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鱼渊学府(一)
郡试将持续半月,准备秋祭的修士武夫们因人数缘故也得两三日才能结束,待得申时二刻,今日暂歇,百姓们议论着回家,修士武夫们也都回客栈休整。
而正经郡试的人则有府衙提供的雅舍,毕竟他们很多都是酒仙郡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最小的甚至仍是龆年,皆有父母陪伴而来,期盼着能光耀门楣。
林澄知撤下剑幕,去了府衙。
孙青睚撑着黑色油纸伞,姜望在伞下行走,姚观海跟在后面,他没有避雨,就那么淋着。
囊中羞涩的自然是在府衙准备的雅舍里用饭,但囊中很鼓的当然要好好大吃一顿。
修士的黄庭能直接储物,而武夫想要随身携带大量银钱,自然就得购置法器。
小鱼临行前就被童伯塞了法器,谁让侯府财大气粗呢,任她怎么挥霍,都不用担心,因童伯可以在侯府的双生法器里直接再送来银子。
所谓双生法器,便是类似阴阳鱼的东西,除了储物,也能互通,只需轻按阴阳鱼脑袋上的黑点或白点,两者就能产生感应,持有另一件法器的人,便能传送物品。
当然,如果人家不想给,你怎么按都没用。
阴阳鱼法器是很昂贵的,其他储物的法器可没有这种能耐。
他们很快到了一家食肆。
除了赵汜、小鱼,阿空居然也在。
有孙青睚解释,到郡城后,阿空就脱离队伍,席卷郡城美食,他也险些把阿空给忘了。
姜望点头,这很憨空。
赵汜和小鱼显然没有急着找寻不见了的孙青睚,看到满桌美味菜肴,且大快朵颐的赵汜,孙青睚想着肯定是这货的主意,否则小鱼绝对会第一时间先找他的。
“吃着呢?”姜望笑呵呵上前来,孙青睚收起油纸伞,示意伙计不用招呼,回头看向攥着衣裳拧水的姚观海,神色很怪异。
“公子!”小鱼正细嚼慢咽,抬眸看到姜望,满脸喜色的站起身,阿空只是瞥了一眼,顺手把赵汜面前的鸡腿儿给拽走了。
赵汜愣了一下,没有理会,毕竟他又不护食,看着径直坐在旁边的姜望以及跟在后面的孙青睚,闷声道:“我说孙大哥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姓姜的你在郡城。”
姜望没搭理他,介绍一路淋雨很是狼狈直接上来就开吃的姚观海,说道:“这位是姚前辈,自昔南小镇到郡城,都是他在照顾我。”
小鱼忙感谢姚观海。
姚观海扒着菜,含糊不清地嗯嗯几声。
阿空则很凶巴巴的瞪着姚观海,赵汜胡吃海塞,仅仅是饿了,饭量其实并不大,但姚观海的出现,立即让得阿空有了极大的危机感,开始疯狂争抢美食。
食肆里没几个人,毕竟下着雨,百姓们直接回家,修士武夫们都回了客栈,其他囊中鼓鼓的人自然都会选择更好的食肆。
毕竟银钱是小鱼在掌管的,拒绝了赵汜去郡城最好食肆的念头,只挑了很普通的食肆。
能碰到阿空纯属凑巧,毕竟他们要吃饭,有饭吃的地方,是最容易出现阿空的,当然最关键是阿空已经扫荡了郡城最好的食肆,那么一些小摊位或小食肆,就很正常的成为了她的新目标。
前面姜望没能制止小鱼,此刻想要当面劝说,让小鱼弃权,但他得斟酌措辞,先是故作随意的说道:“赵汜啊,你画符的造诣好像更高了嘛。”
赵汜得意道:“你看到我在郡试上的表现了吧,那位考官恨不得当场拜我为师,郡守也表示对我很欣赏,郡试符考魁首的位置,已经尽在掌握。”
“毫无疑问,半月后上神都,我便会成为张天师真传弟子,我家祖坟可算是冒了青烟了,家财万贯,娇妻美妾,指日可待!”
“厉害厉害。”姜望恭维几句,说道:“你给我画的那几张好运符,品秩太低,要么您高抬贵手,再给我画几张?”
赵汜很是受用,微微颔首,说道:“符笔伺候!”
孙青睚见状,就想捶他,但被姜望拦住,话那么一说,符笔还得是赵汜自己拿,毕竟姜望也没有。
第一次在春怡馆画出神符,事实证明只是碰巧,而有关运气的符箓,想要画出神符品秩,是相当困难的,因此赵汜没有像其他符箓那般很快就画出来,但相比别的天师,速度已然是极快了。
赵汜花了盏茶时间,且作废一张符纸,才把好运神符给画出来。
按照赵汜的说法,也仅仅是神符品秩里较低的。
但毕竟是运气符箓,纵然是张天师也画不出很高品秩的。
姜望拿着符箓,沉思片刻,问道:“能影响澡雪境修士么?”
赵汜略有迟疑,说道:“那我不能保证,咱又没有给澡雪境的修士试过,但我觉得,应该能有点吧?我给小鱼画的神符已经用了,而且能持续三日,如果能遇到澡雪境修士,才能真正搞清楚。”
遗忘符能抹除澡雪境修士的记忆,是因赵汜画出的品秩颇高,是能避开修士神魂的,但好运符想要有极佳效果,就得牵引气运,赵汜连气运是啥都不知道,他只是牵引了海量的炁来画符。
姜望面色平静,把符箓收入袖中,朝着小鱼说道:“跟我来。”
来到食肆门前檐下,看着雨帘倾斜,街面青石板缝隙枯黄的杂草也变得有些闪亮,泥土的芬香很浓郁,街上没有半个行人,天色暗沉,气氛也因此显得有些压抑。
“公子。”小鱼穿着很修身的红色衣裳,最适合打架,及腰长发简单的梳成马尾,有红色丝带绑着,眼神天生的冷厉,面容却有些娇俏。
姜望叹气道:“我说过会帮你的,这种事情急不得,鱼符殿下贵为王侯,比我爹的品级都高,哪怕是有势无权,且势力也没有多大,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敢放肆的,何况是被屠府。”
“谈老六是青玄署四品镇妖使,他仅仅是出手的人之一,莫管真相是什么,表面上都是按照命令行事,针对鱼府的人显然是极其不简单的,甚至可能有圣上许可。”
看着沉默的小鱼,姜望低声说道:“如果是有人欺君,你神都面圣想要昭雪虽是可行,但难度亦是巨大。”
“而你又是否想过,要毁掉鱼府的人,如果是那位圣上呢,你拼命往神都去,只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那么鱼府的仇,就再也没人能报了。”
他话音刚落,忽有心悸感。
像是突然被什么人窥视。
但神国很快有反应,那种感觉瞬间消失,甚至恍惚觉得根本没有出现过。
姜望摇摇头,没有在意。
而同一时间,神都宫门旁侧的府邸,有人猛地睁开眼睛。
空旷的房间里燃着香炉,素青色的帘幕挂在两侧,正中间摆着矮几,上首位置有一张榻椅,墙壁高悬‘凛凛千载下’的字帖。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榻椅上盘膝坐着一位仙风道骨模样的老人。
虽满头鹤发,但面容却显白净,眼睛深邃,不怒自威。
有身穿白袍的年青人,正跪坐在矮几旁,默默煮茶,茶香气四溢,结合香炉的烟气,使得房间仿佛氤氲在仙雾当中。
年青人回眸看向老人,轻声问道:“老师,可有哪里不对?”
老人默然片刻,说道:“有人提及圣上且不敬,但我却没能找出此人,很是不对。”
年青人意外说道:“整个天下,除了西覃那位剑圣,有何人能避老师的感知?”
老人淡淡说道:“在苦檀。”
年青人把茶壶提起,放置在矮几上,然后沏茶,起身将得茶盏递给老人,说道:“我去一趟。”
老人笑着摆手,说道:“你仍在养剑,虽然苦檀剑神是很适合你出剑的对手之一,但此刻并非时机,老一辈都在沉淀,年青一辈都在养炁,唯有最年轻一辈在活跃,能再多些变化,总是很有趣的事情。”
他看着年青人,叮嘱道:“韩偃,你若在人间行走,便是代表着国师意志,代表着圣上意志,乃至全隋,你是最有望百年间破开神阙之人,你的前程尤在之上,切记,莫要浮躁。”
韩偃皱眉,继而恭敬揖手,说道:“弟子明白。”
踏出房门,又再次回眸看了一眼国师,韩偃径直出府,守宫门的甲士行注目礼,他没有丝毫理会,迎面有模样俊美,风度翩翩的男子手持折扇,迈着不羁的脚法,晃荡而来。
其身边没有任何护卫。
街上大媳妇儿小娘子们只敢远观。
“韩偃......韩兄!”
俊美男子错愕一瞬,便很热情的上前就要揽住韩偃肩膀,但被后者轻易避开,前者毫不在意,笑道:“韩兄在神都击败西覃国师徒弟温暮白的一幕,深深让我着迷,每日都请你入府一叙,你从未答应,此刻有缘碰见,必须得跟我回家喝一杯!”
韩偃皱眉说道:“我只是跟温暮白打平而已,你如此张扬,怪不得温暮白像发了疯一样,年年来挑战。”
俊美男子委屈说道:“韩兄是在责怪我?谁不知道韩兄惯来低调,仅是想跟温暮白打平而已,若想赢,那温暮白又算个什么?”
第三十五章 鱼渊学府(二)
韩偃将其推开,嫌弃的甩了甩手,直接扬长而去。
俊美男子委屈的模样瞬变,面色显得阴沉。
凝视着韩偃背影渐渐消失,他有些愤然的猛打折扇,“姓韩的,要不是我手底下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你,我早就揍你了,神都第一天才?哼,真特么让人羡慕......”
俊美男子怅然叹气,没辙啊,他曾经的确很喜爱韩偃,想要将其收入麾下,可惜人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又期盼着西覃温暮白能打败韩偃,挫其锐气,奈何温暮白不争气啊。
但不可否认的是,温暮白确实每每都与韩偃打平,他恭维韩偃能胜温暮白,虽是有理由,可年青一辈有希望打赢韩偃的真就只是温暮白了。
身为隋人,再怎么着也不能勾结西覃,实是让他痛心疾首。
他瞥了一眼国师府,又看了眼皇宫,只觉意兴阑珊,转身入了某条巷子。
相邻皇宫的桂巷,住的皆是权贵。
俊美男子路过将军府,推门走进一座无名的府邸。
有打扮邋遢,实则不惑之年,表面却是糟老头儿的人,恭敬的递上信笺。
他没有说任何话。
毕竟国师府距离此处没有多远,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哪怕皇帝陛下为此事,专门让帝师用言出法随,国师不得擅听神都,有人用事实证明,国师的确听不见神都人们说的话,可心虚之人,难免会依旧谨慎。
俊美男子则没有什么顾虑,毕竟真要让国师那么做,神都权贵们只会噤若寒蝉,使得神都仿若囚笼,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除非有人对圣上不敬,否则国师必须想听的时候才能听到,而且得是神都之外。
国师哪有那么闲,天天听人在家里说什么话。
俊美男子打开信笺,扫了几眼,淡然说道:“告诉巴守,尽量少跟骆岘山联系,别让他坏了我的大事,只需做好我吩咐他的事情就行,我要的是切实的利益。”
“是。”
“今晚陪我逛勾栏,我要夜不归宿!”
......
苦檀酒仙郡郡城。
深夜,某客栈里。
姜望看着仍在犹豫地小鱼,微微蹙眉,说道:“你其实是很想入武神祠的吧,毕竟那是你能最快增强实力的地方。”
打断急切想要说些什么的小鱼,姜望继续说道:“我已经不止一次的说过,你想报仇,也得有实力,你那么想是很正常的,但入武神祠跟去神都面圣一样危险,毕竟武神祠那位首领也在神都。”
“我再给你找个老师吧。”
姜望带着小鱼来到隔壁房间。
明明有床榻,但姚观海偏偏半躺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呲着牙,用小拇指的指甲剔牙,看到推门进来的姜望和小鱼,他愣了一下,然后继续剔牙。
小鱼面露狐疑。
显然是没觉得姚观海有多厉害。
其实就连姜望也没有很准确地认识。
“姚前辈,您说自己已经退出江湖,那么一身本事不可蒙尘,总得传下衣钵,我给您找个徒弟怎么样?”
姚观海瞥了一眼小鱼,显然能猜出姜望口中的徒弟是谁,虽说小鱼在郡试里几乎没遇到对手,但在清楚是赵汜给其画了好运符后,那么小鱼的表现就很平平无奇了。
姜望大概能理解姚观海的想法,说道:“武神祠骆尊者疯了般想收小鱼为徒,甚至为了让小鱼入武神祠,搬出首领,要让小鱼成为武神祠首领的真传弟子。”
“那就意味着,小鱼未来有机会掌控整个武神祠,小鱼的资质有多高,就可见一斑了,姚前辈若能成为小鱼的老师,那是半点都不亏。”
姚观海瞪大了眼睛,“老夫没读过什么书,你别骗我!”
姜望正气凛然道:“事实如何,姚前辈一看便知。”
姚观海当即跃身而起,便要给小鱼摸骨。
但小鱼很嫌弃的避开。
姚观海愣了一下,忙去洗手,又在姜望的示意下,小鱼才没有抵抗,任由姚观海摁住肩膀,查探根骨。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很快,姚观海的表情有了变化。
他先是紧皱眉头,又忽然张开嘴巴,然后把眼睛瞪得更大,继而惊呼一声,“果然骨骼惊奇,是个练武奇才!而且年纪轻轻,就已是第四境的武夫!”
姜望笑着说道:“姚前辈误会了,小鱼虽然凝练出一口真炁,却尚未破入第四境,她虽有习武三年,但前面其实也不能算,毕竟她只是练习挥剑,真正接触武学,仅月余而已。”
小鱼看了公子一眼,挥剑不是绝世秘籍嘛?
姚观海很震惊。
未入第四境,就已经凝练出一口真炁,相当于拥有着第四境的战力,若真的仅习武月余,这哪是什么天才,这分明就是武道神仙!
他做梦都梦不到如此夸张的天赋。
姚观海眼睛放光。
这个徒弟收定了!
“好徒儿,快快拜师!”
小鱼虽有跟着骆岘山习武,但并未拜师。
而姚观海便是小鱼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老师。
待得行了拜师礼,姚观海老怀大慰,姜望提及小鱼不再参与郡试,他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为师的见面礼就得提上日程,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好徒儿就随为师去奈何海,擒了妖骨,给你锻造一把好兵器!”
姜望惊讶道:“奈何海在北冥之渊,隔断隋覃,一个见面礼而已,要跑那么远?”
姚观海义正严词道:“我的徒弟,当然什么都得用最好的,奈何海里的妖怪,要比任何地方的妖都更强大可怖,它们的妖骨坚不可摧,必须得给我徒儿弄来!”
姜望劝阻道:“我有的是钱,不需要前辈什么见面礼,而且奈何海那么远,你们一去一回,不得好几年嘛,那可不行!”
姚观海摆手道:“用不着那么久,因奈何海对面就是西覃,曾经隋覃之战打得那么惨烈,神都要往奈何海增援,若是走上好几年,怕是苦苦鏖战的将士们,早就化作枯骨了,因此,要往奈何海,便有了特别路径。”
“只是开启奈何路,要耗费很大资源,因此去这一趟,你确实得给足金银。”
姜望问道:“要多少?”
姚观海说道:“四百万两黄金,勉强够一个来回。”
姜望:“......”
饶是他向来不把银子当钱看,也是被吓了好大一跳。
您这个见面礼可真贵啊。
而且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把神国里存着的黄金都给了小鱼,又让小鱼再朝童伯要,且把赵汜新画的好运神符也给了小鱼,姜望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仍是没有想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
上炀郡,因象城。
鱼渊学府。
苦檀秋祭大会便在此举办。
武神祠尊者骆岘山带着二品侍官若水秋,青玄署行令刘玄命则带着四品镇妖使申屠煌,皆是已经来到因象城。
因象城的风景很秀丽。
漫山皆是如雪的花树,点缀着艳红如血的古树,城池建立也很奇特,楼阁攀高爬低的,山上山脚遍布,仿佛群山都是因象城。
而鱼渊学府就在山巅。
周围环绕着桃树,建筑古朴,墙面斑驳,其内古色古香,当是认真习书的好氛围。
昏暗的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着。
蒲团上端坐裴皆然。
想到浑城那位很能吃的小姑娘,觉得肯定能与常祭酒相处愉快。
毕竟常祭酒同样好吃,而且也很大方。
“蔡棠古在浑城什么都没做,时值祭贤也没回来,他想作甚?”
裴皆然摇头。
常祭酒心知肚明,便没有再说什么。
窸窸窣窣......
常祭酒爱吃甜食,各种糕点摆的满屋子都是。
“壁画里也没什么特殊记载,无非是某处战场发生的事情,但有一处,却显得奇怪一些,壁画中有脚踩妖怪的修士,剑指天穹,他到底指得是谁?天上除了仙人,没有什么妖怪。”
总不能是剑指仙人吧?
踩着妖怪,又持剑指着仙人,怎么想都很怪异。
常祭酒认不出那位修士究竟是何人。
毕竟是烛神战役的记载,当时巅峰修士不计其数,任何一位重现,都能碾压此世强者。
裴皆然说道:“晚辈有专门记录此疑点,想来帝师或国师那里能找到答案。”
常祭酒说道:“秋祭后,我会前往神都,你到时跟我一块吧,从浑城来因象,能雇马车,但去神都就不行了,免得你再迷路。”
裴皆然点点头。
又似想到什么,说道:“听闻......姜望曾杀了您的徒弟。”
常祭酒轻笑一声,说道:“你对他怎么看?”
裴皆然说道:“姜望便是浑城那位澡雪境修士之一,但其实另一位并非澡雪境,总之浑城此行,发生了很多事情,姜望好像的确有什么秘密,而且他要比寻常的澡雪境更强。”
“剑阁林澄知、武神祠骆尊者,甚至刘行令,都很欣赏他,祭酒若是因苏凌夷的事情发难,恐怕会牵扯很大。”
常祭酒挑眉道:“你的意思像是要帮他求情?”
裴皆然低眸说道:“祭酒痛失爱徒,晚辈自然没有资格说什么,只是姜望资质颇高,未来成就是不可限量的,武神祠与青玄署尚且好说,但剑阁若是站在姜望那边,祭酒想来也很难做些什么。”
常祭酒笑道:“若非祭贤的缘故,我确有教训甚至杀掉他的意思,莫管是苏凌夷,又或是蔡棠古,姜望公然挑衅鱼渊学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鱼渊学府的威信便会受损。”
“我原是打算在祭贤之后出手,但经你这么一说,我确实得考虑考虑。”
裴皆然说道:“我没有要让祭酒妥协的意思,毕竟姜望怎么样,与我没什么关系......”
常祭酒摆手道:“不用解释,我明白。”
裴皆然微噎,她总觉得常祭酒误会了什么。
她更是没有搞清楚,蔡棠古到浑城究竟是想做什么,而常祭酒貌似也装作不知。
此刻有府卫前来,躬身说道:“祭酒,骆尊者、刘行令已至学府。”
常祭酒点点头,说道:“请他们到这里来吧。”
鱼渊学府前。
骆岘山欣赏着景色。
若水秋跟在后面,低声说道:“顾景风很大概率就在浑城,我差点便抓到他,只留荣予鹿,哪怕有谢吾行帮忙,怕也很难是顾景风的对手,毕竟此人很聪明,他躲在暗处,谢吾行拿他也没辙。”
骆岘山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刘玄命,轻声说道:“我自然晓得荣予鹿做不成事,但顾景风的事情不急,你好像在昔南小镇与姜望见过面,是否交好?”
若水秋微愣,说道:“应该算是朋友了。”
骆岘山嗯了一声,说道:“姜望啊,浔阳候唯一的子嗣,也是目前祁国唯一的后裔,身上流着皇室的血。”
“但浔阳候生前并不安分,神都那位有数次想除掉他的意思,现在浔阳候莫名其妙死了,我很怀疑其中情况,与姜望当个普通朋友就好,别太近。”
若水秋默然,心里却有些震惊。
因在苦檀武神祠地位仅次于骆岘山和申屠煌,她是知晓一些秘闻的,但也只是片面,骆岘山的话,有着很深的意思,如果她没有猜错,姜望怕是活不了多久。
骆岘山又开口说道:“你也不用紧张,正常结交便是,毕竟那位要动手,是得找寻理由的,若是明目张胆,终归会惹来非议,甚至那位都不一定知晓姜望此人,浔阳候此前把他藏得很深。”
若水秋低头不语。
有府卫迎上前,恭敬见礼,引领着他们入学府。
但他们刚刚跨入鱼渊学府半步。
山下忽有浓烟升起。
紧跟着是如野兽般的嘶吼响彻因象城。
下一刻,鱼渊学府里有数道身影掠出。
骆岘山皱眉,与刘玄命对视一眼。
浑城栖霞街。
梁小悠擦拭着一把木剑,随即有些不舍的将它放下,喃喃道:“我真是小觑了因象城,短短一瞬,居然损耗了这么多炁。”
河伯现身,说道:“但也成功把乌侯送到了因象城,有那么多高手在,我很好奇,你究竟能借乌侯做什么。”
梁小悠微笑道:“付出了些代价,那么自然要闹得更大才行。”
第三十六章 鱼渊学府(三)
上炀郡,因象城。
看着出府的常祭酒,刘玄命沉声说道:“因象城里怎会有妖怪出现?”
裴皆然跟着出来,凝视着如山般突兀显身的乌侯,面色凝重。
上炀是苦檀最大的郡之一,因象城更是特殊,防备妖怪的等级也极高,往前数二十年,都没有妖怪能破城而入,此刻乌侯却直接出现在城内,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更是难以理解。
申屠煌惯性分析道:“乌侯是澡雪境大妖里偏弱的,它绝无半点可能潜入因象,其中必有不同寻常之处。”
骆岘山想着你在说什么废话。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但眼前乌侯的能耐显然超出常理。”
常祭酒默默吃着糕点。
鱼渊学府几位教习不敢与乌侯纠缠,目的只是疏散人群,乌侯再弱,也是澡雪境大妖,整个苦檀又能拿出几个澡雪境?
乌侯爆发的气势的确惊人,但它并没有肆意破坏,而是径直朝着山巅行来。
它一脚踏落,便是一栋楼阁化作废墟,身高同样超出认知范围,有半座山峰那么高,仿佛伸手就能触及山巅,可惜乌侯没有手,而它的四条尾巴挥舞着,已越过山巅。
骆岘山没有反应,申屠煌倒是蠢蠢欲动。
直到常祭酒开口说道:“麻烦诸位帮忙保护百姓。”
刘玄命心下一凛,剑神是最常在苦檀行走的,其次是骆岘山,他自己也偶尔会露面,但唯独常祭酒很是低调,他甚至都快要遗忘常祭酒有多强。
借着乌侯的事情,能见到常祭酒出手,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常祭酒是帝师的徒弟,虽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常祭酒也领悟出浩然气,但纵观全隋的读书人,常祭酒的资质确实是相当高的那一类。
骆岘山二话没说,便领着若水秋下山。
刘玄命则朝着常祭酒点点头,同裴皆然和申屠煌一道飞掠而出。
紧跟着是鱼渊学府里的府卫以及有些境界的学生。
山巅只剩常祭酒。
他仍自吃着糕点,目视大步登山的乌侯。
“常祭酒,初次见面,却已久仰大名。”
乌侯在山脚站定,翅膀张开,覆盖小半个因象城,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常祭酒微笑道:“乌侯,整个隋国,哪里都有你的身影,此次来到因象,有何贵干啊。”
乌侯闷声说道:“祭贤虽已结束,但你们的秋祭才刚刚开始,吾给你们添点彩头,不必言谢。”
常祭酒吃了个糕点,说道:“妖兄太客气了,肯定是要谢的,沙包大的拳头,希望妖兄笑纳。”
话落,常祭酒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轰隆一声巨响。
乌侯迎面遭遇重击,抑制不住往后摔倒,但在砸中房屋之前,尾巴忽然被拽住,常祭酒轻描淡写将其径直甩向高空,紧跟着便是一柄剑借炁疯长,瞬间贯穿乌侯身躯。
更是很巧的摔落在空地处,震起土石烟尘四溅。
常祭酒拍拍手,又吃了一块糕点。
看到这幅画面的刘玄命,不得不服,常祭酒出手真是干净利落,一击必杀,相当优雅。
正要飞回山巅,他忽然轻咦了一声。
躺着的乌侯身上蹦出极其骇人的气势,双翅一震,硕大的身躯弹起,惨白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常祭酒,“这个谢礼......有些重了,吾得再还给你。”
常祭酒皱眉。
刘玄命掠至其身旁,沉声说道:“乌侯有问题。”
虽在乌侯刚出现的时候,他们便察觉到对方比以往的乌侯道行更高,但没想到承受那样一击,居然毫发无损!
妖怪的修行方式与人类截然不同,甚至很多妖怪根本无法修行,道行是生来便有的,想要增涨道行,只能似傲因那般,汲取死掉傲因的道行,来让活着的傲因更强,这种很奇特的办法。
但从未听闻乌侯有类似增涨道行的能力,哪怕同一类妖怪存在强弱,其实也仅是生来便有的差异,且不会有过于悬殊的力量差距。
而眼前的乌侯相比其他乌侯,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乌侯的表现让刘玄命震惊,但浑城栖霞街里的梁小悠也很难受。
她没有高估自己,但却有些低估了常祭酒。
那一剑确实会把乌侯直接刺死,是梁小悠费了很大代价,才让乌侯强撑着没死,且把伤害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地面吐出的血,梁小悠微微喘了口气,无视满脸戏谑的河伯,她把手里的木剑置入水桶里,大量被蒸发出的白气升腾,隐隐形成乌侯的样子。
河伯瞳孔骤缩,它不知浑城底下镇压着几只妖怪,但最初的河伯就在浑城底下。
事实证明,梁小悠已经把其他被镇压的妖怪都吃了,最初的河伯没能给它任何反馈,说明是毫无招架之力。
梁小悠能把乌侯直接送入因象城里,并且拔高乌侯的道行,不管是哪一件事情都很匪夷所思。
梁小悠显然是依靠亲自雕刻的木剑连接乌侯,它没有搞懂这究竟是什么法门?
但能清楚的是,梁小悠目前并没有很强,那她巅峰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存在?
是曾经烛神麾下大将?
一位妖王......
河伯忽然觉得与梁小悠合作,貌似不是什么坏事。
......
酒仙镇。
姚观海和小鱼早已离开前往奈何海。
要到因象城参加秋祭大会的人今日便敲定。
每一郡里,修士及武夫仅分别选出一人。
萧时年与铁锤姑娘理所当然争得机会。
但他们并没有交手。
郡守在府衙招待,赵汜也有幸到场,与郡守、林澄知举杯畅饮,阿空则独自一桌,胡吃海塞的模样,让得府衙下人看得目瞪口呆。
而萧时年却似有心事,待在别处,始终沉默不语。
姜望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时年欲言又止。
铁锤姑娘此时提着两个酒壶出现,递给萧时年和姜望,说道:“明日就要前往上炀郡,今日不醉不归。”
接过护卫首领提着的酒壶,铁锤姑娘坐在姜望身边,又把护卫首领打发走。
姜望和铁锤姑娘碰了碰酒壶,又侧身跟萧时年碰了一下。
他们一口菜没吃,很快便饮尽壶中酒。
铁锤姑娘当即招呼护卫首领,再来三壶!
萧时年依旧什么话都没说,只听姜望和铁锤姑娘说些没营养的话,他兀自灌了口酒,像是有些事情藏在心里太久,终是借着酒意吐出。
“我来苦檀有两个目的。”
姜望怔了一下,洗耳恭听。
萧时年眯着眼睛,说道:“其中一个......”
他看向姜望,又摇摇头,再次说道:“我参加秋祭的目的,是想去神都,当然,若仅仅如此,我随时都能去,但我必须得以能让神都重视的身份去,秋祭魁首,便很适合。”
姜望好奇道:“那为何特地跑来苦檀?”
萧时年说道:“涉及另一个目的......我帮助执剑者,其实是想得到剑神和执剑者的重视,但事情好像跟我想得不太一样,他们至今没有露面,按理来说,不该如此。”
姜望也没能理解。
说是重视或许可能性不大,但面对鴸睚,萧时年以非常手段护住百姓,让得执剑者能毫无顾虑的出手,确实怎么都会被在意,哪怕只是聊上一句呢。
铁锤姑娘问道:“你想以被重视的身份去神都,要做什么?”
萧时年说道:“接触到更高的层面,甚至在神都有一席之地,继而做我真正要做的事情。”
铁锤姑娘没懂,说道:“你那个画符的方式,只要告诉青玄署,肯定会被重视,哪怕有隐患,但想达成你的目的,不比夺得秋祭魁首更容易么?”
萧时年轻笑道:“我要做的事情没那么容易,当然得以更适合的方法,你说的这种,虽是更简单,但麻烦也多,而且我已经在执剑者和剑神面前用出此法,就算没有明言,他们也该能看出来。”
铁锤姑娘皱眉说道:“莫非是他们误以为只是寻常符阵?毕竟你那个本事,闻所未闻,饶是剑神和执剑者,再不理解的情况下,你又没有施展出能寻觅妖怪踪迹的符阵,他们没往深处想,也很正常吧?”
姜望点点头,很有道理。
萧时年说道:“无所谓了,只需拿到秋祭魁首的位置就好,施展此法已是目前能做的极限,有些事情是不能草率暴露的,你们可别到处乱说。”
姜望自是保证。
虽然铁锤姑娘没说什么,但萧时年似是相信她不会坑人。
姜望终是心痒难耐,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事?”
萧时年模棱两可道:“与这个世间有关又无关的事情。”
怎么感觉是很了不起的东西。
姜望没再询问。
毕竟别人不想说的事情,持续的问,就不礼貌了。
铁锤姑娘也有好奇的事情,看着萧时年背着的剑,说道:“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何背着把女剑?”
萧时年自然道:“这是我母亲的剑,名为末花。”
铁锤姑娘刚要再问,上空忽有剑意生出,剑神与执剑者的身影落入府衙,剑神的声音传来,“因象城有变故,你们即刻随我出发!”
第三十七章 骤然大风起
夜幕降临因象。
漫山‘雪花’纷飞,湖泊有雾激荡,高耸峭壁留下深刻剑痕。
刘玄命持剑刺破夜幕,略有狼狈的避开乌侯的尾巴,回到常祭酒身边,喘着气说道:“该死,三个时辰,杀了乌侯十二次,它怎么又活了?!”
常祭酒没有再吃糕点,他甩了甩有些发僵的手臂,说道:“乌侯背后有高人,许是苦檀前所未有的大妖,那自然便来于别处,但想要让乌侯无限复生,决计没可能,只需再杀十二次,总会让其彻底死掉。”
刘玄命未曾发现骆岘山的踪影,微恼道:“这种情况,他居然躲着。”
常祭酒淡然说道:“武神祠与青玄署不和,而我鱼渊学府教出的学生,虽也有些武夫,但更多是输送给青玄署的修士,他能护着百姓,便已仁至义尽,许是正待在某处看戏吧。”
申屠煌与裴皆然倒是想帮忙,但他们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玄命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狼狈过,攥紧手里的剑,死死盯着乌侯,说道:“剑神察觉到因象城的问题,很快就会赶来,我们再撑一会儿便是。”
每次将乌侯打倒,都能满血复活,但常祭酒和刘玄命却损耗越来越大,僵持下去是很不妙的。
常祭酒闻言苦笑道:“区区乌侯,有你我在场,居然还得指望剑神来助,实乃讽刺。”
刘玄命摇头说道:“祭酒有一击将乌侯杀死的实力,我费些力气也能把乌侯杀死,可眼前的乌侯非比寻常,我们若不能一次把乌侯彻底泯灭,迟早要被掏空。”
常祭酒沉声道:“能把乌侯直接送入因象城内,又能让乌侯拥有此般本事,我很怀疑幕后谋划者是澡雪境以上的妖王,可似此般级别的妖怪,已经百年未出。”
“若真是妖王,剑神也挡不住,它何须弄来一只乌侯?”
刘玄命沉默。
他同样想不到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纯粹只是拿乌侯来戏耍他们?
又或是在向剑神挑衅!
刘玄命蓦然惊声道:“幕后妖王是故意挑我们都在的时候,其目的昭然若揭,乌侯没有破坏因象,目标很明确,我们只是棋子,它想把剑神引来......”
常祭酒面色微变,“杀剑神!”
“阿嚏!”浑城栖霞街里的梁小悠打了个喷嚏,她没有观看因象城的情况,把乌侯送到那里且以木剑控制已经是极限,若再注视着,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她虽然想玩,但可不会让自己身临险境。
常祭酒和刘玄命的猜测很有道理。
但真相其实仅仅是梁小悠为拉拢河伯策划的一场表演。
看着多次吐血的梁小悠,河伯嘴角微微抽搐,说道:“虽然你说壁画没那么重要,但也得先毁了吧,看情况,乌侯正被围杀,已经被打溃十二次,再这么下去,我担心你会失血而亡。”
梁小悠笑呵呵说道:“吐点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屈指轻弹木剑,有剑影呼啸而出。
“乌侯吸引着他们的注意,毁掉壁画会更简单。”
剑影直接在鱼渊学府里出现,且像是活着的一般,很是小心的躲躲藏藏,贴着墙壁摸入常祭酒的房间,把放置在书案上的临摹壁画绞成齑粉。
......
因象城外大风起。
有剑自天而落。
显出姜望等人的身影。
赵汜和郡守仍在酒仙镇,阿空则跟着来了。
她嘴里咬着包子,一脸娇憨的瞪着眼睛。
旁边铁锤姑娘抱着白狐狸,险些没站稳的跌入萧时年怀里,她瞠目结舌的打量周围,上炀郡距离酒仙郡有数万里,剑神以剑带人,且是那么多人,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因象城!
林澄知右手搭在姜望肩膀上,笑道:“若非怕你们承受不住空间的压力,转瞬就能到。”
他话音刚落,姜望就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赶忙给自己贴了两张甘露符。
程颜见此,很是狐疑,说道:“你小子怎么回事?”
姜望摆手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虚。”
但也没人在意,毕竟高山般的乌侯就在眼前,袭击浑城的乌侯与之相比就是弟弟,可事实上,它们是同一个乌侯。
因乌侯除了体型,都长得一样,姜望和萧时年也没有认出来。
剑神把他们带来非是帮什么忙,除了姜望和阿空,其他人本就得来因象,只是顺带着提前一日而已,因此剑神什么都没说,把他们抛下,便御剑入城。
程颜则是没有帮忙的意思,毕竟那是苦檀剑神啊。
他领着姜望等人,步行入城。
城内百姓都在安全的位置,使得街上很是空荡。
姜望气喘吁吁,上炀郡距离浑城更远,他体力消耗极大,甘露符的作用变得微乎其微,甚至隐隐有些呼吸困难,面色已经惨白无血。
萧时年和铁锤姑娘都被乌侯吸引视线,唯有跟在最后面的阿空注意到姜望的情况。
“你咋了?”她把包子吃完,好奇的看向姜望。
姜望顺势揽住阿空的肩膀,整个身子仿佛坠在她身上,阿空娇小,但力气很大,倒是没有被压垮,仅是微微皱着眉头,下意识扶住姜望的腰。
抬眸看到程颜纵身掠上塔楼,林澄知紧随其后,姜望便拍了拍阿空,指向挨着塔楼的石桥,艰难说道:“扶我到那边桥上休息一下......”
已经在桥上且对姜望的懒深有体会的铁锤姑娘,见其取出藤椅躺下,微微撇嘴,没有说什么。
阿空则开始四处打量,显然是想寻觅美食。
萧时年淡淡说道:“乌侯能给常祭酒和刘行令制造出麻烦,有些奇怪啊。”
姜望皱眉,看着能把曾袭击浑城的乌侯装下好几个的身影,说道:“也许是乌侯王呢。”
铁锤姑娘好笑的说道:“哪来的乌侯王,我看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虽然祭贤结束,神都的视线基本撤离,但乌侯敢跑来因象城闹事,背后必然有更强大的妖怪谋划,许是用了什么厉害的手段。”
姜望倒不是很关心这些。
而是在思考着很严肃的问题。
因象城离浑城太远,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唯一能解决的方法,便是汲取更多养分,让自己变得更强。
眼前的乌侯貌似是极佳的目标。
但看到山巅狼狈模样的刘玄命,姜望又有些踌躇,乌侯的能耐好像确实超乎想象,万一没汲取到养分,被乌侯一脚踩死怎么办?
要么等着剑神快把乌侯打死的时候捡漏?
毕竟许觞斛在浑城搞事,斩杀蠃颙的过程里便证实了降妖除魔是可以直接获得养分的,但必须得是把妖怪杀死的一瞬间,否则依旧得借助神国力量涌现以及杀意来汲取养分。
正如在郡城外山脉与河伯一战,最开始河伯对他没有杀意,只能想法子让河伯生出杀意,可河伯很强,不好杀,结果还是让它给逃了。
想要在因象城维持正常,就得冒些风险,否则这么下去,可能会没命,姜望打定主意,取出所有神行符,做好随时捡漏的准备。
想我姜某正气凛然,降妖除魔,义不容辞!
......
有狂风贴着峭壁呼嚎,乌侯目视着御剑而至的剑神,惨白色眼眸有着恨意,又有着一丝惧意。
常祭酒与刘玄命同时向剑神施礼。
毕竟苦檀,剑神是最大的。
哪怕表面上是青玄署的行令代庙堂掌控着苦檀最高话语权。
可事实是,剑神和常祭酒有实力有身份,是让刘玄命不得不放下姿态的。
刘玄命第一时间告知剑神他们怀疑驱使乌侯的幕后妖王的真正目的。
但剑神毫不在意。
他反而想到苦檀唯一的正神所描述的浑城栖霞街底下那个存在,毕竟能把乌侯道行拔高,甚至悄无声息将其送至因象城里,让得常祭酒都束手无策,苦檀里绝无此般妖怪。
只有从栖霞街逃出的那位最有可能。
别人认不出,可剑神能看得出来,眼前的乌侯很熟悉,熟悉的不是乌侯本身,也不是什么妖气,毕竟乌侯的气息是一样的,真正让剑神熟悉的是它畏惧的眼神。
妖怪畏惧剑神是理所当然的,但惧意也有区别,乌侯眼里的惧意是极致的,哪怕它极力在掩饰。
想到曾因妖狱而在剑阁斩妖上千,其中有一只乌侯逃离,那个眼神与此刻别无二致。
剑神听着刘玄命对眼前乌侯的描述,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拔剑。
乌侯惧意瞬间攀升,它想逃,但梁小悠拒绝,并以木剑控制着它,冲向剑神。
梁小悠虽没有注视着因象城,可乌侯的情绪是能被感知到的,便也能借此猜到剑神已至因象。
那么这场表演就到了关键时刻。
浑城栖霞街里的梁小悠,隐隐有些兴奋。
河伯很想制止她,毕竟梁小悠并未与剑神接触过,根本不清楚剑神有多强大。
它担心梁小悠会玩砸。
而面对满是恐惧仍疾奔向前的乌侯,剑神隐约也意识到什么,他默默举起手里的剑,骤然大风起!
剑锋掠幕,如墨的夜空乍起寒芒,山间飘飞的‘雪花’,瞬间被绞得粉碎,点点铺空,更像真正的雪花,那是极为惊艳的画面。
第三十八章 苦檀剑神
姜望紧紧盯着那副画面,已经做好借神行符疾掠,从而及时捡漏的准备。
但剑神的剑很快。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乌侯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有一篷血花溅起,画面顷刻定格,紧跟着是激荡的风气肆意,席卷整个因象上空。
伴随着乌侯身躯轰然倒塌,姜望面部微僵,他捏着神行符,想说什么,最终只剩长叹。
过分了嗷。
塔楼上的林澄知抚掌笑道:“不愧是兄长。”
程颜面无表情,默默瞧着倒下的乌侯。
常祭酒和刘玄命同样沉默着。
有注意到些氛围不对的姜望,仅是皱了下眉头,便忽有期待的也看向乌侯,并且已经做出要起身的姿势。
果然,下一刻乌侯就又站了起来。
铁锤姑娘难以置信。
萧时年则下意识攥紧拳头,他大概明白为何常祭酒及刘玄命会陷入苦战了。
非是乌侯够强,而是杀不死。
“好样的!”姜望没忍住赞了一声。
萧时年和铁锤姑娘神情怪异的看着他。
姜望略有尴尬,说道:“我在说剑神的那一剑。”
那你反应也太慢了吧?
铁锤姑娘没有多想,但萧时年默默盯了姜望一会儿,且着重看向他手里的符箓。
察觉到萧时年异样的眼神,姜望只能报以微笑。
那是多么正直而又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觉得幕后驱使乌侯的不管是谁,都是福星啊。
乌侯非是抗住了剑神的剑,它根本没有抗住,是真真切切死了的,不知是什么原因又活了,这简直就是姜望降妖除魔汲取养分的良药,可以往死里薅。
幸好梁小悠不知道姜望在想什么,否则会被气死的。
她在栖霞街里吐着血。
前面常祭酒和刘玄命的攻击,尚且能直接伤害转移,乌侯其实并没有死,但剑神的剑确实超出她的预料,瞬间让乌侯死得不能再死。
若非有木剑牵引着乌侯命魂,第一时间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将其复活,再晚一会儿,命魂崩散,乌侯就彻底没了。
河伯看着此时梁小悠凄惨地模样,实在无法理解,把乌侯复活又有什么用呢?把自己搞得那么惨,这件事情就这么好玩么?
梁小悠对自己是真狠啊。
惹不起!
“咱结束吧,别玩了,我同意与你合作。”
河伯好言相劝。
梁小悠面无血色,又满脸都是鲜血,因其倾国的容貌,反而更有别样的凄美。
她微微抬手,坚决道:“这场表演,必须要完美落幕!”
河伯:“......”
而乌侯此刻已经快要怕死了。
它颤颤巍巍站着。
虽然有梁小悠撑着让它不死,可死亡瞬间的经历,太吓妖,它仿佛又回忆起在剑阁,剑神一剑杀百妖的画面,那简直就是妖怪的炼狱!
乌侯心态有些崩了。
它想逃,奈何逃不掉。
剑神看着它,沉默不语。
虽然很想借乌侯找到其背后的存在,但显然没那么容易,哪怕乌侯愿意说,按照目前情况来看,恐怕刚有这个念头,就会被幕后的存在抹除。
正因此,他没有直接杀死乌侯。
否则幕后谋划者再强,能让乌侯复活的神通,也得付出极大代价,是根本没可能抗住他绝杀的一剑的,就算能抗住,也没有必要为了乌侯把自己的根基损坏。
剑神仅仅是在试探对方能做到什么程度。
现在看来,幕后谋划者好像有点东西。
是很有自信又或是别的问题?
但不论如何,对方想玩,那自然得回敬。
剑神再次拔剑。
常祭酒面色紧跟着生变。
剑离鞘半寸,浩荡剑意便已溢出,那是溪河剑意!
真正的溪河剑意!
他没有半点犹豫,招呼刘玄命尽全力护住因象城。
否则,剑出的刹那,这里将会被夷为平地!
林澄知更能清楚自家兄长施展溪河剑意会是怎样的画面,他几乎与常祭酒同时行动,并请求满棠山执剑者出手。
想来是兄长很清楚有程颜和常祭酒的存在,才会此般拔剑,不然谁也挡不住因象城彻底消失!
甚至影响整个上炀郡!
哪怕剑神把剑意覆盖范围内敛到极致,余威仍会是极其恐怖的。
待在某处的骆岘山也被吓了一跳,但他毕竟只是武夫,可没有能护住因象城的手段,只能挡在百姓们身前,护住一小部分人。
早有准备的姜望更是反应极快,把神行符全部捏碎,直接拔刀出鞘。
再次错过的话,显然就没有机会了。
在剑神的剑彻底出鞘的刹那,姜望便借着神行符如鬼魅般蹿了出去。
毕竟剑神的剑很快,等到乌侯快死的时候才有行动,就迟了。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姜望。
尤其是萧时年。
他早怀疑见乌侯没死,姜望那般兴奋的模样有问题,但没想到在剑神出剑的时候,姜望居然直接冲了上去。
在此关键时刻,若是剑神收势,难免会影响己身,若依旧出剑,必让姜望瞬息命丧黄泉。
“那家伙疯了不成?!”
常祭酒审视着疾行的姜望,因曾扫视浑城,自是认得他,很是好奇姜望到底想做什么。
距离尚远,溪河剑意的余威便刺激神国力量涌现,姜望面上疲态顷刻间一扫而空,疾行中猛地一脚跺地,伴着炸裂声响,提刀斩向乌侯!
溪河剑意已触及乌侯,后者凄厉嘶吼,无法逃跑的情况下,它终于重拾勇气,想要绝地反击,哪怕深知只是徒劳,可姜望的出现,让它内心仅犹豫一瞬,便当即转换攻击目标。
毕竟在浑城被姜望击退,也是一种耻辱。
纵然要死,也得拉一个垫背。
何况乌侯仍是希冀着梁小悠能再次救它。
那么姜望死了便是白死。
“你真是自寻死路,正好报了上回的仇!”
姜望略有困惑,但没工夫细想,他必须得在剑神之前杀死乌侯。
因此直接便是全力挥刀。
有溪河剑意瓦解着乌侯的力量,使得乌侯面对姜望的刀气,可谓触之击溃,它难以置信,就算身躯在崩散,自己的力量也不该被姜望如此轻易碾灭!
它早已不是当初袭击浑城的乌侯,力量比那时强盛了十数倍,看着姜望近在迟尺的脸,不由得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莫非此子真是临世仙人?
乌侯的猜疑被河伯否决,便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谬,可距离袭击浑城才过去多久?姜望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强,除非他本来就有这么强!
甚至远不止如此。
是因姜望隐藏很深,是河伯小觑了他。
乌侯带着极大的畏惧以及猜疑彻底崩溃。
栖霞街里的梁小悠吐出一大滩血。
精神瞬间萎靡。
木剑也在同时化作齑粉。
这下乌侯再也没法活过来了。
梁小悠急促喘着气,她没有在意崩碎的木剑,乌侯最后传递的情绪,让她很是困惑。
而且反噬的程度有些超乎想象。
“剑神......”
梁小悠面色阴沉,剑神的力量居然此般可怕。
她差点给乌侯陪葬。
但河伯内心里更是震惊。
因剑神的剑意隐隐传递到了浑城。
若只是杀乌侯,剑神没必要斩出这么强的一剑,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而梁小悠虽是付出了极大代价,可居然承受住了,河伯愈加怀疑梁小悠的身份,明明已经很衰弱,得有多大的底蕴,才能依旧这么抗揍?
“剑神应是猜到了什么,故意想借乌侯把剑意反噬到你身上,就算没能杀死你,恐怕也能借此捕捉到你的气息,我们得赶紧撤了!”
河伯是惶恐的。
哪怕它一直想着能吞噬剑神,但是在让天下河伯归一,否则面对剑神,它根本没有半点活路。
它没有埋怨梁小悠贪玩搞砸,毕竟此时此刻没有意义。
梁小悠则顺势倒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等河伯急切想拽她走的时候,方才平静说道:“别紧张,虽然结果与我设想的有些差距,剑神也比我想象中的更强,但他是不可能找到我的。”
河伯恼怒道:“你就这么有自信?”
梁小悠随意说道:“你若害怕,便先找个地儿躲着,我确实得好好休养,暂时不会再做什么,待时机到了,我会找你。”
河伯没有犹豫,直接遁走。
梁小悠未曾理会,仿佛睡着了一般。
夜幕更深沉。
清脆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顾景风紧跟着推门而入。
“你怎么睡在院子里?”
梁小悠没有睁眼,淡淡说道:“何事?”
顾景风来到近前,搬个凳子坐下,说道:“谢吾行和荣予鹿每日里计划怎么抓我,可惜他们都太笨了,唯一有点能耐的若水秋被骆岘山带离浑城,陪着那俩蠢货玩耍,让我有点厌倦,想着到别处逛逛,你要不要一起?”
梁小悠轻轻摇头。
她现在哪都去不了,纵使表面无所谓,但其实伤得蛮重。
顾景风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刚刚收到魏先生的消息,西覃有人入了奈何海,目标是隋。”
梁小悠对奈何海一无所知,但有相关记忆,那里似乎存在着很强的妖怪。
漠章战役后,大部分妖怪都被禁于某地,只因妖怪数量太多,人间方才屡见不鲜,可唯有奈何海,是西覃与隋国都无法轻易插足的地方。
正是有奈何海相隔,隋国才没能在西覃尚弱的时候将其摧毁。
她顿时有了些兴趣。
第三十九章 谋划者的目的
因象城里。
姜望悬在百丈高空,有丝丝溪河剑意流转,仿若浮水融于空气。
他低垂着脑袋。
双臂在颤抖。
衣袍鼓荡,肌肤在涨红与苍白间转换。
他极力适应着那股新生的强大力量。
姜望微微抬眸,眼睛里难掩喜色。
斩杀乌侯得到的养分反而是次要,因触及溪河剑意,恰逢神国力量涌现,使得姜望把剑神的剑意伤害也给汲取了,两者相加,养分的数量更胜程颜那次。
幸而没有卷入到剑意里面,否则就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姜望也是有点后怕的。
毕竟只是接触到一丝剑意,他的身体就险些崩溃。
唯一遗憾的是,破境澡雪不久,想要再次破境,所需养分难以想象,虽没能提高境界,但修为的增涨是相当显着的,那股让身躯颤粟的力量,带给姜望无与伦比的舒适感。
他甚至萌生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的念头。
好在他没有以前那般好高骛远,很清楚这个想法有多么不切实际。
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的他,能轻松碾压之前的他。
再遇到河伯的话,他有信心,一刀取其性命。
剑神立于山巅,默默盯着姜望。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相比于姜望,找到幕后谋划者才更重要。
程颜自塔楼飞至山巅,说道:“可有收获?”
剑神说道:“试试便知。”
话落,两人便都消失无踪。
姜望转眸看向只剩常祭酒和刘玄命在的山巅,挠了挠头,倒是省了解释,虽然等剑神回来,可能依旧要问,但他也能有更多时间思考怎么说。
他刚刚落在桥上,常祭酒的声音便响起,“且都到学府里来吧。”
铁锤姑娘看着常祭酒和刘玄命入了学府,朝姜望说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被剑神的剑意杀死?”
姜望收起藤椅,笑着说道:“我身体很结实的。”
铁锤姑娘撇嘴道:“我没看出来。”
她抱着白狐狸叫上阿空,向着山巅而行。
萧时年与姜望并肩,跟在后面,淡淡说道:“你好像很喜欢往危险的地方跑。”
姜望微怔,随即笑道:“我这人就爱冒险。”
有手臂忽然搭住肩膀,林澄知凑上前来,说道:“你想在我兄长面前表现,是决心要入剑阁了?这是很明智的选择。”
姜望无语。
在表面上虽然向乌侯拔刀,可在旁人看来,乌侯肯定是剑神杀死的,他们只是惊异于姜望骇人的举动。
姜望的确也无需解释什么。
但剑神必然会清楚真相。
他该怎么解释捡漏的问题?
是仰慕剑神,无脑的上前帮忙?
这怕是很难让剑神相信。
毕竟剑神不是林澄知,因为林澄知肯定会信。
他们踩着石阶登山,看着旁边的楼阁门铺,姜望相当惊奇,因象城建筑的位置真是怪异,但确实让人眼前一亮,百姓们显然是习惯了,上山下山,一点不会觉得累,虽然大部分百姓都住在山下。
姜望看到一处斜坡上座立着酒肆,他很担心酒肆会直接倒塌,甚至看到某颗大树上建着房屋,更诡异的是,山上峭壁也有楼阁。
阿空在前面跑着,登山的路上,有着各种门铺,像什么酒肆茶馆,糕点铺等,但因乌侯直袭山峰,百姓们都躲在山下,此刻这些门铺里都没人。
“沿着这条街到另一座山,便是秋祭大会的举办位置,你们因兄长的缘故,能很快来到因象,但各郡的人最快也得十日才能到,等人齐的话,可能就是两个月之后了,相当于秋祭大会要在明年初才会举行。”
林澄知指着旁侧铺着青石板的山路说道。
姜望好奇问道:“这是街?”
林澄知说道:“怎么不是街呢?”
姜望环顾周围,说是街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骆岘山自某条道路行来,身后跟着裴皆然和申屠煌。
“你怎么也在因象城?”姜望直接忽略了骆岘山和申屠煌,盯着裴皆然说道。
刚要说话的骆岘山被噎住。
裴皆然因面前都算是熟悉之人,倒是没有犯病,仅是稍稍有些不自在,轻声说道:“我要回神都,途经这里而已。”
她当然不能承认,是路痴的问题,没敢直接回神都,否则有可能跑到西覃去。
骆岘山轻咳一声,试图引起姜望注意。
“骆尊者,你咋了?不舒服?”
骆岘山脸黑,说道:“小鱼呢?”
姜望想到孙青睚说过的事情,讪笑道:“小鱼就是陪着赵汜去郡城玩的,现在已经回家了。”
骆岘山狐疑道:“小鱼没有参加郡试?”
姜望顿时义正严词道:“我怎么会舍得让小鱼跟人打打杀杀呢,要是磕着碰着,我肯定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骆岘山半信半疑。
姜望说道:“要么您去郡城瞧瞧?只有孙青睚跟赵汜在,你能找到小鱼算我输。”
他没有非得给骆岘山解释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骆岘山毕竟也教了小鱼很多,没必要因这点事情生出嫌隙。
反正就算让骆岘山得知小鱼没有参加郡试,亦是不会影响什么,毕竟小鱼怎么都不会入武神祠的。
得到姜望保证,骆岘山没再说什么,面色也柔和了许多,想着姜小子还是心向自己的。
只因姜望太懒,而小鱼又对其言听计从,一副主善仆忠的模样,毕竟姜望拒绝武神祠,也没有答应别人,相比起来,自己与其关系还是更亲近些的。
骆岘山当即摆出长辈的姿态,拍了拍姜望的肩膀,说道:“你刚刚拔刀太鲁莽了些,毕竟侯爷只有你一个子嗣传承,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姜望敷衍称是。
申屠煌在旁冷哼了一声。
显然是觉得姜望很蠢。
而姜望根本没有搭理,申屠煌在他眼里已经和蔡棠古没什么区别了,带不来任何好处。
他们登至山巅,踏进鱼渊学府,有府卫引领着,见到常祭酒和刘玄命。
常祭酒摆手看座。
案几上是各类佳肴。
阿空眼睛放光。
裴皆然待在角落,目的是不引人注目,毕竟铁锤姑娘是陌生人。
刘玄命和骆岘山分别在左右首位。
紧接着是姜望和林澄知。
萧时年和铁锤姑娘靠后一些。
常祭酒右手食指指尖敲击着桌面,左手又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等到嚼碎咽下,方才说道:
“乌侯的问题,想必诸位都看在眼里,幕后谋划者不简单,乌侯的道行被拔高,但其实仍在澡雪境范畴,我更关心的是,乌侯是怎么直接出现在因象城里的?”
骆岘山皱眉不语。
若是道行极高的妖怪确实能做到,但这么多年,从未有妖怪做到过,是因苦檀根本没有那么高道行的妖怪,何况乌侯显然是被送来的,这甚至比乌侯依靠自身本事都难。
常祭酒又说道:“浑城栖霞街底下有壁画,雕刻着烛神战役的某些画面,裴行令将其临摹,让我瞧过,但刚刚我发现,那副临摹的壁画已经不见了。”
裴皆然神情骤变,很快又想到别的事情。
“乌侯的目的是壁画!”
常祭酒点头说道:“显然正是如此,但应该只是目的之一,幕后谋划者是在挑衅整个苦檀,许是有杀死剑神的想法,可事实证明,乌侯办不到,我没想明白整这一出是为何?”
“如果乌侯是吸引我们的视线,从而能够借机毁掉壁画,可乌侯屡次复苏,幕后谋划者不可能毫无代价,又没有实力杀死剑神,壁画已毁的情况下,依旧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场间众人都没有想出头绪。
阿空啃着鸡腿儿,娇憨道:“也许只是好玩呗。”
众人看了阿空一眼,都没搭理她。
为了好玩?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没可能。
能驱使乌侯,且将其送至因象,甚至拔高道行,让其死了又活,这得是多恐怖的妖怪才能做到,说什么为了玩,这像话么?
此般级别的妖怪,哪个不是心细如发的老怪物,明目张胆整这一出,只能是挑衅,甚至可能故意想引剑神现身,等到剑神循着蛛丝马迹找过去的时候,面临的就是必死的陷阱!
念及此,刘玄命心头一震。
猛地起身,言明所想,大声道:“祭酒,得速速让剑神回来!”
剑神的强大毋庸置疑,何况是满棠山执剑者在,可经乌侯一事,更能明确幕后谋划者的能耐,谁也不敢小觑,哪怕只是很小的可能性,可剑神但凡遇险,就算仅仅受了些伤,也是苦檀的大劫难!
没有剑神镇压,苦檀群妖万一疯动,又有着远超己方数量的澡雪境大妖,后果将会是难以想象的。
常祭酒微微抬手,低眸说道:“莫要把事情想得太坏,有能耐杀剑神的妖怪,当世仅剩两个,其一居于奈何海,若有动静,神都不会不知,其二相比前者稍弱,再有执剑者相助,怎么都不会是最恶的结果。”
“而且别忘了,苦檀有神。”
刘玄命平稳了情绪。
看到对面骆岘山略有讽刺的眼神,眉头紧皱,刚要说什么,便听常祭酒又道:“且等着剑神回信吧。”
他端起一盘糕点,让众人慢用,朝着姜望颔首,步出大殿。
姜望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第四十章 丑人多作怪
鱼渊学府里有一颗五百年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扎根在斑驳东墙旁,学子们喜欢在这里温书,而此刻显得很是空寂。
檀香木制的桌椅摆在树下,常祭酒把糕点盘放置其上,微微后仰坐着,轻笑抬手让姜望坐于对面,说道:“你的名字,我确已很熟悉,真正见面,反而跟我想象中不同。”
他虽曾注视浑城,看到姜望,但也只是瞥了一眼,仅仅认得脸罢了。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搭话,因发现神国力量至今都还未曾散去,很显然,是力量变得更持久了,这是极好的事情,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很行了。
常祭酒皱眉,说道:“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是在想着苏凌夷的事情?无需抱有戒备之念,我目前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有些问题想跟你聊聊。”
姜望回神,侧目看到东殿长廊一闪而过的杜言若,微微眯眼,笑着说道:“祭酒大人误会了,我刚刚只是没听见,敢问祭酒想跟我聊什么?”
常祭酒示意桌上糕点。
姜望拿了一块浅尝,然后凝眉说道:“有点甜。”
常祭酒也吃了一块,很是满足,说道:“世间酸甜苦辣,我终究更喜欢甜,人生总要活得甜一点,每日里苦大仇深,实在没什么意思。”
姜望把糕点放下,笑着说道:“祭酒是不打算计较苏凌夷的事情?”
常祭酒面无表情,说道:“不要浪费。”
姜望很错愕,只能再把吃了一口的糕点拿起,前者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苏凌夷确是我的真传弟子,但只是其中之一,甚至都没能真正踏上修行路,虽表面上恬淡如君子,可实则相反。”
常祭酒盯着姜望,后者有些迟疑,把糕点塞嘴里,前者方才又说道:“浔阳候当年是陆玖客门生,而陆玖客是神都学府大祭酒,更是隋国前十之列的强者,虽弱于剑神,但确是鱼渊学府当之无愧的至强。”
“因此,你也能算是鱼渊学府的半个门生,我没有理由让你给苏凌夷陪葬,已是澡雪境的你,是一千个苏凌夷都比不上的。”
姜望懵了。
几个意思?
怎么说话的工夫,我就成鱼渊学府的门生了?
父亲是神都学府的弟子,姜望却是毫不知情。
他狐疑道:“若有这层关系在,蔡棠古何必想方设法找我麻烦?”
常祭酒答非所问道:“你可知浔阳候为何离开神都来到苦檀?”
姜望摇头。
常祭酒轻叹道:“是因让......那位不喜,鱼渊学府不会承认浔阳候的身份,蔡棠古仅是苦檀学府的教习,他自然不会知晓此事。”
姜望懂了。
虽然常祭酒没有直言,但那位是谁,想来是很清楚的。
他耸肩说道:“我爹是我爹,与我没什么关系,青玄署、武神祠都在争我,你们鱼渊学府再插一脚,若想借着我爹的事情,那祭酒大人怕是要失望了。”
常祭酒笑看墙外山色,有白色的花瓣擦着墙头草飘入,落在桌上糕点旁,伸手捏起,沉吟片刻,说道:“浔阳候是一个名称,它代表的并非一个人,你父亲,你祖父,祁国皇室仅存的血脉,若非祁国崩灭,你祖父是最有望继承帝位者,若至今日,你也该是储君。”
姜望眉头紧皱,好可惜。
“但我没想着与你亲近,前诸国皇族后裔,不止你们浔阳一家,当年满门惨死的鱼王府,便是雎国皇室后裔,在那之前,诸国遗脉,都因各种缘由破败,继而断绝香火,我若与你亲近,无疑自寻死路。”
风儿很是喧嚣。
姜望心里有些发寒。
他紧紧盯着常祭酒。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常祭酒笑道:“有感而发罢了。”
姜望冷笑道:“我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祭酒,但知祭酒极为低调,或许您真的不在意苏凌夷的死活,可不代表您真的没想过杀我,您想让我因此番言论猜疑,埋下种子,与那位生嫌,当是狠毒的计策啊。”
常祭酒怔然,哈哈一笑,说道:“你很会想嘛。”
姜望认真说道:“我只想好好活着,稍微强一点自然最好,有的危险,我愿意,那便没人能阻止我,甚至别人在背后推我一把,我反而会心存感激,可我不愿,若有人在背后推我,那我肯定弄死他。”
常祭酒凝眉思索,好难懂哦。
“你倒是很奇怪。”
他径直拿起一块糕点,说道:“就像你忽然向乌侯拔刀?”
姜望没说话,也跟着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又放回盘子里,揖手说道:“告辞。”
常祭酒看着毫不犹豫离开的姜望,又盯着那块糕点片刻,莞尔一笑,喃喃道:“有趣。”
......
‘啪嗒’一声,黑色的靴子踩到积水,姜望站定,淡然说道:“跟着我作甚?”
杜言若的身影出现,她注视着姜望的背影,沉默少许,说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姜望回眸看了一眼,说道:“入洞冥境了?”
杜言若轻咬着薄唇,说道:“但依旧无法杀死你。”
姜望笑道:“你这辈子都没可能。”
杜言若神情淡漠,问道:“我父亲和子澄呢?”
姜望朝前走,说道:“我当你把他们忘了。”
杜言若跟在后面,说道:“我们握手言和吧。”
姜望再次止步,回身看着她,说道:“什么意思?”
杜言若说道:“我反正也没机会杀你,甚至可能真的这辈子都没希望,我又何必让自己活在痛苦里,你把我父亲和子澄放回来,我们此生再不相见。”
姜望盯着她,忽然笑了笑,说道:“你这话可真有意思。”
杜言若皱眉说道:“我不会再想着杀你,你把我父亲和弟弟放了,便两不相欠,这样对你我都好。”
姜望嗯了一声,说道:“但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杜蘅和杜子澄或许对你很重要,可你想不想杀我,对我而言,根本没什么所谓,这场交易不公平。”
杜言若面色难看,很快又变得苍白,她颤着声音说道:“你想要什么?”
姜望向前一步,杜言若下意识后退,但等到前者再次迈步,她迟疑片刻,没有退,而是闭上眼睛,说道:“我可以给你。”
姜望愣住,问道:“给我什么?”
杜言若满脸羞愤,“明明心里清楚,还要问,你是在羞辱我么!”
姜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清楚啥啊?
杜言若急促喘着气,仿佛认命般,拽住姜望就走,是想把他带回房间里,但姜望不理解啊,直接甩开,质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杜言若也很不理解,她看了看周围,虽然没有人,可......
终是明白了姜望的意思。
她只觉极其耻辱,脑海里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但刚刚分出胜负,要妥协的时候,姜望已经冷淡说道:“简直莫名其妙,杜蘅和杜子澄就在黑焰军营地,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别再让我见到你。”
姜望径直离开。
杜言若愣在原地。
......
姜望最开始确实没懂,但细想一下就能明白,虽然杜言若不丑,可也说不上多好看,跟铁锤姑娘比都差远了。
就算他再怎么想着勾栏听曲,也不至于荤素不忌,何况目前身体依旧很虚,而且他真不在意杜言若怎么样,毕竟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与其纠缠不清,实在丢份儿。
神国力量变得持久,事实证明,仅是多了半个时辰。
姜望拖着残废般的身躯回到殿内,仿佛已经被掏空。
刘玄命与骆岘山不知所踪。
萧时年与铁锤姑娘也不在。
只有裴皆然坐在角落,阿空在另一侧大快朵颐。
申屠煌相隔较远,皱眉苦思着什么。
但最让姜望意外的是,若水秋坐在阿空旁边,正默默饮着酒。
姜望像是直接瘫倒般,半躺下,好奇问道:“若侍官刚来?”
若水秋想着骆岘山的话,微微笑道:“我在帮着鱼渊学府的教习安抚百姓,但你拔刀斩乌侯的画面我看见了。”
姜望笑着摆手说道:“一时冲动而已。”
申屠煌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在剑神阁下出剑的时候逞能,真不知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愚不可及。”
姜望有点不悦,前面没搭理你,你还没完没了了。
“申屠大人啊,有句话不知您听没听过。”
申屠煌挑眉,傲然道:“什么话?”
姜望笑道:“丑人多作怪。”
砰!
申屠煌拍桌而起,羞愤道:“姓姜的,欺人太甚!”
姜望眸子骤冷,说道:“叫你一声大人是看得起你,申屠煌,别给脸不要脸。”
虽然现在的姜望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但眼睛里闪现的杀意仍是让得申屠煌心下一颤。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的压迫,可那般眼神却好似来自深渊,申屠煌忽然清醒了些,像是才想起来姜望是澡雪境的大修士!
他有些惊慌失措。
不对劲......
申屠煌意识到了很严重的问题。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无脑了?
为何总是下意识想讽刺姜望?
没理由啊!
第四十一章 我的职责,是照顾好童伯
申屠煌的潜意识里就看姜望不顺眼,可他竟想不出为何会这样?
隐隐觉得似是与刘行令有关,但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仅仅是行令想拉拢姜望入青玄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到这般程度啊。
哪怕再是不忿,姜望澡雪境大修士的身份都是毋庸置疑的,他又不是白痴。
总觉得好像遗忘了某些事情?
符箓的作用,若是面对境界够高的人,他们真要想的话,是能够发现端倪的,而帝师的言出法随则截然不同,说让你遗忘,你就怎么都想不起来,哪怕清楚自己忘了某件事,也不会生出怀疑的念头。
因此,申屠煌只能苦恼下意识讽刺姜望的事情,那自然寻不到半点答案。
若水秋自始至终都在看戏。
阿空根本懒得看,那么多好吃的都吃不完,嗷呜嗷呜......太好吃了!
裴皆然只是抬眸瞥了一眼,像是已经清楚结果会是什么。
申屠煌攥着拳头,凛冽的气息却在消散,他更是清楚,如果真的出手,下场就是死,可要给姜望道歉的话,亦是不可能。
他只有保持沉默,挺直腰背,仰着脑袋,‘逃’出大殿。
“祭酒与你说了什么?”
殿内陷入片刻寂静,裴皆然蓦地开口。
姜望舒舒服服半躺着,说道:“没什么,闲聊而已。”
裴皆然起身,坐到姜望旁边,无视对面若水秋有些异样的眼神,说道:“不管乌侯最大的目的是什么,毁掉壁画是其一,那仅仅是有关烛神战役的微末记载,何须这么做?”
姜望思忖道:“是壁画里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秘密?”
他面色顿时变得凝重,微微端正坐姿,说道:“你临摹了壁画,但真正的壁画在浑城,乌侯......或者说幕后谋划者怎会知晓壁画的事情?祂藏在浑城?!”
裴皆然说道:“我已将壁画的事情告诉祭酒,他可能会传音入密告知剑神......我去问一下!”
心里难以确保的裴皆然当即掠出大殿。
姜望情绪有些慌乱。
他担忧童伯会出什么事。
若水秋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朝着阿空问道:“好吃么?”
阿空点头如捣蒜,常祭酒搜揽各郡美食,应有尽有,让阿空不由高呼大爱!
......
酒仙郡,浑城栖霞街。
戌时一刻。
有两道身影摸墙而行。
正是久违的蔡棠古与东重阳。
他们耐心苦熬到今日,便是要寻找最佳的时机。
毕竟蔡棠古想得到所谓的祁国瑰宝,就没办法跟姜望打正面战,谁让人家是澡雪境修士呢,蔡棠古都被吓完了。
现在姜望离开了浑城,蔡棠古硬是再熬到裴皆然等人都离开,东重阳极力劝阻,又耽搁了些时日。
最终蔡棠古还是劝服了东重阳,开始行动。
“若要达成目的,很难跨过童霁,他自然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可如果留着童霁,姜望回来便能知晓,如果杀死童霁,虽能瞒天过海,但潜在的问题就更大了。”
“确信祁国瑰宝存在,只要拿到手,我们便都有望破境澡雪,届时又何必担心?浔阳候府终究落魄,除了姜望,谁会在意?”
“他就算查到我们头上,索性将其一块杀死,不会有什么问题。”
明目张胆的覆灭浔阳候府,当然不成,可暗中施手,再能破境澡雪的话,他们就有了自保之力,蔡棠古想方设法的稳定东重阳的心。
为了此刻,他也是考虑良久,除了想要变得好看的愿望,更是想搏一把,否则就得等着寿终正寝,死亡永远会是修士最恐惧的东西。
摆在面前的机会,若任其溜走,蔡棠古觉得自己肯定会后悔。
所谓富贵险中求,他拼了!
看着面露激动之色的蔡棠古,东重阳没再说什么。
他们相识多年。
有着过命的交情。
陪蔡棠古疯一把,且可能破境澡雪,何况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于情于理,他都只有全力以赴。
因谢吾行仍在浑城,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要第一时间让童霁‘闭嘴’,得到祁国瑰宝。
他们途径梁小悠所在院落的小巷。
被梁小悠看在眼里。
顾景风已前往奈何海,她虽然有着极大兴趣,终是没有跟着去,现在养伤才是最重要的。
但不妨碍她看一场戏。
蔡棠古和东重阳很快便翻墙入了侯府,他们将气息内敛到极致。
天色已经有些昏沉。
栖霞街万籁俱寂。
童霁在前院廊下温酒。
莫家兄弟一旁陪着。
“孙青睚有送回信笺,说公子在郡城,短期内应是不会回来,童伯与骆岘山一战受了些伤,可得好好休养,有什么事情都交予我们兄弟来做,免得公子回来,若见童伯累病,怕是会很担忧。”
童霁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有心了,我的伤无大碍,而且府里也没什么事情,来吧,尝尝。”
他把温好的酒递给莫家兄弟。
两人恭敬的接过。
“已是十一月初,天气愈发寒了,公子身体不好,总会担心他会不会冻着,公子第一次出远门,就像小时候那般,偷偷摸摸跑出府,以前我总能暗中护着,现在公子长大了,我也老了啊。”
莫家兄弟面面相觑。
他们一直都觉得姜先生体虚的模样是装的,但姜先生虽是仙人,确非真身降临,因童伯的话就能证实,姜先生是童伯看着长大的,长辈担忧外出的孩子,实乃常事,他们只能宽慰童伯。
莫白袍言道:“我虽已破境洞冥巅峰,二弟也仅差半步之遥,但想跟随公子左右,鞍前马后,却依旧道行微末,公子不在府中,我们的职责便是照顾好童伯。”
青袍表示同意。
童霁笑道:“我是老了,却也没有那么老,怎么都得看到少爷娶妻生子,甚至......”
他忽而摇头,继续温酒。
有落叶被寒风吹入府里。
青袍却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而白袍顿生警觉。
长剑凭空出现在手里。
青袍反应慢了一拍,下一刻也紧张的站起身。
童霁则微微挑眉,没做其他反应。
两道身影以极快速度掠至。
莫白袍凝眸纵身挥剑,好似有水泡炸裂的声音,剑锋划过的空间如同流水般荡漾,但相撞的刹那,是一股大力袭来,险些让他的剑脱手而飞。
执刀的东重阳有些意外。
侯府里的白袍青袍修士应只是普通洞冥境,竟能挡得住他一刀?
洞冥境巅峰!
他很快意识到问题。
白袍修士已经破境。
这是始料未及的情况。
很可能因此发生变故!
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东重阳同是洞冥境巅峰修士,且更是第四境武夫,他有信心在第二招击溃白袍。
二弟青袍则已经崩溃了。
他毕竟尚未破境洞冥巅峰,面对在全隋洞冥境修士里都能排在前百位的蔡棠古,毫无招架之力。
但青袍够狠,拼着受伤往前冲,俨然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奈何修为相差悬殊,很快就被蔡棠古踩在脚下。
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他没有再理会青袍,径直向着温酒的童霁出剑。
沿途石板寸寸崩裂。
显然直接就是杀招。
童霁面色有些苍白,胸膛隐隐作痛,提炁时又牵扯到伤势,虽然很痛,但他没有皱一下眉头,探手间掌击来剑。
下一刻,长廊便四分五裂。
蔡棠古咬紧牙关,再次出剑。
有碎砖瓦片跌落,崩溅清脆鸣响。
童霁神情凝重,蔡棠古比上次交手更强了些,而自己却有伤在身,他更加难以理解,蔡棠古究竟在发什么疯?
侯府周遭的炁受到剑气的牵引,携裹着凛然杀机,朝着童霁席卷。
蔡棠古执剑疾行,将得碎砖瓦片化作齑粉,童霁想避,却因再次牵扯到伤势,而慢了一步,被蔡棠古一剑划破肩头,血液飞溅。
蔡棠古紧跟着反手回撩,童霁狼狈矮身,使得剑锋自脑袋上滑过。
凝聚力量的一拳顺势轰击而出。
但被蔡棠古横剑格挡,两者也因此拉开距离。
另一边,出乎东重阳预料,白袍抗住了第二刀,但虎口已经崩裂,单是修士境界的道行尚且不及,东重阳又是炁武兼修,对抗两招便几乎快到极限了。
注意到童伯危险,莫白袍疾呼道:“二弟!”
挣扎着起身的青袍发狠,嘶吼一声,“想杀童伯,便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他俨然像是地痞打架那般,径直撞向蔡棠古,双臂怀抱,埋头往前疾冲,把蔡棠古摁在墙上。
童霁捡起青袍的剑,就要斩向蔡棠古。
而分心他顾的莫白袍瞬间被东重阳重创,哪怕他死命拽住东重阳的腿,也在顷刻间被挣脱,整个人都被踹飞,手里的剑掷出,东重阳挥刀格挡,头也不回,长剑在半空飞旋,将莫白袍的左臂钉在地上。
童霁只能回身迎击,有着第四境武夫体魄的东重阳,丝毫不惧,伸手便抓住童霁斩来的剑,右手挥刀劈落!
蔡棠古因被紧紧抱住,他没有空隙把剑刺入,又急切想杀童霁,没有浪费时间御剑,而是蛮横的以剑首位置重击青袍脑袋,继而挣脱,冲向童霁。
青袍满脸都是血,他伸手拽住蔡棠古的脚,视死如归道:“公子不在,我的职责......便是照顾好童伯!”
第四十二章 暮色里的刀(上)
蔡棠古低眸看着莫青袍,咬牙切齿道:“难缠的家伙,既然想死,便先送你一程!”
他举剑劈落。
青袍却无所畏惧,看了一眼虽躲过东重阳必杀一刀,但紧跟着就被压着打的童伯,又看向匍匐在地,浑身鲜血淋漓,嘶吼着将钉住左臂的剑拔出的白袍,面色很是平静。
夜色愈加昏暗。
剑锋冰寒刺骨。
“大哥,照顾好童伯!”
闻听此言,莫白袍神情大变。
他显然意识到二弟想要做什么。
但他没有劝阻,而是拼尽全力爬起身,执剑冲向东重阳,“二弟,一路走好!”
青袍微微一笑,伸手便抓住蔡棠古劈落的剑,黄庭炁疯涌,继而彻底爆裂开来。
蔡棠古满脸都是恐惧,仅是半步之遥便跨入洞冥巅峰的修士,在此般距离下,自毁黄庭的威力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震耳欲聋的炸响,传递整个浑城。
正在和荣予鹿饮酒的谢吾行猛地抬眸。
浔阳候府前院毁于一旦。
蔡棠古急促喘着气,衣袍破烂不堪。
他身前是东重阳。
第四境武夫的体魄散发着幽芒,“计划已失利,我们得撤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满城皆知,他们没机会问出祁国瑰宝的下落。
看着化作齑粉的莫青袍,蔡棠古很不甘心。
但终是听了东重阳的劝,毕竟再杀童霁没有意义,甚至可能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莫白袍护着童伯,他没有时间伤心,而是同样视死如归,要以二弟相同的方式把蔡棠古两人留下来。
童霁瘫倒在地,面无血色,脑海里是青袍的音容笑貌。
察觉到白袍的举动,他下意识伸手拦阻,但白袍面色坚决,挣脱的同时,说道:“童伯,逃......”
童霁怔住。
莫白袍的背影很是挺拔。
他持剑拦截蔡棠古,却被东重阳一脚踹开,嘴里喷着血,他再次向前,要很近的距离才能造成最大的伤害,他不会让自己白死。
但有东重阳这堵墙在,他很难找到最佳的机会。
就在他不顾一切想要直接自毁黄庭时,有溪河剑意从天而降。
谢吾行的身影飞落侯府中。
扬起漫天烟尘。
他瞥向浑身鲜血淋漓的童伯,又看向更加惨不忍睹的莫白袍,心下杀机凛然。
剑意朝着东重阳砸来。
摧枯拉朽一般,崩飞其手里的刀,将其轰然砸跪在地。
浑城之炁震荡,尽皆朝着侯府汇聚,在剑意的冲击下,嘶嘶作响。
谢吾行往前迈步,经过莫白袍身边,说道:“保护好童伯,别想有的没的,我与姜兄乃是知己,剩下的事情交予我。”
蔡棠古咬牙切齿,说道:“谢吾行,此事与你无关!”
谢吾行淡然说道:“蔡教习,我不知你的目的,但这件事情若被常祭酒知晓,你该如何自处?”
蔡棠古感到恐慌,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可事已至此,他清楚多虑无益。
“你是剑阁真传,我也是鱼渊教习,都为圣上办事,劝你不要蹚这浑水。”
在他话音刚落,神都里便有视线来到此地,但没有人察觉。
反而是正在看戏的梁小悠面色微凝,她变得很是小心翼翼。
被镇压在栖霞街底下六百年,她不清楚隋国神都里有着什么样的人物,毕竟当年根本没有隋国的存在,但那道视线给了她很强的压迫感。
仔细搜寻着不属于她的记忆,梁小悠大概猜到视线的主人。
隋国国师!
她的眼神仿佛在看白痴一般看向侯府里的蔡棠古。
要么是真的白痴,要么是根本不清楚,竟敢提及圣上两个字,浔阳候府终究是权贵,一个小小鱼渊教习,到此开杀戒,再被国师知晓,下场是什么,毫无疑问。
但刚有这个念头,梁小悠又搜寻到新的记忆,隋国王侯皆是诸国皇室后裔,前诸国王朝数以百计,有直接在漠章战役陨灭的,有被隋国打败,收拢疆土,更多是无奈归于隋覃麾下。
有极少数王侯得到重任,其余的皆在甲子里逐一破败,又或是因某种罪名被抄。
那更像是在铲除异己。
毕竟漠章战役结束后的短短六年,诸国之患便开启了。
那正是隋崛起之时。
虽然诸国都因漠章战役而损失惨重,但隋国想把诸国力量全面接收的野心,仍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若有诸国愿意归顺或者合作,隋国自然来者不拒,可等到隋国掌握大部分力量后,又真正站稳脚跟,与西覃二分天下,隋新帝的登基,那些归顺的诸国必然成为眼中钉。
因他们各自麾下将士不会效忠于隋,哪怕明面上会听从隋帝的调令,可终究不是被隋帝掌控在手中的力量。
现已是隋第四任皇帝,依旧秉承着祖辈的想法,前面或有隋帝狠厉,但当今陛下打着仁善之名,做下一大堆事情,把多数诸国力量顺理成章的囊括于麾下。
因此王侯们表面上深得圣眷,若没有最合适的理由,王侯们纵然无权,地位也是颇高。
梁小悠更从记忆里得知,浔阳候因某件事丢了圣眷,方才落魄,可并没有到能让当今隋帝将祁国残存力量连根拔起的程度。
想要维持仁善之名,自然得行仁善之举,便无法借机发挥,做得太过分。
那么国师就算看着浔阳候府,许是也会当做没看见。
因是蔡棠古个人行为,当今隋帝想来乐得看戏。
除非事情闹大,真正意义上传到神都,隋帝才会雷霆大怒,降罪蔡棠古。
但让梁小悠意外的是,因历代隋帝只有一位冒进些,其余都是以安抚诸国皇室为手段,现今隋帝更是做到最巅峰,哪怕聪明人能猜到什么,更多依旧是坚定相信隋帝确实仁善。
而山泽部众已经不是洞悉隋帝真正目的那么简单,甚至梁小悠从记忆里翻到了更多秘闻,身体的主人在山泽部众是重要成员,但知晓的事情其实是有限的。
就是这有限的事情,也让她触及到山泽部众的能量。
看起来仅是跳梁小丑的山泽部众,实则拥有着极强的力量,他们的人几乎无处不在。
梁小悠察觉到国师的视线离开,方才松了口气。
她在此刻有了想掌控山泽部众的念头。
......
上炀郡,因象城。
戌时三刻。
暮色掩盖着鱼渊学府。
浑城栖霞街底下有壁画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常祭酒是其中之一,因此,姜望与裴皆然能想到的事情,常祭酒自然早就想到了,并已经告知给剑神。
铁锤姑娘拉着阿空逛街。
刘玄命与常祭酒仍在谈论着幕后谋划者的目的。
骆岘山则不知所踪。
姜望呆坐在五百年香樟树下,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情绪有些烦闷。
萧时年在旁面壁思过。
手里是那把悬挂蓝色剑穗的剑。
每逢佳节倍思亲。
虽然今日没有什么节,但在萧时年的回忆里,最盛大的节日已经临近,那是隋国里不存在的节日。
他侧目看向姜望,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得照顾好身体。”
姜望微愣,说道:“谢谢关心,你也是。”
萧时年欲言又止。
默默盯着手里的剑,有剑意细微浮现,宛若惊鸿,掠过剑身。
姜望挠了挠头,继续发呆。
很快,他有些坐不住。
直接元神出窍,但只跨越数百里,真性就变得萎靡,他坚持又行百里,最终元神崩溃,枯坐香樟树下的姜望面色发白,吐了口血。
显然,神国的力量依旧无法支撑他的元神回到浑城。
距离太远。
萧时年皱眉说道:“你在做什么?”
刚刚让姜望照顾好身体,他就吐血?
如果姜望一直这么虚的话,他就得另寻目标,但他实在无法理解,明明是澡雪境的修士,怎么可能会这么虚,而且明显不是假的。
修士虽重炼神而忽略体魄,也不至如此啊。
姜望颓靡道:“我想元神出窍回浑城,因乌侯的事情,我很担忧浑城会出事。”
修士的元神出窍,确有距离限制,但就算是最弱的澡雪境,也能出窍数千里,能跨越两境的则是极厉害的强者,因象城与浑城相隔甚远,可姜望也不是最弱的澡雪境,没道理回不去浑城。
萧时年愈发觉得姜望很奇怪。
是因拔刀向乌侯,被剑神的剑意伤到了?
“你能否元神出窍,帮我到浑城看看,确保童伯安全就行。”
萧时年沉默片刻,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已破境澡雪?”
当然是姜望神国力量涌现的时候,他一眼便发现了萧时年真正的境界。
但不得不说,萧时年隐藏很深。
饶是有神国的存在,姜望都没能看到萧时年的黄庭。
他甚至怀疑萧时年其实没有黄庭。
可又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
没有黄庭,自然就成不了修士。
纵是自己,也有黄庭,只是自己的黄庭就是神国。
真正值得怀疑的是,破境澡雪是有异象的,要么是萧时年破境生出的异象太微末,才没有被察觉,要么就是根本没有异象生出。
不管是哪一种都很匪夷所思。
他意识到萧时年的秘密不比自己少。
萧时年没有再问,而是说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自己元神出窍回去。”
第四十三章 暮色里的刀(下)
浔阳候府。
亥时一刻。
周捕头带着衙役已经围住眼前的废墟。
但他没有干涉的资格。
莫白袍和荣予鹿在缠斗蔡棠古。
其实荣予鹿没有很想介入的想法,可终究这些日子与谢吾行关系不错,哪怕最开始跟姜望有摩擦,但荣予鹿是崇拜强者的,又跟姜望喝过几场酒,于情于理,他都没办法视而不见。
虽是第四境的武夫,可在武神祠甚至江湖里,他都算是很弱那一类的第四境。
但能在这般年纪入第四境当然资质是不差的,只是不可否认,荣予鹿能在武神祠里有些地位,更多仰仗的是闾埔荣家。
莫白袍伤得很重,两个人联手依旧处于下风,最好的结果,便是勉强牵制住了蔡棠古,只待谢吾行能击败东重阳,就能奠定胜局。
谢吾行和东重阳的战斗已不在侯府里。
而是在栖霞街空旷处。
谢吾行毕竟没有破入澡雪境,东重阳又是炁武兼修,可因剑士的身份,施展溪河剑意是能伤到武夫体魄的,两者算是打得旗鼓相当。
东重阳是江湖里成名已久的高手,有着谢吾行难以企及的实战经验,偶尔能占据优势,但想要打败谢吾行,亦非易事。
别管苦檀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称誉有多少是虚的,真要因此小觑谢吾行,便是极大的错误。
谢吾行的剑意充斥在栖霞街,割裂暮色,携裹着天地间萦绕的炁,迸溅出星星点点的寒芒,毫无保留的轰击在东重阳身上。
东重阳的上衣已经被撕碎,古铜色的体魄坚硬如铁,绷紧的肌肉青筋暴露,在剑意洪流的洗礼下,隐隐呈现数道剑痕,显然,谢吾行的剑意若能再强一分,便能击溃东重阳的体魄。
而东重阳没敢赌谢吾行能不能再施展出更强的剑意,他抗着剑意往前疾奔,挥舞着大刀,要拼着重伤的代价,把谢吾行彻底击败。
他终是理智的,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取谢吾行性命。
否则莫说剑神,单是那群剑阁剑士,就能把他轰的渣都不剩。
谢吾行剑阁真传的身份,就是无敌的光环。
可以打败谢吾行,但没人敢杀他。
甚至非必要的话,多数人都不敢打败谢吾行。
想要击败谢吾行让其没有能力再纠缠,又不能施杀招,难度可谓极大。
但东重阳别无他法。
毕竟浔阳侯府与剑阁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就算能借助祁国瑰宝破境澡雪,也只会是最短命的澡雪修士。
可正因东重阳不敢下死手,谢吾行便有了机会扭转局面。
但他得足够谨慎,若东重阳面临死亡的威胁,那么剑阁的震慑就很难起到作用了,因怎么都是死,肯定宁愿拉个垫背的。
他要给出让东重阳觉得自己也没有杀人的想法,才能使得对方不会孤注一掷。
这场战斗比拼的便不仅仅是实力,还有智慧。
谢吾行自诩聪明绝顶,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躲在暗处看戏的梁小悠觉得有些吵闹。
她刚想加入这场戏,忽有警觉。
暮色里出现两道身影。
苦檀剑神与满棠山执剑者。
梁小悠没有丝毫紧张,这两人能找到浑城,是预料之中的。
但因伤势要比预计的重,她不可避免要更谨慎些。
再次安心当个看客。
“你这徒弟看起来傻乎乎的。”
程颜踩剑抱膀,俯视着谢吾行。
剑神仅是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他在搜寻着幕后谋划者的踪迹。
可惜毫无所获。
看来问题已经很明显。
要么对方早就离开浑城,要么藏匿极深,深到在眼皮子底下也感知不到。
能直通地底的坑被填上了,想要瞧瞧壁画,除非再将地面打穿,但没有什么意义,因剑神基本确信,驱使乌侯大闹因象的幕后谋划者,便是栖霞街底下被镇压的存在。
毕竟除了这位连苦檀山神都找不到踪迹的家伙,没有哪个妖怪被剑意反噬还能不露半点痕迹。
在苦檀山神找到他的时候,剑神便清楚对付那个家伙很难,因此未能察觉问题,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反而剑神久违的有些兴奋,能遇到难缠的对手,某种意义上也是幸事。
东重阳看起来很狼狈,但他面色却很平静,露出的上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他的步伐变得沉重,挥刀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胜败仅在一瞬之间。
剑意洞穿了他的左臂。
在下一刻却有刹那的凝滞。
谢吾行对溪河剑意的领悟没有很深,持续释放剑意也有些吃不消。
东重阳在第一时间就抓到了机会。
地面炸裂,他身影如蛮牛般横冲直撞,只要能够近身,他有信心一击让谢吾行丧失战斗能力。
但他没有注意到谢吾行嘴角稍纵即逝的笑意。
待得东重阳即将近身的时候,原本衰弱的剑意忽然暴涨,在雪亮的剑芒里,谢吾行不退反进,剑尖直击东重阳的胸膛。
东重阳毕竟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警惕性很高,双掌合十,硬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牢牢束缚住剑身,但携裹着凛冽剑意的剑尖仍是刺入半寸。
让他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就像在极致的冷冬下洗了个冰水澡。
整个心脏骤紧。
“你故意的?”
东重阳没想到自己险些着了道。
谢吾行双手持剑,面色因这一剑变得惨白,显然是黄庭炁损耗过度。
他发力想要让剑尖再进半寸,可东重阳力道很强,把剑身锁得很牢固。
东重阳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要稍有松懈,胸膛就要被贯穿。
他的体魄已经伤痕累累,剑士的剑意又很刚猛,没有了任何优势可言。
谢吾行惨然一笑,说道:“你顾虑我的老师,没敢对我下杀手,我虽然不愿依仗老师,可没办法改变旁人的想法,那么不如顺其自然,让其成为我的优势,我很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凭实力其实并非你的对手。”
“但我比你更狠,毕竟年轻人就得意气风发些,要无所畏惧,毫无顾虑,抓住你不敢杀我的点,拼着剑意难以承受的损耗,一击必杀。”
东重阳面色凝重。
谢吾行在最后一刻使得剑意暴涨,显然是要付出很大代价,但正如其所言,他根本不在意,只是仗着年轻,只要没有彻底耗空,总能恢复过来,可要冒着损害根基的风险,正常人谁敢那么做?
何况又不一定能成。
“你需要全神贯注的锁住剑身,别的事情都已经做不了,此战我赢了。”
谢吾行在犹豫要不要杀东重阳。
但想到浔阳候府突如其来的巨响,想到没有看见青袍的身影,他渐渐意识到问题,眸子也变冷,虽然跟青袍修士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可那是姜望的人。
把姜望看作一生知己的谢吾行,理应帮青袍报仇。
而看着谢吾行神情变化的东重阳也跟着表情大变。
他必须得同样毫无顾虑的绝地反击。
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谢吾行拼尽全力在推动那一剑。
迫使东重阳不断后退。
他束缚住剑的同时也束缚了自己。
想要驱策飞刀,就得分神,哪怕决心不顾一切,可难免仍存顾虑。
毕竟谢吾行的剑已经刺中他,甚至杀死他的速度都无法计算,他没有信心能驱策飞刀反击谢吾行,并保证自己能活着。
乃至于萌生出等待蔡棠古解决荣予鹿和莫白袍来援的念头。
可在剑动的刹那,他便清楚,必须孤注一掷了。
因此怒吼一声,试图直接崩断谢吾行的剑,掉落在地的刀震颤着飞起,紧跟着就是一声剑鸣。
栖霞街在某一刻忽然变得极为安静。
谢吾行有些力竭,嘴角却有很醒目的笑意。
东重阳的刀距离他仍有一丈,而他的剑已经刺破其心。
剑意的肆虐,更将其绞得粉碎。
让东重阳再没有半点念头能驱策飞刀。
身躯轰然倒地。
谢吾行也跟着瘫倒,大口喘着气。
踩剑悬浮高空的程颜,咂咂嘴,说道:“你徒弟还是有点东西的。”
剑神依旧只是瞥了一眼。
浔阳候府里,莫白袍已经没了人样。
蕴藏着二弟陨落的怒意,他俨然是以命换命,真正的无所畏惧,也导致他伤势极快加重,又屡屡再添新伤。
他的视线变得很模糊,满眼都是血色。
看着那副画面,童伯再次忆起曾经跟随侯爷浴血奋战的场景。
此刻的他就像枯槁老人,即将垂死。
唯有荣予鹿能依靠体魄强撑着。
但被蔡棠古拉开距离,只能一直挨打,无力反击。
很快也力竭倒地。
蔡棠古听到了栖霞街里的剑鸣。
仿佛亲眼目睹东重阳陨落的画面。
他没有多么生气,而是很害怕。
这跟计划差别太大。
他像是意识到最终结果,渐渐红了眼睛。
提剑走向童伯。
周捕头想拦截,但仅是第二境武夫的他,连蔡棠古狠厉的眼神都抗不住。
把童伯踩在脚下的蔡棠古,面色忽然变得很平静。
“我没想是这般境地,但已经无所谓了,童霁,想必你也累了,我送你一程。”
他慢慢举剑。
暮色里有寒意骤生。
有一把刀从天而降。
撕裂整个长夜。
瞬间贯穿蔡棠古,冲击力又将其轰飞,地面炸出一个深坑。
席卷着升空的烟雾渐渐散开,露出姜望那张冷峻到极致的脸。
第四十四章 说皇帝,国师到
浑城上空有硕大阵纹覆盖。
咔咔地声响极为刺耳。
又在下一刻崩散。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剑神挑眉,此种阵纹显然就是萧时年在郡城施展的手段,姜望是借着阵纹传送而来。
传送符阵倒也没有多么稀奇,但却是符阵里很难画制的。
该说不说,萧时年在符箓上的造诣应是极高的,炼炁的修为也不低,若分离开来,单一修行,怎么都已经是澡雪境修士了。
剑神暗道可惜。
包括程颜在内,他们仍是没有太在意。
目睹着侯府里满身煞气的姜望,抬脚踩住蔡棠古的胸口,拔出长夜刀。
“姜......”
“老蔡啊,虽然我以前很喜欢你,但你是真的蠢,我现在很生气。”
姜望面无表情,看着童伯、白袍等人的惨状,想到白袍所言,青袍的死,他难以抑制心头的杀意。
那股杀意瞬间笼罩整个栖霞街。
“你该死!”
他脚下用力,蔡棠古胸骨塌陷。
凄厉地惨叫声响彻。
姜望没打算轻易杀掉蔡棠古。
他满眼都是戾气。
周捕头看傻了眼。
镇守府衙的衙役们浑身颤粟,恐惧萦绕心间。
那副画面实在惨不忍睹。
看着折磨蔡棠古的姜望,程颜暗暗咂舌,嘀咕道:“这家伙也忒狠了,分明是让蔡棠古生不如死。”
整整三个时辰。
蔡棠古方才咽气。
而姜望纤尘不染,毕竟他只是一道元神。
没有理会烂泥一般的蔡棠古,姜望来到童伯身旁,看着童伯严重的伤势,怒意又生,但他只能强颜欢笑。
童伯拽着姜望的手,刚刚张口,便有鲜血溢出,他没有在意,虚弱道:“临死前,能见一面,上天待我不薄。”
姜望皱眉说道:“别说这种话,我会治好你。”
他摁住童伯的肩膀,要用神国的力量将其治愈,童伯毫无所觉,坦然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最是清楚,不用白费力气,哪怕有金丹,也是治不好的,我终究年纪大了。”
姜望全神贯注,没有回话。
童伯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我一直瞒着你,但很显然,你也有事情瞒着我。”
姜望欲言又止,童伯再次说道:“我照看着你长大,自以为很了解,但你何时开始修行,我竟都不知,可就算已经修行,你的身子依旧不是很好,以后没了我,你更得照顾好自己,否则我无法瞑目的。”
姜望忍不住道:“别说了。”
童伯摇头,猛烈咳了几声,说道:“最后再说一句,我曾经数次经历死亡,这种感觉我很熟悉,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原想看着你娶媳妇儿,甚至帮忙再照看你的孩子,可惜没有机会了。”
也许童伯真的年纪大了。
姜望一直都没有感觉到。
看着童伯轻声唠叨着,姜望眼睛有些红润。
“我生在神都,但自小便成了孤儿,是老侯爷培养我,我与你父亲一同长大,看似主仆,实则兄弟,我可以为侯爷奉献生命,侯爷也是如此,可我不能让侯爷有这种想法,他身上担子很重。”
“有些事情其实也没必要让你知晓,姜望,你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好好的活着,老一辈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有些事情不要做,也不要去想。”
童伯拽住姜望的手变重,他一开始得知姜望隐藏实力,心里浮出的是希望,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没有什么是比姜望活着更重要的,他不能把老一辈的重担压在姜望身上。
哪怕他没有资格这么说,但他相信,侯爷也会是这个意思。
童伯再次叮嘱姜望,便安心的闭上眼睛。
拽着姜望的手也随之脱落。
莫白袍眼睛通红,泣不成声道:“先生,童伯他......”
姜望身子有些颤抖,不可能啊,童伯怎么会死!
他疯狂催动着神国力量。
但童伯始终没有反应。
姜望面色变得苍白,身影甚至开始若隐若现,元神有要直接崩溃的迹象。
而童伯忽然睁开眼睛,茫然道:“我怎么还没死?”
“......”
“许是回光返照。”童伯轻舒了一口气,再次拽住姜望的手,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睛,有些心疼道:“别哭,人固有一死,你已经长大了,要坚强些,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姜望攥紧童伯的手,说道:“你不会死的,事实证明,我能治好你。”
童伯只当姜望在宽慰他,又或是自我安慰,笑着说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既然上苍让我多活一会儿,那我自然要再叮嘱你两句,是以长辈的身份,而非侯府的管家。”
姜望有些哭笑不得,刚刚的确把他吓得不轻,但很明显神国的治疗是有效果的,可童伯抱着死志,又开始唠叨。
......
“我就说这些,你都记住了么?”
姜望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
童伯露出和蔼的笑容,再次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他很安详。
姜望转而救治莫白袍,若再让童伯说下去,莫白袍是肯定撑不住了。
等到姜望也简单救治一下荣予鹿,童伯第二次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场景,更茫然了,“我死没死?”
姜望现在很难再生出悲伤的情绪,很无奈的说道:“您活得好好的。”
童伯面露尴尬。
身体的情况确实好转。
他能体会得到。
此时谢吾行踉跄着出现。
虽然童伯很好,莫白袍也没了生命危险,但短暂的沉寂,他们便又因青袍的死而无尽感伤。
姜望很愧疚,也极其悔恨。
他如果能早点回来浑城,青袍便不会死。
归根结底,他依旧太弱。
总是等着或碰巧遇到能汲取养分的机会,是相当惫懒的行为。
要防止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必须尽快变得更强,不能有丝毫懈怠。
姜望坚定了信念。
剑神和程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姜望简单治愈谢吾行的伤势,并拜托周捕头,通知单琦玉率领着所有黑焰军入城,他要让黑焰军直接驻扎在栖霞街里。
反正栖霞街的住宅大部分都是空的,原本镇守府衙是要修建新街,但各方面原因导致迟迟没有督建。
此刻被姜望购置,自此以后,栖霞街便是独属于浔阳候府的领域。
但姜望仍不放心,他唤来莫白袍,封其为黑焰军左副统领,单琦玉则为右副统领,并让莫白袍挑选曾经月满西楼信得过的成员,加入黑焰军,给出能让这些人破境的好处。
毕竟月满西楼里都是资质很差的修士,他们一生都只能停滞在洞冥境界,若能有破境的机会,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好处。
姜望没有盲目的什么人都要,按照莫家兄弟在月满西楼的地位,结识的人本就不多,能信得过的就更少,有西门谙和在前,莫白袍怕是谁也不信了。
但这并不重要,姜望的目的只是尽量多一些人保护童伯,是否忠心反而是次要。
因他会把包括莫白袍、单琦玉在内的黑焰军甲士的实力拔高,有他们震慑,月满西楼那些人只能乖乖听话。
待得以后有机会再重新筛选。
仙人抚我顶。
姜望破境澡雪后,第一次摸人脑袋。
莫白袍已经破境洞冥巅峰,仙人抚顶的能力效果打了折扣,但也让得莫白袍修为提高,距离澡雪境更进一步,足以让认识莫白袍的月满西楼修士相信自己的确有帮人破境的实力。
经过证实,姜望确信,仙人抚顶能自然拔高洞冥境巅峰修士的道行,但无法助其破境,相对应的,便也能拔高第四境武夫的实力,没有任何副作用。
就跟他们自己修炼出来是一样的。
而普通洞冥境修士及第三境以下武夫,都可以做到直接帮人破境。
这是极其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此,姜望叮嘱莫白袍道:“只找你曾经信得过的人,如果他们没有答应,就直接解决掉,免得传扬出去。”
莫白袍毫不犹豫的点头称是。
姜望看向坐在远处调养生息的谢吾行和荣予鹿,因只是简单治疗,他们更多得靠自己,非是姜望厚此薄彼,而是故意为之。
他想以仙人抚顶拢人,自然要避开谢吾行和荣予鹿,非是不信任,而是没必要。
等待单琦玉率领黑焰军来的期间,姜望搀扶着童伯去了后院。
童伯在二十年前便已是洞冥境巅峰修士,他资质显然不高,但也没有很差,只因曾受了伤,落下隐疾,且姜望出生后,一直全身心照顾,再没工夫修行等各方面因素,才让其修为始终停滞不前。
想到曾修补裴皆然三魂残缺,姜望便尝试着治愈童伯的隐疾,让其修为能再上一层楼。
他愈发意识到神国的妙用,以前哪里有想到这些事情,白白浪费了神国,神国很明显不止给他带来了力量,只是姜望从未往更深处挖掘。
都是惫懒两字惹得祸。
童伯看着面前的姜望,犹豫道:“有类似甘露这般的符箓确能治愈伤病,甚至神符品秩的符箓能治愈严重的伤势,但也并非即见效果,相比于符箓,金丹治愈伤势的速度会更快。”
姜望明白童伯的意思,笑道:“我以前说过,教我修行的老师是柳翩,他的修行方式本就很特殊,出现打破常识的事情,很正常。”
他根本就不认识柳翩,但有柳翩当借口,确能解释很多问题。
神国的事情,姜望没办法轻易告诉童伯,他当然相信童伯不会外传,但所谓怀璧其罪,他不能给童伯带来任何危险。
相比于自幼仿佛邻居偶尔串门才会见到的父亲,他对童伯的感情自然更深。
“柳翩啊。”童伯皱眉说道:“他就仿若仙人一般,神秘莫测,没有铸就黄庭,却拥有着极高的修为,他虽经常在垅蝉行走,却又好像没人见过他,他突然出现在苦檀,教你修行,不知是好事坏事。”
姜望没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但他也的确对柳翩有些好奇。
这并不妨碍他继续把锅给柳翩背。
“老师曾教我一门术法,能提高别人的修为,但只能作用于比自己境界低的,我想哪怕帮您提升微末的修为,也能更有自保之力,今日的事情,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姜望蹲在童伯面前,低垂着脑袋,沉声说道:“我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更强,甚至举世无敌,再没有人能欺辱伤害我的家人。”
童伯默默看着姜望,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别把自己搞那么累,就像我前面说的,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早晚也要寿终正寝,最重要的,是你能活得自在,开心。”
姜望抬眸,攥住童伯的衣袖,说道:“我在因象城听常祭酒说了些话,有关我父亲的事情,我本不愿想这些,可有些担子,非是我不接,便不会压在我身上。”
童伯神情微变,有些怒意在眼眸里升腾,“他说了什么?”
姜望平静说道:“我很清楚,又或是我想多了,但他很大概率是故意的,事实摆在眼前,除非我跟浔阳候府没有半点关系,否则怎么都避不过去。”
童伯沉声说道:“侯爷已经付出了代价,这件事情确实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姜望淡然笑道:“其实是很容易想明白的事情,常祭酒讲得很清楚,诸国皇室后裔数百,至今隋境还剩几个?只要皇帝没有达到目的,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
童伯满脸惊恐,慌忙去堵姜望的嘴巴,“不可提及那位,国师会察觉!”
姜望愣了一下。
紧跟着便感知到有视线降临浑城。
童伯前所未有的紧张,大气都不敢喘。
但那股视线很快就消失了。
姜望想到在郡城劝说小鱼的时候,便有觉得哪里很奇怪,原来是国师!
可为何来了又走?
姜望隐隐捕捉到什么,当着童伯依旧紧张的面容前,开口说道:“皇帝。”
国师的视线再次降临。
这一次逗留了很久,就像是没发现什么问题,只能无奈又退走。
童伯人都傻了,我让你别说,你还说?
你是想把我这老骨头直接送走嘛!
是嫌我刚才没死成?
第四十五章 褚春秋
神都,国师府。
暮色静谧。
闪烁着明黄光晕的灯盏使得房间里似是充斥着暖意。
端坐椅榻的国师睁开眼睛。
前是苦檀酒仙郡的郡城,现在又是浑城。
国师也难以摸清对方是什么人。
而在浑城接连两次提及圣上,很显然有刻意挑衅的嫌疑。
韩偃没有在煮茶,而是自己跟自己下棋。
他有注意到老师的异常,但老师没说,他也就没问。
“西覃有人入了奈何海。”
韩偃面色一怔,说道:“此时节尚未是温暮白前来的日子。”
国师点头说道:“不是温暮白,是西覃婆娑菩提寺的首席真传,空树僧是西覃得道高僧,画阁守矩的强者,曾言得见佛陀,故而宣扬佛法,我隋杜绝佛入境,现在恐怕是又有了想法。”
“只是派了首席真传一人前来,我隋自然没理由将其驱逐,但菩提寺年轻一辈没什么厉害人物,肯定会极力避免与我隋年轻一辈碰面,他们的目标是百姓。”
韩偃皱眉说道:“各境都在郡试,选在这个时候,确是打得好主意。”
国师说道:“我会告知陛下,你无需在意此事,区区菩提真传,用不着你亲自出面。”
莫说隋国,乃至整个天下,韩偃能看得上的对手都没有几个,西覃菩提寺除了空树僧,的确没有很值得他出手的人。
有穿着青素袍的中年男人来到屋前,恭敬揖手道:“启禀国师,褚首尊求见。”
“让他进来吧。”
青玄署首尊,褚春秋,大隋前十的强者,神都权重。
但面对国师却仿佛只是学生,他满脸敬畏,十分隆重的给国师见礼,又朝着韩偃道了句师弟。
韩偃微微颔首,自顾自下棋。
国师摆手看座。
褚春秋面色很是白皙,又透着些红润,身形魁梧,眉毛稀疏,眼窝则很深邃,他此时低眉顺目,正襟危坐,一副极其老实的姿态。
国师问道:“何事?”
褚春秋揖手说道:“因苦檀许觞斛一事,傅南竹率骁菓军调查各境青玄署,搞得乌烟瘴气,但却什么都没查出来,事实证明,许觞斛画制役神符与我青玄署没有半点干系。”
“此事总得有个期限,各境青玄署怨声载道,信笺已堆满书案,我虽愿意配合,但也得给手底下人一个说法,青玄署里有人帮助许觞斛的事情,是裴皆然上报的猜测,并非确信有此事。”
褚春秋正色道:“再这么下去,各境青玄署必将大乱。”
啪嗒的声音响起,韩偃摁下一颗白棋,又转而拾起黑棋。
褚春秋扫了一眼,便听国师说道:“许觞斛能画制役神符,的确大有问题,除非他找到了更好的画制方法,否则所需血气庞杂,瞒不过青玄署,但确实不代表只有青玄署能帮其隐瞒。”
“只要有能力瞒住青玄署,山泽部众就能做到。”
褚春秋豁然开朗,随即微怒道:“又是山泽部众!”
国师平静道:“只是多一条思路,同样不能保证青玄署没问题,安抚好手下的人,我会通知傅南竹,让其年前查清楚,若依旧毫无所获,便不可再寻青玄署麻烦。”
褚春秋恭敬告退。
韩偃执黑棋,凝视着褚春秋身影消失,淡淡说道:“他真把自己当您徒弟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来找您,首尊之位坐得是真轻松。”
国师笑道:“他的确是我带出来的,想与我更亲近也无可厚非。”
韩偃说道:“许觞斛已死,究竟是谁帮他,很难定论,山泽部众的确善于藏匿,可想要彻底瞒住青玄署的眼睛,没那么容易,除非许觞斛就是山泽部众一员,否则便没道理这么帮他。”
“山泽部众能存在至今,是因有底线,神都才没有浪费力气对付他们,若真牵扯上役神符,山泽部众也就到头了,我觉得,他们没有那么蠢。”
国师点头说道:“话虽如此,让傅南竹查一查也没什么,各境青玄署有怨气,傅南竹想针对山泽部众,总要付出些代价,便可借此让各境青玄署闭嘴,使其明白,神都是依旧看重他们的。”
各境青玄署虽是掌控着最高话语权,但也只是表面上说说,就如苦檀剑神的存在,青玄署难免要低人一等,他们要平衡各势力,再显得光鲜亮丽,暗地里也要受些欺辱。
毕竟隋国很大,有些宗门极其傲慢,相比起来,苦檀剑神反而是很讲理的,若因傅南竹打压青玄署,让他们在各境更加抬不起头,确实容易惹出些事情。
青玄署最开始终究是国师提及建立,时值褚春秋这第三任首尊,青玄署也曾经历动荡,于情于理,国师难免要对青玄署更好一些。
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管,但青玄署绝对不能乱。
哪怕只是苗头也不行。
......
浔阳候府里。
童伯的情绪渐渐得以平静。
想来是自己制止及时,后面姜望毕竟也没有说皇帝什么,国师没理由发难。
他再三叮嘱姜望,得到肯定答复,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国师的存在,无疑是压在所有人头上的大山。
姜望帮童伯治愈隐疾,可因黄庭有损,想要彻底治愈没那么简单,需得姜望再次破境,才有可能做到。
在单琦玉率领黑焰军来到栖霞街后,姜望一一对他们施展仙人抚顶,有已破境澡雪,也有侯府里的姜望只是元神的缘故,他并没有觉得太累,直接把第二境的黑焰军甲士都提升到了第三境。
第三境的甲士因自身境界高低的原因,有些仅提升到第三境巅峰,有些则入了第四境。
原本第四境武夫寥寥无几的黑焰军,此刻已有三十余人,境界的拔高,再有黑焰军默契配合的战阵,整体战力拔高了不止一筹。
姜望又让谢吾行和荣予鹿住在侯府里,与他们聊了几句,便打算离开。
他没有察觉到剑神和程颜的气息,有可能是没有发现浑城里幕后谋划者的踪迹,但在离开之前,姜望想认真把浑城每个角落都搜查一遍。
很快便发现顾景风已不在浑城。
他有注意到栖霞街某条巷子里的梁小悠。
也从谢吾行那里得知是王富贵安排的。
想来同是山泽部众的人。
仅仅是洞冥境巅峰的修士,姜望没发现什么问题。
但仍是来到院落前。
浑城里出现一位陌生人,又住在栖霞街,他必须得确保对方没问题。
毕竟山泽部众不一定都是像顾景风那样的,若有别的心思,姜望就会把她驱出栖霞街。
原本废弃的院落,被梁小悠打扫的很干净,屋子里燃着蜡烛,窗前是碎花帘子,床榻放着桃红色的棉被,叠得很整齐,褥子同样是桃红色的,枕头旁放着一本书,姜望没有细看。
除此之外,屋子里便仅剩下一张案几,桌案两旁都搁着蜡烛,中间是笔墨纸砚,以及两摞书,梁小悠正端坐在案几后面,手里捧着书,微微低眸,很认真的模样。
像是根本没有发现姜望。
姜望轻咳一声,问道:“王富贵呢?”
梁小悠好似被惊醒,猛地抬头看向姜望。
但她眼眸里出现一丝困惑,王富贵是谁?
她险些直接问出来,是因心里的警惕,可又想到,记忆里确实没有王富贵这个人,应该不会存在什么问题吧......她没忍住还是问了。
姜望则微微挑眉。
王富贵是顾景风用的假名,有可能并非固定,可按照谢吾行的说法,是顾景风找荣予鹿帮忙,才让梁小悠住在栖霞街的。
顾景风在浑城里肯定得用王富贵这个名字,就算没有告诉梁小悠,她也该听过才对,毕竟住在栖霞街有些日子了,自己没有直呼顾景风的名字,梁小悠没道理装糊涂。
本就是想看看梁小悠有没有问题的姜望,很会抓重点。
但事实上,梁小悠到浑城来,仅跟顾景风说过两次话,又与谢吾行、荣予鹿没有丝毫接触,她哪里晓得王富贵是谁?
梁小悠终究是很聪明的,她察觉到姜望的表情不太对,很快就想到关键,可此事不好圆,顾景风隐藏很深,没人知晓其山泽部众的身份,她怎么解释都容易出问题。
只能见机行事。
想来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不至于到糟糕的程度。
“我在浑城人生地不熟,唯一相识的就是铁柱,你找到这里,应是跟他在浑城的朋友那里打听到的吧,他居然又换了名字......但他已经离开浑城,我也不知他去了哪儿。”
姜望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
看来梁小悠是真不知道顾景风在浑城的假名,为了圆回来,又重新给取了个名字。
他倒也没有很在意,只要梁小悠在栖霞街里不会危及到侯府,他便不在乎山泽部众想做什么。
直言道:“别装了,我早就清楚顾景风是谁,但不会揭穿你们,只要你安生待着,别闹事,否则后果是你承受不起的。”
梁小悠面部僵住。
她只想着把姜望打发走,不想节外生枝,没想到屡屡出差错。
好像每次与姜望面对面,都很倒霉。
她想到曾夺取姜望身体,而经历的屈辱。
先不说能否打得过姜望,她可不信,剑神和执剑者那么轻易就离开了。
山泽部众事小,她真正的问题绝不能暴露。
第四十六章 姜太虚
夜色深沉。
浑城俱寂。
明晃晃的烛火,在墙上映照出摇曳的影子。
梁小悠靠着木椅,雪白的长裙没有一丝污垢,精致的面颊贴着几根发丝,她伸手抚发过耳,似有些漫不经心道:“阁下折磨别人的画面,确很可怕,我没有顾景风那般贪玩,来浑城只是短暂逗留,并非要惹什么事情。”
洞冥境巅峰的修士,看到侯府里发生的情况,是很正常的事情,姜望点头说道:“最好如此。”
看着姜望平静的脸,梁小悠强忍着洞悉其秘密的念头,已经有太多事情证明姜望澡雪境修士的身份,但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何在夺取姜望身体后,就变成了废柴?
许是正有此事的存在,姜望最开始的怀疑渐渐消散,毕竟只是顾景风的一个假名而已,知晓与否,都不能代表什么。
他没有意识到,在梁小悠面前待得越久,对其警惕性就变得越低。
就好像他们是一个人,不该有任何怀疑。
梁小悠想要说些什么,又不能太刻意,一时陷入沉默。
姜望认真打量了梁小悠几眼,应是他目前见到过的最好看的女孩,但心里却没有生出任何别的心思,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我真的是正人君子?
果然,勾栏听曲什么的都是假象,正气凛然姜某人从来不屑于此。
他欲言又止片刻,告辞离开。
梁小悠却开口说道:“你得知顾景风的身份,却没有想着揭穿他,究竟为何?”
姜望顿足,没有回身,只是淡淡说道:“顾景风是什么身份,与我没有关系,他又未曾惹到我,你也要切记这一点。”
看着姜望的身影消失,梁小悠缓缓吐出口气,我招惹你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而很明显,我会继续招惹。
她感知到剑神和程颜的视线,果然没有那么轻易离去,梁小悠毫不在意,装模作样的继续看书,书名是《娇俏夫人拿捏高冷侯爷的一百种方式》。
......
因象城,鱼渊学府东墙五百年香樟树下。
姜望元神归位。
精神瞬间萎靡。
抱剑坐于对面的萧时年,皱眉说道:“遇到危险了?”
出窍的元神若是受到损害,是会传递到本体身上,情况严重则可能危及生命。
姜望摆手说道:“没啥,就是有点累。”
萧时年长吐一口气,说道:“你太虚了。”
姜望没有反驳,而是认真说道:“麻烦扶我回房间休息。”
萧时年面无表情。
起身就走了。
任凭姜望如何呼喊,都没回头。
最终是路过的若水秋把他扶回了房间。
“你受伤了?”
看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姜望,若水秋很诧异。
姜望正经说道:“我只是虚而已。”
若水秋似是想到了别的地方,堂堂澡雪境修士把自己搞得这么虚,有点夸张啊。
她没想到姜望是这样的人。
没有给姜望解释的机会,她很嫌弃的走出房间。
姜望毫不在意,毕竟是常有的事情,怎么可能回回都解释,虚就虚吧,我承认。
但这也的确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等到好好休息一晚,便决定在明日看看能否找到汲取养分的机会。
惫懒是一种病,他要勤奋!
刚闭上眼睛没多大会儿,房门忽然被推开。
准确地说,是被人小心翼翼的推开。
姜望侧目看到杜言若的身影,眉头紧皱,因屋里未点灯盏,漆黑一片,他没有直接出声,且又重新闭上眼睛,借助夜游神的视线,在黑暗里凝视着杜言若慢慢靠近。
想瞧瞧她到底要做什么。
杜言若止步在榻前,已是洞冥境界的她,这点昏暗氛围自然能做到不受影响。
她能很清楚看到榻上躺着的姜望。
若水秋搀扶姜望的画面,是被她瞧在眼里的。
虽然不知缘由,但此刻的姜望似乎很虚弱。
她因目睹姜望拔刀斩乌侯,便直接丧失了报复的希望,可突如其来的机会出现,让她又开始犹豫。
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鼓足了勇气,依旧难免害怕。
站在榻前,迟迟没有动作。
姜望渐渐没了耐心,自己装睡,旁边有人看着,实在太尴尬,他猛地睁开眼睛,冷声说道:“你有事?”
杜言若有瞬间的呼吸急促,但她好像正好想通,直接拔出腰间长剑,刺向姜望。
姜望确实躲不开。
如果他真的只是废柴,或者受了重伤,这一剑真可能要了命。
但危险来临的刹那,神国力量便已涌现,雄浑的气息,携裹着火炉般的热意,让杜言若只觉闷得难以呼吸,长剑刺破被褥,手腕被钳制,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姜望半跪在榻,一手扼制住杜言若持剑的手,一手将其摁在榻上。
杜言若面色极其红润,当然不是因为羞涩,是姜望用的力气很大,她无法呼吸。
“想杀我?”
姜望冷漠低眸看着她,说道:“你果然都在说一些屁话,这就是你的握手言和?”
杜言若挣扎着,可惜不管怎么做都难以逃脱魔掌。
姜望淡然说道:“你父亲已经没了。”
杜言若忽然变得安静,她瞪着眼睛,布满血丝。
在姜望让单琦玉率领所有黑焰军来栖霞街的时候,便得知杜蘅已自我了断。
虽然杜家产业是杜蘅一手打拼起来,年轻时候也是历经磨难,可黑焰军毕竟是祁国最强的军部力量,他们的训练方式是炼狱程度的。
哪怕他们没有刻意折磨,但已经习惯锦衣玉食的杜蘅,无法承受。
杜子澄倒是很安稳,虽说跛着脚,却很懂得自娱自乐,反而身子更壮实了些。
姜望本想把杜子澄放了,偏偏他还不愿意,在吩咐单琦玉安葬杜蘅后,便也把杜子澄暂时留在栖霞街。
杜言若是有能与杜子澄姐弟重聚的机会,可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姜望没管杜言若怎么想,平静说道:“我便送你去陪他吧。”
杜言若再次激烈挣扎。
姜望夺了她的剑,横在其脖颈上。
刺骨的寒意让得杜言若瞪大眼睛,满脸恐惧。
下一刻,姜望手里的剑便朝着后方挥出。
房间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长剑被其两指轻松夹住。
常祭酒吃着糕点,笑呵呵说道:“两位蛮有雅致的嘛。”
姜望皱眉,直接松开剑柄,紧跟着长夜刀划出一道寒芒,但仅是稍纵即逝,他持刀的手臂僵在半空。
常祭酒面不改色,说道:“年轻人,别那么冲动。”
姜望直视他的眼睛,说道:“你比我想象中强多了。”
常祭酒笑道:“一般般而已。”
杜言若猛烈咳嗽着,拾起长剑,就要斩向姜望,但随着常祭酒大手一挥,长剑便从杜言若手里脱落,最终是她的拳头砸在了姜望背上。
姜望面无表情,杜言若则疼的惨叫一声。
常祭酒没有看杜言若,冷淡说道:“回去。”
杜言若不敢违背,很狼狈的跑出屋子。
姜望平静说道:“她想杀我,我杀她,合情合理。”
常祭酒点头说道:“确实合理,但这里是鱼渊学府,杜言若是鱼渊弟子。”
姜望微微吐出口气,说道:“我刚刚回了趟浑城,杀了蔡棠古。”
常祭酒眉头一凝,怅然道:“何必呢。”
姜望说道:“我的气还没有消,正好向常祭酒讨教一二。”
他话音落下,更多的灼热气息疯涌而出,瞬间挣脱束缚,长夜刀再次掠出寒芒,直袭要害!
常祭酒似是有些意外,虽是第一时间后撤,但刀锋仍是划破其衣襟。
姜望持刀而立,黑裳如墨,束发的玉冠上又映出一抹寒光,紧紧攥着刀柄的右手发力,长发凌乱狂舞,屋子里凭空生出一道飓风,下一刻便是剧烈炸响,整个屋子四分五裂。
两道身影自烟雾里腾空。
瞬间来到万丈高空。
刀芒撕裂长夜。
宛若流星划过。
又似烟火绽放,嘭嘭闷响,惹来未入睡的百姓纷纷抬头观望。
那是夜空里最绚烂的光华。
鱼渊学府里的人都被惊动。
林澄知满脸茫然,“姜望怎么跟常祭酒打起来了?”
刘玄命面色凝重,想着姜望哪来这么大胆子?
骆岘山的嘴角在抽搐。
姜望向着乌侯出刀,只能说很有勇气,但重点依旧是剑神的剑意,此刻他才意识到,姜望居然已经变得这么强!
那可是常祭酒!
哪怕最终是剑神露面,但前面也斩杀了乌侯十次,常祭酒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姜望居然能与之打到这般程度?!
裴皆然同样难以理解。
莫非只是切磋?
常祭酒没有认真?
但直接把一栋楼阁都摧毁,未免搞得太大了点吧?
阿空吃饱喝足,睡得很香,是唯一没有被惊动的。
铁锤姑娘睡眼惺忪,抱着白狐狸,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嘟囔道:“谁放烟花呢?”
站在她旁边的萧时年默然无语。
申屠煌则与若水秋面面相觑。
前者很是后怕。
因他只是清楚姜望澡雪境的修为,怎么都没想到姜望不是一般的澡雪境,若当时在殿内真的动手,他怕是已经没了吧?
第四十七章 瞅你长得好看
遍布因象城上空的烟火仍在绽放着。
百姓们刚经历乌侯肆虐事件,虽被安抚,但仍是心下惶惶,此刻的绚烂烟火让他们情绪有所好转,深夜的因象城反而热闹起来。
在夜空烟火里驰行的姜望虚意再生。
毫无疑问,常祭酒要比河伯强大的多,是真正的苦檀剑神之下第一人。
神国的力量消耗很快,导致时限也变短了。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发现。
若不能最快速度解决战斗,面对比自己强的人,会极其危险。
常祭酒没有对他生出杀意,姜望得不到任何养分,战局一旦僵持,他只会变得越来越弱。
神国力量涌现的瞬间,汲取到的是杜言若带来的养分,那点养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姜望也没有要杀常祭酒的念头,但确是想趁机汲取养分,哪怕掺杂着别的想法,可现实来看,再打下去就没必要了。
别管姜望此刻怎么想,常祭酒心里是很震惊的。
莫说隋国,纵观整个人间,澡雪境的修士也仅有五百余人,其中大部分还都只是寻常澡雪境。
按理来说,姜望破境澡雪的时间很短,哪怕再是天赋异禀,也很难这么快甩脱末尾。
常祭酒虽未使出全部手段,但也是稍微认真了的,表面上看着旗鼓相当,实际反而隐隐处于下风。
他得再认真些,才能与姜望打平,已经相当于快到极限了,毕竟更认真的话,就是杀招了。
他自然没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杀姜望,而且身为长辈,就算开口止战,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大家只会觉得是他在让着姜望。
因此便心安理得,撤开距离,问道:“还要打么?”
姜望是在强撑着,神国力量在流逝,正想着停战,常祭酒却已经开口了,他顺势下坡道:“与祭酒一战,倒是气消了些,改日我会再行讨教。”
他直接便落回鱼渊学府,根本没搭理仍想说些什么的常祭酒。
那般高度,百姓是看不到的,只当是烟花没了,议论纷纷的散去。
姜望也没有跟林澄知等看客解释什么,因裴皆然对鱼渊学府熟悉一些,便让其帮忙再寻个住处。
裴皆然领着姜望到南阁,刚刚推开屋门,回眸便见姜望满脸虚汗,径直朝她扑来。
完全是下意识,拽住姜望的手臂就是一个过肩摔。
姜望闷哼一声,昏得死死的。
裴皆然像是才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
“喂,你没事吧?”
姜望自是没法回答她。
裴皆然嘴里嘀咕着什么,只能拖着姜望进屋,把他甩在榻上,很随意的把被子盖在他身上,甚至连靴子都没给脱,便又嘀嘀咕咕的走出屋,顺势把门关上。
姜望醒来是丑时一刻。
他迷迷糊糊睁眼。
只觉得浑身酸疼。
想到渐虚的过程,跟着裴皆然,最终支撑不住倒下,再然后就没记忆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仿佛用尽了力气。
幸好杜言若没有再出现,否则他将毫无反抗之力。
神国力量正常流逝,若遇到威胁,是能再次涌现的,但如果是消耗过度,便很难了。
果然任何事情都不能意气用事,面对比自己强太多的人,必须走为上策,非得拼一下,后果就会是难以预测的。
在没有真正无敌前,得万分谨慎。
姜望没了睡意。
虽然斩杀乌侯得到的力量让他能活着待在因象城,但虚的问题很重,目前手里已经没剩几张甘露符,因象城作为苦檀大城,想来是能买到较高品秩的符箓。
讨生活的人都会起得很早,手里剩余的甘露符应能撑到寅时末,姜望独自离开鱼渊学府,下山的道路很平稳,可也依旧把他累得够呛。
最终行至半山腰的露台,他径直坐下,抬眸看着雾蒙蒙的天色,呼吸着新鲜的自然空气,状态也稍微好了一点。
因象城里是很难出现妖怪的,乌侯是特例,最多只是像魍魉那样的妖物,想要找到适合的目标,就得朝因象城的大族下手。
但姜望并非毫无底线,不能任意欺负别人,因此很期待会有纨绔子弟的登场,最好是背景很深的。
否则若是像李南墙那般,最大的靠山仅仅是一位洞冥境巅峰的修士,纯粹是会浪费姜望的时间。
他思考着这些问题,静静等待破晓。
丑时二刻。
姜望渐渐觉得有些冷。
如今已是十二月份,又值凌晨,周围山石都结出薄薄的一层冰,但迄今为止,苦檀尚未下过一场雪。
而面颊忽然的冰凉之意,让他意识到,下雪了。
雪下得很小,但天色的昏暗,显得越来越清晰。
姜望想着自己是脑袋有坑,距离天微亮尚有一个多时辰,苦哈哈的跑来半山腰挨冻?
前面还好,现在更是突然下雪,遭不住。
正待他考虑着到哪里取暖,或者直接回去的时候,便见左侧道路的灌木丛忽然晃动,隐隐传出呼救声。
姜望顿时皱起眉头。
没等他查看,山上掠来一道白影。
直接扑到姜望怀里,使他险些栽一跟头。
看清怀里的白狐狸,姜望很快意识到,应是自己用了甘露符的缘故,白狐狸是饿了。
铁锤姑娘虽然养着它,每日里都准备符箓,让其吸食符炁,可也不会拿出品秩太高的,否则必然是很大一笔财物,姜望的甘露符是赵汜画的,起码比市面上的符箓品秩高一些。
正好抱着白狐狸取暖,姜望没有将其丢掉,然后慢慢朝着灌木丛接近。
那里趴着一个人。
浑身脏兮兮的。
冻得瑟瑟发抖。
看周围的情况,雪势渐大,没有半点脚印,便证明他可能一直在这里,但并没有意识,此刻是因下雪而被冰醒的。
他的意识仍有些模糊,呼救的声音极低。
姜望默默看着,没有第一时间做什么。
确信此人只是普通人后,姜望才帮其翻身。
男子很年轻,穿着粗布麻衣,脸上有血痕,似是被尖锐物划破的,但依稀看得出来,颇有些俊俏。
跟姜望自然没得比,甚至也稍逊李南墙,可勉强算得上相貌堂堂。
“你为何在此?”
姜望怀疑是乌侯的出现,倒霉遭难的百姓,被鱼渊学府的人遗漏了。
男子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任何话,便又昏迷了过去。
姜望有些头疼。
以他目前的状况,可扛不动对方。
若放任不管,肯定会出事的。
低眸看了看怀里拱来拱去的白狐狸,计上心头。
让白狐狸巨化,托着男子,姜望打算先把他送到鱼渊学府。
但等他费劲的要骑白狐狸的时候,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姜望回眸,眼前是手持火把的七名壮汉,腰间皆是悬挂佩刀,甚至有人背着箭筒,拿着长弓,满脸都是横肉。
“可算找到了。”
看见白狐狸背上的男子,为首的壮汉松了口气。
而他们都没有因面前那般巨大的狐狸生出震惊的表情。
仅仅是有些异样。
很明显,因象城人见过的世面更广。
但因象城里有妖怪出现,应该是很稀奇的事情,且刚刚发生乌侯事件,他们的反应就显得太平静了些。
姜望当即便猜出,这些人背景颇深。
看来跑到半山腰挨冻,是有道理的,自己脑袋里怎么会有坑呢?
若是待在鱼渊学府,就遇不到这种好事儿了。
果然,做人就得勤快点。
不能一直那么懒。
机会是很难轻易送上门的。
于是姜望慵懒的靠着白狐狸,等着那些人来到身前。
他们显然是没有看见姜望曾向乌侯拔刀的画面,毕竟当时剑神在拔剑,这些人哪有能耐盯着瞧,直接就得被闪瞎。
因此,看着姜望那副很虚的模样,他们目中无人,为首者自顾自说道:“你们到底怎么做事的,居然能让他跑出来,幸好找到人,否则咱们都要倒霉!”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姜望视若无睹。
有背着箭筒的壮汉,忽然拉扯了一下说话的人,在其耳边嘀咕了两句。
然后他们都盯着姜望瞧。
姜望心下恶寒,说道:“你们瞅啥!”
“瞅你长得好看。”
“......”
话锋不对啊?
你们怎么夸我?
姜望有点懵逼。
没等他想明白,壮汉们就忽然动手了。
这让姜望很是错不及防。
我搞不懂你们的套路啊!
此刻极其虚弱的姜望只能把白狐狸背上的男子推下去,急切道:“快救命!”
就算要汲取养分,他也看不上这些壮汉,真正的目标该是其背后的靠山。
何况他现在怕是三岁小孩儿都打不过。
白狐狸闻声,顿时龇牙咧嘴,作出凶恶的模样。
可惜长得太可爱,没有半点威慑力。
但壮汉们貌似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只是赤手空拳的往前冲。
为首者甚至威胁道:“奉劝你不要做任何反抗,乖乖跟我们走,保证你吃香喝辣的!”
姜望又茫然了。
你们威胁人的方式也不太对啊?
他怀疑眼前的壮汉其实仅仅长得凶横,内心很善良,真正做坏事的是那个男子。
但此刻叫停也已来不及了。
白狐狸的身躯变得更大,一巴掌便拍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 上炀大雪
虽然白狐狸距离化神仍很遥远,却也并非寻常野兽能比,那些壮汉仅仅是第二境的武夫,因为如果是第三境甚至第二境巅峰的话,都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拍飞。
壮汉们来得快,去得也快。
以各种高难度姿势在空中飞旋,落地后,纷纷惨嚎。
姜望正想试探壮汉们与男子之间有什么隐情,有武力值稍微高一点,没能彻底丧失行动能力的壮汉已经恶狠狠道:“你纵妖伤人,且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任你长得再好看,也难逃一死!”
我死不死跟我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姜望实在搞不懂他们是怎么回事。
而且既然道出白狐狸是妖,他们的反应依旧不太对劲。
任何人与妖怪勾结,都是大罪。
莫非因象城里有养妖的习惯,他们习以为常?
郡城周围的百姓虽是见过世面,但是没把白狐狸当作妖,没有感到害怕,就能说得过去,毕竟普通的半神只白菻,与野兽一般无二,哪怕体型能变大,可对猎户而言,只是难缠些的猎物。
他们见多了,自然也就不奇怪。
但因象城则不然。
这里可没什么猎户。
作为苦檀大城,最繁华的城池之一,最普通的百姓,也比别处富裕。
看来因象城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很难保证鱼渊学府会没有问题。
姜望瞬间便想了很多。
直接就认定常祭酒是伪君子。
等他回神时,已有两名壮汉不见了身影,显然是去搬人了。
事已至此,姜望也就耐心等着,万一壮汉们背后的人很强势,且不是啥好人呢。
让白狐狸暂时把男子驮回鱼渊学府,剩下满地哀嚎的壮汉,对他构不成丝毫威胁,何况赵汜画的杀符,目前都还没怎么用。
很快那两名壮汉就被穿素袍的老者带着,径直飞来。
“冯老,就是他!”
素袍老者面色沉静。
因象城里有些大族的确养着所谓的妖,但其实称不上妖,只是未曾化妖或化神的白菻而已,白菻皆是蛋生,莫管狐狸或鹰隼,都是它们显现的形象。
在灵智较低甚至尚未降生时,是最佳养熟的时间。
但凡生了灵智,想要让白菻忠心护主,基本是很难的事情。
因此时段的白菻与普通野兽没有太大区别,便也不会扯上什么罪名,除非有人刻意搞你,而你养着的白菻有化妖的迹象。
有些百姓机缘巧合,得到年幼白菻或蛋,也并非多么稀罕的事情。
虽没有见到姜望身边有什么妖怪,可素袍老者只需弄清楚,姜望到底是寻常百姓,还是大族子弟。
贸然与城中其余大族杠上,不是什么好事。
素袍老者的语气尽量平缓,说道:“这位公子贵姓啊?”
姜望未曾搭理。
他在询问夜游神,得知素袍老者仅是洞冥境巅峰修士,他很失望。
但也很正常,哪怕苦檀可能存在低调的澡雪境修士,可也不是轻易能碰到的。
姜望只期盼着素袍老者身后有数量够多的洞冥境巅峰,那样便也聊胜于无。
没有得到回答的素袍老者,微微蹙眉,耐心的再次问道:“您贵姓?”
姜望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这些人一见面就抓我去吃香喝辣的,你们到底想干嘛?”
素袍老者看着姜望的打扮,虽说不上质量多好,却也并非寻常百姓能穿得起的。
他没有轻易相信,做人是要谨慎的,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素袍老者依旧和颜悦色,说道:“他们四肢发达,脑袋不灵光,可能言语间有失,望公子莫要介怀。”
姜望其实也在试探,现在看来,对方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坏人。
但他仍得再行试探,不可轻易下定论。
“你们的目标是那个趴在灌木丛里的人,他应该是在逃跑,但受了伤的缘故,昏迷在此,若真是带人吃香喝辣,他又何必逃呢?”
素袍老者平静说道:“此事与公子无关。”
姜望笑道:“但他们也要带我去吃香喝辣,别看我穿着锦衣华服,其实家里没有三文钱,我只是为了充门面,想着能融入富贵圈子,以我的才能肯定有一番作为,我真的对你们要带我吃香喝辣这件事很好奇。”
素袍老者挑眉。
他很狐疑,有壮汉在旁说道:“冯老,因象城里那些大族望族的年轻子弟,都是熟面孔,此人长得这般好看,若真有背景,我们肯定会认识,而且他明显手无缚鸡之力,那只狐狸定是碰巧得到的。”
素袍老者心下了然,他有些过于谨慎了,的确,姜望长得这么好看,若是大族子弟,必然名气很响,长得好看也是出名的极佳途径,怎么都不会默默无闻。
除非真的只是寻常百姓,仅街里邻居知晓,没能入得大人物的眼。
姜望没想到,长得好看还成事了。
素袍老者朝着姜望走来,脸上依旧挂着乐呵呵的笑容,“跟逃走的那人相比,公子才是举世无双,既然您对吃香喝辣这件事很好奇,那我便带你去瞧瞧。”
笑容很虚伪。
可姜望没有还手的余地,直接就被素袍老者扼制住了肩膀。
在素袍老者把姜望带离的时候,白狐狸从山上跑回来,它体型变得很小,仅是呆愣一瞬,便悄悄跟在后面。
......
寅时三刻。
大雪席卷整个上炀郡。
积厚六寸。
姜望待在某间装饰华贵的屋子里,身上披着洁白大氅,是素袍老者给他的。
屋子里有燃着火炉,但仍是无法驱散寒意。
甘露符已经用完,本来能撑得更久一些,奈何被白狐狸吸食了部分符炁。
姜望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愈加奇怪素袍老者在想什么?
真的把他照顾的很周到。
但他必须得尽快拿到甘露符,否则性命危矣。
他颤颤巍巍推开门,寒风呼啸,门前有两名护卫打扮的人守着,见姜望弱不禁风的样子,他们眸中流露出一丝鄙夷,不知是什么缘由,他们表面上又很关心,赶忙帮姜望遮住寒风。
“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但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姜望也清楚自己很难逃得出去,只需得到甘露符,恢复正常,神国力量能够再次涌现,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此刻没必要与人生恶。
“麻烦帮我弄来几张甘露符,最好品秩高些的,我有病。”
护卫的表情怪异,甚至眼神里多了些怜悯。
但他们倒是很快把甘露符送来。
姜望直接给自己贴了两张。
裹着大氅,窝在火炉旁。
外面天微亮。
有脚步声渐渐响起。
姜望听到动静,侧目看去。
屋门被打开,露出同样披着洁白大氅的身影。
素袍老者跟在后面,毕恭毕敬。
亲自点起已熄灭的灯盏,迷迷糊糊的姜望这才看清来者的面容。
略施粉黛的脸蛋,嘴唇鲜红,满头青丝很规整的束在脑后,形成马尾,前面微微敞开的大氅下,是一身劲装,浑身上下都看着很有力量感。
姑娘径直走向姜望,半蹲在地,凝视着姜望的眼睛,随后细细打量别处,相当满意,“长得真好看。”
素袍老者在旁提醒道:“这位是我们柳家大小姐。”
姜望皱眉说道:“你们把我掳来是何意?”
柳楹伸出纤纤玉指,试图轻抚姜望的面颊,被后者扭头避开。
她也没有在意,笑道:“你不是要吃香喝辣的么,不是想有机会展现才能么,我都能满足你。”
姜望的神色渐渐惊恐,好像是意识到了很严重的问题。
想到灌木丛里昏迷的男子,确实生得俊俏,但姜望只听闻纨绔子弟欺辱良家,没想到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
柳楹说道:“听护卫说,你要了甘露符,看来是身子不太好,我会帮你弄来更好的符箓,把身子将养好,否则我无法尽兴,你也容易丢了性命。”
姜望心下恶寒。
这是入了龙潭虎穴了。
貌似正因姜望很虚的缘故,柳楹虽心里急切,但表面上也是好言宽慰,毕竟像姜望这般好看的,是她生平仅见,不想让其出什么状况。
柳楹暂时离开,素袍老者看着姜望,说道:“你也别有什么想法,虽然前面死掉的人很多,但他们都没有你长得好看,大小姐肯定会万般怜爱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尽管吩咐底下的人。”
姜望沉默片刻,说道:“你们柳家在因象城仅次于鱼渊学府?”
鱼渊学府坐落因象,代表着什么,三岁孩童也知晓,素袍老者没有生疑,笑道:“柳家在整个上炀郡的确排不到前列,但柳家在因象城里,别处大族也很难比得上。”
“逃走的那人,是因乌侯的出现,让他找到了机会,否则没人能逃脱,你不要抱着侥幸的想法,安稳待在这里,不管要什么,大小姐都能提供。”
姜望微笑道:“你们柳家有几位洞冥境巅峰修士?”
素袍老者眉头轻蹙,哪怕是因象城里的百姓,也很难会知晓修士的境界,他意识到问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望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们柳家能挡得住我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