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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全文阅读

作者:浮沸     一万次相遇txt下载     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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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一次相遇

    一万次相遇

    浮沸/文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考究,祝阅读愉快。

    01第一次相遇

    感谢我的妈妈,让我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能遇见你。——祁琚的日记

    /

    1993年。

    苏相宜和陈桑都在荥城第一小学任教。

    虽然都是老师,但是两人的境遇大有不同。

    苏相宜是一年级的音乐老师,因为丈夫祁建辉是荥城著名连锁餐馆的老板,家境优越。她每天都由专门的司机开着小轿车送来学校上课,说是上课,其实就是在音乐教室里弹弹钢琴,教小学生唱歌,每天课程不紧,准时准点被那辆喷着尾气的汽车送回家。

    陈桑是五年级的数学老师,是第一小学里有名的野蛮女人,人见人怕,花见花残,车见车刹,啤酒见到都能自己炸,狮吼功是她称霸六个年级的诀窍。她的丈夫程延东是一家武馆的跆拳道师父,两人在相亲后建立起一个小康家庭,每天都围绕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转来转去。

    除了在同一所小学里工作,苏相宜和陈桑两人平日并没什么交集,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哦,要说还有什么相似的,那就是两人都在一月份发现自己怀孕了。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每天放学,苏相宜每天坐着小轿车悠然驶往丈夫的大餐馆,陈桑则骑着自己连链条都生锈的单车回家。

    直到九月份的某一天,陈桑习惯性路过了学校的单车棚,瞅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单车并不在原处。临近生产,她的肚子已经涨成一个皮球大,早在五月份的时候,陈桑就已经骑不了单车,丈夫程延东会亲自骑着单车到校门口来接她。

    她拍了拍脑袋,内心笑自己真是一孕傻三年,她正朝校门口走去,却听到了一阵救命呼叫。

    天色已晚,学校里的人都走的七七八八,她内心一阵惶恐,正想拔腿就跑,却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

    陈桑脑海里不断蹦出来唯物主义四个字,终于勇敢的往声音源处走去,走近一看——

    一个穿着碎花小外套的女人躺在了草丛之间,捧着大肚子,满脸是汗,神情痛苦。

    诶哟!这不是学校里最有钱的苏相宜老师嘛!

    陈桑脚步加快,走到苏相宜身边,把她艰难地扶起来,却又不敢有太大动作。她一边安慰苏相宜,一边发挥出了自己的狮吼功,成功把校门口等待已久的司机和程延东召唤了过来。

    一番折腾之后,苏相宜终于坐上了自己家的小轿车,直奔荥城妇幼医院。

    陈桑不小心吸了口捷达的尾气,呛了几声,猛烈咳嗽。

    没想到这一咳——

    居然把她的孩子也咳了出来。

    于是一个小时后,苏相宜和陈桑在妇幼医院再次见面。

    两人在同一个待产室里,苏相宜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两个产妇大眼瞪小眼,一起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

    苏相宜是顺产,三天后便出了院,被丈夫祁建辉转入了荥城的私人医院护理。

    陈桑是早产,在手术室里待了差不多十五个小时,好不容易生产完,还需要继续留院观察。

    待两人再次见面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苏相宜夫妇带着儿子祁琚,以及各种名贵保养品来到陈桑家里,想要好好答谢她。等他们进屋一看,才发现陈桑居然产下一对龙凤胎,哥哥取名作程亦奇,妹妹名为程澈。

    苏相宜凑过去一看,见哥哥长得虎头虎脑的,但妹妹却瘦小孱弱,并不像三个月婴孩的模样。

    陈桑苦笑道:“都是哥哥在肚子里抢走了妹妹的营养。”

    祁建辉点头,好像是有这样的道理,多胞胎在肚子里也有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为了招待两位客人,程延东出去买菜了,陈桑三人则坐在客厅聊天。苏相宜抱着祁琚累了,随手将他放进程澈的摇篮里。

    两人在小小的摇篮里挤着脑袋睡着,祁琚还流了点口水在程澈脸上。

    过了一会,三人正聊得起兴,忽然听到一阵闷闷哭声。

    苏相宜猛地坐起来,往摇篮里一看,发现睡姿诡异的程澈居然把小腿怼在了祁琚脸上,正好堵住他的鼻子和嘴,差点没把他闷出个好歹。苏相宜赶紧移开程澈的腿,把自己的宝宝抱了起来,在怀里哄着。

    祁琚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边大声哭叫着,一边狂咳了几口气,样子十分狼狈可怜。

    陈桑的脸色不太好看,嘴里嘟囔着骂了几句程澈,连忙向苏相宜道歉。

    苏相宜摆摆手,这哪能怪小孩子呢,是她太粗心了,将两个宝宝塞在一起。

    没想到,程澈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听见有其他宝宝的哭声,她也不吵闹,反而对着三人大咧咧一笑,眼睛弯成一条缝。

    陈桑眼睛一热,也将程澈抱起来,在她滑嫩嫩的脸上亲了几口,红了眼睛。

    祁建辉大手一挥,把这件事翻篇,又让两人坐下,将话题转到买房子上。

    苏相宜和祁建辉本来就是荥城里排得上数的有钱人家,住的是三室两厅的大房子,但现下生了孩子,免不了要添个婴儿房和书房等等,于是打算在第一小学附近新建的锦亭苑购置一套小别墅。

    祁建辉问陈桑,需不需要也在锦亭苑买间三室两厅的商品房。锦亭苑既离她上班的第一小学很近,两个孩子长大后,也能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他正好认识锦亭苑的内部员工,有大折扣,而且锦亭苑地段好,位置佳,又有大开发商背书,升值只不过时间问题。

    陈桑环视自己这间两室一厅的员工宿舍,心里迅速算了算自己和程延东的工资积蓄,又眼馋祁建辉口中所提到的折扣。

    她咬了咬牙,还没等程延东回来,就点头了。

    于是九个月后,在三个宝宝满岁之时,程家夫妇和祁家夫妇成为了邻居。

    只不过,程家住的是锦亭苑的普通住宅区,而祁家则住在锦亭苑的别墅区,两家隔着一条宽宽的小河。

    让陈桑没想到的是,他们跟着祁家一起住进锦亭苑,不仅节约了上班的通勤时间,还省了一笔保姆费。

    苏相宜自生产后,便辞去音乐老师的工作,专心在家里带孩子,顺便帮陈桑也带上了程家兄妹。于是情况变成——陈桑每天上班前将两个孩子送到苏相宜手上,晚上下班时再去祁家把两个孩子领回家,倒让她有种替祁家生了双胞胎的感觉。

    苏相宜心中始终对陈桑抱有感激之情,若不是她路过单车棚,自己说不定就在草丛里难产了。索性她也无所事事,请了两个保姆,一起照顾着三个宝宝。

    程澈喜欢笑,哭的时间极少,苏相宜反而更喜欢这个女娃娃。自家生的那个男娃娃祁琚,整天也没什么表情,总是一副发呆模样,十分无趣,而程亦奇则总喜欢哭闹,吃奶前嚎哭一阵,睡觉前哇哇大叫几声,也有点烦人。

    于是苏相宜总是带着程澈,让两个保姆照顾祁琚和程亦奇。

    久而久之,苏相宜自封为程澈的干妈。

02 第二次相遇

    我不喜欢很吵的东西,但如果是你,就没关系。——祁琚的日记

    /

    1995年10月。

    程澈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毯上,好奇地打量坐在沙发上的哥哥,她一双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眨啊眨,黑黢黢的瞳孔像玻璃珠般透亮。

    “橘橘……”她糯糯叫出声,往祁琚的方向爬过去。

    苏相宜本来在翻着琴谱,听见程澈发出声音后,惊讶回过头来,笑道:“诶呀,小澈澈真聪明,知道桌子上放的是水果,可惜这不是橘子呢,是橙子。”

    她往程澈的方向走去,拿起一个橙子在她面前晃晃,“和干妈一起念,这是橙——子——”

    程澈被苏相宜蹲下的身子挡住行进的路线,她抬起头望着苏相宜,嘴巴嘟嘟,发出了不开心的声音,对苏相宜手里的橙子毫不感兴趣,绕了个小圈,继续往沙发的方向爬过去。

    苏相宜看着程澈蹲在沙发底下,嘴里还是喊着“橘橘”,然后一把扯住祁琚的脚。

    苏相宜不可思议道:“原来小澈澈叫的是琚琚……”她把程澈抱起来,放在了祁琚身边,说道:“你这个小不点,第一个喊出的名字居然是祁琚。”

    程澈学习语言的天赋极高,四个月时就能咿呀学语,七个月能在吃饭的时候发出“肉肉”、“菜菜”的音节,可惜到现在还不会叫爸爸妈妈,今天反倒叫出祁琚的小名“琚琚”。

    程亦奇能发出字音的时间比程澈稍晚一些,还属正常。但祁琚就有些奇怪,如今已两岁零一个月了,但他却极少发出声音,整天安安静静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个布娃娃。

    苏相宜叹口气,把程澈和祁琚凑近些,希望程澈能带动祁琚多开口说话。

    远处在地上玩积木的程亦奇突然大叫起来,扔掉手上的玩具,爬了过来,想要和沙发上的两人一块挤着。苏相宜只好将他也抱到沙发上,没想到程亦奇一爬过来,便压住程澈的脑袋,把她骑在身下。

    程澈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背上一重,很是难受,嗷一声哭出来。程亦奇却觉得十分好玩,喜滋滋笑着,脸上的肉咯噔咯噔颤着。一旁的祁琚本来专注看着电视里正在播出的新闻联播,听见一旁很是吵闹,便转过头看着程家兄妹,眉头一皱,爬到沙发的另一角,继续与世无争坐着。

    苏相宜赶紧把程亦奇揽起来,让程澈赶紧远离他。

    程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杏曈泛着泪光盯着程亦奇。但程亦奇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又想爬到程澈身上玩骑马的游戏。苏相宜见拦不住程亦奇,于是将程澈抱在怀里,轻拍哄着。程亦奇见爬不到程澈身上了,小脸一皱,竟然也哭起来。

    顿时间,偌大的客厅里充斥着重重的哭泣声。

    两个保姆都在楼下做饭打扫,并不在房间里,她一时手忙脚乱,很快便听见一道渐近的脚步声。

    她一抬眼,见是匆忙赶来的陈桑。

    “我的苍天,”陈桑一把抱起沙发上的程亦奇哄着,倒也不怎么瞧程澈,连忙向苏相宜道歉,“相宜真是不好意思啊,这两个活宝实在是太闹腾了。”

    她见祁琚安安分分在沙发角落待着,自己家的两个孩子却哭的作天作地,面上有愧。

    “说什么呢,你家两个孩子性子活泼,正好能带带祁琚这个闷葫芦。”苏相宜安慰她道,深深的叹了口气,“我家那小子整天不说话,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

    陈桑也觉得祁琚过于安静了,建议说:“要不带祁琚去做个检查,这整天不出声也太奇怪了。”

    苏相宜心里一惊,点了点头,她想起前段时间带祁琚去打疫苗时候,在儿科正好遇见一个七岁孩子的妈妈,是个可怜的母子:孩子一生出来是个自闭症,到了五岁也不会说话,木愣愣的模样实在让人看着心疼。

    第二天,苏相宜就着急忙慌拉着祁建辉,带着祁琚去了荥城人民医院。

    “放心,检查结果显示孩子不是自闭症,但家长还是要关心孩子,多加陪伴。”医生捧着一沓检查报告说道,扶着眼镜看了看坐在角落的祁琚。

    小祁琚正出神地盯着墙上挂着的颅内神经图,还是一副沉静的模样。

    “多关注他的语言和行为情况,三个月后再来复诊看看。”医生开了张单子交给祁建辉,又走到祁琚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挺可爱的,好好培养。”

    自从这天,苏相宜把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放在祁琚身上,总是哄着他说话,然而祁琚只是偶尔发出一些“嗯”、“哈”、“咦”的声音,不怎么理睬苏相宜。

    程澈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干妈冷落了,有些不开心。看着苏相宜总是在祁琚身边,她也会爬到他俩旁边,手舞足蹈地吸引苏相宜的注意力。苏相宜看见程澈活泼的模样,心里对祁琚的不言不语更加着急,于是拼命将程澈往祁琚身上怼,让他能多学习一下程澈的性子。

    祁琚歪了歪头,爬的离程澈更远了。他总是嫌弃程澈因为不停呢喃而流下来的口水,沾到自己身上滑溜溜的,不太舒服。

    程澈吸引苏相宜的注意力失败,但她却发现了一件更好玩的东西——

    祁琚在躲着她。

    于是,祁家每日都会上演许多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程澈是猫,祁琚是老鼠。

    偶尔,程亦奇也会加入战场中,成为追猫的狗。

    苏相宜也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毕竟祁琚在被程澈追逐的过程中,终于发出第一声“妈妈”,虽然是求救的语气。

    就这么闹了半个月,程澈已经不在乎干妈的宠爱了,满门心思都放在了祁琚身上,心里觉得他长得比整天欺负自己的哥哥好看多了,就算跟在他后面一起发呆也是件好玩的事情。于是猫追老鼠的游戏偃旗息鼓,程澈就围着祁琚转。

    程亦奇是个爱闹的性子,见程澈和祁琚都安静的坐着,哼了一声,对这两人很是不屑,便开始自玩自的——有时候搭搭积木,又全部推倒,发出巨大响声;有时跑到落地窗边,对着花园里的大黄狗嗷叫,然而那只狗只是懒洋洋的朝屋子里看了一眼,便又趴下。

    看着祁琚和程澈日渐沉默的样子,苏相宜很是着急,很快,她抱来一箱子幼儿启智的书。

    程澈见到苏相宜怀里的东西,眼睛一亮,马上抛下祁琚,屁颠屁颠的爬到了苏相宜脚下。

    苏相宜把箱子里的书都搬了出来,转眼却看见程澈就要把书塞进嘴巴里舔着,赶紧从她手里把书抽了出来。程亦奇也来凑了凑热闹,爬到一沓书上,又玩起骑马的游戏。

    苏相宜嘴里啧啧感叹,程家兄妹,果然一个是吃货,一个是大闹天下的孙悟空。她把祁琚抱过来,放在了地毯上,将三个宝宝摆正,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培养你们三的学习能力。”

    陈桑听闻苏相宜的培养计划,也颇为支持,从学校里拿回来好几个魔方、数字拼图和诸葛锁等等幼儿益智玩具。

    三个孩子里,苏相宜一定要看着程澈,因为程澈几乎会把每个玩具都塞进嘴里,苏相宜已经上演好几场虎口夺食。

    程亦奇则把益智玩具都完成了球,这里扔扔,那里抛抛,没坏的就被他暴力拆解,总之没剩下几个完好无损的玩具了。

    没想到,祁琚居然是最让人省心的那个孩子,在他手里,益智玩具终于显现出了它的价值:

    祁琚玩了一周的魔方,居然误打误撞把魔方转回原样。

    祁琚看了两天的数学图册,在一个下午无声无息地把数字拼图给拼完整了。

    最近,祁琚迷上了七巧板,他看着画册,把七巧板拼成了各种动物的形状。

    陈桑看了眼自家不成器的两个小娃娃,叹了一口气。

03 第三次相遇

    我讨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虫子,但是我很喜欢你这一只跟屁虫。——祁琚的日记

    /

    1996年。

    爱宝幼儿园。

    祁琚一脸平静看着正在大哭的程家兄妹。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来到这个地方,程亦奇和程澈都要大哭一场。

    程亦奇拉住保姆的裤脚不肯放手,嗷嗷张大嘴巴的像动物世界里的土拨鼠,拉出几道粘稠的口水丝,不断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哭声。

    程澈在苏相宜的怀抱里低声啜泣着,嘴里念着“不要不要”,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苏相宜也不舍得放下她。

    祁琚的双手抓着黑猫警长的书包带,看着抱作一团的几人,耐心逐渐消失,终于在第十八分钟转身离开,走向幼儿园小三班。

    程澈撒了半天娇,见苏相宜并没有要带她回家的意思,就停了哭声,往底下看了看,已经不见祁琚的身影。

    “琚琚……呢?”程澈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苏相宜。

    苏相宜瞥了一眼祁琚消失的方向,说道:“琚琚早就进幼儿园啦,小澈澈要向琚琚学习喔。”

    程澈抿起嘴,擦擦眼角未干的泪痕,下了一番决心,从苏相宜身上下来,一咕溜跑进幼儿园。

    程亦奇随意一瞥,看见妹妹像一团球似的滚进幼儿园,他哭声一停,目瞪口呆,心里很是鄙夷。

    说好的战线统一呢?!

    于是,在祁琚的带领下,程家兄妹也恋恋不舍的进了幼儿园。

    祁琚是幼儿园里最受女孩子欢迎的男孩,因为他是全幼儿园里长的最好看的人。

    不仅班里的同学喜欢围着祁琚,就连老师也最愿意抱着他。

    这让程澈很伤心。

    她其实很喜欢来幼儿园,因为在这里,她可以见到身上一股奶香味的温柔姐姐,而且她在班里已经有几个好姐妹,她们每天都可以互换零食和绘本。

    但是她心里最喜欢的还是祁琚,可来到幼儿园,好多人都围着祁琚,嗡嗡嗡的模样像她最讨厌的蜜蜂。所以她还是喜欢待在祁家,这样她就能独占祁琚。

    所以,在哥哥的好心建议下,程澈和他约定好每天在幼儿园门口一起嚎哭,让干妈把他们带回去。

    可惜,这个计划,没有一次成功。

    祁琚坐在班里正中间的位置,同桌是程亦奇。

    为什么祁琚的同桌不是程澈呢?

    因为程澈没有打赢程亦奇。

    程澈当然想坐在祁琚身边。可惜,程亦奇在开学第一天就抢先坐在祁琚的同桌位置上,因为班里的其他女孩总是会殷勤送零食给祁琚,但祁琚从来不会理会她们,于是程亦奇就可以开始他的捡漏生涯。

    程澈在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就和程亦奇在班里打了一架,两人斗的不可开交,温柔姐姐只好请程家兄妹的妈妈陈桑过来调节。

    陈桑一进办公室就抱起程亦奇,掀开他的上衣,检查身上有没有伤痕。

    程澈在姐姐的怀里撇起嘴,她默不作声地看着陈桑哄着假哭的程亦奇,舌头舔了舔被程亦奇一拳头打松的门牙。姐姐只好自己轻声哄着怀里的小人儿,程澈歪了歪头,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见程亦奇不哭了,陈桑才放下他,转头看着正在对着班主任笑嘻嘻的程澈,埋怨:“女孩子打架成何体统?”

    程澈敛起笑容,抬眼望着神情严厉的陈桑,扁了扁嘴角,却没说什么。自从那天后,程澈只好把祁琚同桌的位置让给程亦奇,并为此消沉了好几天。

    程澈只能坐在祁琚后面的座位上,这还是她用了一包大白兔奶糖和好姐妹宋黛黛换来的位置。坐了一个星期之后,程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她能正大光明地看着祁琚脑袋后面的头发旋,不像那些坐在前排的小女孩,每次一转过头来看祁琚,就会被老师点名批评。

    除此以外,她每次上课前还能趁机把程亦奇的椅子悄悄拖走,让他摔个大跟头。

    于是,程家兄妹在课堂上大打出手的场景屡屡发生,已经让小三班的同学和老师们见怪不怪。

    其中最淡定的人就是祁琚。

    每次一听到程家兄妹开始决斗的声音,他就主动起身,远离喧嚣,将战场让给两位武士。

    直到半个学期过去,程家兄妹才恢复和平相处的状态。

    因为程亦奇终于打落了程澈摇摇欲坠的门牙,程澈流了一嘴巴的血,像个一口吞了胖娃娃的冬瓜怪。

    那天回家以后,程亦奇被爸爸狠狠揍了一顿,他保证再也不打妹妹的脸了,程延东才停下手中的衣架。

    程亦奇和程澈已经完全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程亦奇甚至成为小三班的大霸王,因为他的块头是班里男生最高的,走起路来隐隐有些程延东的架势,毕竟他每次被爸爸教训的时候,都偷师不少跆拳道。

    程澈则是小三班里的交际花,她长得最矮小,只有双颊上有着肉乎乎的婴儿肥,正因为她圆溜溜白嘟嘟的小脸盘像极《美少女战士》里的亚提密斯,所以当幼儿园小姐妹因为争夺月野兔、水野亚美、火野丽和木野真琴等人的角色时,程澈总是被大家指定扮演那只额头上有黄色月亮印记的白色公猫,她总是笑嘻嘻地看着大家,所以在小三班姐妹花里人缘最好。

    每天不想上学的人,变成了祁琚。

    但祁琚并不会哭闹,只是会用几个词向苏相宜表达自己不想去幼儿园的意愿:“祁琚,不喜欢,幼儿园。”

    倒是奇了怪了,祁琚居然也有不喜欢的东西。

    脑子里突现这个念头,苏相宜一怔,随后摇头笑了笑,祁琚再怎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也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她轻拍着祁琚的背,轻声哄着他,还是把他送进幼儿园。

    好几天过去了,祁琚每天早上从车里下来时还是会和苏相宜低声说自己不喜欢幼儿园,但在苏相宜的安慰下,他依旧不情愿的和程家兄妹手牵手走进幼儿园的大门。

    过了一阵子,常年不着家的祁建辉也发现自家儿子越来越沉默了。从前,祁琚在家里还能和自己说上十来句话,现在除了点头摇头,就再也不吭声了。

    祁建辉觉得实在太不对劲,找来程澈,给了她一块果冻,问她:“澈澈,学校里有人欺负祁琚吗?”

    见程澈一脸懵懵的模样,他又给她解释了一番校园暴力的意思,还举了几个生动的例子。

    程澈摇摇头,吞下果冻,说道:“琚琚在学校里最受欢迎啦,没人敢欺呼他的。”

    祁建辉点点头,又给了她一块果冻:“祁叔叔以后每天都给小澈澈一块果冻,但是小澈澈要帮叔叔做一件事情喔。”

    “小澈澈平时多跟在祁琚后面,看看他每天都在做什么,然后回来告诉叔叔。”

    程澈猛点头,舔了舔嘴角的果汁,意犹未尽。她很愿意帮祁建辉跑腿,因为这种果冻实在是太好吃了,这种外国进口的果冻只有在祁家才能吃到。

    而且,她本来每天就在跟着祁琚嘛。

    于是,程澈暂时抛弃了她的小姐妹,取消了每天扮演美少女战士的游戏。

    程澈很听祁建辉的话,每天都寸步不离跟在祁琚身后,被程亦奇狠狠嘲笑是祁琚的跟屁虫。

    程澈才懒得理睬程亦奇,反正他吃不到祁叔叔给的果冻。

    爱宝幼儿园是荥市最热门的公立幼儿园,因为引进了先进的教育模式,不仅致力于培养幼儿的脑力思维能力,还大力发展素质教育,是荥市唯一一家每天下午都有体育课的幼儿园。

    这天下午,是小三班的足球课。

    因为足球是一项偏向男孩子的运动,所以老师让女孩子自愿选择踢或不踢。小三班的女孩子们都选择自由活动,在足球场边又玩起《美少女战士》的过家家游戏。

    程澈拒绝小姐妹们的邀请,开始了自己的独角戏——跟屁虫角色扮演。

    她跟在祁琚身边,看着他一个人在场边踢足球。

    祁琚一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东西,所以他总是一个人。

    就连吃饭的时候,祁琚也不喜欢和别人夹一个盘子里的菜。这个习惯被苏相宜发现后,苏相宜也试着矫正过几回,但每次都遭到祁琚无声的拒绝。

    于是,祁家三口再也没有一起吃过大盘菜,苏相宜专门给祁琚分出了一桌专属于他的营养套餐。

    程澈一度很嫉妒能独享美食的祁琚。

    但她后来很豁达地想通了,祁家和程家终究不是一家人。

    祁建辉是连锁餐馆的大老板,手里什么最多?

    吃的最多。

    程延东是什么人?

    武馆师傅,精通跆拳道和泰拳,手里最常戴的就是拳套啊!

    正在程澈四十五度角忧伤望天的时候,祁琚把足球踢到了一个小水坑里。

    祁琚早就发现了在树荫底下的程澈,他看了一眼程澈。

    程澈听见一阵水声,看见本来在祁琚脚下的足球滚进一处脏水潭中,她和祁琚对视一眼,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得嘞,她作为跟屁虫,还得帮祁琚善后。

    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屁颠屁颠跑向小水潭,利索捡起球,她回头一看,却发现祁琚不见了。

    足球上的水顺着皮缝蜿蜒流下,蔓延出一道乌黑的痕迹,染脏了程澈的手。

04 第四次相遇

    1997年。

    自记事以来,程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祁琚。

    她抱着足球,呆呆地站在办公桌后面,被叠起的书本挡住身子,没被任何人注意到。

    年幼的程澈,在那个下午,懵懂地知晓祁琚不愿意来幼儿园的原因。

    ……

    半分钟后,楼梯转角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还拽着一把木椅。

    尖锐的火灾警铃大作。

    就像天降的救兵。

    程澈一狠心,从椅子上跳下来,但没掌控好力度,膝盖猛地磕到地上,发出厚实的一声响,却被紧接而来的警铃声掩埋。

    她眼睛一酸,忍不住哇哇哭起来——实在太痛了。

    在她因为生理性疼痛哭得难以自拔之时,好几波老师围上来,她睁开哭肿的眼睛,眼神落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停止哭声,听不见周围人的安慰,直愣愣盯着这个男老师,想把他的样子记在脑海中。

    带班老师闯进人群,把中间的程澈抱起来,慌乱询问她一番,最后很抱歉地向大家解释:“是小程澈爬到了椅子上碰到了防火警铃,幼儿园里并没有火情,请大家放心。”

    直到围观的众人散去,老师才把程澈放在地上,厉声问道:“老师不是昨天才和你们说了,这个摁钮不能随便碰。”

    程澈点点头,一副很乖巧的模样:“我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但她心里却想,昨天老师说过,如果遇见不好的事情想要求助,也可以摁下这个按钮,就能吸引很多人来帮忙。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没有人能欺负祁琚。这么一想,她好像没有做错。

    被老师严厉地教训完后,程澈被带回操场,继续上体育课。

    但她的心思早已经飘到了远方。

    程澈四处张望着,始终没看见祁琚的身影,她趁着没人发现,再次跑到体育老师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那个足球静悄悄躺在角落里。

    程澈沮丧往回走,却听见洗手间里一阵不绝的水声,刚刚她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响声,没想到现在还在漏水。

    节约水源,从我做起。

    于是乖宝宝程澈拐进洗手间,想把哪个漏水的水龙头拧紧。

    祁琚整个人湿透了,他站在矮小的洗手台前,两只手不停地接着水往自己身上泼。他想洗干净自己的身体,把那股恶心的感觉洗掉。

    他盯着不断形成水流涡旋的下水口,感觉自己也要被吸进这一道黑暗的洞孔里。

    “琚琚?”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

    祁琚吓了一跳,他掀起眼睫,在洗手台前的镜子里看见程澈的身影,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神不知所措。

    “好孩子不可以玩水哦。”程澈想起程延东和她说过的这句话,上前把水龙头关上了。

    祁琚微微颤抖,又把水龙头打开,两手捧着接水,再往自己身上泼着。

    程澈傻了眼,撑着洗手台把水龙头关上,两个人一开一合,就像在玩守护水龙头游戏一样。

    程澈心里有点小小怒气,愤愤不平重复了一次:“好孩子是不能玩水的!”

    祁琚眼神通红,盯着程澈,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是,好孩子,了,我是,是,脏孩子,了。”

    程澈歪了歪头,好奇问道:“为什么琚琚是脏孩子呢?”她嘟了嘟嘴,语气有点埋怨:“连脏足球都是我帮你捡的,你应该是最干净的宝宝。”

    祁琚一双小手紧紧的抠住衣尾,他撇开了头,脸色苍白无比。

    “你这样会打喷嚏的喔。”程澈摸了摸祁琚露在外面的手臂,冷得让她缩住了手指。

    “你,不要,告诉,其他人……”祁琚看着程澈,眼睛里带着水光,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铁块般沉重,“我,很脏。你别,碰我。”

    程澈一愣,想起在办公室里的场景,心里顿时燃烧起熊熊烈火。

    她越想越气,猛地抱住祁琚,整个身子好像黏在他身上一样。

    “琚琚是我的宝贝,一点也不脏。”程澈自言自语,不断重复道,“琚琚就当被花花舔了,一点也不脏。”花花是祁家院子里的拉布拉多犬。

    祁琚僵硬的身子在程澈的怀抱里慢慢变得柔软,他陷进温暖的体温中,眼眶里落下一颗豆大的泪珠,蹭过程澈的衣领,直直往地下落去,拉出一道深色的水痕。

    虽然程澈平时很是聒噪,比夏天的蝉还能吱吱乱叫,但祁琚此刻却异常希望程澈能多说几句话,别让他再想起那个办公室里的场景。

    程澈喃喃自语快五分钟,终于发现身前的祁琚体温降到极点。她打了个喷嚏,随后猛地一惊——自己把鼻涕蹭到祁琚身上了,他可是最爱干净的。

    “琚琚?”程澈试探着叫了叫祁琚的名字,却没听到任何响应。

    祁琚好像睡着了,她晃了晃他的身子,却看见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程家。

    陈桑拿着紫色的塑料衣架,狠狠往程澈身上抽过去,“你说,你为什么要带着祁琚玩水?玩警铃、还泼水,你简直无法无天了!”

    今天快放学时,陈桑在学校办公室里的座机接到苏相宜的电话,说两个小孩在学校洗手间里玩水,结果祁琚生病了,她急着带他上医院,保姆也请假了,今填捎不了程家兄妹,让陈桑早点来接回家去。

    陈桑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祁琚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玩水?一定是程澈这个调皮蛋欺负他。

    她一路上忍着脾气把两个人接回家,一进屋子里就拿着衣架让程澈跪下,骂了好几十分钟。程澈一直跪在地上,无声抽泣着。

    程延东看不下去,拦了拦陈桑的衣架,劝阻道:“小孩子嘛,难免贪玩。”

    陈桑倒抽一口气,骂道:“好玩?这也能叫好玩?!她今天向祁琚泼水,让祁琚发高烧,明天就能在祁家放一把火,烧光整个锦亭苑!”

    “我没有!是琚琚自己玩水的!”程澈怯怯说道。

    陈桑又往程澈的背上抽了一下,骂道:“你还敢撒谎?”

    程延东叹了一口气,拿走了陈桑手上的衣架,把程澈拉起来:“你就和妈妈承认错误,明天去祁家道个歉。”

    程澈倔强地摇头,“我不,我没做错。”

    陈桑冷笑一声,说道:“真是一模一样的倔驴德行。”

    听到这句话,程延东瞪了陈桑一眼,斥道:“怎么说话的?”

    陈桑自知失言,一把拉过程延东怀里的程澈,让她站在墙角,说道:“今晚不许吃饭,站到十点。”

    程澈抹了抹眼泪,眼睛肿成两颗牛油果,鼻子红得像游乐园里的小丑。她也不反抗,默默站在墙角,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延东深深叹一口气,心里琢磨着明天怎么和祁家道歉。

    陈桑走到餐桌前,重重拉开椅子,拿起筷子头敲了敲程亦奇的脑袋,说道:“看到程澈没?你要是和妈妈撒谎,也要这样罚站!”

    程亦奇埋了一口饭,看了眼可怜的妹妹,像捣蒜一样狂点头。

    睡觉前,程亦奇把自己偷藏下来的绿豆糕塞到程澈手里,让她垫一垫肚子,熬到明天早上。

    翌日一早,程延东带着程家兄妹和两罐奶粉去了祁家。

    程延东一上门就开始赔罪,苏相宜和祁建辉反而一脸懵然。程延东一愣,将程澈带着祁琚玩水的事情细细解释一番。

    程澈赌气撇着嘴,谁也不看,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苏相宜听完程延东一番话后,和祁建辉对视,拍手掌道:“可我家祁琚昨晚说,是他自己踢球弄脏身子,想要在学校洗澡,没有和小澈澈玩水呀。”

    祁建辉点点头,说道:“你也知道,我家祁琚这个人小鬼大的……洁癖有点严重,谁也不知道他会想出在学校洗手池洗澡的法子呀。”

    程延东彻底愣住,看向坐在角落上玩手指的程澈。他脸色涨红,支支吾吾的模样,被祁家夫妇看在眼里。苏相宜早就看出程澈闷闷不乐,巴掌大的脸肿成小猪,她对陈桑的火爆脾气也十分了解,猜到几分。

    苏相宜抱了抱异常沉默的程澈,把程家兄妹送到祁琚房间前,塞了点零食给他们,轻声说:“今天祁琚有些不舒服,就不去幼儿园了,你们进去陪陪他,等会开车送你们去学校。”

    程澈点点头,一溜烟跑进祁琚房间里,看见他正坐在床上看书。

    程亦奇接过苏相宜手里所有的巧克力,小心翼翼跟进去。

    祁琚一见到程澈的脸,就吓了一跳,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程澈有点不好意思,鼻子哼哼两声,一屁股坐在祁琚的床上,小手揍了揍祁琚被子上的黑猫警长。

    “还不是因为你,我妈揍了程澈一顿。”程亦奇也进来了,将巧克力都散在祁琚被子上,斜眼说道。

    祁琚皱了皱眉,一是因为他不喜欢把食物放在床上,二是好奇程亦奇的话。

    直到程亦奇将事情解释完之后,祁琚才明白了其中曲折,他看向正在捡巧克力的程澈,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吃巧克力,”程澈撕了一块巧克力给程亦奇,把他推到稍远一点的地方,“琚琚有…有洁、癖!你远点吃!”

    程亦奇嗤一声,慢悠悠走到落地窗边,将巧克力尽数收入囊中,对着远处的大黄狗耀武扬威。

    程澈凑近祁琚耳边,轻声说:“琚琚…我没有把昨天的事情告诉别人哦。”

    祁琚红了半个耳朵,他微微点头,说了声谢谢。

    程澈吐了吐舌头,又问道:“琚琚是不是讨厌体育老师?”

    听见这个名字,祁琚的手指顿时抓紧了被子,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泛白,过了许久他才点点头,轻声说道:“我,不想,再见到他。”

    程澈拨了拨他的手,笑了笑说道:“嗯嗯,这个老师不讲卫生,我等会就和我爸爸说,把他打成……打得屁滚尿流。”

    难得蹦出一个成语,还是她和程延东学的。

    祁琚一愣,呆呆看着程澈。

    程澈一如既往笑得没心没肺,眼睛弯成一座小桥,在厚肿的眼泡里眯成缝,但祁琚却在这条狭窄里看到了点点星光。

    祁琚上个星期刚看完了一本物理启蒙书,他知道,这道灿烂的亮光来自于太阳辐射。

    太阳光在宇宙中行走了1.496亿公里,来到地球,反射进程澈的眼瞳里。

    但此刻,他选择相信,这是一道属于程澈自己的光芒。

05 第五次相遇

    这世界上有万千个祁琚,但只有一个程澈。——祁琚的日记

    /

    爱宝幼儿园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幼儿园一开门,程延东就抱着程澈闯进老师办公室,像一只被暗无天日关了许多年终于在今日冲出闸的愤怒斗牛。

    程延东满脑子都是程澈在车上说的话。

    “爸爸,幼儿园有个好不爱卫生的老师。”

    “他会把口水弄到我身上。”

    “为什么老师想要吃我的肉肉呢?”

    “他帮我当作彩虹棒棒糖了吗?”

    ……

    一开始,程澈唧唧呼呼地自言自语,前不搭调后不搭语的,连程延东也只是偶尔哼几声搭理她。但坐在前排的祁建辉却听得有些疑惑,问了几个问题,一下就明白了。

    程延东懵里懵懂的听完祁建辉的分析,突然意识到程澈的意思,顿时头皮发麻,心中一团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自己下车百米赛跑奔到幼儿园,马上和程澈口中的体育老师开始干架。

    敢欺负他女儿,是嫌败在他手下的跆拳道选手太少了吗?!

    再来一把火,程延东就能点燃整个幼儿园。

    程延东在办公室里直接破口大骂,周围的老师都不敢出声。奶香味姐姐猝不及防被他的连环嘴炮喷了一脸的口水,她淡定地扯了一张纸巾擦擦额头。

    一分钟后终于在怒吼中听懂了程延东的意思,她脸色一变,捏了捏程澈的小肥手,轻声问了一些体育老师的细节。

    程亦奇抓着程延东的裤子,抬头环视着办公室里的大人们,心里有些发怵,他还从没见过爸爸生气成这种程度。

    这事很快就闹到了校长办公室。

    齐校长是个带着金色方框老花镜的白胡子老头,说话慢吞吞的,走起路来也十分慢条斯理。虽然没怎么见过这位动作像慢倍速播放的老爷爷,但程澈却记得他去年曾经扮成过圣诞老人的模样,给幼儿园大家伙送过礼物——每人一双红彤彤绿油油的袜子。

    齐校长听完老师解释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像两颗突出的核桃。在齐校长的带领下,一众人轰轰烈烈朝着体育办公室走去。

    程澈第一次见到齐校长走得飞快,一点也不像圣诞老爷爷,变成了肯德基爷爷。

    体育办公室。

    程澈第一眼就看到了昨天的体育老师,他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运动装,头发是短板寸,浓眉细眼,相貌粗犷。

    原来他姓王。

    听完程延东一顿指责之后,王强涨红了脸,坚决否认自己猥/亵过程澈。

    程澈一脸天真地歪了歪头,听不懂猥/亵是什么意思。

    这时,旁边的老师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孩子昨天还玩警铃呢,谁知道有没有撒谎。”

    程延东顿时怔住了,场面顿时陷入尴尬的寂静之中。

    “咦?这是妹妹昨天玩的足球。”程亦奇捡起在办公室角落里放着的足球,上面还有乌黑的水痕。他昨天和一群哥们在操场上玩篮球,无意中看到程澈在一个小水坑里捡足球,把裙子都给搞脏了。他当时叹了口气,觉得妹妹太不讲卫生了。

    老师问道:“程澈,你昨天来过体育办公室吗?”

    程澈听话的点点头,王强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又马上放下来。

    程澈一直看着王强僵硬的动作,脑海中想起昨天的场景,指着桌子上的木头笔筒,仰起头和程延东说道:“王老师头上的伤是被这个笔筒打的。”

    众人顺着程澈的手指方向看见那个缺了一角的笔筒,又暗中比对了一番王强额头上的伤口,心中已有了七八分判断。王强哆嗦着摆了摆手,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伤口是怎么来的。

    在场的人心下了然,都默认是王强昨天猥亵了程澈,逼的她用笔筒打伤了他。

    程延东怒视着王强,拼命忍住自己想冲上去暴打王强的冲动,专属于跆拳道师傅的超强气场让王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众人顿时成为安静的鹌鹑,直到警铃在幼儿园门口响起,才打破这一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个小时后。

    程澈和程亦奇坐在校长办公室的沙发椅上,老师站在一旁陪着他们。齐校长和程延东在另一间会议室里接受警方询问。

    “王老师是坏人吗?”程亦奇从窗户里看见王强上了警车,他下意识地抠了抠沙发椅,抬头问道。

    老师蹲在他们面前,说道:“王老师做了错事,要被警察叔叔带走教育,”她沒有回答程亦奇的問題,摸了摸程澈的头,又说道,“程澈做得很好,你们记得:衣服遮住的地方,都不能被其他人摸或者亲喔,不然晚上会做噩梦的。”

    程澈重重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弱弱问道:“那我岂不是不能摸琚琚的肚子了?”

    程亦奇转头看着她,一脸黑线。

    老师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可以和祁琚牵手,但是不能再摸他的肚子啦,不然祁琚会感冒的喔。”

    程澈嘟了嘟嘴,表示不满。

    “程澈真的很喜欢祁琚呢,以后要好好相处,相亲相爱喔。”老师想起程澈平时总跟在祁琚身后转,感叹道。

    程澈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相亲相爱的意思,随后嘻嘻笑着,像一朵在夏季盛放的向日葵,她答应道:“好呀。”

    下午,陈桑和程延东夫妻俩罕见地一起来了趟爱宝幼儿园,将程家兄妹接回家。

    在幼儿园疯玩了一天,程澈早就忘记了昨晚的委屈经历,和程亦奇在客厅里抢遥控器看最新一集的《美少女战士》。程亦奇白了一眼程澈,在她的阵阵尖叫中放弃抢遥控器,在旁边玩球。

    厨房里,程延东低声说道:“你昨晚太过分了,等会给澈澈道个歉。”

    陈桑顿了一下,腾出手捏了捏程延东腰间的肉,发现捏不动,随后说道:“我不知道的呀,”说着就把手里的番薯叶丢进水池里,“小孩子要什么道歉?什么都不懂的。”

    程延东摇摇头,不赞同她的看法:“你的脾气也是真倔,这不是澈澈在幼儿园里受了委屈嘛?回来还被你一顿打骂,”随后看了一眼陈桑,低低说道,“我们没照顾好澈澈。”

    陈桑听罢,手中停了活,低头沉默许久。

    一滴眼泪直直地落在水池里,正好打在一根番薯叶的粗茎上,发出轻轻的“啪”声。

    程延东转眼看见正在默默流泪的陈桑,“啧”了一声,停下手中切洋葱的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抱住陈桑安慰她:“幸好没发生更严重的事情,你也不用太自责。”

    陈桑蹭蹭程延东的肩头,在他怀里小声地哭了出来,过了两三分钟才止住了抽泣。她闷闷说道:“你切洋葱怎么不先和我说一声,太辣了,我受不了。”

    程延东拍拍她的肩膀,耳语道:“我这个切洋葱的人还没说话呢,你就开始辣眼睛了?”

    陈桑终于被他逗笑了,转身在水龙头前洗了把脸。

    “你出去陪陪程澈,我来搞晚饭。”程延东把陈桑推出了厨房。

    陈桑从冰箱里拿了两根冰棒,特地剥好了包装递给程澈。程澈的注意力终于从电视上离开,转移到陈桑手中散发着凉气的冰棒上。

    坐在一旁的程亦奇抬眼,马上伸出手截胡这根冰棒,却被陈桑打退了手。

    “这根给妹妹,你自己剥去。”陈桑看着程澈像只小狗一样伸出舌头舔着冰棒,拿了张纸巾垫在陈澈的领子前。

    程亦奇往桌子上看去,不情不愿地拿起这根没被陈桑“宠幸”的冰棒。他仔细瞅了瞅冰棒,发现这根和妹妹的没什么区别,才满意地拆开包装开吃。

    今晚,程家兄妹不约而同地开始怀疑面前的陈桑是不是他们的亲妈:

    程亦奇看着今晚狂给程澈夹菜的爸妈,思考自己是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孩子。

    程澈摆着手指头数了数,她今晚还比程亦奇多吃了三只可乐鸡翅、两个猪肘子和一个草莓蛋糕。

    程家兄妹凭着多年的默契对视一眼,坚决地点了点头——没错,今晚的陈桑绝对是假的!

    晚上八点,祁家夫妇带着刚退烧的儿子来了程家。

    苏相宜听祁建辉说了王强的事情,心有余悸,提着好几袋进口零食来安慰程澈。

    她抱着程澈哄了好久,才把小人儿放下来。四个大人在客厅里聊天,将三个小孩赶进卧室里。

    程澈看着脸色苍白的祁琚,心里有点担心,把他塞进自己的床上,捂好了被子,说道:“妈妈说病人就要躺着休息喔。”

    祁琚点了点头,乖巧地躺好。

    程澈趴在床边,看着祁琚浓密的睫毛,突然想起老师说的话。

    她悄悄地靠近祁琚,他的脸在视线里不断放大。

    程澈果断地亲上他的脸,发出“啵”的一声,看着自己在祁琚脸上留下的口水,她义正言辞地说道:“老师说我们要相亲相爱,我刚刚亲了你,你现在要亲回来!”

    祁琚被她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无辜地望向在旁边玩耍的程亦奇,眼神里透露出些许为难,然后将脸背了过去。

    程澈瘪了瘪嘴,她早就猜到祁琚肯定不愿意亲她,心里很快就释然了。她双手捧着脸,手肘撑在被子上,看着祁琚的后脑勺,自言自语道:“就算你不亲我,我也会好好爱你的。”

    祁琚听见她说的话,眼睛眨了眨,过了一会才将脸转回去,却看见程澈已经睡着了。

    程澈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眼睫微微颤着,小脸被手指挤出了一团肉嘟嘟的痕迹。祁琚凝视着熟睡的程澈,脑袋轻轻凑了过去,在程澈的脸上留下一个了无痕迹的吻。

    他一抬眼,看见原本坐在角落玩球的程亦奇正呆滞地看着自己。

    “你们在玩什么游戏?”程亦奇看他俩亲来亲去的,以为他们在玩过家家,出声问道。

    祁琚淡定的回了一句:“礼尚往来。”

    程亦奇从来没听过这个四个字,心里琢磨着这个游戏是什么玩法,脸上的表情更懵了。

06 第六次相遇

    见不到她,便觉得白日漫长,光阴渐颓。——祁琚的日记

    /

    1998年。

    爱宝幼儿园有老师猥亵儿童的事情很快就传遍整个荥市,苏相宜再没让祁琚上幼儿园,请了好几个家庭教师来家里亲自给他上课。

    很快,苏相宜就发现祁琚的记忆力和理解力都超乎正常水平,特别是在数理方面,祁琚已经能掌握三位数的算术乘法。

    程家兄妹依旧在爱宝幼儿园里作天作地,但程澈每天晚上都会到祁家溜达一会,跟在祁琚身后一起看美国原装的影碟《宇宙之旅》。她虽然看不懂电视机里放着什么东西,但歪着头听里面的外国人叽里咕噜讲话,也觉得颇为有趣。

    她常常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倒在祁琚的肩膀上,或者枕着他的大腿沉睡。

    等到夜深时分,程延东就会来到祁家,抱着睡成小猪一样的程澈回家。

    祁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趴在程延东背上的程澈,一直到他们消失在桥的对岸,他才收回目光,继续回到沙发上看电视。

    春节前夕,陈桑准备带着程家兄妹回阳春县的娘家。

    这是程澈第一次长时间离开祁琚。

    临走前晚,祁琚将奶奶从美国寄来的迪士尼八音盒送给程澈。程澈第一次见到会自己唱歌的玩具,就连上车的时候也一直抱着八音盒,不肯撒手。

    阳春县距离荥城有1200公里,要坐16个小时的火车。程延东买了晚上的软卧,下午上火车,晚上睡一觉,第二天早就能到阳春县。

    程家兄妹一向听话,不哭不闹坐在火车下铺,程亦奇有些晕车,靠着枕头沉沉地睡去,程澈则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外面的田野风景。

    凌晨三点,陈桑从上铺探出头来,瞧了眼程澈,问她怎么还不休息。程澈眨着大眼睛,指着窗户,兴奋的叽叽喳喳说着她晚上都看到了什么。

    睡在另一侧下铺的程延东嘘了嘘声,指着上面的陌生乘客,让程澈说话小声点。

    程澈耸了耸肩,没有一丝困倦的模样,爬到程延东身边,抓着他的袖子摇来摇去,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话。

    陈桑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一愣,缩回了头,倒在枕头上,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许久才闭上眼睡去,隐去眼眶泛起的热意。

    翌日,程家一家四口下了火车。在火车站门口,陈桑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父母,她哽咽一声,激动地喊道“阿爸阿妈”,扔下程家人跑向苍老的父母身边。

    程延东推着行李艰难前行,程亦奇紧紧地牵着程澈,慢慢走向外公外婆的方向。这是他们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两位老人,内心有些胆怯,特别是那位面色铁青的老爷爷,看起来不太友善。

    “阿爸阿妈。”程延东恭敬喊道,他抚慰地拍拍陈桑的肩膀,随后向岳父岳母介绍道:“哥哥程亦奇,这是妹妹程澈。”

    “外公外婆。”程家兄妹一齐出声。

    于春香看着两个身高到自己腰间的小孩,脸上笑开了花,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隙,慈祥神情顿时让程家兄妹卸下心防,他们紧紧地依靠在外婆腿边,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清新的皂香味道。

    陈吉利嗯一声,看着两个小人都凑在老伴身边,感觉自己被冷落了,神情有些不快。

    六人坐上狭小的乡间公交车,一路颠颠簸簸的朝老家而去。程亦奇晕车,在车上疯狂呕吐,将昨天吃下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程澈则在于春香的怀里睡得一脸香甜,还流了点口水在于春香的衣服上。

    “阿奇像你小时候,晕车厉害,”陈吉利说道,他看了看不省人事的程澈,问道:“阿澈怎么睡得跟猪一样,在火车上没睡吗?”

    陈桑垂眼,望着窗外说道:“她和阿清一样,一坐火车就兴奋,整晚没怎么睡。”

    两位老人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不说话了,脸上隐隐露出哀痛的神情。

    程延东帮程亦奇处理完秽物,解围道:“这几天麻烦阿爸阿妈,程亦奇嘴刁的不得了,就喜欢吃肉。”

    “哎好好,男孩子就是要多吃肉,才能长得高。”于春香擦了擦眼角的泪,欣慰地点头,挠了挠程亦奇的下巴,“兄妹俩长得真俊。”

    “都是阿爸阿妈的基因好,两个孩子都生的漂亮。”程延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恭维着岳父岳母,终于把陈桑给逗笑了。

    陈桑捏了捏程延东的腰,打趣说道:“你这一夸,把我们陈家人都给夸遍了,嘴巴怎么这么甜啊?”

    程澈突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嘴里喃喃念道:“什么东西甜?澈澈也要吃……”随后又晕睡过去。

    四个大人一瞧程澈这副贪吃鬼的样子,都在车上开怀大笑起来,剩下程亦奇一个人虚弱地瘫在程延东身上,面色绿成了苦瓜。

    陈家在阳春县凤凰山脚下有一栋四层的自建房,程家兄妹一见到种满菜的花园里就撒开了脚丫子。

    “外婆外公的花园比琚琚家的还大!”程澈欣喜地喊道。

    程亦奇切了一声,从小书包里翻出一个已经玩得泛旧的小篮球,跑到爸爸程延东身边,问道:“爸爸给我做一个篮球筐,我想打篮球。”

    程延东想拉近程亦奇和陈吉利的关系,将他拉到陈吉利身前,蹲下身说:“阿奇让外公帮忙做,好不好?”

    陈吉利傲娇地抬起头,假装没听见程延东的话。程亦奇怯怯地看了一眼外公,奶声奶气地问道:“外公能帮我做一个篮球筐吗?”

    陈吉利咳嗽一声,才低低地应了声好。

    程澈早就跟着于春香进了房子里。这栋自建房的一层是个小仓库,里面放满了柚子和柑橘,迎面扑来一阵清香甘甜的水果香味。于春香将一个大橘子塞进程澈手里,让她尝尝看甜不甜。程澈笨拙地撕开橘子皮,扯下两片水嫩饱满的橘瓣,递给了于春香:“先给外婆吃。”

    于春香有些惊喜,吃完这片橘子后,她吃力地将程澈抱在怀里,嘴里念着“这么乖的澈澈哟。”

    “在家里,爸爸妈妈先吃,然后才到哥哥和我吃,外公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应该比妈妈还早吃。”程澈笑嘻嘻地说道。

    于春香欣慰地笑着,抱着程澈走上了二楼。

    二楼是大客厅,还有两间空空的客房。

    于春香手酸的很,将程澈放在沙发上,问道:“要不要看外婆阉鸡?”

    程澈开心地跳了起来,拍拍手道:“好啊好啊!”

    于是两个人又走上一层楼,三楼右边是一块露天阳台,晒着几套床单,在微风下轻轻飘荡着,扬起肆意的一角。三楼左边是空旷的厨房,里面摆着一道颇为原始的石炉灶台,还有一条长长的红色木柜,虽然陈旧,但却十分干净。木柜旁边挂着好几块大腊肉和熏鸡,角落还堆着好几袋金灿灿的煎粄和油角。

    “拿两袋给你阿爸尝尝。”于春香拎了点炸物给程澈,开始坐在小竹板凳上阉鸡。

    程澈抱着两大袋吃的,没有走开,反而蹲在菜板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外婆处理鸡身。

    于春香看了一眼程澈,“阿澈知不知道我们明天要去上香呀?”

    程澈思考了一会,才点头道:“妈妈和阿澈说过,要去拜拜过世的亲人,不能让他们在天上太无聊了。”

    于春香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背后一声咳嗽打断。

    两人回头看,见陈吉利走进了厨房,拎着好几袋保健品,口里解释:“程延东带回来的钙片,”随后,他看了一眼程澈说道,“阿澈去洗个手,然后上楼和你爸一起收拾东西去。”

    程澈胆怯地放下了袋子,一咕溜地跑走了。

    见小身影消失在门口,陈吉利才转头对着于春香厉声道:“你又要瞎讲什么?”

    于春香默不作声地撒了一勺子盐,只留着一道背影面对陈吉利。

    程澈爬上楼,四楼一共有三间房子。程延东正在最西边的屋子里收拾行李箱里的东西,她也撅着小屁股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出来,用衣架串好,挂在木衣柜里。

    “阿澈真乖,懂得自己收拾东西。”程延东摸了摸程澈的脑袋。

    程澈骄傲地仰起头:“我才不像哥哥那么懒呢,天天就知道玩球!”

    程延东弹了弹程澈的小脸蛋,笑道:“那是,你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哥哥就是条大裤衩。”

    程澈咯吱咯吱地笑起来,然后将祁琚送的八音盒放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BeautyAndTheBeast的主题曲悠扬地传出来。

    “阿澈会不会唱?”程延东问道。

    程澈害羞地点了点头,说道:“琚琚教过我,但是我有点忘了。”随后,她边唱便哼了一段旋律:

    ……umm,Taleasoldas…as…time,

    同时光古老传颂的佳话

    True……asitcan……be,

    如同事实般真切,

    Barely……evenfriends……

    起初只以朋友相称

    ……

    程澈在屋子里手舞足蹈地唱着歌,围着程延东转圈圈,眼眉弯弯仿佛天上一轮弯月,嘴巴咧得合不上,身上每一处细胞都充满了欢乐,无邪的像坠入人间的天使。

    陈桑在门后听着程澈稚声嫩气地唱着英文歌,她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眶微微湿润,眼角红了半分,她闭上眼,任两行泪流下。

    程亦奇抱着篮球,站在楼梯口,目睹了母亲无声流泪的全过程,他小声地问道:“妈妈……?”

    陈桑低下头,才看见正盯着自己的小男孩,她迅速地擦去脸上的泪痕,走到他面前蹲下来:“阿奇找妈妈什么事?”

    “妈妈为什么哭了?”程亦奇皱着眉,好奇问道。

    “妈妈太久没见到外公外婆了,太高兴了。”陈桑的话里还带着一些鼻音,“妈妈……还有些想阿清姨姨了。”

    “是那个去世的姨姨吗?妈妈的妹妹?”程亦奇记得,妈妈陈桑有个妹妹,名字叫做陈清,可惜五年前就得病去世了。

    陈桑点头,抱着程亦奇闷声说道:“明天妈妈就带你们去给她上香。”

    程亦奇虽然不知道上香是什么意思,但已然意识到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他重重地点头,承诺道:“我明天一定不赖床。”

07 第七次相遇

    我算了很多遍荥城和阳春县的距离。两点之间,不是线段最短,而是我去找你,距离最近。——祁琚的日记

    /

    1999年。

    凤凰山。

    墓碑照片上的女人温柔地笑着,光洁的额头像盛开的茉莉花一样白皙饱满,细眉弯弯,圆眼若月,俊俏笔挺的鼻子和秀气的嘴巴相得益彰。她戴着一顶整洁的学士帽,一头浓密光亮的长发披在肩膀上,与身上的学士服融为一体。

    程延东和陈吉利用镰刀割着墓碑周围的杂草,陈桑和于春香则把先前装好的鸡、鸭、猪肉摆盘从餐盒里拿出来,仔细地摆在碑前。陈桑燃了几柱香,招手让程家兄妹过来。

    程澈懵里懵懂地接过一炷香,被陈桑摆成跪拜的姿势,又听她说道:“你第一次见你姨姨,和她好好说说话,在心里说就好,不用念出来。”

    程亦奇听到这句话,也自主走过来,想要跪下,却被陈吉利拦住了:“阿奇不用跪,烧个香就可以了。”

    程澈看了眼墓碑上的女人,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闭上了眼,心里说道:“姨姨,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比干妈还要漂亮多了。

    我猜,你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姨姨,不像妈妈总是一副很凶的样子。如果你在天上能听到我说话,能不能托梦给妈妈,让她对我温柔点呀。

    我的要求不多,每天让我吃一根冰棒就好,我最近喜欢吃北冰洋牌的,但是程亦奇总是把我那份也抢走,好生气,但是妈妈从来都不让我骂他,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难道哥哥就能随便抢我的东西吃吗?那我还想琚琚当我的哥哥呢,他就不会和我抢东西吃。姨姨在天上要保佑琚琚好好的,他姓祁,叫祁琚,住在荥城市香湾区凉景大道锦亭苑别墅区八栋。姨姨这么好,一定也会保佑我们全家人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和哥哥,都要健健康康的,一直陪着阿澈。”

    程澈睁开眼,被面前的烟雾熏到眼睛,酸涩无比。

    她微微眨了眨,眼角渗出一点泪水。

    春光明媚中残留着些许寒气,阳春县的年味浓郁,是程家兄妹在荥市感受不到的热闹。

    每天早晨都有不同人家在屋子门口放鞭炮,噼里啪啦地唤醒整个村子,浓烟随风飘散,天空逐渐恢复明朗,只留下一地渡金红纸。再过一会,就会有熟悉的卷闸声音接连响起,熟识的街头小贩在大街小巷中吆喝,催促着整个村子焕发古老而又质朴的活力。

    陈桑在阳春县生活了快二十年,却没想到今年他们一家子在这里渡过了一个鸡飞狗跳的春节。

    程亦奇被阳春县的同龄小孩带着迷恋上了打炮仗,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拎着好几盒炮仗,到处乱炸。

    一开始是炸菜园,程亦奇直接把住在四楼的四个大人炸醒,程延东穿着大裤衩子、踢踏着蓝色塑料拖鞋冲下楼,在菜园里看到一个满身是土的小泥人。

    被程延东一阵教训后,程亦奇终于答应不炸菜园了。

    他瞄准了后院的鸡窝,趁着大人休息或者串门的时候炸飞好几只母鸡。年前几天,于春香准备腌几只盐焗鸡,却发现鸡窝里漫地鸡毛,原本精神抖擞、天天晨鸣的公鸡此时一见到有人过来,便紧张地躲在鸡窝角落,活活像是受到非人虐待的精神衰弱患者。

    于春香再仔细一看,地上散着好多用过了的炮仗。于是,当天晚上陈桑用拖鞋底把程亦奇打了一顿。

    不知道怎么回事,程亦奇把目光转移到了村里的化粪池,结局惨不忍睹。

    程延东和陈桑在村长办公室看见满身污秽的程亦奇,一度想把他扔在这里一走了之。但是村长死命拦着不让他们离开,最后陈桑交了两百块钱的粪池清洁费,终于把这个臭得人神共愤的小子领回了家。

    程澈第一次见到被打得大哭的程亦奇,她躲在角落里,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

    惹事的能量大概是守恒的,而且这种能量的形式可以互相转换。

    程亦奇被陈吉利的竹竿打得三天没法出门,因为一旦走路,屁股就会痛得发麻,他会忍不住嚎哭出来。

    这期间,程澈注意到隔壁陈三伯伯家的大黑狗。

    这只大黑狗原本风姿飒爽,跑起来像一阵黑旋风。程澈喜欢它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给这只大黑狗投食。大黑照吃不误,很快胖成一只大肥狗,只要它一甩身子,满身的肥肉就会迎风抖动,不知情的村民路过,还以为陈三伯伯家养了只大狗熊。

    陈三伯伯很生气,指责程澈把他家的看门狗喂残了。于是,程澈本着有错就改、要负责任的态度,每天追着大黑狗,逼它跑步减肥。

    谁都没想到,这只大黑狗居然已经怀了崽子,它在程澈的狂追猛扑下,难产了。

    于是,在程家人好一阵折腾下,大黑狗终于平安产下了三个狗娃儿。

    第一次帮狗接生完的陈桑忧伤地凝望着天空,心里想以后少带这两个闹海哪吒回阳春县。

    荥城祁家。

    祁琚将作业递给家教哥哥,走在落地窗前,望着河对岸的方向。

    他轻轻问道:“梁哥哥,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有时候却特别慢呢?”

    梁晗有些吃惊,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落地窗前的小男孩,这还是祁琚第一次主动问问题。他把数学练习册放下,走到祁琚身边,温和地说道:“时间是客观不变的,无论我们觉得它是长是短,时间都不会因为我们的感受而发生变化。”

    “是吗?”祁琚不解。

    “其实是我们人类的认知出现了差错,这就是所谓的错觉。你觉得时光忽长忽短,这是典型的时间错觉。”梁晗解释道。

    祁琚没有出声,他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琚觉得学累了,可以和苏阿姨说一声,出去放松放松。”

    “不用了。”

    祁琚摇摇头,又走回书桌前,只有不断地学习上课,他才会觉得时间过得快些。

    再过十一天,那只叽叽喳喳的鸟儿就会飞回他身边吧?

    祁琚抬头看着梁晗,说道:“梁哥哥,今天我想学中国地图。”

    梁晗看着这个眼里闪烁着坚定意志的六岁男孩,心里不住地暗叹他的天分和毅力。

    ……

    程延东在村子里转了一下午,也没找到能换八音盒电池的专卖店。

    程澈抱着八音盒蹲坐在卷闸帘下,听见程延东抱歉地说:“阿澈啊,我们今天就先别听歌了,反正明天就坐火车回荥城,没事的哈。”

    程亦奇在一旁转着掉了大半外皮的篮球,鄙夷地说道:“不就是一个会唱歌的小玩意,用得着这样吗?”

    程延东拍了他脑袋一下,斥道:“怎么和妹妹说话的?你身为哥哥要哄哄妹妹。”

    程澈委屈地看了一眼程亦奇,脸上露出快哭了的神情:“我答应了琚琚,每天睡觉前都要听八音盒的。”

    虽然是单方面答应的。

    “这要怎么哄?”程亦奇瞥了眼缩成一个小球的妹妹,随口说道,“我可不会唱什么野人美女的。”

    程延东眼神一亮,说道:“你不是会唱奥特曼的歌吗?”

    程亦奇顿时感觉背后一凉,提腿就想跑,却马上被程延东扯住了领子。

    ……

    陈吉利拎了一只鸭子回来,准备今晚做个全鸭宴。

    他一进院子里,就听到一阵诡异的歌声:

    就像阳光穿过…黑夜,

    黎明…悄悄划过天边,

    谁的身影…穿梭轮回间,

    未来的路…就在脚下,

    不要…悲伤不要…害怕,

    充满信心…期盼着明天。

    ……这阵歌声五音极其不全,宛如背书的平淡音调。

    陈吉利皱了皱眉,才听出是程亦奇的声音,原本严肃的脸色逐渐消褪,他嘿嘿一笑,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翌日凌晨,天还没亮,阳春县是一片沉肃寂静的黑。

    程家兄妹还没睡醒,眼皮耷拉着就被程延东强行拉上了前往火车站的货车。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才六岁的小人儿,对离乡还没有很清晰的概念,以为这不过是一次短暂的旅途迁徙。但是对垂暮的老人来说,每一次挥手告别,都是无比落寞的不敢言,是充满未知数的离别苦。

    直到上了火车,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帧一帧地变化,程澈才猛然意识到,他们要回荥城了。

    那个车水马龙,满街人潮,虽然有着最新款公主裙,有最好吃的冰淇淋球,但没有一丝热络人情的钢铁森林。

    她的困意顿消,却没有一丝像来时的兴奋激动,反倒觉得有种尽兴之后的疲倦,席满全身,心里怅然若失,空落落的,好像遗失什么东西似的。

    看着车窗外连绵不绝的青黛山峦,程澈突然想起独自待在凤凰山上的姨姨,昼夜轮换,星月交替,她一个人会不会也觉得很孤独呢?

    她趴在火车窗户边,低声哼着BeautyAndTheBeast,想起一千多公里外的祁琚,脸上露出一个比破晓还要灿烂的笑容。

08 第八次相遇

    我不在意阳光是不是来自于8分16秒前的太阳辐射,只希望你是触手可及的。——祁琚的日记

    /

    2000年。

    苏相宜最近很苦恼一件事情——祁琚的班主任建议让他从一年级跳级到四年级。

    九月,祁琚和程家兄妹都进入荥城一小,三个人都被分在不同的班级。程澈在二班,祁琚在三班,程亦奇在四班,班主任就是陈桑。

    学期刚过去一个月,祁琚的班主任李卯就找上苏相宜,很严肃地表达了他想让祁琚直接学习四年级课程内容的愿望。

    苏相宜确实知道自己儿子智商超群,却有些担心跳级后他会因为年龄小而被周围的同学孤立。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特地问了祁琚的想法。

    祁琚的左手一顿,筷子上的茄瓜落在饭碗里,他微抿着唇,摇头。

    苏相宜给他解释了很多跳级的好处,祁琚听完后沉默片刻,抬眼望着阳台的方向,嘴里吐出两个字:“不要。”

    祁建辉夹了一筷子娃娃菜给苏相宜,劝她作罢:“祁琚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就算了。”

    苏相宜叹了一口气,心想着七岁的小孩能有什么想法,但嘴上还是说了句好吧。

    晚上七点半,程澈按时来到祁家。

    今天来给祁琚上课的是袁冉姐姐,她拥有一双带着超长睫毛的大眼睛,还有一头很酷炫的酒红色波波头。袁冉是首都外国语大学高材生,是苏相宜娘家的表侄女,研究生毕业后成为祁建辉公司的新员工,专门负责开拓海外市场的业务。

    喔,忘了提——祁建辉的餐饮连锁店早已经走出荥市,从餐饮公司转型成为全国响当当的食品集团。

    两个月的某一天,苏相宜心血来潮地带儿子去公司里给祁建辉送饭。夫妻俩见面之后你侬我侬,祁琚只好独自在偌大的公司里寻找洗手间,在迷路之后遇见正在天台抽烟的袁冉。袁冉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小帅哥,左手灭了烟,右手拦住祁琚小小调戏一番,但祁琚只是冷淡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袁冉看他眼窝深凹,鼻子高挺,还以为他是个混血小男孩,听不懂中文,于是换成英文对话。

    祁琚头一歪,直接蹦出句:“Youaretoonoisy.”

    袁冉听他的发音是标准的美国腔,一时兴起直接和这个七岁的小孩彪起了英文,谁知祁琚懒得理她,直接忽略她的所有问题,反问道:“总裁办公室在哪?”

    袁冉一愣,吃了粒箭牌口香糖,带着祁琚去找人。

    直到见到苏相宜,袁冉才发现祁琚就是她表姑的儿子,算了算辈分,勉强算是她的远房表弟。

    苏相宜当晚就请袁冉到家里吃饭做客,正好遇见几乎每晚都来找祁琚的程澈。

    程澈很喜欢这个大姐姐,尤其是知道她在研究生时期就走遍欧洲二十七个国家后,程澈整晚都没正眼瞧过祁琚,全程粘着袁冉,让她讲旅途里发生的趣事。

    苏相宜也听得如痴如醉,一拍桌子,让这个表侄女当上祁琚的英语家教,还捎带上一个旁听生——程澈。

    每个周六,袁冉都会来祁家给两个小孩子辅导英语。

    久而久之,袁冉发现程澈的语言天分比祁琚还要高上许多。不仅是英语,就连袁冉偶尔蹦出来的德语和法文,只要程澈听上一遍就能记得。

    相比于整天冷冰冰的祁琚,袁冉更喜欢对着笑起来像个小天使的程澈上课。于是,祁琚反而成为了旁听生。

    “这是我妈妈做的苎叶粄,给干爸干妈的,”程澈把袋子里的食盒拿了出来,双手递给苏相宜,随后又拎出一个保鲜袋给袁冉,“这是给袁姐姐的。”

    苏相宜接过沉重的食盒,揉了揉程澈的蘑菇头,笑道:“那就谢谢陈老师啦。”

    程澈摇摇头,碎发在肩膀上扫来扫去,脸上笑出来两颗小小的梨涡,甜甜地说道:“妈妈说我总是在干妈家白吃白喝,要是不给些回礼,下次就不好再赖着吃了。”

    三个大人一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祁琚在沙发角落看书,听见一阵哄笑声,抬头看了一眼程澈,又低下了头。

    袁冉揽过程澈,打趣道:“姐姐有一个办法让阿澈能一直在祁家白吃白喝喔。”

    程澈眨着大大的眼睛,问道:“什么方法?”

    袁冉笑了一声,指着旁边的祁琚说道:“让阿澈成为祁家的儿媳妇,吃再多东西也没人敢说你。”

    程澈捂着嘴嘻嘻笑着,回答道:“可是我是干女儿呀~”

    苏相宜拍了拍袁冉的肩膀,怪嗔道:“说什么呢,别教坏两个小孩子。”

    祁建辉也透过眼睛看了袁冉一眼,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假咳一声:“别把你那一套国外作风带到家里来。”

    袁冉耸耸肩,拉着程澈往祁琚的房间走去,嘴里轻轻说道:“走吧,小媳妇,去学英语咯。”

    她俩绕过沙发离开的时候,正好路过在角落一声不吭的祁琚。

    祁琚也听到了袁冉那句玩笑话,他的视线虽然停留在那本书上,但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苏相宜以为祁琚看书看得入神,便提醒他道:“祁琚和袁冉姐姐上课去。”

    祁琚这才抬起头,阖上书本,起身往房间走去,走到楼梯口时,他突然转过头,和苏相宜淡淡说道:“可以。”

    苏相宜一头雾水,问可以什么?

    祁琚垂眼,没有回答,转身上楼。

    苏相宜看着儿子上楼的背影,才发现祁琚的耳廓泛着微微的红色。

    程澈已经能和袁冉进行一些日常英语的沟通,见两人聊得正欢,祁琚沉默地坐在程澈的身边。

    祁琚看着程澈手舞足蹈的模样,嘴角微微动了动,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让她当祁家的儿媳妇么,好像是挺不错的。

    袁冉给两个小孩子普及了一些水果的英文名字,意外地发现他们俩喜欢的水果都是一样的。

    “Ilikewhathelikes.”程澈解释,“Weallliketoeatcherries,Man……gosteenand……”她一口气说了十多种水果。

    袁冉哦呵一声,指了指程澈的嘴巴,说道:“你这嘴巴都给祁琚养刁了,以后嫁不出去咯。”

    祁琚皱了皱眉。

    袁冉八卦地扫了两个人一眼,颇有意味地对着祁琚说道:“那以后就让阿澈做你的小媳妇?”

    祁琚一愣,低下了头,把视线转移到英文漫画上,不理睬袁冉。

    程澈歪歪头,忽略了重点,好奇地问道:“养叼了是什么意思?”

    袁冉噗嗤笑出来,狠狠地撸了一把程澈光滑油亮的短发,用英文给她介绍了什么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趁着袁冉去洗手间的时候,祁琚关掉了袁冉播放的《芝麻街》。

    程澈正看得起兴,突然发现屏幕熄灭,诶了一声,转头看祁琚,正好对上他深邃幽黑的眸子。

    “怎么了,琚琚?”程澈问道。

    祁琚嘴唇微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程澈见他不说话,又凑近问。

    祁琚移了移身子,更靠近程澈些,他犹豫着开口:“你……”愿不愿意成为祁家的儿媳妇?

    但他始终问不出这样的话,于是改口问:“你……知不知道,我妈想让我跳级?”

    “跳级?”程澈眼中的疑惑更重,她还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就是……让我去读四年级,不在一年级了。”祁琚补充道。

    “哇!”程澈眼里突然冒出金光,她对祁琚的崇拜之情简直要从心里溢出来,“琚琚你居然可以直接读四年级,真是太厉害了!”

    祁琚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程澈,又冷冷地补充道:“如果我去了四年级,你和我就差了三年。”

    程澈呆愣愣地盯着祁琚,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惊喜地喊道:“那以后你都能帮我做作业了?”她掰着手指头说道,“我一年级的时候,你三年级;我三年级的时候,你六年级;我六年级的时候,你九年级……哇,那你以后肯定很厉害!”

    祁琚冷笑一声,刚想纠正她算错了,但发现这不是重点,于是说道:“我现在也能帮你写作业。”

    程澈才恍然明白,对喔。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祁琚无情地打断了:“但你休想让我帮你写数学作业。”说罢,就起身走了。

    程澈轻轻哼了一声,双手捧着脑袋,开始思考一个人生重大问题——她这周末的数学作业好像还没开始写。

09 第九次相遇

    沉默的人爆发起来更可怕,因为不存在提前预警。——程澈的日记

    /

    2002年。

    12月末,将至年关。今天荥城一小的舞蹈室特别热闹,狭窄的房间里挤着七只丑小鸭,不,是小天鹅。

    今晚七点,荥城一小的元旦晚会即将在在阶梯大教室举行,程澈要表演的节目是七小天鹅芭蕾舞。其实她并不擅长跳舞,甚至有些肢体不协调,但是无奈班里其他女孩都不愿意上台表演,班主任老姚只好随即抽了六个学号定下人选。

    程澈就是那不幸的六分之一。

    她被舞蹈老师摁坐在地上,两颊被粘稠稠的腮红粉扑狠狠地拍了两下,忽然觉得额头一凉,再往镜子里一看,她的眉心中多了颗像西游记里佛祖一样的大红痣。

    “ok,程澈搞定!”舞蹈老师满意地拍拍手,开始操刀下一只小天鹅。

    程澈望望周围的同学,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她在心里纳闷,难道她演的不是小天鹅吗,怎么变成了一只猴?

    程澈在镜子前喃喃念道:“为什么我们看起来和录像里的芭蕾舞演员不太一样呢?”

    一旁的宋黛黛点点头,对程澈的话深表同意,她暗戳戳地拉住程澈的芭蕾舞裙,指着站在窗边的一个小女孩,说道:“你看,杨潇韵就比我们好看多了。”

    程澈往窗边看去,一脸精致妆容的杨潇韵站在窗口发呆,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格外出神。

    杨潇韵是三(二)班的班花,有着下巴尖尖的鹅蛋脸,长得特别像最近很火的香港小花明星。

    她不仅长得好看,家世也特别厉害,听说她的父亲是在省里当官的人物,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她爸爸的身影。

    这次的七小天鹅舞蹈表演,她是站在最中间的领舞人。一个小时前,她家里请了专门的化妆师来学校里帮她化妆,那一箱化妆品打开来,在她脸上涂涂抹抹,整得和小仙女似的。

    程澈看着大开的窗户,走到杨潇韵身边,好心说道:“杨潇韵,你站在这里会感冒哦。”说完,她还特别应景地打了一个哆嗦。

    她们在化妆前就穿上了芭蕾舞服,低领露背,还带着蕾丝边的,裙摆展起来像很干硬的卫生纸,上面镶嵌着劣质的金丝条,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开着暖气的舞蹈教室里很温暖。但今天荥市的温度只有16℃,一旦出了舞蹈教室,在阶梯教室后台等待登场的时间里,她们肯定要披一件外套,不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会蹭蹭蹭地冒出来。

    杨潇韵听见程澈的声音,关上了窗,随后犹豫着问道,“程澈,今天你爸妈会来看表演吗?”

    “会呀。”程澈点点头,不仅程家夫妇会来,祁琚的爸妈也会出现,因为祁琚今天也有钢琴独奏表演。随后她歪头问道:“你爸妈来吗?”

    杨潇韵摇摇头,漂亮的小脸蛋上没有一丝神采。

    宋黛黛也凑了上来,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爸妈那么忙,不来很正常呀。”

    听到这句不算安慰的话,杨潇韵垂下眼,沉默不语。

    “你放心哦,今天我干妈会拍照。我等会和她说,给你也拍拍,到时候洗好了我给你。”程澈拍拍杨潇韵的肩膀,想哄她开心。

    如果是她辛辛苦苦练习了一个月的舞蹈,最后得知爸妈不来的消息,肯定也会很伤心的吧,程澈想道。

    杨潇韵点点头,还是没说话,直挺挺地站在旁边,像个安静的矜贵公主。

    宋黛黛见自己一直没得到回应,努了努嘴,嘟囔一小句:“装什么高冷,像个哑巴。”

    程澈傻傻笑了笑,打哈哈地说道:“确实有点冷。”

    宋黛黛瞥了一眼程澈,觉得自己和这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转身去找其他人唠嗑了。

    程澈呼了一口气,靠在墙边的压腿杆上,自言自语说道:“我有点紧张呢……”

    杨潇韵抬头看了一眼程澈,又低下了头。

    程澈见她似乎有说话的欲望,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紧张吗?”

    杨潇韵摇摇头。

    程澈仰头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杨潇韵特别像某一个人——

    这不就是女版的祁琚吗?!

    她得孜孜不倦地说十句话,才能得到对方一句话回应,只要能不说话,就全用点头和摇头表示。

    幸好程澈已经习惯了这种致命的沉默氛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又开始絮叨了:“我要是上台忘了动作怎么办呀,或者滑倒了呢,台下好多人看着,感觉会很丢脸……要是被程亦奇知道,他得嘲笑我好几个星期呢……”

    “我不紧张,”杨潇韵突然出声,打断了程澈,“…因为台下并没有我在乎的人。”

    程澈明白杨潇韵是在埋怨父母不来看她的表演,于是抚慰地牵住杨潇韵的手,“虽然你不在乎那些人,但是坐在台下的人都很欣赏你的呀。”

    她偶然听舞蹈老师说过,杨潇韵从五岁就开始练习芭蕾舞蹈,一个接一个的芭蕾舞比赛奖杯拿到手酸。于是学校在策划元旦晚会的时候,马上就把杨潇韵的名字写在了七小天鹅领舞的位置,让她再给学校争一次光。

    虽然杨潇韵在开班会课的时候当众拒绝了老姚的要求,但小孩子的想法在这个成人主宰的世界里并不算数。杨潇韵的妈妈听说她拒绝老师,还觉得她十分不懂事,马上赶来学校,和老姚站在了统一战线,斥责杨潇韵丝毫没有集体荣誉感。

    杨潇韵冷冷地反问一句:“欣赏?”随后罕见地说出了一长串话:“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在舞台上的样子能给他们长面子,却毫不在意我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也不在乎我到底喜不喜欢芭蕾。”

    程澈被杨潇韵的话给噎住了,她双手撑在压腿杆上,歪头思考一阵,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妈总是说我做什么事情都比不上程亦奇,无论是骑单车,还是数学课,我都比程亦奇学得慢,可是我妈却总是忽视我英语拿了100分呀。”

    在某种程度上,她和杨潇韵属于同一种人。

    杨潇韵忽然转头盯着程澈,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反抗吧。”

    程澈被“反抗”这两个字给整蒙了,她呆呆地看着杨潇韵,却没等来她的下一句话。

    直到晚上表演的时候,她才明白了杨潇韵真正的意思。

    晚上。

    七小天鹅的表演分为两部分,首先是七个人一起在舞台上跳舞,等到音乐高潮结束,临时凑数的六个小天鹅将会下台,留下杨潇韵在舞台上独自表演黑天鹅之舞。

    程澈在后台紧张得手心出了汗,她看着一脸冷漠的杨潇韵,心里感叹:果然是强者,无所畏惧!

    后来,她才明白,杨潇韵的神情不是淡定,而是意味着放弃的决心。

    上一场的表演结束,舞蹈老师把七个小天鹅拉到了舞台幕后左侧,手忙脚乱地组织她们上台。

    音乐声起,舞台灯亮。

    七个小女孩手交叉着拉手,歪歪扭扭地闯进台下观众的视野。

    程澈四肢僵硬地踢腿,苦涩地扯起嘴角,还不小心踩到了站在她旁边的宋黛黛。宋黛黛本来在假笑的脸突然翻了一个白眼,随后又马上恢复了尴尬的笑容。

    程亦奇后来对这一段舞蹈进行了十分客观的评价——程澈一点也不像高贵的小天鹅,反倒是像一只得知自己下台就要被送进烤箱里的胖肥鹅。

    好不容易等到音乐渐弱,程澈和其它五个女生像逃难似得下了舞台。

    “妈呀,再有下次表演我一定要拒绝老姚。”宋黛黛在程澈的芭蕾舞裙上擦了擦手,嫌弃地说道:“程澈你的手汗太多了吧?”

    程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踩在舞台右侧的阶梯桩上,往台下看了看。

    “你找啥呢?”宋黛黛问道。

    “我看看我爸妈和干妈干爸坐在哪。”程澈回道,经过一番搜寻,她终于看到了四个大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了家长区的第二排,不紧小呼一声。

    苏相宜的脸被一个巨大无比的相机挡住,不知道在埋头干些什么。

    “好啦,等会不就能看见了,赶紧下去换衣服吧,这鬼天气怪冷的。”宋黛黛埋怨着。

    “我先留在这,”程澈嘻嘻说道,“等会是祁琚的钢琴表演,守在这里能看得更清楚。”

    宋黛黛见惯了程澈跟在祁琚身后的模样,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她的眼神扫过舞台,眼睛往前探了探,突然“咦?”了一声。

    程澈顺着宋黛黛的眼神转身往台上看去,发现舞台中央的杨潇韵一动不动,像棵木头桩子一样立着。

    随着天鹅湖的音乐不断响起,杨潇韵还是坚持不动。

    从程澈的角度,她看见守在舞台左侧的舞蹈老师急得就快冒出了烟,不断地打手势让杨潇韵恢复跳舞节奏。

    “杨潇韵在搞什么鬼啊?”宋黛黛说道。

    程澈一怔,脑子里像被人强行塞了一部放映机。她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在舞蹈教室里,杨潇韵说的那句话——“我们反抗吧。”

    原来她没有开玩笑。

    她确实在用自己的方法,无声地向台下的观众们表达自己的反抗。

    “在舞台上出岔子,她一定会被老姚给骂死的。”宋黛黛的语气里带着些幸灾乐祸,在她的内心世界里,看到比自己出色的女孩子出丑,兴许是值得偷偷开心的。

    程澈看着在台上独自沉默的杨潇韵,虽然身影瘦弱纤细,但却挺拔得像棵夏日松柏,有一种不容置喙的毅然气质。坚韧影子投在舞台的木地板上,仿佛在诉说着这么多年来练舞的委屈和艰辛。

    程澈眼神一转,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就帮她做出了决定。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了舞台,出现在了炙热的灯光之下。

    程澈跳着拙劣的舞步回到了杨潇韵的身边。杨潇韵愣愣地看着像个小丑一样跳舞的程澈,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声,程澈还能听见宋黛黛在后面焦虑地喊自己回去。

    程澈充耳不闻,于是,她做出了自出生以来最疯狂的一件事情。

    她回忆着《美女与野兽》电影里贝尔和野兽甜蜜共舞的片段,一边向杨潇韵伸出了自己的邀舞手。

    杨潇韵垂下眼,将头歪向一边,不看程澈。

    程澈微微靠近了她,低声说道:“你不喜欢芭蕾,那我们来试试华尔兹。”

    杨潇韵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台下的笑声逐渐消失,整个阶梯教室里恢复沉默,落针可闻。

    就在程澈心灰意冷,决定演上一波小品来缓解尴尬的时候,杨潇韵突然伸出了自己的手,覆在程澈掌心上。

    程澈僵硬的脸终于咧开一丝真心的笑容,她一把抓住杨潇韵的手,两个人在众人瞩目下表演了一出即兴版的《天鹅与肥小鸭》。

    等程澈若干年后翻出这一段录像,她看着舞步生风的杨潇韵和真实出演小丑的自己,尴尬得忍不住抠出三室一厅。

    就算杨潇韵没学过华尔兹,但她那天生来就是跳舞的身子骨,直接让程澈甘拜下风,送上膝盖。

10 第十次相遇

    我不是野兽,你不是美女,但你一定是我的贝尔。——祁琚的日记

    /

    祁琚在幕布左侧默默看着在台上的扮演小丑的程澈,他虽然搞不懂她的脑回路,但看得出来,她在救场。

    虽然看不出来,但祁琚猜想这是迪士尼动画片《美女与野兽》里的跳舞片段。

    程澈像是个滑稽的小丑野兽,比杨潇韵还引得更多人注目,台下的大半观众都因为她那不协调的舞步而哄堂大笑。

    但他却始终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就像个游戏人间的欢乐神,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

    她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身上总是背负着许多天降的压力。

    尽管她并不擅长拯救别人,但却总是在危难时刻向别人伸出她的手,咬紧牙关将对方从黑暗的深渊里拉出来。

    祁琚心底竟然有些隐隐嫉妒杨潇韵。

    杨潇韵和自己一样,得到了来自程澈的善意。他才想通,原来程澈并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好,而是对身边所有的人,都抱着一颗炙热的、向善的、友好的心。

    他垂眼,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三分钟过去,音乐结束。

    杨潇韵和程澈终于从舞台右侧退场,轮到祁琚的钢琴独奏表演。

    当他一出现在舞台上,观众席上便出现了一片赞叹声。不仅是因为他在学校里的“神童”盛名,更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貌和成熟的气场。

    祁琚穿着一身特别定制的黑白西装,坐在钢琴凳上,侧对着观众。他抬眼,看向舞台右侧,终于看到露出一个小蘑菇头的程澈。

    程澈没想到祁琚会看过来,稍稍一愣,随即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

    从祁琚的角度看过去,他能看见程澈黑色眼瞳里折射出来的舞台灯光,就像群星闪烁,熠熠生辉,瞬间照进他的心里。

    这是第几次在程澈眼里看到这样的光芒了呢?祁琚在心里摇摇头,他不记得了。

    是第无数次。

    加油!程澈比了一个拳头手势,脸上的兴奋快随着她的笑容溢了出来。

    祁琚嘴角微勾,双手放在钢琴键上,开始弹奏程澈最喜欢的《BeautyandtheBeast》主题曲,那首永恒的不老童话。

    悠扬的琴声顺着阶梯教室里的喇叭传出,优美的音符在宽阔的空间里旋转升华,像是精灵在空中撒下了能让人沉醉的金色蜜粉,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灿灿光辉。

    程澈位置正好对着祁琚,她出神地看着他出色的五官,脑袋轻轻晃着,随着他的琴声低声哼唱着:

    ……

    Barelyevenfriends本是友情却如此深情

    Thensomebodybends默化潜移的心

    Unexpectedly无法预期

    ……

    Certainasthesun正如那朝阳

    Certainasthesun一如那旭日

    Risingintheeast自那东方升起

    Taleasoldastime如时光般不老的童话

    Songasoldasrhyme如它的音韵般古老而美丽

    ……

    一曲过后,祁琚起身,走到舞台中央,像一个英国小绅士,向观众们鞠躬。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在众多家长心里,祁琚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小孩”,可慕而不可得。

    在同龄小朋友眼中,祁琚就是不近人情的大神,单单凭着那些全写着满分的卷子,他就能赢过那些六年级的无赖小刺头,称霸整个学校。但祁琚没有,他选择做一个睥睨世间的世外高人,绝对不和不熟悉的人有任何牵扯。

    除了一个例外,那就是三(二)班的程澈。

    起初,他们还会开玩笑,说程澈被陈桑老师卖给了祁家当童养媳。当事人听到这种玩笑,只有三种反应。

    程澈——单纯傻笑,不会反驳,反而会炫耀——是祁琚被卖给程家当她的小家教。

    祁琚——置之不理,默然垂眼,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从一到无穷大》仿若无人地看书。

    程亦奇——拿出篮球,笑着说“谁能赢过他,他就把妹妹送给谁家作童养媳”,然后被班主任陈桑捏着耳朵拎到办公室。

    久而久之,大家对程澈整天跟在祁琚身后的场景见怪不怪,权当程澈和祁琚之间洋溢着的“奸/情”是根正苗红的兄妹之情。

    此时,小家教下了舞台,正走向童养媳。

    程澈眨着星星眼,骄傲地说道:“你好棒啊!”

    祁琚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她的低领芭蕾舞服上。未加思索,祁琚便脱下了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轻轻披在程澈身上。

    程澈惊讶地看了一眼祁琚,又左右晃了晃头,看着西装外套上隆起的折角,感受着来自于祁琚身上的热源。

    他有些局促地放下手,脑海中闪过每天早上苏相宜给他穿外套的场景,又犹豫着抬起了手,拢了拢黑色外套,让它能紧紧罩着程澈的上半身。

    “你穿得太少了。”祁琚说道。

    程澈嘿嘿一笑,“本来表演完之后就要下去换衣服的,但我想留在这里看着你表演。”

    “嗯。我陪你去换衣服吧。”祁琚说完,才感觉到这句话有些不对。

    程澈摇摇头,丝毫没察觉到这句话的问题,“我要去找一趟杨潇韵,她被老姚生气地抓走啦。”

    “我陪你找。”祁琚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固执。

    于是观众台下的四位家长,直到全场表演结束了,都没见到自己的孩子。

    此时的程澈和祁琚,正守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外走廊的转角处,昂头望着窗外一片星空,耳边回荡着老姚和杨妈妈的骂声。

    程澈本来想冲进去为杨潇韵解释,但祁琚拦住了她,“你现在进去,会让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很没面子。等他们都发泄完了,你再和杨潇韵的妈妈解释。”

    “咦,我应该解释什么?”

    “你不是想好杨潇韵在台上发呆的理由了么?”

    程澈大惊,“你怎么知道?”她早就想好了一套杨潇韵身体不舒服的说辞来应付杨妈妈。

    祁琚默然,你脑袋里能想出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你今天,为什么会回到舞台上?”祁琚罕见地开启了话题。

    程澈思索一阵,小手摸了摸通红的鼻子,“我也不知道呢,就感觉杨潇韵一个人在台上很孤独,我应该像Tarzan(泰山)一样,冲上台去保护Jane(珍妮)。”

    祁琚了然,想起他们一起看过的迪士尼动画影片《泰山》。那个时候,程澈就放话说她一定要找个像Tarzan的伴侣,祁琚眉头一皱,他可做不到只穿着一条裤衩在丛林里抓着藤条荡来荡去。

    祁琚突然转过身,抓住程澈冰凉的手搓了搓,发现摩擦生热无效,就放在嘴边,哈了几口气。

    程澈歪着头看专心致志给自己哈气的祁琚,脑袋也凑了过去,两个人一起向握着的四只手吹气。

    “吹没用,要哈。”祁琚纠正她的吹法。

    程澈愣了愣,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觉得我们好傻哦!”

    祁琚心想:确实,我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这么傻。

    十分钟后,杨潇韵终于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祁琚站在转角,听见程澈忙里忙慌地向杨妈妈解释杨潇韵身体不舒服,所以才导致她在舞台上可能低血糖了。

    祁琚一怔,低血糖这个医学知识——还是他上周给程澈科普的,“不吃早餐的后果有可能会低血糖晕倒。”

    没想到她还挺能活学活用。

    他虽然没看见两个大人的脸色,但听杨妈妈软下来的语气,似乎这个借口能站得住脚。

    等杨妈妈带杨潇韵离开,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教学楼里。老姚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祁琚才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他看着略显落寞的程澈,有些不解。

    程澈回头,走到祁琚身边,低声说,“杨潇韵的妈妈实在太凶了,像只成精的鳄鱼。如果以后我生了个像杨潇韵一样可爱漂亮的女儿,我根本一点都不舍得对她凶的。”

    祁琚点点头,没有说话。

    程澈以为祁琚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努了努嘴,抬脚向楼梯口走去,“走吧,我们去找爸爸妈妈。”

    “我也是。”祁琚突然在她背后说道。

    程澈没反应过来,“嗯?你说什么也是?”随后她才意识过来,祁琚说的应该是,他也一起去找爸爸妈妈,点头道,“我们本来就是一起去找他们呀。”

    祁琚的手指蜷了蜷,他知道程澈理解错了意思。

    他沉默地走在程澈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只在心里重复了一句:“如果以后我们生了一个可爱漂亮的女儿,我也不舍得对她凶。”

11 第十一次相遇

    有些怨不说出口,就变成了恨。有些爱不说出口,就会变成过期的酸奶。——程澈的日记

    /

    2004年。

    程澈顺利的升入了五年级。

    为什么要特别强调“顺利”这两个字呢?

    因为她是以数学61分的分数低空飘过及格线。

    拿到成绩单的那天,程亦奇抢先一步骑单车回家把他们的成绩告诉了陈桑和程延东。

    其实陈桑早就知道了她的成绩,毕竟她是四年级数学批卷组组长。当数学老师老严改到程澈的试卷时,他偷偷地瞧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陈桑,最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程澈的单位错误,不然她可就59分了。

    真奇怪呢,陈桑明明是师范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怎么生出来的女儿……对数字这么不敏感呢?

    程澈坐在祁家的车上,有些伤神,但还能胡诌。

    祁琚坐在她身边,听她念念叨叨,眉眼间现出一丝笑意。

    苏相宜常夸她的语言天赋很好,可能就是从每天的自言自语锻炼出来的。

    “暑假来我家,我给你补习数学吧。”祁琚下车后说道。

    程澈一听,眉间跳了跳。要知道祁琚一旦进入家教模式,简直就像是首次出场的杀生丸——没有感情毫无人性的冷面妖怪。

    她敷衍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找程亦奇补习就好了,你得好好准备奥赛吧。”她郑重其事地拍拍祁琚的肩膀,露出一副“我真的是为你好”的表情,显得十分诚恳。

    祁琚还想开口,却见程澈猛地往他身后一指,“今天干爸回来的好早!”

    他转身看去,只见后面空无一人,只有花园里的大黄狗吐着舌头,无辜地看着他。

    祁琚回头,程澈早已经溜走了,只留下一个跑得飞快的背影。

    他轻轻失笑,站在一旁的司机黄叔难得看见他展露笑容,爽朗问道:“小琚在笑什么呢?”

    祁琚敛笑,微微摇头,许久才开口道:“看见一只逃跑的兔子。”可是这句话声量极小,并没让黄叔听到。

    他也学会了程澈的自言自语。

    程澈蹲在楼道里,听见自家房子里传出了欢声笑语。

    毕竟程亦奇拿了三百分呢——语数英全都是满分。程澈在地上画了个隐形的圈圈诅咒程亦奇,又站起来狠狠地踩了几脚,大呼大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走进家门。

    “我回来了。”程澈虚虚地咳嗽了一声,房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程亦奇从客厅探了一颗脑袋出来,幸灾乐祸地笑着,“61分回来了?”

    程澈随手抓了一个挂在门口的毛绒玩具扔过去,正中程亦奇的鼻子。

    陈桑起身,一脸严肃地走过来,拉了一把餐厅的椅子坐下,看着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程澈,“数学卷子拿出来。”

    程澈耸肩,把埋在书包深处的数学卷子抽出来,递给陈桑。

    陈桑扫了一眼卷子,马上就意识到老严在改卷过程中给程澈放了水,不然程澈还到不了及格线。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程澈,“反思过了吗,怎么扣了40分?”

    程亦奇感觉到气氛不对,给程延东使了一个赶紧救场的眼色。程延东马上领悟,也缓缓起身走到饭厅。

    陈桑看着程澈一直低头不说话,余光又瞄到程延东走过来,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问道:“程延东你过来干嘛?”

    程延东企图和稀泥,“澈澈是女孩子嘛,数学不太好也正常。”

    陈桑平时最不喜欢听别人说女生学不好数学,程延东降火失败,反而点了一把油。

    她冷笑一声,“女孩子的数学就应该不太好?”

    陈桑气极了,将程澈的试卷几下揉成一团,直接丢在了程延东身上,“你看看她的试卷,是不太好吗?是太不好!”

    皱成一团的试卷在地上打了个咕噜,滚到程亦奇的脚边。

    随后她又转头盯着程澈,“你平时上数学课都在干嘛?要是认真听了还会考成这样?”她一把拉过程澈,手指在她脑袋上点了两下,“你脑子里是什么做的?”

    程延东看陈桑上手了,连忙将程澈抱在自己怀里,摸了摸程澈被点红的额头,埋怨道:“点她脑瓜子干什么啦?”

    “越点越笨了……”程亦奇站在程延东身后,插嘴补刀。

    程澈埋在程延东的肩膀上,眼泪无声地流出来,划过脸颊,慢慢浸湿他的肩膀。

    程亦奇看见妹妹在抽泣,憋红了脸不出声,尴尬地挠了挠头。他赶在程澈之前回来,就是为了把家里的气氛搞得活跃热络点,降低陈桑的火气值,但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用。

    “你能不能好好向哥哥学习一下,上课认真点,不要总是追那些外国影片,不务正业。”陈桑让程延东把程澈放下来,拉着她在自己面前站好,又开始数落,“你整天跑到祁琚家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学到什么了?”

    程澈还是不出声,低头看着毛拖鞋,肩膀微微颤抖着,眼睛和鼻子通红得像只兔子。

    “你说话啊,”陈桑抬手钳住程澈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整天小嘴巴拉巴拉个不停的,这回没声了?”

    程延东叹了一口气,扯住了陈桑的手,拉下来握着手里,“得了得了……”

    “妈妈的眼里一直只有哥哥,”程澈突然出声,“所以根本看不到我在干什么。”

    她深深地看着陈桑,一字一句地将藏在自己心里许多年的疑问说出了口:“我真的是,妈妈亲生的吗?”

    陈桑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程澈,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再说一次?”

    程延东见情况不对,厉声道:“程澈不许再说了,这种话多伤妈妈心!”

    程澈对程延东的话置若罔闻,她指着待在一旁沉默的程亦奇,脸上划过几行泪,泪珠儿直直的落在木地板上,分崩离析。

    “妈妈每天到哥哥的房间里检查作业,却从来不到我房间里辅导我。”

    “妈妈给哥哥报了两千块钱一个月的奥数班,却连一个免费的英语角都不准我去参加。”

    “就连一年级分配班级的时候,妈妈都要特地让年级主任开后门,让哥哥能在你带的班里。”

    “妈妈觉得我考那么差太丢脸,却从来不指责哥哥逃课去打篮球……”

    “啪——”

    程澈的控诉戛然而止。

    代替的是一道响彻整个房间的巴掌声。

    陈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她的右手,刚刚从程延东的手里抽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打上程澈的左脸。

    程延东和程亦奇皆是一愣,猝不及防地看着程澈的左脸出现一片红印,逐渐化成一个清晰的掌痕。

    程澈的声音里终于带着些颤抖的哭腔。

    终于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尽数说了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了,“难道,只有程亦奇,是妈妈的宝贝儿子吗?”

    陈桑脸色煞白,颤颤问道,“我养了你十一年,你就是这样怨我的吗?”她抬眼看着满脸泪痕的程澈,恍然间愣住,心猛地抽痛一下。

    她在程澈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神情。她们是那么的相似,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义无反顾。

    就连那炙热灼人的眼神,都像进了骨子里。

12 第十二次相遇

    他对别人是春寒料峭,但待我是寒冰作暖。——程澈的日记

    /

    自从那天晚上后,程澈不再整日絮絮叨叨地说话,明显安静许多。

    程家的气氛跌至冰点。

    整个暑假,程澈更多地待在祁家、市中心图书馆和小区花园,就是不着家。

    连苏相宜都察觉出程澈的异常,她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程亦奇,才知道放假那天程家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她平时就对陈桑的行为颇有微词,虽然两个孩子在物质方面都是相对公平的,但在教养方面,陈桑显然有点重男轻女的倾向。在得知程澈被打了一巴掌后,苏相宜更心疼这个日渐沉默的小女孩了。

    “等会澈澈来,你把上周我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巧克力分给她吃,”苏相宜喝了一大口冰镇酸梅汤,对着祁琚说道,“小女孩,吃吃甜食,就能开心点。”

    “你少掺和程家的事情,”祁建辉把苏相宜的酸梅汤移走,“你别喝了,这酸梅汤太冷了。”

    苏相宜白了一眼祁建辉,“女人要哄,首先就要满足她的胃。”说完,把酸梅汤又抢过来,一饮而尽。

    祁建辉拿她没办法,只好宠溺地摇摇头,转头却看见祁琚一副沉思的模样。

    “在想什么?”祁建辉问祁琚。

    祁琚扫了一眼正在撒狗粮的夫妇,沉默地摇摇头。他吃完剩下的水果,就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将苏相宜所说的巧克力拿出来,他手一顿,又取出一壶酸梅汁。

    晚上,程澈来到祁家。

    祁琚坐在电脑前,转头看了一眼趴在灰色单人沙发上的程澈,眼神扫过她平平的肚子,开口问道:“没吃饭?”

    程澈昂头看着祁琚,“这你也能发现?”她拍拍肚子,又说道,“我刚从星星之家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吃饭呢。”

    星星之家是荥市一家专门辅导自闭症儿童的公益机构,程澈从二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定时去星星之家充当同龄志愿者。那时她听程亦奇开玩笑,以为整天不说话的祁琚真的有自闭症,于是在学校心理辅导中心老师的指引下,跑到星星之家自告奋勇当志愿者。

    不久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祁琚就是单纯懒得说话。但她依旧每周抽空去星星之家,和那些真正来自于星星的孩子们成为朋友。

    祁琚把放在旁边的费列罗拿给程澈,程澈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接过他手中的一盒巧克力。

    她仔细拆开了费列罗外面的金纸,絮絮叨叨地解释,“我帮马老师折了好多个纸鹤,所以耽误了公车,过了家里的饭点,他们……应该没给我留饭。”

    等程澈咀嚼完一颗巧克力球后,祁琚又给她倒了一杯酸梅汁。

    程澈大咧咧地喝了一口看起来像可乐的饮料,突然被酸得呲牙咧嘴,“这是什么嗷?酸得我牙齿都要掉了。”

    祁琚装傻,从书桌上拿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今晚讲题吧。”

    程澈的嘴一停,扫了眼祁琚手中的试卷。

    是她的数学卷子。

    那张被陈桑狠狠揉成一团的卷子。

    她大吸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祁琚的白色T恤边,丧丧道:“你不用讲了,其实这些题我都是会做的。”

    祁琚不解。

    “我是故意考这么差的,”程澈手一放,落在地上,“没想到玩过火了。”

    祁琚蹲下,直视着程澈的眼睛,“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都算好了,本来想考个60分气气我妈,让她亲自给我补习,别总是只给程亦奇一个人开小灶,”程澈双手一摆,“结果那天我控制不了自己,把话说绝了。”

    祁琚的目光一深,“为什么?”

    程澈重重地叹一口气,老成地拍拍祁琚的肩膀,“你是独生子女,自然不懂我常年被程亦奇压榨的痛苦。”

    祁琚神情动了动,抬手捏住了程澈的脸:“你说错了。”

    程澈的脸被他捏出一块多余的肉,口齿含糊地问:“什么错了?”

    “我妈有第二胎了。”

    “什么第二胎……?——啊?”

    于是,祁琚又看见他的房间里出现一只狂奔的兔子。

    苏相宜本来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她的目光从电视机里杜德伟的身影上移开,抬眼一看,程澈从楼梯上冲了下来,直接冲到自己面前。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

    程澈惊喜地大喊:“干妈,你有小宝宝了?”

    苏相宜一愣,随后怒嗔道:“祁琚这个多嘴的,澈澈别说出去哦,怀孕前三个月不能大肆张扬的。”随后,还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喔喔……”程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以近乎出气的声音问道,“我能摸摸干妈的肚子吗?”

    “来来来。”苏相宜揉揉程澈的头发,摊开身子让她摸肚子。

    程澈的手轻轻覆上苏相宜的柔软的肚子,心想这真是太神奇了,如果不是祁琚提起,她绝对看不出苏相宜平坦的肚子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澈澈以后要常来哦,陪我肚子里的小子说说话,省的又生出一个闷葫芦。”苏相宜捂着嘴偷笑。

    程澈眨眨眼,“万一是妹妹呢?”

    苏相宜笑得更开心了,“那你更得来了,干妈就想生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宝贝女儿。”说完,还挠了挠程澈的胳肢窝。

    程澈笑着钻进在苏相宜怀里,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乳香味,眼眶却微微酸涩。

    宝贝女儿。

    她期盼已久的一个爱称,却只能从另一个人嘴里听到。

    祁琚单手插兜,站在楼梯口,看着在沙发上嬉笑打闹的一大一小,想起程澈刚刚故作振奋的神情。

    如果你不开心,就来我身边。

    我比他们更珍惜你。

    程澈踏着一个暑假的晚霞回家,祁琚听花园里的蝉叫了整整六十天。程亦奇打球流出的汗能撒湿整个草坪,杨潇韵又捧回了一个柜子的奖杯。

    日子像小桥流水,又偶然翻出大浪。

    开学第二个月,期中考在意料中悄然而至。

    数学考试前一晚,程亦奇罕见地来到程澈的房间,他扔了一张纸到桌上,又站在程澈的镜子前捋了捋刘海。

    程澈从笔记里抬头,两根手指拎起薄薄的纸,“这是什么?”

    程亦奇笑得意味深长,“我从妈妈房间里偷的期中考试卷。”

    程澈吓得赶紧把纸扔在程亦奇脚边,“什么鬼啊!你又来害我!”

    程亦奇叉腰哈哈大笑,捡起这张纸递给程澈,“骗你的,是我整理的考点。”

    程澈半信半疑地打开纸,认真一看,果然在上面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算术题和应用题。她抬眼看着程亦奇,刚想感激地说声谢谢,却被程亦奇打断了。

    “别想多,我可不想再被别人叫做61分她哥了,”程亦奇揉了揉程澈的头,“太丢人了。”

    程澈抓起铅笔盒朝他扔过去,却被程亦奇轻易躲过,铅笔盒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不需要,我有年级第一整理的笔记!”程澈哼了一声,显摆祁琚为她整理的错题集。

    程亦奇目瞪口呆,竖起大拇指,“听过整理高考笔记的,你这小学四年级的期中考试还要别人整理错题,厉害了。”

    程澈反击失败,反被嘲讽,气得从椅子上起来,像一只暴怒的小狮子直接扑向程亦奇。

    程亦奇转身想逃跑,反手一勾,正好把她结结实实地背起来,双手紧紧箍住两条小细腿。

    背上的女孩吱哇乱叫,两腿乱蹬,程亦奇轻笑,忍受着她的拳打脚踢,突然认真道,“这次不许故意考差了,程澈。”

    程澈一愣,尴尬地点头。

    “不许再破坏家庭和谐了。”程亦奇又说道。

    程澈的脑袋埋在程亦奇肩膀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13 第十三次相遇

    漫步在隧道里,那头是刺眼光芒,但我却往黑处隐遁。——程澈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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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高照,暖意正浓,程澈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樱桃波点的蕾丝裙子,转起圈来裙摆能漾成一个芝士蛋糕形状。及肩的黑色头发被她扎成左右两个小揪揪,走起步来一颠一颠的,像两根袖珍扫帚。微微卷曲的刘海乖巧地躺在她的额头前,随风微微飘起,额边的碎发时不时扫过她的眼眸,犹如动漫里的元气少女。

    程澈刚刚从杨潇韵的芭蕾舞比赛现场回来。

    上周三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程澈的数学考了90分,她主动把试卷递给陈桑签名,让程家的气氛缓和不少。周六开家长会时,杨潇韵的妈妈罕见地出现在了五(二)班,引导她入座的小学生正是程澈。程澈嘴甜,在她面前夸了好一番杨潇韵,惹得杨妈妈笑个不停,当场就答应下周末带程澈欣赏杨潇韵的更高水准——去荥市的歌剧中心看她参加全国中小学生少儿舞蹈艺术比赛的决赛。

    周六大清早,清晨的水雾还未散去。程澈早早起床,翻进祁琚家的花园里,亲自摘下几株艳黄色和绯紫色的太阳花,不怎么熟练地修了修纤细的花枝,用质感轻盈的透明纱纸将娇嫩的花儿聚成一丛。

    她还用手接了点清水,轻轻洒在温暖的太阳花花瓣上。

    趁着整座城市还未醒来,白色的小皮鞋踏着林荫道的绛红色砖块,程澈轻哼着歌,悠悠走到歌剧中心。她用一根桔味的棒棒糖贿赂守在门口的保安,成功混进后台,把精心准备好的这束花送给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杨潇韵。

    程澈一边低着头走路,嘴里数着林荫道铺了多少块砖头,一边回想着杨潇韵的舞步,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活泼轻快的脚步。

    一阵风儿吹过,不知名的花瓣洋洋洒洒地从头顶上的繁密老树藤上落下,正好飘散在程澈附近。

    程澈抬头看着天空,星星点点的光芒从茂盛的树叶中见缝插针地映入她的眼中。她微微眯眼,手挡在眼前,遮住刺眼的阳光,心中感叹着周身的温暖。

    这样的日子真是太好了。

    程澈回到家,屋子里一片静寂,只能听见时钟勤勤恳恳的滴答声。她一边脱鞋,一边甩甩钥匙上的铃铛,问有人吗,半天没人响应。

    她的目光扫了扫客厅,见阳台的门没关好,啸风吹得窗帘大敞得像天女散裙,隐隐带来一些寒意。

    一定是程亦奇这个马虎鬼离开家前忘了关窗。

    她走到阳台门前,把窗关小点,额前的刘海被一阵乱风吹起,她捂住随风纷飞的碎发,心里感叹道:留个淑女发型真是麻烦。

    原来,是起风了。

    这天陈桑和程延东回来得很晚,午餐和晚餐都是程澈自己用两盒泡面解决的。

    苏相宜怀孕四月,胎相稳定,祁家三口去祁琚姑姑家拜访报喜。

    那天下午刮了大风,程澈没地方可去,只能待在家里看书。

    她一个人在家里等了很久,只等来了程亦奇的一通电话——他和几个好哥们出去野营了,周日晚上才回来。

    她撑着下巴,直到摊在书桌上的金星小学教辅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将昏昏欲睡的她捕捉进织梦网。

    大门突然传来钥匙响动,她脑袋一哆嗦,稍微清醒了些。她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看见一脸疲惫的陈桑和程延东。

    “还没睡啊?”程延东看见程澈一愣,开口问道,嗓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沙哑。

    “等你们回来。”程澈轻轻说道,她瞥了眼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的陈桑,意识到有些不对。

    陈桑用手支着额头,似乎有意在躲避程澈的目光。

    程延东也看着沉默的陈桑,转头哄了哄程澈:“妈妈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有点累了,澈澈赶紧回去睡觉吧。”

    此刻,墙上时钟的时针和分针正好都指向数字1。

    程澈乖巧地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爸爸妈妈晚安。”

    她在掩上门的瞬间回头看了看陈桑。

    陈桑在那一刻神色复杂地抬起头,四目相对。

    程澈清楚地看见她的双眼微微泛着红,仿佛刚哭过一场。门轻轻合上,程澈呆呆地看着已经有些掉漆的红檀木门,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程澈忐忑地爬上床,但一点睡意都没有。她在黑暗中盯着房间里的天花板,直到眼睛干涩得流出一些泪,她才闭上眼,听着客厅里隐隐的交谈声,浅浅睡去。

    这天晚上,她做了很多梦。

    她梦见了祁琚,梦见了程亦奇,还有爸爸妈妈。

    杨潇韵,宋黛黛,甚至连隔壁班总是打架的大胖子,都出现在她光怪陆离的梦中。

    程澈懵懵地起床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这些人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

    第二天清晨,程澈坐在餐桌上,看着面前两个大人一副憔悴无比的样子,似乎一夜没睡。

    程澈也不敢多说话,此时的她无比想念程亦奇。

    如果哥哥在的话,也许就有人能打破这诡异沉默的气氛。

    “澈澈啊,外婆在乡下摔了一跤,等会你收拾收拾行李,我们回去看看她。”程延东突然开口道。

    程澈从碗里抬头,嘴里还吸溜着一根面条,“外婆摔跤了,严重吗?”

    程延东听着程澈关切的问话,稍顿犹豫了一会,“不用担心……”

    “严重,”陈桑猛地打断了程延东的话,她看着程澈说道,“我会和学校请假,先带你回去住一段时间。”

    程澈一愣,心里有点担心外婆,忘了继续吃面,“要住多久呀?”

    陈桑目光一沉,“还不确定。”

    “那哥哥不回去吗?”程澈又扒了一口面。

    “不回。”陈桑果断地回答。

    程澈呆呆地点了点头,把脸埋在碗里,额边的碎发落在碗边,程延东伸手将那一撮头发撩到她耳后,温柔地说道:“注意点吃相。”

    “嗯!”程澈抬头对程延东一笑,嘴咧开得大大的。

    吃完面,程澈被陈桑赶回房间收拾了一些衣服和课本。程延东又拎了一个行李袋进来,“带多点衣服吧。”

    程澈有点疑惑,“不就回去待几天吗?”

    程延东目光一沉,自顾自地转过身,“阳春县冷,万一降温了呢。”

    “对厚。”程澈又塞了几件毛衣进行李袋里。

    一个小时后。

    程延东在小区门口招呼了一辆计程车,等了好几分钟,才看见程澈和陈桑从花园里走来。

    两人拎了一个皮质行李箱和一个蓝色行李袋,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程延东抹了抹眼睛,直到程澈走到面前,蹲下来抱抱她,略有点哽咽,“在外婆家睡觉不准踢被子。”

    程澈在他宽大厚实的怀里沉默地点点头,心里居然也有点不舍。

    一开始,她听到能回外婆家时心里还有点小兴奋。

    虽然这样实在对不起受伤的外婆,她在心里悄悄骂了自己十遍不孝顺,但这依旧改变不了事实:

    回阳春县——就不用早起上学了!

    程延东在程澈耳边絮絮叨叨许久,突然,他的声音猛地一停。

    程澈顿时觉得世界安静许多。

    “祁琚…来了哈。”程延东看见了站在花园门口的小少年,脸上浮现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祁琚站在远处对两个大人礼貌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他们身旁的行李箱上,他转身对司机黄叔小声地说了几句话,朝着程澈走过来。

    “我和我妈得回一趟老家啦。”程澈转身看见祁琚,向他挥挥手,大声说道。

    祁琚听见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叔叔阿姨好。”祁琚问好,随后又对着程澈说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澈摇摇头,“还不确定呢。”

    祁琚看着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抿了抿嘴,“我妈说下个月可以带我们去美国玩,你…可以去美国的迪士尼乐园。”

    程澈顿时愣住,眼神里放出霓虹灯一般的五彩光芒,“真的吗?!”

    陈桑却突然冷声道:“祁琚和苏老师说一声,下个月程澈去不了,不用管她了。”

    程澈转头抗议,“妈妈不是说只在乡下待几天吗,怎么去不了……”说完,还委屈地摇了摇陈桑的衣角。

    陈桑不说话了,拉着程澈准备上计程车。

    程澈看着她严肃冷酷的表情,心里霎时间冰凉。她甩开陈桑的手,跑到祁琚身边猛地蹲下,一把抱住祁琚的大腿。

    祁琚身子一僵,低头看着像个小蘑菇一样蹲着的程澈。

    “妈,你答应我下个月和祁琚一起去美国,我就跟你回阳春县。”程澈喊道。

    祁琚嘴角微弯,想伸手去摸摸程澈的头顶。

    陈桑面色不虞,程延东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想拉起程澈,“乖,不要耽误火车了。”

    程澈却不肯起来,抱着祁琚的大腿越来越紧。

    陈桑看着程延东低声哄着程澈,脸色越来越冷,她直接走到陈澈面前,抓住她纤细的手臂,猛地把她抬起来,声音里带着不可言说的怒气:“你走不走?”

    程澈猝不及防被陈桑拉起来,她低声哼了哼,右手还没做好准备撒开祁琚的大腿,猛地带过他的白色运动鞋,直接扯下了祁琚的鞋子。

    祁琚感觉到脚上有一股力量,身子重心不稳,微晃了晃,往后退了两步。再低头看时,却发现自己的左脚只剩下一双白袜子。

    鞋子,滚到了程澈身边。

    程延东脸色一急,连忙抓着祁琚的肩膀,让他别摔倒了。

    “你小心点,别伤到两个孩子,”祁琚站稳后,程延东又马上从陈桑手里拉过程澈的左手,轻抚了几下,“孩子手都被你捏红了。”

    程澈看着手上的一道红色手印,泪意顿生,她隐忍着眼中的盈光,看着祁琚,小声地道歉:“祁琚对不起啊……”

    祁琚摇摇头,示意没事,他看着程澈把自己的鞋子送过来。

    “你这大庭广众的,对孩子那么凶干什么?”程延东低声对陈桑说道。

    陈桑别过脸,面色铁青。

    “好了,司机等很久了,程澈走吧,”程延东拍了拍程澈的肩膀,“和祁琚告个别吧。”

    程澈点点头,挥了挥手,声音很轻,“祁琚拜拜喔。”

    祁琚点头,“再见。”

    他看着程澈被程延东送上计程车,在心里说了声“早点回来”。

    计程车驶出小区门口的大道,他看见车窗边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祁琚记得想我哦——”

    风带来一阵遥远的声音,又渐渐飘散在十一月里的空中。

    祁琚看着刚刚已经穿好的鞋子,低声说了句好。

    只是,祁琚没想到。

    他这一想,想了她整整四年。

14 第十四次相遇

    2009年的夏天。

    荥城一中作为荥市最好的高中,无论是老师资源,还是学校硬件,都称得上的百里挑一。

    女生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与其他学校的八人间宿舍相比,实在是令人羡慕了。

    宁安靠在门口边,啃着一个刚刚洗好的苹果,满意地看着哥哥宁谧上蹿下跳地帮自己铺床,她瞧着形单影只的程澈,问道:“程澈,你家人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程澈的动作一顿,才轻轻说道:“我家人都太忙了,没时间。”

    宁安“喔”了一声,继续啃苹果,对着宁谧指手画脚:“我爸妈也是,两个人跑到俄罗斯过结婚纪念日,让我哥这个不靠谱的送我来学校,你看看,连枕头都铺反了!”

    门口突然一响,缓缓打开,一个女生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这个只有一米五五的波波头女孩是辛鸣儿,五官和身高一样袖珍,她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足足占了脸部面积的二分之一,只要她微微一笑,苹果肌都能怼起镜框。

    半个小时后,宿舍里最后一位女生池萨也到了,她是一个卷发飘飘的高瘦女孩,左边耳骨上足足打了五个耳洞,锁骨上还有刻了一行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身,走起路来像T台模特。

    宁安一看见池萨,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心想幸好她刚刚就把哥哥宁谧给赶走了,不然宁谧在这世界上的好妹妹又要多一个。

    经过一个下午的相处,程澈渐渐摸清楚了宿舍里其他三个人的性格。

    宁安自来熟,笑点极低,一点小事儿就能笑得七仰八叉、合不上嘴,甚至有点疯,随时随地都能嗨起来。

    辛鸣儿是个文静的女孩,胆子有点小,说话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地会闪躲,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两根手指常常会背在身后像搅拌机一样拧着。

    池萨说话比较少,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闲下来就喜欢摆弄着一把木质的大吉他,像是个流浪的文艺女孩。

    等到晚上的班会时间,辛鸣儿约了认识的初中同学一起去教学区,池萨习惯独来独往,先走一步。

    只有程澈和宁安结伴出发。

    程澈在走出宿舍楼大门时,突然往后看了一眼。

    “你看什么呢?”宁安顺着程澈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并没什么异常。

    “高一男生宿舍是在那边吗?”程澈指着对面的一栋楼问道。

    “应该是吧,”安宁指着远处的三栋楼,“我哥在那栋高三宿舍,这个是高二男生住的,那栋楼应该就是高一的男生宿舍。”

    程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安宁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激动,“你男朋友住在那啊?”

    程澈被“男朋友”这三个字吓了一跳,“你别胡说啊。”说完她还想去捂住安宁的嘴。

    安宁躲开,指着程澈脸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绯红,“那你脸红什么?”

    “我是被热的好吧!”程澈揉了揉脸,似乎想要把红晕揉开,像一只毛茸茸的皮卡丘。

    两个人边笑边走,很快就走到教学区。

    程澈不经意间抬头扫了一眼教学楼门口张贴的红榜,却一下愣住了。

    宁安看着突然顿住的程澈,“咋了?”

    程澈慢慢走到红榜面前,凝视着红榜最上方的一行,只有金灿灿的两个大字,鲜明而又深刻。

    “祁琚?”宁安瞅了一眼程澈,“被他的成绩吓到啦?他可是我们初中的大神。”

    “你和他是一个初中的?”程澈歪头看着宁安。

    “是啊,我们都是师大附中的,”宁安咂咂嘴,“他居然没出国?”

    “出国?”程澈喃喃重复道。

    宁安点头,“是啊,他初中的时候就拿了几个比赛大奖,我们都以为他是为了出国做准备呢。”

    程澈没有说话。

    “幸好这红榜上没贴他的照片,不然又要被一些花痴迷妹裁掉私藏,”宁安摸着下巴说,“你从外地来,不认识他,他是我们初中的校草。”

    程澈撇了撇嘴,低声地说了一句:“你要是见过他小学五年级还尿床的样子,就不会觉得他帅了。”

    宁安没听见她的碎碎语,还在自言自语地感叹。

    高一三班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叫做侯斌,大家都称他作老侯。

    老侯说话慢条斯理,体型微胖,戴着一副细金丝边眼镜,显得两道黢黑眉毛特别粗,再配上精神的小寸头,有点像中年版的蜡笔小新。

    宁安打量一番站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老侯,“从面相上来看,老侯好像挺善良的。”

    程澈用马克笔在每一本书上都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抬头扫了一眼,赞同道:“从体型上来看,老侯应该过得挺幸福。”

    宁安转头,捏了一把程澈纤细的手踝,“瞧你这小身板,老侯一条腿都能压得你骨折。”

    她凑近看程澈写字,“你写名字居然写在书封上?”

    程澈下意识地点头,手上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以前她总是和程亦奇或者祁琚挤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最后收拾东西装进书包里的时候总是会拿错书本。

    程亦奇的书本上要么贴满了火影忍者的大头贴,要么画满了科比的投球姿势,七歪八扭得惨不忍睹。

    祁琚的书本则是一片空白,基本上没有笔记,偶尔出现几行公式,大部分都是程澈看不懂的字母。

    为了减少拿错书本的几率,所以她就养成在书封上写名字的习惯。

    但是,自从她四年前离开荥市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的书本能被她拿错了。

    所以她现在把名字写在书封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程澈无声笑笑,拿过下一本地理书,掀开封面,把名字写在了第一页上。

15 第十五次相遇

    程澈看着高一八班的门牌,又往课室里瞅了瞅,心生纳闷。

    为什么都下课五分钟了,八班里的人居然还都坐在位置上,连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

    而且是全部人。

    程澈在心里给自己加了把劲,缓缓地走到八班后门,轻轻敲了敲不锈钢门。

    坐在最后排的寸头男生回头扫了一眼,见敲门的是一个女生,又转过身,淡淡地说了声:“祁琚不在。”

    周围的同学听见这句话,都默契地笑了笑。

    寸头男生的同桌是位自然卷,他翘着腿,向后仰了仰椅子,眯着眼打量程澈,觉得这个女生长得还蛮可爱的,怜惜地看着她:“你是今晚第三个来找祁琚的女生。”说完,还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程澈和自然卷对视着,她沉默许久,才轻轻说道:“能帮我找一下程亦奇吗?”

    自然卷“咦”了一声,用手肘捅了捅同桌的胳膊,“误会了,人家来找奇哥的。”随后,他又转眼看向程澈,黑笔在手中转了转,“他也不在,程亦奇出去参加比赛了。”

    程澈轻轻“噢”了一声,道谢之后转身离开。

    “长得还挺可爱的。”自然卷又转了一圈笔,自言自语。

    寸头男生抬头瞧了一眼自然卷,又低下头专心做题。

    程澈走到转角,停在洗手间前,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心里有点郁闷。

    她当然知道程亦奇去参加比赛了,离开之前他还用电脑画了副一中的地图给自己呢。

    她来到八班,就是想见见四年都没有联系的祁琚。

    他还记得自己吗……?

    “臭祁琚,居然在学校里这么受女生欢迎,”程澈用鞋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又狠狠地踩下去,“画个圈圈诅咒你。”

    HLJ。

    程亦奇推开酒店天台敞开的铁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抬眼看见黑暗中一点猩红。

    “哈呀!又被我抓住了。”程亦奇拍拍掌,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祁琚淡淡地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嘴里轻吐出一口烟,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正娴熟地弾着一根细长的烟,点点红光在空中若隐若现。

    程亦奇挑眉看着他的背影,走到他身边,双手把住了栏杆。

    祁琚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就连烟快烧到手指了也未察觉。

    程亦奇上下打量着穿着白衬衣和黑西裤的少年,笑了出来,“要是让学校里的那群女生看到你这个样子,岂不是要群狼扑食啊。”

    祁琚抬头看着天空,神情认真专注,突然问了一句,“抽烟之后,人身上的气质会不一样吗?”

    程亦奇疑惑地转头看他,“别人我倒是不知道,但你确实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祁琚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烟摁灭,“知道JohnConstantine(约翰·康斯坦丁)吗?”

    程亦奇摇头又点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惊讶地看着祁琚,“不会是因为程澈随口一说这个什么……美国漫画……超级英雄抽烟很有气质,你就开始抽烟了吧?”

    也不全是。

    祁琚沉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真是服了你了,”程亦奇似笑非笑地看着祁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妹她回荥城了。”

    祁琚手一僵,低垂着眼,顿了许久才消化这个消息。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什么时候?”

    “前天,”程亦奇看祁琚还是那副捉摸不透的神情,有些失望,“她也在一中,高一三班。”

    祁琚也不看程亦奇,转身就走。

    “喂——”程亦奇叫住祁琚,“明天竞赛就别玩消失了。”

    祁琚充耳不闻,直到推开天台的门时,他背对着程亦奇,一字一句地提出了今晚第三个问题:“为什么这四年要藏着她?”

    程亦奇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猝不及防地愣住,他用手撸了把头发,“她是我妹妹,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

    祁琚轻笑一声,身影消失在门后。

    第二天,程亦奇在人群中没有看见祁琚,他走到正在发准考证的带队老师面前,问:“老师,祁琚不参加竞赛了吗?”

    带队老师脸上露出了可惜的神情,“他好像是身体不舒服,提前回荥城了呢。”

    程亦奇撸了撸头发,狠狠跺了一脚,“这死家伙。”

    说完,他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似乎被气笑了。

    五个小时前。

    苏相宜在凌晨接到了祁琚的电话,他只在电话里说已经在HLJ的机场了,要马上回荥城,但没说理由。

    苏相宜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见过自己儿子的语气这么不容拒绝。她思考一番,给学校的竞赛带队老师打了个电话,胡诌一番,以祁琚突发疾病为由请了个假。

    祁琚拉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出现在荥城机场的航站楼大门口。

    苏相宜半睁着眼,等到祁琚走近了,她才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比赛也不参加了,这么着急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祁琚面色带着一丝凝重,薄唇紧抿,半晌才开口:“我有东西落在学校了。”

    苏相宜额角一抽,“就这样?”

    祁琚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可置信,但他也不想解释,默默地拎起行李,放在后备箱里,“麻烦妈妈送我去学校吧。”

    “……行。”苏相宜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祁琚一向是个有想法知分寸的孩子,他不想说,自己也问不出来。

    从机场开车回学校,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

    苏相宜睡眼惺忪地把祁琚送进学校,打着哈欠回家。

    程澈被一阵关门声吵醒,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用了五秒钟才想起自己身处哪儿。她随手抓住闹钟,往脸上一怼。

    六点四十五。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抓了抓头发,掀开被子就打算往下跳。

    抬头一看,发现宁安居然还在睡,她猛地摇了摇宁安的床,“快点起床了,宁安!”

    宁安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程澈扶额,噔噔噔地爬上了宁安的床梯,才把她给摇醒。

    三分钟后,宁安刷着牙,探头看了看另外两个已经空了的床位,埋怨地说道:“她们怎么这样啊?走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池萨和辛鸣儿在她俩起床前就离开了宿舍,被子垫得整整齐齐,没有留下一丝生活气息。

    程澈胡乱地扎了一个马尾,“算啦,她们本来也没有义务要叫我们……”

    宁安漱了一大口水,含糊地说道:“如果是窝,窝揍一定会叫她们的。”

    “好了好了,穿上鞋走吧。”程澈帮正在漱口的宁安梳了梳头发,又往书包里塞了两个小面包,招呼着宁安动作快些。

    六点五十三分。

    程澈和宁安一路狂奔下楼,像一阵风似的席卷过宿管阿姨面前。

    “诶诶诶,别摔了啊。”宿管阿姨甩着一长串的钥匙,在空中发出清脆响声。

    “谢谢阿姨。”程澈回头对宿管阿姨笑笑。

    “我怎么觉得这声音像是催命符呢?”宁安看着人少寂静的校园街道,捂了捂耳朵,她不想再听见身后那一串叮叮当当的杂音。

    程澈噗嗤一声笑出来,“得了吧,七点的早自习铃声才是催命符!”

    宁安抬手看看表,深深叹息一声,“看来我得把我哥的闹铃也给抢过来。”

    “没有用的,闹钟吵不醒你,你得人工唤醒。”程澈温柔地扯了扯宁安的耳朵。

    宁安谄媚地看着程澈,半抱住她,“那就麻烦你每天叫我起床啦,”随后脸色一变,“你不也只是比我早起了两分钟而已吗?”

    程澈推开宁安,做了一个鬼脸:“那我也比你早。”

    祁琚站在男生宿舍二楼的露天平台上,他看着追逐打闹的两个女生,黑眸深深地凝视着扎着马尾的女孩,良久没有移开目光。

    他的双手紧握在栏杆上,指节有些泛白发青。

    祁琚喉咙发紧,低声说道:“四年了,程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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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介绍:
1
程澈生在一个平凡的四口之家。
唯一不平凡的是,她从小就拥有一个常常陪伴于侧的竹马,她在日记里提起祁琚——“他对别人是春寒料峭,但待我是寒冰作暖。”
直到某天,她忽然发现自己是温家的千金。
离开程家那天,她什么也没带走,包括他。
2
八年后,祁琚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某所高校的客座教授,还因为一张讲座照片爆红出圈。
某日下课,他在人海中无意瞥见一张熟悉的侧脸,一向清冷自持的男人失了神,奋力追出去。
没过多久,有八卦的财经号发现,祁教授居然是祁温两家豪门联姻的主角,因为颜值被圈粉的网友纷纷觉得可惜,鼓励他追求真爱。
就在宣布结婚那天,祁琚的微博放出两张照片。
第一张老照片定格于1999年,小女孩歪头笑着靠在男孩肩上,男孩垂眸望向她,身后是潮起浪迭,焰火绽开在月亮之下。
下一张照片是横跨二十年的婚纱照,只有侧脸,却足以窥见他们的般配。
配文是:@祁太太,山河浪漫,灯火璀璨,余下一生,与你共度。
*第一卷学校篇:春日
*第二卷都市篇:夏夜
*主CP双向奔赴,HE,第二卷微悬疑,副CP娱乐圈。一万次相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万次相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