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有些事该开始考虑了
话题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重了,不过格雷的语气里却根本感觉不到沉重的意思。
不需要格雷再多解释,夏伊达已经能够明白他那句话的含义。
从五年前的这一天开始,他在舞台上的前途被斩断了,但是他没有放弃过,他最终决定重生。
所以,他把这一天作为重生的起点。
关于格雷的过往,夏伊达一直是由衷地敬佩着,敬佩他的执着,敬佩他的坚忍和勇气。他选择的是少有人走的路,不对,那时候他的面前,其实根本就没有路,只有绝望!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夏伊达发现自己的心里对于他,除了深深的敬佩,更多的感觉似乎却是心疼。
心疼他的忍耐,心疼他的坚持,心疼他受的一切的苦。
尤其是现在想到,五年前的这一天,当自己在草原上与亲人们欢聚一堂,无忧无虑地庆祝生辰的时候,他却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腿骨和梦想一起破碎成无数残片,就觉得心里痛到不能承受。
“没关系,一起过。”格雷笑着说。
他的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温暖,过去的痛苦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渐渐地疗愈着。这个日子,他从来不逃避,也不纪念。但是,想到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刚刚好她出生了,并且像礼物一样被送到了自己的身边,心中就有了一种浓浓的宿命感。
“马上就会是新的学期,你要现在就开始考虑了。”格雷提醒道。
“嗯?考虑什么?”
“到你二年级的时候,会有四大国范围内的一场青年舞蹈竞技大赛。这个比赛四年才举办一次,是公认的对于年轻舞者出道的最重要的比赛。你要开始考虑,怎么才能拿到这场比赛的入场券。”
夏伊达听说过这个比赛,因为随着期末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到它。
这个四国竞技赛,不但对于个人,就是对于学校,也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关系到四大国的各家舞蹈学院谁能坐上霸主的位子。
这场比赛,不但个人赛能捧红一批新人,团体成绩也是很重要的竞争对象。它有年龄限制,并且取得参赛资格的门槛很高,必须由赛事组委会指定的进入特定名单的团体先行选拔出来。
这个名单相当高端,能进入名单的都是世界范围内最著名的学校、舞团,能够进入名单本身,就是一种荣誉。
北都学园在其中属于地位较高的团体,不过在上一届的竞赛中也只拿到了团体第三名,第一名的桂冠被贵族感十足的西之国西枢学园摘得,而第二名,则花落东之国忽然杀出的一匹黑马——风之部族舞团。
第三名的地位已经算是不低,但本次按比例分给北都学园的参加个人赛的名额也不过只有十五个。这十五个名额,是由全校四个年级,以及毕业后少量留下来进修一年的研修生总共四百余人一起竞争的,数量少到几乎跟没有一样。
代表团体参赛的人数是规定的七人,每个团体都是一样,这七人除了参加个人赛,还要参加团体竞技,他们必定是强者中的强者。
所以,所有有进取心的学生的目标都是进入这十五人的范围之内,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成为那前七个!
这也太难了,对于夏伊达来说,就连进入一年级新生的前十五名,不,就连进入二班的前十五名都挺困难。
“我可能不行吧……”夏伊达很实在地说。
“还没试过就说不行,这可不像你哦。”格雷淡然道,“比赛并不是考试,不是稳扎稳打的人就能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的。所以,你也不见得就在考虑范围之外。”
比赛没有平时分,全看现场那一刻的发挥,这丫头上了台总比平时表现得更好,这是好多次考验证明了的。
那需要一种在舞台上也能绝对投入的状态,还需要一些天赋。她有那种潜在力,她是在无意识中就能进入mirage的人,这样的材料,如果可以变得更稳定一些,在选择的过程中就不会因为那些弱点的存在而被排斥。
也就是说,并非没有希望。
但他想对她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件事情。
“可以开始准备了,参加学校选拔的舞蹈。其他人已经开始了,蕾拉·艾维雅娜,让我帮她指导一个曲目。她的练习,已经相对成熟了。”
夏伊达眼神一亮。原来……竟然是在指导参加选拔的舞蹈吗?
这个时候,居然顾不得考虑关于舞蹈的事情,只是想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同时,又为之前那个一度丧失控制的自己而感到羞愧。
她偷眼看看格雷,对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神色如水,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是夏伊达心里又责备自己——人家可是在替你规划将来的的事情,提出宝贵的建议呢,你怎么可以想歪了呢?
“我应该怎么办呢?”夏伊达问,“其实,我不太知道该怎样准备。”
格雷用平和的语气说:“没关系,有我。”
不知道为什么,想说的话很多,可是真正吐出来的,却永远只能是短短的几个字,剩下的,全都梗在喉里,窒在心里,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说,我的话都是作数的。
那个时候,她紧紧地拥抱着自己,哭泣着。他觉得沮丧,因为跟她一起舞蹈的感觉如此美妙,却最终有心无力。
他的身体,已经不足以自由地托举起哪怕已经变得相当轻巧的她。这样的感觉,简直就像得知了自己无法作为一名舞者存在下去的时候同样的无力。
可是又不甘心,不甘心放开手。
所以他在她的耳边发誓,说我会把你托举得更高,用另外的一种方式。
这样的话,只有在那特殊的心神激荡的时刻才能说得出来,这会儿,是绝不可能说得出口的。
但说不出口并不代表没有记在心上。
现在的格雷,发现自己拥有了更多的武器。虽然身体不能再舞蹈了,可是那曾经千万次锤炼融化于骨骼和血肉的功力,其实从来没有离他而去,现在,他又有了把这些经验和感受用舞蹈作品的形式表达出来的新的能力。
我会用这些,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哪怕那个地方将来有一天我不能到达。
夏伊达无法猜到格雷心里竟想了这么多,毕竟他只说了几个字。不过那几个字给人一种十足的安定感,让人听上去安心极了。
第184章 那就让我送你一个好梦吧
两个人又聊了些选拔赛的事。格雷本来话就不多,除了聊聊舞蹈,似乎也不知说些什么才是好的。不过这样间或的沉默并不让人感觉尴尬,反而觉得很轻松。
只说自己想说的话,不需要刻意地去寻找话题,也不需要刻意地去迎合谁,如果走了神,也没关系。尤其是,他此刻就坐在自己对面,这样的感觉比什么都好。
就在这时,夏伊达的手机忽然响了。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夏伊达的手机很少响铃,响铃的感觉连她自己都有些陌生,毕竟没有多少人需要电话联络。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号码。
“喂,夏伊达小姐吗?您现在北都学园吗,请问您在哪里?”
“啊,啊我不在,”夏伊达惊诧于这个时间竟会有完全陌生的人给自己打电话,“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给您送鲜花来的,麻烦您说个具体的位置。”
夏伊达有些不知所措,格雷把桌上的小店名片推到她的面前。
夏伊达照着名片上的地址报过去,挂了电话,心里还在纳闷着。
谁会给自己送花呢?而且,都这个时间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是咖啡店老板替她抱了一大捧花来,看来是在门口代她签收了。
“姑娘,好漂亮的花哦!”老板笑眯眯地说,“这束花,现在这个季节在北之国是买不到的,所以,应该送来得很不容易呢!”
说着,老板大有深意地看了格雷一眼。
花束的颜色很美,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红,红得像一个神秘的漩涡,仿佛能把看到它的人都卷入进去。花的数量不少,但也不过火,是一个女孩子捧在手里刚刚好最迷人的尺寸。
一束华美的红玫瑰,用质地上乘的灰色纸和缎带包裹着,低调又奢华。
咖啡店老板不免暗暗地为坐在这里的男孩子着急。这个男孩子,每次来店里都是一个人,每次全副身心都沉浸在面前的几张纸上,怕是连自己手工磨制的香浓咖啡都不见得能够尝出味道。今天,他的行动轨迹终于有所变化,他居然托自己订制了一个小蛋糕!
看到他带回来的女孩子,老板的心里不由有些兴奋,所以对他们的照顾也就格外上心。可是现在看来,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怎么看上去如此不开窍呢?
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吃人间的饭长大的!
送来这束玫瑰的人,不管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也不管有没有眼前这个男孩子漂亮和优秀,总之,在会讨女孩子欢心的方面,肯定是要强得多了。
至少,是热情的,大胆的,更加擅于表达和勇于表达的。
真替这漂亮的男孩子着急!
花朵散发出独特的清幽和芬芳,沁人心脾,令人陶醉。夏伊达从花束里摸出了一张卡片,上面用花体的大字写着“生日快乐”。
背面是写得很好看的小字,署名那里很醒目,写的是“你的科斯嘉”。
“是科斯嘉送来的!”夏伊达惊喜,“他明明在那么远的地方……”
格雷早就看到了,比她的反应速度还快。
那卡上写着:“伊达,十六岁生日快乐!不知道该送一点什么才好,这种花的味道很好闻,我有时嗅着它的味道,觉得很容易入眠,而且总能遇上一个好梦。伊达,那就让我送你一个好梦吧!我已经申请了结业并且通过考试了,很快就会回去,希望能够早一些在校园里看到你——你的,科斯嘉。”
格雷没有说话,心思却有些复杂起来。他对花语并不感冒,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玫瑰象征的是什么,尽管康斯坦丁也是那么扭扭捏捏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些味道很好闻之类的闲话。
就连这样的闲话,格雷也觉得有些诧异——这样的话,居然也说得出口!
难道除了罗曼·克利斯朵夫,别人也都是这样的吗?这些话,总觉得肉麻得让人难受,看着就烦。
当然,这些并不是格雷最关注的。萨卡洛夫说他申请结业了,马上就要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进入教廷学院,却不满打满算地利用好那宝贵的时间,竟要求提前结业,这样的情形,怕是在历史上也罕有。
更何况,这样做的人居然是萨卡洛夫,萨卡洛夫应该是最不会这样做的人!
格雷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发紧,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当头笼罩了过来。
“假期有什么打算?”他突然问。
这毫无征兆的话题转折让夏伊达愣了一下,从收到礼物的兴奋中跳脱了出来。
“嗯……我想,应该是多花点时间练习吧!我已经去问过了,假期学校的练功房都是开放的,可以正常使用……”
“不回家吗?”格雷问,“想家了吧。”
想家,当然想了!可是……
夏伊达的脸微微有点红了。
“我已经跟家里说好了,等一年级结束,才回去。所以,这个假期,可以用来练习……”
“为什么?时间足够的。”
“因为……”夏伊达红着脸坦白说,“我家不富裕,路费比较贵,所以,能省一点是一点。”
虽然现在在格雷家里帮忙做事,班杰明给开的薪水相当优厚,足以应付学费和平时的日常开销,可是,这绝不代表她有了可以浪费和享受的理由。
她心里很清楚,这本来就是格雷给她的照顾,为她专心练心舞蹈而铺的路。
关于这一点,她全心全意地感激着,并且是打算将来再作报答的。总有一天,会努力成为真正的舞者,会经济独立,也会有更多的资本回馈这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吧!
所以此刻,唯有努力练习,才是她的实际行动。
格雷一向不喜欢勉强他人的选择,可是他今天意外地显得相当坚持。
“快年末了,班杰明也会给你发奖励的,就让他送你机票好了。”
夏伊达发现格雷一双清亮的眸子正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好像有什么想说的话,却又不肯说出来。
格雷心里默默地念着,想起来,想起来啊!
“真的……可以吗?”夏伊达问。
格雷点点头:“这是你应得的。”
“谢谢!”夏伊达很兴奋,这也算是一个美好的生日礼物。
因为真的很想家,想爸爸妈妈,想得快要发疯了!
格雷仍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夏伊达迟疑地问。
格雷别别扭扭地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你以前说过的……”
第185章 太阳
“嗯?”夏伊达不明白。
对他说过的话有千句万句,完全不知他所指为何物。
格雷一咬牙。
“你说过要带我……要请我去你家作客的!”
夏伊达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她确实向格雷发出过邀请,也确实是诚心诚意的邀请,可她实在没想到格雷现在居然就有这个打算,感觉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我是打算等一年级结束后再邀请你,还有安吉拉一起去的。”夏伊达认真地说出了心里话,“因为那个时候是草原最美的时候,有很多的水,很多的草,很多的花,还有很多好吃的。可是现在,草原上什么都没有,而且我们那里很冷,这个时间条件是很艰苦的!”
格雷好不容易去一次,总不能在这个季节,让他去受罪吧?
格雷望着桌上的玫瑰,心里说:来不及了!
于是他就真的对她说:“没关系,因为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夏伊达疑惑。
“我要给你编一段舞,只适合你一个人的舞,用来参加下学期的选拔赛。为此,我需要去一趟你生活的地方,所以……”
嗯,这个理由很充分,格雷忽然对自己很满意。
“真的?”夏伊达惊喜得快要跳起来,“你今天给了我这么多超级棒的礼物,简直像做梦一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谢……”
不用,格雷在心里说,要是能把那束花扔掉就更好。
然后,他对于自己产生的这个念头吃了一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
期末考结束以后,就是处理各种程序**务,填写各种表格,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下个学期做准备,时间过得好像比平时还要快。
而格雷这边,也是行动干脆利索,在提出了去东之国的建议的第二天,就已经让班杰明把两个人的机票买好了。
刚好过来的罗曼·克利斯朵夫看到了机票,吃了一惊,连想都没想地说:“我也要去!”
格雷想了想,说:“也好。”
在他的计划里,确实有罗曼·克利斯朵夫的存在。他需要罗曼专门写一段曲子,一段有东之国风情的曲子。现在,罗曼想去实地,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家伙虽然做事不靠谱,但写曲子却是靠谱得不得了。如果他真的踏上了那一片土地,就算拦着不让他写,也拦不住他手里的笔。
安吉拉之前说了是不去的,理由是怕冷。可是现在听说罗曼也要去,就忽然也决定要跟着去。
她暗暗地咬着牙,心里气得不得了。
本来好好的一段二人之旅,就这样被罗曼·克利斯朵夫横插了一杠子。东之国她可是从来没去过,想去得不得了,可是格雷好不容易看上去那么快乐,她才忍耐着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罗曼·克利斯朵夫也要去的话,她一定得去看住他,免得他再搞出什么破坏那两人关系的事情来。
毕竟格雷是个闷葫芦,安吉拉太了解他,急都快急死了。这样的人,可扛不住有个巧舌如簧的家伙在一旁故意捣乱。
就这样,一段四个人的共同旅行决定了下来,预定的时间是两周,这样回来之后,夏伊达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做做恢复性训练,以适应新学期更高的要求。
夏伊达兴冲冲地给妈妈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妈妈也很高兴,想必会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这几天,还不知她会在家里做些什么样的准备呢。
于是,正式放假的三天后,一行四人坐上了飞往东之国的飞机。
这是夏伊达有生以来第二次坐飞机,尽管在上次去南之国的飞机上晕得七荤八素,她还是感觉异常兴奋。
她实在是很喜欢飞机!
来北之国的时候,她是乘坐了跨国火车,摇摇晃晃一个多星期才终于到达。虽说一路上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可是那个过程也确实是煎熬。
可是如果坐飞机的话,同样的路程,只要七八个小时就能到达了!也就是说,早上还坐在北都学园呢,还不到傍晚,可能就离家很近很近了,这简直像魔法一样神奇。
班杰明给每个人都订好了头等舱的座位,也提前替他们选好了座。但是几个人的座位并不是全都挨在一起,而是格雷和夏伊达在一起,罗曼和安吉拉在一起,两组的距离还颇远。
对此,班杰明不予解释,格雷自然也没有问。
他觉得这个座位选得不错。
女孩上了飞机,还是对什么都感觉好奇,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看上去很兴奋。上次她晕得一点精神都没有,可是这一次,她明显好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格雷很喜欢她这样的表情,所以总想着怎么才能多带她去些能够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地方。
格雷让她坐到靠窗的座位去,替她系好了安全带,又调整好安全带的长度,收起她面前的小桌板。夏伊达歪着头看他做这些动作,有时候小声地问为什么。
“为了不让你被切成两半。”格雷吓唬她。他的话依旧总是简单,不过心里没说出来的那些总让他的脸上想要浮现笑意。
女孩果然趴在窗子上,一直一直往外看,看着陆地变得越来越远,山川变得像爬行的毛毛虫,而他们到了云朵的上空。
连苍鹰都飞不了这么高吧!
“一直以为我们的部族才是离太阳最近的人呢,可是现在大家都能离太阳这么近!”夏伊达感叹。
“你们是。”格雷说。
想到可以到她生活的地方,到她的族人中间去看一看,格雷也觉得有些隐隐的兴奋。他一直觉得有些好奇,因为她真的好像距离太阳很近,以至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阳光般的温暖,充满着太阳般的能量。也许不止是距离太阳最近的人,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发光的太阳本身。
一阵气流旋过,飞机忽然激烈地上下颠簸起来。
女孩的神情一下子慌了,缩在座椅里一动不动,距离好远都能感觉到她肌肉的紧张。
格雷拿了一条小毛毯盖在她的身上。
“很经常,不用怕。”
然而这一次的颠簸格外漫长也格外强烈,连饮品杯里的水都跟着溅出来。
还是脚踩在大地上感觉比较踏实啊!夏伊达瑟瑟发抖地想着。
她觉得有些恐惧,于是又有些头晕,不自觉地去想,如果飞机被风吹落到地面那可怎么办。
一只温热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从两个人的座椅中间伸进了她的毛毯,触到了她的指尖。
接触瞬间,不知是不是起了静电,两个人都感觉触电了似的,被“啪”地打了一下。那只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靠近了些,张开五指,把夏伊达的小手包裹在里面。
周围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那些颠簸也不知怎的不再可怕。夏伊达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先是跳得厉害,后来又变得平缓。很长时间,那只手都没有松开,仿佛在试图保护她和给予她力量。
这样的温暖和力量,在毯子的下面,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传递着。夏伊达闭上了眼睛,接受着自己的心跳。然而,不知不觉地,竟然进入了梦乡。
第186章 在这广漠的荒芜里
东之国的十二月,竟然一点都不亚于北之国的寒冷。按纬度来看,夏伊达的家乡要比北都学园所在的地点往南,可是这里地域广阔而空旷,到了冬季有很强烈的北风,所以对于人们的考验,甚至远远超出了北之国寒冷的都市。
下了飞机之后,到夏伊达的部族现在驻扎的地方还有相当的距离。那里交通很不便利,如果是夏伊达自己回家的话,就需要先乘坐客车,然后提前通知家里人骑马来接。
现在有了格雷和罗曼他们,事情倒是变得便利了很多。下了飞机,班杰明提前租好的车就已经准备好了,是一辆在任何地形下都能顽强前进的越野车。车由罗曼开着,车内温暖,击败了外面的寒冷和奔波的考验。
夏伊达也出过一些远门,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旅途像这次这么迅捷和舒适过。
而且,想到自己的飞机之旅中受到的无言的温柔照顾,夏伊达总是不知不觉地就有些脸红起来。
驾车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行驶,其实,比在飞机上还要颠簸,因为不少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好在地势还算平,不属于山脉和丘陵,所以循着夏伊达指示的方向,还可以做到一直保持前进的状态。
在这种毫无标志的地带,夏伊达的方向感却不知怎的比任何时候都强,比在城市里更加不容易迷路。或许这是多年来渗透在血液里的本能,天上的太阳,风,一草一木,都像是她的友人,会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为她指引前进的方向。
格雷觉得很神奇,在这广漠的荒芜里,连个地表参照物都很少,她居然能准确地辨别出通向家的道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在这里,不可思议的东西有很多。
草原,他不是没有去过,甚至是去过好几次,但是,每一次都是水草丰茂的季节,可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时候看过草原。
其实现在连草都没有,就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北风席卷,满眼无比的荒凉。
格雷忽然理解了那些草原民族的音乐,为什么好多都是开阔又悲凉的调子。
她就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吗?夏天那么丰饶那么好,冬天却又冷又荒芜。
也没准,这才是自然的真面目,难怪她的血脉里流淌的,似乎是那种极致天然的东西。
渐渐的,远方出现了人类居住的痕迹,隐约看上去是羊群,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帐篷。
安吉拉兴奋地叫起来。
到家了!夏伊达的心仿佛一下子落了地,情绪却急切起来,恨不得立刻扑进妈妈的怀抱。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来,本来约定好的,不足一年的话,就要克制着对家乡的思念,绝不回头呢。而且,这一次,连自己最最喜欢的人们都带来了,这是另外一重难以言喻的兴奋。
格雷的心里有些微微的忐忑,这是在任何一场旅行中都没有过的。他从来不介意环境的恶劣和艰苦,与这些相比,更加难以对付的,是和人类打交道。
更何况,即将面对的,是那女孩在世上最亲近的人,这是他头一次在意,究竟能不能够给对方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渐渐地,眼前已经开始出现人的影子,确切地说,是骑着马的小男孩的影子。
孩子穿着羊皮小袄,长靴子,骑在没有马鞍的高大马背上,竟然稳得不可思议。他像夏伊达一样,是黑发黑瞳的,小脸给强烈得日光晒得黑红,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在荒地上艰难爬行的越野车。
“安布利!”夏伊达摇下车窗,把头探出去使劲挥着手。
小男孩目力极好,看清了夏伊达,脸上笑得像是一下子绽开了花。
他也远远地挥了挥小手,调转了马头,他脚下的一只狼犬似乎能够看懂他的每一个眼神,在他调头的瞬间,就箭一般地奔跑起来,冲进了羊群。
于是男孩的马、狗和羊群,都换了一个方向,开始在前面给越野车引路。
车里的人都觉得有趣,连开车的罗曼都不自觉的有些分了神,不停地盯着在前面移动的活力四射的人和兽群。
很快,就到了那一片如白色云朵飘落于黄土地般的帐篷群。
安布利飞身下马,也不跟他们打招呼,便一头扎进帐篷堆里去了。夏伊达引着他们开到一顶大帐篷的附近,让他们把车停在羊圈边上。
格雷看了看那顶帐子,很大,厚厚实实的,想必就连冬季最寒冷的风也难以将它击穿。帐篷后面矗立着小型风车,可能是用来发电的。
他不由得有些纳闷。这些帐篷看上去差不多是一模一样的啊,他们是怎么分辨彼此的呢?
这时候,帐篷里的人已经听到汽车的引擎声,从帐子里头出来了。
是老两口,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都穿着厚皮袄,形容和善,只是皮肤较为黑黄,比都市里这个年纪的人显老。只是一打眼,格雷就从两个人的眉眼之间看出了几分那小姑娘的影子。
格雷的心里狂跳了一下——这,应该就是她的父母了吧!
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姑娘已经像小鸟一样飞起来,扑进了她妈妈的怀里。
两个人拥在一起,用谁也听不懂的话语速极快地说着,那种激动和亲密的情绪,连周围的人都免不了被感染了。女孩的父亲只是看着她们笑,很憨厚的样子,也不说什么话。
完全不一样啊!格雷想着,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绪了呢?
母女俩终于从见面的兴奋中脱身出来,夏伊达才来得及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爸爸艾斯卡尔,这是我妈妈阿米娜……”
格雷琢磨着,该怎么称呼他们呢?东之国的称呼是什么样的?叔叔阿姨吗,还是大叔大婶?
他忽然发现自己到过的地方很多,跟人接触却是真的很少。
还在琢磨着,却发现夏伊达的妈妈阿米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面前了。
她的眼神里,有着一种十分热切的光,却又比所能理解得更加复杂,似乎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慈爱。格雷被这样的眼神震撼了一下,觉得这并不像情感外露,表达直白的游牧民族的眼神。
“哪一位是格雷呢?孩子,是你吗?”阿米娜语气恳切地问。
来了两个男孩子,看上去都很出色,可是她一眼就辨认出了格雷,并且感觉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格雷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秒,他就已经僵住了,整个人就像变成了石头一样,全身上下凝固,一动也动不了。
因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阿米娜拥抱住了。
第187章 欢宴
格雷的身体陷入了一瞬间的僵直。
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他也完全不适应这样的肢体接触,尤其是一个来自于完全陌生的人的拥抱。
在他出生和成长的环境中,并不会这样,在他长大了之后就更不会这样。
应该说,他是有些排斥这样的身体接触的。
格雷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也就失去了来自母亲的特有的亲昵。父亲是有些刻板和严厉的,身上带着根深蒂固的贵族出身所特有的礼仪传统。所以,格雷与父亲之间的亲近交流并不是很多,安吉拉的母亲加入这个家庭之后,彼此更是一种相敬如宾的关系。
以格雷的身份和性格,可以接近他的人几乎不存在,夏伊达已经算是其中例外里的例外。
想到女孩好几次在情绪失控的时候都会毫无自知地扑到自己怀里哭,格雷这才明白,大概这也是她天生的血脉里带着的。
他们就是这么直率的人。
夏伊达的妈妈就这样拥抱着格雷,只说了一句:“孩子,你受苦了,愿鹰神保佑你,从此不要再经历人世间的苦难……”
一句朴实的话语,忽然击碎了格雷包裹于身体的坚冰似的外壳。他听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哗的一声破碎了,僵硬的肢体忽然软化,气息也跟着柔软了下来,甚至有一点点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位陌生的女性,了解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痛楚,并且,为自己而心痛和难过着,就像那个女孩一样。
放下了戒备,格雷才感觉自己真正体会到了这个拥抱的温度,暖暖的,只有温柔的爱,除此以外,别无其他,就仿佛他已经失去多年的母亲的怀抱。
格雷把头低了下来,心里涌动的情感使他无法将这一切用“谢谢”二字来表达。
仿佛一瞬间某种空白得到了填补,忽然获得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这里的人,似乎与自己平时交往的人不一样。他们用一种不同的眼光来看待你,在这里,你身上的一切光环和头衔全都被过滤了,没有人在意你拥有多少财富和成就,他们透过外在的一切,只看到你这个人本身,以此为基础,来了解你,与你交流。
这让格雷感觉无比的轻松,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他也试着放纵自己的情绪,恣意地感受这个拥抱的温暖,直到阿米娜放开了他,改为牵着他的手,像牵着一个孩子一样,同时,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进帐篷。
罗曼·克利斯朵夫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但是这一次,他意外的极其安静,没有做出任何打扰的举止,竟像一个沉静的普通男生。
帐篷里燃着火炉,出人意料的温暖,不像想象中那样寒冷。其实在下车的时候,几个人就发现身上穿的轻巧款羽绒根本就不够用,因为这里的风实在太大了,可以像利剑一般穿透一切。
阿米娜一边端出些小食,让大家围在火炉旁坐着休息,一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些冬季的衣物,给他们试穿。
格雷和罗曼穿的是夏伊达爸爸艾斯卡尔的衣服,是羊皮袄和羊皮大衣,两个人都是面容白净,身材高挑,穿上牧民粗犷的服装,别有一番说不出的韵味。连阿米娜都赞叹说:“还从来没有在草原上见过这么俊的小伙子呢!”
至于换上夏伊达冬衣的安吉拉,阿米娜更是喜欢得不行,一直把她拉在身边,问这问那的。
夏伊达盘膝坐到格雷身边,悄声说:“今晚在族长那里,有欢迎你们的宴会,如果有远方来的客人,都会这样的,希望你们不会觉得困扰。如果有什么不习惯或是不喜欢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格雷摇摇头,说:“没有,我很喜欢,都很好。”
其实夏伊达一直很担心,怕家里人和族人们的热情会吓到他们。尤其是格雷,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可能更加适应不了这样的场景。
现在格雷的反应让她渐渐放下心来,因为他的气息看上去愉快而平和——他本来也不是个言不由衷的人。
尽管格雷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晚的欢迎宴会,还是热闹到出了他的预料。
族长家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帐篷,应该就是用来聚会的。帐篷里燃着火堆,烧烤着肉食,来的人很多,有种全族人都凑到了一起的感觉。
如果不是冬天,恐怕这宴席就会摆在空阔的原野上了,那样的话,一定会人更多、更热闹的。
桌子是低矮的长条桌,人们几乎都是席地而坐。夏伊达怕格雷那样坐着腿会痛,所以提前跟妈妈打好招呼,给客人的座位安置了坐起来更舒适,不需要蜷着腿的地方。牧民们倒是没有什么规矩的意识,只要客人能够觉得舒心,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一切都是随意的。
桌上摆满了食物,杯碗都是西之国和北之国不常见的浓郁色彩,加上四处装饰的各色手编毛毯,全都是浓厚的异域风情。
夏伊达看了看桌上的食物,感觉有些发愁。
今天族人们为了待客,特意新宰杀了牛羊,依迎客的习俗精心烹制了食物。桌子上是大盘大盘的手抓肉,奶茶,酸奶,样样都是高热量的。现在又正值冬天,新鲜蔬菜根本没有,只有干菜与肉类烩制的浓汤,几根酸黄瓜,连水果都只有收获时就晒好的果干蜜饯了。
据夏伊达所知,这些几乎都是格雷饮食中的禁忌。
因为受伤的缘故,他不能维持正常的运动量,所以,为了保持状态,他在饮食方面比一般的舞者要求更加严苛。
她很想对格雷说一声抱歉,可是还不等她开口,妈妈却已经开始往格雷的面前夹起食物来。
自从听女儿讲述了格雷的事情,阿米娜的心里早就已经开始母爱泛滥了。她觉得这个男孩子实在是太让人心疼,简直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全都给他。
“来来,多吃一点,你看你这个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呢!”
格雷的体形确实比一般的男舞者还要略微纤细一些,这是基因的缘故,从少年时代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他的力量很好,每一块肌肉的锻炼都是充分的,天生的爆发力也强。尽管现在少有用武之地,可他还是一直努力地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这样的肌肉线条在衣装的包裹之下是看不出来的,尤其是在一位慈爱的母亲的眼中,只能觉得这男孩瘦得一把骨头,简直要弱不经风了。
一定是受了太多的苦,才被折磨成这样的吧!
夏伊达赶忙去阻拦自己的母亲,让她不要这样勉强人家。可是话还来不及出口,却见格雷点点头应了一声,竟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面前盘里的羊肉来。
第188章 可以为你跳舞吗
特意夹在格雷面前的,是新鲜的小羔羊肉中最肥美的那一块,带着一层薄薄的脂肪。这样的部位,现在连夏伊达都不敢吃,更不要说几乎素食的格雷。
但是夏伊达惊讶地看着格雷认真地把那块肉全都吃了下去,还端起咸味的奶茶喝了一口。
这一幕把夏伊达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她不知道,这并不是格雷出于礼貌,而是他完全自愿的。
不知怎的,对于阿米娜这位慈爱的女性的任何要求,他感觉完全无法拒绝。
很久不接触这样的肉味,这里的小羊肉与西之国的不一样,没有用许多的佐料来烩制,基本上采用了白灼的烹饪方式,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肉类最质朴的味道。这羊肉的外观看上去粗糙,也没有什么造型感,可是烹制的火候却掌握得恰到好处,几乎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让人欲罢不能。
那边人们已经热热闹闹地唱起敬酒歌来了。
歌声一起,兴奋的人就变成了罗曼·克利斯朵夫。他竖着耳朵倾听牧民们音准感人的歌曲,越听越觉得心潮澎湃,竟然忍不住站起来,加入了用大碗饮酒的行列。
格雷不喝酒,就只在席上坐着看。人们唱着歌,酒至半酣,就不知不觉地跳起舞来。
舞蹈着转到这边来的族人,总要过来拥抱一下夏伊达,每一个人都对她无比的热诚。格雷看着他们,觉得心情很愉快——原来这家伙在她生活的地方,是这么受欢迎、受宠爱的呢!
牧人们的舞蹈没有什么章法,甚至不一定成套路,但是格雷看着看着,就不由得入了迷。
他们的歌声和自己演奏的乐器有一种独特的节奏行进方式,与之前接触过的任何节奏都不一样。这里似乎每一个人都能够舞蹈,也乐于舞蹈。如果以登台的标准来看,他们完全不具备基本功,但是,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矮胖瘦,却都能够自如地通过肢体的舞动,完美地传达这一刻的心情。
这是许多专业训练过的舞者都做不到的,而这里每个人都能做到,是每一个人!
只能说,舞蹈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东西。这里的舞蹈与生活本身是血肉相连的,所以才会让人忽略掉所有的技巧,只看到充满热情的生机与活力。
这就是格雷特意来到这里,想要寻找的东西!
正看得痴迷,只听到人们呼喊起来:“伊达宝贝,来一个哦!”
“有歌有酒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伊达宝贝跳舞呢!”
格雷扭过头去看身边的女孩,发现夏伊达也在看着他。
在北都学园,这个女孩很害怕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可是现在的她似乎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相反,在众人的欢呼和哄闹声里显得十分放松。
应该是非常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而且,这里每一个人的热情,都是真正的热情,是因为充满着爱意而燃烧着的热情。
哄闹的人声渐渐变成了越来越大的歌声,人们用歌声邀请他人起舞。
“跳舞吧,我们最美丽的姑娘,草原上会行走的花……”
在北都学园,她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可是在这里,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格雷望着她,内心微动。
而公主也只是开心地笑着,回望着他。她跪坐在地上,此时直起腰来,手脚并用地往前蹭了两步,靠近了他,像一只撒娇的小羔羊。
“我想……为你跳一支舞,可以吗?”女孩仰视着他,悄悄地说。
此情此景,不知为什么,夏伊达心里充满了欢欣和感慨。这样的心情无以为表,只能用血液里舞蹈的冲动来表达。
不想用在北都学园学习到的东西,而是土生土长的,与生俱来的,自小熟悉的那一切。
在夏伊达的部族里,有约定俗成的迎宾歌舞。这些歌舞只有基调的存在,却没有什么固定的套路,也就是说,不同的人唱出来和跳出来,都是截然不同的样子。但是很奇怪,无论这些歌舞的区别有多大,仍然可以一眼就让人认出来,这正是迎宾歌舞。
就算是在去北之国专门学习舞蹈之前,夏伊达就已经是整个部族中跳舞最好的了,甚至在临近部族的牧民中,都相当有名。
今天,格雷·范塔西亚居然来到了自己生活的地方,而且,就这样坐在自己的身边,简直想做梦一样。所以,夏伊达也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能用自己最熟悉的迎宾舞蹈,而不是在北之国学到的其他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哪怕这在专业舞者的眼里,技术含量很低,也谈不上什么艺术价值。
她知道格雷不会回答,他会感觉有些窘迫和不好意思。所以不等他反应,夏伊达已经格格一笑,站了起来,小鸟似地飞出去了。
这是她的家,在这里,她永远是放松且愉快的,就像鱼儿回归了大河。
格雷安静地目送着她,脸上微微地漾起一丝笑意。
回到家,她就换了服装,现在,她穿的是一袭大红色的束腰袍子,裙摆一直垂到脚踝,露出一双小巧的羊皮靴子的尖儿。她黑色的长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及腰那么长,与衣服上那些独特的饰物一起活泼地跃动着。
她依然是不施粉黛,但此刻的她,在自己民族的服饰装扮下,竟比平时在舞台上显得更加娇艳,就像一朵真正盛开在原野上的红花,绽放得恣意而明媚。
弹琴和唱歌的,都是草原上的牧民,没有专业的歌手,没有专业的演奏家,嗓音是略带嘶哑的,也没有完美的音准和音高,可是那独特的节奏异常精准,从来不会偏离自己的轨道,而那歌声里的情感有着一种直击入人心深处的力量。
随着那歌声,红衣的女孩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姿态,以从未见过的动作类型舞蹈起来。
那样的舞蹈,重心全然不放在动作是否完美,是否优雅,只能感觉她的双脚踏踏实实地与大地紧密地联结,还有她的人和心。她的心里,装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美好的东西,而她用自己的肢体,把这美好的一切淋漓尽致地传达出来。
而此刻,舞蹈的女孩离格雷很近很近,她的眼睛只望向他,目光中没有一丝躲闪,只有可以燃尽一切的热情。她从来没有这样在他的面前跳过舞,所以此刻的她显得异常陌生,不再像那个柔柔软软的邻家女孩,却仿佛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高贵的女王。
格雷忽然被这样的她迷住了。
第189章 孩子,你的生命太沉重了
格雷专注地看着她,不自觉的有些痴迷。
她真是一个小傻瓜!
当初,在北都学园看到她的第一天,如果她没有试着去跳那摹仿得相当拙劣的维拉·萨卡洛娃的《天空的边界》,而是就像平常这样子跳舞的话,那不知道会迷倒多少人了!
她根本就不懂,不是在舞台上精心编绘的那些才叫作舞蹈,多少最资深的编舞,都要深入人迹罕至的地区,只为把这些不为人知的美好挖掘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在这种自然状态下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美!
“怎么样,我们的女孩,很漂亮吧!”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格雷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这个老人,夏伊达曾经悄悄地指着给他介绍过——这是她从小就亲近的人,草原上的智者凯伊卡乌斯,就像她的亲爷爷一样。
老人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不像个“智者”,倒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老头。
格雷没有回答,如果他真的是“智者”,那么应该也不需要他作出回答。
舞蹈的女孩看到了两个人的交流,嫣然一笑,飞旋着离开了他们的面前,加入了篝火边一众牧民的共舞。
她的加入,让一起舞蹈的人们就像熊熊的火焰里又添了一把柴,火苗呼地一下高了上去,温度也更加灼热。
“喜欢的话,为什么不笑一笑呢?”老人微笑着说。
格雷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微笑的,只是很久很久,他的情绪一直不习惯于外露,所以才会使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比一般人更加淡然,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格雷觉得老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你的生命太沉重了,其实,不用那么辛苦,也可以的。”
格雷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老人。
他的事情,夏伊达只在寻找草药的时候悄悄地告诉了她妈妈,这一点格雷是知道的。也就是说,眼前这个老人,与自己萍水相逢,对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却能够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生命“很沉重”吗?
夏伊达曾经对他讲述过关于这位“智者”的事,老人的名字“凯伊卡乌斯”,本来就是部落先祖的名号,而他有着普通族人所不具备的知识和智慧,在部族出现纷争的时候总能够顺利地出面调停解决。
但是在平时,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和蔼慈祥的老人,夏伊达从小就喜欢跟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坐着观看天上的飞鸟,地上的羊群。
现在看来,确实是一个神奇的人。
“我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格雷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
“但那不是生命本来的样子。”老人说,“自然之神把生命赐予每个人,都是有不同寓义的,很多人是不懂得珍惜,但你不一样。孩子,你已经很出色了,你的生命里,有几乎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光彩,那是战士的光芒,是生命的坚韧和勇敢造就的。但是孩子,自然之神把生命赐予你,绝不仅仅是让你经历苦难,还希望你经历幸福,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无论过去怎样沉重,都不应是一种负担,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应当谛听自己的心灵。”
这些话如果让外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深奥难懂,摸不到头脑,但对格雷来说不是。那每一句话似乎都恰好击中在灵魂的关节上,每一下都与心跳的节奏合在一起。
老人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穿了,而他所希望的,却是今天的自己,能够放下身上背负的对于“不完美”的抵抗,而专注于寻找心灵的安宁和幸福。
在这个人的面前,格雷觉得自己的心不知怎的也变得坦诚——原本,就连自己的心,也不曾对自己说过实话。
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其实一直都很害怕。今天的一切,都建立在竭尽全力维持着的脆弱的平衡之上。每一天,表面上宁静如止水的格雷内心都怀有一种隐隐的忧惧,这世界,已经不给他丝毫的机会犯错,哪怕是有一天慵懒了一次,也可能会导致这根基薄弱的华丽城堡轰然倒塌。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甚至连格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于他来说所习惯了的“日常”,其实是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是。
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就不可能真正地去体会“幸福”的滋味。
格雷望着老人的眼睛,发现那眼神里包含的慈爱坚定的光,让人觉得心胸忽然开阔。
老人好像在说:“不会的,你所害怕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因为你就是你,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长着翅膀的天使啊!”
格雷抬起头来,向周围看过去,他感觉意识略微有点恍惚,似乎整个世界的颜色忽然有了一些改变,似乎变得淡了一些,又好像添了一抹微微的暖意。
他看到了还在舞蹈着的夏伊达,她看上去非常快乐,裙裾飞起来,鲜红鲜红的,像一团燃烧的火。他看到安吉拉已经被夏伊达拽到围着火堆共舞的队伍里去了,专业的小舞者一下子就把动作简单的民俗舞蹈摹仿得像模像样。他看到罗曼·克利斯朵夫兴奋地坐在琴手的身边,跟他们一起唱着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对于递过来的酒碗来者不拒。
果然,果然还是只有自己无法顺利地融入进去呢。
格雷试着注视自己,仿佛终于看到了身体上包着的那一层透明的坚固的外壳。
来到草原的第一夜,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欢畅而难忘的,有无数个第一次,无穷无尽的新鲜感。而且,这还是格雷第一次在牧民的帐篷里过夜呢。
夏伊达家的空间有限,只有安吉拉被留下来,跟夏伊达睡在一起。格雷和罗曼都被安置到了隔壁牧民家空着的帐子里,躺在一张床上。
甚至,那根本就不是床!
由于经常要迁徙,所以大件家具一向都是避免出现的,这里的“床铺”,其实就是直接打的地铺。但是,这里用的铺的盖的,都是厚厚的羊皮、兽皮、新棉花手缝的被褥,有效地隔绝了所有寒冷和湿气的侵袭。缩在被窝里,竟然意外的舒适和温暖。
罗曼·克利斯朵夫喝得有点多,头沾上被褥就已经昏睡过去,甚至还微微地打着酐。在微弱的烛火下,罗曼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很放松和无忧无虑的样子,显得异常陌生。
一向不能容忍睡眠时身边有其他人存在的格雷,就这样跟散发着微微的酒味的罗曼并排躺着,奇迹般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190章 当我们伫立于原野
预定两周的回家时间,其实是很短暂的。但是格雷惊讶地发现,夏伊达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一刻也不闲着!
并不因为好不容易才回家一次就一头扎进父母的羽翼之下,做一个被宠溺的小公主,相反,她从回家的第二天,就开始从早到晚地辛勤劳动,就好像投入了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日常。
天刚刚亮,格雷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发现夏伊达已经穿着羊皮袄,在院子里搬运干草了。对于草原上的牲畜来说,冬季是相当难熬的,每天出门的短时间放牧最多可以啃到些萎黄的草根,完全填不饱肚子。因此,牧民在春夏的时候总会围起一块草场,不让牲畜进入啃食,等到秋天,就把这部分草割下晒干,打成垛子,留待冬天的时候使用。
看到格雷,夏伊达远远地冲他摆了摆手。她显得有些笨重的羊皮袄里露出红色长袍的一角,看上去有些可爱。
除了搬草喂羊,她还烧饭,打水,整理帐篷,一切可以看得到的活,她都会拼命地去干。
难怪这家伙那么能吃苦。
格雷想去帮帮忙,却被夏伊达严辞拒绝了。他被她拖进帐篷,按在椅子上,手里给塞上了一盘甜香扑鼻的无花果干。
“你不能干这样的活,你必须好好保护你的腿!”夏伊达很较真地说。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在她的部族里,家中只有一个子女的并不多,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孩。
她一旦离家远游,家中就只剩下父母老两口,既辛劳又寂寞。再加上还要负担她高额的学费,也难怪她会内心如此不安了。
所以就连这短短的相处时光,她也恨不得能多干一点,少让父母辛苦哪怕一丝半毫。
这件事情,一直是夏伊达心上的一个疙瘩。虽然父母一直都默默地支持着她的理想,可是她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常常会忍不住思考关于父母的事情,以至于难以成眠。
如果将来,能够如愿成为一名舞蹈演员的话,就不可能再回到草原上了,那是一定的事情。
可是,即使是努力在城市里搭建了自己的居所,父母会同意跟她一起,在城市里居住吗?
他们已经在草原上生活了一辈子,会很难适应城市里的生活,这是多少跟着子女走出草原的老人们共同的体会。
每每想到这些,夏伊达就有一些忧郁。
就在夏伊达拼命劳作,格雷望着她心生感慨的同时,罗曼·克利斯朵夫倒是一头扎进了他所着迷的世界里。
这一次的旅行收获超出预料,这个部族的民谣和乐器都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所以他连格雷都完全不放在心上了,早晨睡醒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不知道扎到哪个会乐器的牧民帐子里去了。
安吉拉也只好跟着罗曼。她实在是不放心,这可是她的好朋友夏伊达的家乡,万一罗曼再不老实,在这里冒犯了那些看上去清纯可人的牧民小姑娘,那她可怎么对得起夏伊达呢?
由于安吉拉视罗曼为洪水猛兽,所以也同样顾不上和夏伊达在一起了。大多数时间,在身边沉默地陪伴着夏伊达的,就只有格雷。
“想不想骑马?”夏伊达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皮鞭,凑到格雷的耳边神神秘秘地问。
“好啊。”格雷点点头。
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骑马,但他就是不想拒绝这个提议。
格雷并没有像同样的大家族的孩子那样,从小就练习马术,所以,他对于马术差不多是一窍不通。而自从受了伤以后,这项运动由于蕴藏着巨大的摔伤并导致身体二次受损的风险,早就已经从格雷的认识中被剔除了。
“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摔下来哦!”夏伊达充满自信地说。
在跳舞上,她没有这样的自信,但是骑马,连同族的伙伴都少有人能比得上她。
直到上了马,格雷才明白,所谓“骑马”,并不是要他自己去试着骑。
夏伊达扶着格雷,让他踩稳马蹬,跨到马背上。格雷虽然不太会骑,但身为一名舞者,动作怎么也是轻巧且漂亮的。夏伊达称赞了一句,自己就用一个十分轻灵的姿势跳上了马,坐在了格雷的身前。
“抱紧我的腰哦!”女孩回过头来欢快地说,“我会跑得慢一点,咱们一起去放羊!”
格雷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原来是要同乘一骑,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
这样子,比任何时候离得都近。她毫无防备地把后背交给自己,他的胸膛几乎贴在她的后脊上,柔柔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送来少女独有的淡淡幽香。
格雷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但是马跑得很温柔,速度不太快,也并不怎么颠簸,似乎她的马术比她的舞蹈还要高端。
虽然地已经荒芜,但还是要让羊群到地里去跑一跑,翻一翻,这对格雷来说,也是一种无比新鲜的体验。
“我能编出一支好舞蹈了。”当格雷与夏伊达并肩立在原野上的时候,他信心满满地说。
“嗯!”夏伊达点点头。
对于格雷的能力,她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不过,看他现在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愉悦的光彩,夏伊达心里也感觉很愉快。
“四国竞技赛,很有可能最后会变成mirage的比拼,所以,不要失去信心,你是最有可能入选的那一类。”
夏伊达惊讶地望着他,发现他今天好像变得特别柔软,特别爱鼓励人。
“我好像已经进入不了mirage了,”夏伊达说,“上一次,就连和你一起跳,也……”
南之国那难忘的经历,与格雷唯一的一次共舞,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忘。
那种感觉,无比的美妙和谐,从来没有过的内心悸动,但是那一次,两个人谁都没有进入mirage。
对于格雷来说,是正常的,因为他是助演,他必须克制着自己的能力,确保自己不能进入mirage。但夏伊达不一样,她应当是尽情发挥的,而且,她感觉自己的情感也相当饱满和深刻,但是却离mirage的状态越来越远。
格雷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红。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代入角色,”他低低地说,“你没有按照我设计的舞蹈的情绪去跳。你的眼睛注视着的人,不是我饰演的角色,而是我本人,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第191章 她的野心和他的野心
夏伊达愣了一下,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注视的……不是舞蹈中的主角——不是追寻睡美人而来的王子,而是……他本人吗?
不可否认,在登上台的那一刻,当融化于他的眸色里,当被他舞蹈的美妙征服,当用身体发肤感知了吉尔伽美什的存在,就再也不可能沉浸到角色里去了。那时的演绎,虽然痛快淋漓,虽然一气呵成,却根本不是原本练习过千百次的《睡美人》了。
那时夏伊达是凝望着格雷·范塔西亚本人而舞蹈的,他在她的眼中实在太过耀眼,根本不可能化身为其他的什么人。
竟然被他发现了,真是尴尬到死!
格雷笑了一下,巧妙地化解了这种尴尬。
“为什么选择芭蕾呢?其实,芭蕾并不是最适合你的,以前就隐约这样感觉,现在,更是这样觉得。”
北都学园的校长霍尔顿先生看到夏伊达的第一眼,就曾对格雷说,或许,芭蕾是最不适合她的选择了。
然而,她却只报了芭蕾这一个方向。
一年级还是基本功深入阶段,所有的课程都属于综合练习的范畴,可以适用于任何一个舞种。但是到了二年级,专业就要进行细分,所以,这个问题,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再思考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
如果她能像那天晚上那样的舞蹈,即使是纯野生的,即使那代代相传的舞段结构可能并不利于舞台的发挥,她也足够在聚光灯下颠倒众生了。
看了她在族人之中那完全放松而熟稔的舞蹈,格雷更加加深了这样的确信——她应该更适合民俗舞的表达,在那个领域,比起芭蕾,她的优势要大得多。
“是因为萨卡洛夫的缘故吗?”犹疑再三,格雷还是更加明确了自己的问题。
如果只是因为萨卡洛夫是一个芭蕾舞者,而她并没有见过除萨卡洛夫的舞蹈之外的表现形式,或者说,只是因为她的心愿是想和萨卡洛夫跳双人舞,那么,格雷就打算劝劝她。
倒不是因为妒意,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那个。
格雷自己也曾经是一名芭蕾舞者,芭蕾对于他来说,是最擅长也最热爱的,如果夏伊达选择芭蕾,在他心里当然是一件好事情。可是感情归感情,理智的声音是,她应该走最适合她自己的路。
女孩露出了认真思考的神情。
“其实,这一段时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夏伊达轻轻地**着马儿光滑的皮毛,很实在地说,“大概……并不是科斯嘉的缘故。他是把我带到那里的人,我学着他的样子,跳了很久很久一点也不标准的芭蕾。可是,当我问自己,如果没有科斯嘉,或者说……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还会喜欢芭蕾吗?”
夏伊达望向了格雷,两个人的眼神交融在一起。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芭蕾和我们的舞蹈不一样,当我自己跳舞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片水,一直向四面漫开去。可是练习芭蕾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在捆缚着我,告诉我一切的过火都不够美丽。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它改变了我对于美丽的理解。”
少女说出这些话很不容易,但仍然是相当抽象。她没有办法清晰地表达那努力思索却仍然无法梳理清楚的思想,所以,干脆把意识里的画面直接抛给了格雷。
她知道如果是格雷的话,或许就能明白她的意思。而从格雷的眼神里看,他似乎竟然真的懂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后面的半年,我会尽力带着你往芭蕾的方向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人的笑意。
她的话不是很清楚,或许,她连自己的心思都还没有完全梳理明白,但是,格雷是过来人,是世界上最懂芭蕾魅力的人之一,所以立刻就明白究竟是什么在冥冥中吸引了她。
的确,夏伊达非常适合民俗舞,她有种与生俱来的明媚与热情。民俗舞的话,会放任她把自己的特点无限制地扩张,一直达到某一个极点。
但是芭蕾不一样,芭蕾或许是世界上最冷静、最克制的舞蹈形式,它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外在的控制与内在激情的碰撞所产生的特殊优雅和迷人。
民俗舞对她来说是契合的,而芭蕾对她来说,却是互补的。
选择契合的那一个,会轻松和顺风顺水,而选择互补的那一个,却有可能在艰难的打磨中攀上更高的峰顶。
这其实是她的野心!
第一次发现了她这巨大的野心,格雷不但没有觉得惊讶,反而感到很愉悦,觉得这样的她热气腾腾的,似乎格外迷人。
如果换了是他自己的话,一定也会这样选择的。
忽然觉得脸上凉了一下,然后变得湿漉漉的。
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
草原上的雪与北之国的雪看上去不太一样,因为四周全都是空漠,所以这飘飘荡荡的巨大雪片显得无边无际,让人的心都跟着变得空旷起来。
头顶,有一只苍鹰鸣叫着掠过,也不晓得是冒着雪,还是根本就凌驾于飞雪之上的天空。
女孩忽然一把抓住了格雷的手,使劲摇了摇。
“是鹰神哦!”她兴奋地叫起来,“许愿吧,会实现的!”
说着,她放开了格雷,自己两手交握,垂下头闭上眼睛,虔诚地许起愿来。
格雷看着她,猜测着,她究竟会许了什么愿呢?参加四国竞技赛吗?成为了不起的舞者吗?
天空中,鹰神还在盘旋和翱翔着,风雪完全不会对它造成任何的阻碍。
格雷也试着在心中默默地把一个愿望念了出来。
不多会儿,夏伊达睁开眼睛,开心地一笑。
“你一定会好好的!”她对格雷说,“会什么都好的。”
格雷心里紧了一下——难道说,她许的愿,竟然与自己有关吗?
自己许的愿,也与她有关呢,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
夏伊达许过愿之后,心情似乎变得格外好,完全没有察觉格雷情绪的变化。
“妈妈说,让你不要太累了,她说,你还是个孩子,不用对自己要求那么高,要放下顾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活得轻松一点!”
说着,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格格地笑起来,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妈妈说,他还是个孩子……
那么厉害,那么坚强,那么成熟的人,在妈妈眼里,也不过只是个值得疼爱的孩子,这么一想,就怎么也忍不住笑。
却听到对方叫了一声:“夏伊达。”
夏伊达止住了笑,有些惊讶——格雷很少这么郑重地叫她的名字,虽然他一向都是称呼全名,而不会介安吉拉那样亲近地叫她“伊达”。
她发现格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了她,与她面对面地站着。他的头发和睫毛上都落满了雪花,看上去像个精灵一样。这一幕隐隐约约的似曾相识。
“让我不要这么沉重,不要禁锢自己,是吗?”他低下头来,凝望着她的眼睛。
“是啊,大家都希望,你能幸福啊!”女孩欢快地说。
格雷点点头,说了一声:“嗯。”
下一秒,他就伸臂将女孩拥进了怀里,不容自己有丝毫迟疑地,低头吻上了她柔软的嘴唇。
第193章 夜谈
夜深了,外面的大雪依然是没有停,大有一副把一切都掩埋掉的架势。
格雷和罗曼躺在同一张地铺上,谁也睡不着。格雷是因为有心事,而罗曼则是因为兴奋。
没有电灯,火光微弱的油灯在旁边忽闪着。
两个人都是贵族出身,从小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从来没在生活的问题上受过委屈。但是,当下这稍微有点冷的帐子,有烟呛味的火炉,算不上洁净的被褥,完全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困扰。
确切地说,是全都顾不得了。
罗曼·克利斯朵夫闭着眼睛,轻轻地哼着一段旋律。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如果传到外面的广漠里,或许会被旅人误认为诱惑人的妖精。这段旋律也很美,悠扬里带着热情,是部族里的传统曲调转化过来的。
罗曼迷醉在自己的哼唱里,而格雷静静地听着,想事情。
“这一次,我可以写出一曲绝对出色的作品!不,不止是一曲,或许可以写出很多!”罗曼忽然张开眼睛,兴奋地说。
“嗯。”格雷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你求求我的话,就把最好的那一曲给你!”
“嗯,求求你。”
“不如这一曲,就叫作《离太阳最近的人》!”
“嗯。”
罗曼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揪住格雷的领子,把他也拽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这种时候,正常的格雷·范塔西亚应该会语调冷漠地向他泼洒冷水,指出他话中的每一个漏洞和每一个可能存在的问题。可是今天的格雷是心不在焉的,好像连跟他拌嘴都懒得出声。
“没事。”格雷说。
“得了吧!”罗曼叫起来,“格雷·范塔西亚,咱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会不知道你?说吧,你今天到底是犯了什么病?”
格雷不说话。
“让我猜一下——你不会是跟那小妞表白,被拒绝了吧!”
格雷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会一下就猜出来了,真是烦人!
“这么说,是真的?”罗曼看他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怎么说的?”
罗曼心里不知怎的有几分烦躁。自从看出了格雷对夏伊达的心意,罗曼就莫名地想找夏伊达的麻烦。那小丫头其实没什么问题,跟平时相处的那些富家小姐完全不一样,其实挺讨人喜欢,但是罗曼就是心烦。
就好像,一直以来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要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抢走了,而自己,曾经花了那么多心血和感情在那家伙身上。
F…ck!怎么好像嫁女儿的心情!我是不是变.态了?
罗曼·克利斯朵夫这样扪心自问。
不过这一刻,又本能地替格雷着急。
这家伙能有本事把表白的话逻辑清晰地说出口来?罗曼就不信了!
那小丫头一看就是个傻的,这个再说得颠三倒四,模楞两可,想想就觉得感人。
格雷不吭声。
“不是用说的?”罗曼问。
格雷还是不吭声,只是脸忽然红了。
罗曼拍了拍他的肩膀。
“根据我对她的观察,她和一般的小姑娘可不一样哦。”罗曼正色说,“她在这方面的觉悟,很可能连安吉拉那种小孩子都比不上。当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说她是单细胞生物的话,你的细胞最多也就是两个!”
格雷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冷语相对,因为他意识到罗曼说的可能是实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终于有些无助地说。
今天,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可是显然,只是吓到了她,根本就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
说明,在她的心里,并没有把自己放在那个最特殊的位置。
所以,事后回想起来,就有点不知所措。
“她怎么说?”罗曼问。
格雷摇了摇头,把她的反应磕磕绊绊地试着讲了出来。罗曼皱着眉头听完了,说:“还好吧,至少没给你一巴掌。”
格雷有些后怕——原来还会有这种事!
没有把自己放在那个最特殊的位置,但是,那个位置上放的,应该也不是萨卡洛夫。
或许,那个位置上还根本就没有人!
因为她并没有把他推开,至少,她的心里并不排斥和厌恶他。
“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罗曼终于决定以“友人”的身份告诫他,“像她那种单细胞生物,大概是想不明白的。这种事情,根跳舞可不一样,如果她在跳舞上永远不会退缩,那么在这种事情上,第一个选择可能就是会逃避了。”
说着,罗曼露出一副“我打交道的人多了,我见过她这样的”那种神情:“而且,她会接近你,对你好,根本就不是因为她对你有什么意思,而是因为这种傻瓜会觉得所有人都是好的,都可以亲近。不信你去看看,她对别人是不是也都一个样?”
“你是怎么,总能那么顺利的呢?”格雷听了这些话有些抑郁,问出了一个他曾经认为这辈子都不可能问罗曼的问题。
对于罗曼流水似地换女友,格雷一向看不惯。但是,不得不承认,罗曼确实很厉害,还从来没见哪个女人拒绝过他。
罗曼·克利斯朵夫冷笑了一声。
“格雷·范塔西亚,你究竟明不明白?只要你点一下头,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会争先恐后地跟你走吗?这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只有你想要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轻易获得的,甚至有时候,是拼尽全力也获得不了的!”
说着,他冲格雷挤了挤眼睛:“所以,何必那么累呢?活在当下,接受那些唾手可得的,又有什么不好呢?”
格雷摇了摇头,觉得这谈话是进行不下去了,于是重新躺下,缩回被子里,用手背挡住眼睛。
从小到大,格雷的身边从来没有缺少过示好的女孩子,还有表白的女孩子,不惜任何代价都想要靠近的女孩子。
那一切,从来没有让他有过片刻的心动,只感觉无比的麻烦。
所以,他看上去总是很冷漠,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可以让他避免很多的麻烦。
那从来都不是想要的,从这一刻,他更加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当你拥有了很想要的什么,才真正拥有了属于人类的活生生的喜怒哀乐。
在我的字典里,曾经出现过“放弃”这个词吗?
格雷在内心的深处对自己说。
所以,无论如何,都绝不会放弃的,这一次也是一样!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并不遥远的明天,还有更大的挑战在等待着他。
第194章 不速之客
格雷发现,从那以后,夏伊达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之前有不少事情,她都是约了他一起做的,可是现在,她经常是跑得影都没有了,也再没有机会与她一起坐在马背上,从后面揽着她的腰。
格雷觉得有些寂寞。
寂寞和孤独,其实是艺术家的良药,很多传世之作,本来就诞生于永恒的孤独之中。格雷其实并不害怕寂寞,而且,很享受那种一人独处的时光。可是现在,这种寂寞总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难过焦躁得很。
想要再一次捉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可是又怕这样她会跑得更远。那么,即使回了北之国,又该如何轻松自然地相处呢?
格雷决定暂且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采风上面,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要寻访遍这里所有的舞蹈形式。他试了几天,努力地去和当地的牧民沟通,牧民们倒是热情得很,对他所有的要求来者不拒,所以居然顺利地取得了极大的收获。
无论在遇到什么样的打击和挫折的时候,舞蹈总能带来最大的慰籍。格雷感觉好了一些,心中不再那么纠结,渐渐地开始找回最初的沉静和淡定。
然而现实证明,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会一直不好,就像屋漏偏逢连夜雨,又像当你在十字路口遇到了一个红灯,那么接下来就会连着遇到十个、一百个红灯。
清晨,格雷早早地起了床,准备和罗曼一起,到夏伊达那里去吃早饭。这些天,夏伊达也是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但她和他一样,根本就不会假装,所以看上去反倒挺别扭。每次大家一起吃完饭,夏伊达总是嗖地一下就窜去干活了,任她妈妈怎么责怪都不听,而安吉拉跟着沉迷在音乐里的罗曼到处走,有时候连饭都顾不得吃。
当然,在任何一个牧民家里,都有办法填得饱肚子。
格雷还没想好今天要去寻找些什么,是不是要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帐篷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这不太寻常,因为这里很少有机动车出现。牧民出门基本都是骑马,年迈的人们就坐马车或牛车,来了这么多天,还没有听到过汽车的声音。
格雷和罗曼裹好大衣,撩开帐子走到外面。
果然,不远的地方,又多了一辆绿色的越野车。车身看上去相当泥泞,想必这一路很不容易。
车门打开,从副驾驶处跳下一个人来。那个人身上裹着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头戴毛线帽,脸上一副黑色的大墨镜,穿着看上去有些笨拙,但他的动作却意外的轻盈,简直像一只负重的蝴蝶。
格雷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怎么来了!是与她相约吗?
这简直是无法言喻的重大打击!
但是格雷心里的疑问却被另一个人先叫了出来。
不远处,直接传来了一声尖叫。
“科斯嘉,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了!”
是夏伊达的声音。她也站在帐篷外面,用双手捂着嘴,脸上全是惊讶。
康斯坦丁摘下了墨镜,小跑着朝她迎了过去。
“伊达,我回来啦!”他兴奋地喊着,老远老远就能听得到。
康斯坦丁展开双臂,抱了抱夏伊达。这是牧民的迎客礼仪,夏伊达也抱了他一下,但是眼神的余光掠过了不远处站着的格雷的影子,便倏地一下缩了回去。
康斯坦丁随着她的反应,心略略地向下沉了一下。
其实,他甚至比看到夏伊达更早地看到了格雷·范塔西亚。
这个人,他曾经见过一两次,但毕竟没有合作过,所以印象已经不深了。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居然会在这个时间,与自己的生命重新产生这样的交集。
两个高挑的男人,一起从帐子里出来,他们都穿着有些滑稽的羊皮袄,看上去有些像个牧民了,然而他们太白皙,太挺拔,还有那与东之国太过格格不入的独特发色。
隐约知道,另一个应该是罗曼·克利斯朵夫,也是见过的人,但没有打过交道。就算印象不深了,谁是格雷·范塔西亚,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因为那个人看上去格外的刺眼!
以前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作为外表极其出色的舞者,康斯坦丁反而对人的外表关注甚少。但是现在看来,这个人的脸长得实在太好,而且就算隔着臃肿的皮袄也能看出他的身材极佳,作为舞者的天然比例甚至还要超过自己!
哪一具身体是经过舞蹈淬炼的,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先天条件的人最终竟然选择了编舞,但是,自从开始对他关注起来,就觉得哪一样都值得介意。
这时,夏伊达的妈妈和其他人也陆续地迎了过来。
“哎呀!”阿米娜惊喜地叫出来,“这难道是……维拉家的孩子?!”
康斯坦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向阿米娜,和她久久地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是科斯嘉啊,那个小娃娃!”
“长成这么漂亮的小伙子了!”
“我就说嘛,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长得比草原上的花朵还要漂亮!”
格雷远远地看着,看着那边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康斯坦丁在他的双脚踏落地面的瞬间就融入了这里的世界,仿佛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而不是什么匆匆过客。他曾经在这里拥有过去,他的出现,比自己早十年。
如果在十年前种下一颗种子,那么今天,很自然地就会长成蓬蓬勃勃的大树了。
大家似乎都很高兴,只有安吉拉一直站在夏伊达的身边,使劲地挽着夏伊达的胳膊,整个人好像要粘在她的身上,生怕有什么东西要把她抢走了似的。
“刚刚好准备完早饭,孩子,你是赶了夜路吧,多危险啊!快叫上你的朋友,一起来吃点热的吧!”阿米娜热情地说,“这些天啊,简直像交了好运气一样,来了这么多客人,都是我们喜欢的好孩子啊!”
说着,她也没忘了朝格雷他们这边招招手,喊了一声:“孩子们,过来吃饭啦!”
康斯坦丁笑眯眯地说:“真的快要冻僵了,而且也快饿死了!”
说着,就招呼着租来的车的司机一起,跟着阿米娜钻进了帐子。
格雷听见身边的罗曼·克利斯朵夫轻轻地“嗤”了一声,好像很不屑的样子。
第195章 他的心意
客人变多了,又加上闻讯过来聊天的牧民们,帐篷里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阿米娜又向别人家借了两张长条桌,才勉强把大家都安置下来。
很自然地,男客人们被安排在一起了,于是格雷和康斯坦丁不得不坐到了一张桌上。
罗曼拍了拍格雷的肩膀,把他往一边推了推,自己横插在他和康斯坦丁中间。
“我叫罗曼·克利斯朵夫,”罗曼根本没有正儿八经自我介绍的意思,而是一边说话一边扯了一块烤饼来吃,“我们都是夏伊达的好朋友,这次跟她回家来玩的。”
他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隔壁桌上和安吉拉坐在一起心慌意乱的夏伊达,心里想着:“好朋友个屁!真特么能搞事情!”
但是他自己可以让格雷·范塔西亚吃亏,他自己可以破坏格雷和夏伊达之间的关系,眼前这个外人却不行。在他眼里,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不过是个小屁孩,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资格。
所以罗曼连他们是来采风的这件事情也不说,只说是来玩的,显得更亲近一些。
康斯坦丁很有礼貌地笑了笑:“两位前辈我都知道的,也在心里很尊敬。伊达经常说起你们,你们这次肯来采风,还肯帮伊达编舞编曲,我也觉得很感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罗曼气得又在心里骂夏伊达——真是个大嘴巴!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啊,真是不巧,”罗曼用感叹的语气说,“可惜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听说过几天天气又要不好,谁知道车还开不开得出去呢!所以我们昨天晚上还在商量着要不要提前走。”
接着又加上一句:“夏伊达也走,她还要训练。”
“是吗?”康斯坦丁微笑着说,“那到时候可不可以拜托各位带我一程?我也要回北都学园啊!”
真是好厚的脸皮啊!罗曼在心里感叹着,没想到这小小的年纪,还真挺不好对付。
他并不知道,康斯坦丁在这一刻,也差不多是用上全部的力气了。他完完全全不擅于应付这个,脸上那天使般的微笑不过是在竭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身边这两个人,都比康斯坦丁年长四五岁,无论怎样都是应该尊重的人。他虽然是怀着一份私心刻意来到了这里,但他从来没打算过要用任何卑鄙和低劣的手段参与到竞争中去。
来这里,也是想见一见格雷·范塔西亚。
没想到这第一个照面,相处的短短几分钟,范塔西亚一句话也没说,清冷冷的,倒让人并不觉得难以相处。反倒是旁边这一位罗曼·克利斯朵夫,似乎对自己怀有很大的敌意。
“说起来,你到这边是有什么事吗?这么大冷的天,这边的剧也接啊?”罗曼把一碗奶茶挪到康斯坦丁面前,懒洋洋地问。
“没有什么事,”康斯坦丁道了声谢,接过奶茶来,“就是刚刚从西之国回来,才知道伊达已经回家去了。我也好久没过来这边了,就想过来看一看。”
“好久了啊,听说,有十几年了?”罗曼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讽,“十年都想不起来,这会儿突然就想起来了?”
康斯坦丁的脸漾起了一丝红潮——这个人,果然是刻薄得很,也敏锐得很,每一句都恨不得直击人的要害。
“我以前,没能找到地方。”康斯坦丁诚实地说。
“那今天怎么找着啦?”罗曼的语气一下子凌厉起来,“看来以前一直心不诚吧!”
康斯坦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深呼吸了几口,花了一些时间,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是的,是我做得不够,但是以后不会的。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两位前辈多多指教了。”
罗曼·克利斯朵夫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但是,却有着许多中年人都不具备的宽阔和沉稳。他似乎很难被激怒,完全没有专属于少年天才的那种清高孤傲和暴躁,相反,他在各种刺激之下却仍然保持了优雅的姿态,甚至他的话语里都看不出什么不真诚。
康斯坦丁的反应,把罗曼衬托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反正我的名声本来也不怎么样,罗曼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那么,前辈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更加刻薄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罗曼的手却被格雷握住了。
“不要这样。”格雷望着罗曼,简洁地说。
你其实什么都不懂啊!罗曼心里冲格雷咆哮着,这家伙的出现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挑衅了,无论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能改变这样的一个事实!
他绝对,绝对是因为你在这里,才会这样张皇失措地从天而降啊!
但是格雷是个异常固执的人,从小就是,他的想法没有人能够改变,而他真正生起气来会非常可怕,这一点,没有人比罗曼更加了解。
所以罗曼一下就没了吃早点的心情,随便说了句,哎哟,是谁在吹笛子了,就愤然离席出去了。
早点是奶茶、烤饼和腌菜,甚至还有一些肉类制品,格雷依然是吃不惯,只是努力地喝着难以适应的咸味奶茶。但康斯坦丁看上去却习惯得很,仿佛那些食物早就已经是他很好的朋友。
两个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吃饭的时候不说话,所以都是默默的,听着别人吵吵嚷嚷热闹着,倒是也不错,可以不必很尴尬。
但是,两个人食量都很小,很快,就没什么可吃的了。
康斯坦丁自己掏出手帕擦了擦嘴。
“你的事情,我知道很多,”他十分坦然地对格雷说,“伊达经常对我说起你,差不多每一天,都会说起你。也许,我这次来,就是因为听说你也在这里,所以才会想要来看一看。”
格雷抬头望着这个少年,惊讶于他的直白。
一直以来,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各种公开场合都显得大方得体,应该是个很懂得处理人际关系的人。这样的人,通常说话做事都爱留几分余地,不会向他人坦陈自己的心事。
但康斯坦丁似乎与印象中的那个样子不太一样。
“我要回北都学园了,这一段会把重心放在皇家芭蕾舞团的工作上,然后,四年级结束,我会申请北都学园的研修生,这样,我就会有资格参加来年的四国竞技赛。我会和伊达一起,成为北都学园的代表者,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的!”
说到这里,康斯坦丁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锐利的光,忽然变得像一个拿着剑的战士。
“我喜欢伊达,或许,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直视着格雷的眼睛,十分坚定地说。
第196章 可还存在?那曾经燃烧的你
格雷惊呆了,没想到康斯坦丁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应该是对夏伊达表白的话,他却在这里,说给自己这样一个差不多是刚见面的人听!
这在格雷看来根本是不可思议的,至少,他自己怎么想,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已经成为了潜意识里假想敌的那一个。
他本来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这会儿却端起了奶茶,一点一点地啜起来。奶茶上飘浮的炒米颗粒不知怎的变得格外大,噎得人直想咳嗽。
他好不容易,才把内心的波澜压制了下去,不让它们表现在脸上。
康斯坦丁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也是个情绪控制得很好的人。大概是长期的登台要求他在上台的那一刻必须心如止水,所以他年纪轻轻,就曾经接受过极其严酷的训练。
“我没有对她说过,却先告诉了你,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呢。”康斯坦丁微微地笑起来,“或许,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吧。”
格雷想起了大雪中原野上的那一幕,少女在自己的怀里惊慌失措的表情至今还深深地印在脑海。他也努力地传达过,但并没有收获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现在康斯坦丁的突然出现更是让人心乱如麻。
确切地说,是心头火大。
这次急着要跟夏伊达回来,也是因为产生了强烈危机感的缘故。格雷不像康斯坦丁,与她有那一段久远的缘份,又有十年的时间来发酵,即使不能酿成美酒,也足以变成任何东西的催化剂。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只有这短短的邂逅,残缺的肢体,模糊的未来,以及一颗对她身上的温暖再也无法割舍的心。
格雷承认自己这一次努力想要捷足先登,是存了一些卑微的私心的。只是并没有想到,拥有一切的康斯坦丁所追求的,竟然不是有策略的你争我夺,而是决斗一样的正面交锋。
这样的表达让格雷对康斯坦丁多了一分欣赏,同时,也在那颗寂寞多年的心里激起了一股傲气。
曾几何时,有谁敢于这样直面自己,提出挑战来着?
这世界上,又有什么人是不能战胜的!
战意让格雷的血液开始燃烧。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自从人生的道路发生了转折,他收获了很多的坚韧,独独失去了这一份沸腾。
格雷蓦然惊觉,当所有的人都在攀登的时候,自己是绝不能停留在原地的。即使是一直在努力地前行,但是,真的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吗?
直到见到萨卡洛夫本人,而不是只在他人的传言中勾勒他的形象,格雷才真正地有了“这确实是一个天才”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使他产生了巨大的威胁感,尽管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的天才气息沉稳柔和,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像是一把从来不曾出鞘的剑,但是,任谁也不会怀疑那剑鞘中包裹的是怎样的锋锐。
极其年轻,与自己舞台生涯最巅峰的时期一样的年轻,而且,有着绝好的未来。格雷不由得产生了比较的心,拿他,与曾经那个舞上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吉尔伽美什,是燃烧的,是什么都追求极致的,可现在的格雷·范塔西亚,身上还有那种燃烧的感觉吗?
此刻,却忽地燃烧起来。
“你既然会来这里,那么我的想法,你应该很明白了。”格雷说。
发生的一切,他不愿意告诉康斯坦丁,也没什么必要,但是,面对这样一个人,内心的骄傲不容许他有任何躲闪。
康斯坦丁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很好。”
“伊达她,”康斯坦丁语气平缓地说,“这几个月来和我聊过许多,从她的话里可以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跳舞。伊达她,和一般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或许她自己还察觉不到,但是,总有一天,她的眼中,只会留下那个站得更高的人。所以我想,我一定要努力,努力到达那个很高很高的地方——”
康斯坦丁与格雷交融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跟我比一场吧,格雷·范塔西亚前辈,你我的战场,应该在舞台上!”
格雷望着他,淡然道:“抱歉,我的腿坏了,上不了台。”
康斯坦丁给他短短的一句把豪情壮志全噎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冷静许久,才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康斯坦丁从看到格雷·范塔西亚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绝对是一个舞者,而且,绝不是一般的舞者。
他应该是属于舞台的,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选择了编舞作为最终的职业,他都应该是属于舞台的。这样的话,就会有一个平等的竞技场。
但是从来没想过,格雷·范塔西亚不选择上台,竟然是出于不可抗力。他整个人看上去明明与常人没有任何不同。
格雷从来不会主动对人说起自己身上的问题,但是对于眼前这个人,大概一切都会有些特别。因为对一个坦白的人来说,同样的坦白就意味着最大的尊重。
“当我还是一个舞蹈演员的时候,我的名字叫作吉尔伽美什。”格雷说,“但是因为意外事件,我的右腿留下了不可恢复的神经损伤,不能再坚持完整剧目的演出。”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作为舞者的生涯已经结束了,不可能与你在舞台上分出胜负。”
格雷说得很淡泊,但是这些话听在康斯坦丁的耳中,却不亚于惊雷般的震荡,令他张大了眼睛,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回应。
就是在听到“吉尔伽美什”这个名字的时候!
隔了很久,康斯坦丁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实在是太了解你了。”他说,“我很认真地,研究过你,只是不知道,你忽然消失掉是这样的一个原因。”
康斯坦丁的脸上第一次显出了一丝沮丧。
真的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消失掉的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是一个神话,是每一个力图追求巅峰的人都想要超越的对象,当然,康斯坦丁也不例外。
他分析了吉尔伽美什的每一个作品,认真地揣摩这个人的特点,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吉尔伽美什和自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所以,康斯坦丁从来没有摹仿过吉尔伽美什,只是在心中暗暗地欣赏,并且渴望超越。
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吉尔伽美什居然会这么年轻!
如果从格雷·范塔西亚现在的年龄推算回去,那么就算是吉尔伽美什消失的那个时候,也最多不会超过十七八岁。
跟现在的自己是同样的年龄,但是,客观地说,现在的自己是超越不了那个时候的吉尔伽美什的,依旧达不到他那种极致的灵动,以及超高难技巧之下的稳定性。
挑战还没有开始,自己就先输了一城!
第197章 等我来把你踩在脚下
但是同时,康斯坦丁·萨卡洛夫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燃烧起来,又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煎熬。
没想到有一天,竟然可以与吉尔伽美什成为对手。但是,这样的对决又开始得太晚了,以至于错失了与他在舞台上相遇的机会。
好想打倒他!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有想要打倒他的理由,但是却又没有了这样的机会,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没有什么好办法治疗吗?”康斯坦丁闷闷地问。
格雷摇摇头。
“现在的医学如此发达,一定是有办法的,也许,只是没找到。”康斯坦丁忽然认真地说,“我会去寻找的,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你治好。”
格雷望着这个少年,忽然感觉他挺有意思。
“我接受你的挑战。”格雷说,“而且,不会输给你。”
“可是你已经……”
“我依然,听得到舞蹈之神的声音。”格雷说。
就是在此刻,格雷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还能听得到舞蹈之神的声音。命运虽然斩断了他作为舞者的生涯,舞蹈之神却从没有自他的生命中离开。
或许,是一直没有放弃过追求的缘故。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感激曾经在艰难面前选择了站起来的那个自己。
康斯坦丁没有多说什么,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格雷话里的意义。
如果注定要把一生献祭给舞蹈的神,那么战场就不一定非要在舞台上。
就在此刻,康斯坦丁以己度人,忽然对眼前这个作为舞者来说略显纤瘦和苍白的男人产生了非同一般的敬意。
果然,伊达吸引到她身边来的,并不是一般人呢。
应该说,是太不一般了!
康斯坦丁忽然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与他之前的表现相比,这笑容显得太过凌厉,与他的气质十分不符。
“格雷·范塔西亚,就算要踏遍全世界,我也一定会找到一种方法来治好你。在此之前,你可不要堕落,你要重新回到舞台上,然后,等着我来把你踩在脚下!”
格雷听得愣住了,愣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他很少这样笑,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谢谢了。”他笑得有点喘,“你还是放下这份小孩子的天真,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好了。”
康斯坦丁倔着不说话,那种超越了年龄的气度和神彩全都不见了,看上去真的有点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远远的坐在另一张桌上的夏伊达和安吉拉一直在偷偷地关注着这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康斯坦丁来了,夏伊达很开心,但是,他的到来实在太过突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以至于潜意识里出现了浓重的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头的,而且很明显,罗曼·克利斯朵夫跟康斯坦丁之间上来就不怎么融洽。
可是,罗曼走了之后,格雷和康斯坦丁之间,看上去反倒没有什么火药味,有说有笑的,好像相当友善。
只是作为旁观者的夏伊达和安吉拉都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比罗曼在的时候,还要不对头。
气氛融洽,那只是旁人看起来,可是这两个女孩了解他们,知道他们脸上出现的每一种神情,都是反常的。
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安吉拉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她比一脸焦躁却十分茫然的夏伊达心思敏感得多,其实,从康斯坦丁的出现,她就已经预感到不妙了。
这是伊达的青梅竹马,是个绝对优秀的人,而且,他喜欢着伊达!
安吉拉断定,格雷肯定也喜欢伊达,而且是越来越离不开了。可是,对于心目中世界第一优秀的哥哥在这方面的竞争力,安吉拉却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个康斯坦丁,看上去那么坦然和落落大方,一定比格雷更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
安吉拉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决定,一步也不离开夏伊达,要把她盯得死死的,决不能让她被康斯坦丁拐跑了去!
格雷果然是个笨蛋,吃完了早饭,也不留下来跟夏伊达在一起,而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就一头扎到祭祀那里去研究部族巫祭舞蹈了。安吉拉急得牙痒痒的,却又无计可施。
倒是康斯坦丁大大方方地留下来,在夏伊达的家里,与她和她的家人愉快地叙旧。
安吉拉像个背后灵一样紧紧地粘在夏伊达身边,咬紧牙关,决定要扮演一个世界上最亮的电灯泡。
因为康斯坦丁的突然到来,一行人忽然变得各怀心事。就这样恍恍惚惚的,在东之国两周的旅程就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回到北之国,假期还有半个多月才结束。格雷回家之后,就一头扎进工作室里不出来,还时常到图书馆里去泡着,经常人影都见不着。
罗曼是压根儿就不来了,倒是康斯坦丁,每天都跟夏伊达联系,有时还约她一起出去吃饭聊天。
看着浑浑噩噩的夏伊达,安吉拉心里又着急又不安,却又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最终,她不得已向世界上嘴最严实的人——班杰明倾倒了苦水。
班杰明不动声色地听完了安吉拉的心事,只简单地安慰她让她看开些,凡事都有命运之神的指引。但是安吉拉渐渐地发现,自从说了之后,好像夏伊达外出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连练功都不去学校,而是抽空在家里的地下练功房埋头苦干。
注意观察了一下才发现,原来班杰明近来忽然以总管的身份,给夏伊达安排了一堆十分琐碎的家务工作!
这些活都很简单,既不太花时间,也不花体力,但就只有一个问题——需要卡点去做。比如说,上午9点给她安排一个接收信息的工作,10点多接待一个来送东西的访客,11点去某处送份账单,每件事都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完成,却足以把她牢牢地捆在家里动弹不得。
这时候安吉拉才感觉真心地佩服班杰明,并且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在任何地方得罪他!
不过,在这段时间最郁闷的人,大概要数康斯坦丁了。本来想着,终于回到北都学园了,一定要多拿出些时间来与夏伊达相处,互相更加了解一下。没想到回来之后才发现,夏伊达根本就没在学校宿舍里住,她竟然住到了格雷·范塔西亚的家里!
完全看不出,范塔西亚,那个表面看起来很简单的人,怎么竟会如此狡猾呢?
而且在联络中,一向与他无话不谈的夏伊达居然只字未提这件事,这就更加令人不安了!
第198章 出人意料的告白
其实,这件事情夏伊达是刻意没有说的,倒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而是要提起这件事的话,势必要谈及自己家里的困难。这样的话,科斯嘉会担心的,而现在,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现在康斯坦丁知道了这件事,问起来,夏伊达才把这一段发生的事情,自己去打工的事,格雷给予的关心和帮助,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出来。
康斯坦丁当时就急了,甚至有些生气。
“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第一个不找我呢?”他情绪低落地说,“那么多年以前,你们就那么热情地照顾过我们,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像是一家人一样。”
“不是,我,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夏伊达赶忙分辩。
“那不如现在开始就住到我家来吧!我妈妈也很想你的,而且我现在也需要去学校,我每天开车送你去!”康斯坦丁兴奋地提议。
夏伊达沉默了,她的沉默令康斯坦丁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消失,因为他感觉到了,这沉默根本就意味着拒绝。
她舍不得离开那个地方,舍不得离开那个人的家!
所以康斯坦丁也沉默了,虽然很难过,但是他从来不愿意强人所难。
他猜的有一些正确,但却也只对了一半。
在康斯坦丁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夏伊达吃了一惊。这个提议带来了一种想象,想象着离开范塔西亚的住处,到康斯坦丁那里去的场景。
一下子,关于每天忙碌而充实的生活的记忆全都涌上来,与格雷的朝夕相处,他的微笑,他在练功房里的陪伴,以及有些严苛的指导。
甚至,忽然想起了近来刻意被自己的意识屏蔽掉的,在苍茫的大雪中那个突如其来的火热的吻。
脸忽然有些发烧,**辣的。
尽管不安,尽管彷徨,可是让她离开这些,却又觉得没有办法。
科斯嘉的所在,似乎更让人安心,但是,不知为什么,潜意识总是在呼唤着她,告诉她已经有许多东西默默地渗入了血液和生命,成为了一旦割舍就会痛苦的东西。
当然,还不止这些。
科斯嘉和维拉阿姨那里虽然让人安心,虽然他们一定会对自己很好的,可是,正因为如此,才绝不能到他们那里去。
因为在他们那里,一定会连劳动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依附于他人的人。
康斯坦丁并没有勉强她,甚至不再继续这个令人为难的话题。
就这样,努力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新学期的开始。
开学的第一天依旧是在大操场上集合,听训话。分班什么的早就已经是公开的信息,所以引不起新鲜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新生已经不再是新生,而是与这个地方产生了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关联,还是让人十分感慨。
集体活动结束了,整整齐齐地穿着制服的学生们却久久在操场上没有离去,三五成群地谈论着假期的见闻,看上去相当热闹。夏伊达和安吉拉也跟几个同班的女孩凑在一起,远远地,可以看到同样穿着制服,被人们围着的康斯坦丁,以及穿着正装,已经从教师队伍中离队的格雷·范塔西亚。
这时候,只听到一声清脆却响亮的呼唤声从低年级这边响起来。
“范塔西亚老师!”
格雷本来都已经走了,听到这一声呼唤,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因为忽然听到有人叫范塔西亚这个名字,夏伊达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抓了过去。当然,她绝对不是一个人,那个女声穿透力很强,又呼唤得坚决而有力度,应该没有人会忽略她。
而且这个声音——
好像是她!
夏伊达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蕾拉·艾维雅娜的影子。她站在人群中,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泛着微微的红,看上去非常紧张,但是,眼神却非常坚定。
穿着制服的女神,依然是优雅美丽,只是多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清纯,显得异常迷人。
还有那双充满了倾慕和热情的眼睛。
格雷发现是她,觉得不解。他给这个女生指导过几次准备用来参赛的舞蹈,可以说,这个女孩确实非常优秀,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指导在放假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一向迟钝的格雷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因为他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这些东西,他也是不久以前才刚刚有所体会,才真正懂得。
“范塔西亚老师,我喜欢你!”女生忽然用颤抖却并不微弱的声音,大胆地公开宣告出来。
她甚至没有走近他,就这样远远地,声音穿透了人群,飘飘渺渺地在偌大的广场上回荡。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拉了过来,包括离格雷不远处还没有散去的部分教师。所有的人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都是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格雷吃了一惊,也不由得愣住了。没想到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公开表白,更没有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与自己扯上关系。
如果换作是他,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这么做。
远远地站着,一脸绯红地望着他的,确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而且,格雷向来对这个女生的印象不差。
因为她有天分,又足够勤奋,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点即通,教了这么多学生,这是最省力的一个。
不知怎的,眼神却不知不觉地往学生中让人最费劲儿的那一个看过去。
早就已经在人群中捕捉到她,就在她出现在这个操场上的第一分钟。
格雷看到夏伊达也在看着自己,只是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似乎是惊愕,又似乎是百感交集。
格雷收回了目光,发现与自己遥遥相对的蕾拉·艾维雅娜肩膀轻轻颤抖着,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是令所有人都震惊的事情——蕾拉给人的观感,是个微微冷感又十分高傲的姑娘,加上那超凡的美貌,惊人的天赋和功力,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王一样。可蕾拉平时的作风又非常低调,这种热情又高调的告白形式,差不多在学园的历史上都不曾有过。
北都学园并不禁止学生恋爱,甚至不禁止学生向老师表达倾慕之心,因为他们认为,作为一名舞者,如果缺失对于美好的追求,那么这个舞者就是不完整的。
可是眼前这样的形势真是稀有,而且,两边的主角也实在是受人关注!
渐渐地,“观众们”竟不知不觉地兴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