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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全文阅读

作者:浮沸     一万次相遇txt下载     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 第十六次相遇

    高一八班。

    当祁琚出现在教室里时,大家都吓了一跳。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色还是依旧的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班长谢雍坐在他前面,转身问:“你不是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祁琚淡淡地看他一眼,没解释。

    谢雍早就习惯了祁琚的沉默,得,是他自讨没趣了。

    大神不想参加竞赛,根本不需要理由。

    荥城一中有个老传统,高一新生在开学前会根据成绩进行分班,中考成绩前三十名的学生分在火箭班,在数理化科目上有优势的学生还会组成竞赛小组。

    火箭班的学生在八月份就会组织开学,比普通班的学生在九月份开学要提前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主要用于考试摸底和代表学校参加全国高中数理化联赛。

    老陶是火箭班的班主任,他一看见祁琚的获奖履历,差点没激动得痛哭出来。

    一中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人物了?

    祁琚是这一届新生的重点培养对象,全校的老师几乎都把他当作手心上的宝贝宠着。

    于是,老陶一进教室,看见祁琚出现在座位上,没有在竞赛场上奋笔疾书,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老陶把他喊到了办公室。

    “祁琚,你怎么没参加比赛就回来了呢?”老陶扶了扶眼睛,表情有些严肃。

    少年背脊挺直地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回答老陶的问题,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陶老师,我想转去普通班。”

    老陶惊得眼镜一抖,“这个…祁琚同学是对八班有什么不满吗?我们可以沟通一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祁琚摇头。

    “学校倾斜给火箭班的资源比普通班级能多上许多,像你这么好的苗子,学校肯定是大力培养的,”老陶劝,“普通班的教学进度是配合大多数学生的,你可能会不适应。”

    “我可以超前自学。”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可以和老师沟通。”

    “是我的问题。”

    “…….”

    祁琚抬眼看着满脸汗的老陶,“我知道老师的意思,我去普通班,依旧可以参加竞赛。”

    他心里明白,在学校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比赛机器。

    老陶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还想再劝。

    “火箭班会影响我的比赛心态。”祁琚直接打断了老陶的话。

    “……”老陶一拍大腿,行吧,一锤定音。

    “还有个请求,我希望能转到三班。”祁琚说。

    老陶无语。

    敢情这学校是他家开的?

    得,学校的新实验楼还真是祁家出资赞助的。

    老陶点点头,无奈地说:“行,那我尽快帮你办转班手续。”

    祁琚起身道谢,离开办公室。老陶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真是他二十年教育事业生涯上最严重的一次打击。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转去三班呢!

    老陶特地走到三班班主任老侯的工位附近,转了几圈。

    直到老侯叫住他:“你转悠啥呢,转得我眼睛都花了。”他还不知道年级第一即将转到自己班里的消息。

    老陶盯着他看了许久,没觉得侯斌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魅力啊?

    老侯被他盯得毛发悚然,拎起一份教材起身离开办公室。

    程澈手里拿着一张医院出具的诊疗单,站在走廊上有些犹豫。

    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周围的气氛祥和而喧闹。

    突然,一双手紧密地捂住了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程澈嘴角微勾,“宁安。”

    宁安撇撇嘴角,松开手,把脑袋靠在她肩上,“我领了咱俩的军训服啦。”

    她视线一扫,看见程澈手中的白纸,“咦,这是什么?”

    程澈的眼睛刚从黑暗解放,对刺眼的阳光有些不适宜,她微眯着眼,还没意识到宁安的问题,便感觉手中一空。

    宁安扯过程澈手中的白纸,大大咧咧地读了出来,“患者因耳外伤害导致左耳内耳损伤,致感音神经性聋……”

    越念越不对,宁安的视线往上移,看见诊疗单的患者名字,脸色一变。

    她脸色尴尬地把白纸放回程澈手中,“对不起啊程澈,我没想到这张纸上写着你的隐私。”

    程澈却一直怔怔地看着远处,对宁安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握着这张诊疗单的手微微颤抖。

    宁安顺着程澈的视线,看见楼梯上的祁琚。

    他穿着简单的藏青色校服,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祁琚的眼睛是眼角微微上翘的类型,瞳孔里映着地上反射的光芒,像两颗打碎的星星,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抿着,以前的稚气尽数褪去,留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下颌线条。一米八的身高让他在人群中异常显眼,淡漠疏离的神情与他身上的少年感相结合,居然生出一股别样的气质。

    祁琚正好从楼梯转角走来,在看见程澈的一瞬间,他脚步一顿,也愣住了。

    宁安在程澈眼前晃了晃手,悄悄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他很帅,但你表现得也太花痴了吧!”

    程澈这才回过神,她不好意思地对宁安笑笑,又转头看着台阶上的祁琚。

    祁琚一步一步地踩着阶梯下楼,仿佛每一脚都踏在了程澈的心跳上。

    程澈的手心渗出汗来,直到眼前的少年越来越近,她抬起手想打个招呼,“嗨——”

    她只来得及发出了第一个音,祁琚却擦肩而过,径直往后走去,直接无视了程澈。

    程澈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随后缓缓落下来。

    他……果然不记得自己了啊。

    宁安看着程澈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她拍拍程澈的手,等祁琚走远了才开口说道,“祁神就是这样冷漠的,他从来不接受陌生人的示好。”

    陌生人吗……

    程澈垂眼,她想开口解释,却有些难以启齿。

    宁安继续安慰:“你要是想追他,我能帮你要到他的电话号码。”

    程澈苦笑,“什么追啊?我和他曾经是小学同学,只是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小学同学?完了完了,那你肯定早就情陷其中了!”

    “呃?”程澈翻了一个小白眼,“拜托你少看些言情小说吧宁安!”

    宁安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程澈,“你不用瞒我,毕竟祁神的魅力无边,不是谁都能抵挡的,更何况你这只小雏鸡。”

    程澈直接给了宁安一个爆栗,“我把笔给你,你写!”

    宁安看着逐渐恢复笑容的程澈,心下松了几分。

    她余光看见了那张诊疗单,想起纸上写的那行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受了什么伤,才导致左耳……”

    程澈一恍,“都是初中的事情啦,不提也罢。”

    宁安见她并不想说,于是爽利地挽起她的手,“你是不是想和老侯申请免军训?”

    程澈点点头。

    “走,那我们一起去找老侯。”宁安拉着程澈左手往前走。

    “算啦,不就是左耳听不太清楚,不碍事的。”程澈停住脚步,“我还是和你同甘共苦,一起参加军训吧。”

    宁安思考一阵,突然展开笑颜,“也好,至少我们要一起黑!”

17 第十七次相遇

    我可能生病了。五年前,我嫉妒杨潇韵。

    五年后,我嫉妒和你一起在走廊打闹的女孩。——祁琚的日记

    /

    祁琚要转出火箭班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八班。

    虽然说祁琚每天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但在开学一个月以来的摸底考试和竞赛训练中,八班同学都觉得祁琚还是有很大用处的。

    起码在老陶出一些变态数学题目的时候,祁琚总能解出答案,并且毫不在意他的解题过程在班里疯传。

    不像一些小气巴巴的学霸,就知道捂着作业,生怕一个数字露了出来,仿佛在炫耀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能解出题。

    而且,祁琚就算像雕塑一样摆在八班里当作吉祥物,也能让其他同学们在休息的时候养养眼啊!

    老侯痛心地告知完这个消息后,还站在讲台上孜孜不倦地劝勉大家要劳逸结合,口水都喷到第一排同学的桌子上了。

    谢雍转过身,肉麻地看着祁琚:“舍不得你啊,祁神,别走啊。”

    祁琚默默翻书,直到他再不能忍受谢雍的目光,他才说道:“如果有不会的题,可以来三班找我。”

    谢雍眼睛一亮,“诶呀妈呀,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谢雍的同桌是个直爽的女生,她听见这句话,也转过头来,“祁神,怎么开学前没见你提出要转班,等新生妹子都来齐了,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转去三班了?”

    谢雍眼睛瞬间亮成了白炽灯,祁琚无视一脸激动八卦的谢雍,转头看着窗外,脑海中浮现了程澈的身影。

    他想起刚刚在楼梯转角看到的瘦弱女孩,不禁皱了皱眉。

    还是小时候有婴儿肥可爱点,现在瘦得有些病态了。

    开学第二天,高一新生正式进入军训阶段。

    教官的口哨响彻整个宿舍区,程澈和宁安又是兵荒马乱地起床。

    在队伍新进歌快要结束的时候,两个女生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三班集合的地方,可惜,还是晚了一分钟。

    “叫什么名字?”人高马大的教官厉声问。

    “程澈。”

    “宁安。”

    “说话前要加上回答教官!”

    “……回答教官,我叫程澈!”

    “呃……回答教官,我叫宁安!”

    “李教官,军训第一天,给两个女生一个机会吧。”老侯慢悠悠走过来,脸上的笑容堆出好几层肥肉,身后还跟着另一个高瘦的男生,军帽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是谁。

    程澈和宁安给老侯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李教官黑着脸,并没有给老侯面子,“在我们部队里,迟到一秒钟做一个俯卧撑,你们两个做六十个深蹲,然后归队!”

    程澈太阳穴一抽,心里长叹一声。

    宁安不服气,“凭什么啊?军训大会还没开始,现在还不算是军训呢!”

    “你,八十个深蹲。”教官淡淡道。

    “……”宁安气笑了,指着老侯身后的男生,“那他呢,他跟着班主任来就不用做深蹲了吗?”

    三班同学的目光都看向老侯的方向,注意到一位陌生的同学。

    老侯咳了一声,抱歉地对李教官说:“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学生,不算迟到,能不能给我一分钟介绍介绍?”

    李教官严肃地点头,“一分钟,计时开始。”然后转头看着程澈和安宁,“你们可以开始深蹲了。”

    老侯一愣,他说一分钟还真是一分钟啊?简直太不给他面子了!他扫了眼教官的身材,呃,打不过,算了。

    宁安还想辩嘴,被程澈一把摁住,宁安只好在背后给教官翻了一个惊天大白眼。

    三秒钟后,三班的队伍里出现了两台人体升降机。

    老侯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脸上的自豪神情就要溢了出来,他开始介绍,“这是从八班转来咱们班的祁琚同学,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了!”

    行进歌正好停止,周围一片寂静。

    程澈和宁安正好做到蹲下的姿势,她们蹲在地上俩对视一眼,同时转头看向老侯身后的男生。

    程澈抬起头,正好撞进祁琚的视线里。

    祁琚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澈,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程澈脸色一变,慌忙地把脸埋在膝盖里。实在……太丢脸了!

    祁琚微微弯起唇角,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

    目睹两人视线交汇全过程的宁安像见鬼了一样看着程澈,她宛如螃蟹爬行一样凑近程澈,低声道:“你们这是什么奸情?!”

    程澈马上摇头,一副“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的表情看着宁安。

    老侯瞧了瞧目瞪口呆的三班同学,拍了拍手掌,“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呢?”

    一,

    二,

    三,

    三秒钟后,三班队伍突然响起一阵如雷般的掌声。

    周围的班级纷纷侧目。

    祁琚摘下帽子,短发略显凌乱,向大家说道:“大家好,我是祁琚。”

    虽然穿着和大家一样的军训服,但因为身姿挺拔俊逸,顿时让人感觉他这一身迷彩服好像是哪家服装品牌高定的春夏款新品。

    短短七个字,让人群爆发出阵阵低呼,并且成功波及到其他班级的队伍。

    李教官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队伍里的骚乱,他指了指几个女生,“说什么悄悄话呢?!注意纪律!”

    程澈眼珠子一转:“十八,十九,四十一,四十二……”

    宁安偷偷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新来的同学赶紧归队!”因为祁琚来得晚,李教官随便把他塞到了队伍第三排的靠后位置。

    程澈碎碎念,终于浑水摸鱼地和宁安把八十个俯卧撑给做完了。

    李教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这两条小虾米。

    程澈走进队伍里,一点点靠近祁琚,内心有点小紧张,腿还有点软。

    嗯,一定是做深蹲做的。

    “你,就插空站在这吧!”李教官隔空给程澈指了一个位置,正好在祁琚的左侧前。

    程澈身子一僵,在李教官的威严下站在指定位置。

    她一站定,就感觉到身后的紧盯着她的目光。手心渐渐发出汗来,她在裤腿上抹了抹。

    程澈低着头,看着地板上映出祁琚在日光下的影子。

18 第十八次相遇

    “这么说来,你和祁琚是幼儿园同学、小学同学,还做了11年的邻居!”宁安的表情比她听到祁琚转来三班的时候还要夸张,“天呐,人不可貌相,程澈你居然和祁琚是发小,不,是青梅竹马!”

    “你你你小声点……”程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宁安神情复杂地看着蹲在树荫下的程澈,摸了摸下巴,“你是烧了三辈子的香才换来像祁琚一样的竹马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程澈白了一眼宁安。

    “嘿嘿,我的意思是,你简直是现实版的相原琴子啊,程湘琴!”宁安笑嘻嘻地说着,她转头看向处于全场目光焦点的男生,戳了一下程澈的腰,“喂,直树被人盯上了。”

    “你别乱说话,”程澈喝了一口水,看向祁琚,他旁边站着一个白的发光的女生,程澈小声问道:“那是谁啊?”

    “她是四班的班花崔婉婉,”宁安手托着下巴,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靠!挖墙脚挖到我们班了!”

    “噗——”程澈原本给自己灌了口水,突然听到宁安说道“墙角”两个字,她直接把还没咽下的水一口喷了出来。

    宁安坐在程澈侧前方,感受到一阵清凉,她满脸黑线,抹了抹脖子上的水雾。

    “对不起…咳咳咳…我不是…不是故意的。”程澈被水噎到了,满脸涨红,坚持在一阵咳嗽声中把道歉的话说完整了。

    话音刚落,程澈突然感受到了周围人的视线,她环顾一周,脸烧得更红了。

    “不好意思,我吵到大家休息了……”程澈小声地说道,声量像苍蝇一样小。

    “他看过来了!!!”宁安突然抓住程澈的肩膀,使劲摇晃,在她耳边低声说,“大神还是在乎你的!!!他听到你咳嗽就看了过来!”

    程澈感觉到一阵眩晕,眼冒金星。

    宁安的手终于停下来了,程澈被晃得一阵恶心,有点想吐,她郁闷地看着正在聚精会神观察敌情的宁安:“你想太多了……”别说是祁琚了,就连李教官也看了过来啊!

    五分钟后,休息时间结束,刺耳的哨声响起。

    程澈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她晃晃脑袋,走到队伍里。

    她旁边站着的人是池萨。池萨看着脸色惨白的程澈,问了一句:“你的脸色太差了,要不要继续休息一下?”

    程澈对着池萨勉强地笑笑,“不用啦,我就是有点……”

    话还没说完,程澈突然感觉自己瞎了。

    眼前的世界在顷刻间变得一片漆黑,就像电脑被人拔了电源,直接跳过关机黑屏。

    她什么也看不到,心跳得猛烈,身体也不受自己控制,重心往下坠去,程澈想叫出来,却感觉喉咙被严严实实地封上。

    她只能恍恍惚惚地从听到右边传来一阵喊声,还有一道十分尖利的女高音——吓得她的心跳更快了。

    那道能媲美海豚音的尖叫是宁安发出来的,事实证明,宁安的声音和她的名字简直是两个极端。

    程澈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感觉到自己跌入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希望这个人千万不要是李教官——程澈最后想道。

    然后她彻底陷入了昏迷。

    等到程澈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回忆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到头疼欲裂,还伴有一阵耳鸣,好像有上百个小人在她的脑袋里蹦迪。

    她低哼几句,动了动手脚,摸到了一床温凉的被子。

    还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一会儿,程澈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自己的额头。

    程澈拼了命地睁开眼,想看看手的主人是谁。她不敢深想,怕自己猜错了。所以,还是眼见为实最好。

    她突然想起林宥嘉的一句歌词: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

    程澈终于睁开了眼,原来这白,是医务室的白色天花板。她微微侧头,感觉到自己僵硬的脖子正在一点点移动。

    熟悉的眉眼映入眼中,她一愣,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祁琚还是穿着一身军训服,头发是罕见的乱糟糟,他坐在床边的木椅上,两只手拧在一起,不安地放在白色的被子边缘。

    两人相顾无言。

    许久,程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眼装睡。

    祁琚微微叹息,问:“不是醒了么?”

    程澈放弃挣扎,睁开了眼,像小鹿一样,湿漉漉地看着祁琚。

    祁琚先开口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先前,程澈还觉得脑袋有些疼,耳朵有点吵,看见祁琚之后,她忽然觉得耳清目明。

    她摇摇头,弱弱地问道:“祁琚,你…还记得我啊?”

    祁琚一愣,想不通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反问“难道你忘了我么?”

    程澈摇头的幅度更大了些,“那你为什么昨天在走廊不理我?”

    祁琚脸色有点尴尬,他总不能说自己当时在生气吧?他气程澈即使自己不在,她也能和别人玩得很开心。

    而他却不行。

    “你太瘦了,我没认出你。”祁琚回答。

    程澈嘴一抽,她有瘦得这么脱相吗?

    祁琚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手又探了探程澈的额头,“体温还是有点高,我去请校医来。”

    程澈感受到祁琚久违的关心,眼眶一热,微微泛红。

    祁琚看着她逐渐湿润的眼眶,突然有点心慌,他本来要起身出去找校医,却坐在了白色的病床上。他捋了捋程澈汗湿的头发,一点也不在意那种粘稠湿腻的感觉。

    程澈看着祁琚关切的眼神,渐渐小声地呜呜哭起来,她拉着祁琚的手坐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祁琚的迷彩服袖子上。

    “我好难受……”程澈呜咽说着,还像小时候一样把脑袋埋进了祁琚的怀里。

    以前,她在程家受了委屈,都会跑到祁琚房里哭一场。

    一开始,祁琚总是嫌弃程澈鼻涕眼泪流不停,隔空远远地抛来一抽纸巾。但是,程澈每次都哭得太用力,擦眼泪的力道堪比揉面团,就算是再柔软的纸巾,也会在她的脸蛋上留下红印。祁琚为了不让程澈擦破脸,只好亲自上手帮她擦泪。日子久了,程澈直接用祁琚身上的衣服来抹眼泪,顺便还能扑到他怀里哭一场。

    “哪里难受?”祁琚轻轻揽着程澈,像哄婴儿的大人似的拍着程澈的背。

    程澈在他怀里摇头,“不是,不是身体、难受,是心里难受。”

    祁琚低头看着身体微微颤抖的女孩,也不说话,任由她的哭声慢慢升高。阵雨转小雨,小雨转大雨,最后转成雷暴雨。

    祁琚的下巴轻轻靠在程澈的脑袋上,他感受着胸口一片濡湿,心猛地疼了一下。

    总会有转晴的时候。他想。

19 第十九次相遇

    程澈在全校一晕成名。

    传闻中不近女\色的祁神,居然主动抱着普通班一个女生狂奔到了医务室。

    这已经坐实了祁琚是为了女朋友转去普通班的传闻。

    “苍天!我真恨不得穿越回你晕倒的那天,把DV机带上,都要把祁神抱着你一路跑到医务室的过程给偷拍下来!“宁安在程澈身边叽叽喳喳,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你不知道,你那天差点就要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但是祁琚马上就接住了你,还是公主抱!”

    程澈抬起两只巴掌,吓了宁安一跳。

    “干嘛,你要打我?”宁安扯过洗脸的毛巾挡在面前。

    “第十遍,这些天你已经重复这句话第十次了,”程澈看着脖子上日益鲜明的黑白分界线,又转头扫了一眼宁安。

    宁安弹了一手水在程澈脸上,“说真的,祁琚那张脸整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这谁受得了啊?你就没产生一丢丢的男女之情?”

    程澈仰天大啸,“啊!宁安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和祁琚是单纯的兄妹之情,我都叫祁琚母亲作妈妈!妈妈,你懂吗?”

    “妈妈懂,”宁安乘机抬了自己的辈分,又打趣道,“可是儿媳妇也可以叫妈妈呀?”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上拳头了哦!”程澈奶凶奶凶地比划着一个拳头,说完就从阳台进了宿舍。辛鸣儿正好推开大门进来,和程澈打了一个招呼。

    三分钟后,池萨也抱着吉他进门,直接戴着耳机上床。

    宁安看见宿舍里的其他人回来了,自觉地闭上嘴。

    宿舍快要熄灯了,程澈趴在桌子上,翻开昨天从校图书馆里借来的地理杂志。她余光看见辛鸣儿凑过来,小声地说道:“程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程澈转头看着她,支着下巴,嘴里发出一个气音,“嗯?”

    “我有个姐妹,有点好奇你和祁神…祁琚的关系……”辛鸣儿说。

    程澈皱眉,她翻了一页杂志,假装无所谓地说:“就从小认识的朋友呗。”

    池萨抬头看了眼程澈,又低下头写歌词。

    “不是男女朋友?”辛鸣儿又问。

    “不是。”程澈果断地说。

    宁安走过来,拍拍辛鸣儿的肩膀,“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

    “喂——你别乱说。”程澈用一个眼神让宁安闭了嘴。

    程澈合上杂志,对辛鸣儿说,“之前我们两家住的近,所以比较熟。”

    说完,她还没等辛鸣儿说话,就像只轻盈的猫儿爬上床,一股脑钻进被子里。

    心里隐隐有点不爽,程澈望着天花板,隔空蹬了蹬腿。

    一个星期的军训很快就过去了。

    即便程澈在年级里是个小透明,但大家都意识到,起码在祁琚心中,这个笑起来眼睛似弯月、整天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是不一般的。

    比如,程澈常常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在饭堂吃饭。

    又比如,程澈每次回到宿舍,都会有各种“偶然”出现的女生“路过”305门前。

    但是,除了程澈晕倒被祁琚抱去医务室外,他们俩在军训期间就再没有其余的互动,周围的吃瓜群众也渐渐散去。

    他俩的“绯闻”彻底消失,还要感谢从HLJ竞赛回来的程亦奇。

    骄阳西沉,余晖尽撒。军训表演大会落下帷幕,意味着新生军训彻底结束。

    一声哨响,十九个新生班级原地解散。

    程澈和宁安等一众女生在旁边安静地待着,看着李教官被班里的男生抛在天上,好几个来回之后,其中有六个男生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样,猛地抓住李教官的四肢,冲到操场上一棵巨粗无比的榕树旁边:“一二三撞、一二三撞……”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整个操场。

    程澈不忍心地侧开目光,“这也太狠了吧?”

    宁安帅气地甩了甩额前的刘海,“你太善良了宝贝,阿鲁巴是我们班男生对教官表达不舍的一种方式。不信你看看,其他班级都正在saygoodbye呢。”

    此起彼伏的喊声充斥了整个操场,程澈环视一周,看见不少教官都被学生仰天抬着冲向各种柱体,她咂咂嘴:“这哪里是saygoodbye?这简直就是mayyoudiewithoutsons啊!”

    宁安思考了一阵才明白这句英文的意思,她捂着嘴偷笑,“你总结得真好。”

    程澈扫了一眼,看见祁琚独自站在远处,他抱着手臂,凝视李教官的方向。她猜,祁琚一定觉得这种游戏暴力又粗鲁。

    等到游戏结束,李教官在男生的簇拥下一瘸一拐地离开,大家才真的散开。

    安宁正拖着程澈的手臂往操场旁边的小卖部走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程澈当然也听到了,她转头,却看见一团黑影直接扑上来。

    “啊——谁啊?”程澈还没看清楚人影,就感觉脑袋被人狠狠地一媷,差点直接给摁到地上去,她像一只暴怒的小狮子抬起头,冲向了罪魁祸首,“程亦奇!你给我站住!”

    程亦奇对着程澈做了一个鬼脸,利落地直接跑到祁琚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你可真行啊。”

    擅自退赛,直接转班。

    真牛!程亦奇给祁琚比了一个大拇指。

    祁琚淡淡地扫了一眼程亦奇,又看见程澈像头斗牛一样冲上来。

    “祁琚,你快帮我拦住程亦奇!”程澈一时心急,直接在操场上大喊出祁琚的名字。

    很好,这一声“祁琚”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居然有人敢使唤祁神?

    还是一位女生?

    等等,程亦奇又是哪位?

    如果十年前有人发明了现实弹幕的话,此时的操场上应该飘满密密麻麻的吐槽和评论。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看着年级第一被两个人影围在了中间。

    这……他们莫非在玩老鹰捉小鸡?

    程澈是老鹰。

    程亦奇是小鸡。

    祁琚……则是母鸡……

    然而,这只母鸡并不想保护小鸡。

    他是老鹰那派的。

    祁琚一把握住程亦奇的手腕,猛地把他往前面拉带,伸出腿顶住他的膝盖窝,往前踹了一脚。

    程亦奇没想到祁琚会来这一招,猝不及防地跌倒,“我次——你个狠人啊——”

    老鹰乘机钳制住了嚎叫的小鸡。

    程澈反手剪住程亦奇的双手,假装恶狠狠地骂道:“叫你摁我,再把我给摁矮了!”

    随后她松手,跳起来大力地揉了揉程亦奇的头发。

    “这不是很久没见了嘛,哥哥我对你的思念之情无法控制了啊,”程亦奇仔细打量了一下程澈,突然爆笑,“我去!你也太黑了吧哈哈哈。”

    程澈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拉过祁琚,“你怎么不说他?祁琚也黑了不少!”

    程亦奇也扫了一眼祁琚,笑得更大声了,他扶着祁琚的肩膀哈哈大笑,“天呐祁琚,你黑了之后变man了,更有气质!”

    祁琚眉头一皱,抬手想推开这个笑得无法自拔的男生,但程亦奇笑得太厉害,祁琚扒不开他。

    宁安凑了上来,在程澈耳边小声问:“这就是你亲哥啊?”

    程澈点头。

    宁安同情地看了一眼程澈,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宁谧,突然感叹,“我俩真是太惨了。”

    周围正在嗑瓜子的同学,看着笑得和花一样灿烂的程亦奇,又转眼看着一脸冷漠的祁琚,莫名其妙想起了HITMANREBORN里的沢田纲吉和云雀恭弥。

    这两人,配一脸啊!

    有学生会摄影部的同学特地用数码相机拍下了这一场面。从这个角度看去,程亦奇仿佛是想强抱祁琚,而冰清玉洁的祁琚正在推开他,拒绝他的过分热情。

    镜头定格之时,他们的动作有些怪异,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青春期的孩子们,除了拥有无处释放的一身活力,还有着超出银河系的想象力。

    在这张照片登上校报后,在大家的眼里,程澈彻底地退出了三个人的舞台,只留下程亦奇和祁琚上演着荥城一中版《暹罗之恋》。

    从此,荥城一中的贴吧上涌现出一批程亦奇和祁琚的CP粉——脐橙配。

20 第二十次相遇

    八号宿舍楼下,行李箱的声音此起彼伏,奏响一曲归家的号角。

    程亦奇看着低头看鞋尖的程澈,再次确认道:“你这个周末真的不回家?”

    高一新生的军训在周五下午结束,学生可以回家度过周末。

    荥市一中的新校区是前两年刚启用的,校园占地面积很大,位于比较偏远的郊区,与住宅区集中的老城区隔了两个小时的车程。学校为了照顾一些回家路程较远和家住外地的同学,允许学生周末留在学校里生活和自习。

    “嗯……”程澈小小声回答。

    “你别闹了,跟哥回家。”程亦奇拉着程澈的手,想带她离开。

    程澈却一把甩开了程亦奇,笑嘻嘻地说:“我没开玩笑,我周末约了宁安,和她一起在学校里自习的。”

    她边推程亦奇边走,掰着手指分析:“你看,一中厉害的人这么多,足足有一千个人,我本来学习成绩就不好,考进来的排名才七百多。要是我不努力学习,把每一秒钟都用在看书上,我怎么能力争上游?你说是吧?”

    程亦奇收起平时的嬉皮笑脸,他盯着程澈,突然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们始终是一家人,你躲不了一辈子。”

    程澈又推推他,但眼神一直不敢看向程亦奇,只是嘴里嘟囔:“你真的很奇怪诶,我真的和宁安约了周末,你叽里呱啦那么多废话干嘛?”

    程亦奇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毛爷爷,塞到程澈口袋里,“周末记得吃好点,本来就瘦成猴样,晒黑之后就更丑了。”

    程澈一巴掌呼到程亦奇脖子上,“你这个假借竞赛逃避军训的人,心灵更丑!”

    两个人在宿舍底下闹了三四分钟,程亦奇才背着书包离开。

    程澈看着程亦奇的背影,鼻头一酸,她从口袋里掏出被揉皱了的一百块钱,轻轻抚平。

    出了校门,程亦奇看着一部准备启动的白色卡罗拉,他停住脚步,仔细回忆着刚刚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不就是程澈口中所说的什么好朋友安宁吗?

    他看着白色卡罗拉驶离,轻嗤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部翻盖手机,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了一通。

    程澈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先洗了个澡,趴在桌子上,盯着黄色的小灵通。

    仿佛心有灵犀,就在她准备拿起小灵通打电话的时候,小灵通一震,发出清脆的来信响声。

    程澈一瞧,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在、哪?”程澈喃喃念道,“这谁啊?发信息也不留个名字,我最近也没把号码留给谁啊……不会是诈骗吧?”

    她回:你是谁?

    对方隔了两分钟才回信息,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祁琚。

    程澈支着下巴,有点怀疑这条信息的真实性,她又回:你怎么证明你是祁琚?

    信息秒回:下楼,带你去吃榴莲千层。

    程澈大喜,激动得在原地跺了跺脚,回了两个字“就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背起书包冲下宿舍楼。

    榴莲是程澈最爱的水果。但在程家,除了她,其他人都出奇一致的讨厌榴莲。

    程澈第一次吃榴莲是在祁家,那年夏天袁冉姐姐从马来西亚出差回来,带了两个苏丹王榴莲给苏相宜。

    她正好和祁琚在写作业,苏相宜端着一盘冰冻过的榴莲果肉进了房间。程澈用勺子挖了口榴莲肉,小心翼翼地品尝着味道怪异的水果,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彻底爱上了榴莲。

    对榴莲上瘾之后,程澈每次来祁家都要问他家里有没有榴莲,祁琚被问得烦了,就让家里保姆每天在冰箱里准备榴莲果肉。那段日子,祁家的榴莲味几乎没消失过。

    榴莲上火,程澈吃得多了,开始流鼻血。祁琚意识到这点,断了她的榴莲供应。他看着程澈闷闷不乐地样子,曲线救国,时不时投喂一些榴莲千层给她。

    后来,每年祁琚和程家兄妹生日,苏相宜都会让他们一起DIY生日蛋糕,还都是榴莲味的。

    祁琚不喜欢奶油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于是大部分蛋糕都进了程澈的肚子。至于程亦奇,则和这些含有大量榴莲果肉的蛋糕无缘。

    程澈一口气跑到一楼的天井,远远地就看见祁琚站在宿舍门口。

    少年清爽的短发在夕阳余晖的映射下变成了琥珀般的浅色,晚夏的微风轻轻拂起他白色T恤的衣摆。少年正专注地看着遥远的天空,神情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柔。

    “祁琚!”程澈大声喊他的名字,像只小鹿一样轻快地跑到他面前。

    祁琚转头看着向他飞奔而来的女孩,唇角弯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弧度。

    宿舍区的学生走的七七八八,祁琚和程澈一高一矮走在校道上,在红砖地上映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你怎么不吹干头发?”祁琚摸了摸程澈湿润的发尾。

    “有榴莲蛋糕吃,谁还想着头发有没有吹干啊?”程澈扬眉,脸上津津得意。

    “容易感冒。”祁琚皱了皱眉。

    “天气那么热,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弱。”程澈甩了甩脑袋,用手随意地拢拢散下来能到蝴蝶骨的黑色长发。

    祁琚想起六天前她在操场上晕倒的一幕,不禁蹙眉。

    忽然,一根温凉的手指头点在他的额头上。

    “你总是皱眉,小心长出皱纹!”程澈轻轻抚过他的眉心,将那道“川”字型的纹路抚平。

    从小到大,程澈不知道点了祁琚多少次额头。

    祁琚低头看着他面前正倒着走路的程澈,轻轻地笑了出来。

    程澈收回手,背在身后,走回祁琚身旁。她看着祁琚脸上那抹笑容,自己也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程澈问。

    “笑你。”祁琚回答。

    程澈不解地看着他,“我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还像小时候,喜欢对我动手动脚。”

    “……什么动手动脚,听起来我很猥琐的样子。”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夕阳落下,绯紫色的霞光逐渐消褪,隐没在地球的另一端。

    程澈悄悄抬头看着身侧少年的侧脸。

    真好,至少你还像以前一样没变。

    谢谢。

21 第二十一次相遇

    周一。

    当祁琚抱着一沓书进来的时候,三班突然安静了。

    背对着门口正在吃早餐的程澈还以为老侯来了,一口面包差点没咽下去,正好噎在嘴里,满口的红豆差点喷到同桌宁安身上。

    等程澈满脸通红地转过头,她才发现是祁琚站在门口。

    祁琚淡淡地扫了一眼三班,53个人的班级坐得满满当当,唯一没人坐的空座位是最靠近垃圾桶的位置。

    他大家点了个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了角落的位置。

    程澈坐在第三组中间的位置,她看着祁琚一步步走过来,打算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祁琚,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摩擦声。

    宁安比程澈先一步站起来。

    “祁神,这里有位置!”宁安招呼着祁琚坐在她的位置上,还挤眉弄眼地看着程澈。

    程澈向宁安抛去了一个问号。

    宁安回了程澈一个“你懂的”眼神,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自己摊在桌子上的各种零食和漫画摞成一堆直接搬走,还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酒店迎宾姿势,“请!”

    祁琚停在第三组中间,抿了抿唇,嘴里吐出两个字:“谢谢。”

    宁安的眼睛简直要闪出光来,年级第一居然和她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呵呵。”宁安背起自己的书包,走到垃圾桶旁边的位置,她拍了拍新同桌章颜的肩膀,之前温柔可人的模样立刻切换成凶狠的街头大姐,“喂,照顾照顾女生,你坐进去呗。”

    章颜是班上的生活委员,眼睛只有一条缝那么大,但长得很和善,耳垂足足有一个小番茄那么大,笑起来像慈祥的弥勒佛。他早就留意到在军训期间就敢直接和教官开杠的宁安,说实话,他觉得这个大胆直率的短发女生还蛮有意思的。

    章颜又露出了一副酷似老奶奶的笑容,微笑道:“好。”

    宁安满意地点点头,“谢啦!”

    她转头看着程澈和祁琚的方向,发现祁琚正在用消毒湿巾擦着本来属于自己的桌子。

    宁安:“……”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无形的侮辱,她暗骂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吃了一半的袋装可比克薯片,心里有点后悔主动让位置给祁琚。

    罢了,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

    宁安甩了甩刘海,潇洒地坐在自己的新位置上。

    程澈右手支着脑袋看着正在擦桌子的祁琚,突然觉得他的手也长得极好看,修长纤细,指骨凌厉,白皙皮肤上青筋微微凸起。

    察觉到这股目光,祁琚看了程澈一眼,又低下头整理抽屉。

    周围的同学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发现传闻中的绯闻对象并没有进一步的交流,仿佛是陌生人一般,都渐渐地移开眼神。

    只有宁安知道,两人看起来毫无接触,但这其实是一种老夫老妻的默契!

    早自习结束,第一节课正好是老侯的数学课。

    他一进来就看到坐在位置上的祁琚,脸笑成了一朵花。班里的同学纷纷对老侯这种明目张胆的偏爱行为表示谴责。

    上午的五节课结束,程澈和宁安刚出班级门口,就被程亦奇堵住了。

    程亦奇往班里看了看,没发现祁琚的身影,“冷面王呢?”

    “他不吃饭堂。”程澈回道。

    程亦奇这才想起来,“噢”了一声,搭住程澈的肩膀,揽着她走向饭堂。走到一半,他才留意到跟在程澈身边的宁安,他挑了挑眉,“你就是宁安?”

    宁安点点头,看着这个神情轻佻的男孩,突然感觉脸有点热。

    “你周末唔唔……”程亦奇刚想说话,就被程澈一把捂住了嘴。

    “你别在这里搭讪女孩子,给我闭嘴!”程澈假装恶狠狠道。

    冤枉啊!程亦奇扒拉开程澈的手,他只是想确认周末宁安是不是如他所见回家了,留下程澈一个人在学校里。

    程澈心里知道程亦奇想问什么,所以故意打断他。宁安确实没有留校过周末的想法,程澈当时是为了哄程亦奇回家,才随口胡说和宁安约好了一起学习。

    宁安好奇地看着一直在打闹的兄妹俩,突然发现周围路过的同学都看着他们。

    “喂…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都那么奇怪啊?”宁安扯了扯正在揪程亦奇头发的程澈。

    程澈松开嗷嗷叫唤的程亦奇,往周围扫了一眼,心里也正奇怪着,她戳了戳程亦奇的肩膀:“他们怎么用这种既同情又嫉妒的眼神看着你啊?”

    “啊?”程亦奇也懵了。

    八班的生活委员正好抱着一沓校报路过,他看见程亦奇,脸上露出了一副戏谑的笑容。

    “林飒等等!”程亦奇叫住他。

    程澈看见程亦奇走向那个寸头男生,觉得他有点脸熟。

    “你对我笑什么啊?”程亦奇揽住林飒的肩膀,他眼神一扫,目光突然定在报纸封面上。

    “次奥!”程亦奇突然爆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狼嚎。

    程澈正纳闷呢,走近一看,报纸上两个巨大的人头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锦绣年华的青春战歌,让我们携手共进——恭祝我校2009级新生军训圆满结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澈念完那一串冗长的标题后,同样爆发出一声连绵不绝的大笑。

    校报封面上是八张抓拍照,其中最大的一张是操场上程亦奇搂着祁琚不肯放手的照片,两个少年的身影暧昧地缠在一起,和谐中透露着一丝诡异。

    林飒看着捂着肚子笑抽气的程澈,突然想起来她就是开学第一天来八班后门找程亦奇的那个女生。

    “你做个人吧,笑什么啊?”程亦奇一巴掌“啪叽”拍在程澈脑袋上,随后没好气地对林飒说,“我妹早上忘了吃药,间歇性解离性身份障碍症发作。”

    林飒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女孩是程亦奇的妹妹。

    宁安纳闷了,原来除了左耳听力不行,程澈还有…间歇性解离性身份障碍症啊?

    程澈笑停了,踹了一脚程亦奇,“你才人格分裂呢!”她从林飒手中扯过一份报纸,仔细叠好,“同学,我从你这里拿走一张哈,我要好好保存……”

    “保存你妹!”程亦奇抢过她手里拿着的报纸,又把林飒手中的报纸一把接了过来,“我帮你搬回教室哈。”

    搬个鬼!

    他要赶紧销毁了!

    不然他的一世英名在开学第一周就要毁了!

    程澈一眼就看出了程亦奇心里的鬼主意,她猛地往他身后一指:“祁琚你来啦?”

    程亦奇听见祁琚的名字顿时头大,他转头一看,身后人影空空。再回头时,面前的程澈早就不见了人影。

    “再见啦程亦奇!”程澈拉着宁安跑远了好几米,手里还拼命挥舞着一份报纸。

    程亦奇看着“携报潜逃”的程澈,身子一阵发寒。

22 第二十二次相遇

    放学后图书馆老地方见。

    祁琚看着手里拿着的纸条,随即环视一圈空无一人的西文古籍室,走到窗边静静等着。

    不过一会儿,一双微凉的手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祁琚听着熟悉的嗓音,感受着久违的温度,半晌后才握住那只挡在他眼前的手,轻声说道:“你的手很凉。”

    程澈抽出手,跳到他面前,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报纸,鬼鬼祟祟地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东西。”

    祁琚低头,看见了那张今天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照片。

    他淡淡扫了一眼就转开了眼神,没说话。

    程澈晃了晃他的手臂,“这下子你们俩都出名咯。”

    祁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着程澈的眼睛,想起上周五程亦奇给自己发的短信,问道:“为什么周末不愿意回家?”

    程澈听见“回家”这两个字,一下子就变成了瘪了的气球,她趴在窗边的桌子上嘟囔:“谁说我不愿意回家啊?”

    祁琚打开手机,把短信的界面调出来,放在程澈面前。

    “哇!你这是最新的苹果智能机啊?”程澈摸了摸色泽光滑的苹果iPhone3GS,心里无比羡慕。

    “程亦奇说,你不想回家。”祁琚把屏幕正面对着程澈。

    “原来上周是他把我的电话给了你…”程澈看着屏幕上的字:我妹闹脾气,不想回家。后面跟着一串她的号码。

    上周五,程亦奇在放学后给祁琚发了条短信,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笃定祁琚一定会留在学校陪程澈。

    祁琚陪着程澈在校外吃了一个晚上的甜品,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她对陈桑和程延东的抗拒。

    等到第二天,程澈把祁琚带到她找到的秘密基地——学校图书馆顶层的西文古籍室,这里存放着各种古朴精致的小羊皮外国文献,一般没有人会进来这里看书。

    一连两天,程澈和祁琚在这里看书。

    今天中午,他又收到了程亦奇的短信,上面写着:“陈老师下了通牒,这周末一定要带我妹回家,她最听你的话,你劝劝。”

    程亦奇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称呼他妈妈为陈老师。

    祁琚蹲在程澈面前,黢黑的瞳孔凝视着她,一眼望不见底,温声道:“和我说说。”

    仿佛有种不可言说的魔力,程澈盯着干净得能反光的地板,慢慢地开口:“我妈这四年…这四年都没让我回荥城,让我一直待在阳春县…现在又让我立马滚回家,算什么啊?”她自嘲笑笑,“就算我是她女儿,也不带这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吧。”

    祁琚想起这四年的空白时光,垂下眼,浓长的睫毛在脸上撒下一小片阴影,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好,那这周末和我回家,我妈很想你。”

    和我回家。

    那个家,是祁琚的家。

    程澈歪头想了想,有些犹豫不决。

    “我妈她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

    干妈?好久没见了。

    爱吃的?好久没吃了。

    程澈猛点头:“……好!!”

    窗外的夕阳悄悄探进来,落在祁琚的背上,撒下一片温暖的金黄。

    “为什么在班里不和我说话?”祁琚冷不丁地问道。

    今天他俩做了一天的同桌,一句话都没说过,唯一的交流还是程澈偷偷抛来的小纸条。

    程澈挠挠鼻尖,有些不好意思:“你现在太出名了嘛……走得太近咱俩会闹绯闻的……要是他们知道咱俩的关系,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复杂。”

    因为现在的你太耀眼了,我还没办法和你站在一起。程澈偷偷想道。

    祁琚皱了皱眉,扒开她的拳头,“我们什么关系?”

    程澈愣愣地看着他,什么关系?往远点说,他俩是门对门的幼儿园兼小学同学,往近了点说,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好丽友,好朋友?”程澈试探地回答。

    祁琚面色淡淡,没有说话,心里却起了波澜。

    程澈看着祁琚的脸色不太好,思考一阵又说:“那我叫你一声哥?”

    祁琚还是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程澈弱弱地问道:“你不会想当我爸爸吧?”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以前吃了祁家不少东西,算了算了,叫爸爸也行。

    祁琚听到这番无厘头的推测后愣了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澈。

    程澈也站起来拍拍屁股,“爸爸咱们走吧,我都饿了!”她来之前还没吃饭呢。

    她正准备抬脚离开,却被身后的祁琚一把拉住了手腕。

    程澈一停,她转头,脑袋和少年微微起伏的胸膛离得很近。

    “怎么了……”她一开口,就嗅到祁琚身上一股好闻的洗衣液香味,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两口,好像有点上瘾。

    祁琚握着程澈又薄又细的手腕,不经意地揉了揉,还捏了捏,“那你要怎么补偿我?”他说得很轻,但温热的气息还是能扑在程澈的额头上。

    “补偿…补偿什么?”程澈脑袋有点转不过弯。

    “白天不能和你说话,那我要你这个同桌干什么?”祁琚低头看她,凑得更近了。

    程澈鼻息间都是那股铃兰花的香味。她不敢抬头,怕撞上他高挺的鼻梁,只能直直盯着祁琚的肩线,不满道:“那你换个同桌呗……”

    祁琚轻轻哼笑一声,“每天晚上要和我说晚安。”

    嗯?程澈疑惑地昂头看他。

    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程澈突然觉得脸有些热,心跳如鼓,她支支吾吾:“说就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完便落荒而逃。

    祁琚懒懒地看着像兔子一样跑掉的少女,嘴唇微微翘起一个宠溺的弧度。

    晚自习课间休息。

    八班班长谢雍来到三班,他站在墙外递了一张试卷给坐在窗边的女生,一脸笑容,“麻烦递给祁琚同学哈,谢谢。”

    那个女生接过试卷,瞟了一眼。

    呃,上面有一道空着的题目,她完全看不懂。

    她在抽屉里乱翻,终于掏出一个小镜子,摆在桌子上,鼓捣好一阵刘海,才拎着试卷起身走到第三组。

    谢雍站在窗边目睹一切,咂嘴笑笑。

    “祁琚同学,我叫木容雅,这是有人给你的。”木容雅走到祁琚旁边,将试卷递给他。

    程澈本来在背单词,听见有女生过来,抬眼扫了一番,又低下头,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印在记忆里许久的情句。

    Yourtearssendmeoutofmymindandtheysetmyverybloodonfire

    你的眼泪使我神魂颠倒,也使我热血沸腾。

    祁琚问:“这是?”

    木容雅语气有点尴尬,指指门口,“好像是八班同学给你的。”

    祁琚看见站在门口正在看戏的谢雍,薄唇微抿,双手接过木容雅手中的试卷,“多谢。”

    木容雅摆摆手说没关系,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又往祁琚的座位看去,他正低头写着试卷上的题目,手中的黑笔在试卷上震出几道歪痕。

    最后一个数字写完,祁琚起身将试卷交给还在门口等着的谢雍。

    “谢啦祁神,效率贼高!”谢雍说。

    祁琚冷着眼,“下次别来找我了。”

    谢雍一脸诧异,看着祁琚走进三班,大呼,“你可是答应过我,有不会的题目就能来找你的。”

    祁琚没回头,背对着他留下四个字:“我后悔了。”

    谢雍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他可是身负八班全体同学的期望来的啊!

23 第二十三次相遇

    小学的时候,祁琚每个月收到的情书多到能以筐为单位,不仅有本校的,还有其他小学的。

    后来,等程亦奇长开了,身量蹭蹭蹭地拔高,还成为学校篮球队的队长,也会陆续收到几封情书。

    只有程澈从来没收过其他男生递来的粉红信封。

    她不知道,其实有好几个同班的小伙子都挺喜欢她的,但每次只要表露出一点点可疑的痕迹,就会马上被程亦奇拎到厕所里威胁不准打他妹妹的注意。

    在10岁生日那天,程澈许了一个愿望,并且大剌剌地对着生日蛋糕念出来:“我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每一天,我都能收到来自王子的情书。”

    祁琚坐在她旁边,凝视着她被蜡烛光照红的稚嫩脸庞,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每一天,祁琚都会摘抄一封英文情信,以各种方式塞到程澈的书包里。

    用程亦奇的话来说,这简直不像是祁琚会做的事情。

    程澈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半夜激动地睡不着,偷偷潜到程亦奇的房间里,逼他起来和自己一起学习新单词。

    “ime,andlastforalifetime.”程澈重复着这句话,“爱降临得毫无征兆,只此一次便成永恒。多么浪漫啊!”

    程亦奇眯着眼看她,这封信的主人是谁,他心知肚明。

    等程澈富含感情地念了几遍后,程亦奇就昏睡过去,再也叫不醒。

    三天后,程亦奇被程澈半夜吵得不行,直接说道:“这信谁写的你不知道吗?你天天和祁琚黏在一起居然看不出来这是他拿来装逼的花体英文?”

    程澈甩甩小辫子,一脸骄傲:“我当然知道啊,我就是要告诉你,你暗恋的女生喜欢祁琚,但祁琚却给我写了情书,我才是食物链的顶端,你是食物链的底端。”

    程亦奇嘴角抽抽,许久才做出一个拱手的动作:“女王大人您最厉害,小的困了,能让我睡觉了吗?”

    程澈把程亦奇的毛巾被披在身上,做出一副皇后娘娘的样子,沉着嗓子装作成熟:“小奇子退下吧。”然后把他的被子给顺走了。

    剩下的四天,程澈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顺理成章地收着祁琚的情书,只有程亦奇看得贼清,真心觉得祁琚被他妹带偏了。

    一个星期后,祁琚结束了摘抄英文情句的行为。

    但是程澈却找上门来,亲自送给他一本《二十一世纪英文情书大全五百二十篇》,“从今天开始,咱俩比赛,看谁背这里面的句子背得快,还得默写!”

    祁琚本来对这种无聊的比赛不屑一顾,但他看见程澈专心致志捧着这本书背诵的样子,突然有点期待收到她的情书。

    结果,每次他俩默写完之后,祁琚看着满纸病句和错词的草稿纸,无声地叹息。

    他果然不能对她有任何期待。

    但是,当祁琚每次看见程澈喜滋滋地看着他的默写纸时,他还是妥协了。

    算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八班。

    “奇哥,我听林飒说你有个妹妹?”舒承恩坐在程亦奇的桌子上,“在三班?”

    程亦奇抬眼看着舒承恩的自然卷,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这场景他太熟悉了。

    对方接下来要放什么屁他都知道。

    “我听说,你妹妹就是被祁神抱着去医务室的女生啊?”舒承恩揶揄道。

    程亦奇斜眼看他,“关你什么事啊?”

    他想起程澈在军训第一天中暑晕倒这事就来气,早知道她身子那么虚弱,他说什么也不去HLJ参加比赛,一定会留在学校里照顾她。

    “就问一问嘛,你妹妹和祁琚什么关系啊?”舒承恩推了推程亦奇的肩膀。

    程亦奇合上笔,挥挥手让舒承恩靠近自己,佯装生气:“警告你,别在我妹妹身上瞎打主意。”

    舒承恩眉毛一挑,“少来,我就随便问问。”

    另一边,程澈在班里打了好几个喷嚏。

    “是谁在骂我?”她嘟囔道。

    祁琚笔一顿,从椅背上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放在程澈腿上。

    程澈悄悄地环视周围,大家都在认真地奋笔疾书,没人注意他们。

    她又把校服推了回去,低声说:“我不冷,打喷嚏一定是因为程亦奇又在心里骂我呢!”

    祁琚面色冷峻,一个眼神看过去,程澈只能乖乖地把外套披在肩上。

    祁琚的外套足足比程澈的身材大了一个身量,从宁安的角度看过去,程澈宛如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宁安捂着嘴偷笑,这俩在悄悄发糖呢!

    章颜好奇地看着鬼鬼祟祟的宁安,“你笑啥?”

    宁安瞬间一副正经脸,她张张嘴,“我没笑,我在做咬肌运动呢。”

    程亦奇这一周给祁琚发了不下五条信息,每一条都是询问他劝程澈回家的进度。

    结果祁琚高冷得一个字都没回。

    因为校报照片惹出来的绯闻,程亦奇这一个星期都不太敢在三班附近露面,唯恐又跑出来什么“程亦奇求爱不得,怒往三班截爱”的传闻。

    眼看着又周五了,程澈还是一副坚决不回家的派头。

    中午午休。

    祁琚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不爽地开门,看见程亦奇戴着一副能挡住半张脸的墨镜出现在门口。

    这幅黑色墨镜夸张到只有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香港社团大佬才能驾驭。

    “可以啊祁琚,居然住在教师宿舍,这待遇比老陶还好吧!”程亦奇参观了一圈祁琚的宿舍,啧啧感叹。

    祁建辉在开学前给荥市一中捐了一栋实验楼,给祁琚换了间一房一厅的单人宿舍。

    “你来干什么?”祁琚站在门口,冷淡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送客的意思。

    程亦奇自作主张地坐在沙发上,翘了个二郎腿,“我来干什么,你不回我信息,我只好上门来堵你啊。”

    一字一句中还带着点港普口音。

    他以为在演《大时代》里的丁蟹呢?

    还真当自己是香港黑帮大哥呢?

    祁琚懒懒地看他一眼,“周末她会和我回家。”

    程亦奇惊喜地放下腿,“真的?”

    他脑袋一转,又觉得这句话不太对,祁家早就搬离锦亭苑了,什么叫“她会和我回家”?

    “说人话?”程亦奇摘下墨镜,抬眼看着祁琚。

    “回我家。”祁琚淡淡说道。

    程亦奇靠一声,猛地站起来,“祁琚你什么意思?”

    “她不想回家,我不会逼她。”祁琚轻飘飘的一句话把程亦奇噎住了。

    程亦奇急得在狭小的空间里转圈圈,他狠狠地撸了一把头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帮着程澈捣乱!”

    祁琚看了一眼程亦奇,“她一个人在阳春县待了四年,这也算是你口中的捣乱吗?”

    程亦奇从祁琚的口中听到一丝怨怼,他盯着祁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们家的事情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插手?程澈是我妹妹,和你们祁家没有任何关系。”

    祁琚轻笑一声,但眉眼间依旧能冰得人发寒,“如果她是我的亲妹妹,我绝对不会让她走得那么远。”

    程亦奇听到这句话,一声不吭。

    许久,他留下一句话就摔门离开:“你注意点,她才15岁。”

24 第二十四次相遇

    黄叔在校门口一见到程澈,激动得眼泪差点都掉下来。

    “从前的小不点长得这么大了……”黄叔摸了摸程澈的脑袋,“都快和黄叔一样高了。”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可爱又懂事的小女孩,更何况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呢。

    “黄叔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一点也没变!”程澈脸上扬起一个笑容,大眼睛乌溜溜、亮堂堂的。

    一路上,程澈和黄叔一边聊天一边笑。祁琚安静地坐在一旁,耳边叽叽喳喳的,显得他格格不入。

    不过,这感觉挺好的,挺热闹。

    以往黄叔开车送他回家,车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发出的声音,黄叔知道祁琚不喜欢讲话,两人一路无言,倒是有点生分了。

    程澈趴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晃而过的景色。她撇开眼,盯着自己的指尖。

    她知道祁琚早就搬家了,但不知道居然搬来了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看着窗外被物业精心培养的花田,程澈突然想起了她这几年在阳春县的生活,一幕幕场景从脑海里窜出来,竟然让她觉得很不真实。

    那四年仿佛是她做的一场梦。

    一场噩梦。

    苏相宜在别墅花园门口站在,她穿着一身白色雪纺长裙,长长的卷发拢在一侧,样子与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一股优雅又俏皮的气质。

    程澈下车,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迈步向苏相宜走去。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太久没见,程澈有些隐隐的担心。

    她害怕苏相宜也会变得像陈桑那样冷漠,丢下自己一走了之。

    祁琚轻轻拉住程澈的手腕,她感受到手边传来的热源,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苏相宜主动朝她走来,张开一个怀抱。

    “干妈……”程澈一开口就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哽咽。她朝着苏相宜飞奔而去,一头撞进比母亲还要温暖的怀抱里。

    “澈澈啊,澈澈啊。”苏相宜拍了拍程澈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

    苏相宜的怀抱总能让程澈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她在陈桑那里所缺失的母爱,在苏相宜身上都能找回来。

    苏相宜属于小家碧玉型的温雅女人,身上总是飘漾着江南水乡独有的香味,让人异常安心。

    她的怀抱很小,只能抱得起三岁的程澈。

    她的怀抱很大,能装得下在十五岁时满怀心事的程澈。

    很多年后,在清晨醒来,或是某个堕落黄昏和寂静黑夜,程澈第一个想起的并不是祁琚,而是苏相宜的拥抱。

    那是她无比怀念的,像母亲一样的温度。

    苏相宜比程澈还要了解她的口味。

    两个小时里,苏相宜夹筷子的手和程澈吃东西的嘴就没一刻停过。

    程澈好不容易求来一个中场休息的时间,瘫在沙发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祁琚在旁边安静地坐着看书,程澈细细地打量他。

    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换上了浅蓝色的家居服,整个人一丝不苟、白净整洁,看书的眼神专注认真。

    程澈眼神一扫,突然看见了电视旁的全家福,像颗球一样弹起来,“你弟呢?”

    她在车上就听黄叔说苏相宜之前生了个和祁琚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弟弟,结果一见到苏相宜太激动了,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我今天要独宠你一个人,所以把祁琅送到他姑姑那了,”苏相宜捧着一盘水果走过来,“那小子太皮了,要是他在,准给你闹得不可开交。”

    祁琅是弟弟的名字。

    因为养了个性格孤僻的哥哥在前,苏相宜怕重蹈覆辙,一不小心把弟弟祁琅宠过头了,养成一个混世魔王。

    四岁男孩正爱闹,整天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每天都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一脸严肃的哥哥祁琚。

    祁琅一听说哥哥祁琚这周末会回家,小短手吭哧吭哧地把玩具打包,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姑姑家,一溜烟地离开家了。

    “可是我想见见他诶。”程澈咬住苏相宜递来的车厘子。

    “他太吵了。”祁琚突然插嘴。

    程澈撇了撇嘴,小声说:“就你不吵,整天话没几句的,”随后她也捏了一颗车厘子递到苏相宜嘴边,“干妈吃!”

    祁琚脸一沉,阖上书起身离开。

    程澈不明所以,看书看得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

    苏相宜看着祁琚沉默上楼的背影,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臭小子,吃他老娘的醋呢!”

    “啊?”程澈懵了。

    “你先去哄哄他,”苏相宜把一盘水果塞到程澈怀里,“干妈去给你准备一套睡衣,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祁琚的房间和锦亭苑那套别墅的房间没什么区别,都是浅蓝色调。

    进门左边是衣橱间的门,右边是一排长书柜,占据了整面墙壁。

    再往里走就能看到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旁边放着两架天文望远镜,前面是一张L字型的米色书桌,放着两张能自由滑动的椅子。

    书桌前摆着一套浅灰色的软沙发,正对着房间正中投影仪的方向。

    角落的床,上面铺着一层蓝白相间的棉被。

    祁琚进房间前没有关门,因为他知道,五分钟之内,跟屁虫就会屁颠颠地跑上来。

    果不其然,跟屁虫连门都没敲就悄悄潜进来了。

    祁琚坐在书桌前,程澈屁股一抬,直接坐在他旁边的书桌上,脚跟抵住椅子,歪着头看他。

    “吃嘛?好甜诶!”程澈捏了一颗车厘子,送到祁琚嘴边,见他没有侧头拒绝,她手一伸,把车厘子怼进他嘴里。

    程澈的指腹轻轻划过祁琚的嘴唇,光滑的触感让程澈想起小时候她最爱吃的果冻。

    水灵水灵的。

    程澈捧着果盘,抬头望着落地窗外的星空。

    “这里的星星,没有阳春县的多。”她喃喃念道。

    祁琚目光凝住,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正在出神的程澈,手交叉放在腿上,食指不自觉地敲打着大腿。

    女孩的脸小而精致,乖顺的马尾有些松散,脖颈上落下好几簇碎发,映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一双大眼睛像天然闪耀的黑钻,浓密纤长的睫毛扑棱扑棱的,像小鸟儿的羽毛,“我在阳春县待了四年,星星最多的一天是去年的七月九号,那天晚上一共有六百七十二颗星星,”程澈突然叹了一口气,“我在阳春县没有朋友,所以每天晚上只能数星星玩。”

    祁琚手指一顿,神色有些惊愕,他凝视着程澈,眉间微皱。

    祁琚从程澈的眼里看见从来不属于她的悲伤和无助,她的手下意识地揪住校服下摆,缠啊绕啊,卷出来一片痕迹。

    他心里突然蔓延出一丝苦涩。

    像长满利刺的荆棘蜿蜒。

    像被浑身毒液的黑蛇缠绕。

    从出生以来,他和程澈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他早就习惯了程澈的存在,就像寄居蟹和海葵,蜜獾和示蜜鸟。

    在程澈刚离开荥城的那段日子,他数着日历,以为她很快就能回来。

    直到陈桑一个人回来,迅速办好程澈的转学手续,他才意识到,他们分开了。半个中国的距离对于十一岁的祁琚来说,是一场天大的分离。

    他费尽心思地从程亦奇口里打听程澈的地址,却发现程家对她的存在讳莫如深。

    甚至在某一天,程家突然从锦亭苑搬走了。他才发现,关于程澈的所有,就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一点一滴地随着时间流走。

    只要想起空白的四年,祁琚还会觉得一阵胸闷。

    祁琚利落地起身,左手搭在桌子上,右手轻轻覆在程澈纠结的手上,他微微俯身平视她,眼神里是罕见的温柔。

    他整个人牢牢地锁住了坐在桌子上的女孩。

    程澈呆呆地看着他,懵懂地眨了几下眼睛。

    祁琚的眼神逐渐变得炙热,从星星之火变成了燎原之势,他轻轻抱住面前的女孩,越裹越紧,不夹杂任何的情|欲,声音悄悄的,却很郑重:“我一直都在的。”

25 第二十五次相遇

    程澈看着地上那个差不多有半人高的箱子,想起刚刚在书桌上的拥抱,脸上还有点热。

    “这是什么?”她好奇问。

    祁琚没有回答,弯下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仔细地摊在地上。

    程澈坐在地上,双手撑在大腿上,支着下巴:“咦?这是丹麦原版的安徒生童话集?”

    祁琚背对着她,淡声说:“05年是安徒生年,这是你11岁的生日礼物。”

    程澈一怔,摸了摸烫金的封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祁琚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透明匣子,里面放着八个迪士尼公主的手办,分别是白雪公主、灰姑娘Cinderella、睡美人Aurora、小美人鱼Ariel、美女与野兽里的Belle、阿拉丁神灯里的Jasmine、风中奇缘的Pocahontas和花木兰。

    程澈立刻凑到匣子前,眼睛能放出光,声音软了许多,“好可爱啊……”

    祁琚停下手中动作,低头看着像只猫儿匍匐在地上的程澈,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激动地晃着。

    程澈抬起头看他,许久,她咧到嘴边的笑容渐渐敛去。她爬起来,走到祁琚面前,低头盯着地毯上的绒毛,脸上略带歉意,“我在阳春县,都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祁琚摇摇头,将程澈侧脸落下的一撮头发撩到她耳后,手指轻轻刮蹭过她的下颌。

    你能回到我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

    程澈和祁琚看了一个晚上的星星。

    当墙上的时钟指到四点,程澈才慢慢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她靠在祁琚的肩上,感觉到一丝睡意。

    等她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程澈起身揉揉乱成鸡窝的头发,才意识到这里是祁家别墅的客房。她自觉地走进洗手间洗漱,看着苏相宜昨晚给她准备好的哆啦A梦家居服,在满嘴泡沫中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她的房门。

    “醒啦!”程澈以为来人是苏相宜或者祁琚,她打开房门,见门口空无一人。

    “诶?”感觉到裤脚被人扯了扯,程澈低下头,看见一个小不点仰着头站在门前。

    程澈蹲下身子,和小不点平视,“你是祁琅吗?”

    她摸了摸祁琅的脑袋,忍不住笑,“你和你哥真的好像喔。”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祁琅眨眨眼看着程澈,突然扑上去亲了一口,“喜欢姐姐!”

    程澈猝不及防地被抹了一脸口水,她笑着把祁琅抱起来,在他脸上也啵了一口:“姐姐也喜欢祁琅!”

    她走了几步,才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祁琚。

    祁琚脸色不怎么好,直直地望着程澈。

    不,准确的来说,是程澈怀里的祁琅。

    “祁琚早呀!”程澈随意地和他打了一个招呼,顺手举了举祁琅,“你弟弟好可爱喔!”

    程澈和祁琚擦肩而过,他的脸色更沉了些。

    祁琅有些害怕地把脸埋在程澈肩窝上,小小的脑袋里充满着大大的疑惑。他心里想道,我不是按照哥哥的吩咐把这个漂亮姐姐叫醒了吗?他的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

    祁琚跟在程澈身后,低声说:“他有脚,能自己走路。”

    祁琅一听祁琚发话,像一只圆滚滚的小皮球从程澈怀里跳了下来,立马消失在他们面前。

    “他那么怕你啊?”程澈看着祁琅逃跑的背影,忍不住笑。

    祁琚抬手,突然摸了摸程澈的脸颊,擦掉小萝卜头在她脸上留下来的一块晶莹,“下次别让他亲你。”

    程澈瞄他一眼,做了一个鬼脸:“你吃醋呀?”

    祁琚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

    程澈没想到他回答得那么认真,反倒愣住,只好摸了摸鼻子,低头走路。

    祁琚突然抓住程澈的手腕,“程叔叔来了。”

    程延东有些局促地坐在一楼正厅的真皮沙发上,手一会放在腿上,一会又抱在胸前,略有点紧张。

    苏相宜宽慰他:“做了那么多年老邻居了,不用这么生分,就当是自己家。”

    程延东摸摸脑袋,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他紧张是因为太久没和女儿相处了,一想到等会要带她回家,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有些忐忑。

    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程延东抬头,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楼梯口。

    程延东一怔,呆呆地看着许久没见的女儿,眼睛有些干涩,他慢慢站起来,嗓音有些哑:“澈澈啊……来爸爸这里。”

    开学的前一天,程澈独自拎着一箱行李从阳春县坐了大半天的火车回来,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荥市一中报道。

    就连陈桑和程延东都是在开学后才接到于春香的电话。电话里,于春香一边哭一边念叨程澈留下的信,在一阵胡言乱语中,他们才意识到程澈独自回荥市了。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本事,把自己把学籍从阳春县调回荥城,还进了荥城一中。

    程亦奇在HLJ知道程澈回来的消息也吃了一惊,他从前只听程澈在QQ上说了一嘴:她会靠自己回到荥市,不会一直听妈妈的话待在阳春县。只是他没想到,程澈回来的时间这么快。他才意识到,原来一直保护着的妹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只要她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就连她离开的脚步,都是那么的坚毅决然,毫无留恋。

    程澈坐在程延东的本田小白车上,看着面前轻轻吊晃的飞机模型,只有她的半个手掌那么大。

    她挺熟悉这个机型的,AirbusA320,程亦奇小学三年级曾经亲手做过这个飞机型号的模型,还获得过一个挺有名的模型制造大奖,拿了三百块钱的奖金,分了两百块钱给她。

    程延东见她一直盯着这个模型,解释说:“你哥哥整天瞎鼓捣这些玩意,连我的车里也要放一个。”

    程澈低低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程延东见程澈没有和他聊下去的意思,心里有些着急,他心里清楚她赌气的点。就算车里开着空调,程延东脑袋上还是流下了几滴汗。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程澈看着陌生的景色,终于主动开口说话:“家里搬到哪了?”

    程延东这才醒神,差点把刹车当成油门。

    他索性把车停在路边,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开了:“程澈……当时爸爸妈妈把你送回老家,是迫不得已的,爸爸自己开了一家武馆,手里的钱不够、不够,资金有点紧张,所以把房子卖了。妈妈一直都在忙,我俩都没时间照顾你,暂时把你送回阳春县、让你在外婆身边待一段时间。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们、不想离开荥城,现在不是回来了,就别和爸爸妈妈赌气了?”

    程澈没有看向正在着急解释的程延东,反而转头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景象,她的双手握拳藏在大腿下,指尖狠狠抵住掌心。

    “你这孩子,爸爸和你讲话呢,看着我。”程澈半天没有反应,程延东有些不满。

    程澈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胡乱地点了点头,心尖抽疼,传来一阵钝痛。

    “乖孩子。”程延东摸摸程澈的头发,以为她接受了这个解释,启动了车。

    车外传来一阵催促程延东快点驶离的喇叭,正好盖住从副驾驶传来的吸鼻子声。

    还有一声轻微得难以让人察觉的“啪嗒”。

26 第二十六次相遇

    程家。

    程澈淡淡地扫了一眼对于她来说的“新家”,是陈桑喜欢的欧式风格。

    自从五年级被带回阳春县后,她曾经听见于春香在电话里提过,程延东卖了锦亭苑的房子,在荥市的新城区换了间两厅两室的房子。

    没有她的卧室。

    “澈澈先把行李放到你哥房间,有上下铺,你们先住一间房哈。”程延东假咳一声,招呼程亦奇来帮把手。

    其实程澈也没有什么行李,不过是一个红色的帆布袋,里面装着苏相宜给她准备的三套换洗衣服。

    程亦奇懒懒地从沙发上起身,瞟了一眼程澈,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只有老爸出手,你才肯从祁家回来?

    程澈垂下眼睫,像只怕生的鹌鹑,她不愿看见沙发上坐着的女人。

    陈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面色铁青,看向阳台的方向,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母女俩就像许久未见的仇人,一碰面就红了眼。

    程延东走到陈桑旁边,拉了拉她的手臂,低声道:“女儿回来,你也不知道去迎迎?”

    陈桑冷哼一声,才转眼看着程澈,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抬了下巴讥声说:“她不是在祁家待着正开心吗,你把这个白眼狼拉回来干什么?”

    程澈的身体不可察地动了一动,她抬眼看着陈桑,眼神木然。

    在阳春县的四年,她早就习惯了陈桑的冷言冷语。

    第一年,陈桑还会象征性地在电话里哄哄程澈,让程澈在阳春县稍安勿躁,只要她乖乖的,就能马上转学回来。

    第二年,程澈在阳春县城上初一,成绩差得不成样子。陈桑干脆减少联系程澈的次数,甚至一个月也不来一通电话。

    第三年,程澈闹着要回荥市,陈桑直接断了和娘家的联系,只有程亦奇隔几天偷偷在QQ上敲程澈。

    第四年,程澈不哭也不闹,仿佛变了一个人,成绩从倒数变成了初三上游,但她从来都没接到过陈桑的电话。

    程澈沉默地转身,跟着程亦奇的脚步进屋。

    察觉到了程澈的无视,陈桑顿时火冒三丈,站起来就指着她开骂:“回到家了也不会叫我?你脑子里还有我这个妈吗?你是不是巴不得苏相宜是你妈!”

    程亦奇不耐烦地喊了一身“妈”,想阻止她的连环嘴炮。

    陈桑压根没理他,一把甩开程延东的手,走到程澈面前,哼了一声,“你从小到大就往祁家跑,是不是在和祁琚早恋?”她越说越气,食指指向程澈,“祁家早就不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了,你是不是想小小年纪就倒贴到他们家,当童养媳?我跟你说,我绝对不同意……”

    和祁家做了十多年的邻居,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把她和苏相宜拿来做对比。无论是相貌还是丈夫,陈桑都有些自卑,如今看着程澈一回荥城首先就奔到祁家,她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程亦奇越听眉皱得越紧,“妈,你在说什么?程澈只是把祁琚当成哥哥而已。”

    程延东心乱,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连忙上前拉住陈桑的手,“当妈的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他们仨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点不是很正常吗?”

    陈桑冷笑一声,叉着腰,“我做了二十年的老师,还不知道你们那点青春期的少女心思?我告诉你,程澈,你要是还把我放在眼里,你就离祁家远远的!”

    程澈眼眶一阵发热,她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你问我,心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妈妈,你问我,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她微微停顿,忍着眼泪,“那我想问,你心里有我这个女儿吗?你把我放在了眼里吗?”

    蝉鸣在屋子外窗外连绵不断,叫得人心烦,房间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让人想要抱头逃窜。

    陈桑一愣,她看着眼里满是血丝的程澈,脑子里紧绷的弦突然在刹那间断开。她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澈疼得颤抖,不只是胸口,浑身袭来的痛感让她手足无措。那一瞬间,她想起很多个夜晚的无助和难堪,但是,这些都没有陈桑的冷漠来得绝望。

    程延东看着泪眼朦胧的程澈,叹了一口气,无言地把陈桑拉进了主卧,锁上了门。

    程亦奇迟疑片刻,抱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女孩,只觉得她的身子咯得人难受。

    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毫无遮掩的吵架声。

    程澈把脸埋在程亦奇的肩膀上,眼泪逐渐浸湿了他的肩膀。这是程亦奇第二次看见程澈哭得这么厉害,她没发出哭声,但不断地抽泣,哭得急时仿佛痉/挛了一般。

    他轻轻拍了拍程澈的背,“妈可能到更年期了,火气大,整天朝着我发脾气,这下你回来,她就朝你开火了。”

    程澈摇摇头,呜咽得更大声了。

    程亦奇拧了拧眉,正想着该如何安慰她,却听到程澈停了哭声,小声地喊了一句:“我想喝水。”

    他把程澈推到沙发边坐着,狠狠地摁了她一把,“你等着,哥哥就给你送水来。”

    程亦奇在厨房倒了一杯水给她,陶瓷杯和玻璃桌相触,发出一道刺耳的碰撞声音。

    程澈握着水杯,咬着唇,乌溜溜的眼睛还往下坠着泪珠儿。

    “喜欢喝盐水?”程亦奇看着豆大的泪水往水杯里落去,激起一小道涟漪。

    程澈摇摇头,胡乱地往嘴里灌下一整杯水,还不小心呛了一口,面红耳赤地咳嗽起来。

    “我饿了……”程澈弱弱地吐出三个字。

    程亦奇瞟了一眼厨房,心里盘算着该整些什么东西给她填肚子,他撑着膝盖起身,揉了揉程澈的脑袋,提供了唯一的选择:“只有方便面。”

    程澈点点头,她哭得整张脸都发酸了,脸上的表情丑得不能再丑了。

    程亦奇在厨房烧水泡面捯饬了五分钟,等他捧着一桶超大分量的方便面出来时,客厅空无一人。

    耳边依旧传来陈桑和程延东的吵架声,程亦奇叫唤了两声程澈的名字,无人应答。阳台的窗帘被风微微吹起,在空中留下一道弧度,地上的光影斑驳不断变化,黑白交错的光线晃得人眼睛发涩。

    程澈吃力地走在正午的暴烈阳光下,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觉得自己快要像一朵烟花炸开了。

    她喘不过气,鼻子彻底塞住了,像被人用棉花堵得严严实实,就连右耳都被牵连,时不时传来一小阵鸣声,刺激着她的脑神经。

    不知道走了多久,程澈终于走不动了。她喘着粗气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睛干涩得睁不开。

    她想起陈桑刚刚的眼神,心又抽疼起来。

    纵使她想了四年,还是想不通陈桑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她长大之后,陈桑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甚至透着一股恨意。

    她们难道不是至亲的家人吗,她怎么能用那么尖酸刻薄的话来辱骂自己?

    程澈越想越心酸,脑海里不自主地蹦出陈桑所说的每一个字,她紧紧揪着上衣,小口小口地喘气,仓惶地呼吸着空气。

    就在她要窒息之时,眼前突然撒下一片阴影。

    “小朋友,你在哭什么呢?”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程澈抬起头,在刺眼的阳光下眯了眯眼,才看清楚眼前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身浅蓝色格子衣,戴着一顶米白色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女孩弯下腰,盯着眼睛哭成了单眼皮的程澈,展开了一个俏皮又温暖的笑容,“需要纸巾吗?”

27 第二十七次相遇

    “需要纸巾吗?”女孩从随身的白色编织包里抽出一包纸巾,递给程澈,也坐在长椅上,歪着头看她。

    程澈有点犹豫,不敢接过那包手帕纸,揪着的双手无处安放。

    女孩看出了程澈的警惕,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的,掀起衣服袖子,纤细的手腕上绑着一条深蓝色的绑带,手背上布满着小小的针孔,她抬手让程澈看清楚腕带上的信息,轻声说:“你不用怕我是坏人,我是人民医院的病人。”

    在刺眼的阳光下,程澈使劲地睁大了眼,才看清楚这是人民医院给病人佩戴着的手腕带。

    姓名:温慕卿

    性别:女

    年龄:22

    科室:血液科

    程澈不自觉地点头,才意识到温慕卿身上穿着的是蓝色格子的病服,胸口上印着医院的名字。她乖巧地接过温慕卿另一只手上的纸巾,大力地抿鼻涕,鼻腔里发出一阵不文雅的声音。

    “谢谢姐姐,我叫程澈……”程澈把纸巾揉成一团,握在手中,低声向她道谢。可惜她的鼻涕没抿干净,程澈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后缓缓呼气,不成想鼻孔里突然冒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在金黄的阳光下爆破,留下一地尴尬。

    “……”程澈从来没有过这么囧的时刻,她面红耳赤地转过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消失在这个孱弱的姐姐面前。

    温慕卿捂着嘴吃吃地笑,她在空中晃了晃腿,“你真是可爱到冒泡呢。”

    “……”程澈对她的脑回路表示震惊。

    “女孩子的眼泪很珍贵的,千万不要轻易流泪哦。”温慕卿的声音飘在风中,飘渺而悠远,缓缓钻进程澈耳中。

    在明媚的阳光下,程澈转头望着她。

    这是一个瘦得不成样子的女孩,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吹倒,太阳再热烈一点,就能把她融化,蝉鸣再刺耳一点,就能让她昏厥。

    她的眼窝微微凹陷,紫青的黑眼圈挡不住依旧闪烁着光芒的双瞳。

    程澈能在这双眼睛里看见她对生命的渴望和热爱。

    “我不能在室外待太久,你能送我回医院吗,就在那。”温慕卿指着隔着一个十字路口的白色大楼,上面映着八个硕大的红字:荥城第一人民医院。

    程澈也不知道自己会为什么心甘情愿地送温慕卿回医院。当闻到一股刺鼻而镇静的消毒水味时,她对温慕卿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这样一个好看的姐姐,不应该被困在医院里。

    “我的病房在十五楼,你能送我上去吗?”温慕卿突然说。

    程澈点点头,继续搀扶着她走进医院的电梯。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病人,有人脚步匆匆,走路能带起一阵风,有人步履缓慢,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程澈想,如果看不见温慕卿的苍白脸色和虚弱身体,只听声音,她绝对猜不出温慕卿是个病人。她身上有一股像苹果般的清甜果香味,那些发生在医院里的生老病死,仿佛与她无关。

    1519,是温慕卿的病房,里面摆着两张床。温慕卿说,和她住在一起的病友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今天应该是去做穿刺了。

    程澈并不懂“穿刺”的含义,她浑浑地点头,眼神在病房里转着。

    温慕卿把病房布置得很温馨,床头柜上摆着一幅暖黄色调的画,就连旁边立着的保温杯上都印着一圈圈的太阳波点,音乐播放器上贴着碎花贴纸。一本圈线边的绘画本摊在床上,食指长的铅笔滚到了枕头边。床头摆着两只憨憨的黑白熊猫,一公一母,床尾边还挂着一溜儿只有半个手掌大的龙猫娃娃。

    “谢谢你送我回来呀。”温慕卿的尾音软软的,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却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程澈挥挥手,笑眯眯地建议:“九月的太阳像老虎,你还是少出去为好。”

    温慕卿垂下头,闷闷地说:“我是不能常出去,那你能多来看看我吗?”

    程澈有些诧异,她和温慕卿萍水相逢,自己最多是个路见病人拔刀相送的热心市民而已,怎么以后还得多来探望她了呢?

    温慕卿见程澈有些犹豫,眼神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将放在床头柜的画吃力地递给她,“这幅画我送给你,下次你还来看我,我给你画一幅人像好吗?”

    程澈居然在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恳求,她眨了眨眼,扫到温慕卿手上的留置针口,心尖微微一抽,“好啊。”

    大概只有天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温慕卿这个热情而无理的要求。

    看到程澈点头,温慕卿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正午的阳光地从窗户里透了进来,像个窃笑的小贼。窗外偶尔飞过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兴奋地在悠悠转圈,扑棱的翅膀像在为房间里的两个女孩欢欣鼓掌。

    直到程澈提着那副画离开,温慕卿一直站在窗户边,手撑着微凉的塑料框边,在细缝中感受着夏风轻抚,她的视线往下,聚在那个凌乱马尾的女孩身上。

    病房里的桔梗花吃力地绽放着,即使周身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琉璃花瓶,但它还是在最后的时间里努力朝天生长。

    温慕卿多么庆幸,她在医院食堂吃完午饭后没有立刻回到病房。

    她多么庆幸,医院门口那对大嗓门的夫妻吵的正是时候。

    她多么庆幸,她只是往街道对面扫了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长椅上哭鼻子的女孩。

    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现在好像太晚了呢,温慕卿在心里难过地想。

28 第二十八次相遇

    下午五点,程亦奇终于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找到程澈。

    他气喘吁吁地扶着一棵大榕树,凝视着坐在塑料长椅上发呆的程澈。

    “傻丫头……”程亦奇喃喃道,他走到程澈面前蹲下,斥道:“你怎么不跑到人马座去。”

    2006年,人马光窗掩凌系外行星搜寻计划启动,发现了目前离地球最远的系外行星——SWEEPS-04和SWEEPS-11,它们位于人马座的方向,距离地球27710光年。

    当时程澈偷偷打电话给程亦奇,威胁他如果不来阳春县接自己回荥城,她就跑到最远的地方,让程亦奇永远也找不到她。

    程亦奇特地提醒她,距离地球最远的行星叫做SWEEPS-04,希望她早日能在那上面养一只白兔。

    程澈气得摔了电话,一个月没再联系他。

    听到熟悉的声音,程澈微微一怔,抬头看着满头大汗的程亦奇。

    “跟我回家吧。”程亦奇拉住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了。

    “不了。”程澈摇摇头,“她不想看见我。”

    程亦奇舔了舔干裂的唇,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你受委……”

    “你不知道。”程澈温温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心情终于恢复平静,还是想通不再追究,“就算我们是同胞兄妹,你也无法感同身受。”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存在,即便是DNA一模一样的同卵双胞胎,或者是相爱到至死不渝的夫妻,都无法完全地了解另一个人的感受。

    所以,这世界上最可笑的一句话就是——我明白你的感受。

    他不会明白的,她是如何被逼到了逼仄的暗处,又是怎么在自我鄙夷中逃回坎途里。

    火红色的晚霞似乎在天际燃烧,只要再热烈点,就能让人晕厥在这样美丽的徬晚里。

    像是烈焰过后,撒下一地璀璨火光,灼伤了想逃离地球的少女。

    “我知道我很差劲,所以妈妈从小到大都偏爱你,我无话可说,”程澈望着远处的楼房,唇角露出几分苦涩,“可是,我无法忍受,妈妈不把我当作一家人。”

    “前年,我偷偷攒钱买了从阳春县回来的火车票。”整整三个月,程澈每天早晨帮刘叔叔送牛奶,每天放学在镇里的手工厂里和一群阿姨阿嫲坐在一起粘塑料盒,攒了近两千块钱的零钱。

    “可笑的是,我回到荥市之后,才知道你们都搬家走了。我居然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那天晚上,程澈差点被那家新搬来的一家三口当成诈骗犯送进派出所,她无处可去,就在锦亭苑的跷跷板上坐了一夜。她还不知道家里搬家的消息,甚至连给程亦奇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走了七公里,想到附中找你。可是我站在校门口,远远地看见你从爸爸的小轿车里下来,他还塞给你一个袋子,我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着妈妈给你做的营养便当。”那是程澈第一次知道家里买了小轿车,隔着二十米之外,程亦奇所推拒的便当,是她梦寐以求的母亲的关爱。

    程亦奇手心渗出汗来,他紧张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程澈,心沉到了谷底,向来巧舌如簧的他居然也结巴了:“对不起…我……”

    “哥,你没必要说对不起。”这么多年来,程澈第一次对着程亦奇主动喊出了哥哥这个称呼,“毕竟,你不是主动选择成为我的哥哥。”

    “虽然我总是很难过,哥哥总是被妈妈宠爱的那一个,”程澈放下手中的画,拥住了蹲在地上的程亦奇,嗫嚅着说,“但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和你一起长大。因为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哥哥一直都在陪伴我,保护我,爱着我。”

    程亦奇无言地回抱住了他的妹妹。

    十五年来,巡卫钟楼的骑士毫不懈怠,终日守卫着住在顶楼的公主,他一直持剑守候,哪怕战斗得遍体鳞伤,也绝不会让野兽靠近一分,直到王子远赴而来,接走他心爱的公主。

    公交站牌后的藤蔓紧紧缠绕,在晚风下轻轻摇晃,在细缝中悄然穿过的黄昏光斑落在拥抱着少年少女身上,炽烈而柔软。

    在这世界上,家人是狠狠伤害过也可以不用道歉的人。一根冰棒,一杯温水,一个拥抱,就能化解眼前所有的矛盾。可是那些伤人的话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只会潜藏在记忆的角落,在时间的长河里等待一场火山爆发。

    ……

    程澈终究没有回家,程亦奇帮她从家里把落寞的红色帆布包带出来,和她坐了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学校。

    在颠簸的车上,程亦奇转头看着趴在窗口边看着街景的女孩,突然想起祁琚对他说过的话。

    “以保护的名义把她藏起来,是一种毁灭。”

    祁琚果然比自己还要了解程澈啊,程亦奇心里难受地想。

    回到学校宿舍后,程澈把温慕卿送给她的画摆在了桌子靠墙的地方,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凑近观察这幅画。

    程澈看着画上暖黄与靛蓝的交错光影,猜想是一幅风景画,有河有船有夕阳,还有一座严肃而庄重的外国建筑。

    因为看着程澈进宿舍楼,程亦奇错过了最后一班能直达回家的公交车,他只好坐上另一辆开往市区的车,下车后步行半小时才能回到家。

    街道旁的店铺几乎都打烊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广告牌接二连三的熄灭,留下一地寂静,只剩远处偶尔传来啤酒瓶相碰的响声,还有醉汉的骂骂咧咧。

    程亦奇踢着砖石路上的小石子,不经意抬头一扫,看见前面就是荥市第二女子中学的大门。

    如果当年没有送程澈回阳春县,她初中应该会直升这所高中吧。程亦奇透过冰凉的栅栏看着学校里面的景象,想起五年级时那个雄心壮志的小女孩。

    荥市第二女子中学是荥城的百年名校,培养了一批杰出女性,甚至可以说赫赫有名。程澈想进入市二女中的原因很简单,她看中了这所学校和其他国家中学的交流项目,这在荥城绝无仅有。

    有天晚上她从学校回来,在餐桌上兴致勃勃地和一家人宣布她要考市二女中的消息:“如果能去英国交换,我就要去剑桥大学学徐志摩Douceetlégèreestmadémarche,memonarrivée,légère!”

    陈桑听闻马上就摔了筷子,她始终觉得程澈作为一个女孩子心太野了,整天只知道往外面跑。

    那天深夜,她悄悄潜进程亦奇的房间里,逼他发誓以后一定会支持她出国交换。程亦奇在沉沉睡意中朦胧地答应了,第二天却将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

    时隔多年,这段记忆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程亦奇看着市二女中的蓝色校徽,心里是无以复加的后悔。

    兴许当年那件事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呢?他想。

    突然,一阵低低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帅哥!帅哥!帮个忙?”

    程亦奇迷惑地望向声音源处,等看清楚围栏后站着的人,他立马谨慎地往后退了三步。

29 第二十九次相遇

    “帅哥!帅哥!帮个忙?”

    程亦奇迷惑地望向声音源处,这大半夜的,他身上突然冒出一股恶寒。

    等看清楚围栏后站着的一个黑影,他立马谨慎地往后退了三步,大声问:“你是谁?什么忙?要干嘛?”

    那人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小声点,别招来保安了!”

    程亦奇又往后退了三步,大半夜地躲保安,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他扫了一圈,发现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保安。

    市二女中的安保工作不合格,程亦奇想道。

    那人看见程亦奇一副要走的架势,赶紧扯下了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指着自己着急地说:“我是市二女中的学生,今晚……有点事,必须要出校,你能过来帮我一下吗?”

    程亦奇脑子里突然闪过《聊斋志异》里的聂小倩用琴声吸引宁采臣的片段。有段时间,程澈很迷王祖贤版的《倩女幽魂》,在祁家玩过家家,她一个人自导自演地披着白色被单扮聂小倩,祁琚扮演宁采臣,他则被迫扮演……树妖姥姥。

    他半信半疑地走近几步,终于在微弱灯光下看见这个穿着一身蓝色的清洁工服的女生。

    那女生也看清了程亦奇的脸,微微一怔,随后狐疑地皱了皱眉,试探地问了一句:“程……澈她哥?”

    程亦奇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问:“诶?你认识程澈?”

    他抱着手臂凑到栏杆前,眯了眯眼,打量她好几圈,犹豫地问:“你是……杨潇韵?”

    杨潇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羞耻地想起三年级时超级中二病的舞台罢演,心里祈求面前的男孩千万别想起她曾经和他妹妹在闪光灯下的双魔乱舞。

    程亦奇露出一抹玩味笑容:“小天鹅?”

    “……”杨潇韵假咳一声,回归正题,“程同学,我从这个围栏上翻过去,你能在对面接着我吗?”

    程亦奇挑眉,“你要逃学?”

    “呸呸呸!现在是周六晚上,我想离校,不是逃学!”杨潇韵话音刚落,就把自己的书包给隔空扔了过来,咚一声正好落在程亦奇脚边,还不忘给他鼓劲:“给点力啊同学!”

    她利索地踩上围栏底部的水泥基座,漆黑皮靴蹭着已经有些掉漆的栏柱,三两下就翻到了围栏上方。

    “老手啊!”程亦奇在底下感叹道。

    “多谢夸奖啊,我这是迫不得已。”杨潇韵双手撑在围墙上,像一只往后扑棱翅膀的小鸟儿,双腿在空中晃了晃,“麻烦你接着我了,程同学!”

    “哈?”程亦奇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少女利落往下一跃的身影,他脑子一懵,下意识地张开了双手。

    “砰!”

    一声低低的闷哼响起,程亦奇感觉自己的尾巴骨都要被摔裂了——

    杨潇韵正好跪坐在了程亦奇腰上,双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你的技术不行啊?”杨潇韵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草。

    说谁技术不行?程亦奇心里暗骂一声,他坐起身揉了揉尾巴骨,“拜托!和我一起翻墙的队友都不用人来接的好吗?”

    杨潇韵挠了挠头,向他伸出一只手,“多谢啦。”

    程亦奇一把握住杨潇韵柔嫩的手,借着她的力气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扫他了一眼杨潇韵的清洁工穿着,“你打扮挺独特。”

    杨潇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抬手就脱下了肥大的蓝色工裤。

    程亦奇瞪大了眼:“你要干什么?”

    杨潇韵漫不经心地说:“我脱裤子啊。”程亦奇侧侧耳朵,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最后还响起了解拉链的声音。

    脱下肥大的工装,杨潇韵穿着黑色牛仔裤,露出一双笔直长腿,白色T恤外套着一件黑色的短款机车外套,干练又飒爽。

    “你……”程亦奇一噎,被突如其来的灯光迷了眼睛。

    白晃晃的手电筒灯光直直地照在他们身上,远处传来保安的呼喊声。无处遁形的两人对视一秒,从彼此的眼神中明白了下一步的指示。

    “跑啊!”程亦奇一只手捉住了杨潇韵的手,另一只手迅速地捞起地上的书包,牵着杨潇韵冲出草坪,趁着十五秒绿灯的空隙,直接往马路对面奔去。

    程澈做梦都不会想到,此时他的哥哥程亦奇,和她曾经的同班同学杨潇韵,这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陌生小学校友,正在马路上出演着一场市二女中的《速度与激情》。

    “你跑得也太快了吧。”小巷子里,杨潇韵扶着墙,气喘吁吁。幸好她舞蹈功底深厚,平时有锻炼的习惯,不然她绝对跟不上程亦奇的速度,只能被他甩在地上摩擦。

    程亦奇上身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倒没有杨潇韵那么喘,只是呼吸有些急促,他朝杨潇韵笑了笑,夸赞了一句“体力不错。”

    居然和他跑了三条街。

    杨潇韵目不转睛地看着墙边少年张扬的眉眼,昏黄而温暖的灯光映着他意气风发的侧脸,嘴角不经意地上扬,透露着肆意不拘的年少锐气。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程亦奇看着杨潇韵看着自己发呆的模样,用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杨潇韵吃痛一声,捂住脑袋,“想你妹!”

    程亦奇挑挑眉,“你骂人呢?”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和程澈虽然是双胞胎,但长得真的很不一样。”杨潇韵模糊地想起记忆里的小程澈,她的眼睛像带着莹润水光的大葡萄,笑起来能弯成一座月桥,脸部线条很柔和,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可程亦奇正好相反,他的双瞳颜色比较浅,还是细长的双眼皮,鼻梁高挺笔直,侧脸轮廓棱角分明,不笑的时候整张脸有种锋利凛冽之感。

    程亦奇别开眼,摸了摸鼻尖,不自在地说道:“异卵双胞胎,母体子宫受孕时有两个卵子分别和两个精子结合,然后分别发育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差异自然比较大。”

    杨潇韵还想再开口,却被程亦奇打断了,他认真地问:“等等,我又不是市二女中的学生,为什么刚刚要跟你跑?”

    杨潇韵狡黠地笑了笑,“如果你不跑,你也会被保安当作坏小子抓起来的。”

    程亦奇忍俊不禁,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从靠着墙壁的姿势站正,单手插兜,“哥请你吃宵夜。”

    还有三分钟就到零点。

    程亦奇把杨潇韵带到附近的烧烤摊上,才猛然想起她是跳舞的,“你能吃烧烤吗?”

    杨潇韵无所谓地笑笑,一屁股坐在红色塑料椅上,“本来是不能摄入这些高热量食物的,但没关系,以后我就不跳芭蕾了。”

    程亦奇看她一眼,“为什么?”

    他从劣质的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仔细地擦了擦油腻的桌子。他先擦拭着杨潇韵那边桌面,然后草草地抹了抹自己这边,随后将纸巾包成团,用一个投篮球的准头把纸巾抛进了垃圾桶里。

    杨潇韵低头看菜单,回了他一句:“我去韩国当练习生。”

    程亦奇疑惑地看着她,“练习生?”

    “我之前参加了韩国一家娱乐公司在中国的艺人选拔赛,通过了,等会七点的飞机过去。”她挥挥手招来烧烤铺的小伙计,噼里啪啦点了一堆肉,“鸡中翅三串,烤五花肉一份,午餐肉一份,骨肉相连两串,蒜肉扇贝一打,烤土豆茄子馒头片,再来一瓶青岛。”

    “你能喝啤酒吧?”杨潇韵问,见程亦奇点头,她又改口,“再加一瓶青岛。”

    程亦奇好笑地看着她:“你能吃这么多?”

    “不吃白不吃,等当了练习生之后,就没烧烤吃了。”杨潇韵没心肝地说。

    “你爸妈能让你去韩国出道?”程亦奇冷不丁问了一句。

    杨潇韵正在掰一次性筷子的手顿住,她耸耸肩,说:“他们管不着。”

    程亦奇正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老板正好上了两罐青岛啤酒,杨潇韵嚷嚷道:“老板上错了,我要玻璃瓶装的。”

    程亦奇直接帮她起开易拉罐的拉环,递给她:“你等会要坐飞机,小心酒精超标。”

    杨潇韵想了想,好像挺有道理。她接过程亦奇手中的青岛,一口闷了半罐:“爽!”

    程亦奇问:“那家公司不会是诈骗,或者是人贩子集团吧?”

    杨潇韵愤懑地说:“我又不是心智不全的小孩子。”

    他又问了许多关于那家韩国娱乐公司的信息,搜到了那家大型艺人企划和经纪公司的百度词条,还在它的韩国官网的练习生名单里看到了杨潇韵的名字。

    杨潇韵毫无形象地啃着鸡翅:“你简直比我妈还要啰嗦。”

    程亦奇闭了嘴,默默拿起一串土豆吃。

    “不过你和程澈还蛮像的,都挺会关心人。”杨潇韵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又招呼老板来一罐。

    “嗯?”程亦奇发出一声上翘的尾音。

    “五年级的时候吧,我妈请了很多同学来看我的芭蕾舞比赛现场,其中也包括程澈。所有人在后台见到我都在假惺惺地道恭喜,只有程澈偷偷把我拉到一边,问了我一句,”杨潇韵单手捧着下巴,回忆那些逐渐清晰的往事,“她问我累不累,手酸不酸,脚疼不疼。”

    “她还送了我一束自己摘的太阳花,虽然很寒酸,但我最后只留了她送的花,还特地请阿姨把它做成了干花,保存了好久呢。”杨潇韵有些脸红,不知道是啤酒上头了,还是因为谈到小学的自己有些羞涩,“其实我当时的朋友并不多,程澈算是一个,可惜她没过多久就转学了。”

    “对了,她为什么转走了呀?”杨潇韵问。

    程亦奇顿了顿,没说话,许久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句道歉,不仅是因为他剥夺了程澈和杨潇韵成为好朋友的机会,更是因为他不能对她说出程澈转学的真实原因。

    杨潇韵对这句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程亦奇的脸色不太好,她也没继续问,低下头继续啃着一串骨肉相连。

    一个小时后,程亦奇看着满桌残骸,佩服地给杨潇韵比了一个大拇指。

    程亦奇把杨潇韵送到附近的公交车站,杨潇韵掏出两块钱,指着站牌,“我可以坐专门的机场快线。”

    他看着杨潇韵,认真地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杨潇韵垂眼,点点头,“义无反顾。”没有退路。

    没过几分钟,机场快线从马路尽头缓缓驶来,稳当地停在公交车站。

    “我走了。”杨潇韵向程亦奇挥挥手,没有回头地踏上了机场快线。

    “保重。”程亦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杨潇韵重重地点点头,把两块钱投到零钱箱里。

    “呲——”公交车的前门沿着既定的轨道慢慢关上,用一道透明的挡板将女孩和男孩分隔在两个世界。

    车摇摇晃晃地启动,女孩走到窗边的位置坐下,和车外的男孩擦肩而过。

    程亦奇转身,双手插着兜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呼喊:“程同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杨潇韵不顾司机的提醒,脑袋从窗户里探了出来,她的长发随风飘扬,像漫漫星河里的柳枝舞着长长的叶条,她双手合拢做着喇叭状,希望温柔的风能把她的问话带到那个男孩耳边。

    程亦奇没有转过身,风吹过他的衣服下摆,他背对着杨潇韵挥挥手,只留下一个潇洒离开的背影。

    在围墙栏杆前,他一眼就认出了当年那个能掀起无数男孩内心风浪的女孩,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居然到现在都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他无奈地笑笑,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居然揪着这么点事儿不放。

    杨潇韵放下手,撑在窗边,直到公车转弯,再也看不到少年的身影,她才重新安分地坐到位置上。

    “现在的小年轻啊……”和蔼的司机叔叔在前面笑着摇摇头,“下次可不要把头伸出去了,很危险的。”

    杨潇韵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和司机道了个歉。

    “舍不得男朋友啊?”司机叔叔没听清杨潇韵喊的那句话,以为他们是一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

    杨潇韵摇摇头,她甚至不知道少年的全名,也不清楚他的学校,对他的联系方式一无所知。她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遥远的夜空。

    仲夏夜的柔和晚风带着一点点潮气,星星点点的路灯散发着温馥的呼吸。街道边的矮牵牛花在众人的悉心照顾下开成了一颗颗绚烂的花球,空阔的马路上时不时响起一阵狗吠声,不知道从哪户人家传出一阵悠悠的摇篮歌。

    被人艳羡的小公主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和疼爱,她只能脱下高贵而矜持的盛典裙装,换上沉重而粗粝的侠客夜行衣。在晨曦还未到来之前,她要独自往黑夜的尽头闯去,开辟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还好,女侠在出发前遇见了另一位勇敢的骑士。

    虽然没有一路同行,但愿未来不期而遇。

30 第三十次相遇

    周日晚上,荥城一中的大部分学生都已经返校。

    程澈抱着一沓书,从图书馆回宿舍,刚到楼下,她就在路灯下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眯起眼睛,走到男生面前,“你怎么来啦?”

    祁琚面无表情,冷冷问道:“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程澈摸了摸兜里,想起自己去图书馆前把小灵通静音了,她赔了个笑脸:“我吃完晚饭就去图书馆了,小灵通放书包里没听到……”

    祁琚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程亦奇的电话。程亦奇支支吾吾地说程澈昨晚回学校了,让他在班里照顾点,祁琚马上意识到程澈肯定是和程家闹矛盾了。

    他本来中午就让黄叔开车送自己回学校,却被苏相宜拉着去市中心的购物广场买了一堆女孩子的衣服。好不容易在天黑前回到了学校,结果程澈一个晚上都没接他的电话,他就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了三个小时。

    祁琚沉默了很久,才把一个精致的纸袋递给程澈,“妈让我带给你的。”

    山边的鸟儿浪迹夜空,路上人声嘈杂热闹。戴眼镜的高三学生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朗声背书,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踢着拖鞋穿着背心的学生刚从泳池回来,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串深色的鞋印。坐在门口挥着大蒲扇乘凉的宿管阿姨,提醒往来的学生赶紧收起大功率电器。

    昏暗微黄的路灯下,少年笔直的身影紧紧挨着女孩,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程澈一晃神,突然觉得他们的交流中透着一股老夫老妻的味道。她迷迷糊糊地接过祁琚的袋子,红着脸说:“那你帮我和干妈说声谢谢喔……”

    “以后周末你和我回家吧。”祁琚看着程澈的眼睛说道,他不想再让程澈受任何委屈。

    程澈怔怔地抬头看他,突然想起昨天陈桑说的话。

    那些不堪入耳的诋毁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脑海中,无可救药地淹没她。

    程澈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轻轻说道:“还是不麻烦你了。”

    ……

    秋雨淅淅沥沥,窗外飘起一阵如烟如雾的渺茫,将少女的朦胧心思也笼罩在了蒙蔼中。

    程澈坐在窗边,闻到一股清新的泥土芬香。她想起那晚祁琚的眼神,心里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自从她拒绝祁琚周末回祁家的要求后,祁琚就对她恢复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神情。

    就算她每天晚上都发信息和他说晚安,却从来没收到过他的回信。

    程澈歪着脑袋突发奇想,她和祁琚在早恋吗?

    至少对她来说,答案是否定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密得像家人一样,用苏相宜的话来说,他们从一出生就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从嘤嘤哭闹的婴儿时期,他们就开始同床共枕,甚至连奶瓶都是共享的。

    她从来没想过,十五岁这年,他们的关系会受到陈桑狠狠的质疑和侮辱。

    但仔细一想,陈桑话糙理不糙,就算他们关系再好,祁家能忍受一个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像只寄生虫一样一直粘附在祁琚身上吗?

    程澈突然想起阳春县的花姐。

    花姐住在离程澈外公家不到两条街的地方,是她在手工厂里打零工认识的姐姐。花姐的父亲是镇上的消防员,在一次救火行动中牺牲,母亲很快就改嫁,但她并没有带着花姐走,而是把花姐托付给了大伯收养,每个月汇200块钱作为花姐的伙食费。花姐读完小学就开始打工,没什么文化,总是被大伯家的堂哥揩油,所以她十六岁就从大伯家搬出来,努力地自力更生。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花姐也曾经真心感激过给自己提供落脚之地的大伯,但谁能无限地对他人施舍爱意和耐心呢?

    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一旦成为累赘,就会被狠心地蹂躏或者抛弃,不留一丝情面。

    更何况,她和祁琚,只是从小认识的朋友呢。

    可能是今天的天气太差了,雨下个不停,每周一节的体育课又要改上自习课,程澈郁闷地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操场,不经意地叹出一口气。

    座位的另一侧,祁琚虽然正低头看着试卷,但心思全放在隔壁散发着低气压的女孩身上。

    他喉结一动,刚想说话,却听见老侯粗犷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大家注意一下,我说个事儿!”说完,他还用宽厚的数学书在黑板上敲了两下。

    一群学生在下面哀嚎。

    “老侯,你别霸占体育课当数学课啊!”宁安在桌子上拍了拍数学书,大声抵抗。

    “去,谁稀罕你们的体育课?”老侯满面红光,显然一副要宣布好消息的样子。

    程澈转过头,看着日益发福的老侯,听见他公布月考后高一学生要去学农的消息,比他还激动的,是全班同学的欢呼声。

    学农,全名为青少年学生集体下乡体验耕种的农村社会实践,虽然是与军训齐名的另一项加强学生素质教育特色活动,但主要目的是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和合作能力,没有那么严格,甚至被大家戏称为秋游活动。

    一下自习课,宁安就溜到程澈附近,瞅准了程澈前桌学习委员韩汀去装水的空隙,一屁股霸占了韩汀的座位。

    “程澈,学农和我一组喔!”宁安伸手在程澈面前晃了晃。

    老侯特地提醒,学农的时候全班54个同学要分成八个组,每组6-7个人,每组组队好了就去班长林知秋那儿登记。

    程澈乖巧地点点头,“还有谁呢?”

    “加上我同桌章颜呗。”宁安说完,看了一眼程澈旁边的祁琚,甩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给程澈,压了几分嗓音,“还有你同桌,章颜可崇拜祁琚了呢,说一定要大神一组。”

    程澈心虚地看了一眼祁琚,小声嘀咕着,大神这个小气鬼好几天没搭理她了呢。

    她给宁安做了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宁安没读懂她的鬼脸,皱了皱眉,大剌剌地问:“啥啊,祁神不参加学农吗?”

    程澈的脸僵住了,她简直想给宁安跪下。

    祁琚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水,“参加。”

    “那不就得了?”宁安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她手指一掐,直接将祁琚算进了他们小组里,“现在四个人,我们还差俩。”

    她扫了一扫周围,大声喊道:“苏信,你要不要来我们组啊?”

    苏信是高一三班的体育委员,他和宁安都是校羽毛球队的,关系还挺好。

    苏信爽朗道:“好啊。”

    宁安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低下头和程澈说:“苏信能干活,我同桌身体太弱,又没人敢使唤你家大神,这时候来个四肢发达的最好了。”

    祁·没人敢使唤·琚沉默地看了一眼宁安,他突然觉得程澈这个平时看起来傻傻的朋友,还挺精明的。

    程澈思考了一会,问:“那我俩呢?”

    “我当然是队长啦,你就,勉强当个队长助理吧。”宁安拍了拍程澈的肩膀。

    程澈一脸懵懵地看着宁安,队长……助理?

    不就是个学农吗,队长还得配个助理?

    木容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祁琚身边,目光下移:“祁琚同学,你要和我们学农组队吗?”

    宁安直接出手拦住木容雅越靠越近的身子,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好意思,祁神和我们组队了,”她一字一句地补充,“我们组,满员,了。”

    程澈看了一眼宁安,他们组明明还少了一个人。

    木容雅咬唇,不甘心:“我们组里都是班里前十名的同学,祁琚同学真的不来我们组吗?”

    宁安背对着木容雅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前十名又怎样,去学农又不是去考试,成绩好的人难道还能分到拖拉机?我们就只能光脚下田捉田鸡?”

    木容雅不爽道:“我又没邀请你来我们组!”

    宁安和木容雅两个人僵持了许久,祁琚抬眼看着木容雅,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刚刚已经答应他们了。”

    “……好吧,”木容雅正打算离开,又转身对他说:“希望下次能有和祁琚同学一起合作的机会。”

    宁安白了她一眼,小声嘀咕。

    程澈好奇地看了一眼宁安:“你怎么对她敌意这么大?”

    宁安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如今人多眼杂,不好详谈。

    “还有谁呢?”宁安扫了一圈班里,好多人都已经围了一圈组成小团体在讨论学农的事情了。

    “得找一个女生。”程澈提醒宁安,老侯说了组里男女要平均点。

    宁安看到坐在教室角落的池萨,眼睛一亮,“找池萨吧,我听我哥说学农晚上还有才艺表演,直接找池萨上台,保证能抓住所有人的眼球。”说完,她就凑到了池萨身边,在她耳边嘀咕半天。

    池萨全程没说话,最后终于默默地点头。

    宁安远远地向程澈比了一个耶的手势。于是,程澈,祁琚,宁安,章颜,苏信和池萨,组成了班里第一个学农小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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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介绍:
1
程澈生在一个平凡的四口之家。
唯一不平凡的是,她从小就拥有一个常常陪伴于侧的竹马,她在日记里提起祁琚——“他对别人是春寒料峭,但待我是寒冰作暖。”
直到某天,她忽然发现自己是温家的千金。
离开程家那天,她什么也没带走,包括他。
2
八年后,祁琚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某所高校的客座教授,还因为一张讲座照片爆红出圈。
某日下课,他在人海中无意瞥见一张熟悉的侧脸,一向清冷自持的男人失了神,奋力追出去。
没过多久,有八卦的财经号发现,祁教授居然是祁温两家豪门联姻的主角,因为颜值被圈粉的网友纷纷觉得可惜,鼓励他追求真爱。
就在宣布结婚那天,祁琚的微博放出两张照片。
第一张老照片定格于1999年,小女孩歪头笑着靠在男孩肩上,男孩垂眸望向她,身后是潮起浪迭,焰火绽开在月亮之下。
下一张照片是横跨二十年的婚纱照,只有侧脸,却足以窥见他们的般配。
配文是:@祁太太,山河浪漫,灯火璀璨,余下一生,与你共度。
*第一卷学校篇:春日
*第二卷都市篇:夏夜
*主CP双向奔赴,HE,第二卷微悬疑,副CP娱乐圈。一万次相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万次相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