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里斯本没那么好混
1993年，葡萄牙，阿尔科切特基地，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在体能教练的哨声催促下进行折返跑，再到门前接球射门。围网外是三两成群的家长们，正在对孩子们的表现品头论足，若只是听语气看神情，似乎比起专业的足球教练也不惶多让。
场内的一个孩子在射门时狼狈地滑倒在地，家长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还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模仿着他的囧相，孩子懊恼地揉揉自己的屁股，向队列最后走去。他觉得自己很丢脸，没办法，因为这里是里斯本，是全欧甚至全球都名列前茅的顶级青训基地。
场边教练席坐着的是里斯本竞技青训梯队教练保罗•门萨，听到场外的哄笑后，他看着这个滑倒的孩子皱皱眉头，喊来旁边的助理教练拉文•加西亚：“嘿，加西亚，你去盯着那个滑倒的小家伙，我感觉他今天不大对劲，看看是哪儿的问题。”
加西亚点点头，蹲在场边仔细观察。直到看见那个孩子第二次射门时一脚将球打飞后，他站起来朝草地上喊道：“罗德里格斯，不，维迪，不是你。”突然想起来这帮小家伙中有两个姓罗德里格斯的，加西亚无奈地摇摇头，“扬，对，你过来。”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扬的额头上，看起来格外狼狈，他的脸因害羞而红得发烫，第一次射门滑倒，紧接着第二次射门又打飞，没想到还会被教练看到，估计这次挨一顿批是逃不掉了。加西亚看着眼前这个瘦瘦的男孩，看着他沮丧又紧张地在球裤上蹭手。
里斯本竞技是有着优良传统的葡萄牙球队，他们优良的青训体系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小球员们来自葡萄牙各地，因为早早便显露的天赋而被挑中，来到阿尔科切特基地。扬•罗德里格斯，虽然也来自里斯本，但比同期的同学们来的都晚，他的家庭也并不富裕。试训时填写的资料中提到，扬是中葡混血儿，他的母亲是中国人。
中国，加西亚并不了解那里，从前那里是神秘而富有的东方，现在谁知道是什么样子，不过他知道一件事——中国现在肯定没有拔尖的足球巨星。作为青训营梯队的助理教练，加西亚需要经常研究国际巨星们的特点，这样能更早地发现好苗子，培育出的小将们如果能获得尤西比奥二世之类的称号就更好了，俱乐部肯定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转会费。
虽然年纪还小，可扬在训练中已经展现出了不错的视野和控球天赋，无球状态的跑动比起同年龄的伙伴们也要灵性不少。梯队教练保罗•门萨和大多数葡萄牙教练一样，醉心于边路突破的战术，再加上U9梯队的孩子们缺乏耐性，很少愿意靠不断地传递去寻找机会，所以阿尔科切特基地的这帮小天才们，把速度和盘带看得最为重要，总是试图用灵光一闪杀死比赛。
知道扬的跑位很不错，教练组们预设了几个位置给他尝试，可扬在边路的效果并不好，再加上扬的个子不高打不了中锋，所以小罗德里格斯在青训营里被愈发地边缘化。
不过拉文•加西亚对扬的感觉还不错，这个流淌着东方人血液还略显腼腆的男孩，无论是训练时还是比赛时，都很乐于与队友分享球，这在注重边路进攻和个人突破的里斯本竞技青训营里很少见。“也许中场会比前锋这个位置更适合他，不过扬的体型可能受不了，就算是青年队，中场也是体格强壮者的天下。”想象着眼前的小家伙被轻轻一撞就撂倒在地的样子，加西亚也只能耸耸肩膀表示同情。
“小罗德里格斯，门萨教练让我问问你今天怎么了，我们里斯本竞技的小家伙们，就算是门将，也不会把射门动作搞得那么狼狈的。”加西亚用手摩挲着扬的头发，蹲下来问他。
扬低下了头，昨天照顾生病的父亲到半夜才睡，今天一大早还要搭公车来训练基地，现在自己都还在犯困，但他并没有为自己开脱。加西亚看到扬的黑眼圈，问清他没有生病之后，就让扬回归训练了，自己回去告诉门萨，“小家伙昨天没睡好，没什么大问题。”门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午休时扬依然独自一人吃饭，不知是不是受到那二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影响，他总觉得当地的饮食不合胃口。用叉子卷着通心粉，他又想起了母亲，听父亲说，自己的妈妈罗瑜婷是中国人，父亲念叨起她时脸上总是不经意间绽放出笑容。
“若~罗~罗，与~瑜，秦~婷~婷”，别着舌头艰难地念完母亲的名字，扬才松了口气，父亲好不容易才在里斯本下城区找到一位旅居的中国老教师，本来第一次宋老师要教他说中文的几个简单问候语，扬硬是要学怎么念母亲罗瑜婷的名字，还把发音抄在本子上，每天有空就磕磕巴巴地念。
就在这时，扬的后背突然被猛推了一把，他回过头，身后是里斯本当地的几个家伙，都来自富人区。为首的达夫拉尔一边和旁边的人挤眉弄眼，一边对着扬说：“中国穷小子，你嘴里在嘟囔什么呢，什么洛洛洛，你以前是养猪猡的猪倌吗，还是说你在用神秘的中国咒语，想要诅咒我吃坏肚子好给你腾出前锋的位置，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像你这种柔弱的软脚虾，教练们就是吃错药了也不会派你上场的。”
扬听着夹杂有俚语辱骂的讽刺挖苦，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盯着面前的达夫拉尔，就算达夫拉尔比他高一个头，就算他们有七个人，今天自己也要教训教训他。达夫拉尔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日里一言不发的小个子，额头上满是暴起的青筋，还攥紧拳头狠狠瞪着自己，他心中转而一喜，准备先挨一拳，再叫上死党们痛殴中国小子，到时候还可以先和教练告状。
“怎么回事！”加西亚教练严厉的声音从餐厅的正门传来，双方剑拔弩张的势头才放下来，是青训营中唯一和扬玩得来的佩德尼奥找来了教练。看到是佩德尼奥带着加西亚教练过来后，达夫拉尔哼了一声，暗暗把佩德尼奥也放进了自己的报复名单。下午就是小场训练，到时候有的是他们的苦吃。
加西亚看到没有实际冲突发生，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个达夫拉尔家里财力雄厚，据说还和球队的一位大董事关系颇近，如果处理不好，别说是扬和佩德尼奥，就连他在青训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加西亚低声嘱咐佩德尼奥，让他劝扬不要和达夫拉尔再起争端，然后就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佩德尼奥拽走了扬，告诉他加西亚教练的嘱托。扬努力想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可还是能依稀听到餐厅那边达夫拉尔等人的嘲笑声，他愤怒地瞪着光洁的地板，那里似乎能映出自己的脸。佩德尼奥隔在扬和达夫拉尔那帮人之间，神情有些复杂地说道：“扬，达夫拉尔他们就想着揍你一顿呢，别让他们找到机会，不然教练们怪罪下来，咱们可能就要被赶出去了，毕竟他们有钱有势，我们躲着不就好了。”扬拍拍佩德尼奥按住他肩膀的手，示意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两个人就并肩走向训练场边的休息区。
下午三点，加西亚指挥工作人员收走场上的绕桩、球车等，开始布置小场训练赛，小球员们的基础能力将在这里得到体现。门萨将孩子按年龄分为两组，年龄低的进行1V1训练，使用三号球，年龄在八岁以上的进行3V3和5V5训练，使用四号球。佩德尼奥看着达夫拉尔不怀好意地看着扬，就准备拉着扬去参与3V3，好躲开达夫拉尔那帮人。
没想到其他人像是被达夫拉尔打过招呼一样，没人愿意和他们组队，佩德尼奥涨红了脸，转了一圈场里只剩下达夫拉尔一伙人和他们了。在教练的催促下，达夫拉尔的跟班里卡多、迪克福和莱蒙被分到了扬和佩德尼奥一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稍微动动脑子就会知道，佩德尼奥忍不住看向教练组，他希望加西亚教练看出这里的猫腻来保护他们，可是加西亚还在整备训练器材。而且，具体的训练事务是由第一助教鲁索•塞萨尔负责，如果没出什么问题，根本轮不到加西亚来说话。
佩德尼奥有些懊丧地说道：“没人能帮我们，看来我们只能注意别受伤了，最好是我们就让达夫拉尔他们进攻，让他们进球好了。”
扬摇了摇头：“我们上午的有球练习就是为了在训练里展现能力，我们不防守不进攻，不去碰球，门萨教练看到了我们一样没有好果子吃，就像你说的，只要别受伤就好了，待会加西亚教练会回来看训练的。”
偌大的球场被隔开成若干块，像扬他们所在的5V5场地，是最大的，但因为不需要门将，所以两端只设置了简易固定的小门。达夫拉尔正站在场地中央，里卡多、迪克福和莱蒙等人围在他旁边聊着天，不时转过头来冲着扬和佩德尼奥嘿嘿一笑，看到他们这样，原本被扬鼓起勇气的佩德尼奥又蔫了下去。不一会儿，迪克福等人来到他们身边，里卡多厚厚的嘴唇里龇出了两排白牙：“罗德里格斯，待会你可要准备好跟上我们的步伐，我们要展示展示最近训练的成果，也让你这个软脚虾知道，里斯本竞技可没那么好混。”
第二章 边路突破？我也会
扬和佩德尼奥一边往自己的半边球场走，一边商量怎么对付达夫拉尔他们，佩德尼奥比起同龄人除了很能跑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教练一直让他打的是后腰。可是，里卡多他们刚刚已经先把中锋、后腰和右前卫的位置占了，按照门萨教练的指示，5V5的双方阵型都必须保持1-3-1，所以剩下的只有左前卫和门卫了。
佩德尼奥只能放弃自己当后腰的想法来到门卫位置（注：为了不让小场进球太容易，只有门卫能在本方小门前封堵，且不能用手），扬也走到了左前卫的位置，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帮家伙真是有够阴险，我们俩都不在熟悉的位置上，而且我更擅长右脚，却要打左前卫，小场几乎没有内切空间。”佩德尼奥也摇摇头：“被这么一折腾，这个月的考核分数肯定会降低，万一影响了总评，再想进U12可就更难了。”
达夫拉尔那边首先开球，他带着皮球趾高气昂地向扬的方向直冲过来，在他看来瘦弱的罗德里格斯根本不敢防守他，自己先靠速度过他几次，然后等他急了冲上来防守时再制造几次“合理冲撞”教训教训他。果然如他所料，扬没有强行防守，只是卡在边线位置防止自己从边路突破或者和右前卫做配合，于是他左脚把球一领，转向了中路。
他的面前就是踢后腰的死党迪克福，不过排挤扬和佩德尼奥是一回事，训练赛是另一回事，大家都不会拿自己的表现开玩笑。严厉的门萨教练尤其讨厌场上的消极态度，所以他们的如意算盘是用不熟悉的位置和几次“合理冲撞”，让扬和佩德尼奥在场上不敢进攻也不敢防守，球权只能交给里卡多三人，教练看到这样的情形，自然会对消极比赛的两人施以惩治。
达夫拉尔把球抹回右脚，整个人的重心也随之微倾，正准备一口气趟过迪克福时，突然斜刺里伸出了一条腿，趁着达夫拉尔因准备发力而漏出的空当，迅速捅走了皮球。扬退了几步，让开因踢空而差点摔倒的达夫拉尔，恰好处在第一点的莱蒙甚至差点忘记了停球，他被这记抢断弄懵了。
谁也没想到让开位置的扬不仅没放弃防守，还能从侧后方找到达夫拉尔发力的空当并且快速断球，这让达夫拉尔感觉很羞耻，自己的过人动作还没做出来，就被这个瘦小子破坏了节奏。他涨红了脸，冲向了持球的莱蒙，试图抢回从自己脚下被断走的球。
莱蒙还没从巨大的心理落差中缓过神来，又被达夫拉尔面红耳赤的狰狞表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球向后回传，身后接球的佩德尼奥有些晃神，他也没想到，身体瘦弱的扬能在防守端有如此表现。
“佩德，传球！”听到扬的声音，佩德尼奥才反应过来，轻轻搓起一脚把球向左前方传去，球落在扬的脚下，他将球停稳，就立即传到了前场右侧，莱蒙试图向前突破的欲望并不强，离着防守队员四五米远，就起脚直塞，也没管顶在前面的里卡多能不能接到，就自顾自回到了本方半场。
里卡多好不容易赶上球，却已经被挤到了场地的最右边，几乎失去了转圜的余地，同时对方的后腰科斯塔也靠了上来，把他转身摆脱的空间都压没了，里卡多只好原地向前拨了一下球，然后使劲朝球门的方向抽了一脚。
显而易见，这样的打门肯定是没用的，对方门卫拉斐尔很轻易地挡住球，并且向前传给右前卫塔马洛。塔马洛缓缓向前带球，等到科斯塔回到后腰位置，才轻轻一脚传给早就招手要球的达夫拉尔。
达夫拉尔并不鲁莽，他甚至有着与其强壮身体不相称的狡狯，发现塔马洛等到科斯塔归位后才传球，他立刻就明白了塔马洛的意思。达夫拉尔拿球后就像是不服气上一回被断球一样，仍然向着扬的方向冲去，扬则后退着试图跟上达夫拉尔的带球频率，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扬似乎只要一伸腿就能勾走皮球的时候，达夫拉尔脚后跟一磕，塔马洛从后方接球快速向前插，三两步就越过了扬。迪克福试图跟上防守，却也被塔马洛一个人球分过轻松甩掉，从右边补防的莱蒙一个箭步向前跨了过去，想挡住他的射门线路。
可是塔马洛突然减速急停，右脚轻扣让过莱蒙，左脚外脚背一兜向中路横传，此时后腰科斯塔已经包抄到位，喂到嘴边的饼怎能不吃？他一脚推射，角度虽然略正，但佩德尼奥先前选位有些偏左，此时见势不对才猛地转身回来，就算把身体完全飞出去，也已经来不及挡住球路了。
球网被旋转的皮球带出一阵悦耳的摩擦声，看着科斯塔跑过去和塔马洛、达夫拉尔庆祝，佩德尼奥坐在地上一脸沮丧，扬过来把他直接拽了起来：“教练们来了，你别这么丧气，就算达夫拉尔他们这球进的很漂亮，我们也不是不能反击回去。”
佩德尼奥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里卡多他们本来就不如达夫拉尔那边踢得好，大家不是一条心就不说了，我还得踢这劳什子门卫，刚刚迪克福那里换成我，塔马洛肯定没那么容易过去…”
扬打断了佩德尼奥的碎碎念：“迪克福那里我来说，让他和你换位置，他们虽然不想让我们好过，可教练盯着呢，他们更不愿意被达夫拉尔他们一直戏耍，不过佩德，你去中路之后，别理里卡多，我看他这次压根没想好好踢。你把球传给我之后就找机会往前跑，把莱蒙的位置让到后面去，让他替你承担点防守任务。达夫拉尔他们都能打出配合，我们俩天天一起训练会比他们更默契的，相信我，佩德。”
迪克福也正因为刚刚被塔马洛轻松晃过而懊恼，虽然不忿扬来让他和佩德尼奥换位，可教练组已经在场边看着了，自己本来就是抢了佩德尼奥的位置，再不好好表现一定会被门萨教练狠狠批评一顿。
扬看他有点动摇，赶紧趁热打铁：“迪克福，我知道你们看不惯我，但训练赛可和平时不一样，你们不好好表现，达夫拉尔又不能帮你们升上U12梯队。”
迪克福咬咬嘴唇，神情有些犹豫地说道：“罗德里格斯，这次先听你的，反正被他们戏耍，是我们一起受罚，可你也别想拿我们当垫脚石，如果你想和佩德尼奥耍我们，那我们之后再好好算账。”扬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迪克福的说法，佩德尼奥和他互换了位置，来到扬的右手边。
门萨对于塔马洛的两次处理球很满意，所以招呼了加西亚等教练一起看这边的5V5训练，这种包含边路二过一配合，还有依靠个人技术的突破，最后分球助攻的打法非常合他的胃口。达夫拉尔刚刚的表现也不错，在中路和塔马洛打出的配合吸引了对手所有人的注意力，进而帮助科斯塔扯出空间插上射门，路易吉董事以前告诉过自己，要好好关照这个小家伙，他自己的本事就很不错，用不着自己弄虚作假，门萨不由得满意地点点头。
佩德尼奥接到迪克福的出球，观察了场上的站位后向右横传。莱蒙借着停球的势头向前一趟，把对方的左前卫布里斯托甩在了身后。但是科斯塔也站在了他该在的位置，这时候莱蒙应该及时做出选择了，是自己继续走边路突破，还是传给左侧的扬或者在后方接应的佩德尼奥。
莱蒙看着场边的教练组，决定还是自己来，踩了两次单车之后他想要往左变向，只是被科斯塔轻轻一贴就失去了平衡，球权瞬间易手。达夫拉尔回撤接到球后，就是一脚塞给塔马洛，同时自己快速前插，他还想要故技重施。
只是这次达夫拉尔的如意算盘并没得逞，佩德尼奥在传球给莱蒙后就一直在他斜后方保护，把这脚传球很机敏地断掉了。与此同时，扬借着塔马洛失位的机会迅速前冲，科斯塔还在右边完全来不及补防，绝佳的机会出现了，在扬的面前只剩下门卫拉斐尔一个人。
佩德尼奥一脚端在皮球的中下部来了记过顶长传，扬沿路狂奔，在紧贴着左边线的地方勉强用胸口停住了球。此时拉斐尔也已经贴了上来，因为知道没人能给自己补防，所以他决定直接扑上去，就算冒着犯规的危险也要放倒扬。
扬用右脚尖稳住皮球的同时，就已经观察到拉斐尔扑上来的动作，没时间去找其他的路线了，他只好也迎着对方冲了上去。面对不在乎动作是否犯规的对手时，露怯是你最糟糕的选择，扬一直记得这句加西亚教练曾经告诉自己的话。
拉斐尔看见扬不但没慌反而径直朝这边冲过来，自己也有些乱了阵脚，可扬没发愣，面对他做出了一个左晃右突的姿势，这个动作曾被称作马拉多纳过人，喜爱灵巧球风的葡萄牙人自然不会放弃对这个动作的练习。身体左倾虚晃之后右脚踩球，再左脚将球后拉躲过防守，从而完成突破，基地里的孩子们都喜欢这一招。
扬没想到的是，对方压根就没留给他做出完整动作的机会，拉斐尔壮硕的身体直接靠上了他的肩膀。两人的身板差距很大，扬虽然看起来扛得很艰难，但球权并没有丢失，及时做出的半套动作让球仍处在安全的一侧。
电光火石之间，扬左脚脚后跟轻轻一磕，整个人向右边沉肩矮身，踉跄两步先是闪过失去平衡的拉斐尔，接着追回没滚多远的皮球，脚弓推射，轻松打进空门。
佩德尼奥兴奋地喊着扬的名字，教练组也响起了惊讶的吸气声。面对这样的防守，不但护住了球还能做出如此冷静的选择，扬用极其潇洒的方式完成了反击。和送出长传的佩德尼奥双手击掌，扬的脸上也满是笑容，来到达夫拉尔面前时，佩德尼奥偷笑着问扬：“扬，你不是不习惯走边路的吗？”扬故意做出一副迷惑的神情：“不习惯倒是真的，可是佩德，我可是个葡萄牙人，边路突破，我怎么可能不会啊！”
达夫拉尔被这俩拙劣的演技气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对着门卫拉斐尔就开始数落：“没用的家伙，连一个中国佬都防不住。”拉斐尔撇撇嘴并不敢反驳，他可是知道达夫拉尔的脾气和手段，自己只要敢顶嘴说不定就要吃不少苦头。
第三章 球，要用脑子踢
门萨教练也被扬转瞬即逝的灵性表现惊呆了，很多孩子在平时都会苦练花式动作，并且想在比赛中用出来戏耍对手，可是这些动作能够做成并且确实起到作用的却非常少。
一来是目前他观察的这批U9年龄段的小家伙们身体还没长开，很多人处理不了假动作带来的一瞬间的身体僵直，而且也很难掌控盘带时的节奏感；二来是目前他们还没接触到正规的比赛，训练场地的制约和小孩子并不在乎身体接触的天性，会不利于过人动作后续的处理球。
同时以门萨的角度来看，他也不愿意这么小的孩子把自己的精力全都拿去练习花哨的招式，而不是努力打熬自己的基本功。
可扬的这次表现并不只是靠花活过掉防守队员能概括的，整个教练组都能看得出来，扬对付拉斐尔的防守时展现出了怎样的随机应变。
转身拉球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就被对方撞在侧后方，可能很多人在没失去平衡的情况下都会选择靠住防守球员稳住皮球再寻找机会，可扬的第一选择是用没被影响的左脚控球，并在发现拉斐尔立足未稳后迅速做出判断，仿若背后长眼的敏捷躲闪也值得称赞。
“这个孩子球商很高。”
“真漂亮的动作！”
“被干扰时处理球的方式很流畅而且自然。”
教练组异口同声地夸着扬。门萨教练心下也有了些想法，如果小罗德里格斯有这样的天赋自然最好，不过之前为这帮孩子选择位置的时候也没见他有这样的发挥，希望这不是蒙的。
听着场边嘈杂的议论声，达夫拉尔怒气更盛，他对科斯塔和塔马洛使了个眼色，示意待会要开始实施他的“合理冲撞”计划。待在对面的里卡多也得到了达夫拉尔的指示，待会靠左去挤压扬的位置，不给他发挥的空间。
拉斐尔开球，布里斯托得球后试图从莱蒙这一侧突破，没成功，左脚晃了两圈便往中路横敲。科斯塔在中间控球寻找机会，看到塔马洛斜插要球后就一脚直塞扬的身后，球速很快，塔马洛追得很费劲，只好用外脚背勉强改变球路并且把球速降下来，同时他准备再加速甩掉右边跟防的扬。
只是他未能如愿，这一球不小心停呲了，直接送给了左边的佩德尼奥。里卡多一看塔马洛的这次进攻没能打成，再想到刚刚达夫拉尔告诉他的计划，就立刻跳着叫喊要球，佩德尼奥得球也是电光火石之间，所以忘记了扬的嘱咐，没有原地控制住球，听到喊声就向前一脚传给了里卡多。
里卡多把球一卸，从背对科斯塔的位置一转身就往扬所在的左路狂奔，这样扬只能被迫从边路拉到中路，也就让达夫拉尔的计划能够顺利实行。扬在塔马洛失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快速前插，但佩德尼奥把球给了里卡多，他也只能补上里卡多的中路位置，从达夫拉尔身边跑过的时候，扬并没注意到他脸上的阴险笑意。
里卡多在身前做了个隐蔽的手势，拉斐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松松垮垮地堵在正面，把横向传递的线路留了出来，里卡多瞥到扬已经跑了上来，就身体一扭送了个倒三角传球出去，扬接到球时还在心疑，这里卡多怎么不像开始那样随便一脚向门里抽过去，就被科斯塔从侧面猛地一下撞倒。
科斯塔比扬壮得多，又是用膝盖前顶撞到扬的大腿上，还加了一个隐蔽的伸肘动作，虽然触到了球，但如果这是在比赛里，一定会被吹罚恶意犯规，至少也是个黄牌。
可达夫拉尔想要教训扬也正是看中这一点，训练是不会有裁判的，就算教练在旁观，这也只是普通的“身体接触”，并不是放铲这样的危险动作。“身体接触”不会遭到教练严厉的训斥和处罚，但一定可以把罗德里格斯给折腾得鼻青脸肿。
扬倒在地上时就想明白了达夫拉尔的诡计，只有利用里卡多这个“内鬼”，才能营造出这样一个二分之一球的机会，在争抢球权时做出的动作性质和直接的恶意动作可不一样，假如是自己在边路带球被拉斐尔不管不顾一脚踢倒，教练一定会立刻介入，达夫拉尔球技没练得出神入化，在青训营里这种伎俩倒是玩得飞起。
果不其然，教练那边只是传来几声对这次碰撞的感叹声，他们可没看见，扬大腿侧面的肌肉都因疼痛在跳动，右侧肋骨也被科斯塔的胳膊肘顶得不轻。扬躺在地上咬了咬牙，喘了两口气，才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这些毕竟还是外伤，达夫拉尔他们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恶毒的犯规动作，如果因为这样就躺在地上不起来，反而会被教练们看轻。
扬起身后就看到了佩德尼奥带着歉意的眼神，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就算职业球员在踢球时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冷静清晰地秉持赛前的战术要求，更不要说自己和他两个九岁孩子了。
话虽这么说，扬还是又提醒了佩德尼奥：“佩德，你也看到了，里卡多刚刚那个传球是故意传到科斯塔冲上来的位置的，以后干脆当作他不存在，我们俩来主导进攻就可以了。”
佩德尼奥涨红了脸说道：“扬，我待会一定控好球，不会再乱传了，你放心，科斯塔那个家伙，我也要像他对你那样教训他一下。”
听到这扬反而不淡定了：“佩德，你可千万别，达夫拉尔可能就等着我们脑袋发热，然后他好恶人先告状，到时候他们没事，我们可就背上罪名了。”
“好吧，扬，那你一定要小心点，我觉得他们还会冲着你去的。”佩德咬咬嘴唇，不放心地看了看那边，扬拍拍佩德尼奥的肩膀，跑回了自己的位置。
没有动作很大的犯规的话，比赛没必要中断的，可达夫拉尔为了好好看看扬痛苦的样子，故意让科斯塔“礼貌”地把球停下，并且主动踢给了迪克福，所以扬才能慢慢走回来和佩德尼奥交谈。
迪克福这次把球直接传到了左路，扬轻轻停住皮球，在他面前，达夫拉尔和塔马洛已经逼了上来。他带球往前趟了两步，就用外脚背拨给了等在中间的佩德尼奥，正好利用错位闪过上抢的达夫拉尔。
佩德尼奥看到扬沿着边路猛冲时身旁还有塔马洛在紧紧跟着，根本没机会传过去，另一边里卡多和莱蒙都在喊着要球。
佩德尼奥下意识正准备把球传给背靠着拉斐尔位置更好的里卡多时，突然想起了扬刚刚叮嘱他的话，于是干脆就没理他们的喊声，一边注意着科斯塔有没有冲上来，一边看着扬会不会有其他办法。
就在佩德尼奥左右为难时，扬也发现了他的困境，一个急停就让过了还在冲刺的塔马洛，同时迅速往右侧迂回。佩德尼奥也第一时间发觉了扬这次无球跑位的目的，于是主动向左靠，将科斯塔也带得往左靠近了些，才用力传出一脚直塞。几乎是从科斯塔身后蹭过的扬顺利地接到了球，他的面前又只剩下拉斐尔一个人了。
没想到这次严防死守下扬还是跑出了机会，科斯塔和塔马洛立刻开始回追，现在只能期盼拉斐尔不会被扬再一次轻松过掉，他们两人才有时间赶到。
拉斐尔没有像上次那样莽撞地直接扑上来或者出脚，他开始降低重心跟着扬的动作不断后退，并且尽量限制扬向右侧突破的空间。他知道，扬的左脚不如右脚灵活，除了逼急了的时候，他很少选择用左脚去突破，再加上两名队友也快要回防到位，就算扬强行左突，也会被又一次的“合理冲撞”撂倒在地。
就在科斯塔准备重复自己上一次的“身体接触”时，扬突然带球向右横跨三步，脚尖用力将球挑起，越过拉斐尔的头顶传向他的身后。惊慌的塔马洛没收住脚步，稍稍错开了球路，仓促之下跳起并没能顶到球。在他身后蹿过去的佩德尼奥大步流星地前冲到位，再借着球下坠的力量脚尖一捅，空门大礼岂能不收，球又进了！
“好球！！”场边传来加西亚教练的喝彩声。扬笑了笑转过头，被激动的佩德尼奥一把抱了起来。门萨教练也赞许地鼓了鼓掌，对加西亚说：“这个小罗德里格斯还真的是用脑子踢球，你看他刚刚和小佩德说了几句，两个人就打出这么漂亮的配合。”旁边的体能教练也点点头：“如果不是他身体不够强壮，就算是青年队的那些小子也比不上他。”
训练在半个小时后结束了，洗澡更衣时，达夫拉尔听着扬和佩德尼奥的说笑声，恨不得把牙都咬碎。
自己和死党们竟然被这个穷小子在球场上戏耍，以后还怎么在青训营待着，里卡多都配合着使了阴招也没能搞垮他们俩，以后升上里斯本竞技的U12梯队，不就有更多人知道这个罗德里格斯和他的跟班把我达夫拉尔弄得狼狈不堪了？
我达夫拉尔是U9的老大，自然以后也是U12的老大，在阿尔科切特基地，没人能坏我的事。达夫拉尔一边想着一边走出青训营的大门，坐进家里派来接送他的轿车，正好看到背着训练包的扬在站牌下等公交车，撇撇嘴骂声晦气，吩咐司机赶紧开车。
达夫拉尔家那辆黑色豪车呼啸而过时，扬并没有看到车窗里的那根中指，他一直注视着自己捧在手上的桃核手链，如果旁边有人的话，就能听到他嘴里还在低声念着：“罗~，瑜~，婷~，妈妈~。”
第四章 眼泪与故事（一）
下车后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到家门口，扬拿出钥匙正要开门，却听到家中隐隐有哭泣的声音，这让扬很诧异。
他凑在房门上支起耳朵，除了哭声并没有听到别人的动静，他想了想，父亲一定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哭的样子，就把钥匙塞回了口袋，准备绕着街区走一圈再回来。
用足够慢的速度溜了一圈之后，重新回到门口的扬又仔细听了听屋里有没有声音，才开门进屋。
父亲不在家，屋里倒是平平常常，和以往没什么两样，扬左思右想也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摸摸瘪了的肚皮，才想起来自己绕了一大圈比平时回来的晚得多。
他赶紧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冰箱里倒是有之前剩下的炖菜和肉肠，热热就能搞定晚饭。
正拿着勺子猛吃的扬，突然看到桌上有几张父母的合照，他愣住了神，这些照片一向放在爸爸的床头，今天怎么拿到客厅的桌上了。
扬看着照片，能够把瘦弱的父亲和相框中那个小麦色皮肤的健康男人联系起来的，也只剩下脸上偶尔露出的微笑了。
父亲何塞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但还是坚持着在里斯本竞技俱乐部球场那个薪水微薄的工作，作为一个杂务人员，他的多数工作任务是保洁和引导，对普通人来说正常的劳动量，却总会把他的精力全部耗尽。
扬心里明白父亲坚持的理由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糊口，蛮可以去找一个更加轻松的工作，父亲不知道在俱乐部陪了多少笑脸，说了多少好话，才拜托上塞萨尔教练把自己带进阿尔科切特基地。
想要加入里斯本的青训队伍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如果以为自己是里斯本人就可以轻轻松松进入梯队那就大错特错了，作为葡萄牙最著名的三大俱乐部之一，里斯本的青训水平甚至可以和号称青训之王的阿贾克斯掰掰手腕。
整个葡萄牙，甚至是扩展到欧洲范围，都有数不清的孩子憧憬着自己能在绿白队徽下成长为一代巨星。
扬还在发着愣，门口传来钥匙捅进锁簧的声音，房门打开了，父亲搓着手走进屋，挂好衣服之后坐到他旁边。
看到扬碗里的炖菜连热气儿都没有了，何塞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一掌按在他的头上搓了几圈：“臭小子，吃饭还分心，吃凉的不怕闹肚子吗？”
扬使劲往板凳下面出溜，想要逃脱老爸的魔掌：“爸，这张照片上你太帅了，我看呆了才忘记吃饭的，哎呀，你别揉了，我在基地才洗过的头发就被你搞乱了。”
说着说着，何塞看到桌上自己和罗瑜婷的合照，明显地愣了一下，他脸上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晕，来不及捂住嘴就开始咳嗽，咳得青筋暴露浑身发汗。
扬被父亲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说话气到了他，赶紧上前去帮他拍后背，何塞摆摆手，别过脑袋又咳了两声才缓过气来：“没什么，是我自己想起些旧事，有些心神激荡，没什么的。”
扬听着父亲此刻说得如此轻松，又回想起自己到家时听到的哭泣声，再聪明的脑袋也没了用处，眼泪已经扑簌簌掉在了父亲的胳膊上。
何塞看着虽在哭泣却憋着不发出声音的儿子，怜爱之意怎么也忍不住了，轻轻抚着扬和他母亲一样的黑色头发，不禁又想起了那些往事，心下也是酸楚不已。
当年他和扬的母亲正是因足球相识，那时自己怎么也想不到会娶到这么一个温柔又不失英气的中国姑娘。
这还要提起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恩多罗叔叔，那天他的二儿子弗朗西斯科邀请自己去踢球，同行的还有几个中国人，他们在球场只顾着说说笑笑，倒是自己闷着头踢球弄得一身大汗。何塞正坐在草坪上喝水准备缓口气，一起过来的那个中国姑娘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下午五时微斜的阳光之下，少女稍稍烫卷的黑发透着如蜜糖般的金褐色，眨眼又被风拂成一团漫卷的舒云。那一刻何塞感觉，球场里的呼喊，车辆的鸣笛，草叶的窸窣，似乎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耳膜挡住，全身只剩下眼睛能动，而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少女拢着耳后的头发蹲在他旁边，阳光顺着藏蓝色的布裙，给纤细的手腕映出些象牙般的润泽。“Olá。”这句带着点布拉加口音的问好，把何塞从愣神中扯出，再盯着发呆就太不礼貌了，他只好努力克制自己的视线。
看着何塞的满头大汗，她从提包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来，何塞没好意思用，干脆撩起衣服把脸擦了一通。
原来她的名字叫罗瑜婷，问了弗朗西斯科才知道，她是中国来访使节团的候补翻译。俗话说，爱情的速度比想象还要快，直到罗瑜婷答应了何塞的求婚之前，他都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订婚仪式两人只打算邀请几个亲近的朋友，作为半个媒人的弗朗西斯科自然不会缺席，但未成想恩多罗叔叔也跟着来到了餐厅。
他走进来就神态焦急地扯住何塞低声道：“小子，你惹麻烦了，谈恋爱也不搞清楚对方的身世，趁着仪式没举行，再回去好好商量商量。”
何塞有些迷惑，罗瑜婷确实没有和自己过多说起家里的事，但也不至于让恩多罗叔叔这么着急，中国早就不是封建社会了，想来总不会连自由恋爱也不允许吧。
一辆贴着特殊牌照的银色沃尔沃越野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餐厅门口。靠近门口的几个散客都看向外边，皱着眉头心想什么人这么没有公德扰人清静，当他们看到那辆越野车上下来了两个身穿西装的魁梧大汉，还面色不善地守住了门口，才赶紧收回目光，惟恐惹上什么无妄之灾。
餐厅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同样身着西装的短发男子铁青着脸，带着那两个大汉直接走向了何塞他们所在的这桌。
他满脸阴沉地盯着罗瑜婷，声音虽然不大但充满了愤怒：“你知道你在干嘛吗？跟我回去！”还拽着何塞的恩多罗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叹了口气。
罗瑜婷有些慌神，但仍然坐在她和何塞并排的椅子上没有起身。何塞虽然没听懂此人说的中国话是什么意思，但那种愤怒的情绪足以表明不会是什么好听的，他跨步站到了罗瑜婷的身前，挡开了短发男子的视线，说道：“先生，不知道你…”
话没说完，当胸已挨了重重一推，何塞碰上椅子又摔倒在地，半天没能起身。看到好友规规矩矩讲话对方还动手，弗朗西斯科张口骂道：“你个混球想干什么！”，说着就要站起身发作，却被父亲狠狠按住了肩膀。恩多罗干笑了两声想要缓和气氛：“罗先生，你先别急，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嘛。”
来人乃是访葡使节团的联络官罗玖山，B军区首长之子，也是罗瑜婷的哥哥。因为早前学习过葡语，所以能成为此次来访的联络官，在国内就已经是少校的罗玖山，回去后就算没有提升，也会在履历上添上不错的一笔。可他没想到，来到葡萄牙后使节团没遇到什么大问题，倒是硬要跟着过来的妹妹和一个穷小子凑到了一起。
他开始以为妹妹只是玩闹，本不打算多生事非，可后来突然收到消息两个人今天就要订婚了，罗玖山十分震怒，带着两个随员就第一时间冲到了举办仪式的餐厅。
看到妹妹微笑着坐在那小子旁边，他心头瞬间起了无尽的怒火，那个叫何塞的居然还敢站起来叫板，正在气头的罗玖山上来就是一搡，他很清楚自己部队大院里练出来的身手，足够让那小子缓个半天了。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罗玖山压着嗓门低声吼道：“想在国外给家里丢人么？给我回去！”
看到何塞被哥哥搡倒在地，罗瑜婷本就不多的慌乱之意反而消失殆尽了，望着兄长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脸，她坐在椅子上咬了咬嘴唇，脸色稍微有些发白，仿佛已暗自决定了什么事。
那一刻罗玖山以为犯倔的妹妹还是会向自己低头服软，他已经在盘算怎么收拾这边的残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要捅到上边去让家里知道，可罗瑜婷特意用葡语说的话瞬间就把他的思路打成粉碎：“知道自己是谁，就要听你们的嫁到王家李家？回去当和亲工具？”
这句话一出口，罗玖山眼睑抽搐了几下，几乎肉眼可见的阴翳爬上了他的眉头，青筋在脖颈上若隐若现。
还捂着胸口的何塞听了也是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和自己相处时温柔似水的罗瑜婷还面对着这样的问题，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家庭会做出这样的评价。
罗瑜婷按着扶手轻轻站起身，面对着气势汹汹的高大兄长，她清瘦的下巴虽是因仰视而抬起，却带着一丝从容与傲气。
罗玖山打量着面前稍显陌生的妹妹，目光突然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准备指上去的手就僵住了。
订婚的日子她没有穿最喜欢的那件藏蓝底碎花布裙，身上那件料子很软很轻柔，却有些像居家服的风格，或者说是…孕妇装
第五章 眼泪与故事（二）
那一刻罗玖山的愤怒变得极为复杂，甚至不解和震惊占据了上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二十多年看着长大的，那个温良贤淑的妹妹，和外国佬谈起了恋爱，居然，居然还会未婚先孕。
他僵住的手开始发抖，重新指上了罗瑜婷的鼻子，嘴唇也哆嗦了两下，如果不是周围还有外人，尤其是葡萄牙的政府职员，可能早就开骂了。
“你…你…家里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这句话从罗玖山的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他的情绪已从先前的怒火万丈堕为无尽深寒，老爷子，老爷子要是知道小婷跟着自己跑来葡萄牙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会打断他的腿。
至于妹妹，连父亲那关都过不去的，也不想想，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算成了既定事实，罗家也是不可能接受的。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手往身后用力一甩才忍住了没去抽妹妹一个耳光，瞥了瞥站在侧边的两个随员，眼神里已经发了狠，冷冷开口道：“把她带回去。”
两个随员对视了一眼，他们是罗家特意安排到来访人员中协助罗玖山的军官，自然不会不清楚眼前那个让大公子怒火朝天的年轻孕妇是他的亲妹妹，老爷子最宠的小辈儿。
动粗自然是不能对小姐动粗的，可旁边那群外国人怎么处理才是问题，这是在葡萄牙不是国内，上头指示过要注意影响。
这一琢磨自然是有些犹豫，罗玖山看见他们瞅着何塞、弗朗西斯科一群人就知道了原因，神情比刚刚更厌恶了几分：“先把那小子给我弄走。”
他一想到自己在这里忙碌的几个月，就是这家伙和妹妹搅和在一起，今天要不是突然得到了他们要订婚的消息，还来不及注意到这边，顿时恨意丛生，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此人有个善了，先带回去再说，之后有的是手段。
身后两人一听也不敢再怠慢，朝刚刚站起来的何塞齐齐跨了一步，手臂已经摆出了擒拿的架势，准备先扭上他的胳膊弄进车里捆了，再好好请小姐回去。
罗瑜婷早一步就站到了何塞身前，隔开那两个随员，盯着神色阴沉的兄长说道：“你们所谓那些好事儿我看不上，难道就以为我会怕坏事了？怎么？又要靠大头兵讲道理？”声音一如往常的轻柔，语气却充满了决然和嘲弄。
罗玖山冷哼一声道：“你还想护着他？是觉得你能扛得住还是这小子扛得住？他配吗？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活…”
他话还没说完，何塞就低吼一声冲了上去，罗玖山万万没想到他还敢动手，注意力又都放在妹妹身上，登时被扑倒在地。
两个军官见状反身就想去抓住何塞，又被撸着袖子冲上来的弗朗西斯科从后边抱住，一时五个人在地上撕扯成一团。
然而，何塞他俩毕竟是普通人，血气上涌或许可以顶得住一时，但终归不可能打得过训练有素的军人，反应过来的罗玖山三拳两脚就掀翻了跨在身上的何塞，弗朗西斯科也没撑过几下子就被放倒在地。
罗玖山捂着有些破皮的嘴角刚站起来，带着恨意的一腿就蹬了出去，把何塞踹得弓成了虾米，神情狠厉地说道：“把他给我捆了带走。”
“够了！”
看着几人拳来脚往一直没说话的罗瑜婷，忽然向前一步，正视着罗玖山说道：“这里不是国内，我也不在这次来访的正式人员名单上，你想带走我和何塞，就等着事情闹大吧，最好让大使和爷…和家里都知道。”言毕轻咬嘴唇，头也低了下去，似是说到了伤心处。
罗玖山有些踯躅，他自然知道当务之急是不要扩大影响，最好回国之前就能解决此事，边想边瞅向倒在地上的何塞，心说待会就要先废了你。
何塞一心想着要保护自己珍视的爱情，全没把身上的疼痛记挂住，回头看见罗玖山阴沉的目光才心说不好，小婷的这番话岂不是提醒了他在暗中下手。
两人的心思还在这边厢琢磨着，就被一声闷哼给生生打断了，他们目光抬起便都愣在了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罗瑜婷垂着头咬了咬牙，从身后抽出一把刚刚藏起来的餐刀，顺着耳下颌骨朝秀气的脖颈上就直接划了下去，刀刃并不锋利，可细碎的锯齿，已浅浅濡进颈侧细腻的肌肤里。
鲜血从伤口里缓缓渗出，沿着那只柔软却稳定的手滑下，如蟹爪盘踞，如晨露渐醒，室中仿若无名花绽，香气与杀气俱四溢而出。
“告诉父亲和老爷子，我不想再回去了。”罗瑜婷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兄长道：“哥，我们都是大院里出来的孩子，你知道这一刀再往下是哪，你想杀他，就来收三条命吧。”
用手绢擦掉餐刀上沾染的血水，她把刀轻轻放回到桌上，抚住伤口扭头看向已经呆滞的何塞，和两人初遇时一样的笑容，在她脸上缓缓绽放开来。
“何塞你陪我去医院吧，顺便查查身体。哦，大家不用担心订婚仪式的事，中国有句话叫长兄如父，如此说来，家里的长辈，这就算是见证过了…”
一众皆静，满室唯有风声
……
刀不是什么快刀，没有破风之声，那只肌肤细嫩的手，也没使出什么用刀的手法。
但对何塞和罗玖山而言，眼前爱人与幼妹的鲜血，已化作无形却异常尖利的锋刃，刺得两人心惊胆寒。
如果单是刀痕，好好地延医用药不留疤印也是可能的，可锯齿割破的皮肤，就很难复原如初了。
伤口只是在颈侧，还说不上毁容，但罗瑜婷下手精准的这一刀，已经向在场所有人明确了一个意思，她不怕死，就更不会怕事情扛得住扛不住了。
罗玖山的脸色，从怒极的胀红刹那变成苍白，连头发根都感到了怵怵的寒意。他一手撑膝，一手握拳砸在桌板上，表情先是愤怒又变为惶惑，当年在部队大院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孩，那个被老爷子和自己一直宠着的女孩，竟然能狠倔至此。
看到血水还在从妹妹指缝里往下淌，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就要冲上去，却被罗瑜婷的眼神和再次伸向那把餐刀的手震住了，抬起的脚硬生生收住，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狗*的，快送她去医院！”罗玖山朝何塞咆哮着，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慢一点我TM毙了…”
他说着说着又看到妹妹那冰冷的眼神，才硬是把剩下的字咽了下去，嗫嚅道：“小婷，坐我的车去吧。”
罗瑜婷笑着摇了摇头，一手抚颈一手护住了小腹，何塞扶着她往餐厅外走去。
罗玖山看着两人的背影，神情有些恍惚，突然转身朝还在愣神的两个随员大声吼道：“还不快滚出去雇车！”
……
使节团将要回国时，罗瑜婷和何塞在送行会场外找到了罗玖山，他看着腹部明显撑起的妹妹，看着她颈侧被黑发稍稍遮掩住的疤痕，劝诫和责骂的话犹豫了很久也没说出口。
“父亲那边我会拖着的，但老爷子，我还是希望你至少要给老爷子去封信，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小婷，你好自为之。”
罗玖山神色有些苦涩地说道，又转向了何塞：“至于你，小子，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我真的会亲手打死你。”
说完就要往会场里走，那里还需要他在诸多官员政要中应酬斡旋，罗玖山知道，既然今天能见到妹妹，那明天她就不会出现在机场了。
两个人彼此也都明白，此去一别，兄妹再相见就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罗玖山的脚步突然顿住，却强忍着没转过身来：“不会后悔吗？”
罗瑜婷倚在何塞肩旁，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罗玖山没听到任何声音，惨然一笑，大步走回了会场。
……
罗瑜婷生下扬之后，身体就一直虚弱多病，何塞即使拼命做工，家里依然存不下一点多余的钱。骄傲如她，也放弃了一切以前的爱好，照顾扬的同时还在想办法找一些可以在家里做的事，终于积劳积弱成疾，一病不起。
弗朗西斯科等人奔走寻医，何塞想尽办法才从大使馆联系到了罗家，即使如此，罗玖山也没能及时赶到…
岸堤上大西洋的湿润海风，在品味比较着两个男人泪水的咸涩，罗玖山重重打了何塞一拳，带走了妹妹的骨灰，还要带走两岁的扬，何塞吐了口血，只是死死抱着自己的儿子，一句话都没说。
……
站在圣若奥公墓罗瑜婷的衣冠冢前，何塞回忆着她怀抱襁褓时的温柔笑容，又开始剧烈地咳嗽，扬帮父亲拍着后背，眼圈还是红肿一片。
母亲当年的美丽与勇气，若是见诸文字必然有些苍白，即使是父亲娓娓道来，那个身影依然少了几分颜色，但妈妈坚韧骄傲的性格，自己已经的的确确感受到了。
妈妈希望自己以后是一个健康强壮的男子汉，希望自己能和当年在绿茵上挥洒汗水的父亲一样阳光，而父亲即使身体有恙，依然好好遵守着和母亲的约定，自己就更不能辜负这一切。
一定要成为阿尔科切特基地，成为里斯本，甚至整个葡萄牙最好的球员！心情激动的扬在母亲的名字前念出了自己的目标，整个脸都涨得通红。
何塞止住了咳嗽，看着握紧拳头的小家伙，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子，踢球归踢球，文化课可不能落下，你妈妈当年说过的，不好好上学就把你屁股揍开花。”
第六章 加西亚教练的担忧
上午的葡语课和数学课十分枯燥，老师布置的作业还要在训练之后完成，教室里所有孩子都在叫苦连天，扬叫醒还在座位上淌着口水的佩德尼奥，准备一起去餐厅吃饭。
青训队营养师搭配的菜单十分丰富，但常见的菜肴反而很少，大部分都是不经过调味的运动员食品，除了最普通的白煮鸡肉，多种肉蔬料理的组合也照顾了其他特别的口味。
球队里有不少穷人家的孩子，靠他们的家庭提供身体快速成长期的营养显然不现实，所以青训队的预算用于饮食和教育的比重很高。
也正是这样，才体现出里斯本竞技比起那些急功近利的社区俱乐部，在人才培养方面的云泥之别，为了能尽快赚钱回本，他们纷纷选择更具性价比的培养方式，只看中基础素质和技能，至于球员的文化知识和营养基础在转会时可上不了谈判桌。
作为葡萄牙的传统豪门，里斯本竞技和誉满天下的荷兰青训一样，拥有最低从6-8岁就开始集中培养的青训队伍，而10-12岁对这些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区间。
在葡萄牙，10-15岁相当于中国的初中阶段，文化知识的学习量上涨很快，而10岁也是小球员可以参加5人或7人制比赛的年龄门槛，训练量自然也是大大增加，合理的教育资源让那些没有展现出才能的孩子还有选择的机会，可以放弃足球去认真读书。
而拥有足够天赋的足球天才和天才候补们在这个时间段基本都会和俱乐部签下青训培养协议，他们将会确保自己在球队的青训系统中被持续关注和培养，并且期待在十六岁就能够拿到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职业合同。
阿尔科切特基地里这批U9梯队的小球员，都是从各地汇聚来的有天赋的孩子，假如像普通训练营和俱乐部那样，仅仅只是对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基础技能进行测评，可以说几乎所有人都能通过。
里斯本竞技可不会允许那种粗枝大叶的选拔机制存在于自己的青训系统中，每年的大考对于小家伙们来说都是非常严峻的考验，除了足球各项指标的测评考核，教练组的分析评价，有强度对抗比赛的表现，甚至文化课的成绩也被列入大考的评分体系中。
可能文化课的成绩影响总评让人有些难以理解，但只要稍微想想欧洲球员正常的发展道路就能搞明白了，的确，大多数普通的球员只能待在本国联赛踢球，可是一旦转会去到他国，不同国家的球员，繁杂的语系语种，会让语言不通成为影响球员融入球队的一个重要阻碍。
即使是一些表现非常出众的球员，在转会到非本国语种的联赛后也经常会出现状态低迷的情况，试想在场上很难和队友或裁判沟通，场下很难和教练沟通，还要处理个人生活和应付媒体，这样的压力对球员的状态和心情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虽然葡萄牙基础教育内容中的葡语和英语，可以帮助球员在英语区和南美区域搞定普通的交流沟通，但对于需要在欧洲甚至全球各联赛闯荡的职业球员，增强自己的学习能力也是非常必要的。假如把这些问题统统交给俱乐部，交给翻译，就会很难融入球队的大群体，严重的甚至会成为职业生涯中的败笔转会，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拉文•加西亚在保罗•门萨的团队里只是处在边缘地位，虽然毕业于里斯本体育学院，但门萨手下的关键位置可轮不到名不见经传的他。
加西亚手头的工作就是监管这一批U9梯队的小孩子，找出里面拥有天赋的人，在今年的大考中拿出一份完整翔实的数据报告提交给青训队教练组，顺带还要替体能教练和营养师分担任务，帮他们注意小家伙们的状态，工作量很大，加西亚经常忙得不可开交。
时间已临近八月，人们还议论着世界杯预选赛的战绩，但葡甲新赛季即将开始，有大量的准备工作堆在俱乐部头上。
此时门萨团队需要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U19队伍的身上，他们不仅需要代表里斯本征战青年联赛，还要随时准备向一线队和预备队输送球员。
保罗•门萨早在之前的会议上就已经明确好了团队的工作重心，也早早和加西亚打了招呼，告诉他其他几名助理教练需要负责更多的任务，没时间帮他管理低龄段球员的培养。
加西亚自己也明白，门萨的团队都是跟着他一起来的，只有自己是单独应聘了里斯本竞技的青训队助教职位，不被信任，只让自己管小孩子也可以理解。加西亚已经找出了几个U9年龄段里比较出挑的小家伙，剩下的就是门萨交代的大考测评数据了。
他站在二楼平台看着孩子们在吃午餐，正准备回办公室整理整理以往的资料，抬眼就看到了餐厅里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个中葡混血儿，叫作扬•罗德里格斯的，再一次被达夫拉尔那群人围在了中间。
又是场糟糕的冲突，加西亚心想，这帮孩子真是不给自己省心，少闹点事多练练基本功，大考的时候不就能拿到更好的成绩了，家长、教练组和俱乐部的脸面都好看。
他正准备像以前一样上去训斥一通把孩子们分开，却突然回想起教练组的老油条巴里和自己提起的事。
里斯本竞技的董事，也是里斯本著名的大企业家路易吉先生，非常宠爱自己的独生子达夫拉尔，这个才十岁的孩子来训练基地都有专门的司机接送，家里还请了一个理疗师负责他的体能恢复，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摔了毫不为过。
巴里很严肃地告诉自己，管理这批孩子的时候，要千万注意不能招惹那个达夫拉尔。虽然算不上睚眦必报，但他只要向他的董事父亲告个状，你就很难在俱乐部里好好待下去了。
加西亚非常珍视他的这份工作，虽然经常被外人调侃，说成什么里斯本竞技的幼儿老师，尿布助教，但他仍然本本分分地处理着门萨交给他的任务。
加西亚的家庭并不富裕，甚至在体育学院攻读时，还需要靠打零工解决自己的生活费。毕业后他发现，想要加入一个不错的教练团队，对刚刚二十多岁毕业的自己来说太过不切实际。
加西亚辗转过很多地方，也尝试去一些社区俱乐部当助教，那种完全依靠人缘和后台的晋升机制，还有称得上恶劣的工作环境，让他几乎失去了继续从事体育行业的信心。社区俱乐部里的战术都比较简单原始，很多时候需要教练去主动征询球员的意愿，甚至会有更糟的情况发生。
有次加西亚在更衣室和主教练讨论战术时，就被球队老大，一个肥壮的前锋当场怼得下不来台，污言秽语自然是少不了的，后来球员们觉得新来的这个大学生教练有点软弱可欺，更是变本加厉起来，把他的工作计划搞得一团糟。
来到竞技队有些时日后，加西亚逐渐搞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无论是资历还是经验都太少，又走的是俱乐部正规招募，想要进入门萨的核心团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也知道，只要能在里斯本竞技的青训基地工作，就能学到外面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越是拥有悠久历史的豪门俱乐部，保持青训体系的传承就越重要，一方面要让球队风格牢牢印刻在不断成长的小球员心中，另一方面也更容易获得本地球迷群体的支持。
保罗•门萨的团队在这方面非常专业，他本身也是拥有欧足联A级教练资格证的，可以说，去执教现在葡甲的任何一支球队都没有问题。
不了解里斯本竞技的人可能都会奇怪，一个A级教练不当主教练也不是主教练助教，反而在当青训基地主管，带着U19，干B级教练的活，这不是典型的明珠暗投嘛！
听到这样无知的说法加西亚都是一笑置之，任何知道里斯本竞技帅位上是那位值得尊敬的老人的人，都会把猜度的嘴紧紧闭上，毕竟，那可是英格兰名帅——博比•罗布森爵士！
能成为罗布森名义上的下属还让加西亚激动了许久，有次邻居大叔多姆问起里斯本竞技的现任主帅是谁，他站在门口唾沫飞溅地说了半小时。
罗布森69年就成为英甲球队的主帅，后来带着伊普斯维奇击败了枪手阿森纳夺取足总杯冠军，还拿到了1981年的欧洲联盟杯，这可是仅次于欧洲俱乐部冠军杯的重量级奖杯。82年当上英格兰国家队主帅，拿到了世界杯四强，还被伊丽莎白女王封为爵士。要不是埃因霍温不知足，可能老爷子还不会来里斯本呢…
……
一阵吵嚷声让加西亚从神游里醒转过来，他晃了晃脑袋，才想起来被围在人堆里推推搡搡的扬。
一来不想惹到达夫拉尔，二来也不能看着自己带的U9队乱糟糟的，加西亚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刚刚想了半天其他东西也没听到他们在吵什么，这样一来事情更难解决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是教练，队伍出了问题不能不管，再说了扬也是个有天赋的小孩，看着他被欺负也不是个事儿。加西亚心里想着，就支棱起了耳朵，打算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罗德里格斯，原来你老爸是球场的清洁工啊，那你还待在阿尔科切特等什么？快跟着你爸去扫地吧穷鬼！运气好的话，你可能会在我出场的时候被我认出来哦，到时候你可就长脸了！”说到这，达夫拉尔得意地看了看周围的拥趸，耸耸肩膀，“毕竟有个球星认识你，是你的荣幸啊，中国杂种！”
第七章 真是好算计
拉文•加西亚眼角抽了两下，这次的事看来是难以善了了，哪有孩子能受得了这样的腌臜话，换成自己小时候，说不定拳头已经抡到达夫拉尔的脸上了。
听着达夫拉尔侮辱扬的话，一向擅长“捧哏”的里卡多突然眼睛一亮，跑到餐厅角落翻出了根拖把，晃悠着站到了扬的面前。达夫拉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坏笑着手一挥，塔马洛和拉斐尔就堵住了扬的退路，还把佩德尼奥也顺带摁在了墙边。
“喂，中国小子，给我拿好了！”里卡多说着把拖把塞到了扬的手中，还和达夫拉尔击了个掌。
“去，把我们几个的座位给打扫打扫吧，清洁工罗德里格斯先生？”达夫拉尔兴奋地盯着扬的脸，似乎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对啊，快去啊！”
“不打扫干净别想吃饭。”
“嘿，看着我，罗德里格斯，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是有天赋的，像我，达夫拉尔•西摩多，注定就是里斯本以后的主力前锋！”达夫拉尔的食指戳在扬的胸口上点了几下，“而你，你该好好继承你爸爸的手艺，这样就能给俱乐部，不，是为整个葡萄牙，贡献你与生俱来的保洁才能！”此时若只看达夫拉尔脸上那无比诚挚的表情，也许很多人都会以为他真的是在给扬贴心地做着职业规划。
扬垂着头没有说话，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被拦在一边的佩德尼奥并没看见这些，可他已经被达夫拉尔恶毒的挖苦狠狠激怒了，这个来自马德拉的小个子低声用方言骂了两句，一把推开正在捂着肚子笑的拉斐尔，拳头就朝达夫拉尔伸了过去。
一年前自己从马德拉来到里斯本时，扬和自己就是同批次的学生。当时天天被本地人嘲笑土里土气的穿着和乡下口音，如果不是有扬这个朋友，可能早就撑不住了吧。佩德尼奥脑中像走马灯一样过着这一年来的记忆，两人在阿尔科切特基地简直算是形影不离，训练、吃饭都在一起。
如今达夫拉尔这帮人越来越变本加厉，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好朋友被这样侮辱？就算在里斯本待不下去，我也要替扬出这口气，佩德尼奥心想。
可拳头还没甩到达夫拉尔的脸上，扬已经横移一步隔在两人之间，一手拄着拖把，一手按在了佩德尼奥的肩上，微笑着说道：“佩德，要不你先去帮我打饭吧，我帮他们弄好了就去找你，很快的。”
佩德尼奥人都傻在了当场，又惊又疑，搞不清楚发生了啥事，张口想问清楚扬究竟要干什么，却被他朝取餐处轻轻推了两下，无奈之下只好迈步走过去，一路上还犹豫着不停回头看向这边。
达夫拉尔看到佩德尼奥朝他冲过来本来心中暗喜，想着这两个穷鬼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只要他们在公开的场所打了自己，就有的是办法把他们从青训基地彻底赶出去。
哪知道自己费尽口舌羞辱的正主不仅没动手，他居然还主动拦住了那个马德拉乡下小子，这下计划全都被破坏掉了。想着想着达夫拉尔懊丧之至，鼻息渐渐粗重，看向扬的眼神也充满了计划没能得逞的愤怒。
扬瞅见佩德尼奥已经在排队打饭，就松了口气，反而抬起下巴，挑衅地望向了达夫拉尔。“好了，大明星达夫拉尔先生，‘您’的座位在哪儿呢？作为同期生，我不介意帮助同学清理他们糟糕的个人卫生，不管是地板脏…”他指着达夫拉尔的脸笑了一声，“还是嘴脏。”
“你…你个杂种居然还敢顶嘴！你以为这里是哪儿啊？里斯本是你这个黄皮猴子该待的地方吗？我今天真的要狠狠教训你一顿…”达夫拉尔气得大光其火，刚刚嘲笑扬时那故作自如的姿态，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说着说着手就扶上了身后的椅子背，拎起来就想朝扬砸下去。
要知道，他达夫拉尔可是里斯本竞技俱乐部大董事路易吉•西摩多的儿子，是阿尔科切特基地本年龄段的最强，是纯正骄傲的里斯本人。
而面前这个有些偏瘦的家伙，自己看过他的档案，一个中葡混血，一个小杂种，黄皮猴子的后代，居然三番五次搞得自己没脸面，当着教练们让自己这帮人出丑。
现在他还对着自己笑，那笑容是什么意思，是嘲讽么？
霎时间达夫拉尔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用身后那张木头椅子，砸上罗德里格斯本来就不算特别挺拔的鼻梁，让这个杂种捂着鼻子跪下来哭泣。
达夫拉尔眯起了眼睛，右臂的肌肉微微鼓胀，比扬高了半头的他，虽然只是刚满十岁，此刻却已有了三分狠厉之气。
椅子腿刚离地不到五公分，里卡多的手却按了上去，左肘轻轻捣了达夫拉尔一下，又侧过身来挡住了他拎起椅子的右臂。
达夫拉尔嘴角一抽就要开骂，扭头却看见莱蒙从走廊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保罗•门萨的第一助教鲁索•塞萨尔。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本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之前吩咐莱蒙在扬被围在餐厅时就去找塞萨尔教练，编一个由头把他带到这里来。自己和里卡多等人想办法激怒扬和佩德尼奥，只要能让他们俩先动手，再被严厉的塞萨尔看到，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们从里斯本竞技赶走了。
哪知道被讥讽侮辱的扬没有上来动手，反而是达夫拉尔被怼得失去理智，要不是里卡多眼尖先瞅见了莱蒙，倒要被塞萨尔教练抓个正着。
扬本来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没等到预想中的击打让他也很意外，知道从人缝中看见塞萨尔快步走来，心下一琢磨，就大致明白了达夫拉尔的计划。
想激怒我们，然后借刀杀人，达夫拉尔，你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我听莱蒙说有人在餐厅滑倒了？还摔得挺严重，谁啊?有没有伤到哪儿？”塞萨尔人还没到，特有的大嗓门就先到了，圆圆的肿泡眼扫视着整间餐厅，一迭连声地问。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里卡多反应快，左手顺势捂着自己的屁股，努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说道：“塞萨尔教练，是我摔倒了，没什么事，只是摔到了屁股而已。”
达夫拉尔眼珠一转，故意朝右手边撇了撇嘴。“是幸好只摔到了屁股才对，要不是罗德里格斯把水弄到了地上，你也不会滑倒啊。”
他转向了扬又说道：“罗德里格斯，把你惹的麻烦给处理了就赶快把拖把还回去啊，别人可是还要吃饭训练的。哦，对了，你还没给里卡多道歉呢！”
说完达夫拉尔就稍稍低下了头，把自己略显得意的笑容藏了起来，他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让扬不舒服的机会。
塞萨尔走过来扯着里卡多前后看了看，对着腰侧和屁股上的骨头按了几下，也没发现什么问题。能当上保罗•门萨的第一助教，就是因为他是个少见的多面手，不但拥有十多年的青训培养和战术推演经验，还拿到了运动医学的学位，孩子们的小伤小痛，他一搭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了。
这里卡多在U9梯队中可算是又高又壮的，也够皮实，他没喊痛，自己也没摸出问题，估计没啥大事。倒是这个莱蒙，大呼小叫的，不清楚的还以为摔出什么好歹来了，吓自己一跳，塞萨尔心说。
“我还有事，你们没吃饭的赶紧吃饭，少闹乱子，听见没？有问题去找加西亚教练。”说完磕了磕他的大头皮鞋，迈着粗腿“噔噔蹬”地走了。
达夫拉尔看着塞萨尔走远了，回头狠狠瞪了扬一眼，说道：“你等着，小黄皮猴子，你和你的清洁工老爸都给我好好等着吧。走！”带着里卡多、拉斐尔等人朝取餐窗口过去了。
加西亚在二楼平台把刚才发生的都看完整了，达夫拉尔和里卡多的那些小动作也没逃过去，但即使如此，他也只能苦涩地笑笑，自己也是下城区出身，如果不是有教练的名头，可能他们也会对自己投来那种看野狗的眼神吧。
摇了摇头，加西亚转身准备离开，突然觉得颈后微微有些不适，可能是倚着栏杆太久了，他也没当回事，扭扭脖子就走回了办公室。
如果他恰巧掉头回来，就会发现扬盯着他刚才在的位置一直没动。可惜加西亚一坐下就沉浸在工作的氛围里了，自然也就无从得知，扬早就知道他在二楼平台目睹全程的这件事。
佩德尼奥把两个餐盘端到了旁边的桌上，招呼扬赶紧来吃午饭。扬刚把拖把送回到杂物室，回来发现佩德尼奥在把他碗里的汤倒进自己碗里，正在奇怪着，佩德尼奥脸都红了起来：“扬，刚刚端饭回来的时候碰到达夫拉尔那帮家伙了，他故意撞了我一下，把汤弄洒了不少，你先喝这些，我的我再去打。”
“算了吧，让你帮忙去打两个人的饭就挺不好意思了，我去给你打吧，呐，碗给我。”
……
两人正吃着饭，佩德尼奥就忍不住好奇心开问了：“扬，刚刚是怎么回事？我听达夫拉尔骂的难听才要揍他两拳，你还拦着我，不然我非得打他个满脸桃花开！”
“达夫拉尔和里卡多那么高，你可打不过他们，再说了，后面塞萨尔教练不是来了么，你要是动手了，被他看到就完蛋了，说不定处罚下来把你赶回马德拉去！”
“不是，塞萨尔教练…塞萨尔教练怎么突然会过来的，他不是很少来这边吗？再说了，教练来之前你就让我去打饭了，你事先又不知道他会来，万一达夫拉尔他们揍你怎么办？我可是看到他椅子都拎起来了。难道说你也会什么中国巫术，未卜先知？”
“什么未卜先知？你胡说什么呢？我是看到加…我是看到餐厅里那么多人，以为他们不敢动手才让你走的。我估计，塞萨尔教练就是他们想办法叫来的，要是刚刚没忍住动手了，我们两个现在还能有饭吃？”
“不过我想起他骂你的话还是生气，总有一天我们俩出名了，成大球星了，要好好教训达夫拉尔一次，到时候要让他把说出来的话都乖乖吞回去。”
“那就别挑食，把蔬菜吃光，大球星可不会像你这样剩饭。”扬指了指佩德尼奥盘子里被推在一边的蔬菜，促狭地笑了笑，笑容却稍微有些勉强。
第八章 无关好坏
下午的训练中，扬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平日里信手拈来的技术动作都出现走形，还正好被达夫拉尔等人看到，于是他们嘲讽得更起劲了。佩德尼奥以为扬还在为中午的那些脏话生气，也没有说什么。
又一次在对抗中被撞倒，扬失魂落魄地一屁股摔在地上，使劲挠了挠沾上不少碎草叶的头发。
他还在想中午的那件事，平日里对自己温润和蔼的加西亚教练，为什么会在二楼看着冲突发生却一言不发。
扬仔细回忆了最近几天在阿尔科切特基地的时间，并没有想出有什么地方触怒了加西亚教练，那就只会是达夫拉尔捣的鬼了。
他突然感到有些莫名的烦躁，虽然和那些外地来试训的球员一样一直保持低调，但自己还是总被上城区有钱人家的孩子们针对。
他曾经以为只要展露足够的才能，尽自己所能去完成每一项训练，就能从教练们那里获得支持，也能距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一步。
但现在他有些害怕了，因为除了身后那个闷头奔跑的马德拉小个子，也许整个阿尔科切特基地里，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了。
里斯本竞技的绿白徽章之下，站出来了不少才华横溢的球员，但在他们身后的阴影中，在他们脚下的灰尘里，有很多很多，再也站不上绿茵场的失败者。
我会是其中之一么？湿润的季风吹动扬柔软的黑发，他在安静又漠然的氛围里自我怀疑着，把头埋进手臂和膝盖圈成的围墙里，身上绿色的训练服也显得极为黯淡，感觉就像是，今天那尤其灿烂的太阳，压根没把温度和光亮分给他一样。
……
“罗德里格斯！！你受伤了吗？！伤哪儿了？”
扬松开了堵住耳朵的胳膊，从身后传来的那个声音很熟悉，自己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是加西亚教练，他好像很着急，很慌张。
扬打了个哆嗦，恍惚一下之后迅速地抹了把脸，确认自己刚刚下意识间没有眼泪淌出来，又把球袜使劲提了提，一个骨碌翻身站起。
原本因失神而空洞的眼神，也在那一瞬间回归了正常。
扬多年后回忆时，总能想起这一声喊叫。仿若溺水之人攥到了救命的手，仿若厚重帘幕外流进的第一缕阳光，刹那时间，甚至能感觉满溢的温暖与生命气息，缓缓折返回腹胸。
有的地方的说法，管这个叫喊魂。
心思忧虑过多，神魂易游离于外，肢体僵冷口不能言，鼻息浅弱唇或有涎，瞠目缩瞳齿关紧闭，有亲友唤，然可醒转。
……
当时还没学会几句中文的扬，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觉得有些冷，被加西亚教练一叫，自己愣了一下神而已。
加西亚的这一嗓子，也把训练场上的其他人喊停了，还在试图从对手脚下抢到球权的佩德尼奥才反应过来，有一会儿没见到扬在跑动了。
加西亚紧张地看完上半身看下半身，又捏捏扬的小腿和脚踝，才松了口气问道：“小罗德里格斯，你没事吧？”
“没…没事，加西亚教练，我就是刚刚撞了一下，坐着缓一缓，已经好了。”
扬也没弄清楚自己刚刚的状态，明明感觉只是坐着歇了一口气，怎么把教练吓得这么厉害。
他原地蹦了两下，没哪里不舒服的，加西亚也就基本放心了，但还是叮嘱他剩下的训练不要过度用力，万一有不适感就赶紧说，最好是训练结束去基地医务室找老马修看一看。
扬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决定听加西亚教练的话，毕竟小心总无大错。佩德尼奥走到他身边，有些歉疚地说道：“扬，我…我刚刚一心抢球去了，没顾到你，你没受伤就好…”
又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后才低声继续说道：“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总感觉中午那件事过后，咱们队里的氛围不大对劲。上午还都说说笑笑的，现在像在躲着我们一样，训练的时候下脚也不带收的，刚刚那下肯定要被撞青了。”说完撩起球裤给扬看腿上已经有些红肿的印子，扬的手还没摸上去，他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佩德，待会别太拼了，这八成又是达夫拉尔他们干的好事，不仅要小心里卡多、科斯塔那帮家伙，基地里的任何人，我们都不能再抱有无条件的信任了。”扬跑到场边拿出外用的跌打药膏，边给佩德尼奥涂边说道。
佩德尼奥有些落寞地点点头，望着嘈杂热闹的训练场出了神，忽然眼睛一亮，他扭头朝扬咧嘴一笑：“加西亚教练！加西亚教练我们可以信任的，他对我们很好啊，上次我脚踝受伤还是他背着我去的医务室呢！”
扬听了佩德尼奥的话也有些出神，低头想了想才说道：“佩德你说的也没错，加西亚教练对我们是挺不错的，还经常指导我练基本功。你也不要多想，我只是想让你谨慎一些，达夫拉尔他爸是俱乐部的大董事，出了事情，加西亚教练可护不住我们。”
训练一结束，扬就和佩德尼奥一起去了医务室。看着他们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达夫拉尔得意地拍着里卡多的肩膀：“里卡多，还是你想的点子好，咱们自己来万一下手太重了还会被处罚，让那帮外地穷鬼来做就不用担心了。对了，待会别忘了给他们点钱，让他们去游戏厅玩玩，免得回头说我们里斯本人不会办事。”
……
……
镶有西摩多家族徽标的黑色轿车一路疾驰，驶离自由大道后拐了几个弯，就轻缓地泊在名为雷斯菲拉的别墅前，等待侧门开启。
这是里斯本有名的豪宅，本来属于一位英格兰老爵士，后来被路易吉•西摩多花重金盘了下来，西摩多家族的年轻人大部分都选择住在这里，而不是有些老气横秋的郊外庄园。
园丁正在修剪草坪，飞舞的碎草叶和噪音让达夫拉尔有些不适，把背包和装备交给等在车库外的佣人，他就朝主楼快步走去。
老管家在门口悄然跟上了他，轻声说道：“少爷，老爷正在一楼餐厅等您。用餐结束后您可以直接去理疗恢复室，我去告诉扎卡塔先生提前做好准备。”达夫拉尔点了点头，推门走进了餐厅。
大长桌的那头，他的父亲路易吉和叔叔达里奥在说话，轻飘的雪茄烟雾被灯光染得有些朦胧。看到达夫拉尔走进来，路易吉点了点座位示意他坐下，朝达里奥笑着说道：“你看看这小达菲，知道你回来肯定有礼物送给他，所以今天回来的这么快。”
达里奥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小达菲，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达夫拉尔眼睛一亮问着：“是不是最新的三叶草CopaMundial球鞋？”
达里奥摇了摇头：“不不不，你不是最喜欢那个叫若奥•平托的前锋吗？是他在国家队比赛的落场版球衣，我还让他签上了名字，怎么样？喜欢吗？”达夫拉尔立马接过盒子，展开把玩了半天，直到路易吉催他吃饭才放下来。
“达菲，最近在阿尔科切特怎么样，马上要大考了，有没有好好训练啊？我跟门萨教练已经提过了，他可是说了会让你好好露两手的。”路易吉重新拈起雪茄，有些慵懒地说道。
达夫拉尔含糊地答应了两声，里斯本竞技的大考对整个青训梯队都非常重要，最近的训练量提了不少，尤其是增加了对抗，比以前可累多了。
大考，提到大考，他突然眼睛一眯，略一思索，对正沉浸在雪茄馥郁香气中的父亲说道：“爸爸，不瞒您说，最近我在基地的训练确实出了点小问题。”
……
听完达夫拉尔反向构筑又添油加醋的描述，路易吉一脸嫌恶的表情，伸手就准备给俱乐部打电话，想了想又摇摇头，对达里奥说道：
“老三，我是没想到俱乐部青训现在办成了这个样子，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里塞，那些小杂毛们脚下没轻没重的，说不准哪天就把孩子给伤到了，尤其是还有故意使坏的，可能就是看着你侄子踢得好，心里不忿。这事我不方便从俱乐部直接问，这样，你明天去一趟阿尔科切特，和门萨谈一谈，让那两个小家伙吃点苦头。”
……
……
城市的另一侧，杂乱拥挤的公寓区，在那间堪称简陋的小房子里，是另一对父子。
何塞抚摸着扬的头发，听他讲述在阿尔科切特基地糟糕的一天，听他用愤怒的语气叱责达夫拉尔的丑恶行径，听他喃喃自语表达对自己训练状态的不满。
何塞拖着因长时间体力劳动而精力枯竭的躯体，虽然有些迷迷糊糊，却还在试图分辨着儿子语速极快的稚嫩嗓音在说些什么。这无疑很吃力，所以他一头栽倒，再呼呼睡去也十分合乎常理。
扬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才发现坐在身后的父亲已经小声地打起了呼噜，他有些无奈，但也只好放弃继续分享经历的想法。
找来一张薄毯盖在父亲身上，他开始考虑今天的晚饭，但其实需要考虑的不多，任何人知道自己除了大米只剩下两种原材料的时候，都不会再考虑太多选择的。
万幸的是，扬不仅继承了母亲的外貌，还继承了母亲的厨艺，这也是何塞在扬的恳请下无奈放弃做饭权力的原因。
至于中式料理天赋与葡萄牙烹饪技巧的碰撞与融合，能够造就怎样玄妙的产物，对两个饥肠辘辘的男人来说，这些远不如尽快填饱肚子重要。
被腌鱼炖菜泡饭的味道唤醒的何塞，仔细倾听了扬对加西亚教练行为的疑惑，虽然舌头被鱼块烫得不停抖动，但他依然严肃地做出了自己的评价：“儿子，你要知道，只有孩子才会分好人与坏人，大人们做事，有时候只看利益。”
第九章 重压之下
身后厚重木门的锁簧咔哒一声关上，恍惚中的加西亚被这声音惊醒，从保罗•门萨教练的办公室出来有一会儿了，他仍留在门外思考着刚刚的谈话。
加西亚默然又犹豫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的脚步沉重无比，在走廊里带出一重重令人压抑的回声。
刚刚来到阿尔科切特基地，知道要接管U9青训梯队的时候，他还有些窃喜，以为不会再遇到以前的种种尴尬局面，没想到，即便只是在管理一群孩子，最担心的那些事终究还是会发生。
没有令人惊惧的人事调动，也没有想象中的威胁与利诱，门萨只是告诉自己，在大考之前把扬和佩德尼奥的日常考核数据修改一下，他的表情和语气也如往常一样平和。
加西亚试图找出他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门萨只是微笑着说完自己的要求，指节敲了敲桌面，示意没事他可以走了，就低下头继续审阅工作簿。
一切就像他只是布置了今天的训练计划，或是品评两句老婆做的饭菜一样自然，甚至自然顺畅到，加西亚也和往常接到任务一样应了声是。
出了门，他就愣在原地，手指深深插在头发里紧贴着头皮，趔趄了一下靠着墙才站稳。
整整一上午，坐在办公室里的加西亚都在发愣，门萨的要求并不复杂，离八月份的大考还有几天，时间很充裕，只是找出两个人的考核成绩并且重做一份，甚至不会影响到他的正常工作进度。
可之后呢？
加西亚明白，门萨的意思绝对不止于此，日常考核成绩只占年度总评的百分之四十，八月大考的成绩才是重中之重，他是青训基地主管，还是U19的主教练，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件事？简直可笑！
他是想要借着大考来临，直接把扬•罗德里格斯和佩德尼奥•萨瓦尔多这两个孩子从阿尔科切特基地撵走，他是想要自己把他们的成绩一撸到底彻底通不过年度考核。
因为考核不过关而被淘汰的孩子，就几乎没有可能再加入葡甲俱乐部的青训了，别说是本菲卡、波尔图这样的豪门，就连他们家乡的球队也不会接纳他们的。
不想放弃足球，就只能去低级别联赛球队的梯队慢慢发展，甚至只能混迹于社区俱乐部，在职业和业余的灰色边界里挣扎。
他的邻居，拉普塔，是一个面包师学徒，假期和休息日在磨坊街格力斯工厂球队踢中场。他曾告诉过加西亚，这个兼职没有多少工资和奖金，他为的是老板在赢球后发的奖励——在唐老爹酒馆喝三大杯啤酒。
扬和佩德尼奥呢？他们受得了以后的人生变成那种模样吗？
在工厂拼命做工，休息日才有时间碰碰自己从小就为之奋斗的足球，和肥胖的油腻大叔拼抢挤得满身油汗，给挑剔逼仄的球队老板喂球再看他吐饼，被场边起哄的球盲家属骂得狗血淋头，球鞋踢坏了自己拿线箍了几圈，显得破破烂烂也不舍得买双新的。
而这一切，只为了几杯免费的啤酒？
如果听门萨的动了手脚，也许他们的一生都会被自己毁掉，尤其是上次对抗训练表现得那么优秀的扬•罗德里格斯，他绝对是个好苗子，能得到好的培养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中场球员。
佩德尼奥也足够努力，虽然个子不高身体也不够壮，却依然不断提升自己的防守能力，以匹配教练安排给他的后腰位置。
加西亚想起那次冲突时佩德尼奥来找自己的样子，眼睛里满是焦急和希望，而自己跑去制止达夫拉尔等人时，他就像躲在母兽身边的小兽崽儿一样，狡猾又骄傲。
他清楚地记得这两个孩子的笑容，他记得阿尔科切特基地所有孩子的笑容，可自己这次又能做些什么呢？
可以预见到的是，如果阳奉阴违，或者什么都不做的话，根本用不着达夫拉尔他爸爸——那位俱乐部的大董事路易吉先生出面，保罗•门萨教练的一句话便足够了，自己就得丢掉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
加西亚的脑中天人交战着，他想了很多种可能，甚至有想过去俱乐部举报门萨。可冷静下来他就明白了，门萨的谨慎不会留给他任何机会的，就算揭发此事能让他们稍加收敛，帮扬和佩德尼奥顺利通过年度考核，过段时间他们一样可以撵走他们，顺带着收拾掉自己。
想扳倒一位拥有欧足联A级教练资格证的青训主管兼教练，还有里斯本竞技俱乐部的实权董事，对他这么一个青训队小助教来说，简直难于上青天，就算是俱乐部的主席索萨•辛特拉先生，没有足够的理由想直接罢免掉这两位，也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加西亚还是垂下了头，工作与生活这块砝码，足够摧毁很多人内心的道德天平，他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所以他也只能选择帮自己。
至于那两个孩子，谁能帮助他们呢？主席先生？呵，在阿尔科切特工作了几个月，也只不过在俱乐部的工作会议上见到主席先生一次罢了，面都见不到还想寻求他的帮助，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加西亚眉头紧紧抵着桌角，手指按着太阳穴，似是要把暴起的青筋和绝望一起按下去，但他还在思考，思考着绝路中的出路。
除了主席…除了主席，还有什么人能管，而且敢管球队里的腌臜事，谁能给那两个孩子留一线希望？
……
……
课堂上，扬和佩德尼奥在仔细听老师解释英语语法，丝毫不知道针对他们的如山重压已经无声袭来，并且先压在了拉文•加西亚的头上。
课间休息，达夫拉尔斜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转着他的万宝龙钢笔，听到后面的里卡多等人聊到球鞋，才勉强提起了点兴趣，和他们扯起了三叶草的新球鞋。
“你们几个，知道Copa的新品吗？废话，当然是黑色那款，听说不少球星都在用。”
“达夫拉尔，想买到我们能用的尺码的，那就只能去定制了，球鞋再好我也怕麻烦。”
“是啊，之前定做的还算合脚，用不着换吧。”
“我倒是想换，现在这几双有点挤脚了，影响我发挥，要不是因为这鞋，那次我就能把罗德里格斯给撞得半天爬不起来。”
达夫拉尔聊得兴奋，舔了舔嘴唇说道：“好好好，就凭你这句话，咱们几个的鞋我都包了，昨天我爸可答应我了，CopaMundial的最高品质，纯手工定做，你们几个回头直接到我家去，量好了就立马联系那边。”
正得意洋洋地享受着几个狐朋狗友的夸赞，达夫拉尔一拍大腿，想起来另一件事，叫里卡多、科斯塔、塔马洛几个人靠近过来，低声说道：“你们提了罗德里格斯那小杂种，我才想起来这茬儿，昨天你们是没见，我就那么一编，把我爸气得那样，直接让三叔今天去找门萨了。”
“门萨教练？找他干嘛，他还能直接把那两个穷鬼撵走？”
“咱们阿尔科切特基地有规定的，不能随意开除学员，门萨教练也管不着这档事吧。”
“门萨靠谱吗？别弄出事让俱乐部查到咱们几个头上来了！”
里卡多推了推身边的几人，说道：“去去去，你们懂个屁，达夫拉尔既然说了，这事就没那么简单，以为都和你们一样，脑子单细胞？”
“看看，人里卡多就比你们聪明，不知道起码不乱说。你们以为阿尔科切特基地是我家开的，说撵人就撵人？当然是要用点小手段了。”达夫拉尔抻够了几个家伙的好奇心，看他们急得抓耳挠腮，他嘿嘿一笑，这才说道：“门萨老头青训队一线队管了不知道多少支，他的办法可多了去了，咱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他随手用的招。所以，事儿往他身上一交就搞定了，我爸答应我可答应得好好的，大考不是要到了，那两个小杂种，马上就得滚蛋！”
“达夫拉尔你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明白怎么对付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这也太没意思了吧。”
“是啊，罗德里格斯想出风头，惹上了咱们哥几个，不亲手弄他不解气啊！”
“别别，阿尔科切特基地不是你家开的，门萨教练就是你家的了？他有那么听话吗，你说整谁就整谁？”
“对，老头其实也挺厉害的，你看塞萨尔助教平日里凶神恶煞，在他面前还不是毕恭毕敬的，没你说的这么容易吧。”
达夫拉尔最听不得有人怀疑他的话，嘴一撇就要发火，还是里卡多看得真切，抢在他前面说道：“达夫拉尔，大家也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倒是那门萨老头，真这么听你爸的话？平时他不是不怎么管咱们U9梯队的事吗？”
有里卡多圆场，达夫拉尔才面色微霁，开口说道：“你们还真别不服气，门萨老头再严酷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有求于我们家，我爸能帮他的忙，他怎么敢冷面相对？放心好了，等要撵走俩小杂种的时候，我还得耍他们一圈，得让他们跪下来求我们。对，先给他们一点点希望，再狠狠踩一脚，踩得稀巴烂。也让剩下的穷鬼们清楚，基地里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想出风头，最好看看在谁的地头儿！”
众人还是有些不解，好奇像虫一样钻得他们心里发痒，忍不住继续刨根问底：“达夫拉尔，你别话只说半句啊，门萨老头求你家什么了？什么宝贝让他这么听话？”
达夫拉尔抱着胳膊满脸骄傲，斜乜着众人说道：“宝贝？那当然是——里斯本竞技的帅位。”
第十章 两根稻草
结束训练回到家时，扬觉得很诧异，整整一天，整整一天没受到任何骚扰，那种平静的感觉，仿佛之前的种种遭遇压根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开始他还觉得有些轻松愉悦，直到家里老旧的门铃挣扎着响起来，看到眼睛里满是血丝的加西亚教练站在外面时，扬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小罗德里格斯，你爸爸在家吗？我找他有点事情。”加西亚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他不想吓到面前这个才将满十岁的孩子。只是他没想到，自从上次发现他在旁观之后，扬对他的信任早已消散了大半。
“我爸爸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您可以稍等一会吗？”只是拉开门请加西亚进来的这会儿，扬的脑中就已闪过了很多糟糕的可能，每个都足以将他的正常生活破坏或是彻底摧毁掉。
给加西亚倒好水之后，扬也挤出了一个同样难看且勉强的笑容，转身回到没有开灯的厨房，坐在他做饭时用来垫脚的小凳子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加西亚坐在客厅的桌旁，头顶廉价的白炽灯略刺眼了些，让一路穿越昏暗小巷过来的他有点不适，没有灯罩温和稀释的光芒，把他的局促不安，还有病态发红的眼球里隐藏着的一点兴奋，都通通照了出来。
他的喉咙不停做着吞咽的动作，却干燥得没有分泌出一丁点唾沫，于是他有些惶急地拿起水杯吞了一大口，紧闭双眼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可微颤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些许难以褪尽的狼狈。
客厅里的灯光沿着墙壁一路延伸，将要冲进安静且昏暗的厨房时却失去了力量，在墙线处斩出一块斜角便就此不前，因陷入思绪的牢笼而放弃交谈的两人，似乎真的可以就这么一直沉默地坐着。
扬与加西亚，一个孩子，和一个成年人，同样一言不发，同样魂不守舍，同样垂头坐着，斜斜相对不过三步，却被光暗交接的分界线隐隐分开，似乎两人中间隔着一层锋利的墙壁。
八月的这个夜晚太过寻常，无风无雨无雪，于枯坐而言少了些旁衬，却有对思考绝对臂助的安静，甚至屋中听不到别的响动，只有两个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无风无雪原本有些可惜，但若有夜归人可盼，等待的滋味便也能熬煮得足够。
门口传来锁簧转动的声音，何塞回来了。
一声轻响，厨房的灯也亮起来了。
……
何塞进门看到有外人在客厅坐着，稍微有些讶异，捶捶腰杆缓了两口气，才拖着有些疲倦的身体也坐到了桌旁。
“加西亚老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他脸上笑容渐隐，指着从厨房里出来的扬说道，“啊，是不是这小子在学校惹祸了？”
加西亚摇摇头说道：“不是惹祸，不过确实是跟他有很大的关系。罗德里格斯先生，可以的话你能先让小家伙去休息吗？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听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
扬的表情瞬间成了苦瓜脸，何塞有些无奈的朝扬耸耸肩，示意他也没办法，扬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好。
“罗德里格斯先生，事关紧急，我也就长话短说了，你知道俱乐部的路易吉•西摩多董事吗？”
“呃，不用这么客气，叫我何塞就可以了。这个路易吉董事，我知道是知道，可他和扬能扯上什么关系？”
“因为他的儿子达夫拉尔•西摩多。你多多少少也应该知道，他们一帮上城区的孩子和扬有过几次冲突。今天上午青训基地主管保罗•门萨找到我，要我修改扬和他的朋友佩德尼奥的考核成绩。你也清楚，大考将至，再加上他们都要从U9转出到U12，已经到了可以签青训合同的年纪，门萨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把他们从里斯本竞技赶走。”
何塞只感觉喉间涌上来一阵苦涩，嘴唇动了几次才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那个俱乐部董事授意的？”
“没猜错的话应该如此，没有路易吉放话，门萨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直接把事情交给我，阿尔科切特基地也是有规定的。”加西亚有些歉疚地摇摇头。
作为这群孩子们的教练，却不能保护他们，所以他才不愿意让扬也在一旁听这些，毕竟同时失去信任和希望，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酷了。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期冀眼神，还是让加西亚感觉稍稍轻松了一些。他面对何塞的沉默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拍拍对方的肩膀说道：“何塞，你也不要完全绝望了，对扬来说，他还有机会。虽然这个机会，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大把握，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想留在里斯本竞技，就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
加西亚揉揉干痛的眼睛，继续说道：“现在，能够插手球队事务，可以压制门萨还不怕球队董事的，除了辛特拉主席，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咱们里斯本的主教练——博比•罗布森！”
何塞眼睛还没亮起来，就又黯淡了下去：“不管是主席还是主教练，哪里是我一个杂务人员接触的到的，况且，我们家可没有和董事对着干的本钱。”
“何塞，你听我说完，这个机会不是给你的，是给小扬的。你也知道，上个赛季本菲卡的战绩比我们强，他们队内提拔上来的几个小将都发挥得非常好。今年俱乐部也不准备花大钱引援了，想从梯队挑一些好苗子。这次大考时间距离新赛季开始很近，球队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尤其是青训系统的对抗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加西亚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说道：“我所说的机会，就是在罗布森主教练的团队观看对抗赛的时候，让扬尽全力踢出最好的表现。只要他们能对扬有很深的印象，这样门萨那边就好对付了，我借口说上面可能会调档案，这事就能拖过去。”
“当然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如果不是相信扬有足够的天赋，我也不会建议你们这样做。何塞，你儿子很有可能还真的是个小天才，他的跑动还有处理球都极具灵性，对，就是咱们看球时最喜欢说的那种灵性。更不要说他的视野和大局观也相当优秀，那天训练时的几脚传球，整个教练组可都在夸他。”
“至于另一个孩子，佩德尼奥，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但他的资质在阿尔科切特只能算是中等，硬要说有什么突出优点的话也就是勤勉些。再加上他来自马德拉，一时半会儿我找不到他的家里人，这种事我也不能直接和一个孩子说吧？反正到时候我会安排好，让扬他们能在适当的时间上场，视察的人…”
加西亚描述着自己的计划正说得起劲，就站起来活动了两下，突然看到扬站在过道的尽头，他直接愣在了当场。
“加…加西亚教练，您说的是真的吗？佩德尼奥难道就不能…就不能一起试试看么？你也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扬的嘴唇有些发抖，眼睛盯着加西亚一眨也不眨。
他想起当时佩德尼奥谈起加西亚的时候所说的话，只感到万分不值，自己的身体也有些发冷，想着想着，竟打起了战栗。
“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我也想要把你们两个都留在阿尔科切特基地的。如果里斯本竞技是我说了算，我根本不会把那些害群之马留在队里，可我说了不算，我也没办法的，我…我也想留在里斯本竞技啊，我也很害怕…”加西亚说着说着捂住了脸，看到孩子的愤怒与无助，他终于暴露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
何塞把加西亚送出去时，很是诚恳地拥抱了他一把，拍拍加西亚的后背说道：“人生在世，没有谁是容易的，我能理解你，一个年轻人能在里斯本竞技工作，很不容易，你确实应该多珍惜。至于孩子，他们这个年纪还不懂事，没法理性地看待问题，有些事情，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我明白之前你让扬避开的原因，不是因为你觉得帮不了佩德尼奥，是你害怕他因为这种很难抵抗的事情而失去信心，以后很容易就一蹶不振了，是不是？没关系的，去做你想要做的吧，即便帮不了他们俩也没事，你总还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会和小家伙好好谈谈的。”
加西亚顺着墙根走得很慢，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散掉了，一整天的内心折磨和苦思冥想，又马不停蹄地赶来罗德里格斯家，自己的精力已然完全耗尽，如果不是还要回家，他一步也不想多迈。
身后的屋里传来小男孩愤怒而高亢的嗓音：“他不是好人！他把佩德尼奥放弃了！他说的帮我，只是想要赎罪，他心里过意不去！”
“扬！你错了！加西亚教练是个好人，因为只有好人犯错了才想着赎罪，坏人从不赎罪，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压根没犯错！”
加西亚背靠着墙壁，慢慢滑了下来，蹲坐在满是石砾和灰尘的地上，小声地哭了出来。他右手捂着嘴，左手使劲锤了自己两拳，才把抽噎声死死堵在胸口处。
泪水从干涩的眼球旁涌出时，痛楚从双目一路蔓延到了心底。里斯本虽值八月，却夜凉如水，他只觉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这天里斯本的夜空中飘落了两根稻草，一根险些压垮了名为加西亚的年轻骆驼，另一根本可救命，却是由小孩子攥在手中。谁也不知道，救命稻草自己的命运，是被视若珍宝，还是弃之如敝履。
第十一章 考验
到了第二天，在扬的强烈要求下，佩德尼奥去了一趟他家，何塞仔仔细细地把事情的始末又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加西亚对他的评语。
扬虽然还是有些忿忿不平，也只能把这些情绪统统压下去，这次大考对抗赛，对U9梯队的其他人来说，可能只是一场影响青训合同的考核，但对他和佩德尼奥来说，却是决定归属决定去处的决战。
加西亚每每来到训练场，惭愧与歉疚都让他无法直视那两个正在努力的孩子，他已经按门萨的吩咐修改了他们的日常考核成绩。
教练组评价栏中，扬的灵性和大局观，还有佩德尼奥的不惜力奔跑和防守积极性，都被抹除换成了中庸的话语，身体数据也被撸到平均水准以下。
单看这两份考核报告，扬和佩德尼奥没有任何理由能被留在里斯本竞技，就连第二级别联赛的球队青训都会迟疑于他们的平庸。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交给门萨看的报告单是改过的副本，之后也没归入档案，和原件一起放在自己的抽屉里。
如果扬和佩德尼奥能成功打动罗布森教练的团队，他就把原件放回去，在门萨那边找理由蒙混过关。
若是他们失败了，就只能把副本计入阿尔科切特基地的培训档案，但原件可以偷偷让他们做个备份，找新的俱乐部时能有些底气，这也算是自己最后能做的一点事了。
……
……
按照保罗•门萨敲定的大考章程，基础体测的各类项目提前两天就完成了，阿尔科切特基地开始为对抗赛忙碌起来，一线队首席助教曼努埃尔•费尔南德斯和观察团已经到了。
最受重视的是门萨亲自带队的U19，他们的对手是由预备队和少量一线队队员组成的混编队伍，率领他们的是罗布森的第二助教约翰•里德，作为里斯本竞技的一线队战术教练，他的日常工作就是协助罗布森爵士布置并演练攻防，单论临场指挥能力，并不弱于保罗•门萨。
比赛的整体形势并不令人吃惊，但U19在场面上的全线溃败却弄糟了每个观摩人员的心情。青训队员们被门萨苦苦打熬出的盘带技术根本没有机会使出来，整个队伍被里德的英式打法冲击得零零散散，想要缓下节奏时的传接也乱七八糟。
距离开球还没到二十分钟，U19的门将已经从网窝里捡了三次球，这也怪不到他们，预备队里的家伙进到一线队比赛的机会不多，想参加U19联赛年龄又都基本超限，所以遇到比赛全都是死命发力，尤其是这次碰上考核，人人都想在观察团面前表现得好一些。
保罗•门萨面色铁青，麾下青年军平日里的训练太注重个人能力，遇到高位逼抢后中后场就有些慌神，再加上进攻时连续几次被经验丰富的对方后卫抢断，里德的混编队开场只不过使出了两三次反击，就把U19的阵型扯得松散开来。
仰仗速度和技术的边锋被死死卡在两侧走廊，后卫在门萨的战术下本来还要插上参与进攻，看到球权丢失得一次比一次快，就干脆待在肋部不挪窝了，不一会儿，边锋也被压制回了本方半场。
混编队看到U19不再强求进攻，干脆压着他们打起了半场攻防演练，还自发换成了高举高打的战术。预备队的大中锋晃着粗腰，专等在点球点附近起跳争顶，U19的小伙子们完全没有身高优势，只不过三两次传中机会，就被“咣”地顶进了一记头球。
观察团队的众人压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他们已经做好了U19不会带来太多惊喜的打算，但还是希望他们能依靠年轻的优势打出一些冲击力，谁知道会乱成这种样子。
反观约翰•里德那边，他的战术选择很成功，混编队只是用经验就接管了比赛的节奏，但这没什么可骄傲的，U19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群小毛孩子，只是显得太不堪一击了些。
移动看台上，一个西装上别着里斯本竞技徽章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他有些阴郁地摇了摇头，三步并两步从台阶上跃下，凑到曼努埃尔•费尔南德斯耳边说了几句话，就迈着很快的步子往训练场外走去。
……
……
拉文•加西亚一时间有些窘迫，因为他发现观察团队压根没人来看U9梯队的比赛，这样一来，扬和佩德尼奥的机会更加渺茫了，他们留在阿尔科切特基地的可能性，似乎也已经归零。加西亚对此无计可施，他只能尽自己的职责，把比赛像模像样地组织起来。
U9队的对抗赛采取八人制赛制，这也是门萨的要求，他觉得五人制和七人制在战术选择上太单调，有些压制孩子们的想象力。
加西亚倒没考虑想象力什么的问题，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力展示出每个孩子的天赋，作为足球启蒙教育的最后阶段，最重要的就是把战术思想和位置观念，注入到孩子们的脑海中，这样才能避免掉更多转出到U12梯队时的阵痛。
有很多孩子在低年龄阶段展现出极强的天赋，却在11人的赛场上很难发挥出来，习惯了小球小场的他们，自由散漫过度，根本跟不上现代足球的要求，这就是加西亚需要防范的。
看着场边寥寥无几的记录人员，加西亚对身旁的鲁索•塞萨尔歉疚一笑，说道：“塞萨尔教练，让你来帮忙真是麻烦你了，U19那边的对抗赛应该已经时间过半了，咱们这里也开始吧。”
塞萨尔翻了个白眼，心说要不是门萨让我来盯着，谁会管这种破事，自己看了眼手表点点头，把达夫拉尔等人唤到身边，对加西亚说道：“A队我来带，你去B队那边问问有没有问题，没有就准备开球吧。”
没有意外，加西亚和塞萨尔的选择都是331阵型，这是八人制足球最经典也是最多变化的阵型，在防守上足够稳固，也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给中场和两翼发挥。
佩德尼奥站在中场中路，他还在回想刚刚扬冷厉的目光和言语。
“佩德，不管有没有观察团的人在，这场比赛我们都要拼命了，就算在阿尔科切特待不下去，我们也要争一个足够漂亮的退场！”
嘟的一声哨响！达夫拉尔脚一拨，比赛开始了！
出任左前卫的里卡多得球就往边线一路猛带，把B队的右前卫和佩德尼奥都吸引了过去，随后就是一个停球急转，外脚背斜敲，传给了同时切到外线的达夫拉尔。
佩德尼奥的选位倒是很准确，已经提前卡在了前进的路线上，达夫拉尔看着面前的小个子轻蔑地笑了笑，把球换到远离佩德尼奥的一侧，竟是直接迎着他冲了上来。
佩德尼奥咬咬牙侧身想挤开达夫拉尔，无奈身体素质差了太多，两次试图把腿伸入对方的护球圈都没有成功，达夫拉尔沉肩扛住了冲击，然后猛地一发力，左腿蹬了几步，右脚紧紧护着球，竟是顶着佩德尼奥往中路冲击而去。
扬从左前卫的位置一路回撤，看到佩德尼奥压根防不住达夫拉尔，他有些心急，但却不能像五人制训练时那样无限内收补防。
原因无他，他的身侧还有A队右前卫塔马洛和前腰科斯塔在虎视眈眈，几乎可以预见到，只要他收回去帮助佩德尼奥，达夫拉尔就会向自己这边传球，直接造成以多打少冲击本方左路的机会。
一切只能靠佩德尼奥自己，他的身后就是中后卫，已经没有多少后退的空间了。
达夫拉尔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尤其是扬的那侧，他一直防备着可能的上抢，只要扬协防过来漏出空当，自己就会一脚直塞给塔马洛，右边路也就能打开了。可惜这个小杂种一直没动，只是跟着科斯塔在匀速后退，自己看不到什么分球的机会。
面前的马德拉小矮子也真是讨厌，达夫拉尔本以为几次冲撞就能生吃了他，没成想现在还缀在身侧不放。刚刚看到塔马洛拉开了空间，想长传过去找他，却被佩德尼奥靠住而做不出动作，只能作罢。
虽然很吃力，但佩德尼奥依然像个牛皮糖一样死死粘住达夫拉尔，B队中后卫已经向他的持球侧移动了，只要卡住达夫拉尔的位置，他就只能被迫进入中后卫和自己的防守夹缝中，到时候身体再有优势，也没法穿过两边同时包夹的“关门战术”。
达夫拉尔看着B队中后卫绕往自己右手边，心里瞬间就有了决断。他原本裹球前进的右脚猛地踩住，身体向右转了半圈，同时左脚后跟隐秘地往后斜伸了一截。
佩德尼奥发现他的急停正在吃惊，紧跟着就靠上前去，正好绊到了达夫拉尔的左脚，趔趄了两步。
达夫拉尔顺着转身的势头，右前臂就挥向了佩德尼奥的后背，左脚也是微微一勾，连绊带打直接让他失去重心摔向草皮，自己再右脚一抹绕过了佩德尼奥的腿，冲着禁区就开始冲刺。
原本打算配合佩德尼奥的防守思路，跑向另一侧执行“关门战术”的中后卫，此刻让出了巨大的一片空当，而右后卫还在被里卡多牵制着无法补防。
禁区里除了门将再没有任何防守队员，看起来比清晨的马路还要空旷。
转过身来的达夫拉尔右脚一趟，把球送到最舒服的角度，脚下变换节奏急踏几步，张弓搭箭就是一抽，他的三叶草球鞋，如黑色闪电般在草坪上掠过，袋鼠皮材质紧贴着内脚背前侧，稳稳打在球的中部偏下位置。
守门员有些狼狈地侧跪翻倒，只能眼睁睁看着足球从自己头顶飞进网窝。
皮球与球网摩擦发出的“唰”的一声，对高举双手如国王般庆祝的达夫拉尔来说，与仙乐无异。对悔恨捶地的佩德尼奥和无奈的扬而言，简直像是一把巨锤巨杵，并着达夫拉尔等人的欢呼，一下又一下，将他们的希望之钟砸出无数声哀鸣，直欲刺破耳膜。
塞萨尔撇着嘴揪了揪自己的胡子，他已经有些可惜自己还要呆在场边的59分钟了。
第十二章 针尖对麦芒
扬扶起佩德尼奥，帮他擦去了满脸的碎草渣，拍拍他的肩膀就准备把球带到开球点去。佩德尼奥的脸上则尽是不甘，拽住扬的手说道：“扬，你看到没有，他不但脚下使绊还肘击我，不然我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我本来可以防住他的！”
扬摇了摇头：“佩德，你忘了比赛前加西亚教练给我们说的话了？你对我抱怨也没用，这场比赛的裁判不是加西亚教练，不出现恶意犯规他们不会介入的。当然了，虽然这是门萨定的规则，但可没说只偏向于达夫拉尔他们，所以，把你全部的本事都拿出来，我们只有一个目标，打好这场比赛，而且，要赢得很漂亮！”说完抱起球就往中线跑去，留下佩德尼奥愣在当场。
达夫拉尔慢悠悠路过他的时候，嘴角露出轻蔑的一笑，还使劲抻了抻胳膊，佩德尼奥咬咬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前锋萨缪尔刚把球敲给了扬，就快速朝着A队的纵深插了过去，他希望扬能像往常一样，找到一个好的长传机会，让他能直接冲击对方的后防。
但扬转身就把球回给了己方的后卫，这让他大失所望，原地挥手跳了两下，看到扬打出稳一稳的手势才叹了口气作罢。
达夫拉尔看到扬毫不犹豫的回传，不由得笑出了声，以为你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还不是觉得防守不稳要收缩回去，既然你们不进攻，那就让我们来表演吧。
他挥手示意前卫线压上，自己更是冲在头里，已经逼到了对方中后卫的身前，迫使他只能继续传到边路，右手边塔马洛也快速包抄到位，朝立足未稳的B队左后卫冲去。
场边的鲁索•塞萨尔点了点头，他非常喜欢简单直接的战术，达夫拉尔的选择很合他的心意，A队的身体素质明显高于B队，这也算是个明智的选择，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冥冥中倒是与那边厢正血虐U19的约翰•里德的想法不谋而合。
B队左后卫看到塔马洛和达夫拉尔夹击自己，头上立马就出了汗，停球也出现了失误，没停到主力脚左脚下，那两人气势汹汹转瞬即至，他慌乱中只好用右脚朝中路勉强一传。
没被达夫拉尔截下算是好的，只不过传出的是个刀山球，佩德尼奥和前插的科斯塔都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能拿到，科斯塔比佩德尼奥壮不少，球权怕是又要易手，还是在己方的腹地。
场边的加西亚有些尴尬，他也没想到塞萨尔挑剩下的小球员心理素质这么差，被紧逼的时候连后场出球的基本功都忘得一干二净。
佩德尼奥冲刺中不停瞅着侧面科斯塔的位置，两人刚一接触，身体上处在劣势的佩德尼奥就被挤到了外侧，B队的队员见状都有些泄气。
毕竟抢二分之一球就像漂移过弯，谁处在外圈谁就输了，两个后卫跑动着开始落位，他们已经准备去卡住科斯塔可能的行进路线了。
哪知佩德尼奥涨红着脸连跨两步，竟抢在科斯塔之前倒地前伸，率先用脚尖捅走了皮球，还顺势拦住了科斯塔去追球的路线。
扬在塔马洛上抢的时候就在回追，此时正好等在球路上，余光乜了纠缠住科斯塔的佩德尼奥一眼，左脚领过球，反身就朝A队的半场冲去。
萨缪尔一口长气还没叹完，就看到己方夺回了球权，赶紧向扬大叫一声要球的同时，他脚下也是不慢，已经折向中后卫的身侧准备起速。
不过令他十分郁闷的是，扬带球冲刺过了半场之后不但没送出过顶长传，反而做出让他把中路让出来去左侧牵制的手势。
虽然无奈，但球不在自己脚下，只能听别人的，萨缪尔迅速拐向左路，把本来打算内收的右后卫莱蒙又带了出去，连中卫迪克福都无意间靠向了他那一侧。
回头再看扬的位置时，他吓了一跳，原本被扬甩开七八米的科斯塔和塔马洛已经追了上来，距离扬已经只差一个身位了。
他在搞什么？是在逛街吗？差着这么远也能被追上？！就这种乌龟速度还叫自己把中路让出来，他能干嘛，慢吞吞地走到对方禁区打门吗？
萨缪尔在内心咆哮着，大考的对抗赛，这个罗德里格斯就在那里浪费机会，你自己不想好也不要拦着我们发挥啊，加西亚教练究竟有没有看到，最好马上就把他替换下去。
想归想，他也只怔了这一瞬，就赶紧招手示意扬传球，运气好的话，这个龟速小子或许能在被断前把球传出来。手才刚刚往下一摊，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看到球已经斜着滚到了身前，塔马洛正朝着这边跑来，想限制自己的跑位。
萨缪尔抬头看了扬一眼，心说你总算还有点用，传球倒是挺准的，却发现扬正在以跟刚才相比简直恐怖的速度疯狂冲刺，本来还气势汹汹缀在他身后的科斯塔一瞬间就被甩到了五米开外，而他的手还朝前使劲指了两下。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直塞？！
他怎么会跑得这么快？他还能冲？
萨缪尔大脑有些跟不上了，身体倒还是跟随刻苦训练的习惯，先下意识做出了停球动作，随即他反应过来，右脚狠狠一抽想要送出直塞，只是刚刚的晃神让他没处在最佳位置，这一脚踢的部位太靠下了，方向和速度没毛病，可原本的贴地直塞变得半高不高，这种球想停下来都是个大问题，更不用说再过掉后卫了。
原来，浪费机会的是自己？
萨缪尔传出球后没站稳滑倒在地，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想法，如果没有怀疑扬，以自己的正常水平，一定可以停得更稳，也能传得更漂亮，说不定还能不停球外脚背直接传，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想到这，他更是追悔莫及。但球场上后悔是最没用的东西，他赶紧爬起身，准备在球权丢掉时尽快进入防守位置。
自己是朝着中后卫身侧的空当传的，如果是一次直塞，扬可能连动作都不需要做，跟着一趟就能穿过防线。可半高球比起低平球速度偏慢了一些，给迪克福多留了那么点儿时间，只差两步他就可以抢到落点位置了，这么点距离，就算扬能停下处在如此刁钻位置的传球，也没有时间应对迪克福的防守，想到这，萨缪尔有些自责地咬了咬嘴唇。
但下一秒他却看到了让自己铭记很久的一幕。
扬在确认落点后就稍稍减了速，此时皮球恰好在他身前一步的空中，球的对面是面目狰狞的迪克福，他肌肉绷紧肩膀拱起，显然已经做好了迎接冲撞的准备。
刹那间，提前调整好步频的扬左脚前伸稍稍跃起，抵向微旋的球底部轻轻一垫，就把下落的皮球重新勾回了天空，那一刻脚面动作的温柔写意，好似轻拢慢捻抹复挑，竟是圆融自如到了极致。
扬高抬着的左腿迅速下落，借着冲刺的余劲，右腿又猛蹬一步，整个人身形微晃，以右腿为轴顺势原地往左转身绕了一圈，姿势和马拉多纳过人动作一模一样，只不过球并不在他脚下，反而是在空中。（注：马拉多纳过人动作就是后来为人熟知的齐祖马赛回旋。）
就这一个转身，迪克福瞬间就从扬的身侧冲过了头，为了抵住预想中的冲撞而下意识闭眼的他，趔趄好几步再睁眼回头看时，扬早就用左脚轻松一卸带球开始起速，而他想转身再追已经不可能了。
面对因慌乱而过早出击的守门员，扬很冷静地脚弓轻轻一推，把角度找到了极致，皮球擦着立柱滚进球门。
扬抱着球跑回了中线，用双手交给目光几欲弑人的达夫拉尔，和他对视了片刻，才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
两次进攻，两个进球，场边的教练和工作人员都愣住了，这样针尖对麦芒的表现，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看得到的。
加西亚欣喜地挥了下拳，他真的没想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能做出那么漂亮的动作，连停带过，戏耍后卫，扬，你真的是天才！以这样的能力，这样的反应，你一定能行的，只可惜观察团的人没在…
“很漂亮的动作，但我觉得，他之前的选择才是最精彩的。”
加西亚没想到自己背后还蹲了个人，吓了一跳。身后的那人一头微卷的黑色头发，看起来年龄也就是在三十左右，眉眼间满是谦逊柔和的笑意，说话的语气却并非如此，反而充满了骄傲与自信。
“他在带球过半场时指挥前锋假跑，吸引到了两名后卫的注意力，为之后的突破埋下伏笔。又刻意缓缓降速让对面的中场回追上来，引诱他们做出断球动作的同时提前分球，自己再提速甩掉跟防，要不是前锋接球时有些愣神，他连后面那个无比精彩的动作都用不着做，一个直塞就能把问题都解决了。”
“后面连停带过的时候，他也降速了，那个瞬间，他不但在计算自己的步频，对面的速度也被纳入了考量，所以他能那么顺利地挑球过人，还保证自己不会被撞到。要知道，足球也像格斗和武术一样，无坚不摧，唯快不破，谁都明白快的好处，但在绿茵场上，懂得慢的门道的人，才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这个孩子，就是一个懂得控制节奏的好苗子啊…”
塞萨尔看到B队闪电扳平本就有些气不过，又听见有人在一旁不疾不徐地分析，烦恶之意猛然涌上心头，没有好气地说道：“你谁啊你？这里是内部考核训练，不要影响工作人员记录数据和评价！”
加西亚先听了一番鞭辟入里的讲解，觉得句句皆切中要害，回头再看这人时又有些脸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正出神地揣摩着此人的足球哲学思想，却突然被塞萨尔打断，真真是意兴阑珊恨不得拍断栏杆，看着此人身上印着里斯本竞技徽标的工作服，他心下一动，恭敬地问道：“多谢指教，我叫拉文•加西亚，还没请教您的姓名？”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几颗瓷白的牙齿，也朝他点头致意道：“指教谈不上，大家相互交流。我是罗布森主教练的翻译兼助教，我叫何塞•穆里尼奥。”
第十三章 我来？
塞萨尔对穆里尼奥这个名字略有耳闻，据说他是被索萨•辛特拉主席亲自指派给罗布森当翻译的，精通多国语言，英语尤其流利明畅，所以深得那位英格兰爵士主帅的喜爱和信任。
不过也只是如此了，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人，怪不得伶牙俐齿爱多嘴，刚刚胡吹了一堆狗屁不通的理论，加西亚那个傻蛋还听得津津有味，就差没击节赞叹再鼓个掌了。
“真是给青训队丢人现眼…”塞萨尔嘴里低声咕哝着，转向了另一边，“穆里尼奥先生，你的分析可以先停一停了，想观看U9梯队的对抗赛，随意，但请不要影响工作人员，相关数据的记录对这些孩子很重要！”
穆里尼奥皱了皱眉，深邃的瞳中泛过一丝疑惑和轻蔑，但还是很有风度地把这些想法压了下去：“我为我的失礼道歉，这位教练先生，现在，我们可以继续看回比赛了吧。”
塞萨尔或许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刺意，闷哼了一声，倨傲地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了场中开球后正在传导的A队队员。
被闪电扳平后A队明显谨慎了许多，开始耐心地在中场几人间传递皮球，达夫拉尔强压着对迪克福愚蠢防守的怒火，缓缓潜伏到对方中场线与后卫线之间，科斯塔等人则试图找到空间给他送出传球。
刚刚达夫拉尔的话已经很明显了，他要狠狠打垮佩德尼奥和扬，仅仅有门萨的阴招还不够，他还要在对抗赛里让他们知道厉害，让他们知道杂种、穷鬼、外地佬和里斯本人的真正差距。
在扬的提醒下，佩德尼奥和B队中卫已成掎角之势卡在达夫拉尔侧前方，没法在身体上抗衡，又吃不住那些肮脏的小动作，就只好限制对手的前进路线，尽可能地去影响他的发挥。
达夫拉尔来来回回地假跑走位，都没能扯开防守漏洞，尤其是再加上佩德尼奥在旁边伸舌头嘲讽，他见状更是心生恼怒，回头狠狠瞪了扬一眼，朝后场做了几个手势，让他们尽量从边路处理球，自己在中路接应。
早就等急了的塔马洛接到球却有些犯怵，他还记得之前训练中扬的鸡贼防守，心里过了几个念头，干脆一脚横向转移给了里卡多，左路都是臭鱼烂虾，随他折腾，自己只要先不犯错，总会有机会表现的。
里卡多就没想那么复杂，他脚上还穿着达夫拉尔给定做的球鞋呢，赛前夸下海口要喂几个好饼出去，也该是时候了。
面前B队的右前卫和右后卫，速度比起自己都慢得不是一点半点，突两下也就过掉了，他要考虑的，是待会儿怎么送出最舒服的传球，才能伺候好老大的火爆脾气。
果不其然，不过是闷头盘带耍个花活，就吸引了对面的那个傻大个出来上抢，球在脚下一退一拉晃开身位，稍微趟两下就彻底甩掉了他，里卡多得意一笑，又朝着B队右后卫的外侧冲去。
背贴边线横向裹了两步，里卡多左脚立住不动，右腿提在球上虚晃几下，轻巧一捅就穿了个小门，往左一避再闪过对方的伸脚，他稍微瞄了眼达夫拉尔在禁区的位置，右脚跟上一搓就要起球。
谁成想右手边突然杀出个黑影，斜刺里伸腿铲了过来，里卡多被这一惊，脚下节奏就稍稍慢了半拍，起高球的空间已然不够，只好右脚勉强推了下，不但力度少了，方向更是差了八丈远，竟朝着中场去了。
那边达夫拉尔都做好起跳争顶的准备了，一看这传球真是气了个嘴歪眼斜，不是顾忌场边可能有观察团的人，脏话早就骂出口了。他定睛一看那黑影，竟是刚刚还在自己旁边晃悠的佩德尼奥，这小子什么时候补到那个位置去了？
达夫拉尔硬刹住已经准备起跳的双腿，返身就要去争这个球，B队的那个中后卫还傻了吧唧地想要倚上来防守头球呢，被自己这一晃差点没摔个狗啃屎。他笑容在嘴上还没咧开完，回头一望，左手边又冒出个黑影冲了过来，正是看到佩德尼奥上抢提前回收的扬。
达夫拉尔是斜着追球跑，扬是迎着跑，两厢里比较速度快了何止一倍，他方才还似乎占着离球近的便宜，可瞬息间形势已然急转直下。
达夫拉尔心中又惊又恨，眼瞅着球要丢了，他眼神一冷，右腿奋力前伸，竟是干脆借着速度把自己身体扔了出去，虽然脚尖向下收了点，但还是个很危险的飞铲动作。
扬发现这动作也被惊了一下，不过达夫拉尔身高体壮，下地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只是势头猛烈令人有些心惊肉跳。情急之下他也没时间再做什么调整，只得勉力在快要失去速度的球底一勾，自己也跟着跃起，虽然没跳多高，却也险险避过了贴地而来的达夫拉尔。
扬落地也来不及再看看背后的形势，趔趄两步带了球就跑，还顺带一个小变向远离了里卡多可能会补过来的路线，然后抬头就开始找萨缪尔的位置。
这个铲截动作一出来，尤其是发现场边的裁判没有表示后，穆里尼奥的眉峰蹙得更紧了。他有些狐疑地快速瞥了加西亚一眼，看到他忿忿不平又带着后怕的表情，才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这场对抗赛内里的一点隐情，不过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只是摇摇头就看回了场内。
达夫拉尔放铲的瞬间就感觉时机有些不对，扬跃起的同时，他已经开始试图停下在草皮上滑行的身体。右脚转了半圈抵着地面死死蹬住，达夫拉尔手臂一撑，竟怒吼着硬生生拔起，跟着扬一路追了上去。
他气极之下，速度反而比刚刚更快了几分，再加上匀速横移准备拦截的科斯塔，二人对扬已隐隐形成包夹之势。
B队的右前卫显然没有萨缪尔的意识和积极性，他的位置甚至还在扬之后，想回传给他就要冒着被达夫拉尔抢断的风险，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的选择。
场边蹲坐的加西亚嘴唇抿得发白，心中默默回想计算着，贸然上抢，补防太慢，进攻线路选择错误，他有些不悦地对身旁的记录员快速说道：“B队4号，加扣两分。”
扬的勤于观察，让他并没有漏看掉己方右前卫的糟糕跑位，但就这一耽误，科斯塔已经卡在了他的左前方，把分球或者变向的路线堵得结结实实，身后还有个喘着粗气的达夫拉尔紧紧跟着，想要继续前进的话，留给他的，只剩下了右边路这一个孤零零的选择。
但右前卫还在固执，不，简直是愚蠢地继续向前跑着，不但把里卡多带了回来，更是将右侧的空间压迫得所剩无几。
扬无奈地想要争取一点原地护球摆脱的空间，缀在身后的达夫拉尔却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已经大踏步紧逼了上来，以他的体格只要靠上去，扬的小身板压根没有抵抗的可能。
扬也感觉到身后那个粗重的鼻息，似乎已经来到自己后脑勺跟前，再不做出反应就来不及了，右脚外脚背一磕，就要横向送给才刚刚与自己平齐的右前卫。
塞萨尔微微点了点头，这些里斯本上城区的孩子，虽然喜欢拉帮结派闹事，在球场上倒是有自己的傲气，硬实力也还不错。达夫拉尔已经展示出与他体格不对等的速度和反应了，一路回追压迫扬的跑位更是难能可贵，和科斯塔配合收网这一下也非常聪明。
对付罗德里格斯这种灵巧机敏，小技术也不错的球员，就要用身体迫使他把球交出去，无球状态下他的威胁会小很多。至于那个唯一能接到球的右前卫，塞萨尔已经听到加西亚那句颇带着点情绪的扣分指示了，小心他？那还不如多考虑下待会自己该吃什么。
然后正在琢磨食谱的塞萨尔就惊讶的发现，扬的这一下横敲动作幅度非常大，整个人都有一种微微失重离地的感觉，与他之前的细节处理完全不符。而过快进入无氧状态的达夫拉尔，已经无法再保持冷静地做出判断了，只看见扬试图在自己的防守下横传出球，于是他迈出了错误的第一步。
伸腿去拦截的瞬间，达夫拉尔就发现扬的右脚是假动作，球已经被轻轻碰到了另一只脚的控制范围。他右脚奋力一踩，左腿弯如弓臂，肌肉颤抖间重新取得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整个人合身向前微压，双手都做好了推拽的准备，这是错误的第二步。
扬的左脚早就等在该在的位置，再一次轻敲，皮球横滚时已被微斜的右脚弓改变了路线，他急促踏前两步，略略让过来不及做出反应的科斯塔，往左搓出了一道十分优雅的弧线。
至于达夫拉尔，他已经没有犯下一步错误的空间了，缺氧和两次急速变向，让他没办法再自如地掌控身体平衡，第二下就被晃倒在地，异常狼狈。
那道弧线对还在和莱蒙纠缠的萨缪尔来说有些短了，迪克福甚至以为这是扬的传球失误，却发现后插上的佩德尼奥已经高速掠过科斯塔等人，拧腰吐气开声，对着还在旋转的皮球，抽出了势大力沉的一脚。
佩德尼奥多日来的憋闷，被达夫拉尔阴招戏耍的怒意，都化在了这充满力量的一击里，“嘭”的一声闷响，比起成年人开大脚的声音也不遑多让，塞萨尔听了甚至都有些担心，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脚踝能不能承受如此的大力。
场上所有人都盯向A队的球门，只可惜，皮球飞出去时旋转方向发生了改变，下坠幅度很小，所以这记本就有点大力出奇迹意味的抽射，很不巧地撞上了门框，“咣当”一声弹飞了出去。
佩德尼奥鼓着腮帮子，吐了很长的一口气，耸耸肩膀晃晃腿，才过去拉起了传球后失去平衡倒地的扬。
场边的教练组成员全都遗憾地喊了一声，塞萨尔虽有些尴尬，但不得不承认，扬和佩德尼奥，两人已经打出了相当有效的配合，这种可贵的默契，在足球场上，往往就意味着对手的大麻烦。
穆里尼奥看着被佩德拽着一跃而起的扬，眼睛里突然有了些异样且兴奋的光彩，转身搂着加西亚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问道：“加西亚教练，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来布置阵型，指挥一下B队吗？”
第十四章 天才第一步
对任何一个主教练来说，交出排兵布阵和调兵遣将的权力，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果确实发生了，那就只会有两个可能，要么是被炒鱿鱼，要么是人不行了。
加西亚虽有些疑惑穆里尼奥的奇怪要求，但一帮十岁以下孩子的临场指挥权，怎么也算不上什么无法割舍的宝贝。
这个何塞•穆里尼奥是罗布森主教练的翻译，倒是经常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怪不得自己看他眼熟，加西亚故意延后了一些开球的时间，就是想拖着看看会不会有观察团队的成员过来这边。
曼努埃尔•费尔南德斯先生是不用想的，作为俱乐部前球星和主帅罗布森的左膀右臂，不管结果如何，都得在U19的比赛场地那边盯着，毕竟他是这次观察团队的总负责人。
虽然只来了一个翻译，但加西亚依然在心里感谢上苍，不管如何，自己的计划总还是存在一丝实现的可能。
扬和佩德尼奥，他们在场上的优秀表现也配得上自己几天的煎熬，至于什么安排位置和指挥，加西亚可不在乎，他的主要任务是统筹记录工作，只要穆里尼奥不乱来，这个所谓的B队尽可以由得他折腾。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穆里尼奥先生，不过最好还是等下半场的时候再进行调换吧，毕竟塞萨尔教练也在这，我们还是要以记录工作为主的。”加西亚低声说道。
穆里尼奥本来眼中满是狂热之色，听了之后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有些唐突了，没办法，那个小家伙踢得太棒了。就按你说的，等中场休息吧，反正八人制一个半时也只要三十分钟，用不了多久。”
场上被佩德尼奥那一脚震住了的达夫拉尔等人，互相商量了几句后选择了更谨慎的打法，B队众人见势压上的时候还被打了几次反击，面对紧密的防守，扬和佩德尼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球权反复易手，双方僵持着都没有找到突破口，上半时也就很快结束了。
加西亚让B队在草地上坐成一排，让出了拿着战术板的穆里尼奥，肃声说道：“这是来自一线队观察团的穆里尼奥先生，下半时由他来指导你们，都好好加油，我在场边依旧负责给你们打分。”
穆里尼奥等他吩咐完了，就赶紧蹲下来指着战术板开始讲解。阵型从331换成了421，扬被顶到了前锋位置，表现不好的右前卫拉回后防线，他的语速很快，虽然休息时间有限，还是尽可能把几种攻防战术的变化都模拟了一遍。
反观塞萨尔那边就简单多了，让工作人员分发好运动饮料后，他一边亲自动手给达夫拉尔按摩有些发紧的小腿肌肉，一边给其他人布置防守任务，在他看来，只要能掐断扬与其他人的联动，B队就压根别想再打出什么像样的进攻了。所以他换下了上半场疲于奔命的科斯塔，让布里斯托和拉斐尔两个人去盯死扬。
至于本方的进攻，塞萨尔轻轻拍了拍达夫拉尔的脑袋，对里卡多和塔马洛说道：“你们两个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快速地通过中场，把球交给他，有下底传中的机会也不要放过，记住，你们在头球争顶方面优势很大。”
塞萨尔回头看到蹲在地上用笔画战术的穆里尼奥，带着鄙夷意味的笑容就攀上了嘴角，一个小翻译，才将将三十岁吧，脑袋里能装多少东西。
不就是天天跟着主帅溜须拍马得了宠，还说自己兼着助教，说不定连足协承办的基础教练员培训都没经历过，看他划拉战术板的样子，怕不是在一线队憋久了，手痒痒想过把当主教练的瘾。
还有这个加西亚，他以为他在奉承谁，这就能抱得上罗布森的大腿？居然能让一翻译来指挥，真是贻笑大方，看来他也是不想在这待了，等门萨老大交待的事干完，就找个罪名把他开除掉吧。
……
……
两边球员重新回到场上，看到扬出现在最前面，达夫拉尔等人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道B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人一个没换，倒是把阵型给换得面目全非。喜的是扬来打单前锋，阿尔科切特基地里谁不知道，当时教练组看上扬的跑位想把他安排到锋线，然后被他的糟糕表现打了脸的事情，看来那个接替加西亚的家伙也是个废材啊，搞不清楚情况还这么自以为是。
想归想，塞萨尔的战术布置还是要遵守的，扬刚刚跑到前场，就已经被布里斯托和拉斐尔夹得死死的，他的个头也不高，被两个惯常踢后卫的一挡，萨缪尔和佩德尼奥连他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扬早在听穆里尼奥讲解战术时就有此疑惑，但他不信任这个看起来比加西亚教练也大不了多少的家伙，所以并没有出声询问。穆里尼奥说的话用的术语虽然很专业，但那张严肃神情也遮掩不了的帅气面孔，实在是很难让见惯了爷爷辈教练的里斯本小鬼们产生信服感。
没有了扬的居中调度，整个B队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如果不是因为有四个后卫，可能早就被达夫拉尔等人打穿了，即使如此，他们的禁区前沿还是风声鹤唳，后防线人人仓皇。
布里斯托和拉斐尔的贴身紧逼把空间都锁死了，萨缪尔和佩德尼奥尝试了好几次，也没法把球传到扬的脚下，无奈之下只好加入防守，仅留了扬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前面。
塞萨尔差点没当着所有人的面笑出声，这个小翻译的神奇变招，把B队的最强一点变成了最弱一环，简直就是自断手脚，让体质单薄的罗德里格斯顶在最头里打单前锋，亏他想的出来。罗布森主教练的手下居然蠢笨如斯，难道以为会盘带能进球的就要摆在最前面？
加西亚自己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听了穆里尼奥的一席话，心中大为触动，早已把此人当成了不世出的奇才看待。他本以为能跟随罗布森先生的，即使只是翻译，也能有一套厉害的东西，没想到只是个理论派，实际运用的时候却一塌糊涂，竟然会出此昏招，这样扬还怎么发挥出自己的本事。刚才说话时感觉此人也蛮诚恳的，总不会是在耍自己吧？
整个B队所有人都在挣扎，四个后卫被达夫拉尔等人冲击得四仰八叉，佩德尼奥和萨缪尔到处查漏补缺，扬即使回到自己半场还是被包夹着，场面难看到了极致。
谁都不知道，穆里尼奥在场边貌似平静镇定，心中却已起了大波澜，看着扬被死死限制住的苦恼样子，他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喊：“动起来，罗德里格斯，动起来！你可以的！”
你的球商，你的灵动，你的大局观，在同龄人中全都优秀到了极致，可我还想看到更多，我想看到你的坚持，你的智慧，你的信心。
面对教练的错误布置，你敢于反对吗？在场上遇到难题，你会主动思考还是被动等待别人去解决？队友在不停挣扎，你是冷眼旁观还是奋不顾身地帮助他们？你能突破得了这道坎，你才是真正的天才，证明自己，扬•罗德里格斯。
也许是无法再忍受A队的围攻，也许是听到了冥冥中的呼唤，也许是被摩擦和小动作惹烦了，扬一个反跑甩开了仍然紧跟着他的两人，连续加速冲到了佩德尼奥的身边，堵住了里卡多的传中线路，虽然没能断掉球，但里卡多只能悻悻然回传，佩德尼奥也多了点喘息的机会。
发现扬已经退回到B队禁区前沿的位置，布里斯托和拉斐尔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两个后卫顶到对方禁区去包夹，这已经不是愚蠢能形容的行为了。
拉斐尔收回去的同时，扬也说服了萨缪尔调换位置，重新返回中场的他，又对上了面色难看的塔马洛。
既然有人持球出球，中场就能重新稳固住，此消彼长之下，B队的局面也就不再那么惨淡。
达夫拉尔的耐心却逐渐在四后卫的困局里被消磨干净，他青筋绽露，暴躁的情绪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塞萨尔多次强调的防守策略也早就被忘到了脑后，达夫拉尔呼喝着继续要球，他不相信自己会一直打不开僵局。
穆里尼奥紧锁的眉头终于放开了一些，在跟随罗布森爵士的这两年间，不管是在作为主队的里斯本竞技，还是其他的对手球队，他都见到了不少自命不凡的家伙。
他们也许技术华丽，也许速度飞快，但就算球队遇到再糟糕的局面，他们都很不愿意回防，似乎把体力用在防守上是在浪费天赋，浪费生命。这些人中，连能够戴上队长袖标的都很少，更不用说会出现真正的巨星了。
天才迈往巨星的这一步，有的人走完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也没能跨过，伤病痛楚，纸醉金迷，体系不合，有太多阻碍与陷阱存在于场内场外。
天才的行伍熙熙攘攘，不过有的注定陨灭，而有的终将成王。
第十五章 他好像一条狗啊
加西亚有些忐忑地望着环抱双臂伫立如铁塔一般的穆里尼奥，扬公然违反他的战术是很不尊重教练的行为，加西亚实在很担心这位主教练眼中的红人会因此感到羞愤，没有他的配合，扬留在里斯本竞技的机会微乎其微。
“穆…穆里尼奥先生，”加西亚徘徊了几次才打定决心开口，“请你不要怪罪罗德里格斯这小子，是我平时训练他们的时候没好好强调，他这么无组织无纪律都得怪我，扬他平时是非常努力的…”
穆里尼奥眨巴眨巴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加西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点点头说道：“唔，你平时确实应该多强调强调纪律性，不过对小罗德里格斯这种的，就没必要了…”
加西亚听到这面色一黯，心想扬果然把他惹恼了，接下来不知道会说出多难听的话，说不定还会迁怒于自己。
扬啊，你可真是不明事理，中场时白给你使眼色了，就听一听这个人的话能怎么样？上半场你表现那么出色，就算在前锋位置不适应，忍忍不就好了？要是因为这把好事搅黄了，看你之后怎么后悔。
“只有非常聪明的球员，才能依据场上形势快速做出正确的判断，要知道，主帅的上一个战术永远落后于时间，在这段空档期里，就是球队大脑在握着指挥棒，也只有他们，才能挽狂澜于既倒。”穆里尼奥背着手，望向扬的目光里满是欣赏。
正犯嘀咕的加西亚忍不住晃了晃脑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
……
扬回到中场之后马上就焕发了活力，A队众人轮番上抢也没能从他和佩德尼奥脚下断掉球。暴怒的达夫拉尔对着后场大声咆哮着，他对丧失信心的队友们非常不满，而扬这个看起来十分孱弱的小杂种，居然掌控了局面上的主动，这让自负到了极点的他怎么接受得了？
达夫拉尔认得穆里尼奥，知道他就是主帅罗布森的喉舌，如果扬入了此人的法眼，再被他在罗布森面前提上那么一提，想撵走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估计保罗•门萨在背后再怎么推波助澜，也比不上罗布森的一句话。
必须要阻止他！怎么能让这个小杂种踩着自己出人头地，穷鬼就该滚回贫民窟去！
……
扬看着萨缪尔又一次丢掉球权，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一帮U9梯队的孩子，体能还不怎么够高强度地踢60分钟比赛，保罗•门萨为了让大考显得更正规，强行把所有梯队的比赛时长都提到了规则内的上限。
萨缪尔接球的动作都走形了，腿抖得像面条一样，看来离抽筋不远了。身边的佩德尼奥单论体能在梯队里可是排第一，这场前前后后跑下来，他现在也已经在撑着膝盖喘气了。
扬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不惜力的满场飞奔对其他人来说是个好属性，对自己来说反而不怎么样，他更喜欢无球时观察场上的局势，这样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刚刚那个改打右中卫的前卫傻大个把球碰出了底线，送给A队一个角球，本来也没什么，但对面除了个子不高的莱蒙和塔马洛居然都挤进了B队的禁区。
扬不禁有些哑然失笑，就算比赛快结束了，也不至于全跑来争顶吧，看来达夫拉尔是真的想赢，连防守都不管不顾了。
他摇摇头，往前点走了两步，头球这种事和自己关系不大，禁区中路还是留给后卫们去防守吧。
看到扬站住位置，里卡多在角旗边举了举手，A队几人已悄然做好了启动的准备。
哨响的刹那，里卡多右脚一搓，皮球带着内旋飞了出去，球速本身不快，又有些高飘，扬瞅着瞅着才发现，这球居然就是冲着前点来的。
他心想这前点A队也没人啊，肯定是这个里卡多踢呲了，也罢，总要有人把球解围出去的。
扬调整两步就准备起跳，却没去防备身后的动静，如果此时他能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两团浓重的阴影已如风雷般袭来。
一肘打在后脑，一膝飞到肋侧，扬在半空中就两眼发黑失去了意识，手脚怪异地拧着，像个面口袋一般重重倒下，头部也跟着砸在地上。趁着球落在禁区里的混乱，还有几脚朝着他腰腿狠狠踩了下去，不过扬在昏迷中已经感觉不到了。
下黑手的是拉斐尔和科斯塔，里卡多故意找着扬的位置罚角球，他们俩看手势就能提前移动，而且趁着争顶的时候偷偷做点肮脏的动作，在教练那边也容易蒙混过关。
后边达夫拉尔在人群中觑到个机会，一脚把球捅进了门里，还没等他像之前那样伸开双臂庆祝，就被一股大力撞开，差点摔倒。
佩德尼奥连滚带爬扒拉开几条腿，冲到了扬的面前。
扬眼睛微闭斜躺在地上，颈侧的血管剧烈地跳动着，肌肉还时不时抽搐一下，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佩德尼奥摇了摇扬的肩膀，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什么啊，不就是顶头球撞了一下嘛，我警告你萨瓦尔多，走路给我小心点，给我碰出个好歹，你可吃不了兜着走。”达夫拉尔在后面抱着膀子讽刺道。
“是啊，就是正常争球嘛！不严重的。”
“他应该没什么事吧？”
佩德尼奥看着周围那几张想假装出关心却愈加丑陋的脸，吸了两口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回转身，一拳砸在了达夫拉尔的脸上。
出生在丰沙尔贫民区的佩德尼奥，就是在和其他孩子的斗殴中长大的，但他因一次偶然的际遇来到阿尔科切特基地之后，就再也没动过手。
所以这一拳，像是闭口禅破戒一瞬的机锋，又像借刀鞘角度迅疾拔出的刃尖，带着贫民窟的浓烈味道，其中浸满了痞气匪气煞意恨意，没有破风之声，所以沉默到了极致，没有后招一说，所以狠辣到了极致。
佩德尼奥心里清楚，这一拳下去，自己就没有后路了，所以格外用力，这样才能让达夫拉尔多疼一点，疼久一点，也能离扬，再远一点。
只是一拳，达夫拉尔的鼻骨就被打断了，软软地歪向了旁边，他感觉脑袋里像开了个水陆道场，锣儿钹儿可劲地乱敲，手伸上来一摸，摸了一手血，他吓得低吼了两声，呼喊着场边的塞萨尔，却因为鼻子而不敢大声叫，看起来滑稽至极。
科斯塔等人喝骂着，早把佩德尼奥围在中间一通乱打，场面瞬间就混乱到了极点，佩德尼奥虽然淹没在挥舞的拳脚之中，却依然倔强地把拳头举起来，伸向了达夫拉尔的方向。
而人群背后，扬还仰倒在地上，肌肉仍在抽搐着，佩德尼奥离他只有几米，却只能挣扎在这几米的距离里。一边是血花迸现的混乱嘈杂，一边是意识模糊的死般寂静，怒火与萧凉竟劈分开了两个世界。
万幸此时不是他独自一人。
穆里尼奥和加西亚在扬倒下的瞬间就脸色剧变，双方冲突暴起时他们已从场边飞奔过来，加西亚一边喝叱着混乱的人群，一边紧张地望向这边。
穆里尼奥看到扬处在昏迷中就是一惊，左手轻轻扶在他的颈下，右手已如闪电般探入口中，两指一夹使劲捉住了舌头，这才心下一松，把屏住的气吐了出来。
即使冷静如他，也是后怕到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没有自己及时发现，扬的舌头就会因肌肉松弛而后坠，很有可能堵住气管造成窒息，那时候再急救就困难多了。
窒息对大脑和神经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可能只是短短几十秒，就会造成无法想象的伤害，这种伤害无论是对普通人，还是对一个职业球员来说，都是相当残酷的打击。
穆里尼奥小心地把扬扶着换到侧卧姿势，才擦擦汗问起加西亚，除了等在U19梯队比赛场边的，阿尔科切特基地还有没有其他医务人员。
加西亚刚刚分开人群，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佩德尼奥摘出来，听到穆里尼奥的问询，就回头指了指正跑过来的塞萨尔。
塞萨尔知道这帮孩子之间矛盾不小，可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在大考的对抗赛上打起架来，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呼喊才迈着粗腿艰难地朝这边跑过来。
达夫拉尔捂着流血的鼻子仍在恶毒地咒骂着，一连串的脏字不停地蹦出来，却因为鼻子受伤而听起来模糊不清，甚至声音还显得有些怪异尖细，看到塞萨尔好不容易跑过来，他又喊了两声：“塞萨尔教练，快来看看我的鼻子，天啊！这个狗*养的萨瓦尔多把我鼻子打断了，好痛啊！快点！快啊！”
塞萨尔看看那边明显已经昏迷过去的扬，又看看达夫拉尔歪了一截的鼻子，听着他的催促谩骂，心里天人交战，慌得手忙脚乱，他犹豫了几下，最终还是先跑到了达夫拉尔那边。
“让我看看…鼻骨下端肯定折了，骨折片偏移倒是不严重，赶快到医务室先做一下预处理，我马上就亲自送你过去，放心，立刻就让人联系医院，会通知你父亲的。”塞萨尔有些紧张地掰着达夫拉尔的脑袋边看边说。
说完他又反身到了另一边，以不符合肥胖体型的敏捷速度蹲下来半跪在地上，像萝卜一样短粗的手指轻轻按着扬的脖子，大脑袋凑下来听了听心跳，又掰开扬的眼皮观察了一会儿。
塞萨尔动作十分专业，注意力也非常集中，所以丝毫没发现对面的穆里尼奥在用怎样鄙夷轻藐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