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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只摸鱼儿     燕燕于飞远送于南txt下载     燕燕于飞远送于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断鸿楼处

    众人牵马去驿站,由之代为管理。

    他们一路上不是露宿荒野,就是日夜兼程,路上也遇到过几次追杀,皆是有惊无险。

    而这驿站的官员与楼氏颇有渊源。故他们未留宿驿站,而是选择去双生镇有名的断鸿楼。

    钟秀听闻要去断鸿楼,立马疲惫全消,对众人介绍道:“说起这双生镇的断鸿楼,那可是江湖传说之地啊,往来的都是舔血的江湖刀客,还有南来北往的马队商人,更有销魂的烧喉酒和蚀骨的艳美人。”

    嵇子仪亦是一脸神往之色,“美人裙下,断鸿声里,烈酒润刀,饮尽一碗醉生梦死,尝罢人间至烈滋味。”

    听到二人此番评价,兰茝心中隐有期待之意。

    很快,他们便在一酒楼前停下,楼前书有断鸿二字,笔力苍劲,光看着便有一股肃杀的江湖气息扑面而来。

    兰茝进门后,就见到不少背着重剑的江湖侠士,女子的双眉锋利似弦月,男子的眼眸锐利似刀锋。堂内还飘散着醇馥诱人的酒香。

    这些人见他们来了,头也不抬一下,自顾自的饮酒。

    “店家可在?”燕云见无人招呼他们,便嚷了一嗓子。

    “来了。”

    这是一女子的声音,声线慵懒妩媚,闻之令人心头一荡。

    话音才落,兰茝便见一红衣女子款款走出,嘴角噙着三分笑意,顾盼神飞,身形窈窕,一出现便让这堂内的色彩都明艳了几分。

    有一醉汉见她出来,双眼满是欲望之色,摇摇晃晃上前,打了个酒隔,伸出那双手欲揽住红衣女子。

    “美人。”

    那女子竟也不闪躲,用那慵懒迷人的声音娇笑道:“这位爷,可觉得玖娘貌美?”

    边说着,边用那涂满朱红丹蔻的纤纤玉指,拂过醉汉的脸。

    醉汉被她撩拨的心头酥麻,连连说道:“美美,玖……”一个娘字还未说出口,面上便有黑血滴落,瞬间毒发倒地。

    堂内的看客冲她笑道:“玖娘这毒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这美人近在咫尺,能看不能吃倒是可惜了。”更有几人摇头叹息。

    这位叫玖娘的红衣女子瞬息夺人性命,面色却分毫未变,只是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向兰茝几人款步而来,“对不住,耽误了几位爷的时间,诸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梁荃开口道。

    堂内人这才注意到他们几人,外来人能见人命瞬息陨落而不动声色的,必不是寻常人物,纷纷猜测他们的来历。

    “几位爷随我来吧。”玖娘正欲领着他们往二楼去。

    正巧这时从楼上下来两人。

    来人见到梁荃,停了下来,唇角带笑道:“南梁四皇子,幸会。”

    梁荃亦含笑道:“东齐烨王。”

    堂上众人得知二人身份,皆是坐不住了,眼神都热络起来,眼前两位可是名传六国的人物啊。

    一个是用兵如神的军事奇才,创下一载打败北燕的神话。

    一个虽为东齐异姓王,却在短短几年之内水涨船高,把持朝政。

    而此时最诧异的要属兰茝,眼前之人居然长得和云蔚一模一样,梁荃称呼他为烨王,可是他却未看自己一眼,仿若不识之人。

    且此人眉眼暗含无边风月,与传闻中的东齐烨王如出一辙,这是她在云蔚身上所不曾见到过得。

    她转身看向云杉,欲从他那得到线索,可是此时的云杉却低着头,似是惧怕一般不敢看来人。

    这让兰茝心中更加疑惑。

    “难得相逢,不知小王可有这个荣幸邀君共饮一杯。”

    “能与烨王共饮,亦是梁荃之幸。”

    烨王笑着对玖娘道:“玖娘,把你这最烈的酒送上楼来,本王要与四皇子痛饮一番。”

    “好嘞。”这位玖娘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即使是招呼这两位人中龙凤,依然是落落大方的模样。

    二人被安排在雅间东风客。

    而兰茝等人自是不能与二人同坐一处,朝去挑选房间了。

    她此时也是朝廷命官,可不与众人同住,独自要了一间客房,钟秀云杉嵇子仪三人同住一房,而黑鹰军的那些将士因要轮流值夜,只要了两间房。

    见那二人进了雅间后,兰茝便将云杉叫到自己房中,锁上了门,看着他道:“自己说吧,这人是谁?”

    云杉想起方才烨王身边的云樟别有深意的看他那一眼,顿觉头皮发麻,开口道:“烨王。”

    “那云蔚是谁?”

    “烨王。”

    这倒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你可别告诉我,他就是云蔚,那个潜伏在南梁军队三月有余的云蔚。”

    云杉低头不语。

    雅间内,梁荃与这位烨王正把酒相谈,而烨王的身旁还有一陪酒美人。

    “这断鸿楼的醉生梦死不愧是人间至烈的酒,才饮三杯,便叫人欲大梦三生了。”梁荃举着酒杯笑道。

    “可堪比四皇子醉卧沙场时的滋味?”

    “烨王言重了,为将之人,岂能饮酒。”

    烨王笑笑,饮了一口杯中酒,又揽过身侧的美人,将余下的半杯酒倒入她口中。

    这美人本就生得冰肌玉骨,如今烈酒入喉,瞬间双颊红艳,美得夺人心魄。

    “果然这烈酒最适合美人饮,这样尝起来才蚀骨销魂。”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梁荃道:“不知这北燕公主兰姜,比起那个天下第一贵女,姿色几何?”

    梁荃想起记忆中的兰姜,那时候她在他心中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曾想如今已到了及笄的年纪了。

    他笑道:“既同为燕后所出,自不会差,不知烨王此行意在美人,还是意在城池。”

    “这天下俊才为何而去,小王自然也为何而去。”

    北燕,亦是令天下人神往之地。

    酒过三巡后,二人方才散场。

    梁荃的房间就在兰茝的隔壁,见他已回房,兰茝这才拉着云杉出了房门。

    此时,本该离开雅间的烨王,因云樟附在他耳际说了什么,屏退了身侧的美人,又回到了雅间。

    兰茝来到门外,以眼神示意云杉敲门。

    云杉无奈,只得轻叩了三下房门道:“王爷。”

    兰茝面上闪过异色,王爷,而不是小王爷。

    “进来。”

    云杉推开了门,兰茝再次见到那张和云蔚生得分毫不差的脸。

    但眼前之人看她的眼神却如看陌生之人。

    兰茝看着他,试探性的开口道:“云蔚。”

    座位上的人听到云蔚二字,那一双有些无边风月的眼骤起波澜。

第七十六章 卿本佳人

    “进来吧,云杉把门合上。”烨王对二人长叹一声道。

    兰茝看了云杉一眼进入雅间。云杉面无表情的合上门。

    烨王打量着兰茝道:“你便是楚酒?”

    兰茝点头,同样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你可是云蔚的兄弟?”

    “不错,我叫云荟。”

    云荟,云蔚,云荟蔚。

    兰茝心中震惊,瞬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通了。

    为什么云蔚和传闻中的烨王云荟蔚有出入,为什么云杉会说云蔚是烨王,眼前之人也是烨王,原来烨王云荟蔚是指两个人。

    她突然想起每逢提及日月同辉之时,云蔚苍白的面色,便开口道:“世有两个烨王,可与这日月同辉有关。”

    云荟没想到兰茝在得知了他们的身份后,面上毫无变化,反而一下子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他的唇角含笑道:“看来阿蔚倒是交了个不错的朋友。”

    他将日月同辉一事向她一一道来。

    兰茝也没想到云荟会毫无保留的将这惊天秘密说与她听,讶异道:“我与烨王初次脸面,您当真如此信我?不怕我将你二人之事公之于众吗?”

    “我不是信你,而是信任阿蔚,他能将云杉留在你身边,想来你对他而言是特别的,我欠阿蔚太多,希望能有个至交好友,何况……”他笑着看她道:“现在我也知晓你的秘密了,楚小姐。”

    楚小姐。

    云杉露一副被雷劈到的神色,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二人。

    兰茝心中有惊涛骇浪,面上却风平浪静的笑道:“烨王好眼力,不知您是如何看出我的女子身份?”

    云荟眸中的神色又恢复成了那暗含无边风月的样子,“本王流连红楼多年,日日与优伶纵酒而歌,所见女子不计其数,若连眼前之人是男是女都看不出,岂非浪得虚名。”

    说到这,他又似笑非笑的看了云杉一眼道:“到底是阿蔚和云杉这两傻小子太不懂女子。”

    见云杉被他说得面色通红,令兰茝啧啧称奇,这兄弟二人性子倒是相去甚远。

    当日云蔚在罪奴之城与她相处一夜都未发现她的女子之身,不曾想今日被云荟一眼看破。

    “如此还望烨王替我保守秘密。”

    “这是自然。”

    二人又相谈了几句,云荟便让兰茝与云杉退下。

    云荟看着她纤弱的背影,笑得眸光潋滟。想起当日云蔚在府中收到南梁来信时的情形,他眼中迸发的那种神采,让他至今难忘。

    “阿荟,在南梁终于有人叫我云蔚了……”那天,他跑到他房中,激动的与他说了一宿的话,话中句句不离楚酒这个名字。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阿蔚,就像个初涉情事的少年……

    “姓楚,南梁的兵部侍郎,还潜伏在梁荃身边的女子,又得阿蔚倾心相护,云杉贴身相随,这女子倒是不简单。”

    云荟对身边的云樟道:“去查查,她究竟是何来历。”

    “是。”

    兰茝满怀心事回房,点燃烛火后,赫然发现她的床上躺着一女子。

    “谁!”她声音瞬间变冷。

    “大人,奴是前来伺候你的十三娘。”这位叫十三娘的女子声音娇柔似水,让她一阵哆嗦,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谁让你来的。”

    兰茝握着匕首一步步走近了她。

    来到床边时却见眼前的女子未着寸缕,肤光胜雪,若非她是女子,怕是早就难以自持了。

    那女子掀开了锦被,从床榻上起身,身材火辣,娇笑连连,藕臂欲攀向兰茝的颈项。

    兰茝见她十指朱红丹蔻,双眸中闪过异色,嘴角不由的挑起笑意,不曾想有一天,有人会对她使美人计。

    明白了对方的目的,兰茝笑意更甚,一只手就抓住了美人的柔荑,让她动弹不得。

    这美人没想到眼前这个纤弱的男子手劲这么大,眼珠子一转,轻呼道:“大人,你弄疼我了。”

    兰茝抬起另外一只手挑起美人的下巴,饶有兴致的评价道:“长得倒是不错,只可惜这脸上的脂粉太厚,不够清丽脱俗。”

    她的手顺着美人的颈处向下滑,让这十三娘顿感酥麻,浑身轻颤。可兰茝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气急败坏。

    “这肌肤倒是吹弹可破,但这身材确实没什么看头,腰不够细,这腿不够修长,这……”

    “够了!”十三娘现在巴不得迅速穿上衣服,逃离眼前人的视线,这简直就是魔鬼。!

    兰茝也无意伤害她,她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一把挥向床榻的纱帐。

    纱帐应声而落,兰茝接过,用白色的床纱快速包裹着十三娘的娇躯,又将她的双手绑住,点头道:“现在看着倒是顺眼多了。”

    十三娘愣愣的看着眼前之人的动作,从前哪个男子见了她的身子不是急不可耐的模样,然后断送在她的床榻上的,这样的人倒是第一次见。

    但一想到她刚才她将自己嫌弃的一无是处,一时怒上心头,气急而笑道:“你可以躲过我,不知道那个四皇子能不能躲过我姐姐。”

    兰茝面上一怔,不曾想梁荃房里也有人!

    可是门外有黑鹰军人轮番值守,她们是如何进到这房中的?

    话虽如此,她对梁荃还是十分放心的,他并非是一个耽于女色之人。

    见兰茝沉默,十三娘觉得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吗?你怎么也不问我姐姐是何人?”

    兰茝闻言,噗嗤一笑,她倒从未见过这般性子率真的杀手,想起姜阙楼澜二人,不由摸了摸她的头道:“卿本佳人,奈何如此。”

    十三娘被兰茝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笑容弄得有些愣神,任由她将自己牵出门外。

    门口的黑鹰军将士,见她牵着一女子出来,纷纷变了脸色,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兰茝正要开口告诉他们梁荃有危险时,梁荃的房门突然开了,“轰”的一声,一个红衣女子被他一掌打出门外,摔倒在地。

    “姐姐!”十三娘失声尖叫。

    兰茝诧异的看着被梁荃打出来的这个红衣女子,正是这断鸿楼的老板娘玖娘,她此刻嘴角鲜血直流,看着房内背对着她的梁荃艳羡道:“若是四皇妃还在世,她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兰茝闻言,面上神色复杂,转头看向梁荃,只见他身形突然一晃,跪坐在地。

    “殿下!”

    众人赶忙上前查探,惊恐的发现他胸口处还插着一把刀。

    兰茝见状,瞬间面无血色,那刀正是插在当日她的银簪所刺之处。

第七十七章 醉生梦死

    玖娘与十三娘姐妹被拿下,暂时关押在楼内的一房间中。

    兰茝从梁荃房中出来,沉着脸审闻玖娘。

    “门外有人轮番值守,你是如何进到殿下房中的?”

    玖娘还未应话,十三娘便抢话道:“刚才我本想告诉你的,可你不听啊。”

    玖娘见十三娘言行举止反常,诧异的看向她。

    兰茝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姑娘的性格倒是颇像兰姜,率直接,便放柔声音对十三娘道:“好,那你说。”

    十三娘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面红耳赤,指着房内的床道:“想进这房门,可不止能从门口进入,断鸿楼里每个房内,每张床都有密道。”

    兰茝挑眉,这倒是有趣了,朝对身边的黑鹰军士兵道:“你去看看,是否确有此事。”

    那位士兵去各房查探一番,回来禀报道:“确实如此,每张床都有通道。”

    兰茝点头,又对二人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十三娘正欲开口,玖娘捂住她的口,阻止了她即将说出的话,“小十三,这位大人不适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何况他也无意于你。”

    十三娘见玖娘看出她的心事,羞恼道:“我没有,我……”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看着二人。

    见玖娘一脸不赞同的神色,而兰茝对她二人的谈话恍若未闻,瞬间面如死灰,改了口道:“十三不知。”

    兰茝听出了这姐妹二人话中意思,只是没想到这十三娘居然有意于她,小姑娘的心思倒是难以琢磨。但她也不屑利用她的感情来问出背后之人。

    她又看向玖娘道:“你方才与四皇子在房中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提及四皇妃?”

    玖娘此时气若游丝,身若无骨的依靠着墙,睨了她一眼,笑得暧昧非常,“自是做男女之间还该做的事了。”

    一袭红衣,配上她苍白的面色,有着勾魂般的吸引力,世间倒是少有人能将红衣穿得这般惊艳。

    兰茝从身旁的黑鹰军士兵处取过长剑,直指玖娘。

    见她依旧眉眼含笑,神情慵懒,兰茝回之一笑,将剑移到十三娘面前,对玖娘道:“还望姑娘配合。”

    十三娘没想到方才还对她十分温柔的兰茝,转眼间拿剑指着她,“你倒是狠心。”

    “你我各为其主罢了。”兰茝的话残忍而毫不留情。

    希望这样可以断了她心中对自己的那点想法。

    玖娘见十三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心中一叹,终是不忍,便将她与梁荃之事全盘托出……

    话说,梁荃从东风客出来后,正是酒上劲头之时。

    他回了房间,刚点上烛火,便闻到一股异香。

    房内的场景突然变成了金銮大殿,而今日便是他的继位大典。

    万千臣民对他山呼万岁,他坐上了这权利的巅峰,手握权位的经脉。

    典礼过后,他在来到了寝殿。

    有一红衣女子对她盈盈一笑,“陛下。”

    这女子正是兰茝,她一身红衣像极了出嫁那天的样子,笑意风华绝世,如人间四月,花开正艳。

    “兰茝,你怎会在这?”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陛下,兰茝是你的皇后,从此伴君一同俯瞰山河。”

    梁荃上前,紧紧的抱住了她……

    玖娘对兰茝道:“大人可知断鸿楼的醉生梦死缘何令江湖中人神往,不是因为它是这人间至烈的酒,而是醉酒后,点燃一支浮生香,便能见到他心中最神往之事。这些年来,多少江湖失意之人,前来断鸿楼,只为求一场醉生梦死。”

    玖娘慵懒而迷人的声调,恰是开封的酒,醇香醉人。

    “方才四皇子虽唤得是四皇妃之名,怀里却紧紧抱着我,玖娘乃风尘中人,阅尽世间男子,却从未感受过那样的拥抱。”

    她轻笑出声,“那一刻,我竟以为我也饮了这醉生梦死,欲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玖娘被梁荃当成兰茝抱住后,她的藕臂环抱着他的颈项,那双白皙如玉的手,十指涂满朱红的丹蔻,抵着他的血管,指尖温热的触感让她流连。

    只要她再往里深入点,梁荃便会当场殒命。

    他的怀抱让她迟疑了一息,正当她准备动手时,耳边传来梁荃冰冷的声音,“你不是她,她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玖娘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被梁荃推离了怀抱。她看着他掏出匕首,毫不留情的往自己胸口上一刺,顿时血流如注,而他迷离的目光瞬间清醒过来。

    梁荃看清了眼前女子的模样,自嘲一笑,一掌将之打到门外……

    兰茝听完玖娘的讲述,心中五味杂成。

    梁荃心中最神往之事竟是站在权利的顶峰与她一同俯瞰山河吗?那他在同一个位置刺伤自己,对她是爱还是恨?

    “玖娘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这般用情至深又这般薄情如斯。”玖娘不由轻叹道。

    兰茝看着她怅惘的神色,开口道:“玖娘可是对四皇子动了情。”

    玖娘笑道:“不过是心生艳羡罢了。但我还是喜欢留恋这人间风月,不愿只对一人倾心相付。”

    那样的人,一旦爱上了,她这无边潇洒的生活也就结束了。

    因梁荃受伤的缘故,他们这一行人只能暂留断鸿楼几日,而通往他们房中的密道已被封锁。

    几日后,断鸿楼某间房突然起火,楼内宾客尽散。云荟看到大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当日便离开双生镇,前往北燕。

    梁荃清醒时,命人放了玖娘二人,让她们继续就在断鸿楼,并由她们之口放出消息,南梁四皇子已殒命这边陲小镇,在饮了醉生梦死后,碰到了房中烛火,如四皇妃一般葬身火海。

    这消息传到了驿站官员的耳中,一纸消息连夜送往京都。

    而梁荃等人假扮江湖中人的模样,连夜启程,他们一行人分三处行动,嵇子仪三人一道,梁荃,燕云与兰茝一道,而黑鹰军的将士们则隐在暗中保护,等进了这北燕边境再汇合。

    兰茝此时背着重剑,腰中系着酒囊,颇有行走江湖的意味。

    她看着身旁比她更有大侠风范的梁荃,将心中的疑问出口:“大哥为何放过那二人?”

    因为乔装的缘故,三人假装三兄弟,故兰茝此时称呼梁荃为大哥。

    听到她这一声大哥,梁荃的眼中闪过宠溺的神色,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断鸿楼可比那姐妹二人的性命有价值的多,但没了这二人的断鸿楼,便不是江湖人眼中的那个断鸿楼了。”

    经他提点,兰茝反应过来,“大哥若不死,她二人便是任务失败,也难逃一死。可你非旦没杀她们,更是以假死之名让她们欠下这人情,只是这京中人会相信你已殒命双生镇了吗?”

    梁荃此刻心情尚好,往日的他都是神色冰冷,今日却嘴角含笑,仿若换了个人一般,让兰茝不由在心中感叹他的乔装术可比她高明多了。

    “要的不是他们相信,而是拖延时日。我此时有伤在身,不宜动武,这消息只是一时的障眼法,可以让他们停手一段时日,等他们回过神来时,我的伤已痊愈,说不定我们已到北燕,到时候他们再想动手可就不容易了。”

第七十八章 祈愿天灯

    兰茝闻言,不得不感叹,梁荃于谋略一事上远胜于她,若换作是她,怕是不会放过玖娘二姐妹,更不会去考虑断鸿楼带来的利益,但她只是为了眼下的安宁却断送了长远的利益。

    思及此,她突然停下脚步。

    梁荃与燕云二人不解的看着她。

    她认真的看着梁荃道:“你曾评价我不知变通,锋芒毕露,过强则折,我当日还心有不甘,与你相处数月,方知何谓深谋远虑,韬光养晦,是我目观短浅了。”

    梁荃忆起这是他们在军营初见时他的一番话,不由心中动容。

    他与她之间隔着家国仇恨,他亦深知她女扮男装,隐忍蛰伏所谋为何,他更记得她远嫁南梁时,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着他时,总是满含冰冷与恨意。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越过二人的血海深仇,客观公正的看待他的行为,这般气度心胸已超越世间多数男子。

    他不由笑道:“今日的你,已远胜当初。”说罢,便拍了拍她的肩道:“走吧。”

    兰茝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的背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低声应道:“嗯。”

    南梁,汴京城内。

    关于梁荃殒命边陲小镇的消息被分别送入皇宫和二皇子府。

    梁王看到信函后一笑置之,“老四这一招倒是高,最终能否活着归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与之不同的是梁墨府中的凝重,他紧盯着纸条上的内容。

    梁荃殒命双生镇,兵部侍郎楚酒等人下落不明。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良久,梁墨说了这么一句话。

    兰茝等人出了南梁边境,本应穿过东齐的一个边城便能到达北燕边境,但为了躲避追杀,只得绕道北周。

    到了北周后,他们才感受到了这北三国的紧张局势,途经的酒寮茶市都在议论这北国战事何时会爆发。

    虽然燕王亲往边境化解了干戈,但北国局势紧张,战争在所难免,更有北周百姓商量着等今年的花灯节结束后便举家搬迁至东齐。

    兰茝等人到北周第五日,迎来了这花灯会。

    这一天是北周的开国日,也是北周五皇子周玉衡的生辰。同南梁的夜宴盛殿一般,北周举国点燃花灯相庆。

    周玉衡更是因为这日生辰,被臣民们传为能带领北周走向新的辉煌之人,自小被寄予厚望。

    可以说他的地位在北周无人可以替代。

    因为常年有大风的缘故,这里的每个城池从上俯瞰都是一个同心圆,整座城被弧形的石墙环绕。

    梁荃,兰茝及燕云三人正在北周的玉井城的平安街上。

    火树银花不夜天,宝马雕车香满路。

    人们手拿各色花灯,节日的气氛让百姓们暂时忘却了战争的隐忧。

    “北周虽是六国占地最小的国家,但这里的城池构造独具特色,若起战乱定是易守难攻。”兰茝看着城中建筑评价道。

    梁荃看着她道:“这几日你与燕云二人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研究破解之法。”

    正当兰茝因他的话陷入思考之时,迎面跑来一孩童,不甚与兰茝相撞,更撞落他手中的花灯,灯内的烛火一下子将花灯给吞噬了。

    这名孩童当场跌坐在地,嚎啕大哭,“你赔我殿下,你赔我殿下。”

    街市上的人听见孩童的话语以及看到被烧毁的花灯,皆是面色不悦的看着兰茝。

    兰茝一开始被他这句“赔殿下”弄得云里雾里,但看到许多路人手中提着的灯上绘着一人的小像,这才猜到了什么。

    他走到梁荃身边,俯耳悄声问道:“这孩子口中的殿下可是指那花灯上的小像?”

    梁荃极少见她神色懊恼,面上浮现笑意,“正是,花灯上的人便是北周五皇子周玉衡,因生在开国日,便在北周百姓心中如神明一样的存在,每年的今天,他们都会在花灯上绘上他的肖像,以祈求来年平安,北周国运昌隆。”

    听完梁荃的解释,她顿时觉得,这件事已不是她重新再给这孩童买一个花灯这么简单。

    虽暂时未想到解决之法,她还是蹲下身子安抚那名孩童道:“别哭了可好,我将殿下赔给你。”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温柔,这名孩童很快停止了哭泣,用澄澈的双眼看着她道:“真的?”

    她将他从地上扶起。

    此时,恰好一阵风吹过,吹散了街头一棵树上系着的祈福稠带,绸带在晚风的吹拂下,于半空中飘飘荡荡,令兰茝瞬间想到了解决之法。

    她眼神清亮的揉了揉孩童的脑袋道:“真的。”

    梁荃见她这么快就想出了解决之法,并不意外,只是问道:“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要一些竹篾、铜丝和松脂。”

    梁荃猜不透她要做什么,便让燕云将她所需之物取来,自己留在原地看她究竟有何解决之法。

    今日是花灯节,平安街上有好几处买卖制作花灯的摊子。

    兰茝牵着孩童来到了最近的一处,付了些碎银,让摊主将摊子暂时借自己片刻。

    街市上,逐渐有人被此处的动静吸引,摊子前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兰茝倒是无惧他人观看。她对着花灯上周玉衡的小像研究了一会,便铺好两张纸,拿起笔,蘸取了颜料,在纸上作起画来。

    前来围观的百姓见她同时作两幅画,有些难以置信。

    梁荃倒是未表现出过多诧异的神色,各国皇室之弟从小便被要求学习琴棋书画,就连在北燕为质的他,也要和他们一同学习,故同时作画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

    民间的小像比较简单,她只需寥寥数笔,便将周玉衡勾画的栩栩如生。

    那些方才还对她一脸怨怪的看客,此时俱是惊叹之色。

    “画的可真像啊。”

    “还是同时作画,这个年轻人真是不简单。”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

    待她落笔之时,燕云恰好将她所需之物取来了。

    那名摊主见燕云取来竹篾,好奇的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制花灯?”但做花灯并不需要用到松脂啊。

    兰茝摇头笑道:“非也,在下是要做天灯。”

    天灯?

    这里的人从未听过此名,不由期待了起来。

    兰茝将竹篾扎架,又将作了画的纸糊上,最后把松脂固定在架子上,对燕云道:“可否帮我把纸展开?”

    燕云点头,上前帮忙。

    兰茝取过原本放置在花灯内的烛火,点燃了松脂。

    这一刻,百姓们惊讶的看到灯笼逐渐受热膨胀。

    兰茝见差不多了,便对燕云道:“可以撒手了。”

    燕云一撒手,这天灯便冉冉飘升,宛如一颗星辰闪烁于夜空之中。

    人们发出惊叹之声,更有人对着夜空祈愿。

    那名孩童亦激动的小脸通红。

    兰茝将另外一张画也糊好,在人群艳羡的目光中交到孩童的手里,神色温柔的对他道:“五殿下名叫玉衡,乃是北斗七星中最亮的星辰,希望这颗耀眼的星星能够保佑你一生平安。”

    乱世之中,烽火将起,一生平安便是最珍贵的祝福。

    此时,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边,亦有另一个人正神色温柔的看着她。

第七十九章 北周玉衡

    兰茝几人离开后,卖花灯的摊主学着她的方式制作了许多天灯,围观的百姓争相购买。

    平安街道两侧植满了白山茶,香气淡雅。人们手拿祈愿天灯,点燃松脂,一时间各式各样的灯随风翩跹而起,似流萤闪烁,飞向那朦胧的月色。

    此时,兰茝正与梁荃在一家酒楼内。

    北周人不仅爱花灯,还爱花,这里的茶点小菜与别处不同,多是由鲜花制成。他们的桌上此刻便摆放着茉莉蒸鲈鱼,棠梨汁煎豆腐,普洱炸虾,槐花酿,橙花糕等特色北周吃食。

    兰茝夹起一块鲈鱼肉放入口中,茉莉清香微带苦涩,鲈鱼鲜嫩火候恰到好处,不由赞道:“都说人间至味在北周,果然名不虚传。”

    梁荃见她一脸满足之色,笑着解释道:“北周的开国元勋多为女子,便被其他国戏称女儿国,发展了数十年后男子才逐渐多了起来。这里的臣民最具浪漫情怀,就连饮食习惯,文化建筑都与别处不同。”

    燕云听到此处,对兰茝道:“今日,你这天灯又为北周的浪漫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你是如何想到这天灯的做法的?”

    兰茝放下了筷子,悄声对他道:“这要多亏你当时让我去参加武举恩科,那段时日我看了许多兵书,这天灯便在兵书上有记载。方才情况特殊,我才信口胡诌这灯可以祈愿。其实在数百年前,它更多用于军事救援。曾经有一名将被困城中,全军束手无策时,这位聪明的将军算准了风向,制成会飘浮的纸灯笼,系上求救的讯息,最后成功脱险。但这种方法甚少有人知道。”

    两位军事奇才听了兰茝的话,俱陷入了沉思。

    几日后,花灯会上祈福天灯一事最终传入了周玉衡的耳中。

    他的随侍山栀将天灯交到他手中道:“这便是从玉井城流出的祈福天灯,据百姓们说,次灯出自一年轻公子之手,他做完这灯后,还说了一句话……”山栀迟疑了下。

    “说了什么?”周玉衡磨砂这灯上的小像问道。

    “那为公子说,五殿下名叫玉衡,乃是北斗七星中最亮的星辰,希望这颗耀眼的星星能够保佑那孩童一生平安。”

    “最亮的星辰吗?”周玉衡轻声念出了这句话,言语间有孤寂之意:“山栀,你先下去吧。”

    “是。”

    山栀退下后,周玉衡拿起案上的纸笔在他的小像旁作起画来。

    细风摇曳帘幕,室内的一缕冷梅香萦绕在他的周身。周玉衡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裳,面容精致秀气,像极了南方珍宝阁里被妥帖收藏的暖玉。

    他亦是寥寥数笔,便画了一女子的小像,这女子眉眼英气,长发高扎,手持长戟,身穿铠甲,倒是飒爽英姿的模样。

    他才刚落笔,门外便响起山栀的叩门声:“殿下,长公主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他从小像中回过神来,匆匆将天灯收好。

    正欲离开时,不甚撞落了茶盏,茶水倒在天灯上,刚画好的小像很快被模糊了轮廓,如他数年前的记忆一般,渐渐模糊不清了。

    他轻叹一声,走出了殿外。

    北周的皇子皇女都是住在宫中。他迈入大公主的寝殿时,不出意外的看见其余几位皇姐都在。

    周王有四女一子,所以周玉衡从出身那一刻起便享尽荣华,更被臣民们寄予厚望。

    他原以为他这一生是令人艳羡的,直到及冠那日,见到了北魏使臣女将翾飞,他才知,与之相比,他这荣华享尽的一生,在那人眼中看不过是被困皇城的金丝雀。

    “玉衡见过诸位皇姐。”他的礼仪完美到无可挑剔。

    在坐的诸位公主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长公主看着他道:“玉衡,你不是一直想走出这座皇城吗,现在机会来了。”

    这句话在周玉衡的心中骤起波澜,“皇姐此话何意?”

    “北燕公主将于天下招亲,听闻燕女艳冠六国,各国王孙心向往之。我北周皇室只有你一个皇子,所以,我与父皇商议后让你出使北燕。”

    “父皇是让我求娶燕公主?”周玉衡心中喜忧参半,喜得是他终于有机会走出皇城,忧的是他并无意求娶这位燕公主。

    公主,公主。

    她当和他一样,一生困于皇城内吧。

    两只笼中鸟,又有何乐趣可言。

    长公主看着他不赞同的神色,笑得雍容华贵:“玉衡,你要娶得不是北燕的公主,而是北燕。如今,北燕虽国势衰微,但它曾是六国最强盛的国家,燕王这道召令虽是嫁女,实则意在与他国结盟,保其不受外敌入侵。可以说,谁娶了这燕兰姜,谁的背后便有了北燕。况你也到了娶亲的年纪,此次出使北燕,若也有意这小公主,那便再好不过了。”

    其余公主闻言,纷纷附和。

    周玉衡看着他这些皇姐们,一时间觉得这满殿光华,一室熠熠生辉,快要将他射穿。

    她们的言语好似金似线,一圈圈的束缚了他的手脚,也掩住了他的双耳,让他不得伸手反抗,也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臣弟定会娶回北燕公主,不负父皇与皇姐们的厚望。”

    反正,他已做了二十三年不负臣民厚望的北周皇子,还差这一回吗?

    他回到自己的寝殿后,看到被茶水打湿的天灯已经干了,但上面的小像已模糊不清。

    “两人的小像晕成一处,倒是难舍难分了。”他的言语间有落寞之意。

    三年过去了,他已记不清她的模样,可是她的事迹他能却倒背如流,亦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她于万军之中浴血奋战的样子,她在沙场策马急驰的样子,她在营帐之中挥斥方遒,派兵遣将的样子。

    想到这里,周玉衡提起笔,又在灯上添了几句话。

    卿是万里长风,我乃庭中玉树,一刹两相逢。相逢后,长风万里征沙场,玉树犹在后庭中。

    写完后,他拿起天灯,吹干墨迹,走出殿外,对山栀道:“陪我放了这天灯吧。”

    山栀为他取来松脂与烛火。

    一刻钟后,宫殿后庭中,天灯从周玉衡的手中乘风而起,仿若冉冉升起的星辰。

    他看着越升越高的灯,问山栀道:“北魏女将此番可会出使北燕?”

    “属下不知,她为女子,无需求娶燕公主。”

    很快,天灯便升向了高空,坠入满天繁星之中。

    周玉衡的双眼倒映着点点繁星,笑着对身边人道:“既玉衡乃璀璨星辰,当属皓月长空。”

    现在,他需要的是这缕送他直上云霄的风。

第八十章 风云际会 (一)

    兰茝等人离开了玉井城后一路向北。

    北地的山林常年覆雪,闻涛河畔长风猎猎。

    三人的衣襟翻飞。

    梁荃看向前方,微阖双眼,伸手指着前方,对身旁两人道:“穿过闻涛河,便可至北燕边城,欺霜城。”

    “嗯。”燕云与兰茝同时低声应道。

    而后他们都沉默不语。北燕,对这几个人来说都是特殊的。

    无辜的雪花不断落在他们的身上,又逐渐消融,像从记忆里不断涌现的往事,来来回回的在他们心中交替着。

    呼啸的风里仿佛挟裹着奴隶角场内的厮杀与呐喊,漫天风雪之中,燕云跪在雪地里,手捧白雪一遍遍的洗去面上的血污。

    孤鹜山脉灌木丛生,梁荃翻山越岭前往极北之地猎得雪狐,九死一生归来时,手捧狐皮,空望着那众星捧月的背影,眼神寂寂。

    燕王宫内,老燕王含恨而终,兰茝握着他的手指天立誓,誓保燕不亡国。燕王宫外,梁国军队兵临城下,白雪皑皑下是伏尸百万……

    三人各有心思,踏雪而行,渡过闻涛河,来到欺霜城。

    北燕地域广阔,所以这里的房屋并不像南梁那般紧挨着,反而相隔甚远。

    北燕的臣民们拜访好友都是揣着刚温好的酒,身骑骏马到对方家中,与之一同开怀畅饮。

    晚来天欲雪,能行一杯无。

    下雪天,天黑的快,城中各处都点着橘色的灯。兰茝三人穿梭在这座静谧美丽的北方小城里,偶尔踩到树木的枝丫,发出“嘎吱”的声响。

    城中不时有松鼠从雪地各处钻出来觅食,两个小爪子捧着从树上掉落的松果“吧唧吧唧”的吃着。听见了兰茝他们的脚步声,又惊吓的丢了啃到一半的松果,跑开了。

    “嵇子仪他们在松柏酒馆与我们汇合,不知道他们到了没有。另外,黑鹰军的几位大哥何时会出现?”兰茝对梁荃说着,嘴里哈出白气。

    “他们一直在暗处随行,明日你自会见到,先去酒馆吧。”

    兰茝点头。

    几人只穿过一条街,便到了这松柏酒馆。

    酒馆大门紧闭,兰茝拉了几下挂在门口的铃铛,便有小二前来开门。

    他一打开门,风雪便涌进门内,让酒馆内的客人纷纷打了个冷颤。小二哥歉意的对客人们道:“对不住了。”说完,他又转过头来,冲他们三人招手,“地冻天寒的,三位爷快请进。”

    三人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进了门。酒馆内烧着炭火,让兰茝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阿酒,这里!”见三人进来,坐在角落的嵇子仪便朝兰茝招手。他倒是不敢叫梁荃。

    在北燕,梁荃是一个忌讳的名字,到达京都以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三人面前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倒是会享受的。

    小二对兰茝三人道:“几位爷想吃些什么?”

    “你们看着点。”梁荃此时的心思并不在享受美食上,便让兰茝二人做主。

    兰茝看了一眼同样意志消沉的燕云,眼中有别样情绪,便指着角落里嵇子仪那一桌道:“与他们一样便可。”

    “好嘞。”

    嵇子仪他们旁边的桌子恰好是空的,兰茝等人便坐在他们边上。

    小二很快给他们端来了酒,“这是本店新酿的米酒,几位爷尝尝。”

    因刚温过得缘故,酒壶有些烫手。她刚倒入碗中就有酒香扑鼻而来。北方多烈酒,故兰茝甚少饮酒,嵇子仪等人点得这米酒口味甘甜,稍有后劲,倒是颇合她的口味。

    与兰茝,梁荃和燕云三人的沉重氛围不同。云杉三人分别来自东齐,南梁,西楚,这三国与北三国往来较少,这一路北上他们只当游历,增长见闻。

    三人方才还相谈甚欢,此时见梁荃等人一脸沉重之色,又互不交谈,各自埋头饮酒,便也噤了声。

    就连一向聒噪的嵇子仪,也因梁荃的缘故,沉默不语。云杉本就面无表情的样子,钟秀看着兰茝欲言又止。

    最后,他们匆匆用了饭便各自回房了。

    北方地冻天寒,日短夜长。到了夜里整个期霜城变得格外安静,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胡笳声,声声催人泪。

    “阿酒,你睡了吗?”钟秀在兰茝的房门外轻声询问。

    “还没,你进来吧。”她的声音透着倦意。

    钟秀生怕扰了她,轻轻的推开了房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被黑色大氅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

    房内仅亮着一盏橘色的灯火,兰茝蹲坐在床头,将头埋在双膝之间。她听见门被打开的声响,头也不抬的闷声说道:“钟秀,你有何事就直接说吧。”

    “竟有这般疲倦吗?”来人声音悦耳,如玉石相击。

    兰茝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抬起了头,双目迷离,尤置梦中。

    眼前之人外披黑色大氅,面如冠玉,一如既往的清贵,唇角不自觉溢出的笑意,恰似兰茝刚饮下的米酒,余味悠长。

    “这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吗?”兰茝喃喃的说道。

    楚瞻没想到二人再次相逢,兰茝竟是这般模样。面上笑意更甚,走上前去,双手捏了捏她的脸道:“阿酒这般迷糊懵懂的模样,真叫人心生欢喜。”

    面颊上的触感让兰茝反应过来眼前之人竟是真的,一时间双颊红云渐染,如醉酒之人一般。

    “你怎会在这?”

    北上时,她曾想过,若是遇见了他,定要将心中的疑问问个清楚明白。比如他为何不辞而别,秋水别院留画一事以及他是如何化解了北三国的这场战事。

    可如今见到了,却只问了这么一句无光痛痒的话。

    “我知你定会北上,便一直留在期霜城等你。”楚瞻答到。

    “明月,清泉二人怎么不在你身边?”

    “他们尚在北魏,处理一些事。”

    兰茝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你不问是何事吗?”

    兰茝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自你走后,我曾多次做过这样的梦,我不是燕兰茝,你不是楚瞻,我们在一处只谈风月,不问时局,今夜,就当作是我的南柯一梦可好?”

    楚瞻闻言,目光深深的看着她,而后将她一把揽过,抱在怀中:“既是南柯一梦,便随心所欲些吧。阿酒可知,这一抱,我亦盼了许久。”

第八十一章 风云际会(二)

    此时,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楚瞻这话却让兰茝感觉雪霁风温,霜消日暖。

    她抬起了手,也回抱了他。

    埋首在他怀中,便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清香,虽叫不出名字,但如兰似麝,甚是好闻。

    楚瞻知道她虽沉默不语,但心中定是压抑了太多情绪。之所以不问,是怕打搅了这难得的相聚时刻。

    他只能像安抚孩子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兰茝这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早已力倦神疲,此时靠在楚瞻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的香气,顿觉睡意昏沉,口中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

    楚瞻凑近了细听,才知她唱得是北地的民谣小调《漠北醉》。

    他从喉间溢出了笑意,“阿酒倒想个孩子一般。”

    他从床边拖过北燕特有的大棉被,为她盖上,轻声和着她的小调,歌声幽远。那只修长的手,一下一下的轻拍她的背。

    很快兰茝便沉沉睡去,他亦停下了歌声,从她的怀抱中抽身而出。

    正欲出门时,尚在睡梦中的兰茝发出了呓语之声,“父皇,兰茝定保燕不亡国。”

    楚瞻的脚步一顿,回身看了她一眼,又转身离开。

    此刻,钟秀还等在门外,见楚瞻出来,欲躬身行李。

    楚瞻打断了他道:“出门在外,无需多礼,去我房中吧,我有事问你。”

    钟秀跟在楚瞻身后,来到他的房内。

    楚瞻看着他道:“虽有收到你寄往北魏的书信,但是,关于她的一切,我还是希望你当面再与我详说一番。”

    “是。”

    钟秀大致回想了下,将兰茝在骑兵营对战全营,与燕云会面,参加武举,入南梁朝廷,调查秋水之案等事向楚瞻仔细说明了一番。

    楚瞻在听到她中了诛心之毒,险些命断南梁之时,面色深沉,“一开始,将她带入这个局的是我,我曾问她是愿从戎还是居庙堂,其实这军与政从不能分开而论,无论她作何选择,最终都会卷入纷争之中。”

    钟秀闻言,突然想到兰茝不过是个女子,但更多的时候,她所为之事常常让人忘了她是一个女子。

    “太子若心在天下,当知落子无悔,阿酒所经历之事固然让人心生恻隐之心。但在殿下心中,她与天下万民孰轻孰重?”

    天下万民与她,孰轻孰重。

    这一刻,这位算尽天下的第一公子也遇到了他解不开的难题。他这一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独独算错一个她。

    钟秀见楚瞻沉默不语,便明白了兰茝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便换个话题道:“这家酒馆内,同样有一人意在天下,太子可要一会?”

    楚瞻见他提起梁荃,不知想起了什么,悠悠说了句:“不必了,我与他所谋之事不同,况明日他们便会启程前往燕京,各国来使会一同住在使臣会馆。到时,便是风云际会之时。”

    钟秀听他这样说,一时心头激荡。燕王嫁女这一招虽不高明,但因为这事,六国风云人物将齐聚燕京,这将是一个怎样的盛况。

    “明月清泉不在,殿下此次前往燕京,可要钟秀随行?”

    楚瞻听着窗外的风雪之声,对钟秀道:“待风雪停了之后,我便出发。你依旧留在阿酒身边,不必随行。”

    “是。”

    ……

    即使数日不得安眠,兰茝依旧卯时便醒来。

    北燕的天从未在卯时亮过,此时,窗外的风雪已经停了。

    兰茝起身,见房内除了她以外再无一人,她便懂了。

    昨日和衣而睡,身上的衣服有些皱。她换了一套新的,坐于窗前,静静的等待天际破晓的到来。

    “梦,终究还是醒了啊。”她轻叹到。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天才大亮。

    “阿酒,你醒了吗?”是钟秀的声音。

    “醒了,进来吧。”

    钟秀推门而入,见她穿戴整齐,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要我将早点送上来,还是你与我一道下楼吃?”

    兰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何时抢了云杉的活?”

    钟秀讪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不知怎么得,他今早突然觉得自己昨日那番话很对不起她。将一个女子与天下对比,却是对她不公了,这才巴巴的赶来献殷勤。

    他看着兰茝,心虚道:“嵇子仪怎么也叫不醒,云杉正琢磨着如何对付他,便打发我来叫你了。”

    “他何时走的?”兰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钟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问得是楚瞻,便正色道:“风雪停时,他便走了。”

    兰茝点了点头,对他道:“走吧,下楼吃早点。”

    二人出门时,碰到了正要下楼的梁荃与燕云。四人目光两两交汇时,各怀心事,却谁也没有说破,一同下了楼。

    几人相互客套的问候了几句,又匆匆吃了早点,就各自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今日天放晴了,入目所见是白雪皑皑。久违的阳光洒在晶莹的白雪上,远方可以听见出门凿冰捕鱼的渔民们在朗声大笑。有的人家烟囱里正冒出缕缕青烟,想来是在准备早点。

    兰茝等人从酒馆出来才见到了黑鹰军的那几位兄弟。

    大雪过后的欺霜城并不适合行走,他们顾了几辆雪橇马车,穿过蜿蜒百里冰封的大江及绵延千里雾蔼沉沉的松林,直往燕京而去。

    “北燕真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国家。”云杉看着这波澜壮阔的白色山河,由衷赞到。

    嵇子仪同意的点头,“看了二十多年南地的烟雨空蒙与江南水色,此时乍见这玉山亘野,琼林分道,顿觉心中开阔,生了几分丈夫雄心。都说南人思雪,果不其然。”他的双手已冻的通红,却面露兴奋之色,沿途拿着手札记录着。

    “一路行来,皆可见有人在雪天习武。据闻北燕习武的女子亦不在少数,可想而知北燕军队是怎样精锐之师。”钟秀感叹道。

    嵇子仪听了他的话,立马接道:“如此精锐之师却被四皇子一朝打败,可见他确为军事奇才。”

    其余二人闻言,望向另一辆雪橇马车上的梁荃,不再说话。

    此人定是烨王逐鹿天下的劲敌,云杉在心中这样想到。

    而钟秀却想到了当年初见梁荃的情形,那时候的他浑身是伤,怀中抱着染血的雪狐皮毛,被太子救回。

    那时候,他眼神空洞,对太子道:“人们都说你是天下第一公子,那可否告知我,这天下为何要多我一个梁荃?”

    太子看着他道:“当你成为天下之主时,这万里江山自会告诉你答案。”

    那一日后,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第八十二章 风云际会 (三)

    燕京城位于北燕之北,城内的建筑恢宏大气。走进城门时,就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感扑面而来。

    整个燕京城被白雪覆盖,就连道路都被冰给封冻住。兰茝等人进城时,依旧坐在雪橇马车上。

    一年了,她已离开故国整整一年。

    这一年时间,北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那场战争后,燕王宫大门紧闭,百姓死伤无数,世家子弟终日流连歌舞不求上进,更有许多富商举家迁往东齐。

    这一年来,活跃在燕京城里的,多是极北之地归来的冒险者。这里真正成了一座冰冷的城。

    但是近日,燕王宫又再一次打开了宫门,不断有车马涌入燕京,为数不多还营业的酒楼里,每日客似云来,人们都在观望使臣会馆的来人。

    “听闻这次六国四大公子将齐聚燕京。”这位是东齐的富商,听闻燕王嫁女的消息后,连夜赶往北燕,在燕京买了一家酒楼,这几日数钱数到手软。

    “也不知道这公主将嫁与何人?”一位还留在燕京的商人,啜了一口热酒,满面愁容。

    “这四人乃当世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能得其一人青睐,也死而无憾了。”北周的一位女公子望着这座白雪覆盖的城感叹到。

    而北魏来客对这四公子颇为不屑,他们的女将翾飞,以一届女流之身征战沙场,统领千军万马,一手组建了十万惊鸿军,远胜四公子许多。

    使臣会馆内,最先到的正是北魏翾飞。前段时日,北周与北魏大军压境,北魏的兵马正是翾飞率领,她也正是看在楚瞻的面上,停了这场战争。

    大军重返北魏境内后,翾飞便谁也不带孤身前往燕京,住在这使臣会馆之中,一是为了燕王嫁女的这道召令,不日后北魏那不成器的皇子便会来到燕京。二是为了楚瞻,她倒要看看北燕这个国家到底有什么能让他不远千里赶往边境化解干戈。

    翾飞来了数日后,才迎来了使臣会馆的第二人周玉衡。周玉衡来时,得知会馆内只有翾飞一人,一时间心头激荡,万分感谢那盏天灯,让他们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比。他借北周与北魏退兵一事,日日找翾飞下棋。

    山栀曾问他,殿下此番目的乃是求娶燕国小公主,却日日与北魏女将喝酒下棋,怕是不妥吧。

    周玉衡笑答,若非皇姐之命,在我心中翾飞一人远胜整个北燕许多,况若我娶了翾飞,便与北魏结盟,他与我二人何愁拿不下这日益山河破败的北燕,到时候整个北三国尽在我之手,再逐一征战东西南便容易许多。

    接下来,东齐烨王与西楚太子同一日到达。他看到翾飞看楚瞻时的眼神,便知晓事情远非他想得那般简单。世人早已忘记,西楚先皇后乃北魏王女,北魏与西楚之间早有羁绊。

    而今日,梁荃等人才进这燕京城的大门。

    梁荃一到京都,整个燕京臣民都坐不住了,他们永远无法忘记去年的噩梦,便是这个曾经在北燕为质之人,在北燕掀起了腥风血雨,北燕人一面对他心存怨恨,一面对他心怀恐惧。

    此时,燕京大雪倾城,燕京的百姓站满了街道两侧,漫天的大雪落在他们的发上,肩上以及心中。这纯白无暇的雪永远洗不净北燕逝去英灵的鲜血,永远盖不住他们的满目疮痍。

    人们眼神冰冷的看着梁荃的马车从他们的眼前缓缓行驶而过,一个念头如天际悲鸣的鸟儿在他们的心中盘旋不散。

    他回来了,梁荃回来了。

    这一刻梁荃的心亦冷如冰窖,他的双眼直视前方,略过这条长街上一双又一双冰冷的,仇恨的,恐惧的目光。冰霜掉落在他的眼睫之上,他目光的冰冷,无论他何时出现在北燕,在这个国家他永远不会是个受欢迎之人。

    父皇,这样你可满意了。

    他扬唇一笑,若孤独的王者。

    这条街上的百姓们亦想不到,那两马车上,梁荃身边坐着的那位不起眼的瘦弱少年,正是他们风华绝世的燕公主兰茝,那个挽救了燕国远嫁南梁的燕兰茝,那个在天下人心中已葬身火海的燕兰茝。

    兰茝望着这条街上,一眼看不到头的北燕百姓。与梁荃的目不斜视不同,她将他们的神情一个个看在眼里,刻在心上。她是北燕王女,让北燕在这风雪飘摇的乱世生存下去,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责任,她软弱不得更逃避不得。

    “殿下,风雪已来,风云际会,这万里江山,谁为主宰?”游弋的北风,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她这句话说得极轻,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梁荃还是听见了,他的目光银芒毕露,“既这天下要多我一个梁荃,我又怎能负了这万里江山。”

    他们的马车终于到了使臣会馆面前,梁荃拂落了身上的风雪,走下马车,兰茝亦紧随其后。

    会馆接待的官员是北燕亲王燕绪,他见到梁荃一行人后,面色一变。

    其余官员见他神色不对,想起他亦是当时被囚的二十八位王族之一。心中感叹偌大北燕,如今竟无人能奈梁荃如何。

    可这位亲王却不是因为见到梁荃而变了脸色,而是见到了他身后的燕云。至今北燕人还不知他们是如何败的,如今他看到燕云却是明白了几分。

    “诸位,里面请。”燕绪咬着牙说出了这句屈辱至极的话。

    梁荃却也没回他,越过北燕群臣直往会馆内走去。

    北燕的使臣会馆原本分为五个区,分别用来接待其余五国来使,经燕败梁国之后,南梁的牌子便被摘下了。

    梁荃进门后,见南梁区无牌亦无人,也没说什么。他知道兰茝还跟在他的身后,此时,他若与这群北燕大臣起了冲突,不知道他这胸口上的伤是否要再挨她一刺。

    正当他欲抬脚迈入南梁区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梁四皇子,自断鸿楼一别,我们又见面了。”说话的正是烨王云荟,在六国人眼中,他叫云荟蔚。

    梁荃等人回过头,见到几个姿容绝世的男女,正是周玉衡,楚瞻,翾飞等人。

    六国风云人物,终于此刻齐聚一处。

    梁荃冲着几人抱拳道:“幸会。”

    即使是在冰冷的北燕,武功高强的云荟依旧是缓带轻裘,甚是风雅。他笑对梁荃道:“据闻着燕京城外有一孤鹜山脉,乃六国最高之山,山之外更有无尽雪原,四皇子想来颇为熟悉,可否带我等前往一观。”

    梁荃听闻孤鹜山脉,那已被冻得通红,冷得僵硬的手几不可察的晃了一下,看着几人笑道:“有何不可,能带诸位一观旧地,是梁荃之幸。”

第八十三章 风云际会 (四)

    兰茝的目光透过众人看向楚瞻,只见他一身白色狐裘,站在这些人之中,依旧风姿卓绝,清贵雍雅。

    他冲她点了点头。

    兰茝这才看向他身边的女子,立即被她的飒爽英姿所吸引,即使同为女子,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眼前之人的风骨当世少见,眉眼之间尽是洒脱恣意,能在世间豪杰之中朗声大笑,能在刀光剑影中面不改色。

    这就是北魏翾飞,堪与天下男子比肩的翾飞。

    云荟注意到了梁荃身后的兰茝,他可没有错过她与楚瞻之间的互动,这位楚姑娘果然与楚太子关系匪浅。

    他的嘴角浮起兴味的笑,对梁荃道:“梁四皇子,不如将你身后的那位楚大人也一同带上吧。”

    他这一番话让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兰茝身上。

    此刻的兰茝在这些风云人物眼里不过是个眉目清秀,身形瘦削,毫不起眼的南梁小官。她微垂着头,就连往日那双清亮的眼,此刻也暗淡无光,叫旁人看一眼便失了兴趣。

    众人只在心中感叹,都说东齐烨王行事不循常理,令人琢磨不透,果不其然。

    梁荃没有应话,但还是依他之言叫上了兰茝,既是各国英才风云际会,自然少不得北燕公主。

    他又将嵇子仪也一同叫上,令嵇子仪受宠若惊。

    各国随行来使看到嵇子仪和兰茝,纷纷在心中感叹南梁人除了梁荃外俱柔弱似女流,就是北魏的这位女将军,看着都比二人更像爷们。

    此时,燕京的风雪不若他们来时那般大,他们一行人在梁荃的带领下直往孤鹜山脉去。

    孤鹜山脉位于燕京城北城门外,山脉连绵起伏,冰峰直指天际,山林身披白雪。山脉下有个冰封的镜湖,捕鱼的渔民们凿了冰,拉了网,成百上千的鱼在冰面上活蹦乱跳。

    这一幕令嵇子仪啧啧称奇,又在随身携带的手札上记录下来。他此刻的样子倒与在军营训练时叫苦不迭的样子判若两人。

    兰茝不得不感叹梁荃在识人用人这一方面确为明主。

    这一行人只是抱着一览山河的心态,梁荃只带他们上了一座矮峰。一般只有发生死财的冒险者才会翻越山脉,到对面的冰原去。

    矮峰上有一亭子,名观云亭。亭子旁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里面住着几位清修的僧人。

    几人坐于亭中,从此处向下望,可见云雾缭绕,天地苍茫,北国山河尽收于眼。

    周玉衡不由道:“好一个观云亭,好一个孤鹜山,玉衡何其有幸能与诸位同享这山河盛宴。”

    “同享?”云荟从亭内起身,眼中是志在必得之色,“五皇子此言差矣。”

    翾飞看着这偌大的北燕,对梁荃笑道:“翾飞平生最大心愿便率领惊鸿军,打败这北燕的铁血之军,不曾想,倒让四皇子捷足先登了。”

    梁荃看着曾在他心中不可撼动的燕京城此时变成渺小的一块,开口道:“我亦想知道,黑鹰军与惊鸿军,孰强孰弱。”

    兰茝站在一旁,听到几人的对话,其雄心壮志分毫不掩。

    梁荃是北燕折服了十年的孤狼,却留不住少年时的一个梦,生母早亡,不受王宠,皇室倾轧,既不为天下所容,便去征服天下。

    云荟二人受困于日月同辉之预言,双子共用一名,授与烨王之封号,誓要倾覆了山河,过上这光辉灿烂的一生。云蔚曾言,位于权利巅峰之人,亦有他的求不得。

    周玉衡做了二十载繁华宫廷的笼中之鸟,北周臣民心中的天命所归,却从不知这万里山河是何模样,既名为璀璨星辰,这帝星之名怎会不是他,怎能不是他。

    他们个个有逐鹿天下的理由。

    那你呢?你又是为何?

    兰茝看着坐在亭内,一言不发,笑看风云的楚瞻,竟发现自己从未看透他。

    她亦想问他一句,公子可也意在天下,前来北燕可也是为求娶兰姜,可也为了争夺北燕的十座城池。

    他引她入了这南梁纷争,曾经口口声声言明要与她结盟颠覆南梁政权,却从未对她有任何指示,便连夜前往北魏,又以一人之力扶北燕之大厦将倾。

    “太子如何看待这万里山河?”云荟回过身来,讲兰茝的疑问问出了口。

    兰茝心中一怔,抬眸望向楚瞻,这一眼包含了许多。

    其余人亦停下讨论,看向楚瞻,在场诸位因楚瞻入局的,又何止兰茝一人。

    这位风光霁月,名满天下的第一公子终于缓缓起身,仪态清贵,如玉石松翠,他上前指着西方笑道:“若诸位之中谁人最终收了这万里山河,楚瞻愿将西楚双手奉上。”

    楚瞻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人震惊的看着他。

    西楚太子,于少年之时便以雷霆手段掌控了西楚政权,他虽为太子,却是西楚国名副其实的掌权人,所以他说将西楚双手奉上这话并非空穴来风,正因如此才振聋发聩。

    而几人对于他的用意更是琢磨不透。

    “太子所谋为何?”周玉衡忍不住开口问道。

    “意在倾覆天下。”

    孤鹜山上,观云亭中,这位清贵雍雅的西楚勋贵倾覆天下之言,让各国风云人物当夜辗转不得其意。更让嵇子仪目睹这一刻的嵇子仪感叹高山仰止。

    多年以后,山河尘埃落定之时,《六国史》名传天下,人们翻阅到这一章,回想后来六国风云千樯,感叹此人天下第一公子之名当之无愧。

    众人从孤鹜山脉下来后,看向楚瞻的眼神都变了,就连倾慕于他的兰茝,也看不透他的倾覆天下是为何意。

    但她知道,在场之中,有一个人却懂了。

    翾飞,一位在闻名六国之前无人知其身份来路的北魏女将,人们只知她乃当世女流第一人。

    楚瞻,虽为西楚太子,却非西楚当今皇后所出。而西楚先皇后正是北魏贵女,却于数年前不知所踪。

    翾飞与楚瞻之间,定有他人所不知道的羁绊。

    兰茝回到使臣会馆第二日,还沉浸在楚瞻的话中,燕王的一道召令更是让她措手不及。

    燕王宫将于三日后邀请各国来使与天下王孙,倒时燕公主兰姜亦会出席。

第八十四章 燕女兰姜

    三日之期一晃而过。

    各国使臣的马车先后从使臣会管出发前往燕王宫外。

    王孙贵族们都在讨论这北燕的小公主兰姜是何模样,比起当年的第一贵女风姿几何。

    梁荃的马车经过这群人身边时,他们总要停下看一眼,又陷入了更为热烈的讨论。

    讨论的话题自然是,梁国皇子是否会先后迎娶北燕公主。

    只是梁荃冰冷的面色似孤鹜山脉上终年不化的寒冰,那如鹰般的目光扫视而过,众人瞬间噤若寒蝉。各国王孙虽对他颇为好奇,却无人上敢前问话,就连讨论都是悄声进行。

    他今日依旧带着兰茝与嵇子仪随行。

    至于燕云,兰茝发现他到了使臣会馆后便不知所终了。

    她跟在梁荃身后,进了燕王宫,踏上了北燕象征“无上尊贵”的九十九级阶梯,步入正殿。

    去年,她便是在这里出嫁的,时隔一年之后她又回来了,与梁荃一道回来,眼看北燕为挽救时局再嫁王女。

    各国来使俱坐于最前方,其后是各国王孙,最后才是北燕朝臣。

    嵇子仪与兰茝俯身跪在梁荃身后,她虽为南梁朝臣,此刻也是不够格入宴席的。

    “陛下驾到,三皇子驾到,三公主驾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一时间群臣跪拜,诸侯见礼。

    “众卿平身。”

    兰茝缓缓抬起头,看向王座上首之人。时隔一年,皇兄比之往昔更有君王之势,只是眉眼之下的疲倦之意浓重的像冬日里的阴云。

    她的目光又定格在三皇子薜荔的身上,他的嘴角不再挂着轻佻之笑,目光凶狠的似冰原上的银狼,直向梁荃这边看来,好像下一刻就会从座位上跳起将梁荃撕碎。

    最后她又缓缓的看向今日这个宴席上最重要的人物兰姜。她的目光混在这一殿好奇,打量,审视及惊艳的目光中,看着她这位自小跟在她身旁片刻不离的妹妹。

    兰姜今日一袭黑色宫装,裙裾上用金丝线绣着凤凰展翅,雾鬓风鬟,星眸皓齿。

    一年的时光并未让她的容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亦如兰茝一般面貌精致,有着燕女特有的研资艳质,只是经过这一年,气质上更显成熟稳重。

    他们四人皆为先燕后所出,自小玩在一处,感情甚好。如今,兰茝跪在大殿之下,仰望着三人,顿有咫尺天涯之感。

    在她恍神之中,燕王开口说话了:“此番宴请各国来客,是为朕的皇妹兰姜在六国王孙内则一佳婿,并以北燕之南,闻涛河流经的十座城池为其添妆。”

    纵使早已得到消息,各国王孙亲耳听闻十座城池的嫁妆时再次激动的交头接耳。

    对于殿内大多数只有世袭虚衔的王孙来说,有了这十座臣池等于有了实权,况这燕姬生得貌美动人,娶了她等于同时坐拥美人权势,怎能不叫人心痒难耐。

    燕王看着殿内觥筹交错,热议之声不绝于耳,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梁荃。想起曾经只身一人远嫁于南的兰茝,那时候她未有分毫嫁妆,更与随行侍女,入南梁后不久便葬身火海,消息传到北燕时,兄妹三人失声恸哭三天。

    此时,只有坐于殿前的那几位还不动声。

    周玉衡在听到是闻涛河畔的十座城池时,眸中有精光闪过。

    这闻涛河恰流经北周与北燕边境之地。闻涛河两岸的城池是一衣带水的关系,况这十座城市亦是繁华之地,占了北燕国土的三分之一,若北周得了这十城便能打破在六国之中占地最小的现状。

    但若为其他势力所得,便为北燕在北周边境交界处添了保护屏障,若北周再想出兵伐燕,就不得不得罪新势力,倒是他们一同讨伐北周,那周将万劫不复。

    但他若娶了这燕公主,便再难求娶翾飞,遑论与北魏结盟。燕王此举虽意在天下俊杰之中为其妹择婿,却意在破坏周魏联盟,不可谓不高。

    正当周玉衡陷入两难的局面时,坐在翾飞身侧的北魏皇子突然开口道:“一年前,梁四皇子求娶燕公主兰茝,结梁燕两国百年之好。若往后北魏与南梁起兵相向,北燕是帮魏还是帮梁?”

    殿内之人听了北魏皇子的话,皆面露讥讽之色,北燕与南梁势如水火,六国人尽皆知,百年之好不过是梁四皇子求娶燕公主的片面之词。

    如今北魏皇子当众在北燕的地盘上,让整个燕国下不来台,更得罪了坐在前方的梁四皇子。看来北魏皇子将于北燕的十座城池无缘了。

    梁荃见旧事被提及,面色更沉了几分,他本就在北燕是众矢之地,此时更觉身后兰茝的目光如芒在背。

    王座上的燕王此时更是面色不善。

    而殿内众人虽不屑北魏皇子那番话,却是乐得看笑话。他们亦想知道燕王是如何回答的。

    此时,兰茝的双拳攥紧,正欲开口。

    殿内突然传来一女子轻笑,正是坐在燕王旁边的兰姜。

    这一笑艳若桃李,灿若星辰,让众人一时看呆了去。她掩唇对北魏皇子笑道:“这殿内坐得都是当世俊杰,殿下当真有这个自信能比过他们,最终娶得兰姜为妻?”

    “这……”北魏皇子哑口无言,以前他还不屑什么天下四公子,如今见了才知何谓明月生辉,他比之他们更是萤火之光,尔敢放华。

    况这燕公主一派天真烂漫笑的问,更让他怨不得,怪不得,恨不得,只能自己失了颜面。

    与他做坐与一处的翾飞更是一派云淡风轻之色,只当他不存在。

    而兰姜这句话,倒是让一直不动声色的几人正眼瞧她。

    她这一问成功避开了北燕与南梁的尴尬局面,而是将话题引导自己身上,更是借着抬高殿内众人暗贬北魏皇子。

    一派天真烂漫之下,是满腹心思城府,倒是个有心计的美人。

    兰姜的应对自如让兰茝松开了紧握着的手拳,手心的汗还尚有余温。

    她在心中一面庆幸兰姜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却又忍不住叹息,她终是走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局面,成了乱世纷争之下,“谴妾一身安社稷”的牺牲品。

第八十五章 美人围狩

    兰姜之言后,殿内的王孙贵胄再无人发声。

    她的话让他们意思到,王座下的那四位都未出声,显然是持观望态度,那他们这些人此时再提出疑议,岂非和北魏皇子一般栽了颜面。

    况今日并非选亲大典,不过是燕王为宴请来使而设的宴席罢了,将气氛弄得太僵反倒不利于行事。

    燕王见各国来都愿给北燕这个台阶下,便让礼官奏乐,献上歌舞。

    在丝竹管弦之声中,殿内勋贵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却绝口不提选亲一事。

    一轮歌舞结束后,楚瞻从座位上起身。

    人们停下了交谈,目光齐聚到他身上。

    北燕皇室以玄黑为贵,为了避讳,他换下了惯常穿的锦衣黑裳,今日一袭紫衣更显一国太子之风仪。

    他对燕王行礼道:“瞻代表西楚赠绣画一副,以贺三公主及笈。”

    言毕,他拍了两下手,便有侍从得了指示从殿外呈上一卷布帛。两名侍从将其打开,布帛长至几十米,从殿前一直展开到殿门处。

    周玉衡,云荟等人见到布帛所绣之景,面色微变。

    这正是他们在孤鹜山脉上俯瞰所见的北燕山河景象。如今这壮阔山河尽绣在一匹布帛之上,怎能不叫他们震惊。

    “楚瞻数年前曾有幸到北燕,于孤鹜山上观此景象,感叹山河壮阔,归国后久不能忘怀,便令西楚百余位绣娘绣此北燕江山,借公主及笈之机相赠。”

    “楚太子有心了,来人,将此绣卷收于琳琅阁。”

    琳琅阁正是北燕的珍宝阁。

    楚瞻为北燕化解了一场干戈,燕王对他颇有好感,更在心中揣测他赠此厚礼是否有意求娶兰姜。若是他为北燕驸马,那北燕江山便安稳许多。

    楚瞻落座后,翾飞起身了,她代表北魏相赠九颗东珠,东珠虽是名贵之物,但比起楚瞻的北燕山河绣卷,着实逊色许多。

    但北魏本就意在伐燕,此番派出的皇子更是在魏国并不受宠的,相赠九颗东珠已是客套之举。

    正当众人私下揣测燕魏之间,是否也和燕梁一般势如水火之时,一直在自斟自饮的梁荃突然起身了。

    殿内的议论,因他的动作再一次停下。

    梁荃冷眼扫视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各国王孙看热闹的眼神,北燕王族如临大敌的目光以及朝臣惊恐的神色。

    梁荃起身后,兰茝便垂下了头,仿若恭顺的奴仆,将自己隐身于满殿人群之中,仿若不存在。

    可梁荃偏不如她所愿,冰冷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楚大人与我一同献礼吧。”

    兰茝闻言,合上了双眼,仿佛过了许久一般再次睁开,从喉间吐出一个“是”字。

    她低着头,跟在梁荃身后。

    “梁荃亦赠画一副,作为三公主及笈之礼。”

    他的话音刚落,殿外有人呈上与楚瞻相仿的布帛,而手捧布帛之人竟是几日未见的燕云。

    北燕群臣见到燕云进殿纷纷变了脸色,就连燕王也震惊的脱口而出:“燕云!”

    梁荃笑意凉薄对兰茝道:“楚大人与燕大人将布帛一同打开吧。”

    兰茝看着他,唇角亦笑意凉薄,声音恭顺的答道:“好。”

    这一刻,在南梁这段时日,对他的同情与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从踏入北燕边境的那一刻起,他再次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剑,闪耀着冰冷的寒光,见血封喉,伤人无情。

    但他不得不如此,他若表现出一丝的示好,软弱的意思,北燕臣民充满恨意的目光同样会将他伤得遍体鳞伤,借此昭告天下,燕没有败。

    他与“燕”之间,怕是永远不能和睦共处。

    布帛在兰茝与燕云的手中被缓缓展开,画卷所绣是兰茝从未见过的北燕,却是梁荃与燕云心中的北燕。

    冰天雪地里的燕京猎场,一群锦衣华服的男子策马射击,一群貌美的女子惊慌奔跑,皇家秋獮冬狩,以罪奴为猎物。

    楚瞻所赠北燕是壮丽山河,而梁荃所赠北燕是壮丽山河之下,女子轻贱如玩物,罪奴性命如草芥。

    殿中人见此绣卷,却没有见到楚瞻那幅的山河绣卷来得震撼,甚至有北燕贵族嗤笑出声,借以打击梁荃。

    “不过是罪奴,我今早刚打死一个。”

    “燕京猎场,好久没有举行“美人围狩”了,听闻罪奴之城刚送来一批女姬,个个貌美动人。”

    听到“美人围狩”二字,他们纷纷来了兴致。

    “到时候大伙带上最烈的酒和最好的弓箭前往京郊狩美人。”

    “我已经迫不及待见到冰天雪地里,一群赤裸美人惊慌失措,疯狂奔跑的模样了。”

    殿内响起放荡的笑声。

    楚瞻看到这副画卷,听着贵族们的议论之声,唇上泛着清雅的笑,眼中却是一片灰暗。

    所谓“美人围狩”便是将一群女奴当成猎物赶至猎场,不着任何衣物,由勋贵们持箭射击,看谁射杀的美人最多。冰天雪地里,楚楚动人,惊慌无措逃命的女奴们让这群勋贵的感官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王座上的燕王看到这副绣卷,不以为意道:“看来,四皇子离了北燕一年,便怀念起我燕国的美人狩了,不过是女奴,四皇子离开燕京时,朕不妨送你一批。”

    而后,又命人将绣卷收下。

    殿内再次哄堂大笑,有人嗤笑梁荃即使回了国,也改不了在北燕为质时的奴性。

    这笑声没有伤到梁荃,却如利刃一般直剜兰茝的心。

    这满殿欢愉与自得,此刻在她听来是人间恶鬼发出桀桀笑声。

    在北燕时,她亦知道勋贵之间是有“美人围狩”消遣的,只不过这是男子间的游戏,她倒从未见过。

    若在一年前,她定然也如皇兄一般不以为意,一笑置之,甚至高高在上的对梁荃讥讽一句,不过是女奴。

    可是,经历了罪奴之城一事后,她才知道她这十多年来,只看到这万里山河锦绣繁华的一面,如楚瞻的所赠的那副绣卷一般,站于云端之人,怎知民间疾苦。

    罪奴之城内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那个将碗舔的一干二净的孩子。

    那些被鞭笞之型打得皮开肉绽的罪奴。

    还有抱着姜阙葬生火海,绝望高喊“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胥骛。

    以及烈火焚城的暴雨之夜,那位女奴的话还言犹在耳。

    “成为女奴的那一天起,我曾无数次的想过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今日烈火焚城,我竟觉得这样死去也好,至少身心干净。”

    从未有这样一刻,她对这个,她生活了十多年国家,充满失望。

第八十六章 风过无痕

    先后几次献礼让殿内人心思各意,梁荃的嘴角笑意凉薄,楚瞻的面色意味深长,殿内人还在议论着何时举行美人围狩一事。

    兰茝抬眸看了一眼殿上,没有人注意到她,燕王笑得志得意满,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薜荔昏昏欲睡,兰姜端庄的坐着,嘴角噙着贵女们标准的笑。

    这些与她一同长大的兄妹们,没有人认出她来。

    她跟在梁荃身后,回到了座位上,在嵇子仪身旁俯身跪着。

    此时,云荟看着坐在燕王身边的兰姜,那欺霜赛雪的容颜上一双眼暗含无边风月。

    这公主看着倒有意思,可是最终他娶了,还是阿蔚娶了呢。

    这样想着,他起身,从跪坐在身后的东齐官员手中取过一幅画,便向殿中央走去。

    “小王今日亦献画一副。”说罢他展开了手中的画卷。

    与前两位的大阵仗不同,这是一副常见的仕女图,而画中人让年轻的燕王变了脸色,让兰姜的笑凝在嘴边,面色惨白,就连昏昏欲睡的薜荔此时的双眸亦瞪的浑圆。

    这画中人正是兰茝。

    一袭大红的嫁衣,正是她在南梁出嫁时的样子,风华绝世,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让天下男子趋之若鹜。

    云荟似嫌事不够大似的,拿着画在殿内走了一圈,让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画中人。

    殿中人满目惊艳,纷纷感叹不愧是艳冠六国的第一贵女。

    梁荃再次见到兰茝出嫁时的样子,捏紧了手中的酒樽。

    楚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盛装打扮的兰茝。他向梁荃那个方向看去,兰茝依旧俯身跪地,头也不抬,仿若这一切不存在。

    燕王的目光紧盯着云荟道:“烨王此举何意?”

    云荟今日依旧一身缓带轻裘,笑得风流不羁,对燕王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王初见公主茝画像便惊为天人,自此看天下女子都失了三分颜色,此番带画前来,便是看公主姜之容颜,以念旧人。不曾想小公主比起令姐,相去甚远。”

    他这番话等于当众拂了兰姜的面,说她远不如兰茝。

    那些见到兰茝画像之人,虽对此言论深以为然,到公主茝毕竟不在人世,即便在人世也已是梁荃之妻,哪有权势来的诱人,纷纷静观其变。

    此时,殿内只有兰茝与楚瞻知道,云蔚此举何意,烨王乃二子共用一名,又怎么娶亲,他不过是以兰茝为幌子,不动声色的退出这场选亲之争罢了。

    但兰姜却是不知,她的身子几不可察的轻晃了下。

    她那恍若天仙一般二姐姐啊,别说天下男子为之趋之若鹜,就连她也曾无数次心生仰慕之心,那是她永远比之不及的存在啊。

    思及此,她又恢复了那端庄的神色,笑意吟吟的对云荟蔚道:“烨王此言不妥,皇姐已故,您怎可当着天下王孙之面冒犯她之名讳。”

    说罢,她又看了梁荃一眼道:“她如今身份乃是四皇妃,烨王这番仰慕之言又置梁四皇子于何地?梁荃,看其余男子对皇姐表达爱慕之思,你当真就这般无动于衷吗?”

    兰姜再一次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到了梁荃身上。

    梁荃松了松紧攥着酒樽的手,将其一口饮尽,对兰姜道:“即使天下男子趋之若鹜亦无用,她已是我的妻,这一点没人可以改变。”

    附身跪在他身后的兰茝闻言目光一滞。

    楚瞻闻言亦一口饮尽杯中酒,笑得意味不明,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云荟闻言,朗声大笑:“小王之意是,能为我云荟蔚之妻的,当貌比公主茝,而三公主还远远不及。”

    “那兰姜便祝烨王早日得偿所愿了。”兰姜面上笑意吟吟,眼中恼恨切切。

    燕王最终还是命人收了仕女图,这几位他一个都拒绝不得,也得罪不得。

    云荟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便回了坐。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玉衡看了翾飞一眼,又看了兰姜一眼,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从座位上起身。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他,前几位的礼已在殿内掀起了轩然大波,无论这位送什么,他们都能泰然处之了,众人这样想到。

    周玉衡走到殿前,众人发现他的面容竟比兰姜还要精致三分,而比之殿内另一英姿飒爽,豪情万丈的女子,更像女子。

    周玉衡如楚瞻一般拍了两下手,便有两名随从从殿外手捧两个沉香木盒进殿。

    他依次打开了木盒。

    顿时,殿中人感觉满殿生辉。

    一盒中装着一套雀翎织成的宫装,另一盒中装着一块凤珏,与他身上的是一对。这些都是离宫之时,大皇姐嘱咐他带上的。

    北周比起其他四国更需要这十座城池,不然他们无法与其余几国相争,欲扩大疆域,强其兵力,迎娶燕公主是最快的办法。

    至于翾飞……

    他指着盒内的宫装对燕王道:“这套雀翎宫装乃北周最尊贵的华服,玉衡离国时,皇姐曾交待,燕公主乃六国最尊贵的贵女,当以最尊贵的华服赠之,玉衡今日见公主凤仪,便觉皇姐所言非虚。”

    至于翾飞,就当是途经他皇途霸业上的一缕春风吧,让他感受了刹那的春意盎然,风过了无痕。

    风过了无痕……

    这一场宫宴,最终在周玉衡献上翎羽宫装后完美落幕。

    兰茝跟在梁荃身后,出了燕王宫。

    几人与楚瞻一行人狭道相逢,他们擦肩而过时,梁荃的嘴角动了动,说了一句话。

    耳力尚好的兰茝听清了,他说:多谢楚太子相赠绣卷。

    兰茝心头一跳,这绣卷竟也出自楚瞻之手,他二人之间又何时有暗中往来?

    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与楚瞻擦肩而过时也恍若不识。

    燕王宫内,琳琅阁中,兰姜手捧翎羽宫装,入置梦中,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见过兰茝的样貌后,说她是六国最尊贵的贵女。

    而后,她又放下了宫装,看向了兰茝的画像,一年前的燕王宫外的大雪再次纷至沓来。

    她蜷缩在马车内问薜荔,皇兄真的会让兰茝出嫁吗?

    那时候,恐惧,冰冷占据了他满腔的思绪。那时候,她是在心中期盼兰茝远嫁南梁的,这样燕国可保,他们这些被囚禁的二八位王族的性命亦可保。

    她的手抚过兰茝的画像,笑意吟吟道:“可是兰茝,在国家面前,谁不是被轻易舍弃的呢,这次不是轮到我了吗?”

    言毕,她又对站于身后的侍女幽幽道:“将这画拿去烧了吧,既已葬身火海,又何必回来。”

    “是。”

第八十七章 笼中之鸟

    到了冬季,燕王宫的宫门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上钥,宫门被关上时传来金属沉重的声响,犹如这古老的皇城发出的叹息之声。

    一行人回到使臣会馆后,各有心事,嵇子仪在房内奋笔疾书,梁荃唤了燕云去房中,预备商议什么,兰茝和众人道了句她有些乏了,便早早回房睡觉了。梁荃还特地吩咐众人不得前去打扰。

    此刻,她站在燕王宫外,一身黑衣,长发高扎,披着风雪,清亮的眸光穿透宫门,燕王宫内各处宫宇,各条道路在她脑海中自动延展开来。

    这里的一切,她太熟悉了,就连宫中守卫何时换防,她都了如指掌。

    她如敏捷的猫一般快速蹿到宫墙下,又灵巧的翻入宫墙,避开了宫中巡逻的侍卫,直往琳琅阁而去。

    此刻,琳琅阁内,火舌袭上了兰茝的肖像,将她一寸寸的吞没入火光之中,兰姜的美眸中有火光跳跃。

    只是,夜里狂风乱作,火苗在风中摇摇欲坠很快便被熄灭了。画中兰茝的一半容颜在火中化为灰烬,而另一半美得令人心惊。

    兰姜正欲命人再将火点上。

    “姜儿。”

    身后熟悉而轻快的叫唤让她入置梦中。

    使臣会馆内,有供各国使臣交流用的公共区域。

    其中有一未名湖,湖中有一未名亭。之所以名“未名”,是此处本是前朝琳琅夫人的别苑,后才改为使臣会馆。她曾言若处处都要取上风雅之名,便失去了这山光水色的天然本质了。是故,这湖名“未名”。

    周玉衡此时与山栀便在这未名湖的未名亭中蒸蟹煮酒,亭中香气四溢,亭上还挂着几盏北燕特有的橘灯。

    对于会馆中人而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翾飞出了北魏区,亦步行止未名湖畔,见未名亭中有还亮有灯火,更有屡屡白雾升腾,便足尖轻点,踏上冰面,来到这未名亭中。

    见烧酒炉正沸,蒸蟹笼有香气溢出,便朗声笑道:“殿下主仆二人拥毳衣炉火于未名亭中煮酒蒸蟹,好不惬意。翾飞可向殿下讨杯薄酒?”

    周玉衡见眼前之人顾盼神飞,嘴角含笑的看着他,一时间双眸灿若星辰,连声应道:“好好好。”

    琳琅阁内还弥漫着一股物件被焚烧后的气味。

    兰姜艰难的转过身去,见到了一身黑衣的兰茝,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兰茝满心欢喜的取下了蒙面的汗巾,为保险起见,她依旧是掩了面容,做男儿装扮。她正欲开口与兰姜说些什么,余光突然瞥见放在地上的火盆,盆中有一副烧到一半的画,而画中人正是她。

    兰茝眼中的光华如烟火爆破,而后,归于无尽黑夜。

    “姜儿。”她的声音低沉而苦涩。

    她果然在这里,往年生辰,朝臣及来使给他们的礼都要送入琳琅阁中,由户部官员清点登记再册后,才能送至他们的寝殿中。

    兰姜是他们兄妹几人中最爱收礼的,每逢这时候她都迫不及待的来琳琅阁探视她的这些宝贝们,一待就是待好久,年年如此。

    “兰茝,你回来了。”兰姜的面上毫无惊讶之色,平静无波的说了这么一句。即使她换了容貌,她还是将她认出来了,这毕竟是她曾倾慕了十多年的二姐姐。

    这样的人,又怎会轻易葬身火海,就连画中的她都无法被轻易焚毁。

    兰茝故作愉快的笑道:“姜儿,这一年你过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一切都没变,我依旧是北燕高高在上的公主。”

    “可你马上就要远嫁他国了。”兰茝终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未名亭中,橘色的灯火摇摇晃晃,周玉衡与翾飞分蟹而食。

    山栀往二人杯中添了酒。

    翾飞双手捂着温热的酒樽,对周玉衡道:“若翾飞记得没错,这雀翎宫装乃历代周后之服吧。”

    “嗯。”

    “如此说来,五皇子不止要迎娶北燕公主,更以后位相许。”翾飞的话如她常面佩戴剑一般锋利。

    “此乃北周臣民之愿。”

    当这话脱口而出时,周玉衡才幡然醒悟,即使他走出了那座皇城,眼见了这万里江山,他这一生依旧被那金丝牢笼紧紧栓住,令他不能行差踏错,规规矩矩的做那个北周臣民心中天命所归的周玉衡。

    翾飞的唇角依旧带着笑意:“如此,翾飞便明白了。”

    她又拿起桌上的酒樽对周玉衡道:“翾飞敬殿下一杯。”

    随着二人酒樽相撞,北周与北魏的结盟在这一次宣告结束。

    被装在沉香木盒中的雀翎宫装熠熠生辉,兰姜款步向之走去,从各种捧出宫装对兰茝道:“你看见了吗?这是历代周后才能穿的雀翎宫装,远嫁他国有何不好,即使到了他国,我依旧会是皇城内最尊贵的女子。”

    兰茝闻言,心中钝痛,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姜儿终究被权势的浮云迷了眼。

    “你已确定要和北周皇子共度余生了,若他不爱你,你当真要在这深宫中做一只被囚的金丝雀吗?”兰茝的声音有些颤抖。

    兰姜却不以为意,掩唇轻笑道:“兰茝,你竟也如那些待字闺中的贵女一般天真愚昧,渴求君王之爱吗?我要的从不是男女情爱,而是他能将我放在这尊贵之位上,一生敬我。”

    说到这,她又敛了笑意,眼中有孤寂之色:“我这一生本就生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我不知道离了皇城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兰茝,我自小做惯了金丝雀,这皇城的牢笼才是最适合我的归宿。”

    琳琅阁在,依旧是狂风大作,兰茝看着那件华美的雀翎宫装,透过它,仿佛看到了兰姜的一生。

    杯酒过后,翾飞欲起身离去,周玉衡慌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

    翾飞挑眉,不解的看着他,“殿下此举何意。”

    往后的时日,周玉衡回想起他今夜的举止,觉得自己当时大概是酒劲上了头了,才将自己深埋于心的话脱口而出。

    “翾飞,若我不娶北燕的小公主,你可愿做我的皇妃?”

    翾飞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将手臂从他的掌心抽出。

    “殿下,可要一个这样的皇妃?”

    随风摇曳的橘灯下,周玉衡看着眼前的女子缓缓拉开了她的衣袖,那本该属于女子白皙无暇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伤痕之中,有一个经年日久,结了痂的“奴”字。

    “你……”周玉衡瞬间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个“你”之后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翾飞放下了衣袖对他道:“翾飞告辞。”

    说罢,便潇洒离去,足尖轻点,踏冰而行,瞬间消失在未名湖的对岸。

    那晚,周玉衡一人,在湖心亭坐了整整一夜。

第八十八章 参与围猎

    因宴会上的风波,几天后,使臣会馆内的人都收到了前往燕京猎场的邀请函。

    燕王似要与梁荃作对一般,大肆操办美人围狩,就连贵女们也一道邀请了。

    周玉衡看到燕京子弟的这个猎奴游戏,想起湖心亭中翾飞手臂上的奴字伤痕,心中黯然。

    出门时,二人相遇,她依旧是顾盼神飞的模样,仿佛不受这围猎邀请的影响。

    “你……”一个你之后的话,再次哽在喉间说不出话。

    “一道走吧。”翾飞的笑意隐在清晨的薄雾中如梦似幻。

    正当他们欲说什么时,楚瞻等人也出来了,“五皇子,翾飞。”

    “楚太子。”周玉衡客套的问道。

    “阿瞻,燕王居然当着我们的面举行这个美人围狩呢。”翾飞顾盼神飞,笑着对楚瞻说道。眼中痛恨之色却一闪而过。

    楚瞻的面上依旧挂着清雅的笑意,对翾飞道:“既盛情相邀,便拭目以待了。”

    一行人乘坐雪橇马车,一同前往燕京猎场。

    燕京猎场位于燕京东门外,圈了大片的灌木丛改为皇家猎场,是六国内最大的猎场,也是六国唯一一个冰原猎场。

    几人来得算是早得,猎场外围除侍卫外,只见几位燕京贵族在擦拭箭枝。

    楚瞻一眼就能看到坐在冰冷石阶上,哈着气,来回搓着双手的兰茝。

    她的目光愣神的看着猎场内围,不知在想些什么。周身只她一人,想来是独自一人来的。

    看到她通红的双手,楚瞻的眸光一黯。在翾飞诧异的目光下,向她走去。

    她认出兰茝是跟在梁荃身后的那个南梁兵部侍郎,还与他们一道上过孤鹜山,叫楚酒。

    楚酒。

    她轻声唤了这个名字,姓楚,看来确实不是一般人啊。

    楚瞻走近兰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取下脖颈处的围领递到她手中道:“这样也许会好些。”

    兰茝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旁的楚瞻,接过围领缠在手上,低声道:“多谢。”

    “何时来得?”他看到她发丝上有一层冰霜,想来已在这坐了许久。

    “卯时吧,我贯常在那时候醒,便过来了。我来过这许多次,这次竟感觉有些不同?”

    楚瞻看着她苍白的唇一张一合,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却不忍打断她,静静的听着。

    “在宫门外,梁荃对你的说的话,我听到了,那绣卷竟是你赠于他的。”说到这,他又看向楚瞻道:“你二人早已相识?”

    “嗯。早已相识。”楚瞻心中的不忍之意越发明显。

    “认识多久了?”

    “三年。”

    兰茝想起宫门外,梁荃的那一声公子,他那样的人,从不会恭敬的叫人一声公子,除非……

    “南梁与北燕之战你可有参与?”她看着他,清亮的眼中有期盼之色。

    楚瞻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眼中期盼之色一点点消散,似落在他掌心消散的雪。

    兰茝眸光灰败,竟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不问缘由吗?不怨怪吗?”楚瞻的心在这一瞬间突然乱了。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兰茝摇了摇头,而后起身,“只是有些失望,不是对你失望,是对自己失望。”她突然想到新婚之夜对梁荃说的那番话,那样大义凛然。

    她背过身去,缓缓开口道:“楚瞻,从我爱上你的那天起,我这颗心就长偏了。”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楚瞻怔愣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起身,拂落身上的雪,看着依旧是那个雍雅清贵的楚太子。

    燕京猎场上,旌旗飞扬,各国勋贵越聚越多。

    接近午时时分,梁荃才姗姗来迟,钟秀,云杉等人今日与他一道来了。他们只是坐在看台上观看此次围狩,并不参与。

    各国来使无一人参与。

    此番参与围狩之人俱被分配到一个箭篓及一匹马。围狩规则很简单,就看谁猎得的美人更多。

    这时候,十辆马车进入围场内,每辆马车上有一囚笼,关押着十名女奴。

    猎场上的王孙贵胄及世家子弟们见到这些不着寸缕的女奴们,眼露精光,面有兴奋之色,更有人吹着清哨。

    参与围狩之人逐一进场。

    “阿酒,那不是阿酒吗!”嵇子仪见到场中一熟悉的声音,嚷叫出声。

    看台上与兰茝熟识之人纷纷变了脸色。

    云杉暗中踩了他一脚道:“丢人。”

    钟秀掩面道:“附议。”

    嵇子仪神色委屈道:“阿酒参加这个美人围狩干嘛,她也要射女奴吗!”

    “不可能。”梁荃和楚瞻异口同声道。二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看向猎场内,不再言语。

    周围人惊异的看向这边。云荟和翾飞二人对兰茝更加的好奇了。

    此时,兰茝身骑高马,身背箭篓,目光紧盯着囚笼中的女奴,从背后缓缓的抽出了箭,搭在弓上。

    看台的王座上,燕王一声令下,场内哨声长鸣,有侍卫上前,打开了囚笼的锁。

    瞬间,百名女奴惶恐而尖锐的叫喊之声响彻冰原的上空。

    她们赤着脚,疯狂的奔跑。

    待女奴四散跑开之后,场外鼓声齐响,猎场上的围猎着们动了。

    他们策马而行,齐齐将箭搭在弓上,露出嗜血的笑,射出了箭。

    兰茝的箭尾随其后,将部分箭射落,好在其余人使了准头,并未将箭设在女奴身上,倒让她长呼了一口气。

    被射落箭枝的人目光不悦的看着她,但最终没说什么策马离开了。

    燕京猎场,不容生事。

    但兰茝似是故意惹事一般,一旦见到有人的箭将要射在女奴之上是,她便迅速将其射落。

    虽有一名女奴不幸被射中,但半个时辰过去了,大多数围猎者见连连不中,心中越发烦躁。

    有一人实在忍不住,便策马上前,一拳直往兰茝面上招呼而来,兰茝也不还手,瞬间被打下马去,吐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雪滴在白色的冰面上,像一朵朵绽放的妖异之花。

    她忍着疼,看着马上将她打落之人,嘴角浮现出笑意。

    果然不出她所料,最终按耐不住的一定是薜荔。

    燕京猎场虽有禁令不能生事,但薜荔乃是皇族,又行事乖张,视规则于无物。

    她此番上场,便是要将事情闹大,为她赢得一丝话语权。

    北燕皇子殴打南梁官员。

    这倒是个不错的局面呢。

第八十九章 翾飞助阵

    场外,楚瞻与梁荃两人见到兰茝吐血倒地,面色苍白。

    而嵇子仪云杉等人直接站了起来,恨不得冲到猎场内围,将这个劳什子昭王打一顿。

    楚瞻猜透了她的用意,制止了他们,转身对梁荃道:“四皇子,北燕亲王殴打南梁官员,这事可大可小。”

    梁荃反应过来,面色转黑,暗骂了一声:“该死。”便大步向王座方向走去。

    楚瞻看着兰茝倒在雪天雪地里,从远处看只有那么小一点,站在他面前的薜荔欲再次挥拳而下,让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捏住了。

    对自己可真狠啊,连族亲兄弟都利用。

    梁荃走到王座下,对燕王冷声道:“放任亲王殴打我南梁官员,贵国此举是想再次挑起燕梁之战吗?”

    梁荃这话让北燕朝臣们心惊肉跳,北燕可再经不起与梁一战了,何况还有北周与北魏在一旁虎视眈眈。

    燕王看着场内的薜荔,心中震怒,对侍卫道:“围猎暂停,将二人带上前来。”

    没过一会,薜荔面色阴沉的走过来,兰茝跟随其后,唇角还带着血迹。

    “薜荔,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燕王心中虽怒,到底还是维护这个弟弟,便让他先开口辩解。

    “皇兄,是这个南梁狗官,处处阻挠臣弟,每逢臣弟的箭要射到女奴上时,都会被他射落。”薜荔言辞激愤,想来对兰茝不满到了极点。

    南梁狗官。

    兰茝听见薜荔对自己的称呼,不由轻笑出声,阿荔还是这般真性情。

    薜荔对她突如其来的笑分外不解,狐疑的对她道:“你笑什么,不会是被本王打傻了吧。”

    兰茝摇头道:“楚酒只是觉得南梁狗官这个称呼甚好。”

    梁荃闻言看了她一眼。

    燕王没想到,这位南梁官员竟是这般性情,面色稍齐道:“昭王方才所言,楚侍郎可有何要辩解的?”

    “没有,昭王所言句句属实。”

    她的话让众人更为疑惑,莫非南梁的男子都是这般奴性,甘愿被欺?

    兰茝眸光潋滟的看着燕王继续说道:“狩猎本就以箭相争,我与昭王在猎场上乃是对手,眼见对方即将射中猎物,采取措施不是理所应当吗?还是燕京猎场已有明文规定围猎者之间不得以箭相争?”

    北燕朝臣闻言,面面相觑,这个南梁官员所言句句在理,这个“以箭相争”更是令他们无从反驳,就连燕王也不得不顺着她的话道:“未有规定。”

    “既楚酒所作所为合情合理,那昭王那一拳……”兰茝说道这,挑眉看着众人,未再继续明说。

    燕京猎场早有规定,围狩之时不得拳脚相加,如今薜荔这一拳是让北燕在其余五国面前下不来台面,何况打得还是南梁官员。

    “薜荔。”燕王不得不再次开口叫他的名。

    薜荔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对兰茝抱拳道:“今日是小王的过失,还望楚大人息事宁人。”

    兰茝却避过身去,不受他这一礼,“若我轻易受了这一礼,南梁国威何在,殿下您觉得呢?”她看向梁荃道。

    兰茝口中的那句南梁国威让梁荃心中一怔,面上依旧冷着脸,配合她点了点头,“自然不能这般轻易作罢。”

    梁荃的表态让燕王眉头紧皱,沉声开口道:“依楚大人之意,此事该如何调解?”

    兰茝转过身去,看着偌大的冰原猎场,又看向场内掩面而泣,瑟瑟发抖的女奴们,她回过身来,对燕王笑道:“我上场片刻,便觉贵国的这美人围狩甚是无趣,不如改个游戏规则,让原有的狩猎者们依旧猎女奴,而我保护女奴,三个时辰后,若场上女奴大于半数,便算我赢了,若小于半数便是我败了,如何?”

    薜荔闻言,来了兴致,问兰茝道:“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

    “若我败了,昭王方才之举就当是围猎场上的无心之失,既是围猎,楚酒受点伤在所难免。若我胜了,也可以当此举从未发生过,但要附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北燕从此废除美人围狩。”

    北燕从此废除美人围狩。

    兰茝一言激起千层浪,北燕朝臣们一脸不赞同的神色。

    可她的话却让梁荃,楚瞻,翾飞等人难以置信。

    尤其是梁荃和楚瞻,他们是知道兰茝的身份的,她这番举动等于是踩着北燕的国威去废除美人围狩的,这怎么能不叫他们心中震撼。

    “美人围狩乃我北燕流传百年的围狩活动,岂能因一场比试就轻易废除。”燕王一脸不赞同之色。

    兰茝面上依旧挂着笑意,对燕王抱拳道:“若燕王不依,那昭王那一拳就另当别论了,是挑起两国纷争,还是权当无心之失,就在燕王一念之间。”

    兰茝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燕王,她知道她的这位皇兄不可能会挑起两国纷争,不然一年前便不会让她远嫁南梁,一年后也不会有兰姜六国选亲之举。

    见燕王隐有动摇,兰茝再次出声相激:“况北燕未必会输。贵国一向以武闻名,北燕男子个个身形魁梧,难道如今已沦落到数十名北燕大好男儿不敢与南梁一文弱之身比试的地步了吗?”

    不得不说,兰茝这句话成功刺激到了北燕人的那根敏感的神经,男装的兰茝在北燕人看来不过是一阵风就会吹倒的南梁软脚虾,他们又岂能容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就连燕王都怀疑自己优柔寡断了,便开口道:“那便依楚大人之言。”

    看台上其他国家之人没想到燕王真的答应了。

    嵇子仪看到兰茝唇角的笑意,不由的打了个寒颤,“阿酒又来了,又利用他那具有欺骗性的长相,哄得北燕人一愣一愣的。”

    钟秀和云杉难得一致认同嵇子仪的话。

    楚瞻的目光一直在兰茝身上,没有离开过,唇角的笑意也越发的明显。

    阿酒,你如今也走上了和我一样的道路了……

    翾飞朗声大笑道:“这位楚侍郎倒是个妙人。”

    言毕,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王座前对燕王道:“翾飞觉得楚侍郎的提议甚是有趣,不知这场比试可否多我一个?”

    兰茝闻言心中一跳,她没想过翾飞会突然出来。

    “将军此言何意?”燕王觉得他这个皇位坐得前所未有的憋屈。

    “比试规则不变,不过,翾飞愿与楚侍郎一队,一同保护这些女奴。”

    她说道这,见燕王面有迟疑之色,便笑道:“还是燕王也觉得,北燕已沦落到数十名大好男儿不敢与我这北魏弱质女流比试的地步了?”

    北燕朝臣闻言心中暗骂,你一个成名多年,统领北魏十万惊鸿军的女将算什么弱质女流。

    可正因如此,他们才不敢拂了她的意,眼前这位姑奶奶和梁荃一样,也是手握兵权的人物。

    燕王沉声道:“众卿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朝臣们异口同声道。

    “那翾飞将军便与楚侍郎一同参与本次比试吧。”

    翾飞与兰茝闻言,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信的神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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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于飞远送于南介绍:
“百年春秋多才俊,谁主沉浮未可知”
她以一介女流之身和世间男子逐鹿天下,走上了搅乱风云之路。
【注】:本书背景为架空,无需历史代入感燕燕于飞远送于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燕燕于飞远送于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燕燕于飞远送于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