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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YTT桃桃     我全家都带金手指txt下载     我全家都带金手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最会耍小聪明的人

    朱老爷子很少在左家留住。

    一是杏林村离游寒村也就是一个半时辰的脚程,要是有拉脚车就更快了。

    他身体虽已大好,但由于年纪太大了,一场大病下来还是存了不少后遗症。比如手脚指定是不如以前利索的,拿不了重物,蜷腿蹲着,也蹲不了太长时间。

    在外住宿,半夜起夜会不方便,他岁数大又尿频,哪里都不如在自家待着舒坦。

    二是左家现在这房子太小了,和朱家的房子比起来简直是差了一半还带拐弯儿。

    即便前一阵日子,左家为酿酒买下东院张家的房子,大多数的屋子也当作存酒仓库和酿酒房了,就空出那么一间屋子有铺小炕,还是连着六口大锅烀猪食的灶房。

    现在由秀花带回的李二一家子在那里住。

    李二媳妇带着其闺女一早上起来煮猪食方便。

    朱老爷子一旦留下,可想而知,他得和左撇子或是旁人挤住在一个屋里。他要是来回翻身起夜也很容易影响到别人。

    可是,这次朱兴德受伤归来,老爷子却顾不上往常的那些顾虑了,他啥困难都能对付。

    朱老爷子撵走朱老大,让赶车带走朱家伯母和另两位孙媳妇,别在这里留饭。

    没看见运输队回来了,忙乎喂那些大牲口就累够呛?

    又口口声声主动提出,不用管他,他要在左家多住几日,大孙儿有空再来接就成。

    左家人当然欢迎了。

    这位老爷子和罗婆子比起来事少、人好,一般情况下,真是没说的,很是厚道。又赶上小稻适时生的是女儿,朱家老爷子能在这里歇住几日,让外面人会觉得这小曾孙女很受重视。

    朱家伯母都被气笑了,回去的路上,和她大儿子唠嗑道:“你爷可真行,连件洗衣裳都没有,他常用的水杯、药,痰盂,能走远道扶着的轱辘车,这全没带,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这就要在左家那里住下了。还不提前和咱们商量一声。当着亲家面前就整句,你们快回家吧,别在这里吃饭。”

    朱家伯母想起那一幕就无语。

    那话说的多让他们没面子,就好像他们来下奶是为了蹭饭似的。

    再说也让左家人下不来台呀。

    她瞧着白玉兰脸都红了,紧着拽住她解释说:“我们也得吃饭呀,咱都是一家人,煮饭有什么可麻烦的,点着柴火,和些面,面条就好。”

    上车饺子下车面,朱兴德和杨满山回来了,人家老丈母娘要给姑爷子们做面条吃,图个顺顺利利的寓意。

    要依照以前,朱家伯母指定会挑理。只单说她自个带来的下奶鸡蛋是论筐拿的,花的是她的体己钱,谁还能差那口饭?从筐里少给左小稻拿几个鸡蛋就是一顿饭。

    但她现在慢慢变得不再计较那么多。

    她三个儿子现在都有本事了,就算是比不得侄儿,但在这十里八村的青壮年中,也属于是有名的能耐人啦,她心胸变的宽广不少。

    朱家伯母继续道:“到时候你爷用什么,穿什么。外衣能借德子岳父的穿穿,里衣也能借?瞧那样,恨不得德子啥时候病好,他才会啥时候回来。那可真是他眼珠子。”

    孙氏和李氏坐在后面,总觉得婆婆那语气还是透着酸溜溜。

    朱老大憨厚道:“明儿我再来一趟,给爷将那些用惯的送来。”

    他会起早来的,赶在晌午饭口前回去,不麻烦左家人给他特意做饭。

    ……

    与此同时,朱老爷子顶着一对儿通红的耳朵。

    这是谁在背后念叨他呢,耳朵咋这么热。

    眼睛却盯着小孙儿的后背。

    当看清那肿胀到翻了肉,从肩胛一直延伸到后背的长伤口,当即就有点儿眼泪吧差了。

    左撇子也闷声闷气盯着朱兴德的伤口,数落道:“胡闹,那伤口那么深,再往里面点儿,就要露白骨了,又一路没养好发白流脓,居然还说没啥大事儿。”

    要不是他听满山讲,朱兴德为赶在小稻生产前到家,受伤后一路疲累反复发热,伤口根本没养好。

    他是特意将朱兴德从坐月子的屋里拎出来的,他还真当只是普通的皮肉伤。

    “爷,真没事儿,您这是干啥,还当我是小孩儿呢?这么点儿皮肉伤就会站不住。”

    他小时候有个病有个灾的,他爷也是如眼下这般眼泪吧差。

    很担心他这根没爹没娘没亲兄弟的独苗苗,会一宿觉过后不见好,一命呜呼。

    那等于他爹这面的香火就彻底断了。

    朱兴德疼的嘶了一声,又嘱咐左撇子:“爹,您也小点儿声,别让外婆、岳母还有我媳妇她们知道。问起来,您就说,慢慢多养些时日就没啥大事儿了。”

    朱兴德认为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

    除了会多一些人跟着心里难受,伤口又不是哭一哭就会见好的。

    多亏着外婆和丈母娘还顾及个男女大防没跟着进屋,要不然还要分心劝那两位。

    就这,外婆刚才也不乐意了。

    外婆撵着他说:“我一个老太太,土都要埋半截脖子了,啥没见过?就看看你后背怎么了。”

    他说句:“是不会怎样,但外婆啊,我会害臊,真的。”

    这才嬉皮笑脸惹的外婆笑骂给将将拦住。

    左撇子和朱老爷子一起,用一块新的小屉布先用清水擦着朱兴德后背。

    那些以前流出的血液,早已经变成干涸的血片,一抠都掉渣。一看就知路上根本没有怎么处理过。

    朱兴德解释:

    “路上好些地方没有河流、没有水。遇到客栈想喝口热水吧,咱这一大帮人还要花不少银钱。北面这仗打的,赶路住宿往外逃走的行人太多,全都是大包小裹拖家带口,客栈的水都要论瓢卖了,这把他们心黑的。”

    然后他们自是会能省则省。

    咱农村人,总觉得水本身还花钱很冤大头。要知道,以前花点柴火钱给烧开了就已经够一说的了。

    当然了,也并不会渴一路,那不得渴死了嘛。在离开歇脚的村庄时,会将水囊灌满,给喂牲口的水也用自家定制的大号水囊装满。

    但不是一路上都能寻到收留的村庄。

    所以别说运酒的牲口挨过饿、受过渴了,就是咱人也有过一天喝不上几滴水的时候。

    二妹夫临走前带的神仙水早就喝没,要不然他这伤口也不会看起来这么严重。

    又祸不单行。

    为赶路,牲口们又累又遭罪就爱尥蹶子,以前很听话,这次没了小妹夫在场把控,特别不听话。太颠簸了,弄的他趴在车板上几次掉下车,引得伤口崩裂。

    路上还大风小嚎,哪里顾得上擦洗伤口,有时连换药都不仔细,将就撒些粉末就得了,也就谈不上会擦洗伤患处。

    朱老爷子一边给小孙儿细致擦洗,一边忧心问道:“外面已经那样了嘛?听起来很乱套。”

    “是啊,这一趟银钱能顺利拿回来,队伍里的小子们还一个没少,已经很万幸了。

    听说不止北面,西南那面的部落联合北面各部落,一起两路夹击在攻打咱们。

    咱们那位皇上岁数又很大了,哪里都要派兵,也够朝廷喝一壶的。

    对了,祖父,想必大哥这两日还会再来一趟,给你送些换洗衣物。到时你嘱咐大哥进趟城,寻我二哥三哥托人找找关系,能多买一些油盐存上一些。

    我想着粮食还好说,再咋样咱有黑土地,各家又有几十亩田,但盐巴咱这里本就不产那物,还是以防万一的好,人又离不得吃盐。让我大哥帮我小妹夫的亲娘也捎带一些盐。”

    左撇子打断道:“我稍后去写封信,我认识县城里两家倒腾盐的,趁着边境消息没传过来,大伙还没来得及哄抢,不止罗家,咱家也要再捎带些细盐,还有你五爷爷。想必他家也得存盐存些其他的。这个仗一旦开战,我怕官府又会像前些年似的,将盐巴等物资收紧管辖,定量放卖,别再到时候想花钱都没地方买。”

    他家开小卖铺,之前德子从外面淘弄回来不少粗粒盐,以及少量精细盐,折腾到咱这小乡村来卖。

    眼下倒是不舍再卖了。粗粒盐也留的够用,挺个二年腌菜吃吃不是问题。

    但是精盐量少,那东西贵,当初压根儿就没舍得多置办,需要多添置。

    他家人口多,算上二柱子、六子和李二吉三这种,再有个做吃**细的老岳母,和下面两个外孙女以及又要生的俩孕妇,还是别小心眼的为眼下节省俩钱打算挺一挺了,那样太没有安全感,以防将来后悔。反正也不会放坏。

    朱老爷子明白,他老朱家也要动点本钱置办物资存放起来。

    这钱不能省。

    他活的年头长,一辈子沟沟坎坎没少经历战事。

    不提小动乱,头三十多年前,边境也曾大战过。那时朝廷一门心思的就一个想法,那就是打死也不能被破城。

    为了这个目标,不停地添兵卒送去前线。好些人根本就没拿过武器,那也顾不上,先将人送过去,直接在战场上开练。

    不停的添人、添粮食送去战区,直到坚持给对方打退。

    这个不停添的过程,致使当时老百姓日子过的很苦。

    老百姓也干不了啥,只图在那个不停涨税收、征兵多、买一斤盐巴都物价高到出其的年月里,不会被饿死。

    朱老爷子认为,现在家里条件好出不少,手里有闲钱。

    利用着小孙儿提前得知边境动乱的便利,再设立目标就要远大一些。不能只图这一二年战乱饿不死,而是要尽量做到将东西提前预备齐,然后吃饱饱的。

    到时咱自己家关紧门,消停的琢磨一日三餐怎么个吃法,平平安安过小日子。

    左撇子拿来烈酒,和朱老爷子又重新翻找出一块白布蘸着酒,二次给朱兴德清理伤口。

    边擦洗边犹豫道:“你们说,要不要知会一些旁人?”

    他终是有点儿不忍。

    都是小老百姓,外面的地界不管,附近十里八村的,不用提醒提醒吗?

    而之所以犹豫是担心他这一提醒,好家伙,再提醒完全都跑到镇上县里买东西。别小看这股力量,每家还有好几家姻亲,姻亲再传给姻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别再影响物价。

    要不,等他家下手全部买完再通知?

    朱兴德趴在炕上,被酒那么一擦,太酸爽了,疼呲牙咧嘴道:“爹啊,不操心了,从咱家这里传出去些话,要是引起不必要的哄抢,知县大人知晓该埋怨了。到这时候,外面有路子的人其实也早就知道了。至于村里,随我和满山去运酒的人又那么多,咱这十里八村可不缺聪明人。”

    正说着话,杨满山带着张瞎子进来了。

    左撇子站起身客气道:“走之前,多亏着张老哥给带了那些药丸和药粉,要不孩子在路上没地方看病定会遭了大罪。说起这个,这趟带的那些药钱还没给。劳烦你大晚上来一趟,一是想让你给家这大女婿再看看,听说他总是反复发热,再给处理一下伤患处。二也是正好将那些以前的药钱给你。”

    张瞎子看妇科不中用,不但摸不出男女,而且小稻生产那日,里面有接生婆,外面想让他等着,这不是能双重保险嘛。结果他整句:“不行,我得回家了,我听不了生娃的动静,心突突。”

    但制金疮药,那是他爹传下来的配方,还算有两下子。

    闻言,张瞎子摆摆手让别客气,只有他家欠左家的人情,哪里好意思催账,再说了,他不想要钱:“说来也巧,你家二女婿接我时,我正摸索着往这里来。我还想求你家点事儿呢,能否用那药钱帮我捎些盐?”

    朱兴德听乐了,你看,这位不就是聪明人。

    左撇子提点张瞎子:“就捎那二两钱的盐巴?”

    张瞎子没回答左撇子,却扒拉一下朱兴德,一脸憨厚求知的问道:“娃,你能不能帮叔算算账。你说俺家是将所有存项通通置办粮和盐存起来更划算,还是眼下全买了药材,等着赶明涨价卖。”

    人有病还外面分动不动乱嘛,但这时期想看病吃药一定会紧缺。紧缺就会涨价。撇子的大女婿又是他所见最会耍小聪明的人,问问他准没错。

    朱兴德望着张瞎子:“……”

    杨满山站在一边憋不住笑了,很少见大姐夫被别人整无语:“叔,你还是先给我姐夫看病吧,他这光着呢。”

第三百零二章 夜深人静的时候

    朱兴德喝过张瞎子配的药,吃完面条,简单擦洗一番再坚持不住,也不管天还没黑就一觉睡到半夜。

    当小稻迷迷糊糊进入熟睡时,他却睡饱醒了。

    “甜田,爹的小甜田。”朱兴德将小稻的衣襟掩好,棉被盖好,轻手轻脚的下炕。

    白玉兰披着衣裳掀开门帘进来,见到的就是大姑爷在笨拙地哄孩子。

    而本该半夜起身喂孩子的大闺女,早就迷瞪过去了。

    朱兴德嘘了一声,让岳母别打扰小稻睡觉。

    抱着孩子朝远处走走,又小声解释了一下,“已经喂过奶了,小稻累的不轻,我让她睡了。娘也辛苦多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那伤口抱孩子能行?”

    “无事,就是点儿小伤而已。”

    “听你叫她甜甜?”

    朱兴德告知:“第二个字是田地的田。咱家去年添了不少地,又是去年怀的她,我想着当个纪念,顺着她姐姐甜水叫甜田。”

    白玉兰重新回了自个屋。

    爬上炕时,想起这个名憋不住笑了下。

    “咋了?”

    “哎呦,娘,您还没睡呢?”白玉兰停下掩灭油灯的动作。

    自从家里添了新生儿,秀花这些天也习惯半夜醒来了。

    闻言干脆坐起身,让白玉兰给她倒口温乎水润润口。

    白玉兰一边给秀花倒水,一边笑道:

    “这不是德子嘛,刚才给他二闺女取了小名叫甜田,第二字是田地的田。

    说是咱家去年正好添了不少田地,才会叫这么个名。

    我想着,那过几月小豆和小麦产子又要叫个啥呢。

    要是顺着德子的想法,咱家还盖了新房呢,总是不能叫甜房吧?”

    甜房、填房。

    白玉兰想起这些个乱七八糟名字才憋不住笑。

    秀花也笑了下:

    “罗家咱们做不得主,人家有个秀才爹,往后还不定怎么能耐呢,那祖母罗婆子又是个事儿多的,应不会为了亲近顺着叫甜什么。孬名也不可能让咱家乱起。倒是小豆和满山的娃,可以起个小名叫甜什么。要是个男娃,就叫他甜酒吧。”

    “成,明日先问问满山的意见,满山要是想好了名字就算了,要是没想好,就叫这个。”

    秀花心想:至于二孙女要是生的女娃,就叫甜娇。

    因为家里今年还要添酒窖呢,正好谐音,甜窖,甜娇。

    不过,秀花没说出来女娃的名字。

    她家现在急于出个男娃娃,这样才能摘掉左家女随白玉兰的大帽子。

    说过话题,自此歇下不提。

    倒是另一个屋里的朱兴德,在烛光的照耀下,先轻哄着小女儿,哄睡之后,他又举着蜡烛去了朱老爷子住的屋子。

    老爷子正忍着尿意呢,不想起身闹出动静影响到左撇子睡觉。左撇子还睡在外侧。他想下地,需要跨过左撇子。

    当看到朱兴德举着蜡烛进来了,朱老爷子支起胳膊意外道:

    “你咋来了?”

    “我记得爷一般半夜这时候会起夜。你老腿又不好,蹲着上茅厕费劲儿。想不想起夜?”

    岳父家没有定制能坐着的恭桶,他来扶一把。

    朱老爷子被孙儿搀扶下炕,蹲下时,尽量不让孙儿使力气支撑着他,他家德子还受着伤嘞。

    这回也都知道,他为什么会偏心了吧?

    类似于这样的小事太多了,却只有朱兴德从小到大能记住。

    别的孙儿们虽然也孝顺,但是就怕有对比不是?

    将三急处理完后,回来时发现左撇子仍是醒了。

    左撇子正要趿拉鞋出去瞧瞧呢,见到俩人进来,先埋怨朱老爷子外道,想撒尿随时随地扒拉他一下就醒,他一个做晚辈的,伺候这事儿不是正常?何必大半夜的让德子来。

    能听出来话外音,做岳父的还不舍得折腾受伤的姑爷呐。

    接着安顿完朱老爷子,左撇子又问朱兴德伤口疼不疼,半夜起来饿没饿?

    朱兴德本来是不饿的。

    却想起小稻和他抱怨的那番话,说生了闺女,他朱家那几位爱嫉妒羡慕说酸话的嫂子们,登门真没说啥,还给备了厚礼。倒是自己爹拉着脸,好像很不满意。这些天,脸上就没放过晴。

    朱兴德心里转悠着这些,闻言笑道:“嗯那,爹,晚上吃的面条不经饿,咱爷俩悄悄掂掇点儿吃的?您给我整点儿花生米也行啊。”

    朱老爷子想拦着,这孩子说话可真不客气,半夜不睡觉还要折腾老丈人给炒花生米。

    朱兴德:主要是他老丈人抓贼人那阵,练就了一手炒花生的手艺,只花生米拿得出手。而且看着吧,他要是不提要求,他老丈人还不舒坦呢。

    果然,左撇子听完很高兴:“行,正好面还有剩,炒个花生米,再给你揪碗面疙瘩,那个我也会。”

    灶房里。

    朱兴德望着被灶坑火光照耀的岳父,岳父正坐在小板凳上扒葱,从他回来,岳父就有点像是在围着他转悠。

    以前岳父特别喜欢满山,每每满山归来,岳父会明里暗里嘘寒问暖。

    这次却是眼里只有他。

    朱兴德叹了口气,主动道:

    “爹,稻这次生个女儿,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失望,我们都很年轻,想要儿子,往后再生呗。”

    左撇子扒葱的动作一顿。

    朱兴德继续道:“爹,稻和我讲,倒是您很不高兴,弄得她坐月子心情也跟着不好了。她刚和我说完那阵,我就给她数落一通。我说你只看其一,不看其二。爹那么忧心,是为谁?这不就是在担心你嘛。爹站在大多数男人的角度,以为我很稀罕男娃,担心你生完女娃,我会不满意,你往后的日子会不顺心。说白了,爹归根到底是为你好。”

    要不是为了女儿好,为啥要抬脸哄女婿?

    瞧瞧他回来后岳父的表现就知。

    左撇子忽然哑然:“……”

    可不就是这样。

    归根到底,他无非是希望女儿的顺心日子将来别有变数。

    朱兴德接过了葱,一边扒皮,一边像是很随意似的说道:

    “所以啊,爹,没养过闺女的父亲,他们根本不懂这种心情。但是我指定会懂啊,我现在有俩闺女,将来也是要给人当岳父。”

    没说出口的是,或许将来为了让姑爷们善待他女儿,比如甜水、甜田在夫家生了女儿后,他也很可能会抬脸哄女婿,给拿钱给洗澡给做饭、不停张罗女婿爱吃的。

    朱兴德赶紧及时叫停脑补画面。

    说实话,只是稍稍想一想,心情都酸涩。

    酸的太早了,二闺女还没满月呢。

    以至于朱兴德接下来说话的口气,竟然透着那么股传承的萧瑟感:

    “我得给我将来的两位女婿打个样,生女娃咋了?生女娃咱照样开心,这叫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只有我先做到了,将来的女婿们也能对我的俩闺女好一些。”

    说完,到底没坚持住。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象心酸画面的时候。

    朱兴德还莫名其妙哽咽了一下,说话音调都变了。

    左撇子噗的一声却憋不住笑了,“你这才哪到哪。等你闺女出嫁前,你还会横竖看不上任何一个小子,感觉将她嫁给谁都不放心。”

    “爹,稻嫁给我前,您很忧心?”

    “哎呦,这话你也问得出口?我以为你有自知之明。我那心当初都要烂了,就是我太穷了,没钱搬不了家,搬不走就要顾及名声,她和你一起掉进水里了,没招才让她嫁的。”

    “爹,您可真行,我在你眼里居然那样,难怪您更稀罕满山。”

    至此,歪楼了。

    但通过这一次夜话,左撇子终于开始抢甜田了,总是忙完先去逗孩子,笑的一脸褶子,又一口一句:“外孙,外孙。”

    朱兴德的归来,不止朱老爷子感觉主心骨回来了,让左家人也感觉凡事都有了依靠,啥事儿都问德子一声就对了。

    朱兴德后背有伤,伤口极深,使得他近俩月内不可能离开家里。

    他自然而然的接过家里的一切事宜。

    张罗盖房,盖酒窖,指挥工人们怎么个干法。

    连罗家的鸭舍,他也打算养些时日能赶车了就去看看,帮忙给安排安排,看缺什么少什么。

    朱兴德还要忙着,趁现在闲着先将耕种人手招齐。

    招那种家里人多地少,且很能干的老实人。

    招完后,签下字据,到了耕种时节,那些短工直接带着家伙什帮左家种地就行。

    工钱啊,秋收会用多少粮食顶多少工费啊,他全都会提前与雇工们谈好。到时他病好又重新出门,不在家也会放心。

    看着名单,朱兴德在其中两个名上划个叉:“这家人不行。”

    “怎的呢,他们哥俩是种地好手,干活从不偷奸耍滑,这都是附近各村里正报上的名字,很是知根知底。”左里正疑惑道。

    “他们哥俩的娘家舅舅,是不是和杨树毛子村的戴二栓子沾亲带故?”

    一句话给左里正问愣住。

    那他哪里会知道这种小事。戴二栓子是谁都不晓得。

    却是半年不怎么在家的朱兴德,细致解惑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么个关系。那这兄弟俩再能干也不成。他们家乱七八糟、能作能闹的亲戚太多。他们那个娘啊,好似是个能为口吃的,坐在别家大门口豁出脸面哭穷的性子。”

    朱兴德之所以想多雇那些人口多、田少的汉子干活,他是抱着一颗两好能合一好的心。

    边境在战乱,往后至少一年日子不好过。

    穷人家本就田少吃喝不够,可想而知,物价和粮税上涨会致使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

    而他反正雇谁都要给工钱,要是能顺手能帮帮忙呢,哪怕少饿死个人,总是好的。当作给家里老人们长寿积德了。

    但这不代表他会什么样的人都收。

    他可不希望对方仗着穷有理,到时要饿死了、靠着干活挣来的粮食仍然不够吃,就跑到他家大门口卖惨。

    那样会让家里人多出不必要的烦恼和口角。

    朱兴德心想:他家又不是开慈善堂的,他确实想多帮助大家,但只接受用劳动换钱。

    左里正明白了,遗憾道:“可惜了。”

    未尽的意思是,那家人没福气。

    要知道,朱兴德选中名单后,可不止会让那些穷苦人家的汉子们来帮左家种地。

    朱兴德还会适当挑选出那些穷苦人家的妇人,为酿酒坊秀花和李二新酿出的果子酒,提供原材料。

    比方说,开春去给左家采摘山棯子,夏日去采野樱桃和桑葚,秋天野菊花、野葡萄、梨子等等花果。

    左家的零碎活计又多,只从手指缝里漏一漏,全家齐上阵能吃苦耐劳,几样工钱相加就能挺过这一年。

    更不用说,这期间要是有脑子好使的,有些悟性嘴严实又不偷懒的,一旦被左家人相中,到了入冬农闲时还可能被选来酿酒。

    左里正受朱兴德提醒,想了想说道:“回头将我家那份名单拿来,你见多识广,附近村落小兄弟又多,也帮我那里看看有没有多舌的短工。要是有,趁着还没耕种剔除掉。”

    以往,左里正家的上百亩田地很少雇外人干活。

    实在忙不过来,也是在左姓族里找几个小子帮忙。

    今年,他是受左家影响,这才打算在春耕秋收忙不过来时,也雇一些家里格外困难的村民。

    不过,左里正并不是为好名声,也不是有多大的善心。

    他是为了和秀花配对儿。

    这不是为了看起来能更般配嘛。

    等到他俩成亲时,能多出一些以前并不熟悉的人一起默默祝福他们。

    到时,提起他们老两口,能有更多的人,会在他们听不见看不见的地方说:“哎呦,那老两口的人品可是没说的。”

    在朱兴德接管家里等等杂事时,杨满山和媳妇小豆一刻没歇过,连续白天黑夜的亲了足足三日攒够神仙水后,杨满山就离开了。

    满山笑言,他现在的生活轨迹极为规律。

    他不是在运酒的路上,就是在赶回家为亲出神仙水的路上。

    这条路,他往后闭眼赶车都能跑回来。

    小豆也挺逗,还将满山府城到家里,至今往返多少次在左家祖屋墙上刻了一条条痕迹,来回一次就是一条杠。

    她打算赶明儿问问小妹夫具体一趟是多少里地,等到满山彻底不负责运输那天,她好算出来她男人总共走了多少里。

    然后再用那一条条杠教育将来的儿女,看看你们爹为了挣钱,为了让你出生后吃穿安稳,多么的不容易。

    其实家里人是很舍不得杨满山的。

    白玉兰说:“在家不过匆匆几日,二姑爷连热汤热饭还没吃上几顿呢,瘦的不像样还没长上几两肉就走。这一折腾,看着吧,只会更瘦。”

    但大家也都了解,满山又不走不行。

    不止满山,连左撇子看到大姑爷能接手家里这一摊子事也要跟着一起离开。

    因为书院那头,罗峻熙的二百两强化班要结业了,结业后就会面临赶考。

    以往有朱兴德陪同。

    这次没了朱兴德,只能左撇子和满山陪着。

    家里人还很烦忧,也不知边境打仗会不会影响科举。

第三百零三章 看世间忙忙碌碌

    举人考试本该是秋试。

    但因为罗峻熙这批人属于是恩科加考,这次科举考试就安排在了春天。

    要参考的名单也早就报上去了。

    可是到了现场才发现,参考者比预想中少出很多。

    左撇子和杨满山陪同罗峻熙而来。

    他们站在考院门外,听附近的陪考者们议论纷纷此种现象。

    说是其一,由于边境战乱,有许多人就猜测,即便这次中举后,接下来也可能会被叫停,直到战乱结束才会恢复接下来的科举考试。

    这一批人的成绩吧,不好说。

    感觉总是没有以往几届榜单有说服力。

    他们还举例,说本就是恩科,再这样一停停几年,谁知道一两年后是怎么个说法。

    至于其二其三的理由就更勉强了。

    说是有些人家会打着自家秀才还过于年轻,需要再累积磨练。或是路途遥远,目前路上很不太平,这才弃考,等等原因。

    左撇子和杨满山听的一叹。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

    经了赶路时,罗峻熙和他们的解释,再结合现场这些人的众说纷纭和反应,俩人心思澄澈。

    那一大堆理由,不过是借口罢了。

    归根结底,无非是有些人家怕自家的秀才,再进一步成了举人。

    成了举人后,就算朝廷无暇再顾及接下来的科考,只能暂时止步于此,举人也是能随时随地被朝廷安排做官外派了。

    而以目前境遇来看,正是缺人任用的时候,外派,谁知道朝廷会给新举人老爷们派到哪里去?

    很有可能,哪里动乱,当地知县被砍了头出了窟窿,就将新官员们派到哪里去堵那个官缺。

    说到底,这不就是害怕在这个节骨眼做官丢命吗?

    左撇子斜眼看向身边几位,正口沫横飞说,有的秀才很年轻,还不着急成为举人老爷,他在心里嗤了一声。

    放眼望去,有谁比他家罗峻熙还年轻的?

    杨满山听了也挺纳闷。

    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小声和岳父嘀咕:“举人老爷是大白菜吗?只要进去考就能考下来。有些人是不是害怕的早了点儿,怎么现在就开始犯愁成为举人老爷后去哪里做官杀敌?”

    “瞎算计呗。听你小妹夫讲,他们书院里也有几位官家子弟退出这次科考了。越是知道的多,越是顾虑的多。”

    但咱是不怕的。

    左撇子倒是希望他的小女婿,能在动乱里仍旧举办难能可贵的科举中脱颖而出。

    这反倒说明朝廷是很重视的。都这样了,还没放弃这场恩科呢。他盼着小女婿将来能做一名好官。

    没有前人栽树,哪有后人乘凉。

    全都不往前冲,这个皇朝的未来还能有好吗?

    “来,爹给你放松放松,进去啥也别想。考生就琢磨好好考试的事儿,不问前程,只求无愧于自己这些年苦读。咱就一门心思答题,最好答的它酣畅淋漓。”

    左撇子给罗峻熙不停地捏着肩膀,捏完肩膀捏胳膊。

    不知道的,以为罗峻熙是要进去考武举。

    杨满山也将考篮递给罗峻熙,一一告知里面的干粮都放在哪里,他会和爹在考完后第一时间来接小妹夫。

    小妹夫这几日换季,身体有些不舒服,杨满山给包了几包药粉。

    药丸是带不进去的,怕在大丸子里打小抄。

    检查很严格的,只能将药磨成粉等到休息时冲水喝。

    罗峻熙在岳父和二姐夫的注目中,先排号半个多时辰让官吏检查考篮衣装,随后被检查完,重新穿好长褂,他就随着一帮考子们走进那扇威严的考院大门。

    在要跨过门槛那一瞬,罗峻熙忽然驻足,回眸看向岳父和二姐夫。

    左撇子站在远处和杨满山一起对他挥手,让进去吧。

    罗峻熙点了下头,这才随着一群心中有梦想的秀才公们,继续跨过那道意寓着鲤跃龙门的门槛。

    那一帮考生,在左撇子眼中,背影都透着那么股意气风发,惹得他很是羡慕。

    左撇子心想:他地底下的亲爹呦,看见没有?

    他这辈子虽然算是完犊子了,但是你老没想到吧,您儿子依旧有送考生能摸到科举边边的那天。

    与此同时,在左撇子和杨满山眼巴巴等待罗峻熙的几天里,游寒村这面差点儿成了客运站临时发车点儿。

    怎么一回事儿呢。

    朱兴德望着闲在家里的牛车,想着最近亲戚套亲戚、关系套着关系的都想上门借车,不止他家,像左里正等家里有大牲口的也深受其扰,他一拍脑袋就决定:发车。

    别总借车了。

    借这家不借那家的,好像咋回事似的。

    不是都想去县里或是镇上买东西储备吗?

    那干脆让他们家挣点儿辛苦钱吧,都给他明码标价买票上车。

    往返的、单程的,是去镇上还是去县里的,会占多大一块地方想带多少东西的,那会票价不一。

    另外,想乘车要去小卖铺扯票子,票子上有画圆形的,这就代表要去县里往返,有叉叉形状的,这就代表去镇上往返。车夫会验票才能让乘客上车,别和车夫提你是谁的四舅姥姥,谁来也不好使,只认用黄纸画的票。

    要说会不会有人作假呢?

    不会的。

    因为小票上面,还卡着左撇子以前随手做的假官戳。

    就这样,从鸡叫后一直到晌午前。

    游寒村村头人影乌央乌央的,通通是等车的人。

    左家会每半个时辰拉来一辆空车,凑够人就发车。

    要是来晚了不好意思,排号等下一辆吧。

    要说到了这时候,谁和左家关系极好就显现出来了。

    也让十里八村的人,头一次意识到,无论往后能不能有事求到左家门上,最好都交好。

    永甸县集市口,左家出租车辆停了下来。

    朱兴昌喊着左里正二儿媳妇及其娘家妈,又喊石九嫂子的小儿媳名字,以及杏林村和朱老爷子关系要好宋老头的老伴和大儿媳妇。

    他招呼这些人先别去赶集,先跟车随他去左家酒铺子认认门。

    因为这些人今日并不返回,晚上也不用去大通铺花钱住宿,可以去左家酒铺子后院安顿。

    这就要说,在朱兴德那里,车票是一定要花钱买的,这是起头的规矩,要不然还没开始不就得乱套?到时候还怎么查票啊。

    但他又不是不懂人情里道的事儿。

    在乡下那种地方,是极为看重这些人情关系的。

    所以真要是和左家关系极近的人,他在车票这里并不会退让,却会主动问问,进城着不着急回来啊?有没有落脚点啊?买的东西是不是挺多。

    问的问题那叫一个详细。

    闲谈中,会让对方觉得左家很有人情味儿。

    当听说对方表示要去城里住大通铺,打算在城里停脚一天时,朱兴德才会挺热情的张罗,住什么大通铺,花那钱干啥。咱家不是在城里有铺子嘛,后院有几间大屋都设有大炕。

    铺子后院那几间屋子,以前是梁家雇的下人住的。

    后来铺子归了左家,左家一直没什么闲钱拾掇。

    除了正屋一间住过自家女眷,比如秀花和白玉兰、甜水去府城时路过县里短住几日,棉被什么都是好的,再没给别人借住。剩下几间屋子随便住人。

    朱老二和朱老三他们不当职时,经常在这里忙乎晚了住下。

    所以并没有那么多讲究。

    而朱兴德的这番热情安排,不但没让许多关系近的人在车票问题上,认为左家很斤斤计较很让人心凉,他们甚至会带头起票。

    而且名声上,出乎意料的更上一层楼了。

    这倒是没想到的。

    主要是有面子啊。

    谁还不好个面儿。

    左里正二儿媳的娘家妈,听到朱兴昌招呼她的声音,感受着四处唰唰射过来的羡慕眼光,一手挎住她老闺女的胳膊,一边腰板挺直下了车,大声应道:

    “是,大小子,俺们听见了,要随你去趟铺子里认认门。”

    又挥手张罗道:“那让旁人先下车吧,咱几个要去认门的不着急。反正今个也不走,你们说是不是?跟他们抢啥呀。我们可不差耽搁那一时半会儿,等到明儿咱几个人还能逛一天再跟车回去,有的是功夫多转悠。”

    左里正的二儿媳脸色微红,扯扯她娘的袖子让小点儿声。

    这咋那么能嘚瑟呢,旁边那些杵大岗的都听见她娘那一嗓子了。

    她是借秀花婶子的光,不,准确地说,她是借公公的面子,这才能今晚住进左家酒铺子后院。

    而亲娘又是借她的光。

    实际上亲娘并不认识左家任何一个人,却没想到这一路比她表现的还能显摆。

    老太太被老闺女扯了袖子,这才小小声对老闺女赧然道:“那啥,我这不是头一回来大县里住店不用花钱嘛。”又高高兴兴说:“这可真是借了你的光。我和你说哈,闺女,你给我往心里去去,往后等你那后婆婆进了门,和人家好好相处。那是一般的后娘吗?你看看人家这家产,这些个孙男弟女有出息的人。这就等于,咱以后进城有落脚点了。”

    “快别说了娘,您今儿话咋那么多。”

    左里正的二儿媳对同乘一辆车的其他人,一边笑着点头示意回头见,一边又再次扯了扯她亲娘的胳膊。

    心想:

    啥话非得说那么透作甚,让人不小心听见,回头又该背后讲究她公爹配不上秀花婶了。

    再说,也不用提醒,她已经从那些下车乘客的眼中看出;饿羡慕嫉妒。

    如此,像以上这样的一幕,这些日发生过很多次。

    连着石九嫂子和大王村的大黑胖她们,都跟着水涨船高。

    哪个坐了左家车去趟县里回来不说:

    “多亏着你和撇子媳妇平日里好的和一个人似的,你是不知道,有时要是买不着想买的,早就被人城里人抢光了,那酒铺子的六子还会主动帮咱张罗,他在县里谁都认识。那位真是个能耐人。”

    “咋不麻烦人家呢,夜里去了左家酒铺子后院住,最起码得又洗又涮的吧,人家得烧水还要跟着操心咱们回来的早晚,怕我们走丢了,这不全是看你面子?比以前花钱住大通铺赶集可强多了。”

    每每这时,比如石九嫂子和菊花奶奶这种关系,就会笑着自豪又谦虚道:“别只看借光,其实这全是人情啊。”

    然后回头就拜托“车夫”朱兴昌,给县里的六子和吉三带些吃食。

    不是什么贵的,就是大酱或是自家腌的咸菜,尽份心意罢了,不能白白让人麻烦。倒是想直接送到左家手里,可是她们也知道,左家冲这份关系不能要。所以干脆也不多废话,直接就送去县里。

    从这处也能看出来,目前和左家交好的人,都是那种知恩图报、不爱占小便宜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要是换成人品不咋地的,左家这番热心肠就会换来驴肝肺。

    很可能不但不感谢,而且还可能会说:搭个顺风车还要车票钱?你家想钱想疯啦?住你家后院又咋了,咱不是很熟识嘛,又不会偷东西,不过是打个盹而已,你家那后院几间屋子反正也是空着。

    事实上,还好,并没有这种现象发生,一次都没有过,倒是越互相这么感谢,关系越紧密。

    所以因了这事儿,左家人也很感慨:他们一家子没看走眼。

    最怕的就是热心肠被辜负。

    ……

    日子在永甸县全民抢盐中不知不觉流逝。

    谷雨前后一场雨,胜似秀才中了举。

    此时,罗峻熙已经考完,正和他的岳父和二姐夫朝家赶路。

    越是离家近,越是归心似箭。

    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

    此时,左家的大片房子已经盖了四分之一了,酒窖也已经挖了一大半了,老母猪又卖了八头换钱,已经开始着手要配种下小猪羔子了。

    左家留守的人,大部分的精力又开始转向麦田。

    左家在朱兴德的带领下,目标一向是几手抓、几手都要硬。

    只看田地边,朱兴德正对着雇来的短工们挥舞着胳膊,一声令下:开耕。

    就在这时,秀花突然骑着一头骡子奔跑而来。

    老太太真是将大伙吓的不轻。

    那位可是刚刚学会的骑马骑骡子。

    秀花摇着红头巾子用尽全力喊道:“生了,生了,小豆生了个男孩!”

第三百零四章 你是人间四月天

    秀花要乐坏了,只一门心思地念着,二孙女生个男娃,她得赶紧给大伙报个喜信儿。

    朱兴德站在地垄沟里却一惊,还以为自己听茬了呢。

    按照掐算的日子,不是还没到天数?

    要不是离生产还有些时日,他不可能将满山派出去。

    他尝过媳妇生产不在身边的滋味儿,咋可能让满山和小豆两口子也那样。

    要是早知道会生的那样快,别说他只是后背有伤,就是腿瘸也要由自己出门,让满山在家。

    朱兴德心思转悠着这些时,秀花已经转瞬间间到了大地边儿。

    朱兴德几大步迎上前急忙问道:“外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二妹不是还没到日子?”

    二妹子身体没事儿吧,孩子还健康吧?

    但朱兴德硬生生又将这两句话憋了回去。

    因为外婆来到近前,他才看清,那真是红光满面的,应是出事也没出什么大岔头。

    果然,秀花一边给自己顺着气,这给她迎风跑的啊。

    一边咽了下吐沫,润润嗓子才噼里啪啦控制不住抱怨道:

    “你没记错,可不就是早产啦。

    “万幸嘛事没有,那小豆啊,也就是看在她刚生产的面子上,我和你娘才不稀得在喜日子里骂她。”

    “多能嘚瑟,我们只一个错眼的功夫,她挺着个大肚子就非要去喂牛,一天可能耐了。

    你说谁让她去干活的?家里那么多人显着她啦?结果被咱家黑虎(牛的名字)顶了一下。

    多亏着黑虎认识她,是嫌弃她太烦人,太能惹呼人了,不饿非让吃,并没用大力气顶她。

    但她顶着大肚子先是被顶了一下,接着被吓到后又笨手笨脚踩翻饭盆子,脚下打个蒜绊,她将自个绊摔了。”

    就这么的,等到大伙听到动静给二孙女扶进屋,没过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开始早产。

    提起这茬,秀花由红光满面又变的脸色稍稍不好看。

    当时谁在现场谁知道,那真是能给人吓尿。

    主要是后怕啊。

    也得亏过了七活八不活的月份,尚算是瓜熟蒂落。小豆又喝那个神仙水比她大姐好使,那水属于是人家自己家产的嘛,是亲口亲出来的,总是比旁人要仙气十足一些,然后明明头胎艰难,小豆却比常人快得多,感觉还没咋喊呢,就秃噜一下掉出个男娃娃。

    秀花想到这些,再没多说一句废话。

    她还有正事要干,一把推开朱兴德。

    接着这位小老太太就横穿大地,跑的速度那叫一个嗖嗖的,哪里像是做太姥姥的年纪。

    没一会儿功夫,秀花就薅住了张瞎子的脖领子,然后扯着人家边走边说话。

    朱兴德离得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是想也能知道,外婆应是不放心二妹和早产小娃的健康,让张叔去给看看。

    就在这时,朱兴德又听到“嗳嗳”的大声制止声。

    他眯眼望过去,里正爷爷正和张瞎子撕扯着。

    好像是外婆要骑骡子载张瞎子叔回家,瞎子叔很质疑外婆的骑乘能力,一遍遍问你能行吗?外婆就扯住瞎子叔的胳膊,让不信任大不了拽紧她衣角。

    张瞎子:衣角在哪呢。

    然后又凑巧被跑的呼哧带喘的里正爷爷看到。

    以里正爷爷的视角就是俩人在拉拉扯扯的,且瞎子叔还盯着外婆的腰看。

    里正爷爷不由分说,上前就使劲推了一把瞎子叔:“你瞅啥,你往哪里瞅呢。”

    张瞎子很委屈:“……我能瞅见吗。”

    他明明在大地里老实干活呢,他这眼神想耕点儿地本就不易。

    他耕地能不能走直线,主要取决于他媳妇。

    他们家这点儿田地,翻耕起来很是缓慢,正打算和媳妇打配合,笨鸟先飞、干他个昏天暗地。

    结果人在地中坐,就被这些人扯的提溜转。

    一会儿这个来薅他脖领子,一会儿那个给他一拳头的。

    因着这一幕,田间地头好些人大笑起来。

    大伙实在憋不住了,笑的都有点儿要泄力气了。

    可是,又不能明说是在笑左里正谁的醋都吃,那都差着辈儿呢,瞎子和撇子才是一个辈分的。

    干脆借着左家的喜事纷纷大声喊一嗓门道:“恭喜添丁啊!”

    喜滋滋的气氛,瞬间被烘托到极致。

    秀花骑在毛骡子上,又如她赶来时那般挥舞着红围巾。

    憋了二十多年,家里终于生出个男孩。

    秀花一边舞动双手,笑的见眉不见眼,一边向所有知道左家添丁的人回喊道:“同喜同喜。”

    要说,连朱兴德见到这一幕都有点儿牙酸了。

    因为那氛围真是不一样,村里人的笑容非常真挚。

    外婆那声气里也透着股扬眉吐气。

    他酸这份扬眉吐气不是自己出的力。

    朱兴德这种稍稍发酸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家。

    本以为到了家,还要想招多安慰媳妇两句呢,诸如没事儿,咱不羡慕,咱有俩。俩还不顶那一个小蛋子可完了。

    但是当朱兴德真的见到新生儿那一瞬,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他凑到襁褓前,发自肺腑的逗孩子稀罕道:

    “哎呦,你是谁啊?收拾的真干净啊。这回你甜田姐可有伴了,你也有伴了。瞧给你俩摆在一起多好。”

    “宝儿啊,我是你大姨夫。那边躺着的是你小姐姐甜田,这个炕边站的是你大姐姐甜水。”

    朱兴德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你听大姨夫说,你爹也快回来了,你爹要知道你来了咱家,不定怎么高兴呢。

    “你可真给咱家涨脸啊,你个小带把的。”

    “对了,他多少斤,上秤没。”朱兴德满面笑容问道。

    朱兴德比谁问的都细。

    惹的白玉兰和秀花,先看一眼朱兴德弯腰哄孩子的背影,又满面笑容的对视一眼。德子的那份欢喜压都要压不住了。

    ……

    三匹马进村时,杨满山坐在马上,听到村里人讲:“你媳妇生了,生的是个男娃”,他还有点儿懵。

    “生了?”他扭头问并肩的罗峻熙,怎么可能。

    罗峻熙发现二姐夫脸色很淡定,还心想呢:不愧是人狠话不多的二姐夫,也只有这种心态,才能做一位合格的猎人吧。

    可是他不淡定啊,罗峻熙急忙点头高兴道:

    “是啊,母子平安,没听到那位婶子说的话吗?恭喜你啊,二姐夫。”

    杨家自此有了继承人。

    杨满山看眼小妹夫,像是仍旧不可置信似的,又微微拧眉,用很是平静的声音问另一匹马上的岳父:“说的是生的男娃?”

    回答杨满山的是左撇子的背影。

    杨满山这才彻底反应过来。

    而左撇子这面,最开始他也是一愣,愣过后,这位做岳父的就开始扯紧缰绳,纵马前行。

    与此同时。

    朱兴德看过新生儿就要去地里了,地里有一堆活呢,还要安排怎么干,他不可能耽搁在家。

    朱兴德才走到大门口就听见马蹄子急促的声音传来。

    “爹,你们回来啦?”

    “你老慢点儿。”

    朱兴德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多亏他正巧出来,要不然岳父就要从马上掉下来了。

    紧接着罗峻熙到了,朱兴德又急忙打听:

    “考完了?考的咋样,是哪天回来的,我怎么瞧着你变得黑又壮啦?”

    “大姐夫,你后背的伤可养好了?听说大姐夫又给我添了个外甥女,我得赶紧去瞧瞧。”

    俩人同时开口询问对方,但双方又通通没空回话。

    朱兴德在忙着对第三匹马上的身影招手:“满山,你在磨蹭啥呐?傻啦?快着点儿,你媳妇生了,给你添个大胖小子,十分不易,快进去看看吧。”

    说完就自动自觉接过马匹,让归家的仨人先进屋,不用管其他。

    朱兴德打开大门将马拉进院落拴好,一拍大腿:得,家里人全回来了,他再晚去一会儿地里,先瞧眼热闹再说。

    朱兴德到了酿酒坊又招手叫来个人,派人去地头帮忙打声招呼,再帮着喂喂马。

    安顿完,这才进屋。

    进屋就听见他岳父笑到快哭了。

    左撇子正在哈哈大笑着说:“快给姥爷看看牛,给姥爷看看小牛牛。”

    接着也不用任何人附和,左撇子自己就能笑全场,又要亲又是笑出眼泪地说:“你们快来瞅瞅啊,真有牛牛,真好,长的真好、”

    伴着如此笑声中,朱兴德发现外婆和岳母白玉兰,却慢慢后退不见了,躲进了灶房里。

    他透过帘子看到,岳母一句话没说,只顾着不停抹眼泪,低着头哭。

    外婆似乎也没张嘴劝,只是轻拍着岳母的肩膀,一下又一下的安抚。

    朱兴德站在堂屋门口,扭头望向灶间在忙着观察外婆和岳母。

    屋里,罗峻熙是在岳父要笑抽过去的笑声里,忙着观察杨满山。

    罗峻熙这才知晓,原来二姐夫并不是淡定的。

    他不小心碰到二姐夫的手,发现二姐夫的手,不仅冰凉的,而且还在颤抖。

    之前,杨满山已经见过媳妇了,奈何他家小豆生产完睡着了。

    “二姐夫,快到近前去看看你儿子吧。”罗峻熙轻轻推了一把杨满山,笑着露出酒窝建议道。

    杨满山这才没有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继续杵在原地。

    杨满山望着新鲜出炉的大儿子,不敢抱、不敢碰,且一眼就瞧见了小牛牛。

    其实他并不想看那里,耐不住岳父已经激动坏了,恨不得将那里给扩大再扩大,指给所有人瞧。

    所以杨满山盯着儿子的小牛牛,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真是个儿子啊。”

    说完还瞄眼另一边的襁褓,傻傻地看向大姐夫家的二闺女。

    过后,就因为这事儿,小豆醒来后直到第二天都没怎么搭理杨满山。

    期间还拌嘴道:“同样都是生孩子,你表现的照大姐夫差远了。你看看大姐夫那眼泪吧差激动的,再看看你。不是,你啥意思啊?不喜欢呀。那生男生女也不是我能说的算的。”

    朱兴德听到吵架声都被气笑了,这怎么还带揭短的呢。

    故意活络气氛,和媳妇小稻先对视一眼,再一起吼道:

    “你俩给我小点声!”

    “注意点儿别人心情行不行?不行咱两家换!”

    杨满山、左小豆瞬间消停了:“……”

    而这份喜添麟儿的热闹,一直持续了三天。

    三天里,热度都不带降一丝一毫的。

    左撇子先是带着三位姑爷给左家祖先上香。

    为了上香,他恁是又跑后院宰了一头猪。

    给几头怀了孕的猪,吓得动了胎气,小绿豆眼睛被吓的直眨巴,抱着肚子、屁股冲人。

    还有几头猪,因上次同伴被抓走,本就有点儿自闭了,这次干脆抑郁了。

    最严重的要属公猪,它都不想繁殖了,那事儿没啥意思了,喊“啰啰啰啰”开饭了,也不理个人。

    左撇子用大猪头给左家祖先贡上,边上香边给祖先介绍家里三位女婿:“爹、娘,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不行,但我挑女婿的眼光行啊。”

    他满面红光先自夸一顿。

    接着举着香念念叨叨,说自从岳母来了,家里全是喜事。又是建房又是买地,那些喜事都不知道该从哪头说起。

    所以就不说那么细了,只给你们听个响吧。

    左撇子示意身后的几位女婿:摇起来。

    朱兴德、杨满山、罗峻熙齐齐摇晃起,事先准备好的铜板钱袋子。

    岳父不说停,他们就要继续显摆。

    接着左撇子才告知:今年又添了两个小的家庭成员,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长的通通很壮实。

    “感谢列祖列宗保佑”,左撇子一顿,谢他们好像没太大用,应该谢他仨闺女,又急忙甩甩头,心想:咋能没用呢,赶紧诚心一些。要知道还有一个没生产呐,要指望列祖列宗。

    左撇子连续磕了九个头,闭眼许愿道:希望老闺女小麦能比俩姐姐生产还顺利,他贪心些,小闺女家生出龙凤胎,龙凤呈祥,寓意辉煌,恰好小女婿科举,如若双喜临门,他定会再杀一头猪祭拜。

    感谢完左家祖先,左撇子又急火火带着黄纸,将小卖铺剩下的纸钱全划拉走了,他赶着车,拿着一应贡品陪同杨满山去祭奠杨家父母。

    “亲家啊,满山有儿子啦,哈哈哈……咳咳。”笑呛着了。

    在所有人都以为,左撇子以后定会偏心眼时,会偏心满山家的甜酒,那是他盼了几十年的小男娃。

    你再瞧他这几日那个猖狂劲儿、笑的那个嚣张欠揍样。

    结果,左撇子忙完祭拜的事儿后,忽然自个就降温了,还主动提醒老岳母和媳妇道:“更要对甜水和甜田好,不,是要一视同仁。不能因为男娃女娃的区分,回头让闺女和姑爷伤心,那成了啥事儿。”

    是,他承认,男孩在他这里挺贵重的。

    物以稀为贵嘛。

    但是咱家拢共就三个小家伙,说白了,数量还太少,就仍然都挺稀的。女娃也贵。

第三百零五章 真心换情深

    人的心本就长得偏一侧,可能这就注定会有偏心的说法。

    左撇子对外表的态、心里想的,都挺透彻。

    但做起来却很难。

    比方说,让他帮忙看着点儿孩子。

    一样的两个新生儿摆在左撇子脚边,他那一双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瞄紧二闺女家的男孩甜酒。

    像是眼睛要黏上了般。

    每每见到甜酒,嘴边乐呵呵的,时常还能听见他逗孩子哼小曲。

    屋里要是突然传来孩子哭声,甭管是正吃饭时还是半夜三更,左撇子比他老婆子催促的还急切,噗通一下就能起身,然后紧忙催着俩闺女,让快些去看看孩子为啥哭。

    为了表示自己并不偏心,每每这时,左撇子会压抑着到嘴边的名字,将独一个特别关心的名字改成:“去看看他们。”

    加个“们”字,以彰显他不是偏心的姥爷。

    至于是怎么露馅儿的呢。

    有一次孩子哭,他大女儿起身去看孩子了,他二女儿却没动地方。

    该睡觉睡觉。

    从甜酒出生,小豆和满山就对这个孩子没有那么细心。

    总觉得小蛋子,要是现在就惯着,抱习惯会撒不了手,家里那么多活计要干呐,那哪里能行。

    至少对比着,比照他们大姐和大姐夫对甜田养的糙。

    小豆是也有底气不用太耗精力照顾娃。

    因为一般情况下,她大姐要是去看甜田,就会顺手帮她管儿子。要不说呢,还得是亲大姨啊,她儿子饿了,大姐会帮忙喂,无需提醒就会像对待甜田一般照顾甜酒。

    但左撇子急啊,就差破口大骂二闺女:“你这怎么生了孩子还变了性子,从前不把满山当回事,现在又不把儿子当眼珠子。那我问你,到底什么才是你最该关心的。一天干活干活的,早产就是因为你干活,家里非差你伸把手啦?那可是儿子啊。你给我痛快起来去看看甜酒。”

    左小豆都被训懵了:“我听哭声,好像不是甜酒。”

    “不是也给我去瞧瞧!”

    所以说啊,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能假装一天不偏心,装不了长久。

    别看说话关心孩子会特意强调个“们”字,没用,装的不像。

    在甜酒针鼻大的事情上,一向好脾气的人居然会控制不住脾气,甜田哭,老爷子却不这样。

    而别人也不是傻子,早就瞧出来这份偏心,只是没说透而已。

    对此,白玉兰有时看的很来气,总觉得左撇子区别对待外孙和外孙女,像个家里的“搅屎棍”。

    背后只能默默劝自己想开些,要不然生不起闲气。

    白玉兰通常会劝自己:

    你看,原来他那么那么稀罕男娃,却仍然没为了这份稀罕做过什么错事。压抑着那份渴望,压抑了几十年。

    从这个角度想,行啊,现在终于有了孙子辈的男娃,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而秀花是冷眼瞧着。

    秀花想起女婿特意劝她的话,那真是,振振有词。

    劝她和玉兰不准偏心,那话她都能倒背如流,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别伤了另外两位女婿的心,别伤了一家子的和气。

    呸,那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秀花背地里吐槽:“和放屁瞅别人,其实就是你放的是一个理儿。明明是他自个偏心眼子,还特娘的提醒别人呢。你就说他活的累不累、假不假?说那些话装相,好显摆他并不糊涂?是个公正的老人?快拉倒吧。”

    “事实上,懂事的是孩子们。”

    她家孙女和孙女婿们特别好。

    秀花这话,没说错。

    ……

    这些天,朱兴德在外面行走,时常被村里人问起:“我看你岳父,终于得了个带把的外孙儿要乐坏了。以前他不爱来大树根儿底下唠嗑,现在没事儿就去聊几句外孙儿。”

    这话要是换个小心眼的人听见,没准会心里头不舒服。

    毕竟甜田和甜酒是前后脚出生。

    岳父蹲在大树根儿底下和人唠嗑,只提甜酒,不提甜田?

    说这话的村民,里面又有那种不安好心眼子挑拨的,语气里会带着暗示。

    这事儿往小了说,说句实在的,并不算什么大事儿,倒属于是各家生男生女的常态。

    村里有些许人家,对生儿子和生女儿的儿媳妇,那态度都是不一样的。生小子的就能上饭桌吃饭,在婆婆那里多少有脸面。生女儿的儿媳就要啥活都干,且干活还会挨骂。家里有个风吹草动要活不下去时,先卖的是也是闺女。

    在这种大环境里,日子久了麻木了就会觉得,左撇子将带把的孙儿时时挂在嘴边很正常。

    所以村民们告知的那几句话,不算啥。

    但要是往大了说,如若过心,这些话指定会让朱兴德心里头不舒服。

    要是长久的让朱兴德堵心呢,那就等于是在慢刀子割肉。

    而谁家的矛盾都不是一下子爆发的,那全是一点点累积。

    所以说,一旦挑拨好了,朱兴德很可能会慢慢的嫉妒起来,也会认为在岳父家里待着没啥大意思。

    那么左家目前抱团生活挣钱的现状,就会被破坏掉。

    要知道以朱兴德现如今的能耐,未必不能单干什么。

    即便不再卖酒,他也能寻到别的挣钱路子。

    倒是左家离开这位张罗所有事宜的大女婿,应是还不成。

    可是,朱兴德是怎么回话的呢。

    朱兴德笑着对外人说:

    “那是我岳父盼了几十年的小子,几十年啊,一天天眼巴巴只能羡慕别家添丁。现在咱家终于有了。

    他和我讲,以前想抱个带把的都没处去抱,划拉咱这几家都没有一个。多亏胖小来啦,也难怪我爹很高兴,我都跟着高兴的不行,应该的。”

    “我家这老二还是个闺女,也不知道我家啥时候才能生出个小子再让我爹抱抱,多亏着二妹和二妹夫这把争气。

    我还盼着他们往后再多生出几个小子,这样我们压力也能小点儿。要不然我爹总催啊。”

    笑呵呵说完就走。

    朱兴德心想:想看谁家热闹呢。

    想揭短,那你要揭开的是真的短处,是人家的真缺陷和想捂住的事情,那备不住听完会急眼。

    而他家小稻又不是这胎后不能再生,他牛牛也没坏,现在没有儿子,以后还没有?拿这事儿说嘴,是不是早了点儿。

    咸吃萝卜淡操心,他根本就没过心。

    朱兴德在外面表现城这副样子,让个别想瞧热闹的忍不住纳起闷来。

    感觉那些话并没有影响到朱兴德分毫。

    朱兴德仍旧是对岳父一家很掏心掏肺的样子。

    大伙止不住背后讨论:

    “嗳,你们说,他就真不嫉妒他二妹夫吗?那上头老丈人偏心,亲兄弟都会起了龌龊,更不用说连襟儿了。”

    “我也纳闷,他难道就不会多想,他这么忙乎是在给谁攒家产呢?咱说句公道话,换我,我就会感觉不值。撇子家三位女婿,其实大女婿才是最顶事儿的。你看外面散着的那些人,卖酒运酒的放心人,全是他大女婿找来的。没有他大女婿事事提前张罗,撇子哪里还有闲心和咱们坐在大树根儿下显摆外孙。”

    “是啊,也不寒心。左撇子缺小子缺怕了,我感觉左家那钱呐,老两口备不住到最后都得给了二闺女一家,谁让人家有男娃呢。你看才抱在手里,那就已然成了撇子的心肝,更不用说以后能娶媳妇了。”

    说话的人,又用眼神暗示左家正在盖的大片房屋和田地。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人家左家三位连襟儿的关系好着呐。

    小稻和朱兴德很憨厚的认为:

    胖小是他们的亲外甥,咋可能会寻思那些有的没的。

    正好朱兴德和朱家的子侄处的不亲,那么满山家这小子就和他家的孩子一样。

    往远了想,以后甜水、甜田包括后面再生的弟弟妹妹,指定会在姥姥家长的,那和胖小打小在一起玩耍,几个小孩子等同于亲兄妹一般。

    有了这层想法,所以这两口子看到左撇子偏心的一幕幕,心态很稳。

    且私下里说:咱就装作没发现他偏心吧。

    为了装得像,爹也不容易。

    再者说了,左撇子很偏心又能偏到哪去。孩子们吃的穿的用的,他说的都不算。

    你看看这俩心宽的,除生死无大事,多有当大姐和大姐夫的谦让样。

    要不秀花能夸嘛,说是到头来,不是老人有做长辈的样子,是孩子们很懂事儿,这个家才会好好的,才会难能可贵的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矛盾。

    因为除朱兴德和左小稻有让妹妹妹夫们敬重的憨厚劲儿,下面的杨满山等人也是好样的。

    杨满山自来拿甜水当心肝宝贝。

    这回又多个甜田。

    左撇子是俩眼珠子盯着满山家儿子,满山却俩眼珠子总盯着外甥女。

    看到甜水搂着大姐夫脖子撒娇,软软糯糯揪着大姐夫耳朵说悄悄话:“爹,怎么怎么滴的。”

    大姐夫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会说:“不行!”

    满山就想:你想要啥和二姨夫呗,二姨夫指定都同意,不用商量你爹。

    这就能看出来,他是真稀罕丫头。

    杨满山想得多,他寻思有个女儿将来能知疼知热。

    他见到过太多死亡,发自肺腑的觉得,这要是有一天他和媳妇只剩下一个人了,儿子通常心粗,儿媳妇咱不敢多指望。

    尤其他这种性子给人做公爹的,指定不会缺什么少什么和儿媳妇说。

    那完了,再没有老伴说话,那他不就成了傻子。

    可这要是有个闺女呢,你看他现在也不是很缺钱了,到时就给闺女嫁到附近。闺女心细,儿子想不到的,闺女会提醒哥哥。闺女也会时常去看看他这个爹。和他说说话,不会让他变成傻子。那才是小棉袄。

    另外,杨满山有如此很想要闺女的想法,也是源于头些年的经历。

    他住在山上当猎人的时候,有个王老汉和他组团搭伴狩猎。

    那位王叔就是老伴死了,剩下一个大闺女、两个小儿子。

    回回蹲山上一连狩猎多少日,再下山回家时,王叔的大闺女一定是热汤热饭的准备着,那女孩子当年才九岁大,爹长爹短迎上前又嘘寒问暖。

    知道家里没有娘在了,九岁的女孩子还知道自己是做大姐的,要学会照顾弟弟。

    有一回,满山见到女孩子给他爹和俩弟弟煮的豆干饭,自个却跑到后山煮蘑菇汤喝稀顶饱,被王叔知道后还知道都宽慰父亲撒谎说:豆干饭有吃,蘑菇汤是馋了才喝,没有亏待自己。

    你再看那俩小子,只和姐姐差两三岁还不知愁。家里穷成那样,那俩小男孩拿个破棍子,只惦记咋咋呼呼耍着玩。穿衣裳不知道珍惜,划破洞从不寻思寻思,会麻烦到大三岁的姐姐要煮饭、收拾家务、帮着处理毛皮、还要抽空给他们补衣裳。

    或许是这一幕印象太深刻了,后来那家人去外地扑奔堂叔。满山就很希望有个好闺女。

    但天意弄人,满山只能满腔的父爱都给了甜水。

    他也想分点给甜田,奈何那位还是个蹬腿的奶娃娃,和他家甜酒一个样。

    杨满山在家里的日子,领甜水出去开小灶,撒谎说去山里的家取东西,其实是上树给甜水抓小鸟,抓回来在左家屋檐下手动搭出小鸟窝,给甜水做风筝、还领着下河兜泥鳅。

    朱兴德义正言辞拒绝甜水的事情,就是不想让甜水下池塘摸鱼,主要是他没空陪着不放心。上次甜水就栽进过河里。

    而满山偷摸的领着甜水全干了。

    他认为他有空陪啊。

    气的朱兴德说:“满山你就惯着她吧。”

    且朱兴德还不知道的是,他闺女居然还将书给弄破了。

    小孩子启蒙的书啊,两本,值点儿钱,更何况是珍本罗峻熙小时候用的。过了这么多年,罗峻熙都将那书存的好好的。

    结果到了甜水手里才两天,掉河里丢一本,捞都捞不出来,还破了一本。

    朱兴德要是知道,这回准得动手揍了。

    而朱兴德至今还没有发现,那是因为甜水有个好二姨和好二姨夫。

    二姨给偷摸拿的钱,二姨夫来回骑马几个时辰给买回来的新书。

    新书不行,爹爹眼尖会发现,甜水要求:二姨夫还要负责给做旧。

    所以说,你看看这感情,那是一般的吗?

    即便家里有个左撇子在偏心眼小男孩,挡不住还有许多亲人在偏心小女孩。

    另外,关于生男生女这件事,老三罗秀才公也在连襟会晤上发表过演说,他说:

    “不知道我家能生个啥,但甭管谁家孩子,我这个小姨夫将来无论到了哪一步,只要是那读书的料子,我就带在身边。”

    他低调惯了,罗峻熙没好意思吹牛明说:

    等他成了大官那天,自是甭管咱三家谁的孩子,他都会想方设法提拔照顾。

    男孩子是读书科举前程,女孩子是嫁人提身份、找能耐好对象之类的。

    他又是圣人,这点儿私心必须要有。

    ……

    提起罗峻熙,还要特别提到,他在草长莺飞的季节,是被一群鸭子率先欢迎回家的。

    把他吓一跳。

第三百零六章 五一七天乐

    罗峻熙到家时的场景是这样的。

    “啊,鸭鸭鸭!”

    甜水梳着两个小包包头,衣裳是嫩黄色的外罩。

    甜水才下了马就将衣裳不小心弄脏了,正张着两手一路直扑鸭群。

    边撵着鸭群,又边喊道:“小姨,小姨!”

    没错,甜水又随着她小姨夫来了。

    书包、水桶、太姥姥给做的零嘴,通通都在小姨夫身上背着。

    她小姨夫说了,新买的书籍只做旧却没有注解,仍会被爹爹发现,所以小姨夫就给她领来了,让她在罗家多玩几天,要在这几日歇过乏就帮她亡羊补牢补上注解。

    罗婆子和左小麦听到动静急忙迎出来,见到罗峻熙那叫一个激动。

    罗婆子搀着儿媳妇往前迎。

    罗母激动的够呛,问儿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罗峻熙无惧鸭屎和地上的脏污,见到亲娘也很是想念,跪地道:“娘,儿子赶考回来了。”

    又看了眼叽叽喳喳大片的鸭群,由衷道:

    “为供我读书,为补上家中存项亏空,让娘养了这么多鸭子受累,而我在城里却一概不知,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念书……”

    罗峻熙还没有感慨完,罗婆子就皱眉一摆手道:

    “你痛快给我起来吧,哪添的毛病啊?不瞅着点儿就跪。

    是那二百两科举班上的先生教的吗?

    等你拨了盖弄上鸭屎,回头还得我来搓洗。

    要不说呢,有钱的先生教出的学子都不实用,竟整那些无用的形式。

    你只要到家后,别新鲜两日就开始嫌我磨叽嫌我烦,别拧眉和我顶嘴的比啥不强?快起来,儿!”

    一番话说的罗峻熙不禁哑然。

    罗婆子又用“谁不了解谁”的表情,继续道:“你愧疚个啥,别说这回花二百多两了,你只要能考上,以前供你那么多银钱都花了,我还能差临门一脚这一哆嗦吗?对了,你到底考的咋样。听说你是脑子发热进的考场,没有考懵吧?你估一下,能不能……”

    这回轮到罗峻熙不得不打断:“娘,稍后再说。”

    他实在受不了亲娘对待科举像薅大白菜似的态度。那叫一个随意。

    也以防他现在说句考的还成,不出明日亲娘就能给传出去。

    同时,罗峻熙被娘一顿下跪无用论搅合的,也彻底感慨不下去爬了起来。

    脉脉温情被打断。

    那就爱情吧。

    罗峻熙站起身后,控制不住瞟向站在娘身侧的媳妇。

    胖了不少,小脸圆溜溜的,但小麦还是那么白净。白胖白胖的。

    现在要是有人突然问他,最稀罕媳妇的哪两个部位,他定会回答:下巴。不是俩吗?双下巴。

    罗峻熙眼珠子一会儿盯着小麦的脸看,一会儿又盯着小麦的肚子猛瞧:

    “你挺好的吧。”

    “挺好的,夫君。”

    这算是什么对话啊,甜水扯着小姨的手,一会儿抬脸看眼小姨,一会儿又看眼小姨夫。明明通常她爹好久不归家,归家后就赶紧搂住她娘的脑袋:mua。然后她娘会笑着说:“哎呀,烦人,整我一脑门吐沫星子。”

    可是小姨和小姨夫却没有mua,就是你瞅我、我瞅你笑而已。

    罗峻熙被左小卖眼含情罪含笑的看着,脸红耳热,心口热乎的不行:“听大姐夫说,咱俩错过了。我到家时,你才走没多久。”

    罗峻熙想念的眼神已经尽量做到在人前不露骨,毕竟鸭舍那面有许多干活的村民,这时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身边又有罗母和甜水在。

    但语气里仍旧充斥着遗憾,眼睛也像带个钩子似的钩住小麦不撒。

    无人了解罗峻熙到岳父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媳妇的浓重失落。

    日夜兼程,赶了一路,盼的是个啥呢。

    算上备考前和上加强班的日子,已数月不见,妻子又大腹便便,他极为挂念。

    却无奈要在岳父家耐住性子忍着。

    于情于理都要等着岳父和二姐夫见过甜田和甜酒,等待过了高兴劲儿后,再将恭喜的话,对长辈汇报科举的话说个遍,使之安心才能归家。

    左小麦扯着甜水的手点头道:“我要是知道,就在娘家等你了,夫君吃饭了吗?是回了家听邻居讲我们在这里,还是听大姐夫告诉你的?”

    罗峻熙和左小麦深深对视:“大姐夫只提过一嘴,说咱家听了我的建议养了鸭子。但具体地点是回了家后被里正告知的,我这才骑马带甜水寻来。我没想到你们决心这么大,第一年就敢养了这么多,初见把我吓一跳,想必这里面有你不少功劳,你和娘……”

    辛苦了还没等说,吃没吃饭也没说出口呢。

    罗婆子就一拍大腿,抢话道:

    “可不是咋的,要不是家里这一摊子离不开你媳妇,她二姐才生娃没多久,我不会折腾她这么早归家的。耐不住这些小鸭子从下生没几日就抱来咱家养,对外说是我们娘俩一起照顾,其实全是你媳妇挺着大肚子一点点伺候。你瞧瞧,把这些小鸭子出息的,不丢一只,到时辰就归家。”

    又压低嗓门,用罗峻熙一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道:

    “艾玛,缺啥少啥,冷了热了,拉了尿了,这些小鸭子还知道叽叽喳喳回来告诉一声呢,跟个小孩儿似的,甭提多出息了。”

    “来,儿啊,快给你看看咱家这亮亮堂堂的鸭舍,那是你老八叔在带人干活呢,你还认识不?这段日子,咱家雇了不少人干活。得亏着最初就说好宁可多花工钱不供饭,要不然我和你媳妇只做饭就能被累死。”

    罗婆子扯着罗峻熙的胳膊往前走,还差些给他儿子扯个跟头,边走又边满面笑容给介绍:

    “别看现在鸭舍完工了,但还差个网,那网要一直延伸到咱家地头,有了这个,到酷暑能防点儿强光和暴雨。

    你再看那水管子,咱家费了不少事才装上,这坝上根本就不能打水井,离小溪太远。

    不得已,你大姐夫给县里的六子传口信,从县里雇来的人又是丈量又是钻眼,就这么的,在下面寻摸出一个井眼,才有了咱家新打的井,这样一路延伸连接管子就能用了。你看着吧,回头别家挑水挨累会羡慕死咱家。咱家再不用受那份累了。”

    罗婆子又指着稻田:

    “你眼神好,能瞧见不,咱家连那稻田地边上也给围上了。

    别小瞧这块围上一些,那块围上一些,这里要打井,那里要搭网,细说起来,我就牙疼,零七八碎的算上全是银钱。

    我怕上火,我现在已经不看账了,全给了你媳妇在管钱。

    要不说呢,你媳妇很是不容易,顶着大肚子又要变着法的给我做顺口的饭食,很怕我太累再舍不得吃喝病倒,又要管账喂鸭子。”

    罗峻熙一边点头附和着亲娘的话,一边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算是听出来了,这次回来,他娘对他媳妇的态度变的大不一样。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的说着说着就夸两句。

    罗峻熙心想:但是娘啊,您的行为却和以前一样。

    以前是他念书回来拦着和媳妇相处。总是在中间挡着。

    而这次呢,他好不容易和媳妇搭上话,还没说上两句热乎的,娘就扯他袖子离开,非让他看这里看那里。

    哪里能有他媳妇好看呐?唉。

    无奈出于孝道不能打断,娘像是憋了好几个月的话要一气与他说完似的,就不能留两句让他媳妇陪着他讲吗?

    罗婆子一点儿也没发现儿子的怨念,此时还在继续告知道:

    “而咱家拢共有两片地要养鸭子,你现在看的只是其中之一。

    另一片鸭舍,建在你岳母买了老张家的那片稻田地上,那面的鸭舌建盖情况和这面差不离儿。

    别提了,我有一阵忙的都不知道该顾着哪头。顾头不顾腚的。

    就这,还没算你那外婆在外面零买的几亩稻田地,我寻思不值当为那点儿稻田地投钱养鸭子。

    听说,你大姐夫回来后决定,咱家要是不用那几亩地养鸭子,他要养鱼,听说已和人订好鱼苗……”

    罗峻熙直到这时才算入了心,望着一大片鸭舍忽然问道:“娘,我没想到您这次敢干这么大,只是,我要是考过了,那这里投的银钱就会白瞎。”

    是,能转手。

    尤其是他家要是今年稻田养鸭赚了钱,一定会有眼热的跟上。

    但问题是,他家的田地不会卖,岳父家的也不会卖,旁人就没办法买这个建在地头的鸭舍了。

    “你定下来能考上举人老爷啦?”罗母当即欣喜至极。

    “不是,娘,我的意思是万一。此次科举,外面动乱,可能不会再往上考了,想考也要等到动乱后。且有出缺的话,如若成绩突出,很可能考上就会被外派顶缺。”

    “我呸呸呸,听说过万一考不上,没听说过万一考上的,你这怎么说吉祥话都和人差股劲儿。”

    罗婆子一顿,又道:“谁说我要卖的,想卖我不会折腾这么大。和你实话说吧,你真成了举人老爷,也被外派了,我仍然不会和你们去。不养至少三年鸭子我不离开这里。”

    这里多好啊,到时她儿子成了举人老爷,她倒要看看往后谁还敢再惹她。

    且现在和以前境况也不同。以前盼着儿子出息,她好跟着离开。那时没什么亲人和牵挂。现在却有亲家一大家子,亲家又连着亲家,比如朱家。比如朱兴德那些小兄弟的父母。村里人也自从她儿子越来越有出息,对她这个在县衙挂名秀才公的母亲是非常礼遇的。

    “可是?”

    “你别可是了,不用害怕,到时我让你媳妇跟着去,没有想扣下你媳妇的意思。只我自个要留乡下挣钱。

    这头一年虽离不开你媳妇养鸭子,但我也会多留意涨经验,不能全指望着她那一身本事,以免她随你离开,我两眼摸黑。

    我就想啊,那些没小麦那身本事的不也照样养鸭子?就看挣的是否省心和净赚多与少呗。但挣点儿就比不赚强。”

    罗峻熙万万没想到,以往常年挂在嘴边,出息了要离开这里的母亲,忽然就不愿意跟着了。

    “娘,咱们三口人外加小麦肚里的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罗婆子一脸嫌弃,才回来还没出成绩呢,这也扯得太远了,你瞅一问他考的咋样就含含糊糊的样子吧,还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

    所以很是不耐烦道:“反正我得挣够三年好钱,这鸭舍才盖的值当。但不代表我会一直在乡下,不忙的时候再去呗,备不住到时和你岳父一家一起去寻你。你忘了你身上有啥毛病了?”

    罗峻熙一噎。

    正在这时,小麦冲地边的娘俩喊道:“娘,夫君,饭好啦。”

    当晚,甜水也无意中见到了小姨和小姨夫偷摸mua。

    当时小姨气喘吁吁,小姨夫的头上的方巾都乱了,咱不知道他俩在作甚,她的眼睛也被罗奶奶一把捂住。

    耳边只听罗奶奶说:“你们继续,继续……我不是故意那啥的,就是来问问,给甜水做的奶饽饽,问你们吃不吃。”

    说完就扯着她离开,还将门给关好。

    甜水在罗家玩的四天里,夜夜和罗奶奶一起睡。

    四天后,六子和二柱子也从府城和县城归来。

    酒买卖不好了,既是淡季又是战乱,暂时用不到这些人,多亏着边境运了一趟大单子有不少存项。

    至此,最初的猎猪五人组再次集结。

    而这次,他们五人先干的事就是耕地。

    一人一头牛,牛身后面是依照自家野牛速度,改良的能刨到飞起的农具。

    五人站在犁上呲牙一笑,又同时挥起鞭子,“驾。”

    那速度、那盛况,当日还好,只让附近的村民看傻眼。

    但第二日再犁地,一个传一个好信儿的通通都来了。

    可以说田地边站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惹的现场的村民们频频爆发出惊叹声。

    就这,朱兴德还告知一定要控制些速度,保险起见别表现的太突出,以防别人瞎寻思。

    所以左家、朱家、罗家的田地,在这几人手里耕起来跟玩似的。

    忙乎完耕地、剩下的插秧之类的就扔给雇工们。

    五人组没影子了。

    因为他们又忙着去开垦荒地,用荒地哪怕粮食种不出来多少,多种些大白菜也行啊。

    背人的荒地受左里正指点,五人偷偷摸摸的干活,愣是开垦出一大片。

    开垦完再次扔给外婆和岳母,五人又进了深山老林。

    因为家里的房子想要盖好、一次性的投入到位,缺钱了。

    罗峻熙拿着左小麦给寻来的蛇,用笼子装好,又是血布又是啥的一通准备,然后带着小组成员们进山寻参。

    寻参的过程中,参没找着几根,他们五人倒是打了不少其他猎物。

    小稻一边看着孩子一边用绣针挠挠头发,对二妹、小妹吐槽道:“买卖进入淡季,像是在给他们放假,总感觉这几个人是去玩了,你看他们一天天乐的。”

第三百零七章 深山哧溜滑

    这天晚上,忙碌完一天的罗母,难得悠闲的歪在被垛上,没有像以往一般沾枕就睡。

    她一边看着儿媳妇给未出生的孙儿做尿垫子,一边用痒痒挠抽打着酸疼的胳膊闲聊道:

    “外面到底还让不让考了,卷子什么时候能倒空批下来,咱也不清楚。

    我现在就愁啊,总不会费这么大劲儿让考完,回头卷子就压在那里不批吧?

    我是这么想的,朝廷就算再忙,也不至于空不出几位大官出榜单。

    结果稀饭儿可倒好,你瞅他自个直接就当作没那回事儿了,书也不看了,彻底扔下书本撒风去。”

    左小麦闻言,抬头看眼婆婆,插了句嘴:“朝廷的事儿,咱这种小老百姓可猜不着。咱也没法议论。您凭白上火作甚,那不是咱能着急就行的。他又是才考完回来,您让他先松泛松泛几天。”

    “我发现你可真是好脾气。爷们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守着你,你不生气?是,咱家就我一天天的纯是瞎操心,问多了,他还嫌弃我烦,给他惹跑了。”

    罗母说到这里就来了脾气,坐直身体抱怨道:

    “我不就是多问了两句?他至于又不招家嘛。

    那天在鸭舍,我问他考的如何,他不回答我,我猜着他可能是不想当外人面前细说。

    上回他考中童生和秀才就是那副样子,随他那个爹一样一样的,恨不得家里有什么喜事都要捂着藏着,很怕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羡慕嫉妒的话题。

    我就不明白了,咱又没偷没抢,脸上有光的事儿,怕啥的?

    和他们这种性子的人过日子,我和你讲,儿媳妇,除了稳妥,剩下一点儿不爽快,不信你往后看。”

    罗婆子心想:都将她这种爱显摆的性子,压抑的快要扭曲了。

    这些年,她先嫁汉随夫,后来又随了儿子,让她少吹了多少牛逼。

    以后儿媳妇就能尝到这种滋味了。

    要不咋说,私心来讲,她更稀罕朱兴德那样的小辈儿。

    朱兴德是啥样的呢,就算老人在外面吹牛吹得都快要圆不上了,放心,大德子一定会想办法帮老人搭好台子,让老人吹完牛还能顺顺利利下来台。

    要是发生老人没和儿女事先沟通就吹出去呢,人家大德子即便提前没通气,也会在外面先全了长辈的面子。

    再看她生的那个,哎呦,她之所以这些年压抑着性子,就是怕她那儿子在外人面前听说她吹牛了,会当即拧眉拆穿:“娘,您怎么又胡说。”

    她算是怕了这性子。

    罗母甚至想象过,如若她辈子要是能有俩儿子,一个是罗峻熙,一个是朱兴德那样的儿子,她一定会让罗峻熙靠边站,别看他会念书。她一定会偏疼像大德子那种性情的儿子。

    这是没招了,就一个。

    想练个小号,男人还没了。

    罗母继续抱怨道:

    “但是他回家还不能详说?家里又没外人。要他一句准话,比吃屎都费劲。你看看,不愿意听就走,说是天暖和要去山上转转。他在家拢共才待上几天,这还得亏你在家,他为了多稀罕稀罕你,才会耐心……”

    罗母忽然停住,自知越说越来劲儿就失言了。

    左小麦的脸也嗖的一下红透了。

    左小麦无奈。

    婆婆可真是的。

    自从她有了孕,婆婆再不像之前和她之间隔着。

    可是这一熟悉吧,婆婆根本不避讳在她面前骂罗峻熙,有时候还会在她面前胆大包天吐槽早已去世的公公,现在连房中事也能说秃噜嘴。

    左小麦忍住脸红羞臊,装作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劝道:

    “娘,他往外走确实有您的原因。

    但不一定是他嫌弃您啰嗦才去我娘家不回,是他要伸手干什么,您都不让,非说用不着。

    他到了鸭舍抢着干活吧,要帮着家里插秧,您又当着好些人的面前,冲他瞪眼说他是在帮倒忙。

    夫君实在,当了真,以为在家真的伸不上手,反过来还得劳您操心,山上山下的跑,日日变着花样跑回家给他做饭补身体,索性不再回来,以免添乱。

    这才会在家没几日就出去犁地,开垦完荒地又随着姐夫们上山打猎。他应是想趁着在家闲暇,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儿媳妇这番劝解,罗婆子心里好受不少。

    别看她嘴上嚷嚷着儿子烦她,不愿意听她磨叽,听起来好像是她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是哪有做母亲的,真愿意让儿子烦自己。

    罗婆子嘴角泛着笑意,“你啊,现在小嘴叭叭的。行啦,反正他不在家,咱娘俩就一铺炕上消停睡觉吧。”

    这样儿媳妇腿抽筋,或是要去蹲恭桶,她夜里能扶着些。

    这也是她埋怨罗峻熙不长心的原因。

    这么一对比啊,还是女娃娃成熟懂事的早,小麦这性子是真好,一点儿没有仗着肚子使性子,倒是还帮着她那儿子说好话呢。

    与此同时,游寒村左家也没有熄灯休息。

    罗婆子是抱怨儿子不招家,左家人是担心罗峻熙他们怎么还没回家。

    白玉兰披着一件外罩衣,几次三番听到点儿动静就跑出去看看。

    “不能出啥事儿吧,算上今日四天了,他们怎的还没下山呢?我这眼皮还从天刚擦黑那会儿就乱跳。”

    秀花看着女儿一脸担忧道:“应是不能,他们那身手,早已不是去年猎猪那会儿。那是经过陪将军抓过梁家反贼且杀过许多人的。前一阵去边境,又两次雇过那老捕头和刽子手教过刀法。你没瞧见二柱子片肉吃,那都跟片人头颅似的?遇见大型猛兽,他们五人除峻熙弱点儿,剩下哪个都是敢下手见血的。就算峻熙,他手中也有毒蛇。”

    秀花嘴上冷静分析,心里头却有点儿含糊。

    因为最近家里五个小子总是上山打猎,甭管有没有收获都会最迟三日就会下山一趟。

    孙女婿们一直很懂事,走之前特意定下的三日期限,就是为防着家里这面会胡思乱想。

    而今儿,确实已经四整天了,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就在这时,左撇子进了院儿。

    白玉兰急忙出了屋给掀开帘,“咋样,山上二闺女那家里有动静没?”

    左撇子晚饭没吃就去山脚坡上二闺女的家,他寻思去看看屋里有没有几个小子吃住的痕迹,再和周边那几户打猎的人家透个话,让这两日上山时,帮他多注意注意女婿们的消息。

    “没有,你小点儿声,别让大闺女和二闺女听见,那该上火了,别耽误奶孩子。”

    可见在瞒着小稻和小豆,一直在对她们二人撒谎,说朱兴德几人为了打猎,也是为了寻找新的不打眼的荒地、那种不会被发现缴税的荒地开垦,正住在山上,免得来回折腾。

    没敢对两位喂奶的闺女说实话。

    左撇子回来了,却没带回任何消息,使得白玉兰和秀花即便躺下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一会儿难免寻思天暖和起来了,寒山又那么高那么大一片,各种大型动物都会纷纷出来活动。

    要是真就遇到要了命的大家伙,一时不察真被伤到可咋整。而其中危险最怕的是,在躲避时有人踩空掉下山,要不然家里孩子们为啥会没影儿?也没空回来告诉一声。能不能正在翻找掉下山的同伴才会耽搁的。以往不是没出过这种事情。

    一会儿又琢磨,明日要是仍旧没回来,接下来在小稻和小豆面前怎么再编谎。以及要不要求助村里,先别忙着插秧了,先帮他家寻人吧。

    就这么翻来覆去的寻思,直到后半夜,秀花和白玉兰糊里糊涂刚进入梦乡,左撇子倚靠在墙上,连鞋都没脱,也才将将打了个盹,突然一阵脚步声从旁边屋里传来。

    左撇子腾的一下就睁开眼睛,大脑仍是糊涂着,错以为是院落里传来的走路声呢,扯开嗓门就问道:“谁,谁呀?是德子不?”

    小稻一把推开门,站在门口,头发还乱七八糟着就说道:“爹,您快着点儿赶车出门吧,从坟圈子四颗老松树那面爬山,别从二妹夫家那片山坡爬。甜水他爹给我托梦了,说是打着个大家伙运不下来了,他们几人也要饿虚脱了。”

    白玉兰和秀花此时也爬起身,闻言一遍遍追问:“已经托梦了?人还好好的吧?他们五个人都剩下了吧?”

    别看左家是仨女婿,但是六子和二柱子在左家人心中俨然是自家小子了,一个都不能少的。

    左小稻一边回答:“都要饿虚脱了,打大家伙又是费力气又是丢干粮包袱两日没吃上口饭,托梦也是有气无力没和我多说上几句”,一边脚步匆匆奔向灶房,急忙掂掇包干粮,让爹出发时带上。

    左撇子要出门套车时,被秀花一把按住了胳膊,提醒道:“不行,这已经到后半夜了,你那腿脚自己上山不行,去东院叫李二随你一起去。”

    “那让他看见大家伙,我又是从坟圈子那面特定地点爬山,李二不得纳闷咱是咋提前知道的?要是让人陪着,还不如敲我五叔家大门叫人,他家人多,帮手多。”

    秀花瞪眼睛:“管不了那么多,过后咋样都能撒谎圆上,总比你一人去强,也比找你五叔派他那几个儿子陪着强。你五叔那一家子的心眼子比李二要多得多,你五叔没说的,可是他家还有仨儿媳妇呢。”

    左撇子一想,也是。

    大姑爷给大闺女托梦说是大家伙,那应是能值些钱。看这几个小子如此贪心,宁可挨饿不下山也是如此。

    左撇子听了岳母的话,套车时只将李二给叫了出来。

    俩人又是砍刀又是斧子麻袋的,点好火把照亮,特意套了两台车。

    且车上还装着临时凑出所有能吃的剩饭和剩干粮,以及几竹筒水,还有秀花特意追赶出来扔在车上的伤药,这才出发。

    第二日,鸡都叫了几遍了,人还没回来。

    给白玉兰急的,这可真是走一个搭一个。不知道接没接上头。

    眼巴巴张望的同时,她和面动作不停,打算多蒸出几锅干粮,让五个小子进屋就能吃开饭。

    直到村里人去掉在家喂鸡喂鸭带孩子的妇人们,还有左家东院雇酿酒和雇盖房子的的那些人,剩下的走了百分之九十通通都去田地忙乎,这时节插秧呢,能累死忙死个人,左撇子和朱兴德他们才归来。

    归来也没出大动静。

    以往车辆到家,谁回来会喊一嗓子,然后里面的人出来帮忙打开门插,要不然家里平日只开一侧门,再将大门大敞四开放牲口车进院。

    这次是朱兴德下了车,他进院将门打开了。

    别说开大门这种事了,就连一路上牛车跑的甭管快慢,他们为了不引村里人注意都没有呵斥过一嗓子。

    秀花今日哪里还有心思去东院酿酒,听到动静早早就迎了出来,“哎呦我的天爷啊。”

    她只打个照面,先看见就是车板子上全是血,两台车也被装的满满登登,人想坐车只能搭个边儿。

    朱兴德冲外婆“嘘”了一声。

    东院有不少酿酒的工人,东院还和自家院落开了个小角门,别引来人注意。

    进屋后,答案才揭晓。

    “什么,猎来大熊啦?艾玛,那可值老钱了,难怪你们宁可饿着也不烤着吃,我还寻思呢,孩子们猎到大家伙却挨饿,你们是傻子吗。”

    “什么?哎呦我天呐,柱子啊,怎么走道不瞅着点儿,怎的还掉进熊洞里了。这多危险。”

    二柱子捂着脑袋,浑身小伤无数,闻言道:“当时都给我整懵了,哪想到在深山还能打个哧溜滑,一个大哧溜滑就给我干进去了。”

    六子抢过话:“是我们懵了好不好,走着走着,后面少个人。一看你掉的那么深,都来不及抓你了,你知不知道德哥一路跑的火花带闪电,握草也被他说了一千遍。”

    趁着热闹的时候,李二很有眼力见的撤退,回了东院洗洗涮涮换了一件干净衣裳。

    朱兴德见到李二蔫声走了,心下满意外婆看人准,然后才汇报除了熊,还猎来了蛇。正要往下继续告知,白玉兰很疑惑:“蛇还用猎吗?”

    那语气,一副像是蛇乃自家的,想叫随时就到似的。

    罗峻熙打开用袋子裹的蛇身。

    白玉兰当即说不出话了,老大老粗的一条蛇。那个吓人劲儿别提了。她看一眼指定会做噩梦了。

    罗峻熙脸上脏兮兮的,造的像个要饭花子,只在笑时露出一口大白牙:“咱家祖传药酒这回妥了,不仅有蛇,还有老参,大姐夫,快把那两根人参掏出来给外婆和娘看看。”

    是的,两根完整的人型参,一看就知那是相当有年份了。

    左家人当即决定一根留着泡酒,这就是咱家的顶级补酒了。

    一个留下攒起来。

    就在这时,二柱子的一只埋汰大手伸了出来,“我这还有点儿须子,炖鸡汤的时候放里面吧。”

    六子疑惑:“你是啥时候又另外弄到的须子?”

    秀花干脆笑出了声,“你这小子,我发现山神备不住疼你这憨人,给你爷留点儿吧。”

第三百零八章 二百五

    一桶大米粥,一大锅白菜汤,一篮子差不多有三十几个两掺面馒头,一大碗肉酱,眼下,全空荡荡地扔在饭桌上,一点儿没剩,连个肉酱沫都被馒头蘸得干净。

    大屋炕上的呼噜声,正此起彼伏响起。

    “吁,呵。”二柱子打呼噜似带着响鼻儿。

    朱兴德的呼噜声高昂,好像还没过了那份兴奋劲儿,时不常会像梦魇般用力蹬两下腿,仍处于在山上逮熊的亢奋中。

    杨满山的呼噜声深沉,他脸冲着墙,代表他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六子虽没有呼噜声,但是侧躺着弓着腰却磨牙放屁吧唧嘴。

    就连家里最俊最秀气的罗峻熙,此时也仰躺在炕上,睡着睡着张开了嘴。

    可见,四人快要累坏了,支着眼皮和家人简单交代都猎了什么,再垫饱肚子,松懈过后只剩满身的疲惫。

    白玉兰刚给两个外孙洗完尿垫子,打算进屋收拾一下饭桌子。

    不想才推开门,白玉兰差些被熏出一个跟头。

    “这都是啥味儿啊,啧啧。”

    几人臭脚丫子味儿,身上汗味,还有那动物血腥味儿,以及白玉兰都分辨不清了,那好像是动物粪便被几人踩到了?

    总之,还有那火把油味儿混在一起,几种味道能给人呛吐了。

    白玉兰顾不上先捡饭碗。

    她放轻动作进屋,屋里臭也要硬挺着,没敢开窗户开门放空气,怕几个孩子受风。

    她只能一手捏着鼻子不呼吸,一手拎着一双双鞋出了门。

    最后一趟出门前,还将几人扔在炕边的外罩衣裳团成一团,夹在腋下带走。

    ……

    左撇子刚将粗壮的蛇处理完,推开仓房门时没注意到有人。

    晌午的光照着,回身就能看到团成一大团的影子。

    左撇子第一反应和那大粗蛇盘成一盘是一样一样的。

    “艾玛呀!”老爷们家很少说艾玛等惊叹词,可是这回左撇子是又艾玛又被吓的跳起了脚。

    左撇子忽然蹿出老高,也将白玉兰吓得不轻。

    白玉兰直拍心口,拧眉道:“大白天的,你这一惊一乍干什么,孩子们在屋里睡觉呢,孙子孙女也才吃完奶睡着,再让你喊醒。”

    左撇子没有先回答他为什么跳脚,而是无奈道:

    “你跑这里洗什么衣裳,刷什么鞋。”

    白玉兰还来气呢,新房要等到七月才能将吧盖完对付搬进去,她不在这里洗去哪里洗。

    你看,她家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

    旁院东院是酿酒坊,酿酒的葛老叔还有石九嫂子他们,会时常过来向她娘汇报酿酒进度。

    小稻和小豆不在家,她俩去给盖房工地送食材去了。咱家要给那些盖房工人还有雇的不老少插秧的短工供饭,虽然两拨工人已经为他们雇了六位做饭婆子,但是每日的粮食和菜需要当天送去。

    只能由她娘秀花来看着曾孙们睡觉,由小稻和小豆姐俩送食材。

    她娘在这里,酿酒工就会时常出现。

    前面又是小卖铺。

    别看现在家里不卖油盐酱醋糖了,但十里八村的老人不少,一时哪个村里老人有忽然咽气的,就会有人风风火火赶来买纸钱。就更不用说,时常还会有同村妇人来添个针头线脑。

    白玉兰不想在小卖铺屋里洗衣裳,不想让人瞧见洗出一盆盆血水。

    以前东院老张家出那把事儿,对梁贼人的手下通风报信,不就是源于发现她家洗衣裳倒出的是血水?

    至于自家屋里呢,一个屋里存粮食不能洗衣裳,另外俩屋都睡着人。

    后院又是新猎的熊,还有拴着好些头牛、牛槽子,鸡圈、柴火垛,木绊子堆。

    就这,还得亏着有先见之明买下东院房子,早早将猪猪们转移到旁边院落里,要不然怀孕的老母猪见到又有大牲口死了都不好养胎。

    而白玉兰以往洗衣裳,本来该在水井旁。

    可今天水井那一大片空地,又晾着几大块车板子。

    车板子上全是血。

    白玉兰早在朱兴德他们到家时,只简单说两句话就跑出去匆匆忙忙刷洗车板子。

    归根结底,她姑爷们忍着村民们出工才拉着熊归来,以及她洗个衣裳都要躲躲闪闪,无非是不想让村里人知晓她家又猎到了熊会发笔横财。

    白玉兰虽然不清楚野物市场,最终收头整熊会给多少银钱。

    但是她活了一把年纪,猜也能猜到这玩意儿少说要百两。只熊皮就能收不少钱。

    一下子收入至少百两,那在村里是绝对的大喜事。

    你说让外人知晓了,过后你请不请吃饭?

    即便她不算计那点儿粮食饭钱,咱家也没那空闲张罗请客呀。

    所以她不想让人知晓。

    也是太累了。

    今年新添的俩孩子,不算洗三,连着办两次满月宴都差些给白玉兰累断腰。

    舍不得闺女们月子做不好将来再不好生养,出了月子呢,又怕俩闺女岁数小觉多不够睡,她从孩子们下生,自己却没睡过一个整觉。能多帮着带孩子就多帮。

    白天夜里的又要帮忙带孩子,满月又要张罗做宴席。亲近的人家平均每家会来三四人,想多请个几家,那人数就会至少几十口。

    白玉兰现在回想,那两次满月宴,连过后刷碗筷就累的她直哼哼。

    她实在是不想再因为熊请客。

    再着说,她更是真没空。

    家里开春种地。

    这一种地,左家那活计就更多了。

    不止七十多亩田地不能全撒手扔给外人,需要时常跑到地垄沟去看看。还要忙着种菜呢。

    尤其是今年女婿们很孝顺,给丈人和丈母娘多找出不少活,很是勤快的又开垦出不少荒地,那家伙,一大片黑土地在等着刨坑撒籽。

    这些个偷偷摸摸的地,全在等着白玉兰和左撇子干。

    就这,还没算上需要日日跑到工地看看盖房进度,以及酿酒房那里,秀花要是有别的事情被绊住腿,白玉兰要负责去看管。

    所以说,左家不差饭钱,是真没功夫啊。

    可是,别人可不管你的难处。

    一旦让人知晓了,本就眼红艳羡,咱要是再决定不请客,那心理不定会怎么不平衡。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闲话会一箩筐。

    什么左撇子忘本啦,家里添大喜事连族里亲人都不请客,你说他眼里还能有个谁?

    什么人家现在不稀罕和咱村里人相处了,嫌弃咱是乡下人,没本事,左家人现在眼睛长在额头上。

    什么真抠啊,一下子猎头整熊凭白得来百十多两,却不舍得请大伙热闹热闹。等等吧。

    而在白玉兰看来,要是只说些闲话,咱厚着脸皮装作没听见也不打紧。

    毕竟咱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真亲近的人、日子处久了的都懂。

    怕就怕在这头猎来的熊,会勾起好些人上山的野心。

    白玉兰担心真正亲近的那些亲戚朋友们求上门,求满山或是德子他们领着一起上山打猎,那就不好拒绝了,容易伤感情。

    可是自家人才知道自家事儿,她能放心让孩子们上山,最关键的不是有小麦给带的领着蛇,以及山上的野猪等几种动物也躲着小女婿嘛。

    她也不想让别人借光,还容易被有心人发现蛛丝马迹。就算过后有人夸咱家孩子们受山神优待,将上山没遇到危险说成是左家女婿们的福气,她也不乐意掺和这事儿。

    因为白玉兰怕以后雪太厚了、雪崩了,要伐树了,狼多了村里要猎狼啊,回回上山落不下。

    这种费力不讨好还不如请客吃饭呢。

    所以她真心希望能将猎来的熊、蛇、还有那看起来快要成精的参掩藏住。

    左撇子正在解释:“……你躲在这里洗衣裳不要紧,给我吓一大跳。本来我刚才处理那蛇,就是壮着胆。”

    “你以前不是见过许多蛇吗?”白玉兰提起的是去年绑那些贼人在山上的事儿,那时姑爷们就用不少蛇吓唬人。吓的那些人哭爹喊娘。

    “你以为都和这条似的?要都是这种用一个麻袋装,都不够装的,咱住在山下还能有个好?这特娘一看就是蛇王啊。你说也是怪事儿,它明明死了,我刚才在仓房里一人拾掇,头皮都发麻,胳膊上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白玉兰被左撇子一惊一乍吓出来的火气降下去不少,闻言憋不住笑,又剜了她老头一眼:“瞧你那小胆儿。”

    瞧你这一辈子,哪样都不突出,连胆量也平常。

    “满山明明说了,等他睡饱再收拾,你还非要逞强。”

    左撇子心想:他不是逞强,他这不也是在心疼孩子们嘛,寻思能干些啥就抢着多干。

    等姑爷们睡醒了,只拾掇后院那熊、扒整张熊皮想必就会很受累,尤其那五人身上都有大小伤。明日还要想招给运出去赶紧卖了。

    左撇子和媳妇说完两句话,又扛起锄头准备去给荒地刨坑。

    他现在每日睁眼起来,这一天就没个消停,一样接着一样的活计,直到闭眼睡觉。

    左撇子却甘之如饴。

    还在心里合计着:等他将那片无人归属的荒地拾掇差不多了,除了会种些高粱,剩下的让媳妇撒菜籽。

    今年家里会多种不少菜,芹菜、大葱、白菜、萝卜等一些好养活的,会在新开垦的荒地种植。

    虽然苦,但是挺好的,菜多、粮多,心里不慌。

    倒是应该再给家里多买几个大缸预备着,等到上秋多腌菜留着吃。

    正好将新添的大缸搬到新房。

    连六子那屋都给置办两口酸菜缸,到时相看对象,女方来人一看,那才像个过日子人家呢。

    另外自家园田地还有老张家后院的园子,也需要抽空松松土,到时种些茄子辣椒黄瓜的,去年又建猪圈又建牛棚子的,早就那仅存的园子踩实诚了。

    左撇子都快要走到水井旁了,忽然站住脚。脑子里之前一直寻思蛇王和各种农户,走出挺远了,这才想起来媳妇洗的是女婿们的衣裳,刷的也是女婿们的臭鞋。

    他来了心疼劲儿,又拐了回来磨叽道:“你怎么还给洗上了,留着让他们自个媳妇洗。你昨夜本就没怎么睡觉,睁眼起来就蒸干粮、刷车板子,一点儿没歇着,这又洗上衣裳。去进屋陪甜田和甜酒歇个晌。”

    过日子就是这样,男人有句热乎话就感觉没有白挨累。

    这说明他眼里还有你,他能发现。

    而这一点,左撇子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是几十年下来还算细心。

    不敢和那好的比,白玉兰也没见过什么好男人。

    可比对着村里那些拿女人家当骡子使唤,还觉得天经地义的。甚至大钱挣不来让你跟着吃不少苦,回家还不顺心找茬动手捶媳妇的,比这种坏的汉子,她知足。

    闻言说:“走你的得了,我洗不洗衣裳你也管,哪里来的那么啰嗦。”

    说着说着,最后演变成她自己磨叽。

    没一会儿功夫,白玉兰手上沾着不少草木灰,追左撇子身影直追到大门口:“你带水囊了没有啊?兜里再揣俩干粮,一时干活饿了垫一口,在大树根底下歇歇,别死心眼傻干,省得饿的心突突。”

    左撇子连头都没回,只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

    他家从前穷的时候,干活真饿了也要挺着。

    现在家里有俩钱了,他媳妇却烧包起来,动不动就让他带俩大白面馒头揣着。

    左撇子嘴角翘了翘。

    ……

    当日,满山醒来后,走路还划圈儿呢,可见还没有完全清醒,要是真敞开了睡,他能睡一天。

    但满山却不敢再耽搁下去,今日必须要将熊处理完,才不会耽误明天趁新鲜卖出去。

    满山伸出一双满是裂口子的大手,细看还会发现他腿和脖子也有伤,有钻树趟子刮的,有不注意伤到的。

    杨满山早就习惯这些了,可他不得不说,为猎到这头猛熊、从一路跟踪到动手,还要想方设法尽量别伤到皮毛,更别被猛兽伤到自己人,他和大姐夫等人真是受了把罪。累得不轻,也怕跟丢了饿的不轻。

    其中辛酸,只他们五个人知道。

    但只要能卖上好价,用二柱子的原话,别说挨累受饿了,他都能在山上安家。

    小豆心疼男人,手中端着一碗蜂蜜水,刚来后院露面,满山就给她呵走了:“回去,看吓到你。”

    第二日后半夜,朱兴德和杨满山就趁着天黑出了村。

    又是半夜才归来。

    只这头熊,朱兴德朝炕上哗啦啦倒银子,就给左家挣得二百五十两。

第三百零九章 在咱东北

    “其实这二百五十两,应该给你们几人分一分,正好一人五十两。”

    这是五人组累够呛挣得的,按理真应该这么办。

    白玉兰感慨似的话音刚落,二柱子就摆手拒绝。

    他要钱没啥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不要提往后成亲如何如何。

    往后像他这么有才华的人,随时都能再挣。这就是有本事的人和没本事的区别,不惧舍得。

    而且这话可是德哥说的。

    德哥夸他身兼数职,一般人比不过,才华都要溢出来了,谁嫁给他谁能成富婆。

    那位可是他大哥,那是不会骗他的。

    也因了这点,二柱子认为他不能随便娶妻,凭啥让旁的女人随随便便跟着他享福,他爷还没借过光呢,他要将富婆位置留给他爷。

    六子倒没像二柱子那么自信,他只是实话实说道:

    “婶娘,您说这话可外道了。家里现在盖的那房子,我和二柱子其实应该反过来交钱,那房子盖完,怎么着不比五十两多?最重要的是您和我叔的心意。听说屋里甭管添置哪一样,您和我叔都不忘记我们哥俩,连个新炕席都会提前带出我们那份儿。我们哥俩却从没像样的开口谢过。”

    白玉兰好笑道:“你看谁家过日子会动不动嘴边挂谢字,那样多外道。”

    “说的就是这个理儿,所以婶娘,咱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吧,一家人哪里需要算计那么清。我们哥几个跟踪熊时就已商量好,正好得了这一笔能将房子酒窖盖的再像样点儿,手里宽松也敢往里面多填钱。”

    白玉兰很是欣慰,打心眼里觉得真是不白对这俩孩子好,也就坦然地收下这笔卖熊的银钱,没再推让。

    而且还将炕上银钱重新划拉到袋子里,转手就原封不动的交给大女婿。让大女婿看着办。

    白玉兰和左撇子心里都清楚,房子酒窖糙干和想要盖的精细些,差的钱数区别大着呢。

    没钱的时候,二十两就能盖间大瓦房。

    有钱的时候,要是讲究房梁、窗框、地面,围墙,那一百两盖一间甚至都不够用。

    所以他们两口子,就不操心白得的卖熊钱花在哪里了。

    以免啥啥不知道,一顿瞎指挥,结果有用的没添置上,再置办没用的花个精光。

    而朱兴德心细,一定会将这笔钱花的物超所值。

    ……

    转天,朱兴德就带人去了酒窖。

    现在酒窖虽然已经成型,为让酒窖保持干燥,连透风口也已经争分夺秒的修整好。

    但是朱兴德每次来酒窖,他都感觉像来了地洞,这里不像是存酒的,倒像是存放棺材的,黑乎乎,埋了吧汰的。

    像他这样做事要求完美的,就觉得实在是对付不下去了。

    打算将这回白得了二百五十两,全填进酒窖设备上。

    想要建就给它建像样些。

    盖房子也好,盖酒窖也罢,这都属于是一次性投入,过后等到搬进来再想重新拾掇,一是没那份闲心了,二是会觉得搬进搬出太费劲了。何不如开头就尽力弄好。

    朱兴德喊来管事,掏出小妹夫查过不少书籍才画出的酒窖设计图。

    让酒窖四周包括地面,通通都给弄上砖砌好,砌的溜平的,别再这么对付着。

    负责建酒窖的管事瞪眼,实话实说道:“我不用看图就知晓砌砖好,可是那会需要不少银钱。”

    你看我像是缺钱的样子吗?

    像。

    朱兴德无奈道:

    “你不用愁钱,只需派人丈量,大概需要多少贴墙砖,报上数,回头我去和砖窑订。”

    安排完这事儿,朱兴德又对带来的三位木工指挥道:

    “叔们,我家要订梯子,还要订不少架子,单子上有大致的数目还有样型,你们按照标注的形状去做。”

    三位木工以为听懂了,也就没有着急看图纸。

    其中一位木匠问道:“我懂了,是要做存放酒坛子的那种木架子吗?像各家的碗架柜似的,再纵向隔成若干小格子,这样就能将一坛坛酒分别摆放进去。这样好,这样周整。”

    只是,这样的话会需要不少木料,木料就等于是银钱,听说左家为了这项大工程已经花差不多了,没钱了。

    果然,朱兴德否了,不仅否决,而且还拧眉反问道:“你懂什么啦?你说的那种是像我家小卖铺的那种柜子。可我有这么多酒,怎么可能打得起,不要那种。劳烦几位叔,干活前一定要细看给你们的图纸,看完再说话。”

    朱兴德是真担心他不严厉一些,这些叔叔伯伯直接就想当然干活。

    在乡下就是这样,大伙能不看带字的就不看。

    碰纸笔前,恨不得眉头先拧成死疙瘩。

    能张嘴问明白的,心里有数的,也会连个记录都不留。

    总之,村里人最不耐烦和纸笔打交道。

    你在村里想找有手艺的人,有,而且还很多。

    比方说种地老把式,老木匠、老石匠,他们的手艺是又实用又便宜实惠,但是却除了他们本人知道那一套技巧外,等到他们离去,下面的儿孙甚至都不清楚。

    这就源于大伙不乐意总结,懒得去记录那攒了一辈子的经验之谈,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些人是多么的不愿意看图纸。

    以上,还是罗峻熙得出的结论。

    罗峻熙说查酒窖建造书籍、查找稻田养鸭书籍时发现,外面的书,写的还是太片面了。

    所以罗峻熙现在闲赋在家,猎完熊后就回了青柳村,正打算一边帮罗母和小麦干活,一边想用纸笔好好记录一番种地的诀窍。

    罗峻熙和朱兴德私下讲过这事。

    他说,不止种地的经验他要写成手册留着,以备将来做官时,能指导当地百姓种田。

    他还打算没事儿和养鸭养鸡木匠、石匠等各方面有经验的农户多多攀谈。

    百姓的智慧,全融入在朴实的劳作中。

    他想以记录的形式多造访一些高手、多写上一些经验,终是能留下一些文稿,这样也不算枉费大好时光,不白瞎等考的岁月。

    当时罗峻熙讲这番话时,直叫朱兴德叹服。

    看看小妹夫的境界,再瞧瞧他自己。

    其实他自己就属于是不耐烦写字那种人,他和大多数乡下人一样。

    当时,朱兴德实在是佩服小妹夫的“贱皮子”,好不容易歇着不用考试看书,居然还能手刺挠的想要主动去写那些有的没的,你说小妹夫是不是闲的,他就随口奉承了句:“那你好好记吧,姐夫听你说完,觉得这事儿真有意义,搞好了备不住能编成书籍,里面从农活种田到养殖编席子。”

    却没想到朱兴德这随口的话,一语成谶。

    若干年后,真就编成了书籍,且被许多人翻阅。

    虽然在农村是没法普及的。

    一是乡下人认字的不多,买书用来垫瘸腿桌子吗?

    二是人家压根儿用不着,谁家肚里没有一套干农户的经验之谈,你写的还没有人家知道的多。

    三是就算农村人买了罗峻熙的书,想必知道内容后也会破口大骂:著书人是在骗钱,怎么连栽秧都要写两页纸,那玩意儿还用学?那不是一看就会的?著书人是个笨蛋、骗子。

    自然,乡下人不需要这种书籍,城里也用不着。

    城里大富大贵人家不用种地养鸡,谁家没有庄子和下面干活的人。他们学的是四书五经和琴棋书画。

    但是却没想到,罗峻熙的书籍后来在军户地普及了。因为很多兵卒,战时当兵,闲时务农,里面有些人不懂种地,有了这套书就好办多了。

    而且不止军户地,罗峻熙编纂的书籍还在流放地盛行。

    许多以前做官的,或是以前很有本事的人,被流放成了罪人,到了服刑地那是要干活的。

    可他们哪里会啊?他们在获罪前,还要靠许多丫鬟仆人伺候呢。

    可是不会就要挨打,还好他们认字。

    其中一位大官太傅大人被宦官祸害得不轻,就来到了流放地,误打误撞看了罗峻熙著写的农书。

    为什么说误打误撞呢,这位大官要是看兵书、看史书,看以往常常看的类别,有宦官眼线在流放地,会以为他仍是不甘有起复之心。

    太傅要是看农书却很好,一方面说明他已接受现状,这代表要为生存干活,像是认命了,二是正好啥也不会干,这书很能解他燃眉之急。

    所以说,好长一段日子,是罗峻熙的著写的几本农书陪伴着这位获罪的太傅大人。还让人看的津津有味。

    因为罗峻熙作为作者,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太会干弄活的人,要不然能让他娘那么嫌弃嘛,罗峻熙干什么在罗婆子眼中都是帮倒忙,所以罗峻熙是以农户小白的角度,详细写下的心得,让太傅大人很受用,从点滴开始学习。

    后来,当太傅官复原职后,他打听了不少故人如今都在哪里。

    其中之一陪伴他多年的“故人”,就有这套书的作者是谁。

    之后的故事,自是源于这套书,让罗峻熙的官途多了一份保障,他还没见到太傅的面儿呢,太傅就知道他定是一个会为民做主的好官。不用见面就印象极好。

    可以说,是这套书让罗峻熙无心插柳柳成了荫。

    还插了好几脚,连边境的军户区都有他的名。

    当然了,以上这些,目前还都是后话,还猜不到会有何种造化。

    现在罗峻熙无非想的是,先这么记着吧。

    只恍恍惚惚觉得好官肚子里该装个杂货铺,应该什么都懂点儿,机会又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而且他本身就是农村孩子,现在不利用这个便利,将乡下人劳作智慧记下来有些可惜。否则等以后他离开再想记录就没空闲了……

    话拐的远,再说回朱兴德这里。

    此时,朱兴德干脆领着三位木匠进了酒窖,他一手图纸,一手现场指挥,让三位木匠记下,在中间这一大片空地上,做成一层一层的圆形木板,一层层摞上去,每层周边都放酒,最后罗列成像个金字塔般。这样能多放置酒坛,还不像打柜子那么费木料。只在两边留出登“塔”的空位,为将来往上面摆酒或者取酒用。

    到时酒坛子全部摆好,他会绕着这“酒塔”外圈,围上一圈红线。不是左家人,不得随意搬运和触碰这酒塔上的一坛坛贵酒。

    往远了再想想,赶明还要在这些好酒坛子上标注年份,再另立一个名目线装成本子,对应这酒塔上的酒写到簿上交给外婆管理。

    到时,过了若干年后,有人要想买三年、五年、十年的陈酿,对着本子查看还有多少存酒即可。

    有一位木匠听懂了,“就是搭木台阶呗,只是你这种圆的和人家那正常酒楼的台阶不一样,而且你这还搭在中间,搭的非常宽大而已。”

    “没错,只有放在中间才不占地方,也只能放这里。因为两边凡是靠墙的位置我要摆放酒桶。酒桶里都是现做现卖的。”

    左家现在订制的上百个木酒桶,每个木桶是三尺高度像个缸一般的桶形。

    这样的酒桶,能多存酒不变味,将来向各地运输也能多装点儿酒。也不像酒坛子那么爱碎掉。

    以前哪里想得到这点,这个木酒桶是朱兴德去了府城,看到别家有学着订制的。那种真正的富贵高门里,宅子里存酒就用木酒桶。

    “这回明白啦?”

    “明白,明白。”

    朱兴德又提出,别忘了给做四个木梯子,做四台手推车运酒用。

    另外,他重新寻来管事人,嘱咐道:“酒窖门口需要重新修整,修成活门槛,能来回挪动的,门口再铺的更平一些,以方便让手推车来回运酒。”

    才说了几样事啊,这就代表着钱要哗哗的流了出去。

    就这,他还没给稻田里下鱼苗呢,没给新家买大量鸡仔呢。他丈母娘说了,今年至少想养四十只鸡,这样的话,家里人多往后吃鸡蛋,有个什么喜事想杀两只鸡,不至于想吃点儿就出去买。不能办啥喜事都杀猪啊,那多寒了猪的心。

    朱兴德离开施工地,才走出没多远就听见一堆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他家新房的地点,离村里人上山的必经路不远。

    围着各种围巾的大娘婶子们,围的那叫一个严实,手里家伙什可齐全了,也瞧见他了,纷纷打招呼。

    朱兴德笑:“这是抽空要上山挖野菜啊?”

    “嗯那,可不是,从雪化了咱农家人就要自个寻摸吃的,地里活就算再忙也要去,要不然青黄不接的季节吃啥。挖点儿野菜,煮点儿粥。”

    而朱兴德之所以笑,是因为他莫名想到两句话。

    一句是,在咱东北,春天带刀蒙面的,不一定是要去劫道的,她可能是要去挖婆婆丁的。

    另一句是,冬天一帮汉子带锹出门的,也不一定是要去和人干架的,他们有可能是要出门扫雪。

第三百一十章 这不是大爷,这是老北鼻

    说起野菜,左家人是没空挖的。

    最开头在挖野蒜的季节,左小稻和左小豆姐俩还没将孩子生利索,等到生利索也出了月子,姐俩早晚需要缝补衣裳、做饭、洗涮尿垫子、看孩子,晌午一直到下午才能回,要去给田地雇工还有新房那里送口粮。

    一天天下来,各种家务活,哪里需要哪里干。

    白玉兰就更是了,别忘了,她家偷摸垦了不少地,那都在等着她撒种子、浇水,累的跟陀螺似的。

    男人们更不必提了,现在左撇子蹲在大树根儿下,想显摆孙子的空档都没有。满山是一车车推水,不假人手要给田地掺点儿神仙水。朱兴德是各种事情都找他,忙的白天没空逗孩子,只要睁眼就是一个忙字,带着二柱子和六子这里一趟、那里一趟,有时候朱家和罗家那里有事,他也要回去,看起来比女人家辛苦太多了。

    至于秀花,她也是自始至终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只不过在秀花这里,分正事儿和不正经的事儿。

    正事有酿酒那一大摊子,抽空要在两位外孙女出门时帮忙看孩子,看守小卖铺卖货。家里大事小情最终到了要花钱那一步,哪里都不能缺了她,需要她点头。

    而不正经的事情嘛,那就是现在天暖和了,秀花需要抽空和左里正谈对象。

    在谈对象的同时,还要接刚刚上学堂的甜水回家。

    先说下,这两位老年人谈对象都干什么去了吧。

    答案可以说,千奇百怪。

    听说,左里正为哄秀花开心,居然在寒山上,找了一块旁人不知、而且阳光很是充足的地方,为秀花亲手种下一棵玉兰树。

    为了这颗树苗啊,左里正曾三次往返镇上才拿到手。

    托人买的过程很是麻烦。

    秀花自然很感动,最感动的是,左里正当时在亲手栽树时说的话。

    左里正说,他要和秀花一起看着这棵树慢慢变的茁壮成长,还要一起等着它枝叶茂盛、长出一树的花。

    到那时,就让秀花站在满是玉兰花的树下,他想要记住秀花在那一瞬的样子,直到去世。

    可能是俩人这个年纪也生不出孩子了,这棵树苗干脆就成了俩人的孩子,惹的秀花和左里正没事儿就会去看一看。

    这件事儿,过后秀花实在是没忍住想显摆,和女儿、外孙女们脸上带笑就说了,说到最后,还加了一个总结陈词:“嘘,要保密,不准和你们各自男人讲。尤其是你,小麦,别和你婆婆说,省得她一天啧啧的。”

    白玉兰、小稻、小豆、小麦:“……”

    小麦急忙答应道:“放心,外婆,娘家的事儿,我很少和婆婆说嘴。”

    “那才对劲儿,娘家的事情别和她说,婆家的事情,你可以回娘家说。”

    这扯哪去了,如此美好的夕阳红,不是该表现艳羡嘛,怎么扯到宅斗风上去了。

    白玉兰她们听完种树很是感慨。

    白玉兰私下里还试图暗示过左撇子,“要是让你为我种树,你会种个啥。”

    “给你种?是给咱家吧,那就种石榴树呗,多子多孙,就是那玩意儿在咱东北不好伺候。”

    白玉兰气的不行,感觉自个还没有老娘活的心甜。

    看来这事儿真的和岁数大小没关系,全看是不是那样的人。像左撇子这种性情,几十年的如一日不变,他十八岁也仍和现在是一个德行。

    这件事情的后遗症很大,不止白玉兰,就连小稻这些年轻孙女们,也是打心眼里纳闷,为什么乡村老年爱情,却能让人感到甜蜜。给这些年轻孩子也羡慕坏了。

    后来,还是随着秀花多次和左里正出门谈对象,干出的让人羡慕事情太多了,白玉兰她们才慢慢习惯起来,种棵树算啥呀。

    你看看那两位老年人的花样,老多了。

    听说,那俩人有时候会找个地方钓个鱼,双脚踩着大稀泥抓个泥鳅,回头就能给家里添个菜。

    左里正曾亲手给秀花编过草帽,还给秀花编过大炕席。

    那炕席编的才叫一个漂亮呢。

    俩人会一起挑选深颜色浅颜色的条子,然后区分开,编完后,那炕席正中间恰好是朵花儿。

    秀花高兴地直拍手,“春生,你这手艺可真是没说的。”

    春生以前哪里会编这种花样炕席呀,他是提前一个多月和人偷摸认真学习的,将将巴巴才能给凑上朵花,闻言却微微一笑,不当作一回事道:

    “不行了,岁数大了,眼神已经不太够用啦,要不然编这么朵小花还能算个事儿?我都能给你编出盆仙人掌,仙人掌那刺,我都能编得真亮的。”

    听说,只这些花样还不算,俩人一起赶过集。

    赶集的时候,弄的一起搭车的人都不好意思说话,就怕破坏左里正和秀花之间无言的暧昧气息。

    左里正还将他家的破船修吧修吧拽了出来,放在了偏僻的水泡子上。

    瞧瞧,知道年纪大了要背个人,搞对象也要注意影响。不能轻易虐待年轻人的,要不然年轻人更难对付过日子了。

    然后自从有了这条破船,俩人会带着水壶,壶里的水是提前泡的菊花茶,再带着提前让白玉兰再忙也要给做的小点心,腋下夹个棉袄,打把罗峻熙曾泼墨之作做出的雨伞,就那么上船了。

    人家那种讲究人是坐乌篷船。

    他俩可倒好,就那么在水泡子上飘啊,一飘就是大半天。

    最疯的一次是,曾夜里时还不回家呐,仍在破船上飘。

    那时左里正,喝着凉透了的菊花茶对秀花说道:“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夜里好啊,夜色黑;月亮美啊,你也美;春耕这种苦日子,看着你都觉得有滋味。”

    秀花听完,她就一个感受,春生咋那么有才华呢,她美了美了美了,她醉了醉了醉了,她好像晕船了。

    俩人没事儿就在水泡子约会这事儿,左撇子曾去往田地时遇到过两次。

    回来他就私下里对白玉兰说道:“快管管你娘吧。要唠嗑就回家唠呗。哪里没有地方聊,非要坐船上。开春大风小嚎的,这又不怕被吹黑了,一早一晚天也挺冷的,我都怕哪天他俩那条破船翻喽。那可就热闹了。”

    白玉兰不以为然:“你懂个啥,坐炕头上唠嗑哪里有坐船上逍遥。”

    “逍遥?等哪日吹的头疼脑热了,谁难受谁知道。”

    以上就是秀花谈对象的情况。

    在秀花忙“不正经的事情”里,另外还有一件事是接送甜水上学放学。

    新成立的小学堂建在旁边村,就是被撵走吴婆子那一家新落后的村里。

    最开始左家人当然是希望学堂能建在游寒村来着,但是没地方。

    左家人也最没有资格掺和学堂的选址,因为现在游寒村那一大片空地全被左家买下来了。不,准确的说是连买带送。

    如果游寒村想盖学堂,秀花需要将族里允许他们扩建的那一小块地方归还。

    那咋可能呢,那是费了老鼻子劲儿拿到手的东西,不可能归还。扩出的那一小块地方已经打算好要挖水渠和陷阱,这样外面下雨院里不存水,住的又稍稍有些偏,挖些陷阱能防兽类和贼人。要是归还给村里,挖流水渠和挖陷阱就要占自家买的面积。

    正好游寒村想开学堂还没有先生,游寒村识字的村民像是左撇子这种的根本没空。最有文化的罗峻熙吧,大伙压根儿更是没敢考虑。

    人家那么大的学问,杀鸡焉用牛刀?你提让他去教小孩子,那不是开玩笑?那得给多少银钱束脩费啊。

    而那个吴婆子家现在所在的村里,倒是恰好有位合适的先生。

    那位老夫子以前考过功名却啥也没考下来,正好适合教小孩子。

    自从甜水去了学堂,秀花担心吴家使坏,咱家甜水在那个村里又属于是外人,且那个学堂全是小男娃啊,没有女娃娃,怕男孩子们欺负她独一个的曾孙女,所以她扯着左里正,一句“春生啊,到点了,咱俩人该去接曾孙女啦”,左里正会立马扔下手边事情,带上他的秀花,驾车就去接甜水。

    左里正每次接送甜水时,他都会时常感慨,多亏着今年他家田地也雇了不少短工,要不然他是没有空一天两趟接送的,那样就会少出不少和秀花谈对象的空档。

    当然了,也得亏他几个儿子、孙子们能干,除了短工在干家里的那一大摊活计,儿孙们也不用他分心,连着家里偷种的那一大片地都不用他操心。

    左里正这番感慨没人知道。

    要是让村里男人们知道了,恐怕只会酸溜溜说:“没有这个那个缘由,说白了,就是你有钱,只有有钱的人,才会敢闲下来有功夫陪女人。”

    穷人是没有资格扯那些没用的,还不够犯愁入冬吃啥的呢。吃喝都没了,还臭美啥,陪个屁。

    女人们却不这么想。

    你有没有钱和你陪不陪的有啥关系,全看你有没有那颗心。

    女人们,尤其是上了岁数的妇人们,看着感情这样好的秀花和左里正,这事儿就弄的,以往不太注意形象的,这回上山挖菜,下田种地,能不挨晒就不挨晒,都会围着围巾。

    买不起擦脸油也会用点儿淘米水,终于有了点儿闲心拾掇拾掇自己。

    甚至私下里开玩笑还打出了口号:“姐妹们,第一次嫁人,咱们没投好胎。接下来好好保养吧,看看秀花,老了备不住还有机会翻身。”再嫁一回,对咱好的。

    以上,你就说秀花忙不忙吧,她更没空去挖野菜。

    但左家餐桌上,却是不缺这些野菜的,而且日日还会收到许多猪食菜。

    这就要说到,家里雇的这些干活的人啊,朱兴德当初挑人眼光是真不错。

    帮着种地的、盖房的,那些男人家里的媳妇会在挖菜的时候,给左家带出一份送来。有纯是感激的,有想和左家人处好关系的。最好明年,或是以后有什么活计,还会想着先雇她们当家的。

    有那些运酒队的小子们送来的野菜。

    那些野菜通常是他们弟弟妹妹挖的,然后倒在院里摘菜时,摘的干净的,小子们会给左家送一些。农家也没有别的感谢,这玩意没花钱,就费些力气呗。有的甚至都给洗好了,直接端上饭桌吃就行。

    像是左家八爷爷的孙子,就是朱兴德受伤救的那位,那个小子不止送野菜,还只要有空就带着哥哥弟弟们跑到建房子那里义务帮忙。

    这些人属于是“半路”来的,都能如此你一土篮子他一筐的送菜,从野蒜、苦曲菜、芥菜、艾草到甜菜、婆婆丁,各种各样,送的左家不仅一家人够吃,连着工地和田地那面的雇工也够吃还有剩。就更不用说像是二柱子他爷了,三胖子家了,常喜的奶奶了等等。

    这几家那更是常来常往,野菜、野果子,只要认为是好东西,人能吃的或是猪能吃的,就往左家送。

    这不嘛,这天,白玉兰洗完一大盆婆婆丁,做的鸡蛋酱,扒了不少葱,又焖的二米干饭,炖了一大锅鲫鱼炖豆腐,外加一大盘醋溜白菜,大伙洗手正要吃饭呢。

    白玉兰攥着筷子,忽然道:“柱子他爷好几天没登咱家门了,那位老爷子以往勤快着,没事儿就给送猪食菜,我说多少遍不让送,非得给送。可是他真不来了吧,我咋还有点儿担心上呢,别是有什么事儿。”

    左撇子闻言,想了想说道:“不能,外面现在都知道二柱子等于是咱家半个亲儿,那位老爷子要是有啥事儿,早就会有人告诉我消息了。应是在种地忙着。现在家家都忙。”

    白玉兰仍不放心:“他家拢共才有几亩地。那点儿地,其实一个人就能干完。”

    朱兴德卷了一大团婆婆丁,先塞到嘴里吃完才说:“柱子今晚差不多就能回来,等到他回来,要是天不黑,我让他骑马回趟家看看。”

    二柱子和六子这几日不在,被朱兴德派出去买砖。

    屋里正说着话呢,外面院里忽然传来哭声。

    哭的那叫一个乱。

    好像是两拨人一起跑到左家门口哭,两拨人哭着哭着在相遇时还顿了下。

    朱兴德和杨满山对视一眼,立马扔下筷子出去了。

    “谁呀,干……”朱兴德话没说完,心却一咯噔。

    他看到柱子的大伯和大伯娘眼圈红红。

    果然,柱子的大伯娘说,给左家送信来了,柱子他爷没了。

    至于另一伙人哭,朱兴德直拧眉,且没什么心思听。

    倒是秀花和白玉兰听懂了。朱兴德的大嫂汪氏及其娘家人跑上门,想让朱兴德主持公道来了,说朱老大不要脸,要和离,都要议亲了,没个天理啦。

第三百一十一章 人算不如天算

    “人是怎么没的?”

    朱兴德推开堂嫂的家人,死人还没问明白怎么一回事儿,谁管活人和离不和离,都给他滚一边儿去,和离又不能死。

    二柱子的伯父看朱兴德问到他头上了,忽然一屁股蹲下,用双手抱住脑袋,后背冲着朱兴德道:“唉!”

    朱兴德拧眉:问你话呢,你挺大个老爷们叹气是几个意思。

    他恨不得想上去先踹二柱子大伯两脚。

    还是二柱子的大伯母,边抹泪边噼里啪啦说道:

    “昨儿黑天那阵,老爷子直说胸口疼,不想吃饭,想回屋躺着。俺们寻思那就让他去躺着吧,反正夜里不用干活,家里一向没啥吃的,无非就是喝口稀,就是喝个水饱。家里就是这种情况啊,赖就赖在谁让咱家这么穷呢。老爷子一天好日子没过上,老爷子指望二柱子挣那工钱,他也没往家里……”

    “说重点。”

    谁想听你哭穷。

    更何况现在这季节,大伙都知道,只要有手有脚想囫囵个饱肚并不难,野菜那么多,又不是天寒地冻的时候。

    这只能说明,这一家子根本不是吃不饱,他们就是想甭管发生啥事都要先拐到二柱子工钱上。眼下拿着老爷子死,要往二柱子身上泼脏水,想让大伙知道二柱子心狠,不给家里交粮食钱。甚至想误导大伙,老爷子的离世是二柱子不孝顺造成的。

    二柱子的伯娘一噎,没敢在朱兴德面前再说些没用的,急忙回答道:

    “重点就是,等到今天从外面回来一看,老爷子已经没了,身上早就凉透了。”

    “他是具体啥时候没的,能估摸出来不?”

    二柱子的伯娘摇头说:“那具体的,咱是真不知道啊。”

    朱兴德瞪着面前的妇人。

    别以为含糊着说,就当别人听不明白。

    “你不知道,我知道。

    老爷子昨晚说不想吃饭,你们当晚辈的就再没进屋看过,对吧?

    今早他又没吃早饭,你们一大家人凑在一起吃早饭,却仍旧没有一个晚辈进去问一声老爷子起没起身。

    你说你们是从外面回来才发现人没的,你们能去外面干啥?去地头了。

    就这么干一上午活,在家里喂鸡喂鸭带孩子的没人进去问一声老爷子,在外面干活的儿孙们能没心没肺干到晌午才回家。从没有人想想,那亲爹连着两顿没吃饭了会啥样。

    你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呢?你们可真孝顺啊!”

    二柱子的伯娘被这几句讽刺的,哭声跟着停了下来,再哭不下去了,脸色通红通红的。

    二柱子的大伯也拧回了身,脸色比他媳妇还难看。

    只不过依旧是蹲的姿势。

    他先狠狠地瞪一眼媳妇,眼神里似在训斥:你说那么细致作甚。

    二柱子的伯娘看到那眼神了,心想:我冤枉啊,我明明没说啥,你在旁边也听见了不是?是朱兴德猴尖猴尖猜到的好嘛。

    柱子的大伯顾不上再瞪媳妇,耷拉着脑袋眼泪吧差对朱兴德道:“俺们是来找柱子的。家里那头现在乱着呢,人没的太突然,啥啥都没有准备。要是柱子不在家,他啥时候能回来啊?我寻思着,让他……”

    剩下的话,朱兴德不耐烦再听。

    要让柱子干什么?给买身后事的一应东西?明明有三个儿子,却让孙子辈里的柱子承包丧礼一切费用?都到了这种时候还算计呢。

    朱兴德一指大门口,示意柱子的大伯和伯娘去门口等着,别在他眼前碍事,自个转身就进了门房。

    索性左家有小卖铺,老人去世需要花钱买的一应物什,除了棺材等一些大件,剩下的小卖铺里都有。

    朱兴德和杨满山来回跑了两趟,往车上放一应物什。

    连着白蜡烛,朱兴德都给多装了两捆,以备晚上守灵的时候用。

    杨满山和朱兴德是一个心理。

    他朝车上抱了不少麻布、孝布,连着停灵时会用到的遮挡黑布都带着。

    宁可多,别少了。

    柱子是他们的兄弟,柱子爷眼下没了,满山懂大姐夫为什么只简单问几句,就忍着气开始马不停蹄张罗。想必大姐夫会一直忙到最后。

    无非是希望别在送老人最后一程时吵吵闹闹的,尽量让老人体面些走。

    至于其他的事情,柱子就算再傻,也有他们哥几个护着,往后有的是机会再细追问。

    ……

    屋里,左撇子一边穿衣裳,换下平时一身干活的埋汰衣服,脱掉草鞋换上黑布鞋,一边也在向白玉兰打听:

    “就以前,我差点儿摔死那回,你给我准备的那套装老衣料子还有吗?动没动?”

    “有,自打你好了就一直放着。我寻思着,咱这个年纪等几年再做装老衣也赶趟,就没动过剪子。以免胖了瘦了的还得改。现在还是里外三新的料子,连着里衣都有。”

    “那你给我全包上吧。正好柱子他爷的个头和我差不离儿。”

    白玉兰停下动作:“可是,他家能没有装老衣吗?一般老人到岁数了,就算再困难,家里也会提前几年陆陆续续给准备上。我怕咱给拿了,他家明明有,到时却装傻。”

    白玉兰认为她绝对不是小人之心,是那一家子人绝对能干出来的。

    左撇子摆手道:

    “唉,让你拿,你就拿吧,这时候就别想那些了,先可着去世的老人来。

    柱子他那几个叔伯不是那种特别孝顺的人,儿子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儿媳妇们提前几年给准备装老衣?

    我先带着,到时看情况再说。

    要是真没有,咱总不能抓瞎,总是要让老人体体面面的走,比啥不强。”

    白玉兰一听,也对。

    所以她不仅将那块装老衣料子给了左撇子,而且还挑选出一块最好的鞋面料子。

    鞋底她是没办法了,咱家没有现成的鞋底。

    实在不行,只能让二柱子的伯娘婶娘现做了。

    外面,在朱兴德将大门打开,要将牛车拽出去时,秀花忽然出来拦住他:“德子,你等会儿,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随着问,朱兴德打开了外婆递来的两张纸。

    朱兴德粗略看过后就愣了一瞬,望着面前矮他两头的外婆:“这是啥时候写的?”

    秀花眯眼回忆道:“前几个月吧。不止柱子他爷写了,凡是在咱家干活受重用的,且家里没分家的,我怕将来有破烂事儿的,我都趁着那些老人在给我送菜时,依次让他们写下这个字据了。也得承认,他们能配合是心里有这些孩子们。唉,要不然凭啥这么大个事儿会听我的。”

    朱兴德手中这张纸,赫然是一份协议。

    协议上写的极为细致,从发工钱,该由谁来取,一直到老人去世怎么办,家里该怎么分家,这里全都有。

    比方说柱子这张纸上,就有写到:

    柱子爷没去世时,虽然没分家,但是柱子的工钱,只能由柱子本人支取。

    任何人不得以没分家、家里很缺钱、出大事故了需要银钱等理由代替柱子支取工钱,以及不得以柱子名义在外借贷。

    只一个领取工钱就能如此,更不用说分家了,好些条款。

    其中有一句话是:关于分家,或是关于柱子爷在分家前去世的处理方式,不得将柱子在分家前,在外所得收入,并入分家前财产总和中。

    从这话上就能看出来,柱子那些叔伯婶娘堂哥堂弟,甭打算在分家时提出,先将柱子在外面挣的那些钱拿回来再分。

    是啊,要是那样做,是柱子不合适。

    那一家子有啥啊?拢共就几亩地,几间破瓦房,可是算上柱子那些堂哥堂弟几十口人一起分,柱子很可能到最后连半亩地都混不上,连个小单间也分不着。

    倒是二柱子能往家里拿回大几十两,让别人给分走。

    虽然朱兴德不可能认下这个亏,毕竟有给柱子盖的房子支在那里,就说柱子挣的钱全用在那个新房上了,但是其实麻烦事还是有的。

    比方说,那一家子要是有人真不要脸起来,非说左家给柱子盖的新房也等于是分家前的财产,要给他们匀点儿,还别说,朱兴德还是要用点儿心思才能摆平的。

    先不提这份协议,只提眼下,朱兴德望着秀花很感动。

    外婆为这个家,背地里要操心这么多,连这个都想到了。

    倒是秀花没觉得这算啥。

    她都走一步看十步聪慧习惯了。

    秀花只顾犯愁道:

    “就是不知道那一家子会不会认。

    本来吧,我还寻思等到新房搬迁时,再让你五爷爷帮柱子爷给写个补充协议,由柱子爷按手印、葫芦画瓢签个名,补充一下柱子爷是搬过来和柱子住啊,还是往后怎样。

    我知道他那人,那位老爷子没敢写完这个就早早告诉家里人,是怕将他撵出去没地方养老。那柱子新房有了,也不差他口吃喝,不就不用再怕了?

    总之,到那时最后彻底定下来,连着这一份一起拿给那一家子看,然后再多叫上他们村一些人作证,这样一口气办下来才叫最终不用费口舌。没想到,他人忽然就没了,唉。”

    人算不如天算。

    这是秀花今日的第三次叹息。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不愿意面对谁死不死的事儿。

    秀花强打起精神道:

    “所以这东西没经过他们村里正见证,很多人也不知晓,他们有可能会不认。

    我想告诉你啥呢,但是咱不怕啊,因为这玩意儿它是真的。

    条款是你五爷爷当初写的,可手印和下面那散花子似的签名,确确实实是柱子爷亲手按的、亲手描的。

    我和你说,德子,他们要是不认,你就回来找我,我和你五爷爷大不了去一趟。要是经过我们解释他们还想继续耍无赖,那就没办法了,那就告咱家去吧。”

    她家不怕被告。

    “而且,他们也别想着死无对证,一口吐沫星子就能冤枉这玩意儿是咱家写的。我可问过柱子爷,他那狗爬似的签名和手印还在哪里使过,他说前两年卖地的时候写过,很好认。他们村里正知道,一看就能辨认出来。”

    朱兴德听完只一个感想:外婆啊,您连这个都有后手。

    ……

    朱兴德和满山一人驾驶一辆车。

    打算载着左撇子和柱子的大伯伯母赶紧过去。

    出门时,看到从庄稼地回来的李二,朱兴德不得不停下脚,急忙叮嘱句:“等砖一批批到家了,帮着多支应一下,今天格外忙。”

    家里就剩下几个女眷了,奶娃娃还要占个人看管。

    李二看见车上一堆死人会用到的家伙什,猜想朱兴德有要紧事:“你放心,我姨我姐那面还有我呐,你们该忙就忙去。”

    朱兴德只顾和李二说话,当跳上车扬起鞭子时才发现,汪家那些人还在左家门口不远的地方磨磨蹭蹭着。

    他一下就来了火气,边赶车边冲汪氏拧眉道:“不是我说你,大嫂。你和我大哥之间的事儿,去找我伯母哭去,跑我老丈人家算怎么一回事儿,绕着几道弯儿呢,还在这里磨蹭个啥。”

    至于汪家其他人,朱兴德连个眼角风都没给。

    汪氏姑家最小的妹妹,白打扮穿一身葱心绿新衣了。

    汪氏嘀咕道:“你大哥不是在给你干活吗?我不找你找谁。”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左撇子坐在朱兴德身后,赶紧拽拽大姑爷胳膊,可别吵吵,咱不想掺和,干脆就别问。

    朱兴德虽然被老丈人这一拽,没被气的下车质问,但是却用攥鞭子的手,指着汪氏的方向,火气不减道:

    “那我让我大哥回去,行吗?我就问你行不行。我找谁给我干活不是干,没的跟你们还要操心些没用的。他现在是上工的点儿,出去拉砖了,你跑我岳父家又哭有嚎个什么劲儿。你耽搁这里干活,我告诉你,回头我就不给他开钱,你们闹出动静要是再将我小闺女吓着,回头咱没完,痛快的离开这里!”

    两辆车都过去了,朱兴德那话还在回吼着。

    汪家人之前一句话没敢说啊,连汪氏也不敢再顶嘴。

    但是当车没影子了,汪氏才说道:“瞧瞧,这就是我小叔子,自从能耐了,回回和我这样牛逼哄哄说话,训我跟训孙子似的。”

    汪母:“他压根儿没把你当大嫂……”

    汪母的小姑子以及小女儿,先跟着同仇敌忾一会儿,在磨蹭着快要离开游寒村时,忽然提议道:“反正好不容易来一回,咱去看看你小叔子那新房啊,听说老大一片了。还盖了酒窖。”

    汪氏说她哪里还有心思,邓媒婆的外甥女那个贱人就差自荐枕席了,听说没事儿就去老朱家抢着干活,抢着偶遇朱兴昌,还不停溜须两个弟妹孙氏和李氏,慢慢的都走得近了。

    但汪氏姑家的表妹秀兰却劝道:“姐,就去看看吧,正好你不是想堵姐夫?他运砖回来总要先去新房吧,我还没见过谁家盖新房盖那么大呢。”

    “那我也不能在这里和他吵吵,没听我那小叔子说嘛,要是敢在这个村惹出麻烦,就不给你姐夫发工钱了。那是个心狠的,说到会做到。”汪氏很遗憾不能和小稻单独对话,她见秀花在家也不敢再登左家门了。

    说来说去就是倒霉,怎么死人的事和她要告状的事遇上了。

    秀兰也不强求多呆,“行,那就当一走一路过去看一眼,不等我姐夫了。你放心,有我娘在,姐你那个婆婆说不过我娘,我娘可是你亲姑,再说理儿都在咱们这里呢。等看完一眼就去朱家好好说道说道。”

    ……

    半个多时辰后,二柱子家。

    “来了嘛,来了吗?”二柱子这些叔伯都在盼着朱兴德来。

    只有朱兴德和左家人到了,他们村里正以及一些有威望的人才会给面子来送老爷子。

    而不是像现在是的,明知道他们家老爷子死了,也不说来看最后一眼。

    还被里正婆娘拦在门口寻借口道:“你叔种地累一上午了,像有些累大劲儿了似的,身上不舒坦在歇觉,等他醒了的,我就告诉他。”

    说一大堆借口,最后仍没吐话来不来送行。而且凡是有名望的,各家都是这种反应。

    二柱子的大堂哥刚要回答恍惚看到车影了,就被他儿子吓一大跳。

    四岁的小男娃鼻子突然哗哗出血,手里还攥着人参须不放。

    这人参须是二柱子上回回家给他爷的,除了这些,二柱子还给他爷带回不少白玉兰炸的野菜丸子,用牛奶和面做出的奶饽饽。

    这小男娃之前拿惯了吃惯了,但东西早就吃没了,他以为人参须也是零嘴呢,塞进了嘴里干嚼。

第三百一十二章 有人

    二柱子的大堂哥骂媳妇:“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啊?你这娘们,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给我滚回娘家。”

    大堂哥的婶娘、也就是柱子的二伯娘听到动静出来一瞧,也被那血迹吓的不轻,使劲瞪了一眼大堂哥的媳妇,对大堂哥煽风点火道:

    “不是婶娘说你,老大,你这媳妇可真是一天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就让她看个孩子也能给看成这样,像她这样给人做娘亲的,也不知道你娘是咋受得起的。那脑子啊,真是蠢笨,纯浪费粮食,一天天不知道寻思啥呢。”

    大堂哥被婶娘这么一说,更加来了火气,主要是感觉很没面子。

    虽然他媳妇一直低着头,连句辩解都没敢辩,只顾慌张地先去寻干布给儿子擦鼻血。

    但是挡不住家里好些人都看着呢,大堂哥只能继续破口大骂,“养猪都比养你强,养猪还能卖了换钱,养你能换来个啥……”越骂越来劲儿。

    才四岁的孩子本就鼻子出血被吓得不轻,这又看到他娘被爹骂了,更是哇哇大哭起来。

    屋门口,一时间那叫一个热闹。

    其他几房的人,却没有一个出来劝架的。

    那些人有倚在门框边上纯看热闹的;有自身难保,本就不受家人待见怕受牵累的;还有起哄架秧子,想让大堂哥再多骂几句的,她们会时不常说两句闲话,说大堂嫂往常看孩子就不细心。

    还是柱子的二伯,实在听不下去了,出来呵斥了一嗓子,这才彻底消停下来。

    “都闭嘴吧,眼瞅着左家人就要到了。和他们正经话都说不过来呢,你们还敢添乱!”

    大堂哥被训了一嗓子,才忽然想起来,一拍脑门道:“确实快要到了,我从道口那里就恍惚瞧见啦。”

    “啥,这么快?那你咋不早说呐。”柱子二伯本来是顺口一说,想制止乱糟糟的场面,没想到左家人真要到他家门口了。

    那么从时间上分析,只能说明左家人在知道消息后,一刻没耽搁就往这里赶路。果然像外面传言般情分挺浓啊。

    大堂哥继续道:“那可不,二叔,备不住咱说话的功夫就到家门口。你当人家像咱们似的呢,要腿着走路。人家朱兴德有各式各样的车,一溜烟就到。我恍惚瞧着还是来了两辆车呐。”

    二柱子的家人们纷纷点头,对对,人家有车,确实快。

    啥?来两辆车?

    有妇人听到这话,立马和身边的妯娌小声嘀咕道:“看来咱家缺的,左家真的都给带来啦。”

    她妯娌:“那可挺好,不用咱家花钱置办了,这一把能省下不老少。”

    说话时,几个女人家对视间都忍不住面露笑容了。

    而男人们是张罗:“那咱快着些,要去大门口迎迎的。”

    柱子的二伯跟着人群走了几步却停下脚,因为他听到几位侄媳妇包括自己这一房儿媳妇们的议论声了。

    虽然就是那么回事儿,但他不乐意听。

    有点儿不高兴地命令他婆娘道:“你张罗着,看看留下两位体面点的儿媳妇,在外面端茶倒水就得。反正有你和大嫂还有弟妹们能支应事儿。剩下的和孩子们都进屋里待着,无事别出来添乱。多嘴多舌。”

    说完,柱子二伯这才拽拽身上的衣裳,有点儿紧张似的小跑着往门口去。

    而柱子二伯母选端茶倒水儿媳妇的标准,就是看娘家下菜碟。

    她留下自己这一房的长媳,她大儿媳妇的娘家比较其他几房的儿媳妇要强出很多。

    还留下大嫂的小儿媳。

    她大嫂和大哥去左家送信儿了,想必一会儿就会跟车回来。她得将这露脸机会给大哥家一个名额。大哥大嫂那一房头的大儿媳娘家最穷,恨不得有时候还要来他们家借点儿口粮呢,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让接济过,所以她刚刚才会撺掇几句。

    小儿媳最富,那位是带着傍身银来的,具体有多少,她可就不知道了。

    就这两个名额啊,被撵进屋里的妇人们很不满意。今日老爷子没了,应是客人最多最露脸的时候,给她们关起来算怎么回事。

    至于被选中的两位自是很高兴。这说明她们两个是妯娌里的体面人。

    ……

    与此同时,朱兴德他们确实快要到了,已经过了村口。

    只不过不止有他们几个,杨满山的车上还载着几位住在村口的老人,是从前和柱子爷交好的几位老头。

    这几人看到车上装有一应办丧礼的物什,就站在道口边让路,边欲言又止。

    满山心细,一看那几人没空手,手里好像拎的也是去看老人去世该拿的东西,他就路过时问了一嘴,“是要去送柱子爷吗?”

    “是。”

    就这样,满山让这几位老头上了车,给捎个脚。

    能看出来这几人过的并不富裕,却能在柱子爷去世后想去看看还不空手,且第一时间就想去见最后一眼,那么柱子爷活着时,应是和这几位老人感情很深。

    满山猜的不错,其中一位老人姓刘,还和柱子爷有挺近的亲戚关系。论辈分,二柱子应该叫刘老头四爷爷。

    两辆车陆续停在了二柱子家大门口。

    柱子家的那些亲人纷纷迎上前,不会说什么场面话的就一句开场白:“哎呦,来啦?”很是感慨的样子。

    尤其是到了近前,能看清两辆车上装的那些物什。

    真是没想到,就差棺材了,剩下的基本全都有。

    咋就没带棺材呢,这可咋办。

    会说话的会加几句,对左撇子道:“你说说,这事儿整的,老人走的太急,还给你们折腾来了,真是不好意思,走走走,快进屋。”

    总之,二柱子的这些家人,会不会说话的,都想和左撇子、朱兴德、杨满山打个招呼,先混个脸熟。

    你要说他们想通过这一面求你点儿什么事吧,也未必。

    就是这一家人见到强者,历来是这样。感觉和能耐人多说上几句话有面子。

    朱兴德此时还不知道老人没棺材呢,要是知道,他连客气都不会客气,本来就一肚子气。

    因为柱子爷的死,就是被这一家子不孝顺的玩意儿忽视才去世的。在朱兴德看来,稍稍注意一丁点儿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别看这些人见面装的挺好,装的挺客气挺有礼。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这一家子为人不错呢。

    所以朱兴德也好,左撇子和杨满山也罢,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没心思应承那些人。

    朱兴德直接问道:“人在哪呢。”

    柱子二伯回答:“在、还在老爷子自己那屋呢。”

    朱兴德扶了把左撇子,让岳父走在最前面,几个人大步流星直奔柱子爷那屋。

    在他们跨过门槛掀开门帘时,院子里,柱子二伯娘问她大嫂,“大嫂,你和大哥是怎么送的口信儿啊,我怎么瞧着那几位急头白脸的呢。好像是咱让老爷子去世了似的。”

    柱子的婶娘也附和说:“就是,你们到底说了啥,可别让人家误会了咱家。”

    柱子的大伯娘气的不行,最初让这两位妯娌去送信儿,她们不去,现在回来了,她们又埋怨。

    “我们能咋送,我们就实话实说呗,我还能把人给编活了是怎滴。你看谁家死人能有个好脸,还想让人家冲你笑啊。”

    “嘘!”在前面走路,要随着朱兴德他们进屋的几位男人,回头冲柱子两位伯娘一位婶娘瞪眼睛。

    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架。

    有那拌嘴功夫,将车上东西卸下来得了,一点儿没有眼力见儿。

    ……

    当左撇子见到躺在炕上,早已经毫无声息的老爷子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左撇子先摸了摸老爷子冰冰凉的脚,又拍了拍柱子爷的手,“唉!”

    唉,也不算遭罪,相等于睡了一觉就没了。

    左撇子稍稍让到一边,让两位姑爷上前看看。。

    朱兴德和杨满山站在炕边,就那样望着早已闭眼的老爷子,沉默了好半晌。

    朱兴德心里想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老哪怕再等等,等等是不是能见柱子一面。

    您这样突然离开,回头您让我怎么和柱子说,他怎么能受得了,他那么一根筋的人。

    也赖我,我要是知道你老会这样,我绝对绝对不会派柱子出门。

    您新房还没住一天,柱子的福气您也没享一天。

    日子明明已经开始好了……

    杨满山和他大姐夫一样,心里想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杨满山望着柱子爷,心想:

    老爷子,我听他们说你没的过程,听的很难受。

    不知道你老是不是饿着走的。

    其实还是俺们心粗啊,柱子想不到的事情,我们当哥哥的应该帮他想到的。

    早知道在游寒村给柱子哪怕是赁个房,让你老搬过去,是不是就不能没了。

    杨满山知道,没有早知道。

    他父母当初也是如柱子爷一般,忽然就一个个离开了他。

    还是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惊动了朱兴德,让朱兴德动了动脚。

    出声的是,强憋着却没憋住掉泪的几人,他们是搭杨满山车来的那几位老头。

    这几人是何时进屋的,甚至是什么时候来的,柱子的那些亲人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们只将目光放在朱兴德几人身上和外面那两车货物上了。

    倒是在朱兴德回眸看向几人,左撇子也拍着柱子四爷爷的胳膊安慰时,柱子家的那些亲人这才发现。

    被这么一打扰,朱兴德干脆出了屋。

    出屋他就问道:“装老衣准备了吗?你们就将人这么扔炕上。”

    柱子大堂哥有点儿脸红磕巴道:“太突然了,装、装老衣就正做着呢,这才没……”

    “那擦洗过吗?”

    “也,也还没顾得上。”

    朱兴德听完,只点点头。

    正好左撇子和杨满山都跟了出来,给屋里那几位老头让地方。

    左撇子急忙说:“咱车上都有,走走走,随我往下拿拿准备东西。”他怕大姑爷急眼,赶紧拽了一把大姑爷。

    而朱兴德真就很平静的跟着去了。

    按往常,这很不像他的性情,连左撇子都有点儿意外。

    其实这时候就算脾气好的人,估计都不会很平静。

    老人没了,就那么给扔在炕上不管不顾?有空到大门口去迎来送往一些没用的人,干一些没用的事儿,家里就算没有装老衣,这些做子孙的还不能给擦洗一番?

    更不用说朱兴德本身是有脾性的,可是他全忍了下来。

    要说他来之前忍气,大半部分原因是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吵吵耽误事儿。

    而他现在忍气,却是在见过柱子爷,又代入了他自己祖父的心理才忍下的。

    任何一位老人,要的都不是儿女、儿孙间谁对谁错。

    最终是谁占理,犟出个一二三四对他们没什么差别,所以有些老人被认为处理事情是和稀泥。

    其实老人真就不知道谁对谁错谁是真孝顺假孝顺吗?

    除了没糊涂的,心里都明镜的。

    但是他们仍然想要的是一家子和和气气的,这才是做老人特别想见到的。

    至少他爷和柱子爷会是这种心理。

    朱兴德就寻思啊,别看柱子这些亲人人品不咋地,他要是在老爷子面前训斥这些人,哪怕他说的全对,也是为了老爷子出头委屈,柱子爷知道了也不会太高兴。因为这些不咋地的玩意儿,是他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是他的亲儿孙。别说只是不孝顺了,就是有的儿孙沦为犯人、罪人,在外人眼中有些儿孙甚至不配做人该死一万遍了,可是很有可能在其祖父心里仍然是个宝呢。

    他又何必在老人这种时候说一些对的话呢。

    至少要头七过了的,让老人放心、让老人带着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期盼离开。

    朱兴德这么一代入,他就很想念他自个的祖父。

    所以,可能是代入感太强了,更是和柱子之间的兄弟情义很深,当装老衣那面缝制完拿回来后,朱兴德和杨满山不假人手,亲自给柱子爷端水擦洗,给剪鼻毛,给梳头发,给换上里外三新的衣裳,给穿好了鞋,抬到了院落里临时搭建的灵堂里。

    二柱子是在傍晚到家的。

    二柱子也是在家人面前头一次骑马。

    急促的马蹄声像是鼓点一般,让人远远听见就七上八下。

    而这时候,村里里正和好些有能耐的人,四邻八舍的村民全来了,甚至有隔壁村和左家交好的人,也到了场。

    二柱子在下马时差些摔到,多亏有六子急忙上前拽了一把。

    “咋可能就没了呢,我不信。”

    “柱子。”好些人和二柱子打招呼,

    可是二柱子好像谁都没看见,只顾不停地边跑边喊爷。

    那声气,像极了以前每一次柱子在挨饿时,都会唤的一声声爷。

    朱兴德一把抱住二柱子的腰,让别胡闹,把灵堂拆了并不会解决什么问题。

    也直到这时,二柱子才忽然紧紧抱住朱兴德,放声大哭起来:“哥,我没爷了,再也不会有人惦记我在外面是死是活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他从怒火中走来

    二柱子的归来,让这气氛变得忽然沉重起来。

    有许多村民是来吃席的。

    本来白布一盖,灵堂一搭,赶明儿唢呐再一吹,并不影响大伙吃席。

    连二柱子那些亲人也没觉得老爷子的离去能咋滴。

    已经开始按部就班地要张罗饭菜,妇人们也一圈圈的出来给大伙端茶倒水,遇见熟悉的村民还会抽空说说其他话题。

    像是二柱子的几位叔伯,已经借着这个机会和村里体面人家搭上话了,有时候为捧对方还会露点儿笑容,一派迎来送往之象。

    二柱子的几位伯娘婶娘更是忙里偷闲会和几家姻亲小声显摆,大致意思:“你看看来的这些人,多给咱家脸面,你们知道都来的是谁不?”

    但是被二柱子突然这么一哭,还是放声痛哭,院落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村里正听着那哭声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拍了拍二柱子的后背安慰。

    其他到场的村民们,也全都杵在原地呐呐不语。

    柱子的大伯二伯对视一眼,俩人眼神似在说:你瞅这事儿整的,柱子那孩子咋那么不懂事儿呢,要不说脑子缺根弦儿,即便再出息也和正常人差股劲儿。他这么一哭,让别人都不敢说话了。

    两位伯伯急忙赶过去,一边拉开在朱兴德怀里的二柱子,一边劝道:

    “快别哭了,这人呐,都有生老病死那天儿。再说咋会没人管你死活,说的那是啥话?俺们这些叔伯能不管你吗,你德哥不也会管你嘛,还有左叔,对不对?你爷活着时,咱这就处的都跟一家人似的,你爷没了,大伙更不可能干瞅着不管你。”

    二柱子的亲叔不甘心落后,跟在两位哥哥后面接话道:“就是,今日是场合不对,咱家里人才忍下让你往后回家住的话,要不然早在你下马那时候就想说了,你爷没了,还有我们这些亲叔伯呢。”

    二柱子两眼通红,只顾着又跪又哭。对于叔伯们的话没过耳。

    可是朱兴德、左撇子、杨满山以及六子却心里明镜的。

    眼前这些所谓亲人,当着大家面前忽然说这话,不就是打算着送走老爷子后,让二柱子回家?

    二柱子回家能空手吗。

    只要住进来,没分家,柱子挣的银钱就要全拿回来,让这些蛀虫们分。

    可见,老爷子活着时能挡一挡,也全是因为老爷子以前挡得狠,才能容下二柱子这几个月在外面消停挣钱。

    现在老爷子死了,这些人就打算以长辈的嘴脸,想面子里子都要,想在外面落下一个是厚道亲属的名声,还想要二柱子的钱。

    毕竟在外人眼中,这些叔伯们能在老爷子离世后,还不放弃侄儿,急忙提出让侄儿拿这里继续当作是自己的家,不明情况的真会误会这些人挺厚道。

    那可不行。

    六子刚要上前一步理论两句,被朱兴德一把拉住。

    “哥,他们?”

    朱兴德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消停的,才到家。你先陪柱子掀开孝帘去看看老爷子,咱几个陪他跪一跪。不枉兄弟一场,咱几个从柱子那里论,也算是老爷子的孙儿,先尽尽心意比啥不强。”

    六子明白了,他哥的意思是,其他的,先不着急。

    那他就先不着急当面锣对面鼓了。

    正好左撇子也劝说:“你们几个就管好自己,至于别人愿意干啥就干啥,咱管不着,你们好好陪老爷子最后一程吧,我去灶房看看,柱子和六子估么还空着肚子。”

    空肚子可不行,本来干一天活了,想必就没怎么吃东西,之后还要守夜。

    其实,就连左撇子、朱兴德和满山,此时也是饿着肚子的。

    他们得知消息那阵儿,家里才开饭,没吃上几口这不就走了嘛。

    左撇子说完,果然离开去张罗饭了。

    他吧,尽尽心给柱子爷擦洗、装殓、这都没问题。

    但是让左撇子去给柱子爷下跪吧,就那么跪在灵堂前守着,用他两位姑爷子的话说:“爹,不用您。”

    也确实不至于到那个程度,又不是朱老爷子,这咱该说啥是啥,心意到就行了。

    所以左撇子看起来挺平静的。

    可是谁都没想到的是,他转身就干出一件不平静的事儿。

    什么事呢。

    临出发前,秀花和白玉兰连粮食都往车上放了不少。

    还放的是细粮。

    这不是寻思着,甭管红事白事的,在乡下这地方都要摆席面嘛。咱不冲别人,就冲二柱子,冲去世的柱子爷,别弄的客人多多时挺寒碜的,别到时每桌连个细面馒头都没有,招待客人全喝大碴粥,那成了啥事儿,容易让人出去讲究。咱柱子还没成亲呐。

    这不嘛,左撇子此时来到灶房,就见到他那两袋子粮食已经被打开了。

    柱子的伯娘婶娘外带几位柱子的嫂子,已经开始要做饭了。

    左撇子先打听了句:“哪个锅能给我空出来,我要给娃们做点儿疙瘩汤。”

    柱子的婶娘指指旁边炉子上的锅,以为朱兴德和杨满山娇气呗,人家有钱,老丈人疼姑爷子,所以才要单独给开火。

    刚要热情地客气两句,你放那里,俺们一会儿顺手就帮你做了,再给你端出去。

    结果就看到左撇子动作很是利索,只舀出够他们几人喝疙瘩汤的面粉,剩下的唰唰两下就将面袋子系好,然后背走了。

    背着两袋子面粉,左撇子横穿满是宾客的院落,重新放在车上。

    放好后,还用麻绳将两袋子面粉和车辕系的结结实实,这才重新回到灶房。

    左撇子出去时,几位妇人当场就傻眼了。

    啥意思啊?她们还没用呢。

    终于将左撇子盼回来了,实在忍不住问道:“细面呢。”

    左撇子声气平平道:“那两袋子粮食不是给你家的,那是我左家带来的粮食,为啥要给你家做脸啊?”

    反问完就背过身去捅咕炉子,准备烧水做疙瘩汤。

    左撇子没骂人没吵嚷,但很奇怪的是,他越是淡定,那背影看起来越是很有杀伤力。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转过身蹲在炉子跟前时,他事实上并不平静。

    为啥这么说呢。

    因为他又没有发挥好。

    左撇子后悔啊,他咋只讲两句就要做饭呢。

    他反正已经开口了,就应该多说几句,比如:

    “你家没粮食和我家无关,丢磕碜又不丢柱子一人的脸,既然你们都豁得出去呢,我左家凭啥要为你们找补。”

    还应该让那几人心里有数,再说道:

    “我左家可以白供柱子吃喝,永永远远的白供都乐意。也是冲柱子,可以是老爷子没有什么、我们就贴补什么,什么装老衣、棺材,这些都行,那叫我们乐意。就是你们这些人,不行,连点儿粉面子我都不舍得让你们碰,这还看不出来吗?因为你们算个屁。”

    左撇子恨自己,嘴真笨。

    也不知眼下再回身继续发挥,还来不来得及啊?

    事实上,不用发挥了,灶房里这些妇人们面子已经挂不住了。

    赔笑、笑不出来。

    生气也不敢生。

    柱子的大伯娘由于之前送消息,已经被朱兴德损过几句,她其实早就想说了,她们家计划的那事儿要够呛。

    所以,倒是她适应良好,还为了缓解尴尬气氛问了句:“要盐不?”

    “要。”左撇子闷声道。

    可是其他几人不行啊,心里落差那叫一个大。

    之前,明明家里缺啥,左家就给拿啥,连棺材都是下午那阵,左撇子特意出了门,听说驾车跑了两个村才给买来的。

    虽说棺材那种物件,家里有年纪大的老人,通常都会预备着。

    但是那东西,一般人家不会卖的。那属于是自己准备多年的家,好些老人哪里舍得卖?要是稍稍殷实一些的人家,连选木材都是有说法的,有些做棺材的好木材需要机缘巧合才能得到手。

    可想而知,左撇子买的过程定会很艰难。

    结果说人家不仅买回来啦,而且还买的挺好的。

    关于棺材银钱都没有说啥,不知为何到了粮食就变得斤斤计较。

    那让人怎么受得了。

    柱子的婶娘第一个忍不住,连装相都没装就跑出去告状了。

    “啥,他真就那么说的?难怪背粮食离开,刚才里正还问我呢。那左撇子也不怕丢脸?”

    “人家怕啥啊,没听说过那么句话嘛,越有钱越抠。”

    “确实,真是越有越抠。”

    柱子几位伯伯听完心里挺不舒服,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柱子跪在灵堂的背影,几人心想:

    你个傻蛋,你纯是给别人家出苦大力的,你撑死也就是个左家长工,什么兄弟亲戚,那左家备不住是为笼络人心做给外人看的。你瞧瞧,左家连个粮食都要那么计较。可你呢,却恨不得为人家丢命都行,傻透呛了。个虎玩意儿。

    罗峻熙就是在这时到的。

    罗峻熙收到消息那会儿,还在家里赶鸭子来着。

    帮他媳妇剁鸭食、收圈。媳妇身子越来越沉,他在努力成为贤内助。

    是他娘最先听人讲柱子爷没了,还以为听茬了呢,确定后,他娘从坝上一溜烟儿跑下来告诉他:“快去看看吧,你们这是属于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你说人是真脆生哈,说没就没,我不能哪日没了吧?”

    罗峻熙连安慰他娘都没空。

    倒是小麦对罗母道:“娘,你大难不死好几回了,后福在后面足足着,只要你往后牙疼,别再用门把手拽掉就行。”

    就没见过为颗牙,到头来花出去半个盖仓房钱的。

    小麦每每想起就很心疼那份急救钱,这不就是纯属作嘛。

    安慰完,小麦打了声口哨,老牛就来了,“夫君快骑着去吧。”

    就这样,罗峻熙才算来的不晚。

    而年轻的罗秀才的到来,真是让二柱子家蓬荜生辉了。

    因为罗秀才的膝盖连县太爷都不用跪,却在见到五人组其他成员通通跪在灵前时,他跟上,噗通跪地。

    村里正看傻眼了,他觉得他应该重新待价而沽一下二柱子。

    现场好些人都是这么想的。

    二柱子的那些亲人们更是激动,连细面的事儿也顾不上计较了,女人们对自己的娘家人急忙告知,瞧见没?这回见到真人了吧,他就是罗峻熙。

    最为小气的二伯娘和婶娘还居然凑在了一起,打算咬咬牙,动点儿体己银去东西两院借点儿细粮端上桌,先将场面支应起来。

    这是他们在老爷子去世这件事情上,柱子家人们第一次花钱。

    她们还打算撺掇着大房也出点儿血。

    “大嫂不能干。”

    “那要看咱俩怎么说。大嫂那个榆木脑袋,咋就不想想左家那位丈人杆子,虽然将面粉背走不让动了,但是带来的其他物什都是足足的。大件我就不提了,只说那小来小去的比方蜡烛,那是一捆一捆拿来的,咱这些天省着用,过后能抵一些换粮钱吧,抵点儿是点儿,还有给老爷子做那装老衣,从里到外面料都有剩。那料子都是挺好的……”

    两位妯娌就这么一边算计着细账,一边进灶房给柱子大伯母叫了出来。

    最终这位是掏了点儿,就是掏的不多。要是细算下来,还是二柱子的婶娘掏出的银钱最多。

    这事儿惹得婶娘的小儿子很不高兴,在茅房外面扯住他娘质问:“娘,为啥大娘二娘拿的少,你却要拿这么多,一大家子的事儿,又不是只咱这一房的,他们难道不叫爷不叫爹?娘,你也不用对俺爷愧疚才想着多花钱。”

    小儿子抢话继续道:“当初,爷没了的那天晚上,是大伙一起去逼爷,想将二柱子找回来分那份工钱,可不是你一人逼得爷吃不下去饭的,更不是只你和爹提议将钱拿回来后就分家的,大伙全有份儿!”

    “你虎啊,娘哪里是愧疚,谁还没个生老病死,咋的到最后都要死,和我有啥关系。再说了,谁让你爷那么大气性了,你这是扯哪里去了,娘这是为了你。”

    “为我?”

    “对啊,你想想左家来了人不算,这回连那位秀才公,不,听人讲,搞不好几个月后摇身一变就成了举人老爷啦。那罗峻熙不仅来,而且还跪你爷,你想想这事儿,又有这么多人看着,这说明往后十里八村都会知道,他和咱家关系老好啦。赶明儿你再相媳妇,冲着这层关系,即便咱家掏不出多少彩礼银,人家女方也会考虑这一层关系,认为你将来定会有出息。”

    婶娘想到往后要挑的儿媳妇,会比妯娌挑的那些儿媳拔高出不少,就忍不住露了笑,“到时,借着这股东风,娘定会给你找个丈人家很是殷实的,不论她美丑,儿啊,你得……”

    “你得务实点儿”还没有说全,突然传出一声暴呵声:“X你娘的!”

    二柱子怒发冲冠一脚将茅房门踢碎。

第三百一十四章 泼水节

    出大热闹了。

    “王嫂子,你这么着急忙慌要干啥去呀?”

    “艾玛,别提了,你知道老蔫吧家那个二柱子吧?老蔫吧这不是刚没吗,俺家那口子寻思去送一送,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能想到他家居然在灵堂前干起来啦。去参加白事儿也不消停。”

    “干、干起来了?”

    “恩那,得亏徐三家那几个小孩子,跑到稻田边叽叽喳喳学舌,学打的都见血了,人脑袋要打成狗脑袋啦,啧啧,我这才知晓。”

    被叫王嫂子的妇人用手一甩头巾子,不打算再废话了,又急火火道:“老妹子,我可不和你说了,我怕那面下手不知道深浅,万一再牵连到俺家那口子身上,俺家你大哥他心眼实在,搞不好他会拉架,我得抓紧看看去。”

    王嫂子跑走后,问话的妇人还在原地面露惊讶。

    最近这些年,很少听说谁家在刚咽气的死人面前干架的。

    一般情况下,村里有名的破落户都不会如此。

    因为村里讲究刚去世的人没出头七,那等于是还没走呢。

    要是在灵堂前胡闹一通,很容易让才离世的人带着怨气,那样不好再投胎不说,还会由于不放心往后经常回来作事儿。

    那个谁,村里最有名的村里正二儿媳妇,听说那不就是回娘家参加白事,在灵堂前和她那几个姐姐吵嘴撕扯起来了,结果回来就各种来病,躺炕上一直带死不活的。后来还是供起保家仙,又要被迫给人“看病”,不得不帮人破解事儿,通俗的讲就是突然来神儿了,来了,你不干这活计都不行,要不然人家作你,这才慢慢见好。

    这事儿弄的,让村里正一家特别没面子,村里正认为他那二儿媳是个半疯,别看能给外人看事儿挣不少钱,那也很是不待见。都想过给那位休了,听说是怕得罪“神儿”才忍下来。

    扯远了,总之,自从村里正二儿媳那事过后,附近村落的破落户都会格外注意,在头七前装也要装孝子贤孙,这怎么老蔫吧家却打起来啦?

    越来越多的村民,从田间地头朝二柱子家跑。

    这些人本来没想去送别柱子爷,眼下倒是不约而同全去了。

    一方面天黑收工了,正好有了空闲。白天他们就算有心也没空。

    另一方面更是心里刺挠,想去瞧瞧咋一回事儿。

    这些人边结伴同行,边互相打听:“是因为闹分家干起来的?”

    只有分家这种大事,才值得冒险在灵堂前大打出手吧。

    “我猜,不会是老爷子的死有什么隐情吧?”

    “艾玛,你可真敢猜,说的我都瘆得慌。不至于,虽然老蔫吧那几个儿子不咋滴。”

    “哪里是我敢猜,你想啊,老蔫吧活着时,家里都没有什么存项,他家又不是钱很多,至于那么着急非差这么三五天分家吗。就算打起来又能分得多少,所以,应该不是为分家。”

    这话一出,大伙跑的更快了。

    而这时现场,住二柱子家附近第一拨到达的群众,看到的瓜就是,二柱子已经怒发冲冠干翻好几个了。

    茅房附近,那位婶娘被二柱子一脚踹倒,踹的连动都不能动。捂着肚子直哼哼。

    婶娘的儿子,也就是二柱子上面最小的堂哥,已经被二柱子打的鼻口穿血,一拳接一拳,那位脸不仅肿了起来,而且整个身体被打的蜷曲起来。

    这位越是紧紧抱住二柱子大腿,不让过去打他娘,二柱子越是紧紧抿住唇角猛烈的揍他。

    如此大的动静,前院的那些亲属,包括村里正等左邻右舍的全跑过来拉架。

    一边上前试图拉开,再打下去,婶娘的小儿子就要完了,骨头都得折喽,一边七嘴八舌问咋啦。

    简直太震惊。

    说实话,二柱子是啥时候来的后院儿,他们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可能是人甭管多么伤心也有三急,这才会离开灵堂去了后院吧。

    二柱子的二伯上前呵斥道:“柱子,你是不是疯了?!”

    二伯万万没想到,他这一嗓子,换来的不是二柱子的停止暴力,而是二柱子毫不犹豫的一个大嘴巴子。

    二伯当即捂住脸,一时间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般。

    张着嘴,捂着脸,眼还冒金星,耳朵嗡嗡的,嘴里有锈味,咋的了这是。

    他想象的不该是这个样子。

    婶娘的男人,也就是二柱子的叔叔,一看自己媳妇、自个儿子突然被揍成那样,他不想问发生了什么,他就知道不能这么干,眼中还有没有他这个长辈了。敢打堂哥、堂婶?果然是有爹娘生的,没爹娘养的。

    所以在柱子二伯呵斥的同一时间,婶娘的男人拽拽衣袖就预备要上前教育侄儿,他今儿非得打的二柱子跪下不可。

    奈何二柱子能在挥巴掌的同时,能在好几位壮汉一起拦他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另一手扣住他叔叔的两手。

    这位叔叔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也没让人看清是怎么动作的,大伙只瞧见二柱子的叔叔眨眼间就从面对他们变成转身向后转,随后二柱子毫不犹豫出脚,一脚就给他叔叔蹬的踉跄十几步,两手扑到了土坯墙上,一条腿跪下了。

    要是没有那墙挡着,只这一脚就能给踹出个大前趴,就不止是跪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村里正急忙上前横着胳膊暴呵道:

    “柱子啊,你还认识我不?你给我醒醒!”

    喊完一嗓子,又赶紧怀柔,不怀柔不行啊,也担心不分青红皂白就甩他一个大嘴巴。

    村里正像是想上前摩挲二柱子似的,试探着劝道:“你给伯伯点儿面子,啊?娃,有话咱好好说,你爷虽然没了,但是有伯伯给你做主。”

    “滚一边儿去!”二柱子都没容里正伯说完话。

    可见,没用。

    且完了,冲这态度就知已经疯大劲儿了。

    也确实是如此。

    二柱子在扇完二伯、踹完三叔,横着膀子甩开身边几位拦架的村民们,他又两眼冒火般,死死地盯着外围的那些堂哥们。

    三个房头的堂哥们加在一起,正好是十人。

    他不仅死死看着这十人,而且还透过这些人的缝隙,眯眼盯住堂哥们身后的亲大伯。

    柱子的大伯猛的打一哆嗦。

    大伯彻底被二柱子攥紧两拳、浑身散发索命鬼的气势吓到了。

    他甚至怀疑,二柱子是不是由于死去的老爷子,招到什么了。

    可惜,并不是招了什么鬼啊神啊,不是一盆鸡血能解决的。

    接下来,二柱子的话,给了大家答案。

    二柱子每说一句就盯向一人,他忽然怒喝道:

    “来啊,来!”

    “我打了你娘、你弟,你瞎吗?”

    “我打了你爹,有种的,给我来!”

    “来!!”

    “来!我让你们合起伙来给俺爷弄死,我X你们老祖宗!”

    随着这话一落,二柱子就如猛虎归山一般,绷紧忽然腱子肉扑向了堂哥们。

    二柱子完全可以以一挑十。

    因为他有堂嫂们在帮他。

    各房堂嫂们开始啊啊惊叫,喊着孩子他爹。

    所以别看堂哥们有十人,却拦不住二柱子一人的拳脚。

    挡不住他们心不齐。

    但是别忘了,二柱子不是一个人。

    他也永远不会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有胜似亲兄弟的兄弟。

    之前,朱兴德他们赶到后院儿时,六子想上前来着。

    朱兴德和在灵堂那阵是一样的动作,他微微摇头制止了六子,只站在旁边看二柱子打那些亲人。

    因为朱兴德认为,无需拉架,更无需问怎么了。

    看这架势,还能是为什么,一定是柱子去后院茅房的时候,听到了什么。

    如果不是亲耳听说,柱子是不可能“疯”成这样的。

    什么长辈啊、孩子啊,女人啊,不能打啊,没那事儿。

    朱兴德很了解柱子。

    二柱子到了一定的愤怒程度,长辈、孩子、女人,人情世故等等,通通的在柱子眼中是王八犊子。在二柱子那里是没有界限的。

    如此性情,要依着朱兴德所想,就让柱子打人吧,这样挺好。

    柱子自个知道了,也比他过后费劲儿要帮着分析利弊、分析老爷子是怎么没的强。

    毕竟这一根筋的人吧,优点很明显,会爱憎分明。

    不像大多数的正常人,有时候会受外界影响,会寻思这那的,注意脸面啊,注意名声,总想着可以用其他方式更好的解决之类的,担心别再给人打坏了,等等。

    说实在的,要依着朱兴德埋在内心深处的暴躁想法,有时候太过面面俱到那都不够爽快。就是揍你,就完啦。

    什么亲戚啊,往后见面,只要认定你让我恨上了,往后你就是仇人。没有其他身份。

    得承认,像柱子这样的性情,连他这个正常人,有时候都很羡慕。

    你看,这不二柱子就恨上了这些所谓的亲人了,都不用他过后再废话的,柱子能不杀了他们就算不错。

    但是缺点也有。

    缺点是你想让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去爱、去恨,也都挺难的。

    朱兴德即便知道柱子很信任他,在没打架前,其实他也犯愁过,过后怎么劝解才能让一根筋的人,不再拿这些人当作亲人。

    这回妥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啥也没做,因缘巧合,柱子已经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那还惯着?

    所以,当二柱子冲向他那些堂哥们时,朱兴德不但再不阻拦六子上前,而且他突然用脚勾起一个棍子,抄到手里,就喝了一嗓子:“上!”

    这一声令下,在外人眼中,非常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罗峻熙先上了。

    罗峻熙一掖衣角,一个猛扑就扑到柱子的大堂哥身上了。

    柱子的大堂哥本来想趁柱子不备,从后面给腿来一棒子,给打倒了然后给柱子捆起来得了。

    结果罗峻熙这一扑,直接扑到他后背上哐哐两拳。

    可见,罗峻熙早先就瞄上了。

    接着,朱兴德、杨满山、六子呈三角挤到混战中,一人对付俩,只眨眼间就让二柱子到他大伯身边了。

    大伯边后退,边咽了咽吐沫:“……”

    大伯娘倒是比大伯强,知道护着男人:“啊啊啊啊!”

    大伯那几家的姻亲们不能干瞅着啊,也要上前拦着。

    不止大伯那几位儿媳妇的娘家妈在帮忙,柱子二伯和叔叔那几房的姻亲们也反应过来了。

    不敢动手挑衅虎了吧唧的二柱子,还不敢靠人多拦偏架吗?

    尤其婶娘那面有位姻亲丈母娘,她挺尖儿,她寻思女人打架有时也有自身优点,她去抓二柱子头发呗。或是抓到朱兴德、杨满山的头发也行,抓住一个是一个,还伤不到什么,过后不会赖上她。

    这位老妇人那手,刚要奔罗峻熙的头发使劲,之前本打算最好抓住事主二柱子最好,挡不住那位个头太高,罗峻熙又正好和大堂哥齐齐摔倒扭打起来,她能够到,还在手边。

    可惜,她那手还没有碰到罗峻熙的头发丝呢,自己却忽然惊叫起来:“啊!”

    左撇子抓住这位妇人头发就开始摇,“你个臭娘们。”

    打这开始,左撇子以一己之力,恁是挡住至少十多位妇人的攻击。

    什么柱子的伯娘啊,柱子堂哥们的媳妇了,这些人岳母大姨子小姨子了,那都要数不清了。

    左撇子作为一位老爷们,居然横扫一群妇女。

    且这回他发挥好了,他边和人掐架,边将堆积在心口那些话骂了出来:“这一家子不要个脸了,谁没有老的那天?给老人活活饿死、气死,过后还装作没事人似的,时时刻刻算计占便宜,我呸。一群狼心狗肺。连着一天一宿都没人进去看看,恨不得老人臭在屋里都不会发现,咋就能丧良心到这种程度,绑了他们见官,简直不配做个人。也不怕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我咒死你们,将来你们的儿女也会这么对你!”

    最开始,左撇子还和这些妇人们推搡、抓挠,怒骂,后来他不知怎的就摸到了“武器”。

    那后院有老大一口缸了,上面飘个盆。

    左撇子不骂人了,开始用盆舀水,闷头干,无差别攻击,一盆盆扬向那些妇人。

    这院子里,彻底乱了套,过上了泼水节。

    而男人们那面,板杖子都打的倒了一片,要打到东院去了。

    二柱子还将他大伯二伯一气儿给按到沤肥用的粪池里。

    到这时,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了。旁边院落房顶上都站着人。

    而在现场的,拦也不是,不拦是真怕出人命。

    虽然村里正已经开始点名招呼人去拉架。

    但是好些人只伸伸手,却不敢深拦。又没和柱子一家有什么过命交情,又不是亲戚。

    这二柱子恨不得要整死这一家子的样子,谁还能虎了吧唧实心实意往前上?

    当他们是二柱子吗。

    再着,听着也是真来气啊。

    都不是唏嘘了。

    “原来老蔫吧死,是让这一家子给饿死气死的。”

    “柱子爷那是位多老实的人呐,在咱村有名的事儿少。老爷子又能吃多少喝多少。至于那么想让老人赶紧死嘛。啧啧,简直不是个人。”

    “揍他们就对了,我要是二柱子,我也会和这一家子断绝关系。先揍个够本出气再说。这一家子对自己亲爹、亲爷爷都能狠心,还能指望他们往后办人事儿?就不能打交道了。”

    好些岁数大的老人是极为感慨道:“咱几个以前还劝老蔫吧兄弟,说柱子那脑子往后指望不上多出息,还是要指望其他孙子。却没想到,到最后是这少根筋的才将他爷当回事儿。也是这少根筋的才最出息。剩下的,恨不得让赶紧死,好分家。”

    “要没这一出,咱都不知道还有这隐情。”

第三百一十五章 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大章)

    一场痛痛快快的架干完后。

    二柱子扑在棺材上放声大哭。

    或许是在哭他回来晚了。

    他要是在家,一定能发现他爷被气着了,他爷也不会躺在炕上没人管没人问,是不是他爷就不会去世了?

    或许是在哭,他一直以来的不懂事。

    以前,别人说他二,他还认为是别人二呢。

    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真缺点心眼。

    他从没有像那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外能挣钱,还能将家里处理妥当。

    他像混日子似的,只寻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没有喝凉水。

    所以,从没有想过弄个正经家,将他爷接出来过日子。

    还是左叔和婶子主动提的,要给他盖新房。

    要是不提,他连房子都没寻思张罗过,总觉得在哪不是睡一宿觉。

    也是左叔和婶子嘱咐他的,说盖完新房让你爷来住住。大亮堂房子,你爷大半辈子都没住过。

    他当时还好意思附和,笑着说:“婶子,俺爷不是没住过好房子,你高估他了。俺爷是连串门走亲戚,进别人家亮堂房子里炕上坐坐都没有过。”

    然后他这才会想到要将爷接走。

    就可见他这脑子,除了吃,剩下别的方面不是二是啥?

    二柱子恨自己。

    他更是从有没有琢磨过,他在外面挣的钱越多,他爷只要没搬出来,为挡着那一大家子压力就会越大。

    几次回家,他甚至都没有问问他爷,拿的那些吃的,你能吃到不?只知道往他爷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走的时候还耀武扬威的对他爷说:“忙着呐,你不知道,我现在一身本事,外面啥事都离不得我。”

    他爷就一次次站在路口,用舍不得的眼神摆着手嘱咐:

    “爷知道你出息了,可是柱子啊,在外面一定一定要小心,不要一言不合就惹祸。”

    “柱子啊,爷知道你不耐烦听这些丧气话,可是做事儿前一定要先问过你德哥再动手,不要自己随便动脑子。”

    “柱子啊,要尽早找媳妇,相中哪个大姑娘要先和你哥说,那都是有流程的,不要直接就上手。”

    他每次听完就很生气,知道不爱听还说:“回去吧!”

    如今,再也没有这么个人为他唠叨了。

    他爷也是为了保住他挣的钱,才被那些人气死。

    “爷,你起来唠叨,我保准再也不烦了。”二柱子攥着他爷冰凉的手哭道。

    又哐哐捶了两下棺材:“只要起来,那些人也再不敢气您了!您起来,我立马就成亲洞房!”

    六子和杨满山还有罗峻熙,赶紧上前去拽二柱子。

    要不然他们怕二柱子会活活气死自己。

    这几人身上很脏。

    血迹、灰尘、粪便,管什么脏的臭的都有。

    那血迹打起架来也不知道是谁的了。自己身上很有可能也受了些小伤。

    在二柱子悲恸的哭声里,最先敢过来说话的是那位寻男人的王嫂子。

    之前没人敢到灵堂附近,自从打完架,大伙自动给让开一个圈儿。村民们实在是被二柱子虎虎实实的打架风格吓着了。

    王嫂子未语先叹了口气:“柱子啊,你节哀。再这么哭下去,别看你身板壮实,听婶子的,没用,好多病都是气上来的。”

    六子急忙附和:“就是,柱子,也别再折腾老爷子了。”要不是他们在跟前儿拦着,刚刚老爷子就要被柱子背出来了。

    王嫂子挡在她男人前面继续道:“那婶子和你叔就先回去了,等到出殡的时候再来送老爷子。你放心,今儿到底是咋一回事儿,咱大伙心里都有一杆秤。打人不赖你,俺们都能给你作证。换作哪家也忍不下这口气。”

    王嫂子这话一出口,附近的村民全跟着附和起来:

    “对,不赖你,能作证。”

    “做人啊,要是不孝顺,其他啥都会注定不咋滴,往后谁家也不能再和这样门风的人家走动。换作咱也会动手。”

    “哪里是不孝顺那么轻,这就差不顺他们心思,就要上手掐脖子给掐死了。虽然没掐脖子,但是任你听天由命,不管不问也是没谁了。为了俩钱儿,可真是不要个……”

    说话的人,被身边人拽下袖子,不得不将剩下的话咽下去。

    是啊,别再火上浇油,今儿他们村想必已经干出名了。

    之前打的,直冒烟儿。

    还是提醒正事儿要紧。

    “我们听那些人嚷嚷要分家,你心里要有点成算。这次打完,想必往后也没必要再相处,不行就断绝关系吧。你放心,断绝关系大伙都知道是咋回事儿,不会背后讲究你。”

    “是啊,讲究不到你头上,外面人不明白的,我们帮着解释。那什么,那俺们先走了,有事去叫。”

    没吃上席,好些人陆陆续续的站在灵堂附近,对二柱子劝慰两句话就走。

    大戏落幕了,不走还能干啥。

    不过,倒是没人挑理招待不周。

    这么说吧,这口“大瓜”,够他们过年串亲戚串门唠嗑讲两年的。

    别看事情不太稀奇,哪里没有这样的不孝顺的子孙?但是打人的过程实在是太过瘾。没点语言天分的,那都学不明白。

    所以也算是变相的心满意足了,回家再看看自己家里那些不孝顺的,行啊,和柱子爷相比,管咋的咱没被气死,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还是王嫂子的男人实诚。

    明明是王嫂子第一个开口的,他们却是最后一拨离开。

    主要是她男人不想走,直到没啥人了,才吭哧瘪肚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要好好活着,要不然白瞎你爷的心。我先回去,等你婶子蒸好干粮再送来。”

    这给王嫂子气的,当即瞪眼睛。

    和谁商量的要送干粮啦?她男人在打架那阵就跟缺心眼似的,死命的上前拦着,还偏帮柱子这头。

    没看里正都没咋管,显得他能耐了。

    直到这时,二柱子才抬起头,想看看这位叔是谁。

    说实在的,他只恍惚知晓是一个村的,他爷帮人看守瓜棚子,这位叔家的地头好像离的挺近,应该是总和他爷一起唠嗑。

    再别的,他一点儿也没印象,连姓啥都不知道。

    罗峻熙也跟着看过去。

    他不仅看,他还问道:“您贵姓。”

    等到杨满山送他们两口子出来时,王嫂子那双眼睛彻底瞪不下去了。

    因为杨满山第一次在外面主动做主道:“你家的田地要是不多,忙完后想干一些零活,直接去游寒村寻我。我要是不在,寻我岳父、我大姐夫都行,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满山重新进院。

    王嫂子傻在大门口,半晌后,激动道:“走哇,傻瞅啥呢,赶紧的,咱俩回家给二柱子他们蒸干粮去。”

    妈呀,她要将整个丧礼的饽饽全包,那她咬咬牙都认。

    她男人这就等于莫名其妙抱到固定饭碗了,往后再不用犯愁农闲时出去干什么活计。还在意什么粮,别只看眼前那点儿小利,没有舍哪有得。

    不过,直到丧礼都完事儿了,这对夫妻也没机会搭上什么粮食。因为当汉子实实惠惠送来一篮子锅贴时,左撇子正好瞧见,问清缘由直接将绑在车上的一袋粮食给了他,让背回去这几日帮忙做他们几人的饭。其他人不管。

    这事儿又惹得王嫂子至此后逢人便夸,且每次夸奖的时候不忘踩一脚柱子那些叔伯,说他们不配做个人,那些人不配吃饭。她还要特意给柱子几人的饭菜做的香喷喷,馋死那一家子畜生。

    也让杨满山觉得自己没看错人,那位汉子过后还将没用完的面粉送到左家。丁是丁卯是卯,一点儿不占便宜。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眼下的情形是分家。

    为此,柱子那些叔伯们的姻亲们都没有离开。

    有好几人身上还带着伤呢,比方说被左撇子薅头发的妇人,她头顶有一块头发被拽掉了。

    左撇子和朱兴德为此事儿,也已经和村里正交涉好一会儿。

    里正留下六位在村里比较有威望的长辈,又派他媳妇回去翻找柱子爷上次卖地在他那里留下的中人文书。对照完笔迹后,里正就派人去喊柱子的叔伯们。

    柱子的大伯没来。

    那位差些被粪淹死。

    要不是打到最激烈的时候,里正家几个儿子,连手有威望人家的后生们同时上前制止,那真是容易被二柱子按头呛死。

    眼下,据说柱子大伯跳进水缸里洗了三遍都洗不下去那身味道,也早已被吓破了胆,说啥都不来。反正他二弟三弟能分到的,不会少了他这一房。

    所以来的是柱子二伯和三叔,外加一位出嫁的姑姑。

    晚辈们比如柱子堂哥们想要来着,被里正呵斥:“有你们啥事儿,我看你们还是挨削的轻,滚回去!”

    祖父饿着的时候,没一个人进去问问。

    祖父死了,要分家产了,一个个恨不得拄拐都要挤进来听听。

    什么东西呢!

    堂哥们疼的直咧嘴,认为里正纯属见人下菜碟,这是不敢得罪左家才如此睁眼说瞎话,看不到他们受伤吗?

    女人们听完后,心更凉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冲里正和屋里那几位辈分高的意思,合着挨一顿胖揍也不会给他们做主。之前计划先让柱子将所得银两全拿回来再分家,看来也没戏了。

    可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里正就是因为想偏袒他们,才会是这种态度。不想让太多人到左撇子和朱兴德面前拱火。

    在里正看来,一群蠢蛋。

    现在还想要这要那呢?

    你们一大家子不管老爷子死活被村里人全听见了,关键你们还承认了。那听的真亮的,过后想耍赖都不行。

    而那左家是一般人家吗?没看二柱子根本不管分家的事儿,全是左家给出面。二柱子只顾悲伤就行。

    他德哥一人就能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真给那朱兴德惹急了想闹大,那是能将这家人捉走打板子的。

    要不说是糊涂虫呢,柱子的这些亲人,是不是忘了朱兴德以前是干啥的?不提以前,就是现在朱兴德几个堂兄弟还有不少拜把子兄弟在县衙。

    以前朱兴德仁义,那是因为看柱子。

    现在彻底撕开脸面,又不是没看见刚才揍人往死里打的样子,谁知道他要干啥。

    里正有些惴惴不安。

    其实他不是想偏袒谁,说白了,他是不想自己村在县衙挂号,那要是集体被捉走打板子不得问责他?

    本来最近就听人讲,附近十里八村要合并,不按照多少里设置一个里正了,说是他们这里属于特殊情况,都挨着近。要最后合成一个,然后设一个总里正,另带两个副的。

    唉。

    他溜须都溜须不过来呢,本来还想找关系去左家唠唠,或是去朱家走动走动,这回也不用拉关系了。只希望朱兴德抬抬手。

    此时,柱子的二伯先进来的,他伤的最轻,因为他在别人动手时哭来着。杨满山到他面前就没怎么打,只干踹。

    柱子的三叔受伤最重,他是被抬进来的。

    “没见过这样的,里正你要给我做主啊,你要是不给我做主,我就击鼓去,哪有亲侄子这么打长辈的,我浑身骨头都断了。”

    “咋不将你牙打掉,你给我闭嘴!”

    里正干脆快刀斩乱麻,先将老爷子写的那两张纸大致意思说了一遍,说完后,率先表态:“我同意,就这么办了,往后你们断绝关系。”

    其他几位有名望的跟着点头,也是赞同的。

    接着关于家产,里正主动道:“老爷子写的不给柱子家产这点,我不同意。那不孝顺的都能得,都是子孙,柱子这种孝顺的更该得。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用问存项了,指定是问也没有,那就算田地。二柱子能得二分地。”

    其他几位:“我同意。”

    到底还是钱占上风了,再害怕也不舍弃,柱子二伯和三叔齐声道:“我们不同意。”

    里正眯着眼睛警告道:“不服憋着,这就是村里的决定,要不是还没出殡,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惦记着让你们都齐齐唰唰的送老爷子最后一程,灵堂还要设在这里,人死为大,我还不会这么分家!你们这些子孙配不配分得家产心里没数?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没的,你们非要对峙公堂不可?全村人包括我只要活着那天随时都可以作证。要是那么想作,也行,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到了衙门里你们能不能回来可就不一定了。到时别说舍了二分地,全给了柱子也是应该的。”

    听起来,里正是在对柱子大伯和三叔说话。

    朱兴德心里清楚,有几句话,也是为提醒特意说给他听的。

    比如,人死为大,灵堂要设在这里,别再这么闹下去,打也打了,消停的送走老爷子才是当务之急。

    还有那句,里正会给这事情作证,暗示的意思,往后这一家子要是敢骚扰柱子,他会出头的,那是在向他表态。虽然不需要。柱子可不是什么“正常人”。更不是随着年月仗着有血缘关系会心软的人。

    屋里很静。柱子的伯父和叔叔在掂掇里正那话的真假。

    其实,甭管真假,他们都不是有胆子敢去衙门告状的人。

    可是让他们真就应了,那等于是在用刀剜他们的肉。忙乎啥呢,到头来啥也没得,这意思还要搭点儿呗。

    里正看出柱子的二伯和三叔被吓住了,朱兴德那面仍旧没发话,他假装和几位辈分高的小小声商量一下,又加了个砝码:“有些错处,真说的明明白白的,那就只剩下见官一条路。也不用和我扯,你们没有不孝顺没有害老爷子啥的,对错县太爷有定论,他老人家不糊涂。”

    果然,那两位一哆嗦。

    “反正我这里还有咱村这几位长辈断定你们是错了,犯错就要挨罚,所以我们几人决定所有丧葬费要由你们几房人出。柱子不用掏。”

    “啊?!!”这怎么越说越搭的多呢。早知道刚才就应了。

    而直到这时,朱兴德才开口道:“以上,要立字据。”

    里正瞬间松了口气。

    在写字据时,外面的妇人们听说消息开始哭。

    “我不活了。”

    正要继续哭骂这样分家要欺负死个人了,日子还怎么过。

    二柱子出现了,柱子问:“哪个不想活了?”

    妇人们集体打个哭嗝,没,都想活。

    “给钱!”

    不、不能宽限?

    二柱子只瞪眼。

    要是以前,伯娘婶娘堂嫂们绝对敢赖着,但是她们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二柱子虽然没说话,但是脸色很好懂,那意思是:“你们是给钱还是想死。”

    而事实上,柱子还真不在意这些银钱,包括丧葬的所有费用。他之前都想着由自己工钱出,这样他对祖父的离世心里能好受些。棺材钱,他掏,没啥的。

    但现在不那么想了,那是他左叔和他哥帮他要来的,也是应得的,凭啥不要?

    他要全拿着,烧多多的纸钱给他爷。让他爷在那面买亮堂房子住住,还要给烧两辆牛车的纸钱。

    ……

    柱子爷出殡后,朱兴德向他岳父告假了。

    朱老爷子见到朱兴德吓一跳:“艾玛,你是啥时候进来的。”

    “爷,你喝水。来,给你喝我拿回来的。”

    “我不渴呀。”

    “不渴也多喝些。”

    这一宿,朱老爷子差些被小孙儿给灌尿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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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940/ 第一时间欣赏我全家都带金手指最新章节! 作者:YTT桃桃所写的《我全家都带金手指》为转载作品,我全家都带金手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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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家都带金手指介绍:
左家无子,只生仨闺女。
惹得十里八村笑话:“看着吧,将来连扛事儿的都没有,让早些年不过继,该!”
村里人却不知,左家三位女婿那是有金手指的。
大女婿重生归来,别说扛事儿啦,能背着老丈人爬山溜达玩。
二女婿出意外,醒来得一带小池子的空间,喝了那水,好像能变白。就是不知猎户变白能干啥。
小女婿考完童生考秀才,每每考中,就会吸引一大型猛兽。吓的他能跑出残影来。
要说金手指都在女婿们身上,将来变心可咋整。
左家女儿们:不怕,他们不会用,离了我们就是一个死字。
多年后,左老汉感叹:啥叫金手指?其实就是牢牢抱成团。能抱团,好好过日子,你也有。
感谢封面制作者:车厘子929和清和亦然我全家都带金手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全家都带金手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全家都带金手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