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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全文阅读

作者:浮沸     一万次相遇txt下载     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1第一百五十一次相遇

    距离温澄手术后醒来已有三天。

    因为是微创手术,温澄只剃掉了脑后一小块地方的头发,但她还是有些苦恼。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头发少了一撮,直接在洗手间里尖叫了三秒。

    祁琚还以为她受伤了,果断丢下手中的苹果和刀,飞奔到洗手间门口,看见她正对着镜子流泪,然后可怜兮兮地转头问他:“我怎么秃了?”

    像个眼中含泪的哭泣猫猫头表情包。

    祁琚哭笑不得,他把温澄举着头发的手放下来,语气宠溺,“不是和你讲过,你做了一个脑补微创手术,所以剃了一点点。”

    “因为重物击打,脑内血管破裂,引起颅内血肿,这是典型的外伤性脑内血肿。血液通过破裂的血管进入蛛网膜下腔,导致患者出现认知功能下降的症状,比如说记忆力下降和缺失都是有可能的。”祁琚脑海中又回想起院长的这句话,他已经和温澄解释过两次,但她睡醒后总是不记得。

    “好丑哦……”

    “头发披下来,就看不见了。”

    “但是我三天没有洗头了,很油。”

    “听话,明天再洗。”

    “好吧。”

    温澄乖乖回到病床上,吃他削到一半的苹果。祁琚看着她,有些恍惚。

    庆幸的是,温澄没有忘记他。

    她的记忆似乎停在了十七岁,停在她没有离开荥城的那个春天。

    她不记得自己的第二个名字,只记得自己依旧叫作“程澈”。

    她会问自己,为什么爸妈没来看望她。

    祁琚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程延东和陈桑。

    他笑着骗她:“你不是怕他们担心,所以让我不要把你受伤住院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温澄听罢,有些自责地低下头:“是这样吗,但我好想他们哦,感觉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祁琚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只好安慰她道:“等你再好一些,我们出院之后就去见他们。”

    温澄午睡时,励扬和乐恒里又来了。

    励扬提着一篮水果,祁琚谢过,还是将他们拦在了门口。

    励扬讪讪问道:“还是一点都没想起来?”

    祁琚:“是的,她只记得高中之前的事情,至于温家的事情,她毫无记忆。”

    “真是神了,忘得可真是时候。”励扬说。

    祁琚不得不提醒他:“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强撑着给你们警察提供线索,指认犯人,重回现场,已经是透支身体了。如果你们警察能再给力一点,早点抓到黄明凯和温墨屿,结果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言下之意,是因为他们太过废物,才会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

    励扬一阵无语,斜眼瞄了瞄乐恒里,纳闷他今天怎么像个鹌鹑一样安静。

    哪成想这个队友一点也不给力,乐恒里根本没注意到励扬的目光,最后开口道,“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祁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在休息。”

    乐恒里:“我就远远地看一眼。”

    三秒后,祁琚别过头:“脚步尽量放轻一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睡眠质量很不好。”

    他们都知道,这是温澄经历绑架以后留下的后遗症,一旦入睡,经常噩梦。

    “好,我会的。”乐恒里承诺道。

    祁琚和励扬留在门外,两人无言,许久,励扬才主动开口:“其实当初委托沈全跟踪梁有焘的人,是温澄吧。”

    祁琚看他一眼,未置可否。

    “我们从温澄的手机里,发现了她和沈全的通话记录。你当时是不想让温澄牵扯进来,所以替她认下这桩事情。”励扬洋洋得意在祁琚面前炫耀,想要挽回一点警队的形象。

    祁琚:“你怎知不是我拿着温澄的手机和沈全通话的?”

    “……”励扬硬生生改了个话题:“算了,梁有焘和温墨屿既然已经认罪了,这个不重要。”

    祁琚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励扬也闭上嘴巴,静静地等乐恒里出来。

    病房里,温澄安然地躺在床上,一脸素净,嘴唇微张,下巴的青痕也消了不少。

    “谢谢。”乐恒里看着她,良久才道。

    如果不是她,追查当年杀害乐恒瑶的凶手,兴许还要花费他不少精力。

    那天把温墨兰带来局子里审时,她一直未有回应,只说要等律师来,直到温墨兰在警局里见到了乐恒里,突然失了声。

    最后,温墨兰嘴唇发抖地向看押的警察,请求道,能不能让她见一见那个姓乐的男警察。

    乐恒里狐疑地见了温墨兰,温墨兰紧绷着身子,却还是一言不发,他以为温墨兰是冷得发抖,便调高了房间里的温度。温墨兰却突然对他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那一刻,乐恒里什么都明白了。他静静地坐在温墨兰对面,轻声问:“是你吗?”

    温墨兰彻底崩溃。

    无论是目睹温墨屿带走温澄,还是隐瞒了多年的那个案子,她都交代得很快——

    荥城市郊的环秀高尔夫山庄,是她父亲温峙当年主持运营的项目,她和温墨屿两人曾经在十三年前的平安夜去过那个山庄过节。

    圣诞节那天,她和温墨屿起了冲突,温墨屿一怒之下独自跑到了山庄旁边的公园,在中心湖边遇到了那个女孩。

    女孩看起来很乖巧,但看向温墨屿的眼神并不友好。温墨屿本就心里不痛快,与女孩吵嘴几句,受了刺激,竟然因为一点小事便起了杀心。

    在审讯室刺眼的白炽灯光下,温墨兰想了很久,终于将真相全盘道出:“墨屿……他患有轻微的思觉失调症,也是俗称的精神分裂。但是在温家,只有我和父亲知道这件事,连墨礼也不知道,一旦墨屿的事情被捅出来,他就会失去温家所有的庇护。一个有精神病的人,不会被老爷子接纳,也会成为大房攻击我们的把柄。

    那晚,我赶到中心湖时,他正想把那个女孩的尸体丢到湖里,但我拦下了他,又看到远处有监控,所以想办法伪造了一个新的现场。

    我先换上了那个女孩的衣服,找了一个流浪汉,自导自演地伪造了一段被他拖进草坪里侵害的视频,误导警方。

    那个流浪汉智商低下,只要给他一些食物,他就乖乖听话,我就让他一直守着草坪里女孩的尸体不要走开。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一位晨练的老人看见流浪汉,我才离开。

    我大学专业学的是视觉图像算法,作假一段监控录像而不被人发现很简单,我算准时间替换监控视频,又买通了公园物业的员工,向警方提供了那段假的监控视频,企图瞒天过海。”

152第一百五十二次相遇

    温澄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祁琚。

    满室昏暗,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脑,清俊的脸上映着淡淡的荧光,神情认真,指腹无声地在键盘上灵活跳跃。

    温澄穿着长袖长衫的条纹病服,磨磨蹭蹭坐起来,想倒杯水喝。

    壶嘴磕到玻璃杯,发出微小响声,才让专注的祁琚意识到她醒了。

    祁琚合上电脑屏幕,看着温澄揉了揉脸,温柔地说:“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我是渴醒的,中午的汤有点咸。”

    祁琚一怔,笑着点头。

    她的午饭并没有汤,吃的是玉米糊,但她好像又记错了。

    祁琚走到她床边,用手背试了试水杯的温度,觉得有些温凉,便替她换了新的一杯。

    温澄捧着玻璃杯,放在被子上,问道:“中午是不是有人来过?”

    祁琚停下脚步,看她。

    “怎么了?”

    “就是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好像有个陌生人坐在我床边,说……”温澄歪了歪头,努力回忆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好像说谢谢我?”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那,可能是你做梦了。”

    “是梦?”

    “也许是。”

    祁琚低着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是吗?”温澄对祁琚的话没有丝毫怀疑,她又抬头看他,眼睛明亮得像是天上的星辰,她问道,“祁琚,你一直在这里照顾我,不用上学吗?”

    祁琚盯着她看了两秒,“没关系,我和老师请假了。”

    温澄讪讪道,“也是哦,你不用听老师讲课也能赶上进度,我就惨了……我好像完全不记得任何知识点了。”

    祁琚拉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努力安慰她道:“放心,这是手术的副作用,只要过阵时间,你就能想起来了。”

    话音落下,祁琚又低声重复道,“你能想起来的。”好似在说给他自己听。

    温澄眼神有点茫然,轻轻抓住他的手腕,问道:“我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啊?”

    祁琚顺着她的手,抚住手背,指尖划过清晰可见的血管脉络,又触及她的指节,慢慢将她的手反过来,放到自己的手掌心里,两手紧握,十指相连,似乎天生就很契合。

    他喃喃说道:“这样也很好。”

    你忘记那些糟糕的经历,亦是一种解脱吧。

    被温澄误以为是在梦中出现的男人,此刻正在医院的另一栋楼。

    励扬和乐恒里此次来医院,还有另一件事——来见温玉琢。

    他们进入病房时,温玉琢刚把孩子哄睡好,她看见来人,把怀中的孩子换给月嫂哄,让她们进去里面。

    励扬问:“孩子还好吧?”

    温玉琢点头,脸上还有一些虚弱的浮肿,与往日的精致打扮大相径庭。

    励扬让她复述当天的经过,基本与温澄的口供一致。只不过当励扬提到她留下的那只录音机,温玉琢有些犹豫。

    她没想到温澄会发现那只录音笔,更没想到会意外录下温墨屿和温墨兰的后续对话,落入警方手中,成为旧案重查的关键线索。

    原本她只想录下她与温澄的对话,以免温澄反悔,不为姚先礼求情。

    这一切都大大出乎她意料。

    励扬将她的复杂神色都看在眼里,敲了敲床尾,提醒她回答问题。

    温玉琢回神,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拿起来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和姚先礼,到底是什么关系?”励扬又问。

    “他是明宸的秘书,所以我们偶尔会有些来往。”温玉琢眼神有些飘忽,最后落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阳光。

    倒是和姚先礼的回答一模一样。

    温玉琢生产结束后,姚先礼在医院替她联系好了专业月嫂,又请人看顾她,提前买好了完备的婴孩用品,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才去警局承认那份举报材料是他让小孩子送过来的。

    姚先礼将他如何偷拍、摄录温峙庄园里的“人体盛宴”的过程全部交代,却只字不提温渊和温玉琢。

    当问到他与温玉琢之间的关系时,姚先礼只说她是前雇主的妻子,因为曾经受到明宸的恩惠,所以对他的遗孀特别照顾。

    但是根据以前对明宸的调查,众所周知,明宸并不是一个好心的善人,他对待姚先礼的态度更像是一只狗,经常随意辱骂、人身攻击。

    励扬自然不信他这一套说辞,所以只能从温玉琢下手。

    “可是根据我们调查,你和姚先礼曾经就读过一个高中,虽然不同班不同级,但你们真的不认识吗?”

    温玉琢的眼睫微颤,最后她低下头,看见衣角上沾了一点奶渍,便抽了张纸巾细细擦拭。她想了许久,才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不正当关系。”

    励扬和乐恒里默不作声,等她接下来的回答。

    温玉琢抬起眼皮看着他们,缓缓道:“我和他没有奸情。”

    她的头靠在墙上,目光有些空洞,“为什么呢,如果一个男人做出不忠的事情,旁人大多数只会给他贴上‘风流’、‘多情’、‘花心’的标签,但只要女人有一丝逾距的行为,便会被钉上‘不忠不贞’的耻辱柱,励警官、乐警官,你说是吗?”

    乐恒里沉默一瞬,“作为旁观者,我们不会随便怀疑你的品性,但是身为警察,你和姚先礼之间的真实关系,会影响我们对案情的判断。”

    温玉琢笑了,微微点头,“我和他确实在高中就认识,但高考以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他入职温建,也是跟着明宸一起过来的,我并不知情。”

    “你们高中是怎么认识的?”

    温玉琢:“我们高中是私立贵族学校,姚先礼他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优招生,因为他成绩很好,所以被校方从公办学校挖了过来,只要成绩达标,每个学期都能获得一笔丰厚的奖学金。优招生在我们学校算是一种异类,所以他经常会受到一些富二代的欺凌,有次他被人污蔑踢坏了班级里的多媒体显示屏,是我替他作证。自从那次,我们就认识了。”

    姚先礼永远记得那个黄昏,他穿着一身洗白的校服,站在讲台底下,被老师指责,被同学嘲笑,辱骂像密密麻麻的针,重重穿透他的自尊心。是那个穿着长筒靴、短校裙的学姐,一脚踢开教室的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个站在旁边发笑的罪魁祸首,狠狠道:“我说,你,给我站起来,向老师认错!”

    除了温玉琢自己,没有人知道,她这次看似突兀的仗义执言,其实是源于幼时一次怯懦的经历。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倏地想起了六妹温慕卿,若是当年她也像现在一样站出来制止,温慕卿会不会多活一阵时日,而不是选择自杀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温慕卿本该拥有短暂但是美好的一生。

    温玉琢:“后来我们就再没什么交集,我在高三,他在高一,但是某次在玉兰公馆附近的酒吧,我发现他居然和我一样逃了晚自习,不过我是逃出来看表演,他是逃出来打工,所以我对他印象挺深刻的。”

    那天晚上,夜深得像浓浓的墨。姚先礼见到温玉琢的那一刻,首先浮上心头的情绪是恐惧。他害怕温玉琢会把自己未满十八岁的身份告诉酒吧老板,让他失去这一份求之不易的兼职。但是温玉琢似乎并不认识他,只一眼便别过头去,继续和她那群圈子里的朋友为台上的歌手欢呼。

    温玉琢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她为了散去酒味步行走回公馆,身后一直跟着一个斯文少年。他看着她走进公馆前的玉兰步道,还有岗亭的保安向她敬礼问好,姚先礼突然自嘲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温玉琢:“高中毕业一直到他入职温建以前,我都和他未再见面。应该是在六年前吧,我和明宸已经结婚了,才知道他已经做成了明辰的秘书。”

    姚先礼大学毕业后,收到了很多offer,明氏集团的薪酬不是最优的,发展前景也并无其他几家广阔。但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场轰动全市的婚礼,婚礼的主角是明氏的太子爷明宸,还有温家的二小姐,温玉琢。

    姚先礼在大学导师的建议下,莫名选择了明氏集团的工作机会,凭借过人的实力走到明辰的身边。可惜,明宸是个不堪大用的,他被迫站在了温家二房一方,成为了温峙的眼线,监视明辰的一举一动。

    温玉琢:“说起来,我一开始并未认出他,甚至看到他名片时,都没记起他曾经是我的学弟。那段时间我总会收到关于明宸的偷情照片,后来我才发现,是姚先礼想让我看清明辰的真实面目。我哪能不知道明辰是人是鬼,但那时父亲需要我和明辰结婚,稳固大房和明氏之间的利益战线,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成日装作深情款款。”

    明宸一直将姚先礼视作心腹,直到死前,他都不知道,原来姚先礼早就被温家二房收买了。

    温峙一直将姚先礼当做棋子,直到庄园被举报前,他都不明晓,其实姚先礼真正的上峰是温渊。

    姚先礼少时失学,是温渊资助他,所以他才会进入私立贵族学校,遇见温玉琢。又在成年择业时,听从温渊的意见,进了明氏,一步一步助推明宸的死亡,挑起温家内部的争斗。

    姚先礼一点也不后悔,若不是温渊站在他的背后,在明宸欺辱女人、背叛温玉琢时,在温峙胁迫他伤害温玉琢肚中的孩子时,他便不会有对抗他们的力量和手段。

    所以,他认了,甘愿为人手中傀儡。

    温玉琢:“明宸出事后,我才认出姚先礼。那时我猜想,因为我高中帮助过他,所以他才会如此照顾我吧。”

    姚先礼很有分寸感,他从不逾越那条道德的底线。唯一一次被人看出端倪,也是在警局里,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温玉琢身上,被温澄别有深意地“暗中警告”。

    直到温玉琢遇到几次二房设计的“意外”,差点让她流产。这是她第一次怀孕,纵使孩子的父亲死得不体面,她依旧对这个孩子倾注很多感情,对孩子的降临始终满怀期待。

    她知道,父亲温山不想她留下这个孩子,以免成为日后改嫁的累赘,二叔温峙也不想她这个孩子出世,成为大房和明氏之间的牵扯。

    在温玉琢不知所措的时刻,是姚先礼助她度过难关。她不是看不出姚先礼的势力强大,甚至有一丝不对劲,只是她不愿去深思,将他的庇护当做当年的还恩。

    直到温玉琢无意中得知姚先礼和四叔温渊的交易——姚先礼替温渊找到温峙淫幺力的证据,并且站出来举报,温渊就能保住温玉琢肚子里的孩子,让他们母子日后无虞。

    温玉琢有点慌了,她知道一旦姚先礼举报了二房,便会被温峙和倪家弄死,就连她父亲温山也不一定能保住姚先礼,更何况温山才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得罪老爷子,他恨不得温峙和温渊彻底闹掰,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于是温玉琢找上温澄,乞求她在温渊面前替姚先礼说些好话,哪怕送他出国隐姓埋名,让他离开温家的势力范围也好,只求姚先礼好好活着。

    天不遂人愿,原本打算在温思俭寿宴那天将举报材料送到警局的姚先礼,半途接到温玉琢难产的消息。

    车开到了市局门口,却不见他下车。姚先礼坐在车里,一直盯着方向盘,想了很久,他才拿着那封举报材料下了车,找到一个小孩子,先将材料送进警局,而他,决定先去医院看顾温玉琢。

    果然,温玉琢是一个人进的手术室,就连风险告知书等等,也是她废了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执笔签字的。姚先礼等在手术室外,一直站了整整十个小时。

    站在病房外的煎熬时刻,姚先礼问自己,温玉琢值得他付出这么多吗。答案是不知道,甚至从心底浮现出一丝迷茫。

    他对温玉琢,到底是报着怎样的心情,是同情,还是怜惜,亦或者是……爱慕?

    而他只能对护士说道,他仅是温玉琢的朋友。

    从那一刻开始,姚先礼便知道,便确认,便告诉自己,他们只能是朋友。

    病房里,温玉琢双手握着杯子,轻置在柔软的被子上,没有任何犹豫道:“励警官,我和姚先礼,我们最多,只是朋友。”

    温玉琢养尊处优,手指细长白皙,看不出她握杯的力度,却让人在透明杯壁上看见一枚枚指纹,似是凿印一般清晰。

153第一百五十三次相遇

    温澄住院的第七天,颜溪来看望她。

    今天是个暴雨天,浦淞的雨从早上一直下个不停,像被顽皮的孩子捅穿了天,一直未有停歇。

    街上的水已经漫到了脚踝,颜溪撑着伞从停车场走到住院大楼,高跟鞋泡了,裤脚浸了,包也湿了半截。她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她下车前把纸质材料都放在了车里,不然搞湿了那堆文件,温渟又有一万个理由不想签字。

    颜溪暂时成了温渟的秘书,以往需要温澄审批的事项,都在流程上直接转移给了温渟。

    以往温澄签过的文件,温渟都不会再细看,直接大笔一挥签字,现在没了温澄,温渟几乎都是盲签文件,如果没有颜溪和秘书的审核,结果不堪设想。

    不得不说,直属领导变了,她的工作效率也大幅下降,主要都是因为温渟这个人吧,事不爱管,名不爱签,还总是喝醉到不省人事,摊在沙发上醒不来,让她一阵好等。

    颜溪就这样悲惨地从温澄的工作秘书变成了温渟的生活秘书。

    她这次抽空来医院,还是牺牲了晚饭时间来见温澄,要不是因为今日落雨,今晚还要连开两场会议。

    幸好温澄对她还有一丝印象,这简直是颜溪近期唯一得到的好消息。

    在温澄的潜意识里,颜溪是她的好友,至于颜溪曾是她秘书的这件事,温澄似乎不记得。

    颜溪坐在椅子上,看着温澄好半晌,最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你可要赶紧好起来啊,我实在不想伺候那个臭男人了。”

    温澄露出一副尴尬神色:“啊?伺候……”

    她显然是误会了“伺候”的含义。

    颜溪抚了抚额头,苦笑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颜溪一笑,便露出一对凹陷的梨涡,给她的干练气质增添了一丝笨拙的可爱,橙黄的灯光下,那对梨涡像曲折的月亮,乖巧融入她白皙的面颊。

    温澄眯眼伸手,摸了摸颜溪的梨涡,“你的梨涡很好看。”

    颜溪一怔,涩涩道:“和她很像吧?”

    “谁?”

    “你的姐姐。”

    “是……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温澄有些起疑,颜溪为什么会知道温慕卿的脸上也有这样一对梨涡?

    颜溪一看她的表情,即知道温澄忘记了,那一晚,在赛狸岛的观光车上,在细碎的月光下,在深夜的风中,温澄曾经告诫过自己,她和一个女人长得有五分相似,所以温渟才会格外优待她。

    颜溪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即便温澄失去了记忆,也在暗中提醒她——不要轻易在为人替身的一时欢愉中坠落。

    雨水敲窗,时重时轻,破碎的水珠弧面映出道路上的灯光,像水晶球一样辉映交加。

    颜溪终止了这个话题,她按照祁琚的意思,和温澄闲聊一些在英国发生过的事情,主要是她在娓娓道来,温澄静静地听。

    祁琚在一边观察温澄的反应,她全程像个置身事外的陌生人,眼神流离,对颜溪口中的过去毫无知觉,仿佛就在单纯地听颜溪讲故事。

    温澄能看出颜溪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遗憾,她努力应和颜溪,却对她们在剑桥求学的经历没有一点儿印象。

    直到暴雨初歇,病房外面的世界又安静下来,漫天的乌云像巨大的鲸落群,朝着东边游去,渐渐浮现出雨后晴朗的墨蓝天空。

    颜溪向温澄告别,答应下周再来看她。

    出了住院大楼,空中漂浮着细小的雨尘,在路灯的照耀下像袖珍的透明精灵,上下翻舞。尘土像被翻了一番,弥散出好闻的泥土清香味。

    颜溪停住脚步,狠狠吸了一口空气,没有撑伞,任凭潮湿的空气打湿了她的额发,铺天盖地的水汽,轻松治愈了颜溪浑身的疲惫。

    她按照既定的路线,开车驶往温渟的公寓。

    正如她所料,温渟没有接听电话。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温渟的公寓,小区保安早已登记了她的车牌,让她直接从地下停车场开到温渟所住的公寓楼。

    出了豪华的电梯,她熟练输入大门密码,扑面而来是一股奢靡的酒味。

    颜溪立马转身离开,却在电梯门口停了下来。

    这栋楼是小区里最高档的一栋公寓,一梯一户,出了电梯即是入户花园。

    灯光是声控的,颜溪久久无声,也无动作,灯光暗了下来,只有影影绰绰的月光照进来,映出颜溪半身的影子。

    算了,最后一次,颜溪想道。

    她有那么一丝担心温渟会喝酒喝死,如果在她任职秘书期间出了这种事情,确实会影响到她的职业生涯。

    颜溪重新走进温渟的家,借着入户的灯光找到餐厅的灯开关。

    黑暗被一扫而光,只有那具沉沉睡去的身躯,在原木地板上留下一道充满酒浊气的阴影。

    果不其然,温渟这一次醉倒在岛台上。

    他躺得难受,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还哼哼两声。颜溪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将肩挎的皮包放下,走近温渟,嫌弃地掰正他的脸。

    温渟的脸属于锐利型的,额头饱满,眉眼深邃,鼻梁挺直,下颌弧度优秀,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就算不做少爷,也能靠颜吃饭当个臭屁脸模。

    颜溪弯腰,端详他优越的睡相,这个男人一旦闭上眼,原本锋利的五官像开了奶狗滤镜一样柔和下来,颇有几分纯情高中生的模样。

    纵使颜溪已经习惯了他的颜值暴击,此刻两人身处一个安静的密闭空间,她还是听到了自己逐渐蓬勃的心跳声,充满生机和活力,像是在春天复苏醒来的蜜色郁金香。

    颜溪再三告诉自己,她本来就是一个颜控,看到温渟心跳加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不是心动。

    颜溪克制地收回眼神,双指曲起,叩了叩坚硬的岩板岛台,“没死吧?”

    被震醒的温渟皱了皱眉,在颜溪看不见的暗处,他原本搭在台面上的手指无力地蜷缩在一起,虚握成拳。

    听见女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又松开拳,惫懒地听她埋怨一通又一通:

    “还活着就起来签个名。”

    “我已经替你请了一个星期病假了,再请下去董事会的人就要亲自上门慰问你了。”

    “如果今天再拿不到你签字的文件,我就要被人事部以工作不力为由辞退了,想想好像也不错。”

    “拜托,好几个亿的项目等着给款呢。”

    “啊,真是的,来个人把你搞下台吧。”

    “老天爷,如果我有罪,法律会惩罚我,而不是让我来给温渟做秘书……”

    忽然,男人弯曲的脊背动了动,像尘封已久的机器人,艰难地挥动着生锈的身躯。

    颜溪闭上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Arthur,你醒了?”

    “吵死了。”他闷声开口。

    “你……什么时候醒的?”

    “闭嘴。”温渟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颜溪。

    对上颜溪那双干净清明的双眼,温渟摇了摇头,试图把脑袋里那些混乱的梦甩掉。

    嗓子很涩,身子干得像烧得正旺的火炉,他不耐地站起身,颜溪连忙让开,给他空出一条去往厨房的通道。

    刚走没两步,他身形倏地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地往岛台侧倒,却被腋下穿过的一双手扶住。

    手心很凉,和他高温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热一冷,让温渟心上那股烦躁感飙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他稳住身体,那双手迅速抽回,甚至带走了他身上的一丝热度。

    温渟拧了下眉,便听她的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你可别晕过去啊。”

    还没等他仔细分辨这一句话里是担忧更多还是关心更多,又听颜溪用降了几度的声音说道:

    “文件还没签,要晕也得把文件签完再晕。”

154第一百五十四次相遇

    温渟一向对女人很没有耐心,这些年来他“走马观花”,已经记不起那些女人的名字,就连颜溪,他一开始也无甚印象。

    要不是颜溪在温澄身边出现的频次太高,他甚至不会注意到这个女人。

    第一次对颜溪有印象,是因为她笑起来有一双梨涡。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原因,温渟已经彻底忘记了。他只记得,温澄身边有一个秘书,笑起来会涌起一双梨涡,和……温慕卿有几分相似。

    所以那天在赛狸岛的海边,温渟把打火机送给了颜溪。

    他不是没送过女人这么昂贵的礼物,只是他不习惯把贴身的东西转送给别人,但那天,他突然生了一丝逗弄颜溪的心思。

    他断定颜溪不知道,这个定制的打火机,可以买下浦淞市的一套房。一想到颜溪知道价格后可能会露出的滑稽表情,温渟就觉得好笑。

    那天晚上,他让颜溪亲自把打火机送到他房间,也是无聊深夜的一场游戏,他恰好没有女伴,又有一只小兔甘愿上门,所以他才试图引诱,却罕见地失败了。

    说实话,当他看见颜溪穿着一身朴素运动服来的时候,他是有些失望的,宽松的布料像麻布一样包裹住她的身材,宛如一盘美味的前菜,被装在从批发市场采购的不锈钢碗里,刹那间让他失去品尝的冲动。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她遭到“小学生”的身材攻击后,颜溪居然反击他是一根烂黄瓜。

    烂?黄瓜?烂黄瓜?

    温渟花了五分钟搜索,才明白烂黄瓜的意思。

    “烂黄瓜”这个概念起源于网文小说圈子,通常用于形容不自爱、处处留情的非处男性角色,被女主控的读者深恶痛绝,一般都没有好下场,要么在追妻火葬场苦苦挣扎,要么直接沦为推动男女主感情发展的工具人。

    这种角色往往还自带一句标配台词——“很好,女人,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自信的温渟恍然大悟,原来颜溪嫌弃他不纯洁。

    “脏黄瓜”这个称呼一出,便激起温渟内心深处最反骨的特质。

    于是在温澄生病后,颜溪成为了他的秘书,原本的秘书被他派出国,国内工作全部交接给颜溪,当然,要不是工资翻了一番,颜溪肯定不干。

    有时候,温渟会觉得他这种行为很幼稚,有点像他在幼时故意扯散温慕卿的辫子,或者在深夜被温渊从派出所领回去后,故意发出巨大声响不让温慕卿好眠。

    寿宴之后,温渟去医院见了温玉琢,从她口中得知温峙曾经对温慕卿做过的事情。从那之后,他无法再回到温宅,更不想再面对温渊,他终日沉醉,只有在酒精的蛊惑下,才能让他失去清醒的意识,不再想起温慕卿。

    偶尔醒来,他会见到一本正经拿着材料让他签字的颜溪,她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与其用“社畜”这个词形容她,不如说她似一个辛苦劳作的凿井人。

    而他,就是躺在黑暗井底的那个人,目瞪瞪看着上方虚浮的阴霾被人横空劈开了一刀,渗出一道天光,让温渟知晓,他的世界并不是全然了无生机,每日依旧有阳光升起。

    在无聊的日子里折磨颜溪,似乎成为他这段时间唯一的乐趣。

    不过,在被他百般磋磨之后,颜溪居然还会担心他晕过去?

    温渟有一丝恍惚,却听到她下一句话:“文件还没签,要晕也得把文件签完再晕。”

    他在心里呵了一声,将仅存的那一丝同情心收起来,继续戴上属于资本家的无情面具。

    温渟给自己接了一杯冷水,杯底被人伸手拦住,一阵馨香飘过,像是馥郁的木质香气,又掺了一点清新的露水甘味。

    “喝热的吧,”颜溪把他杯子里的冷水倒掉,重新给他接了一杯,“多喝热水。”

    温渟看了她一眼,动作自然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两个人的动作过于流畅,倒有些尴尬。

    颜溪的目光正好能平视到温渟的喉结,他的喉结肖似蜿蜒山脉上的钝角顶峰,又宛若一把尖锐的斜背三角刀,刀刀割在颜溪心上。

    她忽觉和温渟的距离太近,不太自然地抱着胳膊转身,走向门口。

    “走了?”温渟望着她的方向,淡淡开口。

    颜溪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停下,走到门口弯腰拎起包,掏出一沓纸质文件,朝他展示:“今天的正事还没干呢。”

    温渟冷冷瞥她一眼,随后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把遥控器随手一丢,“坐那,等我。”

    “等你?”颜溪疑惑看他。

    温渟用一种近乎直白的眼神看着她,意味深长道:“等我洗个澡,再干正事。”

    他的嗓音消沉,带着酒醉未醒的懒散,像是哈曼卡顿从透明玻璃罩发出的低音吟唱。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洗手间,过了两分钟,颜溪听到花洒开水的声音。

    颜溪站在原地,半天无语。

    不久以后,当颜溪反思她和温渟这段错误关系时,恨不得回到这个时刻,赶紧跑路。

155第一百五十五次相遇

    电视里正在播放晚上九点的夜间新闻。

    祁琚合上电脑,结束线上会议,松了松衬衫衣领,看向病床上眉眼温柔的女人。

    温澄不知不觉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遥控器。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放低病床的角度,温澄平躺在被窝里,脑袋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祁琚把遥控器放下来,又掀开被子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进去,提了提被子,将她整个人极具安全感地包裹住,凑巧进来查房的护士笑了,低声说,“很少见过有你这么细心陪护的丈夫呢。”

    她是昨天从别的分院转来的新护士,尚不知晓眼前男人和病人的关系,心底猜测他们应该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

    祁琚:“还不是。”

    “她是我的未婚妻。”

    护士微讶,检查完毕后悄声走了。

    温澄的手机短暂亮起屏,祁琚解锁,扫了一眼停留在屏幕上的微信界面,是颜溪回复她的信息:到家了~你早点休息,晚安[月亮]。

    上一条微信是温澄发给她的:你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两条短信隔了两个小时。

    祁琚把她的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在抽屉里。

    电视传来的白噪音并不吵闹,直到祁琚听见一段财经新闻,敏锐听到其中的关键词,才抬头看去。

    主持人:“……温氏建设集团今日发布公告称,公司实际控制人、控股股东、董事长温峙因涉嫌行贿犯罪,已被浦淞市监察委员会实施留置,接受监察调查,暂不能正常履行公司董事长职责……”

    背景是温建的公告内容,只有短短四行,却给温建的股价再次带来巨大的波动。

    仅仅是行贿犯罪?

    祁琚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不解的神色。新闻结束,祁琚的手机震动,进来了一条短信。

    他看了一眼短信内容,不疾不徐地关上电视,又调高了空调温度,整个病房里只留下一盏暗黄的射灯。他重新系好衬衫的扣子,套上黑色的夹克,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去护士站嘱咐护士看顾已经熟睡的温澄。

    值班的护士连连点头,这个楼层都是VIP病房,本身就需要她们更加费心照顾。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还给了她们额外的费用,希望她们平日里对待病人的态度再柔和一些。

    护士一直记得他说过的话,他说——希望重新醒来的她,可以感受到所有人的温柔和善意。

    因此护士站的人都对这对爱侣印象深刻,甚至还有年轻的护士艳羡那位病人,嘟囔道宁愿在生死边缘走一遭,也想要一个男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

    祁琚这才放心下楼。

    他要去的地方不远,是医院对面的咖啡厅。

    咖啡厅里回响着低沉的钢琴乐曲,祁琚在开门的间隙分辨出来,是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临近打烊的时间,店里人不多,两个店员站在前台清账,祁琚一眼便看见坐在窗边的温渊。

    他也看见了祁琚,颔首微笑,依旧是得体模样,“这些天你照顾她,瘦了不少。”

    祁琚坐下,没有回应温渊的寒暄,侍应生走过来,询问他要喝什么。

    他只要了一杯热水,侍应生看出他们是有事要谈,很快退开,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他们。

    等侍应生走远,祁琚才开口问道:“温峙仅仅是行贿犯罪?”

    温渊叹了一口红茶:“当然不是。”

    祁琚看他胸有成竹的表情,终于将心头的怀疑压下,仅问道:“什么时候处理干净?”

    温渊:“他的庄园,牵涉到不少浦淞和荥城的高层,有人想保他,比想象中棘手。”

    祁琚想了一会,建议道:“荥城的高层,不难解决,从他们违规批给温汽产业园的地,还有环秀高尔夫山庄附近那座加工厂的环境污染问题,只要稍加炒作,他们便自身难保,泥菩萨过江,又谈何空出手来保住一个温峙。”

    祁琚说得没错,曾经由温峙一手遮天的温汽集团,在五年前大手笔投资七十亿,将汽车产业园落户荥城,势必会与某些高层有利益往来,只要揪出一个,便能带出一串。他甚至猜测,荥城的警队里兴许也有温峙的人,不然当初乐恒瑶的案子,不可能审错判错,轻易推出一个流浪汉给温墨屿顶罪。

    温渊也正是这样想的,他手里掌握了不少证据,只不过最近他分身乏术,还要应付老爷子,才拖慢了进度,给了温峙喘息的机会。

    温渊点头:“我知道。”

    见他不像有麻烦的样子,祁琚才松了心,继续等他主动开口。

    温渊转了转杯沿,半晌才问:“她恢复得怎么样?”

    两人都心知肚明,“她”指的是温澄。

    祁琚用尽量乐观的口吻告诉他:“她的身体恢复了八成,至于记忆,还是老样子。”

    温渊应了一声嗯,没再说话。

    祁琚注视着他,漫不经心道:“你要是放心不下她,可以去见见她,或许能让她想起你。”

    听见祁琚这样说,温渊失笑,摇了摇头,“忘了便忘了吧,反正这么多年,我从未当过一个好爸爸,又何必逼她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不堪的生物学父亲。”

    这句话,在旁观者听来,实在有些无情。

    温澄是有感情的人,并非可以任人选择的物品,而温渊这样说,便是单方面将他和温澄的关系斩断,足以见他的懦弱。

    他不敢去试探温澄是否还记得他,或者是否愿意记起他。

    祁琚沉吟半晌,没有接他的话,温渊与温澄之间的关系,只由他们父女之间说了算。

    他看了看腕表,已经出来十五分钟了,便对温渊说道:“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回了。”

    温渊用深沉的眸色看着他,缓缓点头:“好。”

    祁琚起身离开,听见温渊在他身后道,“有你在她身边,我很放心。”

    他停下脚步转身,郑重朝他说道:“也谢谢你——放心把她交给我。”

    “温建的股份,我会送给你,作为她的嫁妆。”温渊的神情真诚,就像一个普通的老父亲,殷切地看向他未来的女婿。温渊本来还有后半句话——“你一定要待她好好的”,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温渊知道,祁琚会做到的。

    祁琚笑了下,“我不在乎。”

    他推开咖啡厅的大门,朝外阔步走去。街边的路灯,都为他整齐开道,天际的星辰,都为他摇旗闪烁,为祁琚去往温澄的身边,欣喜呐喊助威。

156第一百五十六次相遇

    温澄出院这天是个大晴天,初夏的太阳猛烈,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远远的,她终于见到了程延东和陈桑。

    他们双双站在住院大门的柱下,在光滑的瓷砖地上投出两道一高一矮的阴影。蝉鸣鸟叫,本藏匿在深绿之处,却在这一瞬间化为静谧。

    温澄几乎是在一瞬间认出了他们,走近一看,却有些迟疑,脚步踌躇,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一眼祁琚。

    父母比她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温澄深切明白,那是白驹过了隙、年华似水流的痕迹。

    程延东捧着一束花,身躯已有些佝偻,鬓角也生出了白须,像短短的荆刺,陷在小麦色皮肤的沟壑里。陈桑眼角有蔓蔓纹路,手指因为长期持着粉笔而略显粗糙,她掩着下半张脸,然而悲伤却从她的眼里流露出来。

    温澄鼻尖微酸,有些哽咽。她能感受到南风吹动岁月经幡时发出的响声,她的眼借白云苍狗看透了光阴的沧桑。

    直到程延东喊出一句:“澈澈啊。”

    温澄忽觉心头一热,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陈桑快步走过来,将温澄一把揽在怀里,呜咽哭起来。那一刻,她怨恨自己八年前的决绝,气自己的不克制。如果那时她的态度好一些,也不会让程澈心寒,一走就是两千多个日夜。

    “妈。”温澄有些不安地喊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陈桑听到这个称呼,心里更加酸涩,似乎五脏六腑都被这个字无形纠缠,狠狠地挤压她,让她透不过气来。

    程延东慢慢走来,笑着看她们母女紧拥,并没说话,只是用沉默的笑容表达他最真挚的情感,为了今天的团聚,他们已经等待许久了。

    温澄隔着半米的距离,凝视着不善言语的父亲,渐渐笑了。

    那些年的隔阂,顺着微热的夏风烟消云散。

    等到陈桑的心情平复,祁琚才上前和两位长辈打招呼,程延东用不弱的手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点头,“小子,现在比我高大了。”

    “都是小时候您给我练出来的好底子。”祁琚笑着说。

    程延东想起三个小孩小学那阵,他们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武馆操练一番,身体基础最好的正是祁琚,程亦奇也拼不过他。

    “有空来馆子里和我试一试,看看你的跆拳道退步没有。”

    “一定。”

    陈桑嗔怪地拍了程延东一掌,“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又转头对祁琚说,“他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那就麻烦陈姨替我求情了,要不然十个我也不够程叔叔打。”

    温澄看了祁琚一眼,憋着笑。她知道他说的是场面话,但这句客套却让程延东绽开笑容,兴致勃勃想和祁琚来一场。

    程亦奇还在部队里,没法来浦淞接温澄出院,提前约好等晚上拿到手机后和她视频。

    医院对面的马路停着一辆白色轿车,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一个老妇人的面庞,正是白姨。

    白姨转头对坐在旁边的温渊说道:“四爷,真不去见见她吗?他们今日就要回荥城了。”

    温渊收回视线,没有回答白姨的问题,目光有些失落,喃喃道:“她从未对我那样笑过。”

    白姨低叹一口气。

    温渊不禁想起多年前,他曾偶遇过一位大师,大师说他这辈子亲缘单薄,他本不相信,但如今看来,大师一语成谶。

    温澄上车前,似有感应地朝马路对面看去,看见一辆白车悠悠驶离,最后消失在道路尽头。

    四个小时后,温澄一行人抵达荥城。

    程延东在家里准备了一盆火盘,让温澄踏过去,还在嘴里念叨:“红红火火,身体健康!”

    陈桑早晨就在家里备好了菜,一回到家,就能开锅下油。

    厨房里传来滋滋声响,程延东和祁琚在一旁下棋,温澄则坐在沙发上,拿着相册翻看幼时的照片。

    虽无人言语,但温澄心里却感受到莫名的踏实,沉甸甸的,像是尘世间最平凡的幸福。

    晚饭过后,程亦奇如约打来视频电话,屏幕里的他黑了不少,应该是刚下训练,额前还有汗珠未擦,整个人气喘喘的。

    他见到温澄的第一句话,便是说人瘦了。

    温澄看着他笑,程亦奇有些愣神,他已经许久没见过温澄笑得如此天真开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他知道温澄失忆的事情,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将妹妹从那个虎狼之地接出来,但世事就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经历了这一遭,温澄似乎能真心发笑了。

    “哥,我真想你啊。”她说。

    程亦奇难得哽了喉咙,瞥见另一个人的衣料,“我也是”这三个字在嘴里拐了个弯,变成:“想我干什么,你旁边不是有个大活人。”

    屏幕里,祁琚露了半个肩膀,听到程亦奇提到他,祁琚往温澄身边移了移,露出半张脸。

    “好久不见。”祁琚对他说道。

    程亦奇梗了一口气在心底,他拉着一张臭脸看祁琚,鼻子重重出了一口气。

    祁琚之前居然瞒着自己找到温澄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跟祁琚算账!要不是在赛狸岛碰到温澄,引发一场乌龙绯闻,程亦奇都不敢想象祁琚能把温澄拐到哪去。一想到这,程亦奇的脸更臭了。

    祁琚沉思片刻,想通程亦奇在气什么,那次程亦奇来学校找他,询问他有没有温澄的下落,祁琚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温澄还和她同居的事情。

    一旁的温澄乐呵呵地看着两个男人用眼神交流,程亦奇忍不住问道:“你傻乐什么?”

    她朝程亦奇做了个鬼脸,“怎么,我是长了一张不能笑的脸吗?”

    “你笑得好傻气。”

    “你管我,我就笑。”

    “行行行,我管不着你。”

    ……

157第一百五十七次相遇(结局上篇)

    三个月后,法院对黄明凯的案子进行判决,认为温澄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伤害黄明凯的行为不负刑事责任,判决她无罪。

    获得行动自由后,温澄和祁琚来到了阳春县。

    凤凰山依旧郁郁葱葱,昨日夜里下的一场大雨,浇灭了八月天的炎热。

    这是祁琚第一次见到陈清。

    陈清的照片定格在她最美好的年华,她的笑纯粹而直白,目光明亮又灿烂。

    温澄已经接受了她的亲生母亲并非陈桑的事实,她甚至记起了一些有关陈清的故事,可惜她们的交集太过短暂,像是从影片里抽出的短短一帧。

    “是有人定期除草吗?”温澄有些惊讶,陈清的墓碑周边干净整洁,还被人精心栽种了淡紫色的铁线莲,像一块小花海。

    铁线莲的花期很长,耐寒耐热,花枝纤细,却坚韧如铁。

    可惜,经历了昨日的大雨洗礼,花瓣凋落不少,混着草叶铺在泥土上,像是一首绛紫色的生命赞歌。

    外公陈吉利和外婆于春香已经年迈,前年被陈桑接去县城里生活,只有清明节才会来回来看望陈清。温澄本以为这里会杂草丛生,带上了除草工具打算大干一场,却发现根本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祁琚看着温澄一脸的不可思议,提醒她:“应该是温渊吧。”

    温澄如梦初醒,想起这个男人的点滴碎片,她依稀记得温渊是大学教授,是她母亲的老师。

    温澄有些怀疑,“是他吗?”

    在她的印象里,温渊应该是不爱陈清的,不然她的母亲不会未婚先孕,难产去世时依旧孤身一人。

    祁琚顿了顿,补充道:“我听说他辞去了学校的工作,也离开了浦淞。”

    树倒猢狲散,温家势败,温氏大半产业都被深湾集团收购,如今只剩下大房的温山和温玉言父子、二房的温墨礼苦苦支撑,已不能同日而语。

    温峙获罪入狱,还连带清洗了荥城和浦淞的政商圈子,温墨屿数罪并罚被判死刑,温墨兰获刑三年。得知这一消息的温思俭突发中风,失去行动能力,终日只躺在床上。

    温澄看到新闻时,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温氏和自己有关,但她的内心深处并不愿意想起这个温家,甚至有些厌恶。

    她并不关心温渊的去向,她更关心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

    陈桑和她说,陈清喜欢看书读报,钟意喝红茶,最热爱旅行,看万千河川。

    温澄这次来看望陈清,主要是和她介绍自己未来的丈夫,祁琚。

    祁琚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地,他们席地而坐,温澄靠在祁琚的肩上,握着他的手,正式向母亲介绍他。

    她在心里念道:“妈妈,他是祁琚,是我的爱人,是我要携手走完后半生的另一半。”

    “这么多年,我好像已经习惯了爱他。每次见到他,我都感觉心底的火焰燃烧起来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本能。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我至今捉摸不透,我感觉,爱好像是一种充满变数的情感,无论是悬崖绝岭,还是暴风骤雨,我都想陪在他身边,可以是安静地和他在一起,可是有时占有欲作祟,我会想使出全身解数,让他眼里心底只有我一人。”

    “他很好,虽然在别人看来,他性子冷淡,为人疏离,但只有我知道,他对别人是春寒料峭,对我却是寒冰做暖。”

    “希望妈妈能祝福我们,永远幸福这四个字好像不太现实,但祈祷我们常常能爱得圆满。”

    温澄转头看祁琚,见他眉眼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祁琚正在默默向陈清承诺,他会陪身边这个女孩,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一向内敛,只知有些爱不必言语,只争一朝一夕。

    最后,他贪心祈愿,希望陈清能保佑温澄余生顺遂,万事喜乐。

    他们都不希冀陈清会听到他们的话,但一朵铁线莲乌托邦的花瓣,顺着风向,轻轻飘到了温澄的手心里。

    下山时,温澄的右脚崴了,祁琚本想背着她去到停车的地方,温澄不肯,祁琚只好把她扶到一处长椅上坐下,自己把车开来接她。

    祁琚走了一会儿,温澄看见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从远处走来,他穿着简朴的运动套装,手臂线条坚实有力,体格魁梧。

    温澄注意到他戴着一副斯文的半框眼睛,与他粗犷气质很不相符。

    他左手拿了一瓶矿泉水,瓶壁流着水珠,在热天里散着冷气,右手拎着工具箱,似乎也是要朝上山的步道走去,男人见到温澄坐在一旁,倏忽怔了三秒,有些手足无措。

    温澄盯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防备。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摁压的脚踝上,他缓缓走近,将心中的猜测道出:“你的脚受伤了?”

    温澄摇头,用另一个答案答他,“我只是在等人。”

    男人能察觉出这是她用来搪塞自己的借口,他将手中的矿泉水递给她,“水是冷的,你可以用来敷一下伤处。”

    不等温澄拒绝,男人便离开了,脚步的方向正是温澄刚刚下山的步道。

    “谢谢。”温澄只好接过水,在他身后说道。

    男人没有转身,背对着她稍稍点头示意。

    “请问怎么称呼?”温澄又问,见男人没有搭理她,她又凭着直觉开口,“您是去山上祭拜亲人吗?”

    他终于停下,慢慢转身。

    “我是去看望我的爱人。”他说。

    温澄似乎明白了,她停住呼吸,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是阳春县本地人吗?”

    “不是。”

    “那是住在这附近吗?”

    “是。”

    温澄后知后觉他的身份,与他遥遥对望。

    最后,温澄再次向他道谢,眼眸带笑,声音很轻,被风裹挟着吹向男人那端:“谢谢。”

    谢谢你的水,谢谢你出现在这里,谢谢你让她不孤单。

    温渊也笑了,只是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喑哑,他朝她挥手,“早点回去吧,这里蚊虫多。”

    祁琚的车从远处驶来,温澄转过身,朝着与温渊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温渊,似乎能听到身体里,某些破碎之物重新愈合的声音。温澄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晓得,温渊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得孤单,让她心底生出一丝同情。

    他的神色是苦涩晦暗的,像一个在雨中苦守了多年的旅人,永远都无法等到替他遮风挡雨的那把伞,以及应该持着伞柄的女人。

158第一百五十八次相遇(结局下篇)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临近过年,J大的学生基本都离校返家了,偌大的校园有些冷清,偶尔有三两行人,裹着大衣身影匆匆。

    温澄站在实验室大楼门口等祁琚下来,纵使围了厚厚的围巾,还是抵不住呼啸而过的寒冷,让人忍不住发抖。

    祁琚姗姗来迟,看到温澄冻白的脸色,把她拥入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她。

    “怎么不进去等?”

    “我没卡进不去,等了半天没人出来。”

    “抱歉,我刚刚在处理一些事情。”

    温澄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毛茸茸的红线帽扎在他的下巴尖上,惹得祁琚有些痒,她问:“那我耽误你了吗?”

    “没有,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只是……也和你有关。”

    祁琚牵着她的手揣在外套兜里,两人朝停车场走去。温澄的手不安分地朝他腹部摸去,掐了几把,只拧到了精壮结实的腹肌。

    闻言,她抬头看向祁琚,“和我有关?”

    上了车,祁琚把暖气开到最高,顺便把手机扔给她,温澄一看屏幕,竟然是一个很眼熟的营销号。

    “这不是上次说我们联姻的财经八卦账号吗?居然还有后续?”温澄划了划屏幕,粗略看完文章内容,大致讲的是温氏即将破产,卖女求生,靠与祁家联姻才获得一线生机。

    这份报道有真有假。

    自从温家丑闻爆出之后,温氏的股价严重下跌,多个项目停摆,惹上无数官司,集团资金链断裂,确实快走到破产的境地。幸而这半年来,深湾集团给温氏注资不少,换取最大的话语权,如今温氏的掌权人已不再姓温,而是姓林,正是祁琚的姑父林光溯。林光溯和祁岚已在宁市注册结婚,他送给祁岚的新婚礼物,便是温建集团百分之二十七的股份,比如今温家所有人加起来的股份还多。

    祁琚辞退了在深湾集团的职务,重新回到J大。温澄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但记忆还是零碎的,在温渟的强烈要求下,她再次成为淞旅控股的员工,但她没再负责赛狸岛的运营事务,而是担任集团调研部的部长,主要工作是调研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主题乐园和著名景点,为赛狸岛未来的规划和发展提供思路。

    温澄今天中午刚从邻省回来,把行李放回家后就来见祁琚,她真的好想他。

    没想到一回来,迎接她的竟然是一则离谱到没边的新闻。

    “这个还不是最过分的。”祁琚用食指刮了刮她的下巴,察觉到她的脸颊被风吹得冰凉,换上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像端着一个硕大的苹果。

    “什么?”温澄抬眸看他,一双眼睛像蒙了一层迷蒙水雾,亮晶晶的,像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

    祁琚揉了揉她头上的毛线帽,弹起几根不听话的翘毛,温澄见他要说不说,心里痒得很,扑到他身上,捏住他的鼻子,“快说。”

    祁琚这才把一条微博翻出来,手机怼在温澄面前,她瞪着一双像猫儿似的眼睛,视线在屏幕上流连。

    没等她看完,祁琚便压过温澄的后颈,吻上去。

    他开始便吻得很重,像是要狠狠释放被禁锢了一个月的思念,攻势霸道又强横,不给她一丝汲取空气的机会。直到温澄的脸变得绯红,他才松了劲道,吻轻而缱绻,一次比一次舐得深,温澄的脑子被他搅得一团乱麻,心里烧起暖烘烘的火焰。

    车里的湿气化作窗沿上的白雾,祁琚松开钳制住她的手,喃喃念道:“以后能不能不要出差这么久?”

    温澄哪还有力气说不,也没有理由拒绝,她搂住祁琚的肩膀,轻轻点头,“我尽量。这次出差颜溪的肠胃有些不舒服,总是想呕,我就让她先撤,所以才耽误了一点时间。”

    祁琚惩罚地咬住她唇珠,用指尖擦去她唇角的洇迹。

    “等等,”温澄似乎看穿他的意图,“你又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还没看完那条微博后面写了什么。”

    说完,温澄从他身上爬回驾驶座,捡起被他扔在控制台上的手机,终于读完文章的最后几段。

    “怎么,这条微博劝你拒绝联姻,寻找真爱?”温澄往后靠,一只手撑在车窗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温澄从没想过,网友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居然认为祁琚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只能含泪接受无爱联姻的豪门小可怜,竟然把她塑造成狗皮膏药、倒贴送上门的联姻牺牲品。

    “不用找,就在这里。”祁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牵住温澄的手,摩挲她指上的戒指。

    戒指的位置从左手中指转移到了无名指上,意味他们已不再是订婚状态,而是结婚。

    从凤凰山回来的第二天,祁琚和温澄去了民政局领证。他们没办婚礼,只是低调地告诉亲人好友,他们已是合法配偶。

    温澄轻飘飘地瞥他一眼,视线又回到屏幕上,将被赞到第一排的评论念出来:

    [没有爱的婚姻,就像一盘散沙,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脑洞真神。”温澄感叹一声。

    祁琚把手机摁下,以至于温澄没看见底下的评论,有人放出一张气氛暧昧的照片,是一对男女在楼梯拐角拥抱,评论的口吻很激动:[这届网友别那么操心好吗,明明超有爱的!!!]

    底下有人评论:[是正主吗?]

    路过的J大学生作证:[是的,我见过Q教授有同款衣服。]

    很快,又有一条评论爬上来:[人家男才女貌,那轮得着你们这群妖魔鬼怪指手画脚。]

    十分钟后,这条评论已经被顶到第一条。

    温澄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篇微博上了,她欣喜地指着窗外,“下雪了!”

    小雪粒砸在窗上,留下一点湿滑的痕迹。温澄开了窗,闻到了那股专属于冬天的味道,好似掺了薄荷片的汽水儿在开盖那一刻迸发出来的清凉气息。

    车开进小区里,祁琚找了个临时空位把车停下,温澄抢先下了车,在长长的人行道上撒欢。

    漫天的雪掩盖了冬日植被的苍芜,当祁琚下车的那一瞬间,路灯蓦然亮起,耀眼的白,温暖的黄,共同交织在祁琚身上。

    温澄扑在祁琚身上,看雪花在他的衣领上融化,像是天上落下的惊喜,像是人世间最平稳的幸福。

    “你背我回去吧。”

    “好。”

    温澄挨着他的脑袋,两个人的发尾交织,同一片雪花落在他们纠缠的地方,又融于他们的体温。

    这条路很长,像是没有尽头。温澄趴在祁琚坚实的背脊上,感受着他炽烈的温度,把她的心都熨得滚烫。

    温澄俯身,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好期待这个冬天,也期待未来的每一天。”

    祁琚回头看她,“我也是。”

    温澄尚不知道,在祁琚下车前,他已将他们结婚的消息公之于众。

    祁琚发了一条很短的微博,却蕴含浓浓爱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两张照片。

    第一张老照片定格在1999年的海滩前,小女孩歪头笑着靠在男孩肩上,男孩垂眸望向她,目光里全是她,两人身后是潮起浪迭,焰火绽开在月亮之下。

    下一张照片是横跨二十年的婚纱照,虽然只有侧脸,却足以窥见他们的般配。

    配文是:@祁太太,山河浪漫,星火璀璨,余下一生,与你共度。

    (正文完)

159昏-温渟番外

    (时间线可接第九十三章)

    温渟幼时即知四哥温渊不是他的亲哥,按照真正的辈分来说,他应该称呼温渊作表哥。

    虽然他与温渊毫无血缘关系,但在三个哥哥中,他最敬重的就是温渊。在他的印象中,温渊斯文正派,不像大哥温山贪婪、二哥温峙狡诈,颇有文人君子的风骨。

    因着对温渊的好感,温渟对他唯一的女儿温慕卿也颇有印象。

    自他记事开始,温慕卿便被温渟带到了B市和国外教养,很少回来浦淞。

    他们虽不相熟,但温渟听说,温慕卿曾在老宅养过一段时间,家里的老佣人有次说漏了嘴,原来他小时候惯喜欢跟在温慕卿身后,叽叽喳喳和她吵得不停。但是母亲常思宜对她全无好感,据说三岁那年,温慕卿曾经哄骗他喝下一瓶牛奶,差点导致他过敏夭折。

    他毫无印象,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对温慕卿不以为意。

    他们这段关系的转折源于温慕卿十五岁那年,她回国参加浙北周家老爷子的寿宴,在温宅小住了一段时间。

    他被老爷子罚跪祠堂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只记得是一个狡黠少女,俏生生的,水灵灵的,顶着黄玉兰花一样的遮阳帽,有些似他幼时养过的一只长尾玄凤鹦鹉,毛色嫩黄,颊边两点腮红,头顶竖起来一根呆毛。那只鹦鹉每天精神得很,最爱吃黑米燕麦和南瓜子,但性子太野,眼珠子里透着狡猾的性情,一不留神就要飞走。

    他知道温慕卿是故意帮他唤走了那个看守他的佣人,那天他从祠堂溜出来后,径直去了浦淞郊外的一处马场。

    马场是温思俭在他十二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价值千万。马场由附近的五星酒店代为运营,温渟有自己的私人马场范围,只需要和酒店经理说一声,便有人替他清场。

    他有一匹养了三年的爱马,名为“矩”,是冷灰色的奥尔洛夫,体型结实,鹤颈宽背,臀桥比例完美,跑跃起来矫健灵活,是一匹难得的上乘温血马。

    矩已经和温渟培养出足够的默契,它能辨认出人的脚步声,只要温渟进入马房,矩会兴奋甩尾向主人展示自己油亮的皮毛。

    一旦温渟喊它的名字,矩会垂下灵活的脑袋,轻贴他的脸庞。温渟常常亲自替矩料理它的鬃毛,擦洗它的脸颊,梳理它背上的毛发,除了温渟,只有马场常驻的护理师能靠近矩。

    但是,当温渟今天甫一进入马房时,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少女背影。

    少女正在投喂那匹不会随便与外人亲近的奥尔洛夫温血马,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比矩还要快地做出反应。

    微棕的马尾随着她的转头一扬一落,在空中划出一道肆意的弧度。

    黑色头盔挡住她的额头,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圆眸,深色的紧身骑马服完美包裹住她的身材,显露出一段姣好的身材曲线,她踩着高筒马靴,在水泥地上轻巧地转了一个方向,微侧着身面对他。

    她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站在门口的温渟,仿佛是他闯入了她的领地。

    “你怎么在这?”

    两人同时出声问。

    “这是你的马?”

    “这是我的马。”

    两人又同时开口。

    温慕卿转头观察那匹奥尔洛夫的反应,见它对温渟的进入没有排斥,心中了然他的身份。

    她只好讪讪地退到一旁,放下手中的食材包,拍了拍手,向矩遗憾道:“真可惜,有人阻止了你的愉快进食。”

    矩仿佛能听懂她的话,有些不快,外耳向后倒,低低喷气,像一个发泄情绪的幼崽。

    温渟好笑地看着她和矩对话,而矩今天十分反常,倒是对他爱答不理,却对温慕卿很亲昵。

    马场经理很快赶来,看见温渟神情不悦,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五爷,是我们的疏忽,底下的人不懂事,把这位小姐带错了地方。”

    经理接到温渟要来马场的消息后,马上命人将私人马场的闲杂人员清空,但领温慕卿进来的人是新来的员工,他听说这位小姐是温家来的,以为她就是私人马场的主人,自作主张将她带进来,好巧不巧,温慕卿正好看上了这匹俊朗优雅的奥尔洛夫。

    听见经理称呼温渟作“五爷”,温慕卿扑哧一声笑出来,惹来温渟一阵眼风。

    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装什么成熟,温慕卿在心里乐了。

    经理为了讨好温慕卿,友好地劝她去公共跑马场,理由是环境安全舒适,还有专门的教练可以替她牵引缰绳,完全将她看作是一个初来体验骑马的娇小姐。

    温渟瞥他一眼,认定他好没眼色,只要注意到温慕卿身上的装备,便能知道她是马场的常客。

    温慕卿对经理笑了笑,温和地开口婉拒:“我想野骑,不跑圈。”

    经理露出为难的神情,朝温渟的方向看去,温渟冷冷地看着他,最后将视线移到温慕卿脸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她在自己的私人森林内野骑。

    说完,他便牵着矩出了马房。

    待温慕卿兴致勃勃地挑好一匹奶油色的帕洛米诺时,温渟已经骑着矩不见踪影了。

    等温慕卿再次撞见温渟时,已是两个小时后。

    矩一向温顺,但它显然还因为那半袋没有吃到口的食材包闷闷不乐,而温渟更是因为矩对待温慕卿亲近而恼怒。一人一马各有心事,配合起来并不默契,跑到一处低矮坑洼时,矩失控冲向坡道,将温渟摔了下来,幸好他跌滚在柔软潮湿的草丛里,没有骨折,只是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然而这一切都被温慕卿亲眼目睹了,她跨坐在高大的马背上,骑姿仰首挺胸,居高临下地望着一身狼狈的温渟。

    一人一马,透过林中淡淡的雾气,遥望着他。

    在某个瞬间,温渟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生出幻觉,看见一位从十八世纪的大不列颠王国向他走来的女骑士。

    当温慕卿的脸在阳光之下显露出来,在细碎的光线下越来越近时,温渟有些怔楞,三秒后才反应过来,与她两相对峙。

    那匹帕洛米诺慢悠悠地走过来,离得近了,温慕卿利落地踩着马镫跃下马背,她解开头盔,压在肘下,另一只手捋了捋汗湿的头发,笑着朝他打招呼,顺便关切地问一句:“你哪儿受伤了?”

    温渟并不理睬她,只吐出四个字:“不关你事。”说完,便喊着矩的名字,让它过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森林里回荡,带了一些愠怒。

    矩远远地停在一棵树下,似乎还因为主人的暴怒担忧,它原地转了转,没有听话地踏步朝温渟的方向走来。

    温渟手臂擦伤,渗出的血已经染红高高挽起的衬衫袖口,裤装也破了口子,露出一片血肉。温慕卿见状,掏出手机打算通知马场经理。

    温渟快步上前,一把夺走她的手机,又因为牵动伤口嘶了一声,冷静下来后才问她:“你干什么?”

    “当然是让人来接你。”温慕卿理直气壮道。

    温渟给她气笑了,“不用。”

    “你都这样了,还怎么骑马?”骑马是一项很颠簸的运动,如果他受伤后还坚持独骑一马,势必会把他的伤势颠得更严重。

    温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看着她,思忖片刻,神情忽然认真起来,像打量一件商品似的环顾她一圈,正在温慕卿纳闷之时,他突然咧出一个属于少年的、顽皮的笑容,“不是还有你吗?”

    “我?”温慕卿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

    温渟嗯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让我驼你回去?”

    “不可以么?”

    “你在开玩笑吧?”

    “要是你通知了马场,我受伤这件事就会被老头子知道,等你下次再来时,这个马场就会因为安全问题被他收回,你就再也享受不了野骑。”

    老头子有多宠爱温渟,人尽皆知,要是让他知道温渟因为野骑受伤,指不定他会怎么责怪马场。

    温慕卿还没反应过来,温渟便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来,压在她肩膀上,借着她的力量支撑自己跳上马。

    当他的指尖无意接触到她颈肩的肌肤,温渟倏地心里一跳,立刻撒了手,差点没坐稳在那匹帕洛米诺身上。

    温慕卿只觉得他的掌心温热,像炽烈的火焰探出火舌短暂地吞噬了她的左肩。

    帕洛米诺似乎有些抗拒他,打了两声鼻响,又被他制住。

    待温慕卿抬头看他时,温渟又恢复了那幅不动声色的冷淡表情。

    “还不上来?”他问。

    温慕卿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要我扶你?”他又问,复又假模假式地装作绅士一样伸出手。

    温慕卿冷不丁地甩开他的手,一脚点地起跳,手抓住缰绳,干净爽利地转体上马。

    长腿一扫,差点没把温渟给蹬下马。

    “别乱动。”温慕卿背对着他说。

    温渟坐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马尾,仰头吸了一口森林里的清新空气,罕见地乖巧。

    半个小时后,当马场经理看见那对少女少年前后共骑一马时,差点忘记收回他“啊”了半天的下巴。

160夜-渟卿番外

    当两人拥有共同的秘密,势必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羁绊。

    小寒这天,温慕卿正和白姨一起收拾回英国的行李,不经意抬头一看,温渟正坐在窗外的一座假山山顶上,斜靠着巨石,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今日是个阴天,冷风簌簌,在屋里点了壁炉的温慕卿都觉得不够暖和,他却穿得单薄,围巾手套都没戴,很有风度,很没温度。

    白姨注意到温慕卿停滞的动作,也往外看去,差点被温渟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道:“我的个天,那是个假人?”

    白姨眼神不太好使,温慕卿转头向她解释道:“白姨,是温渟。”

    白姨顿了顿,继续低头叠手中的披巾,状似无意提醒道:“小姐,四爷说过,不要和温家的人走得太近。”

    温慕卿认可父亲说的话,但心中微微有些纠结,“白姨,他不一样,”她顿了顿又道,“这次回英国,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我和他告个别吧。”

    白姨停下手中的动作,慈爱又担忧地看着她,“那小姐快去快回吧,外头很冷。”

    “好!”温慕卿简单地把她的帽子装进箱子里,想爬窗出去,却被白姨拦住。

    “小姐,这样太失礼了。”白姨摇摇头。

    “那我走正门出去。”温慕卿转身飞快跑出去,脚步轻快地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愉悦清脆的响声。

    白姨回头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回过味来,眉头微微一皱。

    温慕卿不知道温渟是怎么爬得那么高,她站在假山底下,喊他的名字,“好危险,你快下来吧。”

    “你上来。”温渟向她伸出一只手。

    温慕卿用一只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目光落在温渟白净的手心上,又沿着他的手臂线条慢慢往上移,视线最后落在他意气风发的脸上。

    不过两个月,温渟的身高就窜高了十厘米,他们在马场第一次遇见时,温渟不过比她高了三四厘米,眼下却将近一米八了。十三度的阴寒天气,他只穿了一件运动款的白色卫衣,除了右下角的宽口袋,没有一丝点缀,本是宽大的版型,风一吹过,便将他的宽肩窄腰勾勒出来,衬得他整个人十分清爽干净。

    温慕卿有些犹豫,转头看了一眼,窗户已经被白姨贴心关上。

    于是,她把一只手放在温渟手心里。一冷一热交握,像是冰火两重天,皆叫二人心中震慑。

    温渟纳闷为什么她的体温永远都那么低,无论天冷天热,都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寒冰,万年不化。

    温慕卿疑惑他的掌心为什么总是热烘烘的,却不油腻,握起来很干燥,还能摸到他因为坚持骑马或是常年打球留下来的茧子。

    温慕卿骨架小,整个人轻得像一只燕子,温渟手一使劲,不费力地把她拉上来,两人坐在假山石上,能望见小半个温宅。

    “等会去马场吗?”温渟问她。

    温慕卿遗憾地摇头,“我要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做什么?”他一怔,瞳孔微扩,“你要回英国了?”

    “是啊。”温慕卿点头,她并没注意到,温渟将藏在背后的桔梗花推远了一些。

    温渟沉默了,两人都没说话。

    “温渟。”她喊他的名字,“你要不要来英国找我玩。”

    温渟摆过头,有些赌气地没回话,手背在身后,将手上遗留的花香味揉搓掉。

    “伦敦也有马场,是专业的草地。而且我在那边有很多朋友,他们的骑术都很专业,等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海德公园,科茨沃尔德的场地也很不错……”

    他一直不说话,两个人在冷风中耗着。

    直到温慕卿打了个喷嚏,温渟才重新看她,温慕卿的脸已经被冻红了,他面无表情地把她的围巾多绕了一圈,盖住她叭个不停的嘴。

    “别吵了,我不感兴趣。”温渟打断她的话。

    温慕卿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耍起了少爷脾气,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她移开视线,落在远处,忽然看见暮落亭前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五官线条冷硬,一看便知是温家人,眉目细长,许是浸淫在生意场许久,五官组合在一起莫名有些奸猾气质,他与温慕卿的眼神撞上,腮帮子便动了动,向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温慕卿紧张地咽了咽,慌不择路地拍了拍温渟的手,“我想下去了。”

    不等温渟先跳下去接应她,温慕卿急慌慌地踩着石头下假山,走到最后一步时被尖锐的石头划了手,割出好大的血口子。

    温渟没有看到远处的温峙,本想责怪温慕卿不小心,却被她止不住流血的伤口吓了一跳。

    温慕卿担心白姨会责怪他,便不让温渟送她回屋,强硬拒绝道:“你先回吧。”

    温渟不肯。

    他们僵持了几分钟,温慕卿很倔强,拧着细眉道:“你要是不回去,我们只能耗在这儿,我的血会越流越多。”

    温渟只好止步,灰白的石砖地上遗落了几滴血,刺眼张扬,他心中莫名划过一丝不安。

    温慕卿终究是如了温渟的愿,没有再回英国。

    但当温渟知道她不回英国的理由后,他宁愿从未有过她这个短暂玩伴,也不想她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半个月后,温渊回国,将温慕卿从玉兰公馆接到了他私人的宅子里。

    温慕卿转学进了诺安国际高中,和温渟成为了校友,但她总是缺课,行踪成谜。

    学校里有人对她起了心思,很快收到温渟的警告,久而久之,学校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新来的转学生是温渟的亲戚,也是温氏的六小姐。

    直到高二下学期,温慕卿的上课时间才规律起来,但她每个周六都不会来学校,温渟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问她也不说,让他很恼火。

    高三开学,温慕卿因为外语成绩第一,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全英演讲。

    温渟特地拿了相机来,将她演讲的全过程录下来,同学都在周围打趣,温渟冷眼一扫,他们都识趣闭上嘴。开学仪式结束后,温渟像邀功似的把录像给她看,她看了三遍,神情有些落寞,蓦然抬起头,脆弱无措地看着天空,努力压制住胸腔中的酸意,好让她不要在温渟面前哭出来。

    温渟慌了,猝不及防地将相机藏在身后,“是我把你拍丑了么?”

    不是的,不是的,温慕卿在心里否认。画框里的她,神采奕奕,宛如淑女一样优雅伶俐,像极了一个正常人。

    温慕卿想说话,喉头却哽咽得厉害,她只好摇摇头,尽力忍住眼眶里的泪花,最后只说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温渟很想问她怎么了,但他知道,她不会说。

    他能察觉出来,温慕卿有秘密,而且一直瞒着他,瞒着所有人。

    某日,他终于知道答案。

    温慕卿在某一节数学课上晕倒了,当老师抱着她跑出来时,正好被坐在窗边的温渟注意到。

    他似疯了一般追出去,跟着温慕卿上了救护车。

    到了医院,医生熟练有序地给她接上机器、注射针剂,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令他诧异的是,医院里居然有一组医护人员随时待命,专门为温慕卿服务。

    那一瞬间,温渟脑袋一片空白,却很快猜到了答案,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缺课,知道她手上针眼的来源,知道她日渐消瘦的原因。

    温慕卿醒来后,看见两个人站在她的床尾。

    一个是眉头紧锁的温渊,一个是面色惨淡的温渟。

    她先对温渟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又对温渊说道:“爸,你帮我办退学吧,早知道会闹得这么大,我就不坚持上学了,让大家看笑话。”

    温渊看着她,语气平静,“确定吗?Guinivere(桂妮维亚).”

    “要不先办休学吧。”温渟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勇气抬头看向这对父女,垂着脑袋盯着地上的影子。

    他害怕看见温慕卿那种怜惜的眼神。明明生病的是她,她凭什么拿这种眼神看他。

    温渟想不明白,此时的他,尚未想通,生死离别后,痛苦的永远是活在世上的那一方。

    而温慕卿早已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短暂地承受生理上的痛楚,一旦她离开,留下的人却会承担着有生之年的忧思和挂念。

    “那就先听,五叔的吧。”在父亲面前,温慕卿选择用“五叔”来称呼温渟。

    温渟惊愕失色地抬起头,看着温慕卿苍白的笑颜。他读懂了她的意思,明白了她的警示。

    温渊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脸色微微一沉,终是善解人意地采纳了温渟的意见。

    温慕卿生病的事情很快被老宅的人知晓了,常思宜也察觉到温渟的异常,警告他不要和温渊过多接触。

    温渟不理,常思宜便断了他的卡,逼他每日回家。

    一气之下,温渟学也不上了,提着一箱行李住到温渊名下的房子里,还像模像样地交了房租。

    温渊知晓温渟被常思宜断了经济来源,便问他钱哪来的,温渟不说,默默转身回房。

    直到某个凌晨,温渊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他去提人,温渊才知道温渟在地下赛车场当黑赛车手,每赢一局就能赚上万元,若是输了,便耍赖皮和人打上一架。

    温渊被气得太阳穴抽疼,只好无奈地去提人。

    温慕卿终于出院,看着温渟披星戴月,颠倒作息,赚来的钱都拿来讨好她。

    温慕卿却像变了一个人,她的眼神里再没了光,对他的态度极为冷淡,只和他说过一句话:“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说完,她便滑着轮椅回房了,像一个胆小鬼躲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永不拉开窗帘面对外面的世界。

    温渟像没听到似的,加倍对她好。他们的卧室隔着一堵墙,他每日听着温慕卿因为药物反应作呕的声音,难过极了,恨不得自己待她受过。

    英皇家芭蕾舞团的票,莎士比亚戏剧场的演出,他带回来的一只曼基康矮脚猫,温慕卿都视若无物。

    她对他爱答不理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程澈出现的那天。

161晓-渟卿结局

    温渟知道,温慕卿是温渊的软肋,如果没有温慕卿,温渊很有可能会脱离温家,甚至甘愿被温家宗祠除名,成为独立个体。

    这也是老爷子默许他和温慕卿亲近的缘故,温渟可以成为温思俭和温渊之间的系带,替温思俭向温渊传达示好的讯号。

    可是当温慕卿成为一件残次品后,她便被温思俭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谁都不知道,当年的温思俭掩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杀手锏毫无破绽,足以击溃满心防备的温渊。

    那就是程澈。

    温渊和一个女大学生的私生子。

    温思俭一手遮天,将那个女孩藏了许多年。直到温慕卿失去她在温家的价值后,温思俭才向温渊亮出了他的底牌。

    温思俭说有办法医治温慕卿的病,却故弄玄虚劝温渊道“子不同父斗”。

    温渟第一次见温渊低声下气地恳求老爷子,甚至伏跪在老者的拐杖旁,僵直的背脊缓缓弯下,直到他以一种匍匐的姿态被温思俭践踏。为了他的女儿,温渊的自尊和好胜心像一座坚持了十多年的岗石拱桥,一砖砖崩塌稀碎,最后沉入河中,湮灭得毫无痕迹。

    温思俭告诉温渊,程澈——他和陈清的女儿,可以成为温慕卿的药。

    可惜,温慕卿的病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而她也不愿意打扰程澈的生活,只是默默关心和自己拥有一半相同血脉的小女孩。

    那晚在餐桌上,温渟问她,为什么不和程澈相见。

    温慕卿依旧不理他,留他一人低声嘟囔。直到白姨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他继续问下去。

    “胆小鬼。”温渟评价她。

    温慕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是呼之欲出的愤懑,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索性抓起餐桌上装着滚水的玻璃水杯往温渟的方向砸。

    她并未真正瞄准他,却把人吓住了。

    玻璃水杯裂开,滚烫的水溅洒一地,又慢慢凉了温度。

    “我错了,”温渟抓住温慕卿的手,看她有无受伤,补充道,“你可以砸我,但你不要生气。”

    温慕卿转头,注视着温渟,他小心翼翼检查她的手。明明被威胁的是他,被发泄的对象是他,差点要受伤的是他,他怎么能,怎么能一点都不和她计较。

    白姨也被这两人的行为反差震慑住了,往日温和贴心的六小姐变得喜怒无常,放荡桀骜的温渟却便得无微不至。

    两人的内芯仿佛交换了似的。

    温慕卿静静地看了白姨一眼,白姨颔首,离开餐厅,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那一晚风很大,吹得窗户簌簌作响,温渟听见她的单薄而脆弱的声音响起,像一层薄薄的纸随风飘起,只要轻易一戳,就能破碎成干裂的形状。

    温慕卿倏然开口,告诉他,她曾经对程澈的母亲做过不好的事情。

    那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温渟抬眸,目光恍然一亮,认真听她说话。这是她发病以来第一次和他真心开口。

    “程澈的母亲,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温婉聪慧,她一定不会与你计较。你相信我,她一定很喜欢你,她不会怪你,她会知道你是被人蒙蔽了,所以才口不择言对她说出那些话。”温渟安慰她。

    温慕卿没有回应他,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

    短暂的沉默之后,温渟取出白姨早已备好的羊毛毯子,半跪在她身前,手法娴熟将柔软的毯子铺在她的膝盖上。他仿佛已经观察白姨许久,铺毯的动作才能模仿得那样一致,他知道毯子须得沿着对角线一折,还要将两角往她的膝盖窝里拢一拢,才能使她的双腿保暖,减少着凉的概率,毕竟她的身体已经像是破旧的残垣,只要一次普通的感冒,就能置她于死地。

    那一瞬间,温慕卿忽然觉得鼻头一酸。

    她看着温渟额前微乱的短碎发,慢慢地,俯身抱住他,像被特意慢放的动作,最后定格在她拥住他。

    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温渟的身体像被人点了穴似的定住,原本的笑容僵在脸上,四肢变得无措,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回抱她也不是,推开她更不是。

    他听到她在耳边说:“谢谢你,对不起,还有……”我喜欢你。

    她及时闭上了嘴,将剩余四个字咽下。

    温慕卿知道,她再也不会遇到像温渟这样的男生了,那个骑在马背上肆意奔驰的他,那个在舞台下神采奕奕的他,那个在球场上闪烁发光的他……

    她的人生像一条有始有终的线段,而温渟的人生是一条拥有无限可能的延长线,他们会在某一点相交,然后越走越远,在不久的某个时间点,她会在特定的终点停下,线段的痕迹会消亡殆尽,而温渟还会走很久,拥有属于他自己的风景。

    温慕卿的心里突然有一丝悸动,她好想在温渟的人生当中留下一段属于她的痕迹,哪怕是遍体鳞伤,撞得头破血流。

    “你……想和我谈恋爱吗?”温慕卿轻轻开口问他。

    温渟再一次僵住,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停下了流淌的动作,又再瞬间崩腾起来,拼尽全力往他的心脏冲刺而去。

    于是在那个冬天,他们隐秘地成为了一对恋人。

    温慕卿绝口不提喜欢和爱,温渟也当这一段感情只是为了满足她最后的愿望。

    少年时期的爱意,一旦萌发,在点点滴滴柔情的浇灌下,逐渐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他们会在屋顶上共享一串白色耳机线,会在落日黄昏的海滩上赤脚行走,会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紧紧牵手,会在没有开灯的幽暗屋子里接吻。

    这个世界不再像温渟以前认为得那样枯燥刻板,当温慕卿闯入他的世界时,连夏天的嘈杂蝉鸣都有了意义,连看冬日落雪都是一段美妙的体验。

    可惜甜蜜的回忆在第二年的初秋戛然而止。

    在某个光影斑驳的黄昏,温渟看见她在房间里,门半掩着,露出轮椅一角。

    她对白姨说:“只要我对他够好,他对我有足够依恋,在我离开以后,他便会对程澈好,他会把对我的愧疚转接到程澈身上,你说对吧,白姨。”

    明明是温度不低的十月,温渟却觉得周身是刺骨的寒冷。他停下推开门的手,慢慢往后退,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掉下眼泪。

    他本想冲进去和她对峙,但他却下意识地担忧她的身体,于是他选择逃避。

    温渟始终想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向她剖开了赤子之心,她却利用他,将他的爱化作手上的筹码,赐他万丈深渊。

    温渟没有看到,五分钟后,温思俭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屋子里没有白姨,只有坐在轮椅上的温慕卿,温思俭用一种荒唐的眼神睥睨她,低声对她道:“你不该耽误他的。”

    温慕卿掀起眼,眸底闪过一丝悲哀,她静静地看着温思俭,倔强的表情与当初的温渊如出一辙。

    当温思俭觉得自己身为长辈的尊严被冒犯,他一如既往地选择用最下作的手段击溃温慕卿的心防,他沉着一张脸,缓缓开口:“你不会忘记温峙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事情吧,在这个家里,你只是个寄生者,就连你引以为傲的父亲也拯救不了你,你要接受这个事实,做个聪明人。”

    温思俭走后,温慕卿一直在房间里坐着,她看着夜幕降临,看着窗外雨淋漓,感受着空气里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咸湿的泥土味道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终于将她击垮了。

    入院前,温慕卿接到温渟的消息,他说他要回去上学了,不能再陪她。

    她只回了六个字:好啊,祝你一切顺利。

    赌气的男孩看见这不痛不痒这短短的一行字,气得把手机摔了。

    半个月后,温渊按照温慕卿的意见,把她转去了荥城的医院。

    温渟始终找不到温慕卿的踪迹,她消失得无影无踪。温渟这才发现,在他们相互依偎的那段日子里,她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没有一封写下情字的纸,就像干涸的水露,不过一会儿就没了痕迹。

    温渟最后一次见到温慕卿,是在一个潮湿的夜晚。她躺在病床上,比上一次见面还要瘦上许多。温渟甫一见到她就后悔了,他不应该与她置气,哪怕她想让自己成为击向温思俭的一把刀,或是护住程澈的一道墙,他都心甘情愿,他只求她活得再长一些,能陪着他更久一些。

    他的眼神微有涩意,却一秒也不肯眨眼,他恐惧、怀疑在某个瞬间,温慕卿会像萧败的桔梗花瓣一样飘走,随着风沦陷在泥土里。

    温慕卿对他说:“你终于还是上了我的当。”

    温渟不再辨别她口中的“上当”是什么意思,只是固执地唤醒她的知觉。

    “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怎么留住你?拜托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他恳求她。

    温慕卿笑着摇头,似乎在笑他太幼稚。

    “你多骗骗我,再和我多重复几遍,你是真心喜欢我的。”温渟握着她的手,语无伦次地让她重复。

    温慕卿强撑着精神:“我确实是真心喜欢你的。”

    本是绝口不提的秘密,她却重复了三遍,看见温渟强装满意的表情,才昏沉地闭上眼。

    温慕卿终于等到见到程澈的那一刻,她听见程澈喊了一声姐姐,心便安定下来了。

    她对着程澈,又或者是对着躲在角落里的温渟说道:“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温渟收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她的嘱托,她在暗暗拜托他,请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的妹妹。

    他心痛得窒息,嫉妒得发昏,恨不得冲上去将温慕卿摇醒,质问她,难道她没有其他话要和自己说吗。此刻的温渟,像一只摇尾乞怜的求爱小狗,但他的主人已经虚弱到无法开口,只能一味地用眼神回应他。

    温渟还未来得及和温慕卿告别时,忽然冲上来的医护人员打碎了病房里的安静。

    温慕卿积攒了许久的艾司唑仑终于起了效果,世界渐渐变得浑浊,她的意识也陷入了沉睡的海底,她就此和人世间的悲伤忧愁斩断了联系,真正成为了自由的灵魂。

    温渟又成为了一个人。

    他重新变得跋扈嚣张,像没遇到温慕卿之前那样离经叛道,但他少了一丝意气风发,有时会像个垂暮的年轻人,在温家是个奇怪又特殊的存在。

    温思俭让他接手生意,他搞得一塌糊涂,被人称作败家玩意。

    温思俭让他与适龄的千金接触,他便流连花丛,生出一堆鸳鸯债。

    他无声地与温思俭对抗,光鲜绚烂的外表下,承载着他分崩离析的灵魂。

    所有人都以为他忘了温慕卿,却没人知道,每年她的忌日,他都会手捧一束最新鲜的桔梗花,送给最遥远的她。

    每一年不曾间断,每一刻不曾忘却。

    温渟不知道,温慕卿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在心底祝福他——

    “我相信,在某年某月某日,终究会有人再次真心爱上你支离破碎的灵魂。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祈愿,一定会有人替我为你书写圆满的结局。”

162逢-哥嫂初见番外

    华丽明亮的六号休息室内,记者小茶正在采访上月刚拿到最佳新人奖的女星杨潇韵。

    杨潇韵坐在对面的白色云朵沙发上,吊顶的灯光明朗,照在她明艳热烈的五官上,更衬得她骨相立体流畅。

    小茶觉得自己已经被杨潇韵的颜狠狠拿捏住了,她忍不住擦擦汗,拼命压住自己频频想往她脸上看去的欲望,把心思尽量都放在采访提纲上。

    杨潇韵表面看起来言笑晏晏,心底却对这个采访有些排斥,她前段时间参加剧组聚餐,被狗仔拍到她和一位选秀出身的男团成员独处的照片,引发不少猜想,眼下这个记者一直把话题往择偶对象靠,她只好将自己钟意类型往硬汉方面描述。

    录像画面里,杨潇韵戴着黑色贝雷帽,复古的红唇动人,被亮片点缀的双眸微抬,眼神认真又专注,她说:“我应该会喜欢接地气的男生,带着一点小霸道,但他一定要尊重我、理解我。”

    小茶:“应该?”

    杨潇韵顿了顿,抬头盯了几秒镜头,忽然展颜一笑:“是啊,我目前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生。”

    “怎么才算接地气呢?”小茶不死心地问。

    杨潇韵嗯哼一声,下意识地举了两个例子:“比如说,和我一起吃路边摊烧烤,或者我爬墙的时候,他会在下面接住我。”

    这个回答可谓是天马行空,像杨潇韵这种咖位的女星,不可能随意地在某个路边摊上露面,就算她戴着口罩,还是常常会凭着一双惊艳的眼睛被粉丝认出。

    至于爬墙什么的,先不论这个行为有违公序,和公司给她塑造的知性优雅的气质人设大相径庭,实在不算什么好回答。

    说完,她自己也有些怔楞,不知道想起什么,有瞬间走神了。

    艾米莉心道不好,这两个例子太过具体,很容易让粉丝联想,写了个手板提示记者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茶有些遗憾地点头,把话题引到杨潇韵参演的一部即将上星播出的主旋律电视剧。

    等采访结束后,艾米莉让化妆师给她补一下妆面,又叮嘱她一定要在今晚的五四晚会上好好表现。

    公司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杨潇韵的妆造热搜,只要表演结束,杨潇韵的名字又能登顶话题排行榜。

    杨潇韵厌厌说好,完美的妆容掩盖住了她苍白的脸色,化妆师给她戴上品牌方提供的珍珠耳坠,动作小心翼翼,毕竟单一颗珍珠耳坠就价值三十万。

    南洋珍珠缀在碎钻中心,浑圆的表面光泽温润,和杨潇韵今夜的丝绒晚礼服很搭。

    杨潇韵很喜欢这对珍珠耳坠的名字——“逢君”。

    化妆师敏锐地察觉出她有些不适,杨潇韵摸摸胃部,“不是什么大事,今晚没吃东西,有点胃酸上涌。”

    艾米莉给她递了一袋充饥的坚果,杨潇韵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两颗腰果,开始温习演出的歌词。

    演出还有一个小时才轮到她,艾米莉正在和商务组开会,杨潇韵起身,助理陪同她一起去洗手间。

    杨潇韵靠在洗手台前,被胃痛折磨得有些心不在焉,等了半天,助理的声音才从格子里传来,“潇韵姐,你先回去吧,我肚子有点疼。”

    杨潇韵关上水龙头,嗓子有些发干,她需要尽快回去喝点水,“好吧,我们休息室是几号来着?”

    助理回忆,“是九号。”

    “那我先回了。”

    杨潇韵一个人出了洗手间,在偌大的后台找寻回休息室的路。

    她很快看到九号休息室的门,但是杨潇韵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返回的路程好像比来时短了一些,拐弯的路口也少了两个。

    但她没多想,推门走进去。

    休息室的装潢与她记忆中的迥然不同,这里的沙发摆设有些简陋,连灯光也是暗淡无光,像是许久无人维护的休息室。

    坐在沙发上的一排男人齐刷刷地回头,向她投来惊讶的目光。

    杨潇韵的视线却定在一个背对着她换衣的男人,她进来时,他正脱下身上的便服,随手搭在化妆台上,镜面映出他结实有力的腹肌,正好闯入杨潇韵的视野中。

    那人也透过镜子的反射看见有陌生女人闯入,他以极快地速度展臂披上军装,动作行云流水,直到扣好第三颗扣子,他才慢条斯理地回过头,用一种冷淡的眼神看向杨潇韵。

    男人的眉峰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眼神凝在她身上,似乎想开口,却又抿上,耐心等她解释。

    “抱歉……这里不是九号休息室吗?”杨潇韵退了半步,脑袋轻轻撞在门檐边,她重新看向门上的牌子,一个圆润的阿拉伯数字9挂在门上。

    她似乎听见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但此刻的处境过于尴尬,她无心追究是什么东西掉落了,眼神在他们之间飘来飘去。

    一个穿着深蓝色军装的瘦高男人首先回应她,“是啊,这是我们的休息室。”

    杨潇韵又抬眼看了看那个男人,见他还是那幅云淡风轻的神情,声音情不自禁放低了两度:“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了。”

    说完,她关上门离开。

    门阖上的那一刹那,她似乎听到了几个间断的词语,“哇草”、“七哥”、“女神”之类的。

    杨潇韵没有深思,撑着胃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终于看到一个戴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

    走错门的小插曲很快被杨潇韵忘记,工作人员很热心地帮杨潇韵找到了自己的休息室,还顺便要了一张签名。杨潇韵抬眼一看,门上的阿拉伯数字6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倒了,晃晃地挂在门上,摇摇欲坠。

    杨潇韵:“……”助理应该没有记错房间号,只是这个号码牌掉得也太巧了吧。

    推开门,艾米莉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依旧沉浸在电话会议中,看见杨潇韵一个人回来,忍不住蹙眉,“怎么就你一个人?”

    杨潇韵边走进来边解释。

    “没遇到什么人吧。”艾米莉谨慎问道,她还记得杨潇韵参加某个户外综艺时,被狗仔拍到和一个男歌手的错位照片,差点闹出一段绯闻来。

    杨潇韵知道艾米莉意有所指,想了想,摇头。

    艾米莉撇下电脑,走到她面前打量,蹙眉道:“怎么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还没等杨潇韵坐下,艾米莉突然惊呼:“宝贝儿,你的耳坠呢?”

    杨潇韵摸了摸右耳,耳垂空空。她往巨大的落地镜前看去,珍珠耳坠不翼而飞。

    化妆师闻言走近,“刚刚出门还戴着的,是不是掉在洗手间里了?”

    杨潇韵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可能是掉在另一个休息室了。”

    艾米莉闻言,目光刹变,刚想开口问,就听见助理推门而进的声音,“潇韵姐,这是你的耳坠吧。”

    化妆师赶紧接过来,在手中打量,“对对对。”

    失踪的耳坠居然失而复得了,艾米莉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真丢了,不知道要赔品牌方多少钱。

    杨潇韵从化妆师手中接过耳坠,垂眸看了许久,对着镜子戴上,“你在哪捡到的?”

    助理:“就是从洗手间出来,正好在路上撞见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说捡到你落下的东西,让我送回给你,我一看,这不是你的耳坠嘛,就带回来了。”

    艾米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男人?谁?”

    助理说她不认识。

    杨潇韵这才懒洋洋地把自己走错休息室的事情道出来,艾米莉“啧”了一声,下结论道:“可能是你的粉丝。”

    “我的粉丝?”杨潇韵笑了,那群穿军装的男人可一点都不像是她的粉丝。

    艾米莉目光转了一圈,推测道:“不然他怎么知道你的助理是谁?估计是平时一些路透照把你们都拍进去了,所以他才知道她是你的助理。”

    杨潇韵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也许是吧。”

    上台前,杨潇韵忽然和助理说道:“你替我送一份谢礼给那个男人吧,他应该在九号休息室。”

    助理很快反应过来,马上着手准备。

    演出很顺利,杨潇韵终于在持续集中精神后放松下来,胃痛的感觉也越来越猛烈,但是活动主办方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三号机位前,她只能硬撑着精神展现笑容,在摄影机面前展露最佳状态。

    直播的镜头前,杨潇韵一直笑得如沐春风,但有心细的网友发现,在某个节目开始时,杨潇韵的表情产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像是有些呆怔,掺了点惊讶,很快又恢复正常。

    台上的一众军人手持证书和奖杯,一身正气,站姿笔直,步伐铿锵有力。军魂刻在他们的骨子里,凌厉的气质蕴藏在他们的一举一动中。他们代表了空军航空大学的优秀团体接受表彰,有人意气风发,有人眼神锐利,他们整齐划一地敬礼,充满军人的血性,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杨潇韵的目光一直凝视着站在正中间的男人,哪怕人影交错,她也一直在找他的身影。

    鬼迷心窍地,杨潇韵忽然觉得他很眼熟,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应该认识他。这种直觉像是滚动的保龄球,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她的大脑,沿着密密麻麻的神经网络,通过无数的神经元,最后抵达了她的海马体。

    等到主持人终于念到他名字时,杨潇韵终于听清了,他叫程亦奇。

    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吵得她分不清现场的声音。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张,最后慢慢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程,亦,奇,声音被欢呼声淹没,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

    名字是陌生的,但这个姓氏却很熟悉。杨潇韵如梦初醒,冷不丁地想起九年前的那个凌晨。

    她坐在机场快线公交上,探出头问他的名字,那个男孩却背着她摆了摆手,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身影,直到公交车拐过路口,她也没问到他的名字。

    原来他叫程亦奇啊。

    杨潇韵恍惚回神,蓦然撞进台上那人漆黑幽深的眼眸中。她的位置离舞台很近,程亦奇完全可以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莫名看出一种势均力敌的气势。

    杨潇韵以为他们今夜的交集会止步于此,但她没想到,等程亦奇从台上下来之后,主办方给他安排的位置正好在她右后侧。

    她只是不经意回头一扫,便在乌压压的人海中一眼看到他。

    程亦奇正巧也在看她,见她回过头来,眼神也不闪避,就这样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杨潇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装作毫不在意地回过头来,原本清亮的目光变得微微局促,她的心思早已不在演出上,眼风也止不住地往右后侧扫。

    察觉到自己的失控,杨潇韵忽然安静了两秒。

    今晚的她很反常。

    非常反常。

    还没等杨潇韵思考出自己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晚会接近尾声。

    杨潇韵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退场,刚下阶梯,身后传来一群粉丝的喊声,她转身朝她们挥了挥手,又做了一个走路和安睡的温柔手势,示意她们早些回家休息。

    会场里的人很多,到处都充斥着说话声和桌椅推拉的声响,晶蓝的灯光渐弱,换上了明亮的白炽灯光。

    就在杨潇韵和一个眼熟的站姐打完招呼后,会场的灯光突然灭了,她的视野被彻底的黑暗占据。

    饶是杨潇韵这种胆大的人都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去寻找指引她的工作人员,却抓不着人,更糟糕的是,她刚好处在一个阶梯拐角,光线消失之后她完全看不见台阶。

    因为穿着礼服,她的手机暂时交给了艾米莉保管,她只能抓住扶手。

    远处有人陆陆续续打开了电筒,杨潇韵借着昏暗的零星灯光往下走,却被一个着急的女人推了把后腰,差点崴了脚。

    就在她几欲站不稳的那瞬间,有人揽住了她的肩膀,以免她跌落台阶。

    杨潇韵甚至能感受到到他走近时带来的风。

    “小心。”那个男人的声音很近,语气很平淡,却让杨潇韵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男性荷尔蒙将自己笼罩。

    因为她的重心不稳,在某一刻,两人相依的距离几乎是零,鼻息交缠,莫名烫人。

    待回神后,杨潇韵才意识到他碰触自己的那只手是握拳状态,他绅士地只用手腕触到了她的肩膀,待她站稳后,那人迅速撤回了手。

    在一片埋怨声中,灯光终于亮起,杨潇韵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了晃眼,等适应后才看向那人的方向。

    “谢谢——”杨潇韵及时开口道谢。

    下一秒,她与程亦奇四目相对。

    一个是似小鹿湿漉漉的眼神,像初雪融化的目光,犹如微醺的春日梅酒。

    一个俊朗如少年,如同跨越无数个日夜而来的月色,渡上了灼热的暖风。

    杨潇韵的心脏难以抑制地跳动了一下,好似度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的寂静,随之而来是猛烈到无法承受的悸动。

    会场内光影流动,周围喧嚣吵闹,但她只看见程亦奇的唇微阖复启,于是她慌了阵脚,乱了心跳。

    他说的是:“好久不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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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介绍:
1
程澈生在一个平凡的四口之家。
唯一不平凡的是,她从小就拥有一个常常陪伴于侧的竹马,她在日记里提起祁琚——“他对别人是春寒料峭,但待我是寒冰作暖。”
直到某天,她忽然发现自己是温家的千金。
离开程家那天,她什么也没带走,包括他。
2
八年后,祁琚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某所高校的客座教授,还因为一张讲座照片爆红出圈。
某日下课,他在人海中无意瞥见一张熟悉的侧脸,一向清冷自持的男人失了神,奋力追出去。
没过多久,有八卦的财经号发现,祁教授居然是祁温两家豪门联姻的主角,因为颜值被圈粉的网友纷纷觉得可惜,鼓励他追求真爱。
就在宣布结婚那天,祁琚的微博放出两张照片。
第一张老照片定格于1999年,小女孩歪头笑着靠在男孩肩上,男孩垂眸望向她,身后是潮起浪迭,焰火绽开在月亮之下。
下一张照片是横跨二十年的婚纱照,只有侧脸,却足以窥见他们的般配。
配文是:@祁太太,山河浪漫,灯火璀璨,余下一生,与你共度。
*第一卷学校篇:春日
*第二卷都市篇:夏夜
*主CP双向奔赴,HE,第二卷微悬疑,副CP娱乐圈。一万次相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万次相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