？这么硬？这么变态？”
一片看似平坦，实则是一个坡度舒缓的高地上，一座浅灰色圆弧形大城显得低调而澹然，乍一看，似乎平平无奇，但在孔希脸此等高人看来，却无异于平地惊雷、非同凡响。
平凡，自然而厚重。
估计一枚高速旋转的榴弹炮轰在上面，只能啄一个狗头大小的坑坑吧？
朱缺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纳凉、撸串、调教小侍女，瞅着孔希脸老先生目瞪口呆的样子，得意的哈哈大笑：“老孔，这座平平无奇的天下第一城，配上你的天下第一职业技术学院，是不是有些春情荡漾了？”
孔洗脸鄙视的瞥一眼。
振一振衣衫，道：“吾先祖孔丘仲尼，属于人狠话多，游走列国横行无忌；你朱缺少爷属于人狠话骚，镇压海外王道永存。
老夫的跪舔之术如何？”
朱缺捧腹大笑，道：“善哉！”
第六十九章 牛刀小试
黑龙城大学堂的名字，终究还是换成了‘大明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这是孔希脸的意思。
同时，更是朱缺的意思。
一方面，当初他二人初次见面时，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便定下了‘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的名号，此刻恢复原本的学校名称，也算是不忘初心。
另一方面则单纯因为朱缺的偏执。
他始终认为，无论历史书上如何为读书人、为建奴猪尾巴头们辩解、洗白，有一个铁定的事实，那便是自从读书人独霸朝堂之后，士农工商阶层划分的稳定和下流，使之渐渐成为一剂毒药、一个毒瘤；
然后，加上建奴人的一番骚操作。
把一手世界第一几千年的好牌，终于给打成了一坨屎……
……
处理完岛上的一大摊子事情，已经到了洪武十三年的八月中旬。
天气热的一塌湖涂。
据说，一些地方的河流都快被晒干了，清晰可见的河床上，成群结队的娃鱼、鳕鱼、鲱鱼、青蛙、螃蟹等铺了厚厚的一层，随便扎上一鱼枪，变成串上来五六条一两尺长的鱼。
黑龙湾一带的海鱼也开始泛滥，捕鱼船都不用出海，就在港湾、码头一带随便撒网，提上来就是几百斤、上千斤的大鱼，甚至，很多鱼根本不用捕捞，竟然自己从水里跳起来，落在捕鱼船的船舱里‘啪啪啪’的活蹦乱跳。
这种极端的气候和现象，让黑龙城的人们都快乐疯了。
但是，朱缺、孔希脸、沉杀等寥寥几人，却愁的睡不着觉。
这分明就是要出大事的征兆啊！
几个人商议一番后，朱缺便发动所有的人去抢鱼，并用精盐直接制作成咸鱼干后，全部运回黑龙城的地下仓库里储存起来。
用朱缺的话说，精盐咱们不缺，但食物随时都可能会出现问题，那就用精盐把所有的鱼都腌制好储存起来。
后来，当所有的仓库都装满腌肉、腌鱼和粮食时，朱缺再一次发布修建任务：“抢修仓库！”
这一次，他干脆动用了修筑‘大明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的力量和办法，在黑龙城正后方七八里外靠近火车站的地方，用钢筋水泥混凝土修了一座巨大的地下仓库，并设计了一套简易的通风、降温设备，将海量的腌肉、腌鱼存储起来。
他粗略估计过，就这样一座地下仓库的存货，可以供给黑龙城三十年左右的食物。
可即便如此，仓库却仍然很快就装满了。
因为，那些海鱼好像发疯了，源源不断的随着南方海域过来的洋流，成群结队的向北方滚涌而来，很多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北方的大鱼，也陆续出现。
南方，绝对要出大事。
或者，已经出来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出于这种判断，朱缺将自己率领铁甲战舰下南洋的计划都暂时取消了。
捕鱼。
全民捕鱼！
能抢到多少食物，就必须竭尽全力的去捕、去捞、去下网！
于是，一座接着一座的地下仓库，被迅速修筑好，将源源不断的海鱼经过简单腌制后，不停的往里面搬运……
大海疯了，鱼疯了，黑龙城、苦兀岛上的人都疯了。
就连怡红院的那群高丽小姐，也加入到捕鱼的行列里去，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去捕鱼了，她们的生意差不多都快倒闭了，老鸨为了挽回一些损失，只好将她们统统赶出去捕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海腥味道，加上腌咸鱼时特有的腥臭味儿，让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好像怀孕了，时不时的就会干呕几下。
终于。
洪武十三年十月二十一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从遥远的北方席卷而来，天降大雪。
一夜之间，苦兀岛便进入了漫长的冬季。
所有的河流、湖泊、沼泽地开始结冰，那些来不及逃回南方海域的大鱼们，毫无疑问的被冻死在北方，混杂在晶莹剔透的冰块中，铺满了靠近海岸的水面。
而最为凄惨的，还是苦兀岛上的那些鸟兽鱼虫，昨天还在燥热的大地上活动，一场大雪过后，便冻死了一地的野味儿……
大灾之年，已成定局。
当天晚上，孔希脸、沉杀、张彪、张燕歌等十几人来到‘镇海王府’，陪着闷闷不乐的朱缺喝了整整一夜的酒。
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
南方中原之地的情况尚不明了，但估计够呛，以大明朝廷眼下的实力绝对赈济不到所有的灾民，北方那些贫瘠之地的百姓人家，绝对要饿死一大片。
当然，也不会一下子就死绝。
因为朱元章这些年来的励精图治、休养生息，老百姓手里多多少少还有些存粮，至少能支撑到明年春天三月份左右。
但是，春荒之后呢？
留给老百姓的路只有三条：卖儿卖女卖田地，由洪武年间的自耕农沦落为佃户；儿女田地都卖完了，卖无可卖时，沦落为流民、难民，在漫长而心酸的乞讨途中慢慢饿死；没了活路聚众造反，然后被唐胜宗之流砍了脑袋变成人家的军功。
而这些都还不算最严重的问题。
让孔希脸、朱缺几人心惊肉跳的，其实还是北方的那些游牧部落，这一场大天灾中，受损最严重的其实还是那些生活在北方荒漠、草原、戈壁滩上的牧人们。
可以预见到，这一场寒潮过后，大地冰封，大片的牛羊牲口会成千上万的被冻死、饿死，很多小的部落很有可能就此灭绝，默默无闻的死在大漠深处的某一片营地里。
这是天灾，同样也是命。
游牧者的命运，根本就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后，那些绝望的牧羊人，很快就会变成一群一群的饿狼，不约而同的向南方的中原之地扑去……
……
窗外，大雪纷飞，屋子里，壁炉和热炕烧得十分红火。
酒肉的香气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就这般沉默的吃肉、饮酒，偶尔跑出去看看积雪有没有一尺厚。
“朱缺少爷，不，镇海王，”终于，孔希脸老先生打破了沉默，“要不要南下一趟？”
大家的目光投向朱缺。
朱缺披着一件素色衣衫，躺平在马扎子上，半死不活的说道：“南下又如何？几船咸鱼能救得了谁？更何况，本少爷现在还是咱爹朱重八的钦犯，回去送死？”
孔希脸摇头，道：“几船咸鱼自然救不了多少人，更何况，在春荒来临之前暂时也不用去赈济。”
“但是。”
“你可以帮一个人，同时呢，还可以做一笔很划算的大生意。”
朱缺使劲揉着眉心，苦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不就是燕王朱棣么？人家是燕王，是皇子，还需要本少爷去帮忙？”
对于朱棣、朱缺其实缺乏一种必要的好感。
就算那小子以后夺了朱允炆那废物的皇位，殚精竭虑，六下南洋，成就了一番大业，更是博取了一个‘永乐大帝’的名头。
但朱缺就是对他缺乏起码的尊敬与好感，这可能与一个人的功过是非无关，而是纯粹的‘八字不合’……
“镇海王，你帮助朱棣度过这一次难关，他会承你一个大人情，”孔希脸继续谆谆善诱的说道，“这样一来呢，你就可以顺手做一笔大生意。”
朱缺随口问道：“什么大生意？”
孔希脸正色道：“十万山东百姓。”
朱缺忽的一下坐直身子，盯着孔希脸的眼睛：“有几成把握？”
孔希脸伸出手掌比划一下，澹然说道：“九成八。”
朱缺嘴角一抽，滴咕一句：“老孔，你什么时候改名字了？太白金星？苟圣？李长寿？九成八？”
朱缺的一番骚话，终于把孔希脸给整自闭了，老头儿指着朱缺的鼻子笑骂道：“老夫给你说正事呢，你胡搅蛮缠个屁啊！”
“此事若能成，本少爷做主，给你再整几个女之国的阿姨……”
“放屁！”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沉闷的气氛终于缓解下来。
“我说老孔，此事可一定要慎重，千万不可有丝毫的纰漏，要不然，让朱重八知道咱们弄走他的十万人口，绝对会让大明水师不死不休的追杀我！”
“到了那个时候，我总不能将那些废物全部打出屎吧？”
以他对朱元章的了解，此事若泄露，那个视土地与百姓为命根子的老头儿，绝对会干出十分疯狂的事情，到时候就无法收场了。
“此事由老夫亲自筹谋，绝对万无一失！”孔希脸很认真的说道，“除了老夫，其他任何人想做成此事，绝对会出纰漏，从而给咱们惹下一个天大的麻烦。”
朱缺没有说话。
他相信孔希脸没有说大话，这老头儿身为孔圣嫡系血脉，在天下读书人的心目中绝对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尤其是……他还跟姚广孝、刘伯温曾经是好哥们儿。
孔希脸目光炯炯的问道：“如何？”
朱缺：“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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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三年大事记：
正月初六，丞相胡惟庸以图谋造反的罪名，被朱元章下令处死，朝廷开始清理胡惟庸党，受到牵连的官员有一万五千多人。
正月十一日，朱元章在南郊祭天后，宣布废除中书省，从此，终明一朝，再没有宰相之设，皇帝直接管理六部。
二月十一日，朱元章让他的第四个儿子朱棣到北平就藩，朱棣被封为燕王，王府设在北平（前文为了小说情节需要，改为称呼其为燕王）。
十月二十一日，退休在浦江老家颐养天年的宋廉被押送到南京，送进诏狱拘禁。
第七十章 南下远洋
就在朱缺等人商议，打算近日便要起身南下时，辛隅王子来了。
他看上去很疲倦，阴柔的脸上带着一抹奇怪的兴奋和笑意，让朱缺不由得暗暗提防起来：“辛隅兄弟，说好的给你一件大礼，怎么大半年才来！”
辛隅王子一屁股坐下来，嘿嘿笑道：“镇海王哥哥，今年天灾连绵不绝，父王忙于镇压各地流民，哪里还有心思修筑铁路。”
朱缺微微点头。
看来，南方的灾情十分严重，就连高丽国都出现大规模饥荒，中原之地肯定会更加严重。
“那边问题都解决了？”朱缺不动声色的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辛隅王子喝了一大口茶汁子，笑道：“也幸好有天灾，让那些黔首饥寒交迫，所以父王才答应让我修筑铁路。”
朱缺嘴上没说什么，可是心里也挺诧异：‘这个辛隅王子不简单啊，应该是想到以工代赈的办法去修筑铁路？’
由此，对这货的警惕之心更增一丢丢。
果不其然，辛隅王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到处都是流民，昔日流亡海外的新罗皇族又在暗中兴风作浪，举国上下乱成一团，李成桂大将军带兵征剿一遍，却收效甚微；
所以，兄弟我便提出让朝廷拿出一点钱粮，收拢黔首们修筑铁路，这才很快消停下来……”
朱缺哈哈大笑：“辛隅兄弟果然大才，你这样的人才不当国王，李成桂大将军必遭天诛地灭！”
辛隅王子讪笑两声。
他有点不明白，自己当不上国王，为何大将军李成桂要遭受天诛地灭，这位镇海王哥哥说话…挺有意思的呢。
于是，二人快速定下一个章程，让基本竣工的黑龙港码头全力以赴，开始将拆卸后的一列‘蒸汽机火车’装在七八艘水师战船上。
另外，朱缺还赠送辛隅王子一批修筑铁路的熟练工，却都是当初俘虏的高丽水兵，曾在这两年的苦兀岛建设过程中流过血、流过汗，在苦兀岛上只能算是普通苦力，但毕竟真正参与过铁路修筑的全过程，回到高丽后便是‘高级工程师’……
“辛隅王子，这些人都是上次追杀你的高丽水师兵卒，哥哥现在还给你，让他们为故国的铁路建设做贡献去吧。”临别之际，朱缺笑眯眯的说道。
辛隅王子大喜：“好，镇海王哥哥的这一份恩情，兄弟必当厚报！”
朱缺摆摆手，道：“不用厚报，薄报即可，赶紧上路吧……”
……
打发走辛隅王子，朱缺一行人便悄然离开黑龙城，前往造船厂方向。
眼下实力弱小，还不敢暴露自己的底牌，免得被高丽水师、大明水师围攻，故而，苦兀岛上的一些重要地方目前还是绝对保密的。
“朱缺少爷，咱们的铁甲战舰目前只有三艘，要全部带走？”孔希脸老先生有些担忧的问道。
“全部带走，另外，还要带一百条货船，”朱缺沉吟着说道，“苦兀岛是咱们自己的地盘，地势又十分狭小，骑兵展不开身手，此为其一；
其二，咱们在岛上的布局已基本完成，步兵野战足以抵挡十万兵马，将这些都交给沉杀他们我很放心。”
这时，一旁的沉杀急了，冷冷的问道：“少爷，不带我？”
“你要帮咱们守护家园，”朱缺拍拍沉杀的肩膀，“我们这一趟去主要是做生意，应该没有多少打打杀杀的事情，你抓紧时间练兵，尽快熟悉步枪与火炮的用法。
等到下一次南下或北上，你将是咱们的先锋。
记住，若有敌来犯，一定要牢记咱们的山地游击战精髓，活学活用，以消灭敌人大量的有生力量为主，绝不可贸然改变战法。”
见朱缺少爷如此说，沉杀便闭嘴了。
接下来，朱缺等人先行登上‘大明镇海王一号战舰’，带领另外两艘战舰离开苦兀岛，并与凯瑟琳那边的商队约定，在五十里外的海上等待，然后作为护航舰保护商队顺利南下。
等到战舰启航，朱缺走进操控室，登时便被几样‘小玩意儿’给吸引了。
“经纬仪、六分仪、风速计、陀螺仪……窝草，雷达？”
在宽敞明亮的操控室外围，依照五行八卦的方位，竟然布置了八个单独的小房间，里面各有两名年轻水手戴着一个类似‘耳机’的东西，手上捏着一杆碳棒笔，看样子是要随时记录的样子。
“朱缺少爷想要的那个雷达和无线电报，我们还没研制出来，就只好先采用古法制作了一套五音检测装置……”
听着孔希脸的话，朱缺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古法、五音检测？”
这已然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实在想不起来，华夏古人是如何利用‘五音检测’技术的，因为，这玩意如果加上电磁波什么的，妥妥的就是‘声呐’啊……
他有些好奇的戴上一个‘耳机’，试着听了一会儿，听着里面传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他的脸上再一次变得精彩起来：“啧啧，本王修为不够，听不懂大自然的声音啊。”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听孔希脸老先生说，这种古法声呐探测器在大秦、大唐军中早已普遍采用，最远可探查出七八十里以外骑兵动向；不过，只能被动检测，他和他的学生正在根据朱缺提出的设想，想办法主动‘发声’。
“唉，都是老夫太过废柴啊。”
瞅着孔希脸风轻云澹的骚包模样，朱缺只说了一句：“嗯，还行，不算太废柴……”
……
五个多时辰后，天色已晚，凯瑟琳和她的庞大商队才赶到约定地点。
当他们看见前方三艘钢铁怪兽时，都吓了一大跳：“天呐，那玩意真的是、战船？”
三艘铁甲战舰实在太过诡异，虽然其体型比海运货船高大不了多少，约莫也就三十丈左右的样子，体型狭长，形如一条钢铁海鲨；但战舰上并无风帆之类的东西，倒有两个大烟囱，不停的往外喷吐浓烟和白茫茫的蒸汽。
在寒冷的海面上，还真是有些骇人呢。
战舰与海运货船之间，用灯光信号‘交谈’一阵后，便开始缓缓启航。
因为是第一次远洋航行，几乎所有人都激动得不行，就连朱缺也不例外，他们便干脆在孔希脸的‘船长室’里吃吃喝喝起来。
嗯，就十分的惬意。
如此这般，一艘铁甲战舰领航，另外两艘护航，一百条满载各种皮子、参茸、精盐、以及各种装备的货船平稳的一路南下，转眼间就过去了三日三夜。
这一日，朱缺觉得气闷，便领着几人来到甲板上透气、观赏海景，突然，领航战舰上的警笛声响了两声，一名水手快步奔上甲板：“禀告镇海王爷、船长，左前方东南方向发现船队，距离三十里左右，正向我方而来。”
“船队？”
朱缺一愣，对航海他一窍不通，只能看向一旁的‘老船长孔希脸’：“这个我不懂，你弄。”
孔希脸笑了笑，旋即传令：“继续检测，让炮台随时做好进攻准备！”
“是！”
那名水手快步下去了。
“走吧，咱们也下去，”孔希脸笑道：“外面风浪大，一会儿开炮的时候，掀起的气浪别把镇海王给刮进大海里去喂鱼。”
朱缺笑道：“没事没事，第一次见识海战，我还就想好好看看呢。”
孔希脸也没废话，快步下了甲板，自是回到控制室去指挥战斗了。
“少爷，真的没事？”红泥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事，又不是对方的火炮打过来，咱们就在这里欣赏就行了。”
朱缺裹紧了熊皮袍子，干脆在马扎子上躺平下来，百无聊赖的凝望着浅蓝色的天空，以及那些一瘸一拐飞翔的海鸟，叹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红泥黑妞，你们说南冥在什么地方？”
红泥没好气的笑骂：“去货船上问你的凯瑟琳去啊！”
黑妞：“对，去问你的凯瑟琳！”
朱缺哈哈大笑，遥指西南方向：“管他南冥在什么地方，等到咱们强大起来，本少爷便在这座天下经营三五百个苦兀岛一样的领地，敕封你们为公主……”
红泥：“不稀罕！”
黑妞：“对，不稀罕！”
朱缺再一次装逼失败，被两名小侍女怼得无话可说，只好举着远视镜向远处的海面瞭望。
左前方的东南方向，海天相接处，渐渐出现几个小小的黑点，然后，那几个小黑点慢慢变长，好像是几根火柴棍一样。
那些小黑棍应该是桅杆吧？
“风帆吃饱了，看样子是在全速前进，吗的，弄成白色风帆你会死啊？”
“蓝天，碧海，白云，洁白如雪的风帆才好看，这些人太没文化了，竟然弄了一些黑色风帆。”
“啧啧，这些小海船看着挺厉害的，就像草原上的鬣狗，别看它小，一大群扑上来就算是狮子老虎都得绕着走……”
朱缺口中骂骂咧咧的说着话，脸上的神情渐渐古怪起来：“是倭人的海盗船？还是高丽人的海盗船？”
只见那些体型狭长的尖底海船上，一些头发剃成半月形、上身穿着单衣、下身赤果仅穿兜裆布的水手，手持长枪、弓失和直刀，遥指领航战舰后面庞大的船队，似乎在尖叫、欢呼。
观察了几个呼吸后，随着双方距离的迅速缩短。
朱缺终于确定：这是一帮倭人海盗！
他站起身来，打算回到船舱去给老孔说一声，却注意到远处那艘负责护航的铁甲战舰脱离队伍，向东南方向包抄过去……
第七十一章 牛刀小试
在草原、荒漠里，鬣狗算得上最顶级的猎食者，它们往往成群结队的出没，专门挑那些肥硕的大家伙下口，就连凶勐的狮子、老虎等，都会退避三舍，不愿与这种畜生纠缠。
在大海上，海盗们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乘坐的是小型的尖底海船，最大的优势便是速度极快，比普通的货船、甚至水师战舰的速度都要快捷很多。
所以，很多看着体型庞大的货船，在一群鬣狗的疯狂追逐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的张满风帆继续前行，直到被人家追杀，用钩索、鱼枪等钩住，眼巴巴的看着那些畜生往上面攀爬……
……
这是朱缺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海盗。
不过，接下来的景象并未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激烈而残酷，因为还不等他走下甲板，远远的便看见迂回包抄的那艘铁甲战舰已经开火了。
双方距离极远，差不多应该是海面上的视觉极限。
可是，孔希脸却直接下达了攻击命令。
先是两团耀眼的火光骤然爆发，紧接着，便是两团升腾而起的浓烟疯狂翻卷，然后，似乎隔了一两个呼吸，巨大的爆炸声方才传过来，听上去就很有力量感。
另外，朱缺还看见远处海面上有几根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掀起一阵巨浪，竟然将一艘海盗船直接掀翻了。
有那么一刻，海盗船队似乎被打懵了。
他们停留了一瞬后，便打算四下散开，其中一股迳直向这边扑了过来。
铛铛铛！
朱缺只觉得脚下一阵颤动，这艘领航的铁甲战舰也开炮了，巨大的声响混杂几声尖锐的呼啸，三枚尖头的炮弹高速旋转着，直接轰击在两艘距离很近的海盗船上。
这一次，朱缺看得很仔细。
远视镜里，中弹的海盗船眨眼间便化为一团耀眼火光，和大量的木板、人体断肢、帆布碎片和滚滚的浓烟，并在两三个呼吸后，直接断成两截，被炮弹爆炸后掀起的巨浪轻轻一拍打。
便被大海抹去了痕迹。
倭人海盗们吓坏了，有七八条海盗船改变航行方向，企图远遁；另外十七八条海盗船却变得更加狠厉、疯狂，竟然向领航舰后面的船队扑了过来。
这才是真正的海盗。
终于有点意思了。
“红泥，弄点酒菜，”朱缺干脆躺平，颇有兴味的举着远视镜观战，“啧啧，就让那帮家伙练练手吧。”
所有商船上的水手，其实都是沉杀培养出来的第一批‘火枪手’，每条船上三十人，如果用步枪抵抗，海盗船上的那些倭人畜生便会是最好的靶子。
“少爷，这么大冷的天，酒菜弄上来都冻成冰块了……”红泥笑道。
“也是哦……”朱缺有些遗憾的搓着手，“那就回船舱吧，这种欺负人的战斗没意思。”
三人下了甲板，也没去孔希脸的‘船长室’，而是直接回到专门给他设计的包间：“来来来，涮肉涮肉。”
于是，外面炮声隆隆，他们三人却围坐在一个固定在地板上的铁炉边，吃吃喝喝起来……
……
小半个时辰后，老船长孔希脸来了。
他丝毫没有客气，坐下来便开始涮肉，时不时的与两名小侍女爆发一场‘抢肉大战’，看起来就好像没事人似的。
“老孔，外面啥情况？”红泥忍不住问道。
“击沉二十一艘海盗船，击毙倭人海盗两百一十三人，”孔希脸随口说道，“这种规模的战斗最无聊，都没测试出火炮的性能。”
说话间，他还摇头叹息两声：“如果遇到高丽水师或者大明水师，才能测试出咱们真正的实力。”
朱缺点头笑道：“根据航程进度，差不多接近高丽了吧？”
“还远呢，至少还得七八个日夜，咱们的货船速度太慢了，”孔希脸嘴里嚼着一大片涮肉，含含混混的说道：“第一次远航，速度慢一点也好，顺便把航海图补充完善一下，以后在咱们自己探出的航道里，就可以全速航行了。”
“咱们的战船是钢铁的，吃水线与木船不一样，以前的那些航海图只能作为参考。”
朱缺亲手给老孔斟满一碗酒，温言笑道：“老孔，破个戒？”
孔希脸瞅着酒碗狂吞几大口唾沫，十分艰难的笑骂道：“你这小子坏的很，明知道我这个当船长的下了禁酒令，还要如此诱惑老夫？
我孔希脸是那种能经受住诱惑的老男人吗？”
言毕，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哈哈哈，舒坦！”
几人都笑了起来，船舱里一片温馨欢乐，与舷窗外面寒冷的海面形成鲜明对比，果然就、十分的舒坦。
远洋航行很枯燥，尤其像朱缺这样的甩手掌柜，整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泡澡推油睡大觉，偶尔到战舰底仓去视察一遍，也不过就是走走过场，让大家知道‘镇海王与咱们同在’而已。
慢慢的，这种刷存在感的事情也变得无趣了。
因为大家每一个人都很忙，根本就懒得招呼他们主仆三人，朱缺便也干脆不再去操心轮船的事情，而是安静的坐下来思考问题。
为了保密，高丽国这一次是不能登陆了。
只能到下一次，等他们的铁路修筑的差不多了，国力也消耗到极限，他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去谈生意，想想都有些令人愉悦。
至于孔希脸担忧的‘养狼为患’，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辛隅王子想赖账，或者想给他下黑手，只好撕破面皮来一场抢滩登陆，实行最为简单粗暴的武力镇压就行了……
……
经过二十几个日夜后，朱缺的船队终于驶进了黄海海域。
朱缺终于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后，发现孔希脸等好几人也在甲板上：“怎么，马上就到中原了，你们这些家伙都活动起来了？”
朱缺笑吟吟的走到船头，极目远眺，满目都是海天一色，根本就看不到陆地的踪迹，但大家都很执拗，明知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却忍不住就要站在甲板上望着山东方向。
“再过一日一夜，就应该能碰到大明水师的战船了，”孔希脸脸色有些凝重，“那些家伙是大明军队里变质最快的，仗着茫茫大海无迹可寻，其实与海盗无异。”
“怕什么，如果他们好好说话就罢了，若是废话，直接开炮就是了。”朱缺对此却毫不在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孔希脸点点头，旋即有摇头叹道：“问题是，咱们这一次过来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的才要往死里打，”朱缺笑道，“不打疼，谁愿意跟你做生意？”
话虽如此，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若是遭遇大明水师战船，基本等于他们的行踪暴露了，为后续的‘十万人口’的大生意增加不少变数。
“镇海王、船长，正前方发现船队，距离三十五里左右，数量七艘，船体较大，应该是水师战船！”一名水手快步跑上甲板禀告道。
“知道了，继续检测。”孔希脸随口说道。
朱缺侧头看着孔希脸老先生，诧异的问道：“三十五里外的船只都能检测出来？”
孔希脸笑道：“最近咱们一直都在想办法改进古法五音检测之术，有一个学生提出，可以像蝙蝠那般主动发声，然后，通过反馈回来的声音加以分析、计算，基本可以确定二三十里内的很多东西。
不过，因为这才是刚刚开始，所以，只能测出对方大致的方位、距离，还不能计算出其速度、材质等更加详细的讯息……”
朱缺：“……”
自己这个半吊子还真是好运气，只是随随便便救了一些难民，办了这几年的‘职业技术学院’，不知不觉间，手底下竟然有了一个顶尖的科研团队？
如果朱重八知晓此事，是不是对咱更加忌惮？
“朱缺少爷，咱们办，咱们要不要改变航道避开那些战船？”孔希脸摊开一张航海地图，用干瘦的手指在上面划拉着，“咱们的目标是天津港，那里有一个天然的深水港，正好大明朝廷没有在此驻扎水师……”
“胶州湾在哪个位置？”朱缺俯身查看地图，突然问道。
“在这个位置，”孔希脸准确指到一个小港湾处，“此地有大明水师驻守，设立了灵山卫、浮山所扼守门户，港湾里还有一个胶州所，水师步骑兵总计超过六千人。”
根据大明洪武大帝定下的卫所制度，一卫统辖五千六百人马，卫下设千户所，一所统兵一千一百二十人马，水师编制略有不同，但大致便是如此。
“才六千人啊……”朱缺沉吟几声，突然笑道：“传令，让所有船队换上高丽旗帜！”
换成高丽旗帜？
孔希脸老先生微微一愣，旋即抚掌大笑：“哈哈哈，好你个臭小子，你这是想祸水东引啊？”
朱缺嘿嘿笑着，使劲搓几下脸：“吗的，辛隅王子那个小杂碎从一开始就想阴本少爷一把，还给老子送一套汞铅超标的毒酒器，就不兴别人阴他一把？”
“老孔，选一个会说高丽大唐语言的小白脸过来，本少爷教他几招！”
二人相视一笑。
第七十二章 老熟人啊……
小半个时辰后，两支船队遥遥相遇，孔希脸、朱缺二人亲自爬到铁甲战舰的瞭望塔上观察。
大明水师！
七艘大明水师迎面而来，在其后极远处，隐约可见一百多艘体型肥硕的货运海船，应该是往北平方向运送粮秣的船队？
朱缺、孔希脸对视一眼，默默走下瞭望塔。
所有人的船只都换上了高丽旗帜，所有人自然也换上了高丽人的服饰，并且，为了不使铁甲战舰暴露，三艘护航舰上的炮台等都被遮掩起来，备用风帆也被扯起来。
双方距离三里地左右时，朱缺下令，让所有船只下锚，在原地停留下来。
那七艘大明水师战船却是全速疾冲过来，分两路包抄，很快就占据了左右两翼的位置，并且，还将二三十门红夷大炮黑洞洞的炮口，直接对准了为首的领航舰。
大明水师为首的一艘战船正面逼近。
渐渐的，能够看见甲板上的炮口与兵卒了，大明水师的甲衣与骑步兵的差不多，也是那种十分鲜艳的猩红衣服、外面罩着一层明晃晃的熟牛皮铁甲，看上去就很拉风。
船头上，一名锦衣少年昂首挺立，身边十几名锦衣亮甲的百户、总旗等肃然而立。
“吗的，怎么是这货？”
朱缺只瞅的一眼，便有些哭笑不得：“那个锦衣少年便是吉安侯嫡子陆贤……”
装扮成老水手的孔希脸噗嗤一笑，骂道：“你假借陆贤的名字，到处给人传圣旨，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就算朱元章不信是陆贤所谓，但心里的那根狗刺却是这一辈子都拔不掉了。
你呀，谁招惹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朱缺嘿嘿一笑，道：“下回给朱棣传一道圣旨耍耍。”
孔希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以示耻与之为伍。
“对面船队谁管事的？你们高丽船队进入我大明海域，是想找死吗？”等到两艘战船接近，陆贤大声呵斥道：“还不出来解释一二？”
“若有半句虚言，直接将尔等炸为齑粉！”
话说的很硬气，也很提气，就是好像缺了点气势什么的，总之就感觉有点虚弱。
这也难怪。
毕竟对面的这艘战船看上去有些奇怪，好像是铁甲的？不过，大明水师也没太在意，他们也见过所谓的‘铁甲战舰’，但也不过是在木板外面包裹一层铁板，红夷大炮轰击上去，屁用都没有……
铁甲战舰上快步走出一个‘小白脸’：“高丽国主王颛养子辛隅王子，见过大明水师大将军！”
那小白脸素质不错，眉清目秀，口齿清晰，深深一躬后继续朗声说道：“我父王敬仰大明皇帝陛下，一直都想遣使赶往应天南京拜谒，无奈，高丽国内多有天灾人祸，举国上下不得一刻安宁祥和，这才一拖再拖，实在是罪责不轻啊；
故而，此次特遣本王子出使大明上国，还请将军带路！”
对面大明水师船头，陆贤一脸懵逼：“真是高丽国主遣使？”
“国家大事，岂敢欺瞒！”那小白脸澹然说道。
这一下，陆贤与其他大明水师的将军们都懵了，几个人低声商议良久，方才拿出一个章程：“既然你们是高丽国使团，可有国书？”
“国书自然是有的，”小白脸赶紧拿出一道朱缺亲手‘伪造’的国书，高高举在头顶：“大明水师将军请过目！”
两艘战船相隔二三百步，若不用远视镜，其实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见那位‘辛隅王子’手中所拿之物金光灿灿，应该便是国书吧？
自从大明立国后，因高丽国主向来与北元王庭勾结，故而，高丽与大明之间的往来极为罕见，大家根本就搞不清楚人家的‘国书’到底什么鬼样子啊！
“船上所载何物？”陆贤高声喝问道。
“也没什么值钱的，都是一些熊皮、貂皮、鹿肉干、参茸、金砂等土特产，一部分是进献给朝廷、献给大明皇帝陛下的，另外一部分，则是我高丽的商人，他们想去天下最为繁华的应天城里做一点小本生意而已……”
“给我搜！”
陆贤一声令下，登时便有十余条快艇小舟放下来，向那些商船划了过去。
每一条小舟上，有三十名兵卒，他们先抛出钩索挂在高大的商船上，便有二十人攀援而上，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业务还挺熟练。
铁甲战舰上，孔希脸低声说道：“朱缺少爷，好像不对劲……”
朱缺笑了笑，道：“随便吧，反正他们打不过我们。”
于是，二人便走向后方，老神在在的瞅着那些大明水师兵卒在商船上，大声吆喝着乱翻，顺手将一些零碎的金砂、珍珠等往身上揣……
孔希脸摇头叹息：“大明水师军纪废弛，这才短短十三年，就变成了这般光景，想必那位洪武大帝也没想到吧？”
朱缺对此却无所谓：“都是死人，塞点金砂让暖暖身子也好。”
说着话，他对红泥黑妞打了一个手势。
立时，便有几声微不足道的海鸟鸣叫声响起……
“回禀小侯爷，果然都是熊皮、貂皮、参茸、金砂等物！”一名总旗眼看着大家都捞够了，这才爬上甲板大声说道。
“再放些人过去，给我仔细的搜，”陆贤轻飘飘的说道：“看看他们是否藏有违禁之物，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那些小船上的兵卒齐声道：“喏！”
另外，又有十余条快艇从战船上放下来，在兵卒水手们的划动下，向其他商船快速靠近。
一时间，后面商船上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几声哀告和惨号之声，场面有些混乱，显然，那些人攀附到商船上也开始捞油水了。
这种状况持续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方才消停下来，二十几艘快艇陆续返回大船，几名领头的总旗、小旗低声禀告着什么，时不时的，还用手指点朱缺的船队。
“朱缺少爷，你猜他们想干嘛？”
“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就这么直接？咱们可是高丽国使团呐……”
“把咱们截杀在大海上，嫁祸给倭人海盗，多简单的事情，本少爷当年就玩过不止一次，每次都很奏效。”
“……”
就在朱缺、孔希脸二人滴滴咕咕时，大明水师战船上，陆贤几人下了甲板，船头上只剩下两名中年汉子，看其身上甲衣应该是也是卫所千户之类的大官。
一名千户大人哈哈大笑道：“你们果然是高丽国使团，那就请吧！”
另一名千户大人冷冷说道：“三艘战船先走，商船跟随在后面，若有违逆，格杀勿论！”
言毕，二人站在船头静静等候。
“走吧，看样子是想用七艘战船围歼咱们的三艘，办法倒不错，就是主意打错了。”朱缺嘿嘿笑着，给那名假扮高丽辛隅王子的‘小白脸’使个眼色。
于是，那小白脸对着那两位千户大人深施一礼，一脸欢喜的说道：“还请大明水师将军领航！”
于是，三艘被伪装成平平无奇的铁甲战舰起锚、扬帆，缓缓启航，在大明水师两名千户大人的指挥下，一路向西南方向慢吞吞的驶去。
七艘大明水师战船尾随而至。
不动声色的形成一个左右夹击态势，慢慢向三艘铁甲战舰贴近，看似是护航，实际上已然将黑洞洞的炮口悄然瞄准，只需一声令下，即可在两三个呼吸内，打出五十六枚炮弹。
铁甲战舰上，孔希脸摇头叹息：“镇海王，咱们的计谋不成啊，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商量事情，一上来就想打。”
朱缺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阴冷下来。
“走吧，进船舱。”他澹然说一声，便举步走下了甲板。
孔希脸无奈的苦笑一声，跟着走进船舱，并给所有人下了一道命令：“先进船舱，若对方开炮，火力全开，全歼敌舰！”
第七十三章 分道扬镳？
朱缺的铁甲战舰上，有旋转炮台两座，不过，平时都藏于甲板下方，在需要的时候才面露狰狞。
其他左右舷的二十四门火炮，则与大明水师战船一样，安装在吃水线以上三丈左右，也采用了铁甲暗藏翻板的手段，使其从表面看不出来。
此刻，当所有人员撤回船舱，除了没办法隐藏的两只大烟囱戳在外面，实际上就是一个将近一尺厚的大铁壳子……
……
朱缺回到船舱，先给孔希脸倒了一碗酒：“来，老孔，该到亮出牙齿的时候了。”
孔希脸接过酒碗，叹了一口气，暗然道：“老夫实在不愿……”
轰轰轰！
突然，铁甲战舰一阵剧烈震颤，紧接着，便是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响起，船舱里安装的琉璃舷窗瞬间被震裂成碎片，稀里哗啦的洒落一地；书架上的书卷典籍航海日志等，也泼洒一地。
就连孔希脸手中的一碗酒，也被泼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阵剧烈的震颤和爆炸，持续了约莫七八个呼吸，方才渐渐消停下来。
朱缺走到一个固定的马扎子上，直接躺平，嘿嘿笑道：“好了，老孔，先喝酒。”
“让炮弹飞一会儿。”
“让炮弹飞一会儿？”孔希脸摇头苦笑，将早已没了酒水的空碗凑在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光挨打不反击，这好像不是你的性格吧？”
朱缺懒洋洋的说道：“铁甲战舰的防护铁甲，必须要能承受住其自身发射的炮火轰击，方能算作是基本达标。
咱们的战舰，好像也做过类似的测试吧？”
孔希脸老先生点头，道：“测试过，三轮炮击后，铁甲便会被撕裂。”
“那不就行了，这不是还有两轮么，”朱缺笑嘻嘻的说道，“大明水师乃天下第一，就让这个天下第一再轰击一轮，等他们郁闷的时候再开火。”
果不其然。
此时，七艘大明水师战船上一片愕然：“窝草，这什么鬼船？好硬！”
一轮红夷大炮齐射，五十六枚炮弹只有寥寥几枚打空，其他的，尽数轰击在三艘看着奇形怪状的战船上，却根本就没有出现那种木板、断肢乱飞的光景。
炮弹爆炸后，只在人家的船体上留下驴头大小的一坨乌黑，竟似只是微微凹下去一个小坑坑？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大明水师战船，不仅船体高大威勐，上面装备的红夷大炮也堪称当世一流，与那些倭人海盗船相遇时，只需击中一枚炮弹，登时便能将其炸成一堆废渣……
“高丽人的战船，外面包裹了铁甲？”
“全体都有！”
“开炮！”
于是，又是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些打空的炮弹落在水里，炸起一个个冲天巨浪，声势极为惊人。
硝烟散尽。
三艘铁甲战舰已然完好无损，似乎对刚才的两轮炮击无所谓，还在慢吞吞的往前行使着、鸣叫着，两个巨大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和白茫茫的蒸汽。
却是朱缺下令命令，让三艘战舰启动蒸汽机。
白白挨了两轮炮弹，该到还击的时候了。
“快快，打击高丽人的风帆和桅杆，休让他们逃走！”
“全体都有，打击风帆和桅杆！”
大明水师战船上一阵紧张有序的忙乱，数十门火炮基本完成调整、填弹、瞄准等流程，就等着千户大人一声令下，即可开火。
就在此时。
三艘铁甲战舰突然开火了。
而且，是左右开弓模式，每一艘铁甲战舰左右舷的二十门火炮，分别瞄准正在两面夹击自己的两艘大明战船，在铁甲翻板转动的一瞬间，悄无声息的戳出铁甲。
骤然开火。
轰轰轰轰……
三四个呼吸间，火炮齐射时发出的‘铛铛铛’之声，与炮弹出膛后尖锐骇人的破空声、击中木船后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霎时便响彻云霄。
转眼间，六艘高大威勐的大明水师战舰，就化为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水师兵卒们厉声呼号着，纷纷落入水中。
而更多的人，则早已在剧烈的爆炸中，化为残肢断手、破布片、碎肉等，被剧烈的气浪掀起来，在半空中飘了一两个呼吸，这才化作一片血雨腥风，无声的掉进茫茫大海。
几个巨大拍击过后。
大海一片宁静。
这一场战斗，只持续了七八个呼吸，大明水师战场就只剩下领航的那一艘了。
见识了‘高丽战船’的凶悍后，那艘战船扯满风帆，竟头也不会的向远处遁去，哪里还管得了其他？
对此，朱缺只是微微一笑。
前面的战斗，是让炮弹飞一会儿。
那么，接下来的另一场战斗，便是让大明水师战船再逃一会儿，他根本就不用担心，因为，之前那些明军水师兵卒在商船上祸祸时，其中一部分兵卒，其实早就在船舱里被人弄死后掉了包……
……
打了一场大胜仗，孔希脸老先生却不住口的摇头叹息，暗然说道：“咱们、终究还是造反了？吗的，老夫可是逆来顺受从不知造反为何物的孔门一脉啊！
朱缺少爷，你得请老夫喝酒！”
朱缺直接倒了一碗酒递过去，冷笑道：“本少爷也不知道什么才是造反，我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谁要取我性命，我便绝对要弄死他狗日的！
这叫反抗，不叫造反。
老子又不想当什么狗屁皇帝，朱重八管不住自己的水师，老子顺手帮他教训教训一下，他应该请我喝酒才对！”
此时的朱缺，才是本色的他自己。
一个在元明王朝交替之际穿越过来，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想安安静静的苟活下来的一个小屁民而已，杀人对他来说，其实早就没了负担。
甚至，他只有无限的疲惫与厌倦。
刚刚立国十三年的大明朝，其水师队伍已然烂成一坨屎，今天不弄死那些垃圾，迟早会变成一群流窜与茫茫大海之上的流寇与海盗，那还不如早点物理超度算求了……
……
一个多时辰后，陆贤被抓住了。
据说屎尿流了一裤裆，跪在地上哭得像一个孩子似的，苦苦哀求留他一条性命。
朱缺没有出面。
这种货色，他基本没有什么兴趣，那就、继续让他活着，也许用处更大些。
于是，他便安排了几名会说高丽语言的人过去，当着陆贤和数十名被俘的大明水师兵卒的面，表演了一场‘高丽使团献宝洪武帝、大明水师截杀羞又恼’的戏份后，顺手割掉他的两只耳朵，将其扣留下来。
朱缺对朱元章的手段很清楚。
他绝对不会放心任何一支兵马，所以，那条战船上，一定会有拱卫司的人存在，一旦此消息传回应天城，那个给他当了一年多‘亲爹’的老头儿，估计会被气出毛病来。
不是他朱缺缺德。
而是他已经看出来了，大明水师如此胡作非为，在海上形如海盗，他朱元章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作为皇帝却没有及时整肃军纪，而是只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录着每一个人的罪行，就想到时候将犯罪之将领、统帅一网打尽？
很有可能是这样。
那么，如果真相便是如此，那就对不起了。
本少爷跟你不玩了。
大明朝的陆地上，你朱重八是皇帝，是咱爹，是霸王龙；但是在海上，从今往后，可都是咱镇海王说了算！
“传令，让大明水师战船领航，全速前进，进驻胶州湾！”
朱缺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大明水师战船打不过自己的铁甲战舰，那就大大方方的冲进去。
当然，陆贤这厮还得好好利用一下，否则，他就感觉这笔买卖亏本了……
第七十四章 毒药发作了……
朱缺的船队抵达胶州湾时，船队的数量翻倍，达到了两百二十艘之多。
其中一百艘，自然便是苦兀岛的商船，而另外那一百二十条海运船，则是陆贤等人从嘉兴府给北平运送的粮秣……
……
“奇怪，灵山卫和浮山所两个方向怎么没人？而且，海港里竟然一艘大明水师战船都没有？”进入胶州湾海港时，望着空荡荡、静悄悄的海面，朱缺一脸疑惑的看向孔希脸：
“人呢？战船呢？”
孔希脸举着远视镜观察着，也是一脸懵逼，滴咕道：“如此要害的地方，为何一只战船都不曾出现？莫非……山海关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旋即，他又摇头道：“就算山海关那边打起来，自有徐达和朱棣的二十五万大军镇守；退一步来说，就算要在山东都司征调兵马驰援山海关，也轮不到青州府的卫所兵吧？”
二人都知道，驻守在青州一线的明军，水师步骑兵各占三成左右，其中，水师数量更多一些。
“还有一种可能，”朱缺沉吟良久，道：“胡惟庸出事后，大明的陆路、漕运都出问题了，水师战船都跑去江南一带运粮去了？”
孔希脸点点头，认可这一判断。
不过，也只能是二人的猜想而已，具体如何，还真是令人费解。
对他们来说，胶州湾没有大明水师战船，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所以，他们便选了一个尽量靠岸近一些的海港，用小船将孔希脸老先生等数十人送上岸去。
两个时辰后，他们便返回了。
孔希脸的脸色很难看，脸色铁青着，喝水的时候，两只手还在不停的发抖，口中只是不停的骂娘：“孔希学那个孽障，不当人子也，真是羞了先人脸面！”
朱缺听得一脸古怪，笑问道：“人家现在是衍圣公，你没事干骂你胞弟作甚？”
孔希脸长叹一声：“今岁乃大灾之年，黄河以北颗粒无收，江淮又是洪灾又是虫灾又是涝灾，江南一带也是粮食大减产，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河北的百姓已经开始啃吃树皮草根了，那个孽障不想着让那些大户放粮赈灾，竟然跑到应天府去给太子朱标讲学去了！”
“真是羞了先人脸面也！”
朱缺哈哈笑道：“也许是人家衍圣公去趁着去给太子讲学，顺便给朝廷出主意，让那些大户人家赈灾呢。”
孔希脸摇头叹息，一脸的颓丧之气：“若是如此，老夫情愿帮他一把。”
“问题是，他给朝廷上的题本上，却说什么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违背了先圣微言大义，还是洪武皇帝最初提出的那一套税赋办法最为稳妥……”
朱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自主的说道：“窝草，朝廷真的要改税赋制度了？”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大可能。
如今连衍圣公孔希学这等大读书人都开始反对，估计朝廷也不愿多生事端，再加上今年气候反常造成大面积灾荒，就更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了。
“对了，老孔，别光顾着骂你那不争气的兄弟，咱们的事情如何了？”朱缺给老孔倒了一碗清水，笑问道。
“妥了。”
孔希脸使劲搓几下老脸，说道：“三日之后，咱们过来接人就行了。”
朱缺大喜：“行啊老孔，用什么法子？”
孔希脸：“谣言……”
……
莫名其妙与大明水师战船打了一场，看来，这一趟生意是做不成了。
在去天津港的路上，朱缺多多少少有些郁闷，躲在船舱里喝了一夜的闷酒，直到次日中午，他见到姚广孝时，心情方才渐渐舒畅起来。
这位传说中的‘大明妖僧’，是一名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僧人，高高瘦瘦的，声音清亮，有点男中音的那种感觉，听他说话就很舒服。
“接到孔老的密函，小僧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朱缺公子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真乃天下奇男子也。”甫一见面，先是一顿彩虹屁，登时便让朱缺警觉起来。
“姚广孝，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朱缺不动声色的给姚广孝、孔希脸斟满酒，“本少爷是做生意的，在商言商，这里有一百二十船粮秣，一百船皮子药材金砂等，如何处置？”
姚广孝侧头看向孔希脸。
孔希脸微微点头，道：“的确只是生意人，朱缺少爷无意逐鹿中原，只愿在海外图谋生存。”
姚广孝颇为遗憾的叹息一声，道：“以贫僧看来，朱缺少爷比之燕王朱棣，更具有横扫天下之大气运，若能借着辽东之地的肥美之地休养生息，有七八成的把握割鹿问鼎……”
朱缺嘿嘿笑道：“区区中原之地，本少爷没兴趣，大师还是谈生意吧。”
这个姚广孝，第一次见面就明示、暗示的怂恿人造反，简直就是一个疯子，怪不得被称为‘大明妖僧’，帮着朱棣成就一番帝业。
当然，这货也许只是试探他而已，如果自己表露出想问鼎中原的想法，估计回头就跟朱棣商量着如何想办法彻底铲除他这个‘镇海王’……
“生意只是小道，不足挂齿。”
姚广孝斯文的吃着肉、喝着酒，侃侃而谈：“你夺来的一百二十船粮秣，贫僧定当交付给徐将军徐达，至于一百船辽东贵重特产，贫僧要取二十船自用，朱缺少爷没有意见吧？”
朱缺板着指头：“两成？”
姚广孝笑而不语。
“成交。”
朱缺笑眯眯的说道：“只要能打通大明的商路，本少爷给大师再加一成吧，三十船归你。”
“以后所有生意往来，一律按照这一比例就是了。”
姚广孝抚掌大笑，道：“朱缺少爷果然大气！”
三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朱缺少爷，大明眼下内外交困，皮子、参茸等物品又十分金贵，所以，这银子么……肯定会有问题。”姚广孝似乎突然想起一事，侧头看向朱缺。
朱缺澹然一笑，道：“不用银子，本少爷只要茶叶、瓷器、丝绸，或者药材什么的也行，反正我们在海外就是做生意的，要那么多银子吃屎啊？”
姚广孝一愣，凝视着朱缺良久不语。
孔希脸在一旁也笑道：“要金子要银子，我们自会让倭人、高丽人去挖矿冶炼，海外之地，金矿银矿如今都还是无主荒地，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谁还把那玩意儿当钱使啊？”
姚广孝沉思良久，这才正色说道：“既然如此，朱缺少爷给的三成利，贫僧不要了。”
说着话，他竟然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朱缺像模像样的稽首一礼：“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见姚广孝、朱缺二人打起来哑谜，孔希脸老先生也来了雅兴：“博爱、厚生、公平、正义、诚实、守信、革故、鼎新，文明、和谐……”
……
跟聪明人谈生意就是舒坦。
短短一个时辰，三人便议定了一个章程出来：姚广孝负责将朱缺的货品卖给大明朝廷和那些有钱人，转而想办法以‘极北之地女之国’的名义，在大明朝贡、行商，不要大明金银盐铁等‘重要物资’，而是以丝绸、茶叶、瓷器、药材等‘土特产’顶账；
如此一来，朝廷既有面子又有里子，朱缺的与大明之间的商路也基本畅通了。
至于说，姚广孝从中能给他辅左的燕王朱棣筹集到多少起兵造反的经费，这就不是朱缺所考虑的了，他就像做做小生意，搞亿点点钱财而已。
当然，顺便能搞十万、二十万大明百姓，也是可以的，毕竟他要壮大自己的实力，想要向海外拓展生存空间，没有大量的人口肯定不行……
“对了道衍大师，大明灾情眼下什么情况了？”就在三人分别之际，朱缺突然问道。
“情况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很糟糕，”姚广孝神情悲苦的说道：“河南、河北、山东受灾最为严重，已经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了。”
“这么严重？”朱缺皱眉问道：“百姓连支撑到春荒的存粮都没有了？”
姚广孝连连摇头，叹道：“说起来，这一次大面积饥荒，还有你朱缺少爷的一份功劳呢。”
朱缺愣住了。
大明朝的饥荒，怎么还跟自己有关了？
“当初朱缺少爷脱困之际，是不是给你爹朱重八留了一封信、一本书？”姚广孝似笑非笑的问道。
“对啊，当时就觉得胸中郁闷，便给那老头儿的心里丢了一把毒药……不对，本少爷给他的建议，不是兴修水利、沤肥、改良种子、改变耕作方式方面的事情么？”
朱缺十分不解的接续说道：“如果按照本少爷给他的建议，大明的粮食产量至少能提高一二成，怎么还成了大面积灾荒的罪魁祸首了？”
姚广孝苦笑道：“咱们那位洪武皇帝心思缜密，颇有宏图大志，且能勤政爱民，可算是千百年来极为难得的一位好皇帝；可是有一样，作为帝王却是大忌。
那便是操之过急，急于求成啊。
当他发现你朱缺少爷提出的很多事情很有道理，且能在两三年内就能见成效，便连下数道圣旨，大搞农田水利、改良土壤、培育新品粮食种子，同时，还要推行一条鞭税法、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
结果，民力损耗严重，还把天下的世族豪门给彻底得罪了……”
朱缺愣了好一阵子，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我惹的祸端，我帮他擦一次屁股吧。”
“不过，我能力有限，只不过聊胜于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