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条
亲爱的大美妞儿们,实在抱歉,今日家中有事,写不出来了,请假一天。明天恢复更新,望大家见谅哈
第一章 我说,寒山别哭,我带你出
游寒村距离镇上,脚程需三个时辰,这是指单程,一去。
离县城更远,一来一回需要两日。
一般人无大事不敢轻易去城里,费钱。
就是这么个偏僻穷山村,游寒村却还能让附近其他村庄眼热,只因它在寒山脚下。
绕着这座山,附近东南西北七个村庄想要进城,都要途经游寒村。
这是好的方面。
游寒村村民想进城能少走一段路,而且去其他村庄走亲戚也近便。
不好的方面是,前后左右村里那点儿八卦事,总是第一时间就能传进来。
白玉兰在地里锄草,假装听不着那几位碎嘴婆子在讲究她。
不用问也知晓,定是在笑话她前些年吹过的牛逼。
“你瞅玉兰那个命苦样。自从左撇子摔断腿,她家那五亩田全靠她一人干。再看我家,四个小子唰唰唰一会儿就干完。出门前,我家那几个小子特意嘱咐:娘,不用干活,坐大树底下唠嗑。”
“那可不,到啥时候都得是儿子。玉兰只给老左家生仨闺女,她婆婆要是地下有知,棺材板压不住得爬出来挠她。不说那没影的,只说眼前这地里活,你看玉兰那仨女婿,一个也没露面儿。当年她和我掐架,说的那些话,眼下想来就是天大的笑话。”
那事儿,大伙自然记得。
当年,白玉兰一人群战八名妇女,举着火把发疯一样叫骂,谁再敢背地里嚼舌头,说老左家、说她男人左撇子是绝户头子就要点着谁家房子。
当初,大伙不是怕她。
那小身板别说发疯了,你死不死呢,敢点房子,家里男人们几巴掌就能给削趴。
是怕得罪同样姓左的里正一家,不出五服就是亲戚。
也是给左撇子面子。
左撇子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习惯用左手得了这么个外号,念过几年私塾认识字。村里人想着往后万一能求着呢,一个村里住着,做人留一线。
再者说,骂不骂绝户,那都是事实,何必讲究那说了多少年不新鲜的事实。凭白说咱不留口德,跟打瘸子骂哑巴似的,连绝户也欺负。
让大伙笑话的是,当年那一出,里正站出来为白玉兰出头后并没完。
白玉兰在好些人面前,气的浑身打摆子说,她就算没儿子也会比其他人过的好。
到时让姑爷们给她干活,让别人家的儿子孝顺她,要眼气死那些养儿子也靠不住的人家。
不信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还别说,随着左撇子家那仨闺女日渐长大,十里八乡有些人家真信了那话。
因为那仨闺女长相随爹娘优点,迷倒不少只看脸的年轻小伙子。
有不少人家到给儿子说亲时,儿子提出想娶左撇子家姑娘,和家里吵闹得狠。
这没过门就吵闹,要是过门被窝一盖,热乎话一哄,这不等于真给老左家养儿子啦?
那仨丫头片子,简直是搅风搅雨,绝对绝对不能要。
还好,结局很让人满意。
许多妇女们想起当年的话,一起嘲笑:
白玉兰,你打不打脸。
还想挑好女婿呢,呸。
给你家大闺女挑女婿挑到眼花,最后大闺女掉河里,被有名的二流子抱起来坏了名声不得不嫁。
到二闺女时,你家左老汉去年差些丢命,被山上那破相的猎户救了才只摔断腿,回头连知会你都不知会,就将二闺女许给那破落户。
至于左撇子家的小闺女,大伙心里明白,这咱不能扒瞎,这位嫁的夫君倒是真不错。
嫁的是前头青柳村出名的“神童”读书人,前两日去赶考也不知考的咋样。要是考出来,那更是高攀上等人。
只是有一样,
据说那小女婿的寡母没轻了磋磨左家小闺女,至今没让小两口圆房。那小女婿的寡母在十里八村更是出名的厉害。
听青柳村婆子们传言,人家放话说是不圆房才好,将来儿子中秀才能给左撇子家小闺女赶出门。谁让那小闺女不检点。
是的,不检点。
没人在现场,具体发生什么不清楚,只知那小闺女也掉河里了,这才赖上读书人。
哎呦,这一总结才发现,左家几位闺女总掉河里。
那河,是月老?
……
白玉兰不管那几位婆娘背地里嘀咕她,只一心锄草,想着赶紧干完活好回去给老头子做饭。
老头子那一遭祸事,摔的太严重。
别人看到的是断腿咋养不见好,只有自家人和镇上的大夫知晓,刚被抬下山时内里也摔坏了,咳血四五次。估摸没有二姑爷及时救助,当场就会丢了命。
想到二姑爷,白玉兰叹气。
二姑爷除脸上有疤、上没老人帮衬、住在山洞里没房子、没田地,打一天猎吃一天饭的,再挑不出别的毛病。
今早出门,老头子说今年秋收完去掉缴税就不卖粮了,不是为多吃那一口干饭,是想着攒起来给明年做口粮。
因为想卖地。
家里拢共五亩田,想卖两亩地换成银子塞给二闺女。
愧得慌,让二闺女嫁给山上的猎户。
贴补些银钱,好让小两口来山下盖个房。
就在白玉兰累的腰酸准备拎锄头归家时,村东头方向来了俩人招呼她:“是大德子他岳母不?”
“是,老妹子,你们从杏林村来的?是我大闺女让捎口信吗?”
“艾玛,还捎口信呢,是你大姑爷家出事啦。你大姑爷将人揍了,人家要赔五两银钱,啧啧,五两啊,天老爷!当场给那朱家老爷子气的摔大地里,抬回去就说不出话,哈喇子流老长,看起来像是不认识人了。这亲家之间,你快去看看吧。”
白玉兰心里一哆嗦。
她那不务正业的大女婿,二十啷当岁,宁可各村子乱晃都不下田的东西,全仰仗朱家那位老爷子偏心眼才能吃饱饭不受冻。
这位老爷子要是倒下,还是被她大女婿气的,大女婿那几位早就惦记分家的堂哥,能容他?
她可怜的大闺女啊,完了,要跟着大女婿一起喝西北风了。
白玉兰趿拉一脚泥才跑到地头想细问问,惦记问清楚好去杏林村给大闺女仗腰,村西边跑过来一位小伙子,见到她就挥手喊道:
“左婶子,不好啦,你小女婿被野猪拱,你二女婿为救你小女婿,双双摔到咱挖的壕沟里不省人事。”
听完这话,别说白玉兰,就是地里正听热闹的几位妇女也发懵。
太惨,就会勾起别人的同情心。
几位妇女热心帮忙打听,咋一回事?
心里也直犯嘀咕:左家这是犯了什么邪。
闺女爱往河里掉,女婿爱往壕沟里掉。
此时,白玉兰心里已经不是一哆嗦了,而是提到嗓子眼。
算天数,小女婿明明是赶考完归家,怎会被野猪撵。
二女婿在山上住,又怎会遇见小女婿。
这可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南面又来人。
看打扮和牵的骡子车还是外乡人。
“谁是白玉兰?将你娘领回去吧,我爹死了,俺们家不要她!”
白玉兰僵着身子望向远处。
她那位三嫁过的娘家妈,正拎着包袱微扬下巴四处张望。
忽然,平地一声吼。
“岳母!”
左撇子拄拐,瞪着铜铃大眼不可置信望着老岳母。
当年偷他家银钱跑了的岳母,多年后居然敢上门。听那话,还是被休回来的。
白玉兰感觉天旋地转,直挺挺倒在地边。
第二章 丈母娘,放过我
“我那可怜的,闺、女、呀!”
冷不丁的一嗓门,将外乡拉骡子车的壮汉吓得胆突儿的。
壮汉对傻站在旁看热闹的弟弟紧着摆手。
快走快走,送回老太太就好。
多一句也别问别说,以防脱不了手。
这面送人归来的兄弟俩,趁乱调头就撤。
那面,只看,刚才喊那一嗓子的老太太,正挎紧手中包袱,健步如飞的状态,瞧上去比她闺女白玉兰身板还硬实。
左撇子的老岳母秀花同志,几步就蹿到女婿前面,率先奔到女儿身侧扒眼皮、掐人中。
一边忙乎一边埋怨:
“我闺女这是啥命,她这是累倒在地边儿啊。
为他们老左家开枝散叶就换来这么个下场。
白日要放下锅盖下大地,夜里缝补睡炕席,连条像样的暖和棉被都没有。
苦巴巴熬大半辈子。
到头来,要身板没身板,要银钱没银钱,我闺女苦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定是苦的挠头皮。”
“岳母!”
场面太乱,本来不想吱声,可左撇子实在受不住了。
只张罗年轻后生帮忙背玉兰回家的功夫,岳母就开始胡说八道。要是再不出声制止,岳母更会瞎编排他。
那些瞎话听着太让人来气。
玉兰哪里有苦成那样。
今年,他是腿吃不住劲儿,还没好透,田里活需要弯腰撅腚,这才不得不让玉兰辛苦些。
往年五亩地,他只要干得动就没让玉兰干过重活。
再着,当着村里人面前提开枝散叶?
左撇子气愤至极。
气的自然不是嫌弃媳妇生了仨闺女。
这么多年,早就认命,甭管生啥那也是亲生的好。
他是一气岳母那语气,听起来像是特别有底气。不知道的,真以为玉兰给他生的是仨儿子,还是在知根知底的同村人面前。
二气,那就要提陈年烂谷子的事儿。
当年,就是他眼前这位“好岳母”,早早地将不足十岁的玉兰送到他家吃住,逼着他亲娘应承父辈们定下的娃娃亲。
其他过礼等乱遭事先不提,只说为让他亲娘快些应承,拿捏住亲娘渴望左家这一房人丁兴旺的心理,当初“好岳母”没少举例。
上至玉兰姥姥的姥姥的姥姥,下到玉兰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表姑,口口声声承诺,她们有个共同点,这些女人很会生儿子。
而且为了增加说服力,举例故意加一句都是先开花,生下个闺女后就开始不停生儿子,最少俩。
岳母当年坐在炕头哭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想必哭的她自己都信了:“玉兰爹死的太早,要不然我怎会只有玉兰一个。可怜我那些,还没出生的儿、子、们呦。”
左撇子想起这些就控制不住情绪,真想和眼前的“好岳母”好好扒开揉碎掰扯一通。
因为,被岳母那一通骗,他亲娘是带着美好心愿盖上的棺材盖。
他亲娘没剩几口气时,还在信“好岳母”的邪。不忘嘱咐,“儿啊,娘终于等到大孙女出生,她之后就开始生小子啦,你且等着。”
所以说,左撇子打心眼里憋闷。
他就纳闷了,岳母你能不能有点儿自觉?说话的时候考虑考虑脸皮好不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开枝散叶。
在哪呢那叶?
是花。
三朵。
……
白玉兰被村里人七手八脚抬回家。
左撇子感谢大伙帮忙向外送送,不失礼节意思两下。
匆忙间,顺手拽过帕子扔到水盆里,担心媳妇恐是中暑,快擦一擦凉快凉快。
擦完他再去熬草药。
那草药是二女婿满山以前送来的,说是对中暑有用。
左撇子端水盆进屋时,他的老岳母正一手给闺女解开衣服领子松快松快,一边眼睛不闲,四处打量。
“女婿,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从小伙子熬成老头子,还是那么穷,难怪给我闺女累倒。瞅瞅这破屋子,比当年还不如。”
左撇子装作没听见岳母那扎心的话,让媳妇快些醒才是正经。
一心惦记:孩儿她娘,你好没好些,这就去给你熬药。
秀花也不用女婿接话,自顾自继续道:
“给我闺女累倒再熬药吃,你以为这样就叫心疼人?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回来见到的就是,我闺女却要为口饭玩命干,那嫁人还干啥。
我看你也别熬什么中暑药了,先熬后悔药,我喝它三大碗。”
左撇子咬牙忍耐,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岳母什么。
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男人还是理性的,实在忍不住转头去灶房。
村里人刚才议论纷纷,说他家女婿怎么怎么滴,那阵没心思细听只顾忙玉兰,他要出去打听打听。
可这几步路走的,又惹来他老岳母的话。
“你怎的还瘸了?啧啧,几年不见,瞧你这身板还不如我个老太太,难怪……”
白玉兰悠悠转醒,赶紧打断更难听的话。
不用听都知晓,接下来一定会说难怪那么穷。
而且刚刚那些话,她也听见了,就是没力气睁眼反驳。
她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亲娘,要不是她男人有良心,她应是会被休几次:“娘,你闭嘴!”
秀花同志被女儿气的浑身发抖的模样唬住,终于张了张嘴又闭上。
白玉兰顾不上亲娘为啥被休回来,胡乱抿抿衣裳扣,趿拉草鞋,带着一脚大泥巴去找左撇子。
左老汉这才知晓。
原来,厚脸皮、要账鬼、麻烦精、事儿精还偷过他银钱的丈母娘腾空出现,并不是最晦气的事儿。今日,还有更倒霉的仨姑爷。
夫妻俩心慌慌,赶紧分头行动。
左撇子揣上家里所剩不多的银钱,急忙拄拐去里正家借车,再借两个壮劳力。他负责去青柳村看二姑爷和小姑爷,也不知掉壕沟里摔成啥样。
不行赶紧抬走送镇上。
白玉兰是负责去杏林村大姑爷那面。
走到门口,白玉兰站住,回头看她亲娘没好气道:“你跟着我干啥,别添乱。”
“我是她们外婆,多少年没见了,出事去看看怎会是添乱。”
白玉兰点头:“好,娘,你也听到了,我三个姑爷全出事了。你做外婆的这么多年没露过面,是不是该给你仨外孙女掏点儿银钱救救急。”
“我哪有银钱”,秀花立马向后倒退两步,不打算跟着去了。
这什么闺女呀,才见面竟敢提这么伤感情的事情。
白玉兰已经不失望了,没希望就不会失望。
她对亲娘的要求低到不能再低,只求这节骨眼别添乱。
结果再次被叫住,满脸不耐烦转回头。
真的,白玉兰掏心窝子说,这就是亲娘,一点儿招没有。
这要是婆婆,她都得抄笤帚干起来,烦死了。
一心八下扯,眼下都急成什么样,她满心满眼仨女儿。
秀花眯眼:“怎滴,仇视我呀?瞅瞅你那个样。丫呀,十多年不见,你娘我一把年纪跋山涉水回到这里,你就是再急,是不是也要问问我饿没饿。”
几步路走的,白玉兰脚上的草鞋差些赌气般拧破,冲进灶房时,用使劲走路发泄脾气。
开锁,舀出半碗苞米面。
亲娘立马从旁提醒:“那油我可看见了,还有那鸡蛋。怎么,到家第一顿就给我喝稀?你那仨倒霉姑爷一起出事,下晚要是赶不回,你是要饿死我啊你还锁柜。”
白玉兰给了亲娘一个鸡蛋,油也给了,就这,仍没堵住嘴。
秀花一边接过来,一边振振有词。
听说话那语气,心情好像还挺复杂:
“难怪人说父母对儿女巴心巴肺,儿女对父母就不成。
以前我不信,看你这样我才醒过神。
瞅瞅你那冒火的眼睛,恨不得喷火将我烧死。
我知晓,你心里惦记的全是你闺女,哪还有生你的亲娘。
要是我和你闺女一起掉河里,你指定先救你闺女。”
“娘!!”
好好好,也没说什么呀,又气的哆嗦乱颤,难怪身体不好。
秀花最终追到大门口,冲白玉兰背影嘱咐道:
“丫,你可别实心实意惦记姑爷,人脑袋打成狗脑袋时别往前冲,我可就你一个闺女。还有,能不掏银钱就不掏钱,千万别瞎揽事。”
在老太太心里,姑爷子嘛,那都是外人。没有眼珠子哪有眼眶子。
“看情况不好,给我大外孙女带回来就行啦。”
第三章 大女儿
农家讲究贱名好养活。
左撇子识些字,不想让闺女们的名字太贱。
所以左撇子和白玉兰的大女儿叫左小稻,二女儿叫左小豆,小女儿左小麦。
庄稼人嘛,就是图个五谷丰登。
在白玉兰向大女儿所在村落急匆匆赶路时,她大闺女小稻那面已经相对平静。
小稻的男人朱兴德虽没归家,但是要赔款的人却走了。
那些人不敢继续闹事,朱兴德的祖父毫无征兆倒下,瞧那状况挺不好,怕大德子知晓后回头和他们玩命。
小稻让三岁的女儿躲进屋里,端水盆拿帕子给倒炕上的老爷子擦洗。擦那流满脸的哈喇子,还有手上的血迹以及满身污泥。
要说这个家,如若大德子心里是最盼祖父好的,那左小稻就是排名第二盼着老爷子能长命百岁。
小稻过门时,上头已经没了公婆。
朱家老爷子拢共生两子,分大房二房。
小稻的男人朱兴德是二房的独苗苗。
大房的伯父前几年去了,那时小稻刚过门为伯父服丧许久。现在除了朱兴德这一房,大房的有伯母,三位堂哥堂嫂以及大大小小孩童五个。另外还有一位嫁出去的伯家小姑子。
左小稻比她男人心里明事。
她猜测,朱家老爷子至今不提分家,就是觉得人口单薄,这个单薄指的是她男人,连个父母兄弟都没有。
没有帮衬的人,她男人大德子又不踏实种地,分家担心他们这房头往后吃不上喝不上。
或许,这其中还掺杂偏心眼一说。
老爷子要是好好活着时提分家,不算出嫁的伯家小姑子,只算大房三子和大伯母,按照人头分,那定是要比她男人分的田地多。
全村人从旁看着呢,太偏心说不过去,会被人讲究。
可要是老爷子在弥留之际叫来村里一些有名望的老人,临快闭眼时,提出多给她男人分一些田地,提提她男人命苦早早就没了爹娘只剩个亲爷,提分家按照大房二房两户分,不按人头算。
到那时,想必伯母和堂哥们即便心里存气,也要咬牙忍忍。
最起码不敢闹的太过头,以防给老爷子直接气过去担不孝的恶名。
不过,小稻心里的那些猜测,眼下随着老爷子提前神志不清倒下,全部化成虚无。
左小稻现在一心一意只盼老爷子好起来,哪怕分家一文钱不要,也希望爷爷能挺过来。
因为,老爷子是被她男人急怒攻心气倒的。
她担心最疼她男人的长辈,要是以这种形势撒手离开,她男人会后悔一辈子。
左小稻不管三位堂嫂那些难听话,什么偏心不得济,差些将命搭上之类的,只当是苍蝇在耳边嗡嗡。
她简单给老爷子拾掇一番后,直接对大堂哥朱兴昌说话:
“大哥,二哥眼下不在家,三哥又带人去寻德子了,爷这情况不能耽搁。你快去借骡子车,咱赶紧去镇上。”
大德子的大堂哥朱兴昌唉声叹气好几声,才闷头坐在炕边道:
“都这样了,明摆着瘫吧在炕,还去镇上有啥用。殷实的都怕去看病,药汤子哪里是咱家能喝得起的,我瞅白费银钱。”
顿了下,又吭哧出一句:“那不等德子啦?”
说这话时,几位堂嫂一听要去镇上面临花钱,又是一顿大嗓门七嘴八舌,恨不得吃了左小稻,满屋子乱糟糟。
给小稻气的不行。
大哥说的那是啥话。
虽说祸事是她男人惹的,可老爷子也是堂哥的亲祖父。不想着赶紧救人还惦记银钱花用,还要等德子回来再说,德子又不是大夫。
“大哥,你快去吧!”
说完,小稻转头就去灶房,趁着借车的功夫先给老爷子煮些粥,想招灌下去。
从出事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了,老爷子本来在地里干活就水米没打牙,去镇上路又远,她担心老爷子肚子没食,情况会变得更严重。
左小稻煮粥的时候,住她们家房后的好心邻居来探望,先去探望躺炕上人事不省的朱老爷子,啧啧两声。接着不顾小稻那几位堂嫂拉住她让评评理,好心邻居也去了灶房,眼里有活还帮忙给打蛋花。
“德子他媳妇,德子怎的还没归家?我听说你要去镇上给老爷子看病?”
“是,胖婶,车来就走。”
“那得花多少钱,那可是去镇上。”
胖婶说话间,动作挺不自然的摸了摸腰间钱袋子。
她俩家关系一向处的不错,她男人刚才催促让借给小稻些银钱。
可她不想借。
小稻没注意到胖婶的动作,一边用木勺搅粥,一边头也没抬回道:
“多少也要去。镇上广药堂虽是看病贵,但我知晓那里的郎中有几分真本事。我爹去年摔断腿那次,咱附近几个村里看病的都说要不中了,让准备后事。到了镇上,我爹就活了过来。”
想起自个三岁的闺女,小稻这才扭头看过去:“对了,胖婶儿,麻烦你帮忙照顾下我家甜水。等赶车路过我娘家,我让我娘再去你家接甜水,成吗?”
那有啥不成的,只要不借钱,这些小忙不算事儿。
“你放心,甜水就在我家待着。还真就不能让孩子在这里。就你那几位堂嫂,我刚才瞅了,趁着德子还没回来,恨不得撕了你。孩子在家,不得挨掐?”
左小稻干脆让女儿随着胖婶先离开。
又给老爷子强喂进去半碗粥,这才回到自个屋反插门,掏炕洞子。
炕洞子里有块砖是活动的,小稻从里面掏出块红布包。
打开布包,赫然入目大大小小碎银加上铜钱,共计十七两之多。
其中十五两是她男人朱兴德在外面“鬼混”挣的,成亲第一日就交给她保管,嘱咐好些遍万万和谁也别说。
小稻应了,连朱老爷子都没漏过口风,只转头回门那日有偷偷告诉亲娘白玉兰。
去年爹的腿摔坏,小稻本想要动这笔银钱,是娘没让,说家里有点儿存项,还有田地能卖,不能用姑爷的让小两口隔心,真到揭不开锅再说。
至于多出那二两是朱老爷子零零碎碎给朱兴德的,怕朱兴德遥哪乱走,在外当混子再饿到肚子,留点儿零花钱买饽饽吃。
就在左小稻拿银钱时,外面终于传来了动静。
还是挺大个动静。
她男人带着人浩浩荡荡归来。
第四章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院子里,站着六七个朱兴德的小弟。
他们或抱膀,或蹲着,只等德哥看完祖父一声令下。
朱兴德身后跟着几位堂哥走进屋里。
土炕前,朱兴德的脸上,再没有往常的淡定模样。
他望着躺在炕上鬓发乱糟糟的朱老爷子,握住祖父的手,蠕动半响嘴唇才说:“爷,德哥回来啦,您能听见不?”
怪事,老爷子还真就睁眼了,用浑浊的双眼望向最疼爱的小孙子,发出一声模糊的:“啊。”
似在说:回来就好,爷没事儿,你别惦记。
只是啊完这一声,又重新陷入昏迷。
朱兴德当即红了眼圈儿。
再转回身时,“大哥二哥三哥,抬爷去镇上。”
大堂哥朱兴昌还是那句话:“四弟,去那有啥用,我瞅白费银钱。”
几位堂嫂也终于敢插嘴了。
“艾玛,德子你是不知道。”
大堂嫂大嗓门道:“你大哥让村里会瞧病的吴半仙来看过。现给吴半仙从大地里拎回来的。说老爷子这种情况去哪都没用,还瞎折腾啥。”
二堂嫂:“不是我说你德子,早知老爷子这样,你为啥要惹祸。”
心里不满极了,现在又来当好人。
那两口子就知镇上,口口声声去治病。
显得他们好像多不想给老爷子看病似的。
咋就不想想,到镇上能没有花销,到时这银钱算谁的。
就是从老爷子那里拿用也是大伙的。花一文少一文,分家就会少得。
三堂嫂比另几位聪明点儿,心想:
抱怨有屁用,说到底不就是差钱。
要是这花销不从公中出,能得来德子一句准话这银钱他掏了。老爷子是他气的他该拿。
到时,甭管德子去哪里借,哪怕是从公中借,那她也认。
认了别说让老爷子去镇上,就是赶车去县城也中。
反正只要是借的,分家时,德子那一份就要先扣除这份借用的银钱。
所以三堂嫂问的是:“德子,这银钱是不是得你们这一房出?”
朱兴德没躲,应声道:“是,我拿。大哥二哥,到广药堂提我名号先使药,告诉那坐堂的,我一会儿就到。”
说完,不管其他人诧异怎就答应的如此痛快,哪来的银钱?
朱兴德看眼媳妇,没和小稻说话,直接对院子的兄弟们呵道:
“抄家伙。”
那六七位小子立马寻摸趁手的锄头斧子。
其中一位小弟叫六子。
六子心话:从听到信儿,咱哥几个就憋着一口气。
王赖子那地痞流氓,居然敢恶人先告状,还趁德哥去庄子看守赌局的功夫,来了一个回手掏,直接掏到德哥家里闹事。
不是敢上门讹五两银钱吗?
哥几个今儿非剁了王赖子一只手,不揍的王赖子哭爹喊娘不赔五十两不算完。
正好拿那五十两银子给德哥祖父看病。
让王赖子好好知晓知晓,虽然德哥不做大哥好多年,但是敢来德哥家里闹事儿,那是碰了咱大伙的逆鳞。
啥叫穷横穷横的。
朱兴德以及他带的这几位小弟就是。
没钱没背景,最初甚至连饱肚子的干粮都没有就敢行走江湖,全靠大不了血债血偿那口气撑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朱兴德大步走向灶房。
从里面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攥一把菜刀。
直到此时,看到菜刀,朱兴德那一直没吱声的大伯母,以及几位堂哥堂嫂才意识到,德子平日里在家偷懒的表现,或许算是对他们挺敬重的了。
小稻却差些气疯。
明晃晃的菜刀,院里六子他们手中的锄头斧子,她男人这是要去干什么。
赶紧上前拦住:“德子,眼下带爷去瞧病才是正经。”
“爷那里有哥哥们,你听话,我去去就回。”
左小稻急哭,就这样拎菜刀去,那还能回了嘛,“夫君,杀人要偿命的!”
朱兴德一把推开小稻,“偿命?那我也要先将五十两讨来押在广德堂,再剁了那狗崽子。”
“那我呢,你大不了偿命,我和甜水呢?”
朱兴德步子一顿,终于再次看向他从娶到家就极为稀罕的媳妇,“被抓又不会连累家人。”
这话里的意思就多了。
有哪怕砍头也要出这一口恶气的决心。
有别和他讲道理为个无赖值不值得。
他不懂那些道理,他就知道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敢欺负他祖父头上,他朱兴德就敢豁得出一身剐。
甚至,还有对妻子那未言明的:万一真出事,你可以改嫁,不怪你。
外面六子催促,“嫂子,你别拦我哥,这趟咱几个必须去。不出这口气往后还怎么混,我哥他不要面子的吗?”
真忍了,往后道上谁还能信着他们看赌局。
不找回面子,会被人说王赖子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的,德哥是缩头乌龟。
小稻听完六子那起哄架秧子的话,更是气急败坏。
都啥时候了,还面不面子的,真出事被官爷抓走,家破人亡就叫有面子?
简直是一群混蛋。
尤其是朱兴德最最混账。
瞧她男人那眼神里未言明的改嫁之意。
家里又不是没有银钱,他是疯了吗?为讨些药钱玩命。
爷还躺在骡车上,他咋就不知晓哪头轻哪头重,非要眼下去寻仇。
左小稻想都未想,抡圆胳膊,扬起手甩了朱兴德一个大巴掌。
啪嚓一声。
那动静脆响的。
朱兴德的大伯母,从公爹出事后一直没怎么吭声,始终让三位儿媳妇打头阵,最好闹到趁此分家。此时却再坐不住,腾的一下站起身。
在她看来,疯的不是侄子朱兴德,是德子那婆娘,敢打男人?
小稻的三位堂嫂也懵的不行。
自小到大,她们有一个算一个,只听说过汉子打婆娘,从没听过女人家敢打爷们的。
而更让大伙震惊的是,高高大大的朱兴德,竟然被这一巴掌甩的哐当倒地,那手里还紧紧攥着菜刀呢。
几位堂嫂惊的:“啊啊啊”,一顿跳脚,向后躲避惊叫。
大伯母看一眼侄儿,看一眼左小稻,艰涩的咽口吐沫。
三堂哥又是摇晃又是扒朱兴德的眼皮,咋叫也不醒,僵着脖子仰头看向弟妹。眼里充满无法置信,似在说:“这是你干的?”
二堂哥瞪圆眼睛死死盯着左小稻的手。
弟妹不会是天生大力吧。
大堂哥上前检查一番堂弟,吭哧了好一会儿,总结陈词:“四弟妹,给四、四弟打的晕死过去啦。”
此时,行凶者小稻也懵得厉害。
她左手握住右手腕,右手还在颤抖。
脑里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如若倒下的不是她男人,她定会认为这是在讹人啊。
明明没有多少力气,怎么可能会打晕。
她男人那么大个子,咋一碰就倒?
白玉兰就是在这时赶到的。
她从满屋子人里挤进来,一眼看过去差些哭出声。
大女婿咋也人事不省。
她几位女婿这是咋的啦。
白玉兰冰冻的心,颤抖的手,指着泼水都不醒的大姑爷,颤声问大闺女:“你男人也掉过壕沟?”
朱兴德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第五章 大梦一场的朱兴德先生
朱兴德犹如重启。
在梦里,也是先发生了他爷这事儿。
起头原因是,他堂妹兰草和王赖子钻苞米地。
平日里,真不知晓俩人有那种关系。
赶巧了,朱兴德有场赌局需要他看守,地点定的挺远。
他抄近路赶往小周庄时,听见地里有动静。
蹑手蹑脚过去一瞧,当即气的鼻孔冒烟。
本来以为是别人家的热闹,或者是两口子一边掰苞米一边打野战,他心里还嘿嘿寻思,谁家的?玩的挺野啊,万万也没想到,当事人是自个堂妹。
堂妹兰草,那衣裳乱七八糟。
王赖子顶着一张麻子脸,压在堂妹身上挺激动,一张臭嘴不住提醒,让堂妹张嘴回应。
兰草的夫君是小周庄的周福安,小两口才成家没两年。
那王赖子又不是兰草的夫君,俩人却那样,朱兴德第一反应堂妹是被强迫的。
王赖子你个臭不要脸,地痞流氓敢流氓到他老朱家人头上。
朱兴德这人在家一向“装孙子”,不为别的,为他爷。和家里人多一句少一句的当作吃亏是福。
但外面人,要是敢欺负他老朱家,整死你。
所以想也没想,拽起王赖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当即揍的王赖子鼻口穿血,牙齿干掉两颗,屁滚尿流提裤子跑了。
可是打完,朱兴德并没有感到痛快,倒是更憋闷。
堂妹跪在他面前哭求,“四哥,求求你啦,别告诉别人。是我不检点。我不该落单上山采蘑菇,让王赖子趁此占了便宜。打那之后,我要是不应王赖子,他说会告诉我男人我身上的痦子,我男人定会休了我,我不想被休啊。到时娘家回不去,嫂子们也不会容我这种败了名声的弃妇,我还会连累侄女们。”
朱兴德一听,合着这回钻苞米地还不是第一次。
听那意思,堂妹自从被王赖子捏了把柄,俩人经常约着出来。
在梦里,朱兴德又重复一遍劝堂妹的话。
比如,训斥兰草:
“你个糊涂虫,第一次出事就该和周福安坦白你是被强迫的,落单采蘑菇咋能是错?周福安要是个真汉子,他该怨的不是你,而是去弄死王赖子。”
这话,堂妹根本听不进去,就知晓哭。
也是,要是真有那勇气,不会被王赖子威胁过好几次。
朱兴德只能劝兰草不要糊涂到底:
“我是你哥,我不可能让你和王赖子这么胡混下去,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等我忙完再去收拾他一顿,一顿不行就两顿。你记得,从今往后,王赖子哪怕坐在你家炕头威胁暗示你出去,你都不准再去。”
以上,就是朱兴德他爷那事的起因。
让朱兴德没想到的是,回头王赖子被揍后顶着一脑袋包,带人敢向朱老爷子要五两赔偿钱,说是被他揍的,不给又要找里正又要报官。
说白了,无非是拿捏住朱兴德的性情,猜到别人问为啥要揍人时,朱兴德不会告知原因,甚至还会为堂妹、为朱家的名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要说,王赖子为啥闹哄哄上门只要五两银,闹这么大,真就为那点儿钱往死里得罪人吗?
朱兴德在梦里都清楚得很,王赖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就要说到朱兴德平日里干的活计。
以前,镇上有赌场,前几年发生命案被知县收拾没了。
赌场阎老大,自此后就码人在各个偏僻庄子村子开设赌局。
机缘巧合下,朱兴德带小弟们无意间帮过阎老大。
打那起,朱兴德负责带小弟们看守赌局,局子进行中不能使诈,以及村头、门前门后望风。
依据赌资多少,看一场给一两或二两银钱不等。
朱兴德收到钱,再给手下弟兄们分。
而王赖子其人,干的是那个赌场收账的活计。
有人赌红眼会拿家里房子、田地、女娃子抵押,王赖子那一摊就是负责将这些抵押的兑现。
其实这个更为有油水的活,阎老大最初是想甩给朱兴德的,但他没接。
咱就是庄户人,普普通通的泥腿子。
朱兴德认为,自个做不到硬下心肠去收房收田看别人家破人亡,更干不得拽过女娃子串成串送到县城发卖兑现。
他和媳妇小稻,第一个孩子就是闺女。
见不得那些,朱兴德宁可挣望风那份钱少的活。
可是王赖子随着“兑现”的越来越多,卖田卖丫头挣中间差价,还有阎老大单独给的跑腿费,手底下的弟兄们倒是越来越多。
心大了,王赖子想将朱兴德那份望风钱也收拢手中,由他自己人来干。
所以,如若这次去朱家能要来五两赔款,能骑在朱兴德脖子上拉屎,朱兴德还屁都不敢放,连原因也不敢说就会掏钱,那王赖子将会名声更胜,阎老大也会觉得朱兴德只外表看起来能顶事,实际上内里是个窝囊货。
剧情在继续。
朱兴德继续做梦,这回梦到的是之后发生的事。
梦里,祖父被送到镇上治病,他被媳妇甩了一个巴掌后,仍带着六子他们去寻王赖子。
王赖子被他用菜刀卡住脖子的骇人样吓住,真就从火墙和炕洞里凑出四十七两碎银,哭着求饶,差的那三两,包括欺负兰草那事,可以让他婆娘陪朱兴德玩一回出气,只求德哥菜刀拿稳些,放过一条狗命。
朱兴德不屑和这种无赖废话,砍掉王赖子一只小手指喂了院子里的大黄狗,掉头就走,直奔镇上。
祖父经过及时针灸,除口齿不清、半边身子不能动外,清醒不少。
郎中说,万幸你们家舍出银钱医治,换作不舍得看病的人家,不出一两个月就准备后事吧。
朱兴德在梦里攥紧拳头,再之后发生的事,像走马观花一般。
朱家趁着老爷子在镇上治病,摇头点头都表达不清楚时,火速分家。
大伯母找来里正,提出按人头分,还提出由他们大房供养老爷子,谁供养谁更应该多得家产。
里正说,祸事是他惹的,他爷确实不能让他养,哪怕不要家产只要老爷子也不成,以免将来惹祸再给老爷子气死。
大房几位哥哥就不一样了,比他持重,适合给老人养老。
朱兴德最终分得很少的田地,爷还不归他。
即便大伯母和几位堂哥在分家一事上表现出不地道,朱兴德仍然牙口风没漏过堂妹的事。
梦里的朱兴德憋屈啊,又想去找王赖子出气。
媳妇小稻咋劝也劝不住,只能更加用心照顾瘫在炕上的祖父。
虽然祖父不归他家,但是小稻却一天跑八趟,杀鸡煮粥鸡蛋汤,换样端到大房那里喂给爷。
只求老爷子能快些好起来说出话,表达出想和他们这一房过日子的意思。
这样的话,为的是能解除他最大的心结,他就不会总惦记去打杀王赖子惹祸。
就这么伺候着,有一日出事了。
小稻没扶住老爷子,自己还摔倒在炕下,血当即顺着大腿向下流。把脉才知,已经一个多月快俩月的身子,在他们两口子还不知晓的情况下,没了。
又半个多月后,被剁掉小手指的王赖子去趟县城,找到给县城主簿做小妾的妹子。这小妾还挺得宠。
没两天,村里来了官差说要征徭役。
以往,不明文规定,村里殷实农户要想逃脱徭役三年,可以给征徭役的递点儿孝敬银,再掏十五两白银顶一个名额。
人家拿着这钱,再去找愿意被征徭役的穷苦人顶替。
可是,朱兴德在梦里怎么递孝敬银,对方都不接。
还有朱家大房也有一个徭役名额,谁让分家了呢,也是东拼西凑想交银钱抵消徭役,人家也不接受。
以及他手下小弟六子。
他老丈人、他二姨子的猎户男人杨满山,全在被征行列。
就在朱兴德被押走服徭役时,就在朱兴德想看看他老丈人是不是也在队伍里,想知道小姨子的男人罗峻熙有没有给老丈人运作出去时,他的梦,忽然断了。
……
朱兴德感觉自己是做了个梦中梦,他还没梦够。
可现实中,他在亲人们看到的,他昏迷了一天一宿。
连朱老爷子都醒了,被一巴掌打倒的朱兴德却没醒,问郎中,郎中也很懵。
这不嘛,大堂哥朱兴昌作为家属代表,正试探着和小稻商量:
“四、四弟妹,德子不能再睡下去啦。我、我寻思着,解铃不如系铃人,要不你再给他一巴掌?”
左小稻被一群人期待,涨红脸给了朱兴德一巴掌。
打完,没醒。
大堂哥又及时冒出来,这回说话痛快:“不中,你那哪是扇,要使些劲儿。”
啪嚓一声,朱兴德激灵一下坐了起来,唬的大伙齐齐倒退半步。
第六章 神啊救救我吧
“我怎么了。”
大堂哥朱兴昌,有些害怕攥紧菜刀刚醒的堂弟,急忙上前半步告诉:“你又挨一巴掌,是你媳妇打的。”
回答完毕,又将上前那半步退回。
“大哥,你……”
左小稻气坏了。
大哥,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万一要是能给德子打醒,咱不告诉他。咱全家人合伙不告诉他。
结果德子还没有说出啥呢,你就出卖人。
朱兴德听完大堂哥的解释,眼睛直勾勾盯着小稻,长腿一跨,下床。
他拎着菜刀向前走,他媳妇小稻眼神躲避着向后退,退到退无可退,再转身掀开帘子就能钻出去了。
朱兴德这才开口。
说实话,此时此刻,朱兴德心态有些崩。
梦里的那些景象,你说它是假的,一幕幕却看起来那么真实,那么符合他的性情。
可要说它是真的,他莫非得了癔症,怎能将一个梦当真。
毕竟谁没做过梦,谁做梦起床,也不可能将梦里的事当作现实。
朱兴德眯眼:“去叫郎中,给我媳妇把脉。”
左小稻疑惑:啥,她没听错吧,要给她把脉?
甭管左小稻如何抗拒,仍然被朱兴德命令伸出手腕,让小稻老实些。
结果不言而喻。
如梦中一样,在他们两口子不知道的情况下,小稻被摸出喜脉。
只月份太小,李郎中说,要是不放心,下个月可以村里找会看的再重新摸摸。
朱兴德的几位堂哥,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整懵了。
他们很是纳闷。
堂弟醒来为啥要让弟妹摸脉,瞧堂弟那样又好像提前知晓似的。
一个个嘴上却很及时,干巴巴敷衍道:
“恭喜啊。”
“又有了。”
“是啊,挺好。”
堂哥们实在感觉不到欢喜。
祖父流着哈喇子在眯觉。
郎中的银钱还没结算。
堂弟莫名其妙晕死,一睡就是一天一宿,又稀里糊涂被打醒。
醒来看起来还不像正常人。
朱兴德也木着一张脸,瞧那表情不像是得知有娃,更像是娃掉了。
证实了,梦里其中一件事被证实是真的,那其他事情呢。
就在这时,他丈母娘掀帘进来,见到朱兴德就拽衣袖抹上了眼泪。
啥叫大女婿,在岳父岳母心里和长子差不多,相当于家里半个主心骨。
这不嘛,白玉兰见到高高大大的朱兴德立在眼前,就控制不住情绪。
说可下醒了一个,咱家这是怎的啦,冲撞了哪路神仙连番出事。
说大姑爷你醒了,娘这心才稍稍敞亮点儿。
可是想起你二妹夫还在旁边屋躺着,心里仍像压块石头。
朱兴德这才知晓,原来二妹夫和小妹夫与他在同一天出事,二妹夫为救小妹夫掉过壕沟。
庄稼以防缺水,引水渠通常会挖的很深。
小妹夫罗峻熙身上被摔出多处伤痕,左胳膊脱臼,正在旁边屋愧疚。
奇怪的是二妹夫。
按理,救人者压在最下面应该伤的更重,可郎中检查发现,外伤只胳膊肘擦破点儿皮,并没有摔到脑袋,很奇怪这是怎么个摔法,更奇怪用针扎都不省人事。
在朱兴德没醒来前,郎中主动搞起封建迷信,曾暗示过左家人,说你家俩女婿脉搏强劲,很像犯了邪。
如果再过一日不醒,抬走吧,或许叫跳大神的看看比针扎有用。
小稻在娘的哭声中,忽然醒过神,建议道:“娘,要不打一巴掌呢?”
说话间,眼冒精光指向朱兴德:“他就是被我打醒的。”
啊,还能这样?
不用朱兴德回答岳母,他二堂哥朱兴安就急忙点头。
这都是实在亲属,不能眼瞅着犯急。
快让你大闺女去吧,你大闺女是大力水手。
心里不忘嘀咕,回头要嘱咐自家婆娘,以后见到左小稻客气些,以免被堂弟妹扇懵。
瞧见没,堂弟都被打的死去活来。
……
这回,面对的是杨满山,左小稻扇巴掌可没有小心翼翼。
深吸口气:她这不是扇,是在救人。
使劲全身力气,大姨姐左小稻手起巴掌落,二妹婿杨满山的脸当即被扇红,却没醒。
这功夫,左撇子已经从白玉兰那里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大闺女,你起开,爹来。”
管是咋醒,醒了就行,打嘴巴子算个啥。
左老汉毕竟是男人,在小稻之后,又一巴掌打下来,杨满山的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一片。
就不信这个邪,怎么还不醒。
白玉兰也撸起衣裳袖子。
在左撇子扒二女婿眼皮时,她像摇井把般,将胳膊一圈圈摇啊摇啊摇啊摇,啪嚓一声,打完都扑到女婿身上了,可想而知那力度。
“娘!”
二女儿左小豆手中的篮子掉地,筐里的干粮咕噜噜掉的满地都是。
干啥呀,趁她不在,一个个排号打她男人。
左小豆哭着上前护住杨满山。
这一刻,管啥羞不羞臊的,她什么也顾不上。
左小豆用手摸着杨满山的肿脸,一边心疼的摸,一边搂住杨满山的脖子哭道:
“满山,是我对不起你。你先是救了我爹,伤到足足一个月不能动,差些死了,这次又豁出命救我妹夫。全是为我娘家。你爹娘要是还活着,他们怎会忍心让你这样。就我这样破事多的儿媳,他们都得让你休了我。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左小豆哭的那叫一个水流成河,心底更深的愧疚是:
成家一年多,她看不上住在山洞里的杨满山,怨恨杨满山借恩情向她爹娘提亲,所以他们两人至今没圆房。
成亲那晚,满山拽她被子,她语气里满是厌恶和嫌弃:“别碰我”,他听出来了,一声没吭。从那之后,就再没碰她。
她洗澡擦身,他会主动躲出去。
共同生活的日子,她更是能不和杨满山说话就不说。
这件事,杨满山从没向她爹娘告过状。
而且猎只兔子归家,一半给她炖锅里,满山只吃萝卜不动肉,另一半趁新鲜紧忙送到山下她娘家。
有好些次,她要是不回娘家看爹娘,她都不知晓杨满山又下山给她娘家送过草药、送过猎物。
左小豆哭到眼睛红肿,却越哭心里越痛快。
似将被迫嫁与杨满山的所有不甘心,都随着这一场流出来。
沾了满脸泪,蹭了蹭杨满山的衣襟。
再抬头时,小豆轻轻触碰一下杨满山粗糙的厚嘴唇,下定决心般:“没事儿,你要是这么躺着,我就伺候你。你要是能醒,往后咱俩好好过日子。”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杨满山眼睛亮的像山里的黑幽幽,嗖的一下睁开眼。
要说满山这是咋了?
出大事啦。
杨满山从救了三妹夫后,就晕死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好像身体在外面,魂魄在里面似的。可是那魂魄明明也是拍起来邦邦响的身体,还能听见外面说话。
而那个不知名的地方,管啥玩意儿没有,只有个小水池子。
他饿到不行,喝了口水,身体立马松快不少。又死活出不去,急的直转悠,闲着也是闲着,蹲在那空间里顺便将脚洗了。
他不知外面自个的脚丫子有没有变化,至少在那池子边发现,他以往那黑梭梭的脚,好像有点儿变白了?
然后才是,媳妇这一亲,他终于从那吓人的地方出来。
之前给他急的,尤其是听到小豆那些哭诉,急到一脑门汗。
之前,左家人在左小豆搂住杨满山时,就尴尬的躲了出去。
正你瞅我,我瞅你,面色都有些讪讪的,小豆惊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满山,你醒啦。”
左家小女婿罗峻熙,端着伤胳膊靠在土墙上,闻言大松一口气。
第七章 兄弟抱一下,有泪你流吧
左家二女婿杨满山醒来,郎中又摸回脉搏。
诊断结果:比谁都长寿。
小女婿罗俊熙也包扎完毕。
左家人不敢在镇上医馆再耽误。
吃住全是银钱。
地里一堆活,家里还等信儿,这就要离开。
而且再耽搁下去,各村不定怎么传瞎话呢。
传着传着,搞不好会说他们左家女婿全死透了。
大女婿朱兴德知道岳父岳母他们快走了,趁郎中给二妹夫把脉的功夫,来到他祖父面前蹲下。
“爷啊,能听见孙儿说话不?”
朱老爷子一张嘴,直流口水,左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朱兴德望着他爷,先用手背给他爷擦擦口水,又给爷捋捋那半黑半白乱糟糟的头发。
心想:
这次大伯母和几位堂嫂没跟着来镇上。
如若真和他梦中一样,明日家里的大伯母就要作事儿,会将里正叫去分家。
所以他得回去一趟,证实一下,大伯母是否如梦里那般嘴脸。
“爷,郎中说了,你老还得在医馆里观察两三日才能回家,让我三哥留镇上,先伺候你老吃喝拉撒成吗?
我和大哥二哥他们先回去一趟。
甜水她娘有了身子,我不放心她,大哥二哥他们也惦记地里活,还要将里正家的车还了。”
别看朱老爷子,眼下已经是半身不遂说不出话的状态,可人家心里明镜。
不用德子多解释,老爷子都想快些将小孙儿撵回去。
德子他老丈人家出事,之前左家人就在医馆旁边的屋要死要活的哭,老爷子早就听见了。
德子作为大女婿,而且德子媳妇又是有身孕不能糟心的情况,于情于理都要回去给老丈人一家搭把手。
朱老爷子没见到又满血复活的杨满山,只以为杨满山就算是醒了,出来进去也需要人抬。
你看那被救的罗小子就知晓,胳膊脱臼,衣裳破烂沾血迹,脸挂了彩,更不用提被压在下面的杨小子。
另外,朱老爷子认为,小孙儿非要回家一趟,恐是为了救治他的银钱。
他很想对大德子说:
“孙儿,你别再惹祸,祖父有钱,真有钱,在我那东屋炕柜。挪开柜,柜后面那堵墙,你仔细瞅就能发现,有块土坯子比其他土坯块脏。那块土坯里藏了咱家的大头,好几十两银呢。”
奈何张了张嘴,只哈喇子流的越来越多,一句也说不出来。给朱老爷子急的不行。
朱兴德和祖父解释完,安抚般拍了拍,又转身嘱咐留镇上的三堂哥:“你兜里有钱买干粮吧?这几日给爷买些粥,买点儿疙瘩汤,稀溜的勤喂几顿。别给他喂太干,他嘴不好使,嚼不烂。”
三堂哥赶紧插嘴,没有。
那副光棍的样子。
朱兴德看向另两位哥哥,“那你们呢。”
大堂哥吭哧好一会儿说:“你大嫂没给我啊,娘也没给。”
有句心里话,没敢说出来:你不是说,我们只管送祖父到镇上,银钱的事,由你负责。
二堂哥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那阵又张罗借车又背爷,德子你还晕倒给我吓够呛,我急懵了就没想起来这事,我以为大哥带了银钱。”
“那我晕倒这一天一宿,是谁买的干粮,我媳妇?”
三堂哥告知朱兴德:“不是,你都这样了,隔壁老左家又那样,你媳妇一心八下扯,哪想的起来,你媳妇自个都想不起吃东西。是六子。”
六子出去买的米面,让医馆后面的婆子煮粥蒸干粮。
精米粥喂给老爷子。
蒸出的干粮给大伙分,连同左家人也没饿过肚子。
其实,就连德子昏死后,也是六子他们背的德子,随着老爷子一起送到镇上。
朱兴德听完后就一个感受,对几位堂哥服啦。
哪怕事情是他惹的,老爷子看病钱由他出。
那老爷子就不是三位堂哥的亲祖父吗?
长辈病了,你做晚辈的,不用掏药钱,那给老人家花点钱,吃点儿好的,不应该吗?
况且他们爷,对家里的孙子孙媳们真不差。
没分家,地里粮食会归公。
可哥哥们这些年农闲出门做活的银钱,还有嫂子们养鸡养鸭卖的钱,老爷子从不讨要。
要是没钱,咱不挑。
几位堂哥屋里都有钱。
结果老爷子病倒,他又是晕死的状态,几位堂哥还敢出门不带钱,只记住他昏迷前说过他来掏银钱的话。
朱兴德看眼朱老爷子,强压下脾气,从兜里掏出两块散银,递给留守的三堂哥,让好好照顾祖父,再多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
两块碎银子,是他平日里常放在身上带着的。
男人在外行走,哪能没有过河钱,万一遇到着急用钱的时候,以备不时之需。
朱兴德在外面寻到小稻,问媳妇:“那钱,你带出来没?”
他被媳妇一巴掌拍死过去,没有如梦中一般,带人去剁掉王赖子小手指,也没有要来四十多两银钱。
这就需要家里偷摸攒下的那十几两了,他要去结算药钱。
朱兴德说话时,丈母娘白玉兰就在小稻旁边,他也没背人。
白玉兰假装不知晓银钱的事,在大闺女掏钱给姑爷时,从旁用气息神秘兮兮问道,“艾玛,你俩哪来的这么些银钱,我咋不知道?”
小稻的脸当即泛红,觉得娘也太会演戏了,你明明在我回门那日就知晓。
朱兴德却信了丈母娘的话。
自从在梦里梦到大伯母和几位堂哥那嘴脸,再对比老丈人家一心一意对闺女,他忽然就不想再和老丈人一家太隔心了。
“以前一点儿点儿攒的,结完药汤子钱,可能会剩个几两。娘回头手里要是有短缺,和稻说,拿去用。”
朱兴德说完就去结账。
白玉兰:“……”感觉大姑爷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呢。
确实不一样了。
朱兴德以前挺抠的。
他就对他们姓朱的、他媳妇、他闺女甜水大方,对为他卖命的弟兄们讲义气。
剩下的,对别人,那就不成啦。
什么老丈人,他姥姥家、他娘没了剩下的那些亲戚,那都不行。
但这回,朱兴德站在帐台前说的却是:“一起算,我二妹夫那份药钱也算清楚,我给。”
罗峻熙:“大姐夫,二姐夫那钱,我结清了。”
朱兴德扭头看向,自小就在十里八乡出名的“神童妹夫”。
“你哪来的钱?”
真不是他瞧不起小妹夫。
也不是罗家穷。
在咱乡下能供出读书人,不算束脩费,一本书就要一二两银钱,那家境能是差的吗?
是小妹夫那寡母娘,那才叫真厉害、真抠门。
朱兴德心话儿:说句不好听的,罗家那婆子要是屎橛子认错了,都得当麻花儿捡起来嗦啰嗦啰。
所以说,别看小妹夫和他小姨子才成亲没多久,那他也知晓罗母为人。
会将小妹夫在念书期间要吃的干粮算计清清楚楚,就怕干粮带多给别人。
会将小妹夫用的笔墨纸砚大致算出来,纸张稍微用多一些,那罗婆子会进城卖鸡蛋时去书院问问先生,侧面打听是不是最近做的学问多啊。
小妹夫学问做的好,要是文章得了三甲,书院给予奖励,书院先生们都知晓发给罗峻熙,不如等罗母进城卖鸡蛋时给罗母。
总之,小妹夫摊上那么一位亲娘,还没被管傻、没被气的离家出走,也够算他狠。
罗峻熙淡定回答大姐夫:“在书院读书时,抽空去书肆抄书挣的,我娘不知道。”
抄完挣得银钱,再去将亲娘给准备的墨和纸张补上,数目对上,准保发现不了。
这次抄的多,共挣得二两半银钱。
罗峻熙用半两给媳妇小麦买瓶擦脸油。就是这一摔,面油摔丢了。
剩下二两,本打算让小麦攒着,先定下个小目标,慢慢攒够十两银钱,偷摸给老丈人一家送去。
小麦嫁他,他娘没给聘礼银钱,这事让他心里挺过不去的。
只是这一摔,二两也没了,给二姐夫交了药钱。
没事儿,罗峻熙心态很好,他伤的是左胳膊,右胳膊仍能抄书挣钱,从头再来。
朱兴德听完解释,默了下,大手用力的拍拍小妹夫单薄的肩膀。
然后才转身利索掏出七两,将祖父的治病钱,以及之后祖父归家也要喝的药汤钱结算清楚。
第八章 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卖包子嘞,皮薄馅大,你看这油都浸在了皮儿里面。”
一行人拽两辆骡子车向城门走。
一台是左老汉向游寒村里正家借的,一台是朱家人从杏林村带来的。
大伙经过包子摊,动作一致纷纷咽了咽口水。
家里出事那阵,急的人感觉不到饱饿。
现在稍稍消停下来,那卖包子的还怪会形容。
他们都能想象出来包子皮被浸了油,啊呜一口咬下去,连皮带馅有多香。
对乡下人来讲,再饿、再馋,在城里买现成吃的也不划算,那叫败家。
左老汉坐在骡车上,知道孩子们饿了。
瞟眼坐在他身后的俩闺女。大闺女二闺女都在,这次小闺女没来。
又扫眼随车走路的三位女婿。
三位女婿听见卖包子的叫喊声,更加目不斜视。很怕卖包子的招手冲他们喊叫,这么多人瞅着,直说不买,舍不下脸。
可买了吧,买一个两个给谁垫垫肚都不好。
要是买够数,让大伙吃饱,那得花多少钱。
左老汉一边赶车一边琢磨:
等会儿路上,找机会和孩儿她娘悄悄知会一声,到家做点儿好的。
赶路几个时辰,再加上在医馆那阵,闹闹哄哄晌午也没吃。
他们游寒村是各个村里的第一站。先不让大女婿直接归家。外带朱家那两位堂哥,以及给大女婿帮忙跑前跑后的那几位小兄弟,这都给叫家吃点儿饭再走。
不差那点儿口粮。
二女婿和小女婿更不用说了,自家人,去他那里吃饭理所应当。
恩,就是家里恐是没啥招待的,左老汉在心里直接拍板:杀鸡。
左老汉比白玉兰想得开。
像这次事就是。
左老汉打心眼里认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别心疼下蛋老母鸡,哪多哪少啊?
这就挺好啦,姑爷子们各个又活蹦乱跳没出啥事。
要是有一个醒不来瘫在炕上需要人伺候,遭罪的是他闺女,那才叫真愁人。
更何况,大闺女有喜,这是最近唯一的好事。二闺女这两日连惊再吓,都需要补补。
这面,左老汉到出城了还在琢磨,到家让孩儿她娘做啥吃食招待客。
真不是他心细,这点儿事也管。
是咱穷苦人家不趁啥。
一年到头,地里出的粮食得紧着肚子挨饿,去掉缴税的还要惦记卖粮食换些银钱。
要用卖粮的那点儿钱,买油买棉花做棉衣啥的,嚼用摆在那里。
过日子人家,杀鸡宰鸭,不年不节的却要一气儿招待十多位能吃的壮小伙,换做任何人家都是大事。
那面三位连襟一边赶车,一边也在联络感情。
平日里,杨满山话就极少,更何况他心里正琢磨那个奇怪小池子,琢磨媳妇小豆那双哭红的眼。
他一共就说两句。
一句问朱兴德:“大姐夫,你爷没事吧?”
朱兴德回答完,杨满山转头对罗峻熙道:
“妹夫,给我看病使了多少,刚没顾上问。钱都在你二姐那,你说个数,我让她赶紧给你。”
罗峻熙一脸抱歉,“二姐夫,你说这话太外道。不为我,你哪能出事。快别提银钱,要不,我会更过意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杨满山没再吱声。
他本来就和会读书的小妹夫不知道该聊啥。
罗峻熙在他心里,自始至终是“精贵人”。
以前大伙都不是左家女婿时,小妹夫就属于在那高处让人羡慕的,他属于羡慕者之一。
杨满山看眼另一台骡子车上的媳妇小豆,心想,他不会和妹夫打交道。那回头让媳妇将银钱还给小姨子。
倒是朱兴德听到这,拽拽缰绳插嘴问小妹夫: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咱丈母娘,她都说不明白。你怎么还碰到你二姐夫啦,你俩为啥掉沟里。”
罗峻熙那小嘴唇,比起他大姐夫二姐夫,以及大多数的汉子稍显红艳艳。
闻言,抿一下小薄嘴唇,右脸颊的酒窝还若隐若现。十八岁的小伙子未语先叹。
叹自己是个倒霉催的。
往常,罗峻熙进城念书,念完归家,来回往返寒山山路,从来也没遇见过野猪之类的。
他也没听说过别人遇见。
这次科考完归家,他才踏上山路就听见唰唰响动,一抬头那野猪已经奔他而来。
这给他吓的。
先是慌不择路向山上逃,紧接着又从山上逃下来。
还好没跑错方向。
一路荆棘,愣是从没有路的山上,干到村这面。
“大姐夫,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怀疑自个至少连跑仨时辰。”
至于二姐夫为何出现,那就要问本人了。
可能恰巧在山上做陷阱,听见动静赶来,要射杀野猪?
总之,那阵他还不知道后面尾随一个二姐夫呢。
罗峻熙后来连滚带爬,从山上一边冲刺下来,一边嚎叫喊人。
正好那是一大片农田,田里全是人,拎锄头迎过来。
那野猪好像是被老树卡住,也或许是看到一大堆人很是警醒调头跑啦。
再之后就是,野猪跑了,他掉进农田边的沟里,二姐夫从后面一个前扑,让他躲过沟边竖着的倒刺。
要是没有二姐夫那一扑,搞不好他前胸会被倒刺扎中。
朱兴德疑惑,“猪都跑了,你怎么还能掉沟里。你跑那么快干啥。”
罗峻熙抿抿唇:“不是我想跑快,山太高,冲下来刹不住脚。”
朱兴德:“……”好吧。
一路上,就这么说说聊聊。
聊过罗峻熙抄三天书就能赚二两半银钱,还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惹的朱兴德从心里往外感叹:怪道人说,读书才有出息。
虽然也知晓,罗峻熙念书还念不过来,哪里有空一直抄书。
不缺钱缺急眼,不可能干那事儿。供一六十三招读书,不可能因为那点儿银钱丢西瓜捡芝麻。
他们还聊过咱庄稼人一年到头真没多少进项,太难。
像这次,不提朱老爷子那种严重的,只说给杨满山和朱兴德摸摸脉,硬灌点不知名的药就是钱。怪道咱庄稼人不敢生病。庄稼人不是生死大病进城,竟成为郎中眼中难得的一景。
仨连襟,主要是罗峻熙和朱兴德在说话,杨满山从旁听着。赶车速度快,不知不觉间就抵达寒山。
过了这一段山路,大约再半个多时辰就能进游寒村。
正说着话呢,朱兴德甩鞭子发现小妹夫没回应啦,扭头看过去,只看小妹夫莫名其妙面露惊慌。
“咋的啦?”
“你们听没听见,唰唰的声,好像有野兽。”
这事儿,二妹夫杨满山才是个中能手,反正朱兴德是没听着。
朱兴德问满山:“你听见了吗?”
说实话,杨满山也没听见。
但是作为好猎手,杨满山习惯性抄起弓箭,让大姐夫先停车,他打算趴地上听听。
前头车一停,后面拉着丈人丈母娘他们的车也停了下来。
却没想到,杨满山还没等蹲下身,只错眼间,罗峻熙那面已经跳下车开跑。
边跑边喊:“快逃,是真的,野兽来了。”
野猪留给罗峻熙的阴影太重了,那玩意儿能拱死他。
野猪留给罗俊熙逃跑的时间不多了。
第九章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
大伙眼睁睁看着,从山上忽然蹿下来两头黑黝黝的大野猪。
那獠牙,那大体格子,贼吓人。
而且那两头黑野猪,并不是从他们身边山坡冲下来的。
是从前方一里地远蹿了出来,冷不丁蹿到路上。
咱不知晓罗峻熙是咋能提前听到动静的,真是奇了大怪。
当然了,这一瞬,罗峻熙耳朵咋就那么好使这事儿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猪。
白玉兰嘴都吓瓢了:“哎呀,哎呀呀哎呀呀!”
她其实想喊的是:“峻熙啊,跑岔啦,你怎么能迎着猪跑,快调头。”
奈何这嘴被吓的,只能发出呀呀声,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白玉兰一边呀呀着,一边去扯她老头,左手又捞过大闺女的胳膊挎住,她连拖带拽试图调头向后逃。
大闺女有了身子,坐胎没坐稳。
老头子是她的顶梁柱,必须要抱住。
左撇子却给白玉兰推了出去。
风在吼,骡子在叫,小女婿发现不对劲儿,已经往回跑,边跑还边在咆哮。
他怎能扔下这一摊躲起来。
最起码的,要给骡子车拽向一边,别让野猪横冲直撞给撞到,这可是借的。
车坏了,拿啥还。
与此同时。
朱兴德这面带着六子他们,十分默契的抄起菜刀、斧头之类的,捞起车上扔的一团麻绳就要围捕野猪。
在最恰当的地点强势出击。
稳住,别慌。
最好用麻绳子将野猪脚绊住。
就连朱兴德的两位堂哥,手里没有家伙什,也极其兴奋地将前台骡子车拼接的车板抽了出来。
他们举着车板子,嗷嗷叫唤着冲上去要削野猪。
朱兴德大堂哥朱兴昌,平日里说句话吭哧瘪肚,这功夫属他叫的欢。
在罗俊熙眼中,野猪能要他命。
人家小书生打小受到的教育,家里一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至于为口肉玩命。
可是,这猪在其他人眼中却不一样,那可是肉哇。
肉还等于钱。
咱就是上山特意去打猎,绕着山头连转悠几天,那野猪也不是想遇见就能遇见,那都要讲个缘分。要是那么好碰到,猎户不都发家啦?
今儿能遇到,运气简直太好。
小伙子们仗着人多,看着那一头就有三四百斤的野猪,心头火热。
哪怕猎一头也行。
要说,不怕受伤吗?
受伤是个什么东西。
铁打的汉子直愣愣,咱这些人管啥玩意儿没有,就只有命。
见到肉,为了钱,习惯性的,咱就可以不要命。
专业打猎者杨满山,此时更是大展身手。
一双草鞋嗖嗖奔跑着,迎着猪,连续射出两箭,箭箭射中,其中一箭还扎中猪眼。
那猪当即惨烈的叫唤,更是发了狠般,紧紧追赶罗峻熙。
罗峻熙是个聪慧的。
他看见不远处的丈母娘和大姨子二姨子,脑子一激灵。
逃命的功夫,还知道大不了牺牲他一人,幸福千万家,不能引着野猪向人多的地方冲撞。
罗峻熙一个急转弯,从这条小路上跳了下去。
路下面坐落许多坟包,葬着附近几个村的祖先。
罗峻熙身手那叫一个灵活,端着伤胳膊,穿着破长衫,左拐右拐,右拐左拐,避让坟包。
他不知道,此时那头被射中眼睛的黑野猪,已经被大姐夫一菜刀坎中,坎的血呼啦。六子骑到发疯的野猪身上,正用斧头狂剁猪头。
他不知道,即使是身后紧紧尾随他的那头野猪,也已经被二姐夫杨满山又是射中屁股又是射中猪腿的,明显速度放慢。
再慢一会儿,大姐夫的堂哥们车板子就能给猪拍懵放倒。
罗峻熙啥也不清楚。
他头也不回,就知随风狂飙,心脏跑的那叫一个砰砰跳,浑身血液在燃烧。
大不了就这么跑回镇上吧。从哪来回哪去。
所以说,当那两头黑野猪被大伙团战灭掉时,罗峻熙却不见了。
跑没影了。
风一样的男子,那身影像小圆点似的,以极快的速度从大变小,就那么消失在坟圈子里。
左撇子和白玉兰招手,想喊小女婿站住都来不及。
……
全体都有,集体席地而坐。
每个汉子都累的呼哧带喘、顺脸往下淌汗。
道路中间,扔着两只已经死透透、死相很是惨烈的野猪。
足足歇了好一会儿,大伙才开始动起来。
归拢坟包。
你瞅野猪将那坟包给糟践的,差些将埋在地底下的尸骨塌出来。
朱兴德带人找顺手的石块做锹,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一点儿一点儿的将土重新埋上。让坟包尽量恢复原样。
杨满山和丈母娘他们,就近爬山坡找一种草,用打火石点着去除血腥味。
也挖回一些土,将路上明显的血迹盖上。
以免血腥味太重,吸引猛兽,之后路过的人遇见危险。
全都忙差不多啦,远处才有个人影由远及近归来。
朱兴德站在道边,两手叉腰,眯眼望向那人影。
一边累的喘粗气,一边慢慢的胸膛颤动起来,“呵,呵呵呵呵……”
朱兴德这一笑,身边站的几位也跟着笑起来,还越笑,声越大。
杨满山想起小妹夫和大姐夫在赶路时,用很唏嘘的语气小声说:“大姐夫,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很能跑”。
他用袖子蹭蹭头上的汗,脸上难得的带出笑模样。看向罗俊熙的表情,略显眉眼飞扬。
就连左撇子看到小女婿终于跑回来啦,也随着这些年轻人笑出声。
大伙随着这一笑,随着收获两头肥墩墩的大野猪,似乎所有的惊吓和疲惫都不算个事儿,再来两头还能杀。
罗峻熙端着伤胳膊,脸跑的红扑扑归来。
发现大家笑他,他自个却笑不出来。
看向死透的两只大野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是听到大姐夫他们要返回镇上卖肉,罗峻熙急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你去干啥,猪太沉,咱们这几人谁都不能坐车,再给骡子累坏。”
“我能走,不用坐车。”别说走了,也能跑。
只要别让他带队领老丈人和丈母娘两位姨姐回家就成。
山路还有一段距离,谁知晓前方又会发生什么。
第十章 不是一般炮(为改名字也太贵了罢打赏+)
为了安抚罗峻熙。
这小子,今日快被吓尿了。
朱兴德干脆让“闲杂人等”离开,全陪着老丈人和妹婿他们回村,只他和二妹夫赶车拉猪去镇上卖肉。
不过,左撇子作为长辈提出,“这都不是外人,大伙不能白帮忙的。没有你们,也猎不了两头猪。见者有份。”
之前,左老汉本是预备让大伙全到家里吃饭,眼下事情有变就算了,那也不能让人家这么离开。
趁着猪没被拉走,左撇子招呼二女婿:“满山,给你大姐夫那几位小兄弟,还有两位哥哥,都分些猪肉。多割些。”
六子急忙推让:“不用。”
他们几位和德哥的关系,别说帮忙杀猪,杀人都行。就是不能告诉左老爷子,怕吓到老人家。
德子的两位堂哥也推让。虽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但是嘴上很客套。
朱兴德这才对杨满山说:“那猪头血呼啦的,还有猪尾巴啥的,给他们几个分分。六子?”
“哥。”
“你奶好这口,给她带回猪头肉供一会儿。天热,上供一两个时辰你就吃了吧。”
六子心一热。
他们几位属于附近几个村里没有田地、也没有爹娘管的小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幸。
从十三四岁就跟着德哥混。
连第一件带棉花的棉衣都是德哥给张罗的。至今忘不掉那件棉衣有多暖和。
半年前,他唯一的亲人、他奶没啦。临死前,祖母说最想吃猪头肉,那顿猪头肉也是德哥买了送去的。
没想到德哥还记得这事儿。
给弟兄们意思意思分完肉,朱兴德瞟眼两位堂哥。
说实话,自从做了那梦,朱兴德连猪肠子猪肚子都不想给堂哥们。野猪肚是好东西,老人们常说吃那玩意儿好。
但是老丈人既然发话,又有这么多人看着。
朱兴德忍着心疼指挥二妹夫:“满山,你给他们割这块。对,就那块砍烂的,”估么到镇山也不好卖。
杨满山手起刀落,那叫一个出手大方。
他寻思着:这不都是大姐夫的人吗?为大姐夫的面子,咱家也不能太抠门。
所以,基本上,每人都得了十多斤的肉。
最后又割下二十多斤递给老丈人,别人都有,咱自家人更应该多吃几口。
给白玉兰心疼的不行,紧着提醒:“满山,少割,天热放不住。”拿去卖钱多好。
整个过程,罗峻熙都蹲在道边一眼没瞅。
罗峻熙现在见到野猪就哆嗦,说实话,他一口也不想吃。
就这样,又拾掇拾掇路上沾的猪血,将能接的猪血用竹筒装好带走,至于车上的血迹就没办法了,只能卖完肉到家用刷子刷,两伙才分开。
由六子他们护送左老汉回村里。
左老汉腿脚不好,几个小子还轮番背了好一会儿。
朱兴德的两位堂哥也没闲着,沿路找大树叶,将肉想办法包起来。
免得每人拎块肉进村,太引人注意。
小稻和小豆,姐妹俩一路上竟注意妹夫啦。
看小妹夫始终跟在白玉兰身边走,不敢走道边,俩人憋不住笑。
……
进村果然引人注意。
谁让左家人在农忙时节消失两天一宿。
这两日,田间地头,闲下来唠的全是左家犯邪的事儿。
有那迷信的还煽动大伙:赶明儿离左家人远点儿吧,晦气。
“听说,你大姑爷也昏了头,他没事吧?”
就这,还算好听的,最起码对方在问话时,脸上带出的是关心。
白玉兰先打发俩闺女赶紧拎肉进去,又一脸笑呵呵和朱家人、和六子他们摆手,让有空来家坐。
这才看向问话的人:“我大姑爷是乐的,乐昏。我大闺女肚子里又有啦。”
白玉兰回答完没再废话,转头进屋,特意将外面门关上。
她这面才关门,隔壁家大门打开。
只看一位老婆子,腋下夹着纳一半的鞋底,出来就冲白玉兰家大门方向呸的一声吐口吐沫:“三四年才开怀,嘚瑟个屁。再生也是随你,指定又是个赔钱货。”
这位叫吴婆子,平日里和白玉兰最不对付。
因为她当年是被白玉兰手撕的第一人。
当时闹的吴婆子那叫一个没脸。
里正点着骂:“一帮老娘们吃饱撑的,那嘴丫子跟棉裤腰似的咋就那么松。各家过各家日子,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啦,你管人家日子过的孬不孬。”
虽然看起来像在骂许多婆子,但是别忘了,里正点的是吴婆子的方向。
回头,吴婆子被自家男人捶了一顿,嫌弃吴婆子一张破嘴给里正留下不好的印象,和左家邻里邻居做下仇。
当时,被揍的声特别大,吴婆子怀疑白玉兰在隔壁院听见了,不定怎么笑话她。
而且村里不懂事的孩童,也给吴婆子起外号叫棉裤腰。
这不嘛,由于以上种种,哪怕那么多年过去,白玉兰家凡是有什么不好,吴婆子就乐。
此时,吴婆子拽过问话的婆娘正在小声咬耳朵,说白玉兰最能装,听她吹牛吧,还乐昏头:
“你刚才看见她那小女婿没?端着伤胳膊衣裳破破烂烂,身上还沾血。啧啧,以前仙儿一样的孩子,打咱村路过,谁见了都乐意瞅。你再看现在,才给她家做俩月女婿,这就掉壕沟。我与你说,不是她讲的那样,我特意打听啦,她家女婿……”
一顿唠,吴婆子聊起来像在现场似的。听话听音,她刚才能看到罗峻熙,说明之前一直趴门缝偷瞧。
吴婆子说到最后,还不忘使坏心眼:
“你就说,她家邪不邪性。赶明儿谁去青柳村,真该提醒提醒罗小子他娘。要我说,咱这也是好心。人家寡母带大,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今日那么容易呢。别再差这一哆嗦,因晦气被耽误科举。”
和吴婆子唠嗑的妇女,闻言表面上恩啊应着,心里却寻思:
咋那么损呢,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老左家人又没抱她家孩子跳过井,多大仇多大怨,她才不扯那老婆舌。
她认识罗母不假,想拿她做筏子没门。
而且,白玉兰亲娘来啦。
别看那位老太太才来没两天,可她恍惚觉得那位不是个善茬。
没看这两日左家田地没人伺候,那老太太愣是能磨着里正家给出劳力,帮左家锄草浇水。
左家大门忽然打开,吴婆子吓一跳。
以为白玉兰听见要收拾她。
然而白玉兰连个眼角风都没给,直接问别人:“看见我家甜水没?我大外孙女。”
那妇女一指。
正巧三岁的甜水拖拽柴火,后面还跟着两位五六岁的小男孩往家回。
“姥姥!”
“嗳,你咋捡柴去啦?”艾玛,孩子才多大,咋能干这活。
甜水脆生生应道:“太姥姥说,玩可以,但是要捡柴。走路不捡东西就算丢。”
第十一章 世上只有妈妈好(为蝶豆花打赏+)
白玉兰看在亲娘将甜水照顾好好的,给鸡也喂了,地里活还能硬赖上里正一家,咱都不知晓那是怎么做到的,她忍了。
白玉兰忍了亲娘撬她碗架柜。
忍了亲娘和甜水早上吃小米粥拌红糖,晌午去鸡窝摸鸡蛋,摊鸡蛋饼。
据说就昨晚,亲娘还拿家里存的咸肉炒大葱。
你说,咱家拢共也没存下几块咸肉,那是留着秋收干活太累才能吃的,亲娘都给炒了配三合面大饼子。还三合面的。
白玉兰扯着甜水进院时,她那位亲娘已经给大伙安排的明明白白。
秀花让大孙女小稻洗肉切肉,野猪肉必须得多炖一会儿,要不然不烂糊,她牙口不好。
让二孙女小豆和面,做锅贴子。
猪肉炖差不多,开锅盖将面饼啪啪拍贴在锅边,猪肉汤能浸在饼子里,只吃饼就香甜。
小豆赶紧拦住外婆,“不能掺细面。今日菜这么好,还吃那么好的干粮做啥。要不是天太热,咱连肉都不能这么炖。”
“你懂什么,要么不吃,吃就要来顿全和的好饭。要仨俩月忘不掉的那种。”
小稻和小豆太多年没见过外婆,闷头干活,不敢拒绝。
秀花还去左撇子那里找认同感:“姑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瞅啥呢,去打水,水缸空啦。”
然后笑眯眯地上下扫视罗峻熙,扯着罗峻熙进屋。
“你就是我小孙女婿?”
罗峻熙行了一礼:“是,外婆。等会儿两位姐夫卖肉回来,外孙女婿们再给您老磕头行礼。”
秀花认为那些形式不重要。
“长得真俊呐。当初姑娘们排成长龙一样想与你家做亲吧?你最后能挑中我小孙女,要不说还是读书人有眼光。不是我自夸,我家的丫头都随我,贤惠还能干,长相一等一,你可真有福气。”
忽然话音一拐,秀花喝口水道:
“我听说你家有三十多亩地,还有个磨坊,十里八村卖豆腐的都去你家取货。以前还雇俩人,我小孙女进门后就不用那俩人了。
咋一回事,是信不过吗?
那你回头与你母亲说说,别看外婆我初来乍到,但一把年纪看人还算准。我可以给她介绍几个当用的。”
这两日,秀花可没闲着,扯着甜水四处唠嗑,专门打听几位孙女婿的事。
听说小孙女小麦,自从进了罗家门,罗家的骡子马都可以歇歇了,只看娘家出事到现在还没露面,就知那过的是个什么糟心日子。
她那傻闺女和傻姑爷感觉高攀罗家,不敢说,不敢问的,缺心眼。
罗峻熙脸色发红,知晓这是在点他。
“外婆,我提前归家就是为秋收。地多活重,我先试着定下人手,要是不当用,到时再麻烦外婆给掌眼。”
秀花看眼罗峻熙受伤的胳膊:
“你养个几日能见好吧?
我听说读书人也要有把子力气才能科举,不能只会读书不通活计。
其实不雇人也成,你们小两口夫唱妇随一起下地干活,反正我见到那一幕能挺乐。
对啦,孙女婿,你岳父那腿算是报废,可就指望你们几位女婿。秋收时全村人看着呐,你读过书,指定比那两位孙女婿知礼,别忘了来。你家地雇得起人,你岳父家可没银钱。”
秀花心想:
罗亲家母,虽然咱没见过面,但是你敢使唤我小孙女,我就敢使唤你家金贵人。
别说眼下连个秀才还没考下来,就是将来成为举人老爷那也是左家女婿。
一日不和离,一日就是。那么,过一天就要舒坦一天。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她那傻闺女和傻姑爷就不懂呢,恨不得跑罗家帮忙干活,就为了让人家少磋磨小闺女。这哪里是找女婿嫁闺女,赶上添个爹了。
还有村里瞎说八道圆房那事。
在秀花眼中,那有何难,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事还能成为笑柄?你等她抽空去见小孙女的。
罗峻熙被问啥答啥,应下他准保来丈人家干活,只几句话的功夫就满头冒汗。
外婆不是才来两天吗?差些摸清他家有多少存项。
还好,丈母娘来拯救他了。
白玉兰没听到开头,只听到结尾。咋能那么不外道使唤姑爷子:“娘!”
秀花抬眼皮,娘啥娘。就你这窝囊样,招上门女婿都得是受气的货色,就知和老娘使厉害。
“那什么,”白玉兰紧着使眼色:“你老出来一下,尝尝那肉烂没烂,正好让峻熙洗洗,换件他爹的衣裳。”
可别让老娘在小女婿面前胡说八道。
……
今日,老左家炖肉馋哭了邻居家的孩子。
甜水端着饭碗,错眼间就跑到大门口,还学太姥姥的模样,给自己带个小板凳坐门口吃肉。
哎呦,这可了不得。
别人家吃点儿好的,恨不得用棉被堵住门缝憋住味儿。
甜水可倒好,还出门显摆。
太姥姥说了,再会做人,家贫也挡不住别人闲话。反正要被人讲究,还不如就显摆着过,让人嫉妒羡慕恨还干不掉她们。
“赔钱货,臭丫头,你凭啥吃肉,女娃子没脸吃肉。”吴婆子家小孙子馋的用石头丢甜水。
甜水正要哭着回院找帮手,她爹就从天而降。
朱兴德一身血腥味,拎着小男孩脖领子甩一边:“小兔崽子,和谁说话呢,你才臭不要脸。”
说着去踢老吴家大门。
“会不会管孩子,不会我帮你管。再敢欺负我闺女,我给这兔崽子的爹扔沟里。这崽子他爹呢,出来练练!”
杨满山半张嘴看着这一幕。
终于明白大姐夫为啥名声不好了。
甭管男女老少,惹急就骂人。
在镇上处理猪下水那阵,大姐夫和三位老大娘也掐过架。老大娘们没占到便宜,悻悻离开。
倒是院子里的秀花,听到动静一拍大腿:够味儿,大孙女婿最对她味儿。
秀花领着甜水的小手就要去老吴家骂人。
这两日,早就听说过那娘们不是个好饼,正想找茬撕了她。让知晓知晓她闺女白玉兰是有娘的娃,有娘的娃是个宝。
左撇子无奈极了,啥大不了的,小孩子之间的事儿。
看着吧,往后有他老岳母在,他家得老热闹啦。
第十二章 王牌对王牌
别看左撇子在心里吐槽“太热闹了”,但今儿,他心里莫名痛快。
就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听,感觉脊梁骨都直溜一些。
什么叫吵架。
不用多大个事儿。
只要双方语气冲一些,再越吵越能勾起存在心底的不满,那这事儿就成啦。
平日里,吴婆子就不是那让人的性子,要不然她家也不能总传出她打骂儿媳的动静。
吴婆子的三个儿子,更是打小就觉得比隔壁高高在上。
娘说的啊,从小说到大:你看咱两家住的这么近,都是前后脚生的娃。你瞅那面生仨丫头,再看咱家,我生仨儿子。个顶个壮小伙。
这事让吴婆子在她男人面前很得意。
所以,吴家的三位儿子,只十四五岁到十八岁前后没有瞧不起老左家外,在这之前和成家之后,他们又恢复斜眼看老左家人的习惯。感觉自家哪怕是村里破落户也比左家强。
至于那几年,为啥没有欺负老左家。
那不是左家姑娘们长大啦像朵花,不好意思冲三朵花吆五喝六。
可眼下却不一样。
三朵花都已嫁人,他们也早就娶妻生子,谁惯着谁呀。
尤其是想到那年,他们娘因为老左家的事被爹揍,被人起外号棉裤腰,那年修水渠,他们家还被里正多安排了活计。
这不嘛,仨男人听到动静出来仗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秀花给甜水领到门口就撒开,几步蹿上来,跳着脚蹦高要去扯吴婆子头发。
吴家仨小子喝骂:“你特娘的,敢扯我娘。”
朱兴德也稍稍拦一下,有些懵,问秀花:“你谁啊?”
“我是你媳妇的外婆。”
“你敢推我外婆?!”
朱兴德以一己之力立马要干吴家仨小子。
横冲直踹,四个男人眨眼间拳打脚踢起来。
吴婆子和秀花也没闲着。
杨满山之前一直在干活。
他以为大姐夫也就是在门口和人拌拌嘴,在镇上领教过,大姐夫打嘴仗不会吃亏。
满山将特意带回的几只猪骨头扔到水井旁,又将两台沾满血迹的骡子车拽进院,正要默默去喂累坏的骡子,听见动静不对劲儿重新返回大门口。
变成打架了?那大姐夫咋不知道召唤人。
朱兴德被吴家仨男人团团围住,杨满山一过来,形势立即逆转。
满山一手一个,用胳膊勒住吴家兄弟的脖子,拖拽着给人放倒。
朱兴德倒出手,正预备要踢吴老大,想将吴老大一脚踹回吴家院落时,有一人,出脚比他还快。
只看罗峻熙早已换下那身破破烂烂的书生长袍,穿着他老丈人的短打衣裳,端着伤胳膊冲了上去。
从这一瞬起,罗峻熙成了补脚小能手。
他大姐夫直接上手揍,男的女的都不惧,吴婆子敢拦,连吴婆子也给推搡在地,罗峻熙就趁大姐夫顾不上踢对方时,他踢。
他二姐夫不打人,只用胳膊牢牢控制住吴家两位兄弟,罗峻熙就更有发挥的余地,他在混乱中横踢瞎踹。
外面一时乱哄哄,快赶上唱大戏了。
至少在小娃甜水眼里是这样: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
有村民从大地归来,扔下锄头跑过来拉架。
有妇女嚷着:一个村住着,又邻里邻居住着这是要干啥,快消消火。
有喊去找里正的。
其间,始终夹杂秀花外婆的大嗓门。
那骂人话一串串,甭管咋骂,秀花也不忘一个主题,那就是:再敢胡乱编排老左家人,让她听见就带仨孙女婿打上门。
一遍遍不重样质问:
敢欺负她家没人?瞎啊,睁开你们狗眼看看,十里八村打听打听。
武有敢动刀子的大孙女婿。
二孙女婿更是能打狼打虎更不用说猎杀你个小龟孙。
文有小孙女婿。
听没听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
听没听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话。
再敢惹老左家,就算眼下割不了舌头,她沈秀花也会搁心里记着,死记的那种,闭眼那日都不带忘了那些敢对老左家吐吐沫的人。
到时候,等小孙女婿考下功名那日,她就给名单,让小孙女婿捆了那些敢编排官老爷家人的下大牢。
搞得村民们只以为吴婆子那破嘴的毛病又犯了,也不知这回骂老左家的是啥话,能惹得人放出这样的狠话。
压根没人知晓,这不过是甜水端肉出去馋人惹的事儿。
左家灶房。
左小豆探头看眼她爹的背影,回身对小稻说:“姐,爹压根儿没出去拉仗,娘倒是出去啦。不过,咋没听见娘的动静?”
又问小稻:“大姐,你要不要出去劝劝。”
满山那人,小豆放心。
别看是猎户,见血是家常便饭,不知道的以为脾气烈,其实人憨着呢,老实。
在小豆眼中,甚至不被欺负惨,杨满山一般情况下不和别人计较。
所以才问大姐要不要出去。
毕竟大姐夫和满山不同,混名在外。
小稻咣咣咣切菜,头没抬道:
“不用。我家甜水长这么大,只被老朱家那些娃子欺负过,你大姐夫也只有对着老朱家人会吃哑巴亏。
就这,他也会拽过侄子侄女苦口婆心讲道理,让对甜水好些。
其他人嘛,在俺们杏林村,就没人敢骂甜水是赔钱货敢用石头丢甜水的,都知晓欺负了甜水,回头你大姐夫甭管夜里多晚都会找上门。不开门,能给人家大门凿烂。”
小稻边说边干活,只几句话的功夫已切完菜、刷完锅,用家里特制的“油布”抹了抹锅底,这就算是炒菜放油了,继续道:
“说实话,只有来咱娘家,甜水在村里玩才会被欺负,我以前都是嘱咐她回去别说的。
想着一个月头才能看回爹娘,怕给咱爹娘惹口角。咱拍拍屁股走了,他们难做人。
这回正好杀鸡儆猴给村里人看看,省的一个个闲的。”
她男人就这点好,反正混名在外,不必为名声所累。
偶尔和谁讲个道理,能让对方吃惊够呛。稍稍配合村里的活,他们村的里正都会夸奖两句。
此时,外面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游寒村的里正来啦,清清楚楚听见秀花那一番话。
左撇子这才出去假装拉架,搓着手对里正道:“五叔,你说这些孩子,真是的,有啥大不了。我去后院喂骡子的功夫,这就干起来了。”
游寒村的里正和左撇子沾亲带故,论亲叫一声五叔。
里正叔没在乎秀花要打上门的话,他在乎的是,罗峻熙往后要是考中,要给得罪左家人的村民抓起来。
里正看向罗后生。
这位可是十里八村最有望吃“皇粮”的后生。
罗峻熙也和里正对视,毫不躲避,心里却在琢磨:
外婆让他赶明抓人那话,纯属无稽之谈。
别说他眼下不是秀才和举人老爷,就算将来真的功成名就做了官,那他也不会那么做啊,那成了什么人。
不过,他不会告诉大伙外婆那话是瞎说唬人的。何必泄了外婆的老底。
恩,其实用不着他开口。
他只要站在这,不主动解释,不拒绝那话真假,也不负责。
让大伙去猜吧,你猜他将来会不会。
里正叔眼神闪了闪,喝骂道:“又吃饱了撑的是不是,我看还是地里活不累。都给我散啦。”
……
白玉兰给里正叔家送了一碗肉回来,左家大门重新关上。
左撇子拉着甜水的小手,听到老岳母张罗。
“支桌子吃饭。
孙女婿们,给我把饭桌子支院里,我要馋死他们。”
第十三章 就算是没有菜,那也得喝二两
萝卜炖野猪肉,辣椒和茄子丝炒猪肉丝,黄瓜片炒猪肉片。
再端上用竹簸箕装的蘸酱菜。
簸箕里装有小葱、野蒜头、几样野菜、婆婆丁、小白菜,萝卜条,配着用大酱炒的二大碗蘑菇猪肉丁。
不知道的,以为这家要不过了,过年也不敢这么吃呀。
道道菜里放肉,香味直往人鼻子里灌。
白玉兰看的心疼胆疼。
她就出去瞧两眼打架扬眉吐气的功夫,她那俩傻闺女愣是依着她们外婆指示做饭。
算了,白玉兰劝自己:
今日过的那叫一个有滋有味,比以往一年间全加在一起的事还多。吃些好的没啥。
尤其是姑爷子们。这一天死去活来、赶路、追野猪、卖肉、打架。这把咱大伙忙的。
左撇子倒是一点儿不心疼吃好的。
他们老两口平日子吃啥都是吃。
本来家里有肉也是惦记想让孩子们吃到嘴。至多这顿少做些,把肉腌起来等孩子们下回来再做。其实里外里一样,又多不出啥,何必费那事。
“都吃饱饱的,咱家难得聚这么齐,就差我老闺女啦。”
左老汉看向仨姑爷,虽没到眉开眼笑的程度,但是眉眼间也比往日舒展了几分。
小稻说:“爹,我有给小妹单独留出一碗菜。等妹夫回去,小妹就能吃到。难得有肉,正好让我罗大娘也尝尝咱家手艺。”
左老汉一听更加满意。要得要得,大闺女心细。
罗峻熙听出老丈人想小闺女,急忙表态:“爹,我近两日就带小麦回来看您和娘。”
才说完,碗里就多出一大筷子肉,是秀花外婆给罗峻熙夹的。
秀花心想:这得鼓励,告诉孩子这么做才是对的。
这孩子除了有个糟心娘,剩下处处让人满意,看那张脸都下饭。
左老汉用手使劲抹下嘴,装作擦嘴,掩饰嘴边溢出的舒心笑容,用筷子一指:“开吃。”
朱兴德和杨满山立马动筷。
罗峻熙慢一些,看到长辈们夹菜,他才动筷,夹的还是黄瓜片。他不想吃野猪肉,总能想起野猪想吃他的模样。
朱兴德用大饼子夹住肉,一口咬下去,半个饼子不见。
一边说话一边又用婆婆丁卷着葱白和萝卜条蘸酱,含糊道:
“爹,外婆要是不骂那些话,我都不知晓村里还有人敢欺负咱家,真是惯的他们。甜水她娘,一天天不知道在寻思个啥,从来也不告诉我。”
为表达真实性,朱兴德说话间还瞪眼小稻。
小稻冲他赔笑脸,心里琢磨的却是:
她男人这一昏,也不知咋的啦,还给昏的主动惦记她娘家。
以前可不这样。
以前,倒不是说她男人对待岳父岳母有多不好,只能说,很平常,和大多数的女婿差不多。
媳妇回娘家,问几嘴岳父岳母身体咋样,过年过节拎东西来一趟。
再加上她男人干的那些不正经活计,起早贪黑的朝外跑,不像庄稼汉还有个农闲能四处看看。
不过,眼下甭管是因为啥有了变化,她男人能主动关心她娘家是好事,别说瞪她几眼,就是骂几句,她也会配合。
朱兴德只一眨眼间就吃差不多,吃完六张饼子,其实还能再吃六个,但不吃了,给岳父省些口粮。
速度慢下来,不再嚼着东西说话,这回口齿清楚道:
“要说,主要还是赖我。一天天瞎忙,顾头不顾腚,总不来露面。整的咱家好像没有壮劳力似的。等这几日安顿完我爷,我就来。爹,地里的活你先放着,你腿脚不好,别着急,我来干。”
左老汉连连摆手,“你忙你的,不用来。”
就是不知大女婿在忙啥。
这么多年,他都纳闷。
要是能告诉他就好了。
不过,倒是没少他大闺女吃喝。一年到头还能让大闺女和小外孙女扯布添新衣。
白玉兰给大姑爷夹一筷子放远处的猪肉丝炒辣椒茄子丝,也拒绝道:
“用你们干啥,我一人就能干完。
再说了,哪有像你外婆骂的那么邪乎。
别看家里只剩我和你爹,可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咱家又没和人结仇,谁能闲的欺负俺们。
俺们也不可能放挺让外人欺负不是?
只村里几个碎嘴婆子讲闲话而已。”
朱兴德道:“闲话也不行。一般这种情况,就是家里男人没管。我就不信了,真管,封不住她们那张破嘴?还是她们男人欠收拾。”
杨满山给小豆夹几筷子菜还被训了。
小豆低声训过:“吃你的吧”,训完俏脸一红。
过一会儿又数落满山:“你咋不夹肉?只吃蘸酱菜干啥。”
所以杨满山全程陷入低落、疑惑的情绪中。感觉小豆又在嫌弃他。也不知醒来那阵,媳妇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只这时候,插嘴说句:“爹,我明日就来干活。”
左老汉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幸福的苦恼,要主动拦着姑爷子们来干活。
像大女婿,真推不开,来就来吧。
毕竟大女婿上有老,耽误挣钱能“啃老”,家里不缺吃不少喝。
二女婿可不成。
二女婿没田地、没其他挣钱道。
一年到头全指望这时节打猎。等入了冬,那猎物更不好上套。
所以说,从吃到穿,一年的嚼用,全指望二女婿在这一阵打猎多少。
给他来干活,谁去打猎?等帮他家收完粮,二闺女家一冬吃啥喝啥。
“就五亩地,快拉倒,都不许来。”
大女婿、二女婿:你老别再劝,我们非要干。
“干也不用眼下,秋收再说成不成?快去忙你们的。”
大女婿、二女婿再次表示:你老别安排了,我们自己会看着办。
罗峻熙倒是知晓自己情况,没敢打包票,但是也凑热闹说:“爹,到时两位姐夫受累,那我往家送吃的。”
左老汉一个激动,腾的站起身。
白玉兰疑惑:“这好好唠嗑呢,你要干啥去?”
“我去取酒。”说完就直奔后院。
到后院还能听见白玉兰在纳闷:“老头子,你哪来的酒?那几坛子,闺女们成亲不是都喝了吗?”
左撇子心想:不,他还有第四坛,当年藏在桃树下。
当初,想着媳妇万一能生出老四呢,到时娶儿媳喝。
这回不藏了,给姑爷们喝。姑爷能顶半个儿。
再回来时,左老汉抱着酒坛子激动的脸红,手指盖里全是泥,挖酒坛子挖的:“咱爷几个喝点儿。”
秀花女士瞟眼他那没出息的女婿。
只几句热乎话,今儿稍稍为你出头,就能给你哄成这样?
不过,难得高兴,秀花没说啥打击左撇子的话。扭过头召唤甜水,来墙根儿底下说话。
“甜水,告诉太姥姥,那肉好吃吗?”
“好吃。”
“大声点儿。”
“太姥姥,那肉吃的我满嘴流油!”
可苦了东西两院的邻居,闻着飘香的味儿,还得听人家形容那肉嚼起来有多香。
第十四章 就算没人为我鼓掌
东院老吴家。
屋里炕上仨儿媳妇一起哭,她们男人被打了。
太熊人了,被打还挨里正骂,哪有这样的,去哪说理呢。
听到家里小娃子们在院里扯嗓门叫唤想吃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吴家三兄弟霍然起身,出来抓人,将孩子们拽进屋里一顿揍。拿孩子出气。
吴婆子不敢再大声骂左家,只盘腿坐在炕上。
听到孙子们被打的狼哭鬼嚎,她愤恨的一手拎着笤帚疙瘩不是好气的划拉炕上的灰,一边咬牙切齿诅咒左家人:
“让你们作死的吃,吃的有今日没明日的,一家子要当饱死鬼的穷酸样,一大家子损贼,咋不嘎嘣一声瘟死。”
就在这时,吴婆子男人踹门进来。
吴婆子的男人万万也没想到,他去村尾抽口烟袋锅子唠唠呱的功夫,这婆娘就能和人干起来。
回家路上遇到里正,里正给他训的脸跟茄皮子色似的。
“老头子,打我行,可你能不能等会儿再打。”
吴婆子头发散乱,急急拦住提出要求:“将门关严,要不然儿媳妇们该听见了,以后我会拿捏不住。”
……
住在左家西院的老李家,感觉自家更倒霉。
招谁惹谁啦,要闻肉味儿受罪。
孩子们馋的呦,手指头塞嘴里直淌哈喇子,边流口水边哭。
大人们吃饭也没滋没味。
如若左家眼下只剩下左撇子和白玉兰在家,西院的李婆子准保会脸面不要,端碗去要肉汤。
这事又不是没干过。
不能给口肉,还不能给口汤吗?咋能那么抠。
可今儿,李婆子犹豫了。
白玉兰那位娘,还有白玉兰的大姑爷,一看就不是善茬。
李婆子担忧,别再为碗肉汤,被骂的追出二里地说她不要脸。到那时,全村会出来瞧热闹。
她莫名地觉得,白玉兰的老娘能干出这种事,还会骂人不重样。
……
其实,白玉兰在院子里吃的也很不安。
她早就听见东西两院打孩子。
白玉兰扯回甜水,让别学太姥姥气人。
又对秀花不是好声气道:“娘,你差不多点儿得了。你咋不把桌子支大门外吃饭拉仇恨呢。”
没想到她娘居然点头:“还别说,你这主意好。你放心,你仨女婿会帮你圆梦的。”
白玉兰一噎,她哪里是那个意思。
想象一下坐在大门外吃肉,她是疯了不成?坐院里显摆,明日村里都不定怎么讲究她呢。
秀花眯眼望着白玉兰,在心里叹息一声。
她闺女自小就泼辣的很。
犹记得玉兰五岁那年,就敢拎烧火棍去打七八岁的男娃子。打不过上嘴咬、上手挠。
她闺女九岁,和她上路找左家认亲。
那一路上,问路、敲门借锅灶蒸干粮,她都不用操心,玉兰特别敢说话。
再瞧瞧现在,几十年一晃过去,没生出儿子的短处和苦楚,还是让她闺女不知不觉变了,看起来不过是外强中干。
瞅着厉害,内里囊。
左家小院儿,忽然传出一首小调。
沈秀花唱道:“是我玩命生了你呀,从此你要讲良心啊。你说长大会孝敬我呀,这样才能有人叫你丫。”
秀花这小调小词太明显,明指:玉兰,娘要是真死了,往后就没人叫你丫啦。
唱歌时也瞟眼老女婿左撇子,那眼神似在说:岳母我要是没活着回来,你们还能管谁叫声娘?全死啦,那个“娘”字就会戒了。
惜福吧你。
“……”
白玉兰尴尬地看眼三位姑爷,她老娘想唱就唱,唱的响亮。不知道的以为要跳大神呢,能不能顾虑些别人。
还有,听听那些词,说实话,她毫无认同心,倒觉得自个咋这么苦命。
娘能动时,不知道在哪,到老了找来啦。
听那意思,还得让她有颗感恩的心不成?
冷不丁唱起来,白玉兰听完没任何表示,只拉长一张脸,气氛眨眼间稍显寂静。
就这么的,在谁也不说话时,杨满山率先打破沉寂。
他不是故意的。
那蚊子在小豆耳边直嗡嗡,眼瞅着就要咬他媳妇脸蛋,他啪一声,将蚊子拍死。
小豆瞪满山,你咋这么没眼力见,拍的哪辈子蚊子。
这一巴掌彻底打破尴尬。
甜水小孩子,不管那事儿。
一边给秀花夹块肉,一边奶声奶气学唱道,“太姥姥,我长大会孝敬你呀,我是有良心的好娃娃。”
朱兴德蒲扇大手,立即眉开眼笑揉揉闺女的小脑袋瓜。
瞧他闺女多聪慧,随他。
罗峻熙倒是想表态:外婆来了是好事,又能多一个长辈孝敬。
没看出来吗?他缺。
事实上,他们仨连襟都是缺爹少娘缺长辈。
不过,这话不能由他开口,养外婆的毕竟是岳父岳母。
左撇子放下酒碗,看都不看老岳母一眼,只笑呵呵装作语气轻松般,对女儿女婿们像说平常事的语气说道:“啊,对啦,知会你们一声,你们外婆,往后在咱家养老。”
他要给女婿们打个样,女婿也能养岳母的老。
左撇子在听曲时想的多。
想着,要是他死在玉兰的前面,希望三位姑爷想起这一幕能心软,到时也好好善待玉兰。他在地底下就能放心了。
这回,继左撇子后,又换成是白玉兰急匆匆站起身。
不知道的,以为她也在后院存了一坛酒呢。
其实是跑到房后,用袖子偷摸抹上了眼泪。
白玉兰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想哭。
她娘回来这事,说白了,最受气最犯难的不就是她嘛。已经想好会受夹板气。毕竟一个嘴不饶人,无理都能搅三分。另一个蛮憨得狠,估计会气的吹胡子瞪眼摔打动静给她听。
但无论如何,总是不能给老娘撵出去,撵哪里去啊?就生了她一个。
可是,她要想过好日子,本来就没给老左家生出儿子,更要顾虑她男人的想法。
所以她娘唱小曲,她故意拉着脸,心里却很着急,恨不得上前捂住亲娘的嘴,在心里直嘀咕:
你老眯着成不成,暗示那么清楚作甚,谁还能不给你口饭吃是咋的。
你非得问到头上。
万一孩儿她爹真说出难堪的话,老娘,你想没想过你闺女夹在中间要怎么办,你闺女在仨姑爷子面前还能不能有脸。
真拒绝不养你,你老还怎么待下去?你闺女我,是给你收拾收拾包袱送你出门,还是和孩儿她爹因为你干起来?
却没想到,压根儿没有那些难堪,她男人大大方方直接开口定了下来。
她哭就是因为这份感动。
要知道,之前,她男人还在咬牙切齿喊“岳母”,刚才却说出给养老的话。
呜呜,她那稀罕死人的老头子啊,咋就能那么好。
真的,谁给千金也不换,白玉兰哭的眼泪扑簌簌掉。
当然了,也没人会花千金买个糟老头子。
要是有,她可以再考虑考虑,不行就收回对老天爷起的誓吧。
倒是女儿女婿们,在白玉兰重新回到前院时,向沈秀花跪地磕头,齐齐叫一声:“外婆。”
秀花大声应道:“嗳!”起来吧,没钱。
朱兴德立刻哗啦啦倒出所有卖猪肉的银钱,对老丈人说:“爹,您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