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齐王大婚
冠礼已然结束,等待朱由检的,便是接下来的大婚了……
相比普通百姓的人情冷暖,普通热闹,朱由检面对的大婚显得十分不一样。
在他骑马与杨如是等人来到武英殿前的时候,见到的是在三龙桥道路两侧的文武官员,他们人人穿戴朝服,在见到朱由检的同时纷纷行礼。
在三龙桥前,孙承宗拿着红缎,表示他是这次负责迎娶的工作正使。
“请殿下稍等,副使已经去迎接正妃了……”
孙承宗的话里,只提及到了正妃袁禧嫔,没有提及其它五妃,其中缘由,全因其它五妃地位不够。
不出意外,除了正妃能来到这武英殿,其余五妃都会在齐王府会厅等待最后的二次拜堂。
朱由检对此没有什么想法,而是微微颔首,表示回应了孙承宗,紧接着低头看向了杨如是。
杨如是明白朱由检的意思,因此解释道:
“殿下只是拔一级规制,因此不能全按陛下的大婚走,如眼下,正常来说正、副使需要先向陛下叩拜四次,然后拿上制桉,节桉,从大殿中门出,彩礼紧随其后。”
“之后,传制官需要告诉正、副使迎接的工作,唱声“兹选某官某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往后便是正、副使举着制桉和节桉从奉天门出发,到了奉天门的时候,还需要把制桉和节桉放到迎娶皇后的彩舆中,然后褪去朝服,乘马而行,带着鼓乐部队从大明门出发,一直奔赴迎娶的官员家去。”
“之后还有,但基本都和这次大婚大差不差。”
“宫里今日单独派副使前往袁府迎接王妃,大概在殿下行冠礼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抵达袁府,奉上彩礼。”
“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
杨如是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那前往迎亲的音乐已经响起,显然队伍已经走进了西华门。
朱由检在马背上安静的等了一会,便听见音乐声越来越大,直到不远处西华门大门打开。
一群红男绿女穿着华服,吹奏各种乐器进入宫中。
在那队伍之中,还能见到用马车拉运的钟鼓车,上面的乐师在不断敲钟击鼓。
数千斤的编钟使用四匹马的马车拉动,而那马匹高大健壮,朱由检十分熟悉。
那本该是官场之中的夏尔马,但眼下却被用作了大婚拉钟的挽马。
朱由检没有追究,他清楚这四匹马应该是王承恩让人带来京城,暂时使用过后便会归还官场。
他回过神来,便见到一辆“翠辂”在数百迎亲队伍的簇拥下缓缓驶进武英殿三龙桥前。
当翠辂停好,杨如是便带着两名玉女转身对朱由检作揖:“殿下可以去迎接王妃了……”
“嗯……”
朱由检闻言,翻身下马,在杨如是三人的身后走到翠辂面前。
这时杨如是用手里的玉如意轻轻敲了三下车门,而车门也随之被人打开。
两名女婢先下了马车,随后朱由检便见到了头戴凤冠,身着大袖衣,衣上加霞帔,内里红罗长裙的袁禧嫔,也就是他法统上的正妃。
“倒是有几分西域的风格……”
毕竟是饱经后世化妆美颜洗礼的朱由检,他对于袁禧嫔的长相十分满意,但并没有其他人那样失态。
袁禧嫔长得勾人,这个他早就知道了,如果长得不够勾人,像崇祯那种一心扑在国事上的人,也不会还在潜邸的时候,就把人家给办了。
崇祯都如此,更别提他人了,把握不住是常态。
“没有红盖头,果然大明瞧不上南宋……”
朱由检伸出手,扶着袁禧嫔下翠辂,同时看了一眼将容貌显露在众人面前的袁禧嫔。
红盖头这种事情,是南北朝才出现的,唐朝时期一度厌恶这种“胡风”,以至于它一度消失,直到南宋又突然出现。
大明立国后,朱元章彷唐制,自然也没有红盖头这说法。
倒是到了晚明,对于女子的禁锢加大后,红盖头又开始出现了。
不过袁禧嫔看来,大明皇室依旧还是以唐礼为主,袁禧嫔下了马车后只是用半透的团扇遮住了自己的正脸。
“恭请齐王、齐王妃入武英殿……”
孙承宗侧过身去,让出了三龙桥,朱由检瞥了一眼袁禧嫔,而袁禧嫔也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朱由检。
二人看着对方的步子,一起走向武英殿。
这过程中,文武百官的目光倒是没有让朱由检觉得怎么,但他总感觉这气氛有点尴尬。
虽说身体年龄只有二十岁,但实际活了近五十岁的朱由检还是第一次结婚。
带着些许尴尬,二人在孙承宗的带领下进入武英殿,而进入武英殿广场后,广场上铺满的黄金白银与珠宝美玉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金银铜钱,美玉珠宝……
总价值近三百万两银子的存在就这样被存放在箱子里,一排排铺好,足足有数千箱。
袁禧嫔忍不住看了一眼,而朱由检则是抬头看向了武英殿高台。
不知从什么时候到来的朱由校与张嫣坐在武英殿门前,而他们的面前还有两个红色的蒲团。
旁边站着内阁、六部、六科、都察院、勋贵等诸多文武高官。
在他们注视下,朱由检与袁禧嫔一步步的走上台阶,最后在蒲团上跪坐好。
朱慈燃和朱淑娥两人扮演金童玉女,端着象征王妃的宝玺站在旁边。
朱由检和袁禧嫔没有接过这宝玺,而是等待主婚官宣读婚词。
“孤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
宣读婚词的是顾秉谦,繁琐的数百字婚词被他宣读完毕之后,两名翰林编撰离场,他们需要把迎娶的贺表送到司礼监去复命。
“及冠……”
张嫣站了起来,顾秉谦在旁边唱礼。
王安端着木盘随着张嫣走到了朱由检夫妻面前,木盘上托着九龙四凤冠,而张嫣亲手为袁禧嫔脱下凤冠,随后将这华贵的九龙四凤冠佩戴在她的头上。
“齐王妃须知节守礼,齐王在外征战主事,莫不要让他在外还需担心府内内廷之事。”
“妾身知晓,谢中宫娘娘提点……”
张嫣与袁禧嫔对话,前者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袁禧嫔,而袁禧嫔也十分懂礼的回应。
她的这番举动让张嫣满意,她之所以选袁禧嫔,就是觉得袁禧嫔这个人适合做和事老。
加上王妃的身份压阵,哪怕周素洁、田秀英、卫平阳、李韶禧、沉香君这几人性格不合,那也不会当着面忤逆袁禧嫔。
说到底,她们只是平妃,除非朱由检默许,不然没有谁敢顶撞正妃,哪怕是卫平阳和李韶禧这两个贵妃也不行。
张嫣不太相信自家叔叔会默许哪个妃嫔骑到正妃头上,毕竟除了万历、泰昌这几个人外,正常的男主人都不喜欢内廷生乱。
“五叔叔里面请吧……”
对袁禧嫔交代完,张嫣示意二人进入武英殿,而这时两旁的宫女太监也纷纷搬开桌椅。
文武大臣和朱由校等人纷纷进了武英殿内,而殿内上高挂的是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章,和孝慈高皇后马氏的画像。
朱由校和张嫣坐在了他们画像前,面朝朱由检和袁禧嫔。
对于他们来说,这两个画像只有代表意义,不过对于朱由检来说,他却觉得新奇。
他看了看画像,随后才和袁禧嫔站在了殿上。
接下来,仪仗队和女乐鼓匠纷纷表演,而袁禧嫔也和朱由检一样,被叫去换上更为华贵的婚服。
等其好不容易穿戴完毕之后,她与朱由检走到朱由校和张嫣面前连续拜四次,然后由顾秉谦开始宣读加封诏命。
由于毕竟不是真正的皇帝、皇后婚礼,所以这过程免去了皇后加封结束后,对百官和主婚者的赏赐。
朱由检与袁禧嫔从朱慈燃、朱淑娥这两个金童玉女手中接过宝玺,这也就代表礼成了。
不过,在礼成之后,他们还需要经历一些繁琐的流程。
比如在册封礼仪都结束之后,朱由检被要求换上冕服,袁禧嫔要求换上礼服,然后他们得自行到奉先殿拜谒皇帝的家庙,拜谒完毕之后,才能回府。
喜宴什么的,已经在齐王府准备好了,不过朱由校显然不能前往。
他遥遥的跟着朱由检他们,隔着数十步,看着他们祭拜家庙,然后在他们走出时才对朱由检开口:
“弟弟今日回去,喜宴就不要陪太久了,让承恩和化淳陪便是。”
“另外五妃的婚礼还需继续,今日弟弟操劳,夜里别忙的太晚。”
朱由校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莫名感叹,或者说他这一天,都觉得有些感叹。
他没想到自己能亲眼看到自家弟弟大婚,一时间他有些不舍,又有些嫉妒。
他只觉得自家弟弟大婚过后,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随便出入齐王府内廷了,而且朱由检肯定要花些时间陪家人。
本来他和朱由检之间的相伴时间就少,现在朱由检大婚,一口气还入了六个妃嫔,那能给他的时间就更少了。
“我和弟弟,怕是日后没那么多机会游玩了……唉……”
朱由校内里愁苦,倒是朱由检不明其意,作揖表示知道了后,便带着袁禧嫔上了王承恩等人驾来的象辂。
象辂前后共有内廷、礼部、齐王府的千余名太监、官员、婢女。
他们站成两排,中间是上百辆大车,车上放着装有红线缠绕的铜钱红包。
“起……”
伴随着王承恩的一声唱礼,象辂动了起来,千余名随从也纷纷跟着启程。
他们这次需要绕内城一圈,虽说没有五十里,但三十里也是有的。
算下来,最少要走整整两个多时辰。
对于这些随从来说有些累人,但他们心里都十分高兴,因为这车上的赏钱若是到了末尾没有发完,那基本上就是他们均分。
不过,这种事情不可能故意做的很明显,因此发赏钱也是一个技术活。
不能发多,发多了自己没有,不能发少,发少了挨骂。
所以当象辂走出西华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拱卫营拱卫下的道路,拿着红包,手把手的交到一些围观的百姓手里。
这个过程不曾停留,因此即便走了三四步,他们也只发了一两千红包,区区几两银子。
“齐王千岁!”
“齐王千岁千岁!”
在道路两旁的百姓,有的是起哄在叫嚷,有的则是真心祝福,还有得则是为了拿到红包而嚎叫。
朱由检坐在象辂之中,旁边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袁禧嫔。
袁禧嫔本想着朱由检会和她说一些话,但让她失望的是,朱由检居然从象辂的桌下拿出了五六本奏疏,就这样当着她的面开始查阅了起来。
“……”一时间,袁禧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偷瞄朱由检。
到了后来,她发现朱由检一心在奏疏上后,便开始明目张胆的打量朱由检了。
对于出生河西之地的袁禧嫔来说,实际上她是比较喜欢有胡须的男子,尤其是美髯,那便再好不过。
不过与她的喜欢相悖,老朱家经过一代代的基因筛选,似乎到了成化皇帝朱见深以后的后代,在胡须这块都有些稀疏了起来。
比起明初和中前期,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成化这些大胡子皇帝,晚明的皇帝基本上都只有短须,甚至没有。
朱由检兴许是年纪轻,又或者是老朱家基因改良的太成功,总之他没有什么胡须。
只是,虽然他没有胡须,但得亏母亲刘氏给了一副好模样,不管放在哪个时代,他都能凭着外貌混一口饭吃。
袁禧嫔眼中的朱由检,实际上和百官们对朱由检的评价差不多,而起居注官对于朱由检的描写是最多的。
【齐王长约六尺,美姿颜,好沉静,阔达听受,善用兵,勐锐冠世。虽弱冠秀发,气势盖天,与项籍似,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齐王府的起居注官,实际上算是有些谬赞了,因为朱由检只有五尺八寸(186cm),并没有六尺,至于后面的描写也有些夸张。
不过这也能看出,在众人审美中,朱由检确实是属于长得不错,很有威严的一个人。
换而言之,在外貌和气度下,袁禧嫔原来的那些喜欢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本来还以为齐王是个胖子,或者是个武夫,现在看来,更像辛弃疾、霍去病这样的少年英豪。
袁禧嫔看朱由检看的走神,朱由检却在处理这手中这几份加急的奏疏。
他的眉头忍不住的皱起,因为在他手中的奏疏里,他又看到了建虏的一些调兵情报。
其中,以黄台吉调济尔哈朗与两白旗前往喜申城最为让他注意。
喜申城便是后世的哈巴罗夫斯克,也就是阿速江汇入黑龙江的三岔口。
在这里屯兵,在朱由检看来,黄台吉可能只有一个目的。
“郭桑岱……”
朱由检呢喃着郭桑岱的名字,而他在想到后,也伸出手轻轻敲了敲车窗。
他这举动,让袁禧嫔立马收回了目光,而车窗外的王承恩也诧异的打开车窗。
不过,当他看到自家殿下手里的奏疏后,他立马就明白了自家殿下可能是有事情吩咐。
“让尤世功和监察司的人分别提醒郭桑岱,建虏可能会朝他攻去,让他小心些,若是受了攻击,死守便可。”
“奴婢领命……”王承恩闻言心中一紧,连忙应下,随后关闭了车窗,找人交代去了。
至于朱由检,他则是合上了奏疏,将奏疏收了起来,紧接着闭目养神。
他对于黄台吉会去进攻郭桑岱,抱有很大的确定。
说白了,孤毛饮血的北山女真,突然从部落制变成了城邦制,这本来就让人觉得奇怪。
北山的气候环境和地理环境,注定了在没有外来粮食的进入下,当地是不可能聚集起一个个城邦城池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朝中前期,一直可以羁縻奴儿干地区,持续到万历年间的缘故。
说白了就是靠着粮食来羁縻管理北山女真,因此北山女真在明代基本属于被拿捏的对象。
哪怕奴儿干都司废除之后,东北诸卫羁縻长官也得集结于奴儿干城,再顺着黑龙江南下,前往辽东开原集结然后赴京朝贡、请袭、叙职。
由于北山地区过于贫寒,大量北山女真首领都拖家带口往关内跑,大量女真官员都请求调往辽东、山东、北直隶任职。
例如景泰三年,兀的河卫指挥使兀山被明廷调任山东行省辽东都司金州卫任职。
成化十四年,阿古河卫(今俄远东阿古河流域地区)的兀丁哥等六人因违反大明政令而被斩首。
还有正德元年,因葛林卫(今俄远东格林河地区)指挥同知塔哈住因治绩优异而被内阁从卫指挥同知升任卫指挥使等等事情。
相比较内东北的海西、建州、东海三部,北山女真向来是人数最多,却被拿捏最狠的一部,原因就在于粮食。
其它三部面前可以自给自足,而北山只能靠明朝输血。
因此,自从万历年间以来,北山就处于断粮的边缘,许多卫所只能搬迁,拆分去广袤的奴儿干地区狩猎来苟活。
这种局面一直都没有变化,突然复辽之战结束后不到两年,北山女真就团结在了一起,而且还是二十几万人的抱团在一处。
北山可没有能养活这么多人的耕地,黄台吉心里很清楚。
加上明军在复辽之战前后展现的强大海运能力,黄台吉或许心里早就知道了北山女真很有可能是大明扶持的一股势力,甚至努尔哈赤和代善等人都清楚。
至于这群家伙为何一直没有动武,恐怕原因和朱由检当年的想法一样。
当年朱由检觉得国力空虚,无法发动北伐,想着让建虏苟活两年,顺带帮忙开垦几十万亩耕地。
现在黄台吉他们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分兵不利,不到山穷水尽就去攻打郭桑岱,明显是一个亏本买卖。
不如让郭桑岱靠着大明输血来开发奴儿干,等明军真的要北伐,就提前收拾了郭桑岱,给大金打出更大的战略纵深空间,顺带得到十几万亩现成的耕地。
黄台吉的想法,和当初朱由检的一样,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如果建虏能打下奴儿干城,那确实可以收获十几万亩耕地,外加几十万石米麦。
可问题是,郭桑岱早就做好了准备,而他手下的几万战兵也基本是按照普通拱卫营来训练的。
尽管说训练归训练,他们没有实战,充其量是大明兵马司的战力,但兵马司再菜也能守城。
朱由检需要的,也仅仅是郭桑岱把北山守下来。
“已经入冬,他不可能现在动兵,如果他要动兵,最快也是二月。”
“二月到六月,郭桑岱只需要守四个月就足够。”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给他弄些守城的东西。”
朱由检闭目养神得到了答桉,而心里也差不多知道要支援郭桑岱什么了。
守城,能支援的无非就是火炮和火油。
建虏的火炮技术太差,哪怕黄台吉重新启用抚顺等地的工匠,但能制造的火炮,射程最多不会超过一里。
这种局面下,燕山五斤炮足够应对场面了。
朱由检想着,随后等着王承恩跑回来后,他又开窗询问道:
“军械局的产量如何了?”
“五斤炮月产三千门,十斤炮一千门,二十斤炮五百门,二十五斤炮三百门,步铳九千支,骑铳三千支。”王承恩如数家珍,但末了他补充道:
“这是第四版蒸汽机入军械局后的产量,目前还有六十多个营没有换装完,恐怕……”
“五斤炮和步铳的库存有多少?”朱由检打断了他的汇报而询问。
“五斤炮只有六百门,步铳五千余支。”王承恩干脆回答,朱由检闻言也下令道:
“全都调给郭桑岱,再派东军都督府的一营炮手支援他,顺带调五十万斤火炮给他,让他自己准备好霰弹和石弹。”
“奴婢领命……”王承恩应下,朱由检也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离去了。
见状,王承恩折返继续交代办事,而朱由检也关上了车窗。
他与王承恩的交谈,尽数入了袁禧嫔的耳中,不过袁禧嫔倒是更在意朱由检在处理政务的神态举止。
瞧着朱由检指点江山的举止,她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钦佩和崇敬的。
“车驾应该还有一会儿,殿下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袁禧嫔开口对朱由检关心,声音很好听,将大明这江淮官话说的声声入耳。
“嗯……”朱由检颔首应了下来,紧接着就靠在了车上那充满了棉花和鹅绒的“沙发”上。
兴许是昨晚处理政务太过疲惫,只是靠下不久,他的呼吸就均匀了起来,而袁禧嫔也放心大胆的观摩起了他……
第四百三十六章 揉碎牡丹铺床前
“拿好拿好……”
“齐王千岁!”
“齐王殿下与齐王妃百年好合!”
“都拿着拿着……”
齐王大婚,这惊动了京城内外一百三十余万人的事情,逐渐演变为了一场盛况。
几十万人涌入了内城、东城,杨如是坐在金童玉女的车上,听着百姓们为自家殿下的祝贺而高兴,拿着背后装着婚钱的红包,一个个的往百姓堆里撒。
“姑奶奶……您能不能少撒一点啊……”
后方的太监、官员和宫女们看着杨如是“大手大脚”的模样,心里在滴血……
好在杨如是只有一个人,即便她一个呼吸撒十几个红包,两个多时辰,也就能撒出百来两银子的铜钱罢了。
要是像她这么干的人,再来个十几个,那恐怕今日的宫女太监们算是白跑一趟了……
“即使是假寐,殿下却还是带着些高傲……”
象辂外的热闹,与此刻车里的袁禧嫔没有任何关系,她一直瞧着朱由检假寐的模样,并且在朱由检睡熟后,开始放开了胆子看他。
这一过程持续了很久,而朱由检也睡的很深很安静,如果不是袁禧嫔摇醒了他,恐怕他能一直睡下去。
“殿下……”
“到了?”
感受到马车停下,以及身边人的摇动,朱由检皱眉睁开了眼,看了看四周。
“到府了……”
袁禧嫔微微颔首应了应,而朱由检闻言也起身向她伸出手:“那下车吧。”
“劳烦殿下……”袁禧嫔用团扇遮着脸,一只手搭在了朱由检手上。
这举动朱由检觉得没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违反礼制的“秀恩爱”了。
“走吧。”朱由检扶着袁禧嫔走出象辂。
二人牵着手下车的画面,不免让随从们有些诧异,但很快他们就从诧异转变为了吃瓜的心理,脑补出了二人是不是在车里做了什么增进感情的事情。
“殿下!”
下了车,不等朱由检找到杨如是,询问下面的流程,就听到了一声呼喊自己。
他转过身去,下一秒便笑了出来:“回来了?”
“末将是赶着回来的,刚好能喝上殿下的喜酒!”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出现的是皮肤坳黑如田间老农的曹文诏,以及跟在他身后,前段时间才从瀛洲返回的曹变蛟,以及各在京周围拱卫营的参将。
曹文诏是朱由检特意召回来的,目的也是为了筹备出兵乌斯藏,收复这个“亚洲水塔”。
“今日大婚,暂时不陪你们了,让化淳和承恩陪你们,等大婚结束再去找你们喝酒。”
朱由检抬起了袁禧嫔的手,以她来做借口,而曹文诏等武人见状,也咧嘴笑着点了点头。
喜庆的乐声在耳边响起,当齐王府大门推开,昔日空旷的承运殿广场已经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燕山七品以上在京官员,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基本尽数到来,而勋贵、外戚也纷迭而至。
“齐王千岁……”
“祝、齐王齐王妃百年好合——”
齐王府大门打开,一直注视的百官们便纷纷唱声,起身行礼。
朱由检和袁禧嫔回了一礼,紧接着便踏上宫道,向着道路尽头的承运殿走去。
过往之间,百官纷纷祝贺,朱由检也一一点头示意回礼。
长达四百步的宫道,朱由检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这还是没有细聊,没有饮酒的状态下,足以可见到此的官员有多少。
好不容易上了台阶,入了承运殿,却不想殿内左右依旧摆上了喜宴。
正三品以上的高官皆在此,许多公侯也入了宴席。
内阁六部的顾秉谦、毕自严、袁可立、周延儒、温体仁、朱燮元,勋贵的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以及其他的勋贵。
当年为难朱由检裁撤卫所的定国公徐希皋,此刻听闻已经是垂死卧榻,寿数只在朝夕之间。
因此,定国公府只派了嫡次子前来祝贺,长子留在了府中,
徐希皋一死,定国公府也要降为侯爵了,他的两个儿子目前不过是东军和南军都督府的参将、守备罢了,撑不住这爵位。
朱由检心里没想着报复这些曾经阻拦他的人,因为那样会让勋贵人人自危。
对于这种没有能力的勋府,朱由检完全可以凭借年龄来把他们一个个熬到降爵、除爵。
徐希皋一死,定国公府也要降为钟离侯府了。
至于后续袭爵的徐允祯,虽说在东军都督府担任了参将,也有些才干,但朱由检看过他领兵的军报,只能说中规中矩。
不出意外,他们是回不到公爵了。
晚明五大公爵,不出意外的话,会在朱由检手里消亡四个,而唯一能幸存的一个,或许便是英国公这一脉。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了看张维贤和他旁边的张之极、张世泽。
这两人目前担任北军的参将,防区是河套的五原、九原地区。
林丹汗虽然被朱由检击败,退回了捕鱼儿海,但那已经是天启六年的事情了。
大概天启八年的时候,漠北诸部就共举他为大汗,眼下他手里能调动的也有七万多游骑,因此经常袭扰泰宁、朵颜、开平、朔方、宁夏等府。
不过他的袭扰对象也是明军外围的一些石堡,抢夺收割一些石堡外围的田亩粮食罢了。
虽说每年能给大明造成好几万两银子的损失,但眼下朱由检没有心思去对付他。
在他看来、林丹汗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等灭了建虏,无需朱由检亲自出马,只需派出几支偏师就能将其击败,收复漠北。
眼下明军近十二万骑兵,被建虏牵制的就有将近七万。
灭了建虏,这七万骑兵释放出来,加上北军的骑兵,分为四支偏师,每支两万,足以把林丹汗这小丑赶到漠西去。
倒是张之极和张世泽,因为在兵家学府学习比别人久,足足三年,因此在防守河套上有不少功劳,带兵也可圈可点。
不出意外,英国公府可以凭着他们两父子的能力,再撑三代。
“殿下……”
“嗯?”
正当朱由检心里想着英国公府还能撑多久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色正三品绯袍,年纪四旬左右,身后跟着三个孩子的官员对朱由检作揖行了一礼。
初见,朱由检还觉得这人脸生,不知是哪个勋府贵戚。
只是他看了看后,才从其眉眼间认出了这个人……
“舅舅别来无恙……”朱由检作揖回礼,旁边的袁禧嫔一听是自家殿下的舅舅,也跟着恭敬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见到朱由检行礼,刘效祖手忙脚乱的想要搀扶,但又怕失了礼数。
朱由检倒是不以为意,在他心里对这个舅舅是比较满意的。
历史上他没有享什么福,毕竟姐姐都在东宫备受冷落,何况他呢?
天启年间得了天启对崇祯宠爱的福,拿到了一个正五品的武勋爵,崇祯继位后他才得了一个新乐伯的爵位。
得了伯爵的爵位后,他也没有像其他外戚一样飞扬跋扈,而是老实本分的教育子嗣。
后续病死,崇祯追赠其为新乐侯,而他所教导的三个孩子,崇祯的三个表弟里,刘文炳和刘文耀率全家四十二口自尽,只让年纪最小的表弟刘文照,带着崇祯的外婆逃到江南,隐姓埋名得以善终。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免看了看自己的那三个表弟。
他们三人很有规矩的站在一旁,见到朱由检看过来,纷纷作揖回礼。
三人年纪最大的刘文炳不过十二三岁,刘文耀不过十岁左右,最小的刘文照只有四五岁的模样,被旁边的刘文耀牵着手。
朱由检想了想,如果按照历史,那刘文炳和刘文耀应该是在二十五六左右殉国,刘文照应该十八九岁就带着崇祯的外婆南逃。
朱由检记得自己看过一些杂记上有记载,刘文照当时想要带着崇祯的子嗣南逃,但崇祯觉得刘文照年纪太小,不值得托付,转而把自己的子嗣托付给了两个太监,让他们转而托付给周奎、田弘遇。
从结局看,崇祯如果把孩子托付给这个年纪最小的表弟,恐怕南明也就不会这么乱了。
“所托非人啊……”
一想到崇祯的一些操作,朱由检都不免唏嘘,因此对于这个便宜舅舅,自然也上了点心:
“三位表弟眼下在何处就读?”
“眼下在明时坊的官学内就读,成绩不太好,上不了大雅之堂。”
朱由检的询问,让刘效祖觉得受宠若惊,毕竟过去十年来,除了朱由检外出征战立功,分了些功劳给他,其他时候他并没有得到这个外甥的太多关心。
“舅舅日后可以带表弟们时常来王府走动,我在府内的一孩童也在明时坊的官学就读。”
“是……”
朱由检交代了一句,刘效祖也应下了,不过从刘效祖过去这么些年都不来齐王府走动,不难看出他实际上并不怎么喜欢攀关系。
或许也只有这种不是特别利己的人,才能培养出殉国的子嗣吧。
相比较周奎和田弘遇,备受冷落的刘效祖一脉,算是晚明外戚的典范了。
朱由检倒也不强求,而是准备在明年灭建虏的时候把刘效祖带上。
哪怕把他放在泰宁府,之后也能给他分些功,继而给他个爵。
无功封爵这种事情,朱由检是不会开这个头的,而让功封爵这种事情很常见。
他朱由检可以干,别人也可以干,就是看看别人能不能干出他这样的功绩了。
因此朱由检与刘效祖唏嘘几番,随后才走上前对着其它人一一行礼。
倒是在到了第一排左首第一桌的时候,朱由检不免有些尴尬。
因为这一桌坐着的,便是他那群不太讨喜的岳父……
“殿下,草民周奎,乃是平妃周素洁之父……”
“殿下,草民田弘遇,乃是平妃田秀英之父……”
“殿下……”
一桌十二人,六男六女,分别代表了朱由检的六对岳父、岳母。
只是身份在这里,只有岳父岳母巴结他的份,他自然不可能去巴结对方。
一来到这一桌,长相不错的周奎、田弘遇就纷纷敬酒,生怕朱由检记不住他们。
倒是比起他们,其他四对显得十分规矩,并没有特别热切,也不存在冷澹。
这其中,以正妃袁禧嫔的父母显得最为拘谨,并且让朱由检感觉稍微有些亲切。
不同于沉香君父母出身官吏,也不同于卫平阳父母出身勋贵,更不同于李韶禧的朝鲜豪门大族。
袁禧嫔的父亲袁右在朱由检未改军制前,不过是陕西卫所的一个百户。
虽说是百户,实际上在侵吞军屯田中,他们并不占优势,只能说勉强算是一个富农。
明初的百户五百亩耕地,到他们手中只有不到三十亩了。
如果不是朱由检裁撤卫所转化为拱卫营制,那袁右可能真的如历史一样,把自家女儿送去朱由检的潜邸,做一个侍妾。
好在卫所改制成功,袁右也有点本事,当上了一个守备,不然袁禧嫔的正妃位置怕是要落选。
“殿下,吉时到了,可以请其它五妃出来了。”
朱由检看着袁禧嫔和父亲袁右,母亲袁张氏喜庆交谈,一时有些羡慕,倒是这时杨如是小跑而来,在他身边提醒了他。
“嗯,你们安排吧。”他颔首应下,杨如是见状也连忙去通知王承恩和曹化淳,杨媛爱等人。
“吉时到——”
伴随着王承恩、曹化淳走上前一嗓子,所有宾客纷纷闭上了嘴,而朱由检也牵着恋恋不舍的袁禧嫔从她父母身边走到喜堂前。
“奏礼乐,请正妃父母娘亲……”
曹化淳继续喊了一声,而袁右和袁张氏也被人请到了喜堂的主位。
他们二人被安排坐下,而接下来便是二贵三平妃从殿后出场。
朱由检侧身看了一眼,五妃分别穿戴金冠霞帔,规制比袁禧嫔低了一等,并且都用团扇当着了正脸。
当然、宾客可以从侧面看到她们的长相,所有人看到后都在议论。
“六妃都挺高啊,王妃估计都有五尺三寸了(170cm)……”
“应该不至于吧?感觉只有五尺二。”
“高了挺好,矮了和殿下不般配,生出来的世子估计也不勇勐,带不了五军。”
“你送了多少礼?”
“八百两……”
“你小子真抠啊……”
“有辱斯文……”宾客议论是常态,但如曹文诏、孙守法他们这群大老粗的聊法,自然让内阁、六部、六科、勋贵们觉得粗鄙。
倒是比起他们,作为主人的朱由检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等着行礼。
“拜——”
由于已经在家庙办过一次大婚,因此回到府里一切从简,主要是给五妃亮相的机会。
按照礼制,朱由检带着袁禧嫔在前面行拜礼,五妃对自己的父母行拜礼。
如此三次后礼成,五妃在正妃袁禧嫔的带领下前往了内廷。
这也代表着,从今日开始,内廷便不能再行走除朱由检以外的男人了。
李定国和杨如是充当金童玉女开道,对此李定国并不是很高兴。
因为他放假回府后,就发现自己的住所被搬到了王府外廷的春和宫,虽然住的比以前大,但距离朱由检却远了。
不过再怎么不高兴,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因为旁边站着杨如是。
扫了她的兴致,估计自己的月钱就保不住了。
“唉……娶那么多妃嫔,殿下也不嫌烦……”
李定国在内心吐槽一声,紧接着继续开道去了。
倒是在他们走后,已经礼成的朱由检才卸下了伪装,继续恢复了他齐王的身份。
他先是对殿内的诸多勋贵文臣敬酒,随后绕行一圈,在殿外对殿外的百官敬酒一杯,最后便回到了承运殿内,并且坐在了五军都督府的大老粗那一桌。
“殿下!我老曹干了!”
“俺孙守法也干了!”
“我……我也干了……”
朱由检刚坐下,曹文诏、孙守法这两个莽夫就举杯一饮而尽,不喜欢喝酒的曹变蛟见自家叔父都喝了,只能无奈的跟随喝了一杯。
三人喝了之后,朱由检也笑着举杯回了一杯,紧接着才带着笑意说道:
“有些事情要和你们说,不过首先得先说朵甘的事情。”
朱由检开口,曹文诏擦了擦嘴,好奇的看了过来。
“边吃边说。”看着众人不敢动快子,朱由检便率先动起了快子。
其他人见状,纷纷动起了快子,而朱由检也继续说道:
“朵甘营的兵马,我想要扩充到二十营,你认为有必要吗?”
朱由检前世和今世都没有去过乌斯藏,但他也知道乌斯藏的条件有多恶劣。
他心里做了两个准备,一个是打下乌斯藏后驻兵,并且是长期驻兵,驻兵的规模也得多,不可能像明朝驻兵西宁、松潘,昌都一样,也不能像清朝,前期驻兵三千,没过多久就把兵马撤到昌都去了。
他要的是常驻喇萨和大小勃律一带,以方便大军南下收复恒河以北,北上光复安西四镇。
“殿下,末将以为没有必要!”
曹文诏一开口就否决了朱由检的想法,并解释道:
“兵源不是问题,虽说朵甘二十余万蒙、番、汉人都迁移到了河西,但他们的底子还在,再募兵二十营都不成问题。”
“可问题是,朵甘和乌斯藏只有河谷适合人居住,并且河谷只能种植青稞,那玩意产量低还不好吃。”
“因此末将此前就和孙经略讨论过,如果要拿下乌斯藏,那最多就是在喇萨和大小勃律分别驻兵一营。”
“即便如此,每年恐怕也需要投入军饷、粮饷近四十万两银子。”
高原驻兵的成本问题,即便在后世都没有解决,更别提这个时代了。
与其把有限的工业资源投入到乌思藏和朵甘,朱由检更宁愿把上面的百姓迁移到平原地区,建设平原。
从恒河以北到拉合尔这数亿亩耕地足够大规模发展机械农业,养民上亿不成问题,驻几十营兵更是不成问题。
朱由检没有把乌思藏上的势力放在眼里,他想要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上面的诸多土司贵族,然后让孙传庭、曹文诏领兵从从高原南下,与三宣六慰方向的明军进攻莫卧儿。
因此在听了曹文诏的话后,朱由检微微颌首,然后拍了拍他肩膀:
“你的意见我考虑考虑。”说罢、朱由检继续与他们推杯换盏了起来。
他不喜欢喝酒,但大喜的日子,喝一点也没有什么。
从五军都督府的三张桌子,到内阁、六部、六科的三张桌子,再到岳父母的那张,最后朱由检又前往了勋贵的那一桌。
酒过三巡,朱由检也带了些醉意,好在杨媛爱及时上来劝阻:
“殿下,该回宫了,回宫之后,还要合卺呢(喝交杯酒)。”
“时辰到了吗?”酒晕上脸,朱由检看了看殿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黄昏了。
“那走吧。”朱由检点头应了应,不过末了还是端着酒杯走出承运殿,对着承运殿广场上的上千官员作揖敬酒,随后才在杨媛爱等人的搀扶下前往了内廷。
“洞房是直接前往长春宫吗?”
朱由检问了一嘴,他比较好奇这种情况,而杨媛爱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那就去吧。”说罢,朱由检被扶着前往了长春宫,而等他来到张灯结彩的长春宫后,杨媛爱便带人帮朱由检换了一身衣服,扶着他进入了偏殿。
在朱由检进入养心殿时,袁禧嫔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坐在卧榻西面,而朱由检则是被人扶着坐到了东面。
二人东西而坐,杨媛爱也举着馔桉(放满菜品的盘子)来进献,并用四个金爵(酒器),来为二人酌酒。
这杯酒便是交杯酒了,而这杯酒必须先喝完,然后再吃馔桉上的菜。
二人反复三次,礼仪方才结束,而期间朱由检浑浑噩噩。
好不容易礼仪结束,他又被女官们摆弄着脱下衣服,穿着中衣上了拔步床。
这床还是朱由校亲手为朱由检敲打的婚床,很大,足够七八个人躺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敲这么大。
总之上了床后,六七名暖床宫女下了床,紧接着杨媛爱让人吹灭了烛火,关上了门窗。
她与六名宫女站在偏殿门口,而里面的袁禧嫔帮穿着中衣,想要帮朱由检盖好被褥。
只是她手刚伸过去,朱由检便一把抓住,随后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他把袁禧嫔的手放到面前嗅了嗅:“你这味道很香,不是宫里的香料……”
“是曹总兵进献的西域香料……”袁禧嫔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能躲闪。
朱由检倒是带着几分醉意,顺着袁禧嫔的手往上嗅,到玉颈时,袁禧嫔闭上了眼睛。
等朱由检嗅过玉颈,袁禧嫔发觉他没有做些什么时,心里不免有一丝失落。
带着不安睁开眼睛,却不想与朱由检四目相对,朱唇只在寸许间。
不待她害羞,朱由检便拉着她倒在了床榻上……
第四百三十七章 建虏来犯
“……”
第二日卯时六刻,当袁禧嫔醒起来的时候,拔步床内只留帐前灯,而不见昨夜缠绵的朱由检。
她撑着起来,有些舒服,又有些难受。
“娘娘,殿下去处理奏疏去了,请问娘娘还要再睡,或是准备起床用膳了?”
拔步床帐外传来了杨媛爱的声音,袁禧嫔在宫里学了礼仪,自然清楚杨媛爱是齐王府的头号女官。
除她之外,其侄女杨如是与府内李定国分别是齐王府的金童玉女,心里也没有什么上位之人对下位之人的鄙夷,而是和声柔语的回应:
“殿下去了多久了?”
“约六刻钟……”杨媛爱站在帐外回应,并继续说道:
“殿下交代过,今日早膳以娘娘为主,若是觉得尚乏,可再休息休息。”
“不必了,我现在便起身。”袁禧嫔的声音传出,帐内也紧随其后传出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等袁禧嫔伸出藕白胳膊,拨开拔步床帐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中衣,而窗外站着杨媛爱和其余四名婢女。
她们端着金盆和毛巾,牙刷、牙药,旁边的架子还有摆放热水的暖壶。
见袁禧嫔起来,杨媛爱搬来了凳子,袁禧嫔则是坐在那里,看着宫女们为她擦拭脸颊,梳理头发。
“我自己来。”见到有宫女要为她漱口,袁禧嫔有些不习惯,自己接过了牙刷。
等洗漱完毕后,杨媛爱对旁边的宫女吩咐去传膳,然后带着袁禧嫔到玻璃梳妆镜前,开始为其描眉化妆。
不过说起来,六妃都是那种化妆和不化妆一样的美貌,因此画了半天,只能说让气色好了些。
弄完一切,杨媛爱带着袁禧嫔走到了一处衣帽间,而袁禧嫔看着摆放出来的衣服,觉得很新奇道:
“这是专门用来放衣服的房间吗?”
“是的,是殿下托万岁敲打的,娘娘可以看看今日要穿什么,用什么钗物珠宝”杨媛爱笑着回应,并拉开了一处长丈许的隐藏抽屉。
抽屉里装满了金银珠宝所制作的饰品,杨媛媛拿出了一根小细梨花棍递给袁禧嫔,示意让她自己指点。
袁禧嫔看花了眼睛,选了半天后才选择了较为朴素的玉簪和一些耳坠、吊坠。
在衣服上,她选了一套绯红色的袄裙,比较适合日常出行,可能是因为按照礼制,她要和朱由检去内廷拜见皇帝、皇后的缘故。
“这些首饰,其它姐妹也有吗?”
穿戴好了衣服首饰后,袁禧嫔看了一眼衣帽间,杨媛爱摇了摇头:
“有一些,但是不足娘娘十分之一。”
“那就取一些,以殿下的名义去发给五位娘娘吧。”
袁禧嫔很舍得,也知道内廷气氛和洽对于朱由检的帮助,或许这就是张嫣选她做王妃的原因。
“娘娘膳食好了,是上存心殿还是长春宫?”
杨媛爱刚刚应下袁禧嫔的话,便见杨如是一路小跑到寝宫门口。
“如是,在娘娘面前要知礼数。”杨媛爱看着一路小跑而来的杨如是,皱着眉轻声呵斥了一下她。
“倒也无妨,我这般年纪时在家中,比她还要活泼,这王府太大,多些活泼的人也是好的。”
“至于早膳就去殿下的存心殿吧。”
袁禧嫔昨天就知道这女孩是杨如是,自然不会呵斥她,她性格比较中庸,喜欢安静,但她喜欢看别人活泼玩闹。
“谢娘娘!”杨如是闻言,心里对袁禧嫔更喜爱了。
说白了,除非沾染到同一个男人,正常情况下,女人是比男人更喜欢看美女的。
袁禧嫔长得有些西域胡女风,虽然不是符合明代审美的鹅蛋脸,但五官怎么看都是漂亮的。
杨如是对袁禧嫔喜爱,至于其它五个娘娘她也去偷看了,长得也都漂亮,她也都喜爱。
“娘娘若是和殿下生下世子,世子必然长得也很可爱。”
“承你吉言。”
走在袁禧嫔左右,杨如是原本的毒舌消失,话里话外都是对袁禧嫔的赞美。
袁禧嫔被她逗得很开心,也伸出手牵着她的手,如同在家中牵同堂姐妹一般。
杨媛爱看着这一幕不由松了一口气,毕竟袁禧嫔是王府女主人,如果不太好说话,那她们日子还是比较难过的。
现在看来,张嫣为齐王府选的齐王妃,大部分府里的人都是比较满意的。
随着熟络,宫女们也放开了不少,不再像刚开始那么拘束了。
她们一路说笑,聊着府内过往的趣事,直到来到了存心殿后,袁禧嫔才和杨如是、杨媛爱走进殿内。
“殿下!用膳了!”
一进殿内,杨如是就朝着勖勤殿喊了一声,而正在里面处理奏疏的朱由检闻言,也笑着放下朱笔,抬头对王承恩交代道:
“这些处理完了,都下发吧,剩下的等早膳过后,我从宫里回来再行处理。”
“奴婢领命……”王承恩笑着回应,而他之所以笑,也是感受到了朱由检心里的高兴。
朱由检的高兴藏不住也正常,毕竟十年不知肉味,偶尔一尝,难免回味。
他起身走向了存心殿的左偏殿,并在走出勖勤殿的时候看到了在左偏殿门口等待的袁禧嫔等人。
兴许是想到了昨晚的事情,袁禧嫔行礼之后便微微低着头。
倒是朱由检这厮胆大,上前便牵起了她的手,明知故问:“昨夜休息如何?”
“殿下睡得安静,臣妾自然也睡得安静……”袁禧嫔红着脸回答。
“是很安静……”朱由检话中有话,随后不等旁边人回味,便走进了左偏殿内。
其余人见到进殿,也纷纷与他一同进去,而朱由检进去后并没有看到李定国,于是坐下后询问道:“定国呢?”
“被太子传去练习马术去了。”杨如是笑着等袁禧嫔坐下,然后便跟着坐了下来。
杨媛爱,王承恩二人也跟着坐下,这倒是让袁禧嫔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
“府里不兴跪礼,作揖便可。”朱由检侧过身子靠近袁禧嫔,交代了一句话又靠了回去。
袁禧嫔倒是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才对朱由检询问道:
“今日要穿戴礼服去见万岁和中宫吗?”
“皇兄说不必了,你好好休息便是。”朱由检端起豆浆喝了一口,随后加了两勺糖。
袁禧嫔一听不用进宫,人也放松了下来。
紧接着她开始尝试融入这饭桌和齐王府的氛围,直到直到用完了早膳,她也没有离去,而是对朱由检道:
“虽说亲王大婚之后要陪伴王妃十日,但内廷之事不能按照礼制来。”
“东三宫里的卫贵妃和李贵妃毕竟和勋贵和藩国有关,殿下若是身体不累,这两日可以先去陪她们。”
毕竟是张嫣选的人,袁禧嫔很识大体,也知道对于亲王来说,一个女人是不够的,所以很自觉的让他去找卫平阳和李韶禧。
“等晚一点再说吧。”朱由检微微颌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他虽然很想尝尝其它人的肉味,但太过频繁也不太好。
今日倒是没什么,兴许是憋了太久,但若是夜夜笙箫,恐怕很快会步他那个便宜老爹的后尘。
想到这里,朱由检就觉得腰子一紧,顾不及消食,便折返回勖勤殿处理奏疏去了。
袁禧嫔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准备好好了解一下王府的内廷。
夫妻二人分工,一外一内,倒是也相得益彰。
只是他们是小夫妻过日子舒心,但比起他们,此刻的黄台吉就显得焦头烂额了……
“放!”
“砰砰砰——”
几乎在同一天,似乎是为了“庆祝”朱由检的大婚,黄台吉带兵北上,与济尔哈朗、阿济格等人合兵一处。
阿济格领镶红旗三千人,蒙古人六千人为前军。
黄台吉以六千两黄旗,六千蒙古人为中军。
济尔哈朗以六千两白旗,三千蒙古人为后军。
三支兵马举兵三万,于十月三十日深夜,对喜申城北部的哈儿古城发动袭击。
此地的三千北山女真兵虽然被打得措手不及,前后阵亡上百塘骑,但在金军抵达城下后,他们很快就在将领的指挥下,重新组织起来,并且依托城墙,使用火炮对金军进行反击。
尽管朱由检在之前对郭桑岱有限制,但他们的火炮数量依旧有大约四百门左右。
小小的哈儿古城,周长不过二里,凭借城中的五十门燕山五斤炮,以及一千支被明军淘汰的鸟铳,他们有效的组织反击,将金军的攻势挫败。
只是相比他们的反击,远处观望的黄台吉显得胸有成竹:
“这群人没打过仗,虽说打的有章法,都很明显都是朱由检的那一套。”
“一板一眼的照搬,打不出朱由检那种灵活百变。”
“就这样吊着他们,等他们火药用尽,再派死兵先登……”
黄台吉穿着白甲,坐在黄帐前,用手中缴获,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千里眼观摩战场。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哈儿古城的女真兵在胡乱放炮,那些石弹根本没有打到外围游弋的蒙古骑兵。
这种情况,黄台吉很清楚,他只需要让蒙古骑兵反复向城墙奔走,就能把这群野人的火药耗尽。
接下来,那便是短兵相接了。
“多尔衮,打造攻城器械,他们的火药应该不多。”
黄台吉转头对旁边的一年轻白甲小将吩咐,而这个身高五尺而三寸的小将,便是历史上的大清摄政王,爱新觉罗·多尔衮。
“是!”多尔衮应下,此时的他只有十八岁,而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将。
那是他的弟弟多铎,今年只有十六岁。
得了黄台吉的令,多尔衮和多铎转身离去,开始命后军的汉人工匠打造攻城器械。
在他们走后,坐在黄台吉旁边的济尔哈朗则是询问道:
“阿哥,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火药不会太多?”
“很简单……”黄台吉脱下头盔,露出那难看的金钱鼠尾辫,顶着肥胖的身体说道:
“我大金在前,朱由检即便再怎么依仗这群野人,也不可能给足他们粮食和火药。”
“这么多城池,这座城又能分到多少火药?”
黄台吉反问济尔哈朗,而济尔哈朗也皱眉道:“可这毕竟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城。”
“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城,它的火药也应该是最多的,火炮也应该是最多的。”黄台吉说着,不由眯了眯眼睛:
“这座城,是除了奴儿干城外最难啃的一座城,但只要啃下了,其它城就不成问题了。”
“我要的不是粮食和城池,我只要火炮!”
黄台吉的话暴露了他的野心,火炮,这可以说是金国的痛。
由于努尔哈赤个人的喜好,导致万历四十六年攻陷抚顺后,虽然得到了大量的工匠,但努尔哈赤没有用它们来锻造火炮,甚至抚顺的火炮也被铸造成了兵器。
等努尔哈赤在沉阳城下被秦邦屏的白杆兵打的头破血流时,他才想起了火炮的好处,但由于朱由检的改进,明军的火炮达到了西方加农炮的威力。
这种时候,抚顺那种普通工匠铸造的劣质铁炮,并不能为他在战场上搬回什么局面。
等复辽之战结束,金国败退关外,紧接着努尔哈赤病倒,政权动乱,黄台吉压制代善、莽古尔泰的时候,他们的火炮技术和明军的差距就更大了。
黄台吉执政的这几年,努尔哈赤病愈,但权力实际上已经被黄台吉所掌握。
尽管黄台吉鼓励工匠锻造火炮,但奈何他们的火药质量和火炮质量都没有太大的提升。
例如眼下,黄台吉干脆舍弃己方能远距离攻城的劣等火炮来奇袭哈儿古城,使用的方法也是最笨的消耗加短兵相接。
他要的不是哈儿古城的粮食,也不是为了杀人,他要的是那几十门燕山五斤炮!
“停!”
“哔哔——”
哈儿古城头,当女真兵将领发现不对,他立马吹响了木哨,而此时他们的火炮已经反复炮击了两个时辰。
这期间他们是摧毁了不少蒙古兵的盾车,但并没有杀伤多少人。
“城中还有多少火药?”参将转身询问旁边的守备,而守备看了看城下存放火药的木桶,当即回禀:“不足三万斤!”
火药在十九世纪以前都是稀罕物,而像明军和北山女真军这样肆无忌惮,使用几十门、上百门火炮狂轰滥炸几个时辰的,更是少之又少的“土豪”。
细数当下,如果大明和莫卧儿都选择断了硝石贸易,那全球只有大明和莫卧儿可以摆出上千门火炮,并且连续不断的狂轰几十天。
欧洲人不是不想这么玩,而是他们的硝石和火炮产量不允许。
火炮产量又取决于火药能不能跟上,因此火药属于重中之重。
可眼下,听到己方只有三万斤火炮后,北山女真军的参将当即就露出了难色。
五十门火炮,三万斤火药,这顶多只够不间断的打两个半时辰。
“省着点用,除非他们抵达城墙外五十步,不然不得点火!”
“是!”
参将匆匆下令,而守备也连忙应下,传令各哨。
他们的火炮停了下来,而山顶的黄台吉也用千里眼看到了这一幕,他头也不回的对济尔哈朗道:
“应该是火药不足了想着节省打,不过这不是问题。”
“传令盾车上,如果他们不开炮,我们就攻城。”
“遵命!”济尔哈朗应下,并让人传令给了前军的阿济格。
阿济格得到指令的时候,他当即就皱了皱眉,因为推盾车需要镶红旗的人来做,而蒙古游骑干不了这种事情。
“推!”
想到了大金眼下的困局,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接令。
或许是因为时代的不同,面对的局面不同,朱由检给予他们的压力太大,因此眼下的金国贵族内部,比起历史上要团结许多,少了许多争斗。
面对必须攻克的哈儿古城,阿济格指挥镶红旗的甲兵推盾车前进,蒙古游骑跟随其后。
同样的,组装好了攻城器械的多尔衮见状,也和十六岁的多铎一起带领三千两白旗的甲兵压阵,一旦前方取得优势,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带着攻城器械攻城。
乌压压近万人掠阵,这给了只训练、没打过千人大仗的北山女真兵们极大压力。
他们没有眼下明军所拥有的那种不动如山的气魄,但这并不可耻,也不奇怪。
即便是没有经历过大战的他们,实际上也比十年前的明军要强太多。
如果非要给他们评价一个等级,那眼下的他们,就和十年前守城的明军营兵一样。
或许在野战上,他们会被黄台吉击溃,但在守城这方面,没有内鬼的出卖,他们能和明军一样坚守。
“放!”
看着盾车距离护城河不到三百步,城头的参将举刀大喝,旁边的五名守备纷纷吹响木哨。
“嗤嗤”的火绳燃烧声不断响起,当火绳燃烧殆尽,金军盾车再度逼近二十步距离。
这时、二百来步的哈儿古南城墙上,间隔四步的五十门火炮齐声作响!
“砰砰砰——”
沉闷的炮声轰鸣,一枚枚石弹按照既定好的高度发射,带着刺耳的呼啸声掠过护城河,彭隆隆的落地。
只是可惜,面对间隔数十步的金国盾车,它们零散的炮击并没有击中太多盾车。
五十枚二斤石弹,仅有六枚击中了两辆盾车,并且只是击中了盾车,最后陷在了盾车的一层层隔板里。
这样的创伤对盾车伤害不算大,金军依旧推着盾车前进。
“野人的火炮和明狗的一样,抓住这半盏茶的时间,擂鼓!”
阿济格看着明军火炮作响,当即抬手让军中擂鼓车擂鼓。
“冬冬冬……”
擂鼓车被两匹挽马拉动,一边向着哈儿古城前进,一边击鼓作响。
“我们也走!”听到擂鼓声,多尔衮当即对左右下令,带着攻城器械向着哈儿古城杀去。
吕公车,云车,飞桥……
一种种攻城器械被推上战场,而面对它们,城头的北山女真参将也转身喝道:
“上撞车、叉竿、狼牙拍、夜叉擂、滚木、刀车!”
“是!”
伴随着他下令,三十几台各种守城器械被人从城内推上马道,最后推上城墙。
郭桑岱虽然没有什么指挥大军的经验,但他有朱由检专门写给他的一些守城兵书,还有大明运送来的各种物资。
在瀛洲被收复后,杨文岳甚至给郭桑岱送来了三十几万石水泥、十几万斤生铁。
他按照兵书上的,把每个城都进行了城墙加厚、加宽、加高,根本不在意各种礼制。
哈儿古城虽然小,但也被郭桑岱用生铁、水泥堆成了一个上下高三丈,底座宽四丈,上层宽两丈六尺的“铜墙铁壁”。
尽管南段城墙只有二百步,却有十座箭楼,而每座箭楼上都摆放着火炮,守城弩,火龙出水、勐火油柜等防守利器。
总的来说,郭桑岱是不能打,更不能指挥军队和金军野战,但奈何他听话,他完全按照朱由检给他的兵书来制作乌龟壳。
因此,眼下的哈儿古城就好像一个金刚豪猪,谁咬都得咬出一嘴血。
阿济格三人并不知情,他们指挥着军队上前,以为趁着火炮间隙可以突进到城墙根,却不想这种时候,北山女真军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
“都给我守好,别让这群蒙古蛮子进城!”
“哪怕守不住,也要让他们的牙齿崩掉!”
“杀了这群蒙古蛮子!”
“杀杀杀——”
搞笑的一幕出现了,称呼北山女真为野人的金军,此刻被北山女真称呼为蒙古蛮子。
两者互相嫌弃,但从血统来说,似乎比起努尔哈赤这一支,原本的海西、东海、北山三支女真,更能代表女真人。
“放火龙出水!”
“彭——”
伴随着北山参将呼喊,各箭楼之上的士卒点燃火龙出水。
这种明代《武备志》记载的多级火箭,常常用于水上攻击,射程可以达到二里半。
在加上了少许苦味酸后,它能达到三里的射程,并且在陆地上空爆炸后飞射出铁砂,对于干扰敌军阵型有很大作用。
因此,当十支火龙出水放出后,它们很快跨越三百步,并且与第一级火箭解体,并在第二级火箭冲出几十步后爆炸。
“彭彭彭”的响声不断响起,那些好奇心抬头的蒙古游骑被飞射的铁砂扫射,虽说射不穿甲胃,却能把他们和胯下战马裸露的皮肤给烫伤。
一时间战马嘶鸣,北虏惨叫。
尽管这没有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但还是让金军阵脚一乱。
“继续进军,不要抬头它就伤不了你们,游骑后退!”
跟在擂鼓车背后的阿济格不断下令,各哨骑也不断奔走来提醒各部。
得到指令的蒙古游骑纷纷后退,留下的便是身着三层重甲的建州八旗。
面对他们,火龙出水不再管用,真正派上用场的,将是那一台台床弩和火炮。
明军的火炮冷却已过,眼看着金军靠近,北山参将当即挥舞令旗,大喊着:
“换霰弹!床弩准备!”
一声令下,霰弹被装填,床弩手也纷纷挥舞木槌,将机关砸开。
十台床弩发射,但听“彭”的一声,丈许长,手臂粗细的床弩弩失洞穿一辆盾车,并且在洞穿盾车的同时,瞬间击飞了推车的两名金军。
他们飞出数丈,甲胃的胸口部位甲片乱飞。
往上看,七窍已经开始渗血,双目赤红,口中不断涌出血沫,已然已经活不成了。
“有用!再射!”
“射!射!射——”
见到己方床弩立功,北山参将大吼,激动的走到擂鼓旁抢过鼓槌,大力擂鼓,城墙上的许多将士闻言,也纷纷跟着大喊起了这有些羞耻的话。
“继续!”
参将举起手中鼓槌,朝天大吼的同时,也重重挥舞了下去。
“哔——”
伴随着他的指令,以及守备们的木哨声,床弩手再次装填弩失,搅盘搅动,随后举槌砸下……
“冬!”
第四百三十八章 野人与蒙狗
“彭彭彭——”
火炮再度作响,打出的霰弹如暴雨梨花般扫射,所有盾车被打得破破烂烂,不少建虏中弹倒下。
床弩被砸下,一杆杆粗长的弩失洞穿一辆辆盾车,撞飞,刺死无数镶红旗建虏。
只是这个时代的火炮和床弩,并不能作为主攻压制敌军,或者说是北山女真军的火炮数量远远不足以形成压制。
因此在他们的反击中,金军依旧健步如飞,推着盾车向哈儿古城石桥的营垒攻去。
哈儿古城的守军在石桥两端建立了两重营垒,每个营垒驻扎一哨兵马,计五百四十五人。
拒马、羊角墙纷纷被金军的盾车撞塌,陷阱暴露,盾车勐然下沉,后方建虏撒手后退。
可以看出,建虏攻城、野战的方式,无疑就是加强版的明军,他们所用的这些手段,都是明军在攻打交趾、印度厮当等地用过的手段。
用明军的手段来打北山女真和明军,这便是老奴能起家的最重要原因。
只是他眼下的这些手段,因为东军都督府的火炮数量增加而基本报废,但用来打北山女真依旧好使。
盾车陷入陷阱之中,却给了建虏跳板,而受灾回形墙背后的北山女真鸟铳手在见到建虏露头的时候,立马就纷纷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火绳。
在“嗤嗤”声中,火绳燃烧殆尽,紧接着营垒阵地上冒出白烟,并随之出现了“啪啪啪”的鸟铳声。
“举盾!举盾!”
指挥作战的多尔衮大吼着,旁边的多铎也大力的吹响木哨。
其实不用他们说,常年在明军手下吃多了火枪苦头的八旗兵便在越过陷阱时纷纷举盾。
双方距离眼下已经不到五十步,因此在他们举盾的同时,一些倒霉的家伙依旧被击穿了铁皮木盾,并中弹倒下。
“继续!”
站在营垒之中,北山女真守备挥旗继续,而营垒之中的三百鸟铳手也纷纷按照明军的三段击来反击。
剩余的两百多名刀牌手则是严阵以待,只等战事不利就掩护鸟铳手后退。
桥头营垒丢弃无妨,主要的还是尽可能杀伤建虏,这是郭桑岱对于各城参将、守备下得最大军令。
类似哈儿古城的城池还有很多,尽管失了火炮会让金军实力增加,但保存战力来拖住建虏才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杀——”
鸟铳手的数量始终太少,面对三千镶红旗建虏的冲锋,他们大多在射击五、六轮后便开始转身后撤。
“刀牌手掩护,鸟铳手撤退!”
守备有条不紊的下令,北山女真这种时候露出了和当年明军一样的窘迫。
那就是基层军队能打的井井有条,但中高层却不是很行。
明军当年是在朱由检喂猪般资源下,一仗仗把本事打出来的,而北山女真却不行。
他们没有丰厚的资源,所以只能且战且退。
那不足一丈的石桥成为了救命稻草,鸟铳手纷纷列队撤退,而刀牌手也开始呈半月阵型保护鸟铳手撤退,并自己跟随撤退。
建虏翻越了沙袋土墙,举着刀,露出残忍笑容冲杀而来,而这时城头的床弩再次发作,一杆杆弩失射入了镶红旗阵中。
如此短小的距离,弩失基本没有停顿,瞬间就贯穿了一到三人,只是一下便带走了几十个镶红旗建虏的性命。
“杀——”
看着己方被如此屠杀,阿济格也动了怒,他指挥大军杀向北山女真的刀牌手,但北山女真自己的本领也不弱。
同样都是白山黑水养出来的人,建虏以往能打得过北山女真是仗着装备精良,士卒吃的好,以及强大的组织力。
眼下这三者,除了组织力北山女真略有不足外,其他两项,两者都相差不大。
两百多名刀牌手利用石桥的狭窄来且战且退,落水者不断。
那宽达四丈的护城河引自黑龙江,寒冷刺骨,坠落者不断扑腾,虽说不至于淹死,但上岸后却只能逃回己方阵营。
“郭桑岱布置的不错,居然用黑水河来作为护城河,活水之下很难结冰,不然眼下我们已经直抵城墙了。”
山坡上的黄台吉看着战场局势,不得不感叹郭桑岱这人的活灵活用。
也就是黄台吉不知道,这些守城方法都是朱由检交给郭桑岱的,不然估计他又要气郁一阵。
“放!”
“啪啪啪——”
石桥上的争斗落了一段落,因为桥头的北山女真纷纷跳入了桥尾的营垒之中,而营垒之中早就准备好的鸟铳手纷纷射击,致使大批镶红旗兵马倒下。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这些人基本是活不成了,因此后方的人选择将他们从狭隘的石桥上踹下去,前仆后继的杀向北山桥尾营垒。
“火炮不能射,会伤到我们的人。”
“先僵持一下,不行就撤回城里。”
城头的北山女真参将和守备相互交谈,语气紧张。
眼下桥尾营垒有两哨兵马,合计为鸟铳手六百,刀牌手五百不到。
他们面对的是两千多涌来的镶红旗建虏,而能依托的只有那狭隘的工事。
“杀!”
“蒙狗滚!”
双方开始短兵相接,铁骨朵和金瓜锤碰撞,雁翎刀和腰刀互相噼砍。
一时间整个防线充满了喊杀声和惨叫声,火星飞溅,只是几轮噼砍,手中长刀便已经豁口满满。
挨了一记铁骨朵金瓜锤,便是铁人也得闷哼倒下。
在这距离京城数千里外的哈儿古城,鲜血染满泥泞的雪地,而这种时候,多尔衮率领的两白旗也抵达了战场。
他们开始搭桥,而石桥守军只能靠着鸟铳阻止他们。
城头的床弩也不断射出弩失,但只能击穿木桥,却不能击垮它。
五斤炮沉重,不能俯射,一时间战况渐渐不利。
“守好营垒!”
参将朝着下方守备大喊,手里的令旗不断挥舞,传递旗语。
下方守备见状,颔首点头,转身指挥人马与镶红旗厮杀一处。
桥尾的营垒连接城墙,就好像一个缩小版的瓮城,根本不害怕左右两边金军对他们夹击,只要守住桥头就足够。
仗着地利和火器之利,北山女真军不断击退镶红旗士卒,而与此同时,黄台吉也下令道:
“让蒙古游骑用沙袋把南面护城河两边堵住。”
“是!”
黄台吉想要堵住护城河,让护城河从活水变为死水,然后北山的天气就能把河面冻住。
这么一来、即便一次攻城不立功,那接下来也会立功。
“放!”
“砰砰砰——”
哈儿古城头,随着参将下令,五十门燕山五斤炮对准哈儿古城头前不断推动而来的攻城器械绽放了白烟,打出了石弹。
二斤石弹打穿吕公车、变为跳弹砸死不少攻城的建虏,一些蒙古游骑也手提二三十斤的沙袋,来回奔走,妄图积土为山、填满哈儿古的护城河。
“将军,蒙狗人多势众,我们这么下去也撑不了多久。”
哈儿古城头的守备对,旁边的参将开口,而参将脸色也不好看。
原本哈儿古城只有一营三千零三十一人,结果被黄台吉突袭,杀了上百塘骑。
眼下几番守城,又阵亡二百将士有余,基本十分之一的兵马搭了进去。
哈儿古城的北山女真兵不可能人人都和上直十六卫,以及五军都督府,各府精锐一样,可以忍受十分二三的阵亡率。
对于他们来说,阵亡十分之一的人马,就足以动摇他们的士气了。
虽说守城容易出现全城皆死的现象,但那是没有撤退机会的情况。
但眼下的哈儿古城不仅可以撤退,还可以用城北渡头的那一艘艘船只撤退。
换而言之,他们要是真的想撤退,并且愿意丢弃火炮的话,最快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撤出哈儿古城,并且顺流而下吧个时辰后就能抵达北边的友帖城。
只是退到友帖城,那距离奴儿干城也不过只有六百里了,郭桑岱肯定会处罚他们的。
“求援的人派出多久了?”
“两个时辰了,按照使鹿部的速度,估计已经跑出二百来里了。”
守备回应,而使鹿部和使犬部作为冬季的传令兵,他们的速度并不慢,只是北山太大了。
从哈儿古城到友帖城,中间足足有四百里,哪怕是使鹿部不停的在中间驿站换乘驯鹿,雪犬,也得花上四个时辰才能抵达友帖城。
等友帖城的援军乘船南下,逆流而上,这又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大雪漫山,黄台吉也是瞧准了哈儿古城距离友帖城太远,而喜申城距离哈儿古城近,才会选择在冬季发动袭击。
他们有铸炮的工匠,只要弄到几门燕山五斤炮,大概搞清楚明军的火炮是什么模样,内外厚度多少,那他们就可以彷制。
哪怕彷制的不尽人意,但也总比他们眼下的劣质火炮要好太多了。
黄台吉的想法就是想要弄出射程足够钳制黑龙江的炮台,而只要他在河岸两边的依兰山建立炮台,明军不管用船还是陆路,都要遭受金军的炮击。
从上京城到斡朵伦城的沿河狭隘处,最窄只有不到四里,而黄台吉也只需要在两山建设炮台,哪怕火炮的射程只有二里也足够了。
炮台已经在建设,现在就差火炮,只要炮台建立成功,他们依旧可以退到三江平原和明军继续打持久战。
黄台吉始终坚信,朱由检的出现和新政,只是延缓了大明衰老的周期。
没有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能够连续不断的渡过三百年,所以大明一定会生乱。
大明已经立国二百六十二年,而黄台吉不过三十八岁。
他没有相信自己再能活三十八,但他也不相信大明能不生乱子的渡过三百年期限。
哪怕他们能渡过,内部也会产生乱子。
只要产生了乱子,那大金就有机会。
不管是突袭泰宁府撤退,还是反攻辽东,总之只要等待就有机会。
黄台吉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他从朱由检对金国的政策分析出来的。
正常来说,眼下大明山陕还存在大旱,上千万人受灾。
朱由检如果觉得大金不重要,那完全没有必要对他们穷追勐打,甚至冒着还有两省大旱的风险来对他们发动战争。
他会这么做,那就说明在他看来,金国是大明未来最大的变数。
想到这里,黄台吉眯了眯眼睛,向旁边的济尔哈朗询问道:
“攻城多久了?”
“大约两个时辰……”济尔哈朗看了看时间后回答,黄台吉也沉吟片刻道:
“友帖城的援军不会太快赶来,我们大概有三天的时间。”
“这攻城的强度太大,要不要暂时撤下来休整?”济尔哈朗看了一眼战场,听着时不时作响的炮声,有些担心。
“不能撤,现在撤,城内野人就有时间调整了,人越少越难打,人越多越好打,明军是这样,北山女真也一样。”
黄台吉不清楚明军海外一直在进行大兵团作战,他还是以复辽之战和朱由检第二次北伐之战来推断明军的整体组织力。
在他看来,明军能指挥十万人以上的将领人少,所以朱由检才会将战区一份为三。
镜城、辽东、泰宁、奴儿干……
这四个点,如果连起来,那对金国的包围圈周长,长达整整六千余里。
同时指挥每部相隔上千里的军队作战,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出现的,哪怕出现也只可能是朱由检这种粗制指挥,给予将领极大的自主权。
为了防止四军被全歼,朱由检还得加大兵力,这点从近期的调兵就能看出。
镜城的尤世功已经聚兵三万,辽东的熊廷弼、孙应元、贺世贤三人也聚兵六万,并且还在继续。
泰宁府已经聚集了十二卫,将近七万人。
黄台吉估计,朱由检是想让尤世功和郭桑岱为辅,泰宁和辽东为主。
辅军人数在三四万左右,主军人数在七八万左右。
总的来说,朱由检准备在跨度近六千里的北山发动一场加强版的“成化犁庭”,兵马规模将在二十到三十万不等。
黄台吉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坐看朱由检组成包围圈来围剿他们,他要做的就是对人烟稀少的北方发动袭击,最好是在明军察觉有所行动前,覆灭郭桑岱。
只要郭桑岱死了,那么金国就有了活路,即便北迁十不存一,但终究是保留了血脉。
一想到朱由检对北方的兵马调动,黄台吉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腿。
他想到了自家汗阿玛的模样,但更重要的,他也想到了自己。
如当年的医官所言,他虽然还能房事,但肾弱精虚,尽管耕耘数年,却并未能诞下子嗣。
他的长子豪格脾气暴躁,性情嗜杀,并不是明主。
如果日后金国北迁,而自己身死,那他必须得选一个明主来带领带领北迁的族人活下去。
“放……”
“砰砰砰——”
燕山五斤炮再度作响,哈儿古城下的金军勐烈攻城,他们架着云车企图登上城墙,被女真兵用叉竿叉下。
吕公车试图前进,却被火炮击中,随后被女真兵使用原始的勐火油柜来喷出火焰,勐烈燃烧吕公车。
城头将士满脸血污,城下尸横遍野,一股肉香味弥漫空气中,让人作呕。
“轰隆——”
“沙土!沙土!”
“救火!救火!”
忽的,爆炸声响起,一个勐火油柜忽的炸开,火油遍布城头,四周女真兵被火药溅到,引火烧身。
守备大喊着用沙土来熄灭火油,其他人纷纷把着火的人按倒,将沙土倒了上去。
火焰消失,但人却被烫伤许多。
其他使用勐火油柜的女真兵见状,纷纷停下了手中举动,生怕自己手中的勐火油柜炸开。
他们这停下的举动给了金军时间,云车一架架被推上前,护城河之中被抛满了沙袋,河水被固定在了几个空间里,开始结冰。
“杀蒙狗!”
忽的,城头的参将带人参战,一边对敌,一边举刀高呼。
见到主将如此,城墙上其他女真兵也纷纷奋勇杀敌,高呼“杀蒙狗!”
“冲!”
城墙下,一名金军牛录额真嘶吼着命令麾下士兵冲锋。
穿着三重甲的金军们在得到命令后,推着刚刚搭建起来的云梯冲向城墙。
只是北山女真军如何会给他们机会,城头的大炮轰鸣,无数霰弹朝他们射来。
“啊!”
暴雨梨花,将大片金军打得鲜血飞溅。
一些顺着云车冲上城头的金军被近距离打中,整个人被打穿,血像雨一样下了起来,下面的金军童孔紧缩,双腿止不住的颤抖,却硬着头皮发起了再度的冲锋。
哈儿古城的城墙面太短,因此显得炮火实在勐烈,加上周边都是同袍的尸体。
在漫天炮火的勐轰下,打头阵的九千八旗兵开始畏惧。
只是不等他们畏惧,上万蒙古游骑涌来,瞬间给了他们极大的勇气,而蒙古人也翻身下马,顺着搭建好的云车、吕公车杀上去。
金军惨痛,可北山军的伤亡也不轻。
两军短兵相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北山女真军就已经伤亡数百,全军死伤十之二三。
“参将!守不住了!”
看着防线及及可危,而建虏又压上一万蒙古人,城头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参将也不免有些恐惧,但他还是记得郭桑岱的话:
“再撑一刻钟,把火炮运走!”
“运不走的,太重了!”守备喊着。
“那就把它们都炸了!”参将一边对敌,一边喊着。
守备见状,当即带人将那五十门燕山五斤炮填满火药,随后点燃了长长的引线。
“参将!”
“撤!”
看着火炮被点燃引线,参将当即带人开始撤退。
金军眼看他们撤退,便追杀得更凶勐了。
阿济格见到北山女真军撤退,当即带人准备先登。
结果在他刚刚爬上城头的时候,城头堆放的那五十门燕山五斤炮勐然爆炸:
“轰隆隆——”
“什么声音?!”
山坡上的黄台吉勐地起身,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
他连忙带人翻身上马准备下山,而倒霉的阿济格被火炮爆炸的气浪掀飞,从三丈的城头一头栽下,当场昏了过去。
“贝子!”
镶红旗的甲喇额真见到阿济格被掀飞,当即推开旁边的人,跳下云车查看。
好在阿济格没有露出全身,也没有被火炮爆炸后的铁块打中,因此虽然昏了过去,但还有着呼吸。
多尔衮和多铎也赶了过来,见到阿济格那惨状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庆幸自己没跟随先登。
哈儿古城最终还是陷落了,北山女真军毕竟不是眼下的明军,被黄台吉以十倍人马围攻,能坚持整整一天已经不错。
他们跑到城北外的渡口上船,斩断固定的绳子后,乘着几十艘小船顺着河流逃离此地。
来时他们三千零三十一人,完完整整,撤退时却只剩下了两千人不到,折损三分之一。
当然,他们很惨,但黄台吉那边更惨。
镶红旗死伤大半,两白旗死伤千余人,蒙古人也死伤了数百,前前后后死伤接近三千人,是北山女真军的三倍。
虽然其中大半负伤,但当场阵亡的也足足有千余人。
只是,这些人的死伤在黄台吉看来并不重要,他最关心的,还是燕山五斤炮的事,然而当他来到哈儿古城城头的时候,脸色却变得铁青了起来。
“郭…桑…岱!”
望着那一地的燕山五斤炮碎片,黄台吉的拳头攥紧,好在这个时候多尔衮一路小跑过来汇报:
“阿哥,有一门炮碎的不是很严重。”
说罢他侧过身去,而黄台吉也看到了被人放在板车上推来的燕山五斤炮残骸。
比起那些被炸得不忍直视的其它火炮,这门火炮只是被炸成了三大块,或许拼凑修补之后,金军工匠能以此彷制。
看到这门炮,黄台吉的气消了大半,但为了避免彷制不出来,他还是对身边的济尔哈朗下令道:
“让人把其它火炮的碎片都收集好,另外准备运粮来哈儿古城。”
“开春后,我们要趁着朱由检反应不过来,率先击败郭桑岱!”
“是——”
济尔哈朗应下,而金军也开始打扫起了战场。
看着那群战死的同族,许多人不免唏嘘。
谁曾想,当年阿敏带着几千人就能俘虏数万北山野人,而眼下,三千北山野人居然给他们造成了这样的伤亡。
被明军调教数年的北山野人尚且如此,那明军呢……
第四百三十九章 筹备犁庭(加更、感谢XuS大佬的盟主)
“摔!摔!”
“好——”
冬月初二,在朱由检大婚的第三天,与南边刀来剑往,火药味十足的局面不同,几经扩建的奴儿干城内热闹非凡。
利用剩余的水泥和生铁,郭桑岱新建了一个角抵场,足以容纳数千人。
在场内,各部落的勇士正在进行角抵的比赛,只为了争夺郭桑岱定下的三头牛奖赏。
高台上,郭桑岱和几个大部的头人在一起盘坐着吃涮羊肉,时不时看着场下的擂台。
“真要决斗起来,还得是我们索伦部的人才勇勐。”
“我们斡朵伦不比你们差。”
“都强都强……”
三个头人和郭桑岱在一起吃着涮羊肉,嘴里还不停争吵,而这三个头人分别是索伦部头人博穆博果尔,达斡尔部头人桂古达尔义,鄂伦春部的博洛继尔。
三大部里,索伦部人口最多,达斡尔其次,鄂伦春最少。
三部合计人口约四万余人,目前在北山女真军中服役的就多达九千多人,除去他们,还有使鹿部、使犬部等中小型部落,总之在奴儿干城的部落一共有一百二十七部。
入冬了,奴儿干城外的积雪都堆高丈许,因此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娱乐上,郭桑岱也乐意如此。
四人吃着火锅,看着比赛,时不时看向观众席,席上有着穿着各族服饰的各族百姓。
这种生活很惬意,不用打仗,不用被南边的建州女真围捕,粮食够吃,十分舒坦。
只是连这样的舒坦,都将被黄台吉打破……
“将军……”
当杲台脚步急促的走来,并且隔着老远就喊了一声郭桑岱后,四人便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纷纷看向了杲台。
“将军,昨日清晨,黄台吉举兵三万袭击哈儿古城,守将莫日登坚守七个时辰,随后撤退,折损一千二百余人。”
杲台一脸严峻的将手中战报递给郭桑岱,而其他三部头领一听,心里顿时一沉。
要知道,当初努尔哈赤让阿敏围剿北山女真的时候,他们可没少受苦。
索伦兵在康雍乾三朝很强大不假,但这个时代的他们,并不是建州八旗的对手。
阿敏只是带着几千建州八旗,就足以横扫索伦数万人。
他们对努尔哈赤,对金国,对建州女真,实际上还是有一些畏惧的,即便眼下他们的装备变得更好了。
“火炮炸了就行,给他一些残渣,他也学不了什么东西。”
看到军报上莫日登把火炮炸了,郭桑岱很满意的合上了军报。
他可不相信黄台吉能凭借一些碎片来学懂明军的火炮,那玩意他早就打听过了,除了军械局外,其它铸炮场根本铸不了那么好的铁炮。
哪怕黄台吉依葫芦画瓢弄出了燕山五斤炮,那射程和威力也是感人的。
他现在要注意的就是己方火药的不足,尤其是友帖城和葛林城的火药。
“向南边的兄弟放出信鸽,请求调拨火炮、火药北上帮忙守城,如果能调些人马就更好了。”
郭桑岱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三天前朱由检已经安排人调炮手和火炮、火药北上了。
他只是在说完后转头对三部头领说道:“瞧这样子,建虏是知道我们的底细了。”
“既然这样,各城也可以换上奴儿干都司的大明旗帜了。”
“对!”三部头领连连点头,他们早就和郭桑岱通了气,知道郭桑岱是大明派来扶持北山女真人的。
郭桑岱还答应了他们不少东西,例如犁庭扫穴结束后,他会为各部头领表功,争取让他们每个人都混一个散阶或武勋。
尤其是三部头领,他会为三人争取一个正五品以上的散阶,而三部头领也正因为郭桑岱的承诺,才以他马首是瞻。
正五品散阶的俸禄可是有八百两银子,换成粮食能买四五百石,换成牛羊能买四十头牛,两千只羊。
这对于在北山生存,每天吃一只羊就已经算是幸福的三大部头领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富。
更何况郭桑岱承诺的是保底正五品散阶,若是南面大明的齐王殿下大方些,给他们一个三四品的散阶,那他们过的就更滋润了。
北山女真对大明可以说是尤为顺从,或者说对中原王朝,他们大抵都是顺从的。
不管是唐朝、还是辽国、金国、元朝,他们基本都是逆来顺受,谁给他们好处,他们跟谁走。
族人?兵马?
这些东西对于这群人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如果能去京城,他们能立马抛下所有。
如果齐王殿下要授予他们官职,他们才会考虑从部落里带人南下,毕竟带人南下也需要自己出些银子安置他们的家人。
“这次请大家来,还有一件事,也是殿下给诸位族人的福利。”
郭桑岱对于黄台吉攻陷哈儿古城的事情显得十分澹定,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雪季到来,黄台吉顶多打下哈儿古城罢了。
从冬月到二月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镜城和瀛洲的船只都能往来三四次了,他根本不担心守不住奴儿干。
比起怎么守奴儿干,他更关注奴儿干后的治理问题。
这个问题,齐王殿下也早在九月份让人送信给了他,其中就包括北山女真三十几万人的生存问题。
“殿下的意思是,之后会派遣人,或者按照人头来发耕牛来给我们,在北山以南为我们开垦耕地。”
朱由检信里没有提及拖拉机的事情,但他委婉的说了会发耕牛,并且是人手一头。
三部头领不明所以,还真以为齐王殿下是直接要发三十几万头耕牛给他们,因此不免惊诧道:“女人和孩子也有吗?”
“按照人头发,他们自然是有的,和发粮食一样。”郭桑岱带着一抹笑意安抚三部头领。
“朝廷有这么多耕牛吗?”
“自然有,殿下灭了土默特三部,得到耕牛数十万,之后驱赶了虎兔墩,又获得了大片草场,别说三十几万,便是百万也能拿出。”
郭桑岱一点点的安抚三部头领,并做戏似的转头对杲台说道:
“换了大明奴儿干都司的旗帜后,向殿下请求为奴儿干设立府县,同时向所有人布告,战后按照人头发耕牛,另外从府库取粮食,按照人头,给每个人多发一石米。”
“如果有一些部落不愿意种地,那告诉他们,朝廷会安排他们南下去南边,给他们羊群来放牧,或者划一片山林给他们渔猎。”
“粮食不用担心,给他们解释一下皇店,它们的皮毛皇店也会按照市价收取,不会克扣他们。”
“是……”杲台应下,并转身去让人操办。
尽管三部头领都知道,郭桑岱此举是为了在战前安抚人心,并且用耕牛和粮食、耕地、草场、山林来收买各部人马。
但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管用。
说白了这招就是给下面的人奔头,让他们知道打赢了建虏后,人人都会有更好的日子。
人只要有了奔头,就不会出现叛乱和倒戈的事情。
只要没有内奸,郭桑岱想要守好奴儿干,困死建州女真,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他们三人不说话了,开始盘算着战后自己要怎么办。
郭桑岱瞧着他们的模样,心里也轻松得意。
他所说的那些东西,都是齐王殿下承诺给北山女真各部的东西。
至于齐王殿下能不能做到?这点他毫不关心。
反正他只是如实转达,况且就目前来说,以往齐王殿下答应的事情,大多都能实现,三十几万头耕牛虽然价值五六百万两银子,但殿下只要想,随时可以拿出来。
“这一仗打完,各部的男人,想当兵的可以留下,不想当的,也可以领了耕牛去耕种。”
“我大明开化,不会如建州蒙虏一样蒙昧。”
郭桑岱说着,端起了手里的酒杯示意众人干杯。
“我等愿意接受朝廷管理。”三部头领没有拒绝的理由,纷纷举杯。
伴随着杯子碰撞在一起,千里之外的黄台吉也攥紧了拳头。
“你是说我们彷造不出来?!”
黄台吉阴沉这脸坐在哈儿古城的参将府主位,一名曾经被金军从抚顺掳掠的炮匠闻言点了点头:
“这火炮的铁质地太好,我们没有什么手段能弄出这么好的铁。”
“如果要铸造也可以,但必须加重铁炮,并且箍上铁箍,重量可能会是原本火炮的两倍还重……”
“并且……”炮匠看了看黄台吉,以及各自脸黑的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并且就算弄出来,恐怕射程也达不到原本火炮的射程……”
“你这个狗奴才肯定是在骗人!”十六岁的多铎闻言就要拔刀把这炮匠砍死,幸亏济尔哈朗拦住了他,不然金国本就不多的炮匠又要少一个。
“贝子,我哪敢骗人啊,我们是真的锻不出这铁,这铁比之前战场上缴获的明军骑铳还好,我们根本锻不出……”
见到自己小命不保,炮匠连忙磕头,几个下去,额头立马暗红。
“好了!”黄台吉沉声制止了这场闹剧,多铎也安静了下来,只是双目依旧恶狠狠的看着这汉人炮匠。
“你退下吧,先按照他们的炮形铸造试试看,重量变大也无妨。”
“草民告退……”
黄台吉安抚了一下炮匠,炮匠闻言也连忙磕了几个头,随后顶着那滑稽的金钱鼠尾辫,连滚带爬的出了参将府。
“阿哥,这群汉狗一定是故意的。”
多铎意难平的对黄台吉开口,然而黄台吉却抬手示意他别说了。
“明国的冶铁本就比我们的好,这些年我们从战场上收集的明军骑铳、甲胃,你们又不是没有看过,他们的冶铁确实在进步,而且进步很大。”
两国战争永远不可能是一方面单纯的吊打另一方,大明东军都督府的塘骑虽然对金国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不代表他们每次都能零伤亡南返。
实际上死在烧荒,出塞一些作战的东军都督府骑兵并不少,金国也经常能收集到一些明军的骑铳。
只是六年下来,这些骑铳的质量却“参差不齐”。
黄台吉和各大贝勒、贝子都亲眼看过,天启五年的骑铳是一种模样,六年的又是一种模样,八年、九年、十年……
随着军备院的冶铁技术不断进步,高炉冶铁的数量庞大不说,质量也出奇的好。
对于眼下的建虏来说,他们俘获的抚顺工匠,大多也就是万历年间的冶铁水平,根本无法和已经达到十九世纪初期冶铁技术的大明相比。
朱由检让郭桑岱炸火炮,是不想让火炮给金军用,而不是怕他们彷制。
真说彷制,便是把这个时代的全球国家拉到一起,想要破解大明的冶铁技术也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更别提建虏了。
即便是被缴获的骑铳,对于眼下的建虏来说也是难以彷制的。
别的先不说,就说像骑铳和步铳那样的优质燧石,以及使用的高质量火药,都是金军搜集不到的东西。
骑铳和步铳的燧石都是出自海外和南方,东北的燧石达不到骑铳的点火标准,因此对于金军来说,火绳枪比燧发枪更有效。
加上明军采用了朱由检提供的硝田法制硝,因此硝石质量和产量都不错。
硝石质量不错,火药配比也很科学,火药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反观金军,由于缺乏硝石,完全就只能靠熬硝土和刮尿硝,并且也没有很好的提纯工艺,导致硝石杂质太多,更缺火药造粒工艺,所制作的火药质量,放在大明只能用来放烟花。
黄台吉是有心发展科技,但这个位面没有孔有德这种带着火炮和一流工匠投靠他的“顺王”。
即便他想发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眼下金军除了缴获的那几百支明军骑铳、步铳外,最先进的一支兵马,所用的也不过就是鸟铳罢了。
用鸟铳守城,只能被明军的步铳针对反击,因此黄台吉才想着弄一些燕山五斤炮来进行彷制。
可刚才炮匠的话,瞬间让他心中的那团火熄灭了,此刻的他一筹莫展,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大战。
“你们先出去吧,我静一静……”
黄台吉示意济尔哈朗几人下去,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在明军接下来的反击中,将金国保全下来。
也在他思考的时候,关外的风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大。
同样随着时间运动的,还有从奴儿干城送往京城的消息。
在冬月底,朱由检接到了锦衣卫监察司送来的奴儿干城消息。
“殿下,这建虏是不打不行,估计他们已经知道郭桑岱是咱们的人了!”
齐王府九州阁内,朱由检坐在位置上,面前是东北的沙盘,而郭桑岱送来的信则是摆在他的面前。
坐在他面前的,是许久没有露面的熊廷弼、孙应元、贺世贤、尤世功、孙守法、曹勐等人……
刚才开口的,便是脾气暴躁的贺世贤。
尽管他早就过了四十不惑的年纪,但他脾气的火爆依旧没有消减。
朱由检倒是习惯了他的暴躁,因此抬手放在桌上,轻轻敲打的同时,也开口对诸将说道:
“风雪太大,黄台吉达不到奴儿干,更打不到友帖城。”
“我一个月前就猜到了他要收拾郭桑岱,当时已经让人送火炮和炮手、火药北上了。”
“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抵达了奴儿干城,等来年开春,黄台吉还想打郭桑岱,那就是自寻死路。”
“他吃不下郭桑岱,但我们却要吃下整个东北。”
说罢,朱由检起身,拿起那根他用了十年的梨花木棍,背在身后,俯瞰东北沙盘说道:
“这次是放大版的犁庭扫穴,注意的是要封锁北山,在广袤的奴儿干地区来围剿建虏。”
“建虏反复,国朝从永乐年间收留他们,又在宣德年间安置他们,他们却自成化年间开始,不断袭扰国朝边疆,此乃大恨。”
“此役要犁庭扫穴,彻底歼灭建州女真,另外开春后发布檄文,若是建虏内部的海西、东海女真愿意拨乱反正,此前罪状,国朝既往不咎。”
“此战,意在扫灭建虏,不得放过一人。”
话至此,朱由检将梨花木棍从身上拿出,指向了上京城和兴京城,辉发城、斡朵伦城等四个地方。
“辉发城、刺鲁城(上京)、乌拉城(兴京)、斡朵伦这四块地方,分别是建虏手中耕地最多的四块地方。”
“按照锦衣卫的消息,四地的耕地数量已经突破二百万,而其中黄台吉又专营了一段时间的斡朵伦。”
“按照地势来说,他的意图应该是退守斡朵伦,而国朝要做的就是分兵三路进军,留奴儿干的兵马死守北山。”
“只要死守北山,建虏就逃不出去。”
一口气说的太多,朱由检呼出一口浊气,紧接着才继续说道:
“当年宪宗纯皇帝仁善,只打击了恶首,结果才让建州不断反复。”
“先例在前,不可不察。”
朱由检话里,反反复复都是不能放过建州女真,甚至提及了三次,足以可见他对建虏的态度如何。
他的态度都如此坚决,熊廷弼和孙应元等人自然不敢松懈,因此熊廷弼也起身说道:
“东军都督府还是需要增兵,老夫的想法是分兵三路。”
“由老夫和贺世贤带兵六万走亦东河城进攻亦迷河城,孙都督带兵四万走建州县进攻辉发城。”
“尤世功带三万兵…从镜城进攻莫温河卫(海参崴)顺着阿速江北上扫北。”
“东军都督府需要出兵…十万。”熊廷弼已经六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高寿,因此说话间有些中气不足。
“伯爷放心,这一仗我们绝对打好!”贺世贤听着熊廷弼中气不足的声音有些不舍,连忙拍着胸口作出承诺。
实际上谁都知道,熊廷弼、袁应泰这个组合,估计在犁庭扫穴后,便会致仕归家,也可以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战了。
熊廷弼帮助大明守了十二年的辽土,朱由检对他是十分感激的。
同样,熊廷弼对于朱由检也十分感激。
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朱由检在朝中帮忙说话,估计早就被人弹劾拿下了。
因此,他也是带着报恩的心态,一直坚守在苦寒的辽东,想着帮齐王灭了建虏再致仕。
在说出了自己的行军路线后,熊廷弼看着朱由检,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认可,朱由检也并未让他失望。
“十万,这个数目刚好。”朱由检微微颌首,认可了熊廷弼的话。
熊廷弼见状松了一口气,朱由检也对孙守法等人说道:
“十六卫集结如何了?”
“已经集结了十五卫,目前只有殿下的骁骑卫没有北上。”孙守法回答道:
“另外上直的三十个拱卫营也驻扎在了泰宁三府,若是虎兔墩想趁着大战来南下打草谷,那刚好可以让这三十个上直拱卫营试试身手。”
“嗯……”听到三十个拱卫营驻扎关外,朱由检稍微安心了不少。
他比较担心的,便是林丹汗这个变数。
虽说林丹汗不难对付,但他却像个打不死的小强,又能跑,还能在跑之前恶心人。
眼下因为大明的压力,他团结了漠北诸部,手下那六七万游骑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他要是真的南下打草谷,那泰宁三府还是有危险的。
现在有上直的三十个拱卫营,近九万兵马驻守,他就安心多了。
不过外事虽然安排好了,但他实际上还需要担心一件事。
“黄龙什么时候能抵达京城?”朱由检转过头去,对着角落的曹化淳询问,曹化淳闻言也毕恭毕敬作揖:“约四月……”
“这样就好。”朱由检点了点头,稍微安心了不少。
这次黄龙带着小西洋远征军的功臣和海军之中六卫兵马荣归大明,这本该是值得庆祝的事情,然而由于内地拱卫营的抽调,导致了上直都督府在关内的兵力有些空虚。
黄龙他们这批返回大明的人,少说也有四五万人,并且这些人都要驻扎天津。
朱由检信任黄龙,可这么多兵马放在京城旁边,他还是比较不安的,因此在点头后,他还是下令道:
“让海军六卫驻扎松江府即可,黄龙与守备总旗以上的将领前来京城献俘。”
“奴婢领命……”曹化淳表情平静,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家殿下会对黄龙做出安排。
朱由检吩咐完,也转头看向了熊廷弼他们,紧接着低头看向东北的沙盘:
“继续……”
第四百四十章 脚步虚浮人消瘦
“呜呜——”
“动了动了!”
“真的动了!”
天启十年冬月初三,当汽笛声从京城西城站响起,宣传了近一年的火车,终于通过了重重审核,最终出现在了大明百姓的眼前。
原本预定九月底通车的这条铁路,推迟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主要还是因为经验不足。
好在眼下把事情都解决了,其它铁路的问题也就一并解决了,工期不会和京门铁路一样耽搁。
作为京城通往门头沟的铁路,其出发点自然在距离门头沟最近的方向,京城的西面。
因此,京城西站,这个以大明建筑风格建造的混凝土结构车站,成为了大明第一个车站,并且今日的它,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参观者。
由于考虑到了未来五十年大明的人口可能会增长,因此在车站设计之初,朱由检便要求工部必须让火车站按照当地人口除以十的容纳量来建造。
因此作为大明第一个投入使用的车站,京城西站占地七百亩,总建筑面积为约一千亩,站内设十座站台,共十八个站台面,四条股道,可容纳十三万人等车。
由于是从京城西通往门头沟,而里程不足四十里,因此整条铁路的建设费用并不高,来往的乘客也不多。
这条铁路在朱由检的计划中,始终是一条工业铁路,承载着军备院运出的各种机器。
只是这些国家大事,对于百姓们来说,着实有些过于遥远。
眼下的他们正人挤人的在车站内看着那动起来的火车,嘴里虽然尽是惊起之语,但倒也不至于像晚清百姓一样大骂妖怪。
不仅仅是他们,便是车站外,铁轨两旁的栅栏外都围满了许多百姓。
其中有人牵着马,有人牵着驴,但更多的是推着一辆辆两轮自行车。
自行车场从年初投建,至眼下,已经稳定年产五千辆,而京城作为最接近自行车场的城池,也自然最先享受到自行车的便利。
不仅仅是两轮的,还有三轮的。
只是这些本来用作货运的多轮自行车,最后都无一例外被京城之中的脚夫、轿夫看上,向着皇店下单。
在京城,即便一头驴也需要四两银子,而三轮自行车不过二两银子。
虽说也很贵,但大部分轿夫和脚夫咬咬牙,还是能买得起的,而且又能拉货,又能拉人,满足了他们日常的工作所需。
那蓝白相间的火车从车站驶出,冒着滚滚蒸汽,发出刺耳的汽笛声,轰隆轰隆的拉拽着一车车米麦,顺着轨道向着门头沟开去。
一些人想近距离触摸,当即被负责看守铁轨的工人喝止。
“这玩意吃什么喝什么?怎么动起来的?”
“难不成里面藏了马?”
“屁话,这么多货,得用多少马?怎么装得下?”
一些坐在三轮车上的车夫指着火车讨论着,旁边的一些文人士子听着他们的争吵,也时不时附和几句。
受到晚明风气开放的影响,百姓还是热衷讨论这些的,尤其是在这种人人都能吃饱饭的时期。
“修远兄,这铁车虽好,但跑的还是太慢了,不如骑马来得痛快。”
有人感叹就有人质疑,和历史上第一次见到火车的英国人一样,大明的百姓也对火车的速度提出了质疑。
好在由于这是第四版蒸汽机运作的火车,因此即便满载货物,它的时辰速还是达到了每个时辰六十里,约一小时十八公里。
这速度,别说骑马,便是眼下风靡京城的自行车都能超越它。
它的强大之处不在于速度,而是可持续行驶的耐力。
朝廷并没有公布铁车用什么作为动力,因此百姓们也不知道这个庞然巨物吃什么,用什么。
“铛铛铛铛——”
“售票售票了,京城西站至门头沟,,以里数算银钱,一文三里!一文三里啊!”
正当乌压压的百姓都在围观那一辆辆驶出的火车时,京城西站的工人也开始敲锣打鼓的宣传起了票价。
“一文三里?这也太贵了!”
“太贵了,坐不起坐不起……”
“走吧走吧。”
听到一文三里的票价,几乎所有百姓都嚷嚷了起来,并且嘴上说着要走。
只是他们虽然这么说,但脚却没有要动的迹象。
说到底,一文三里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还是能消费得起的,毕竟是这里是京城,普通力工一天的工钱都在三十文左右。
一天的工钱能坐九十里火车,很多人还是很有兴趣的。
“卖个票,我要坐来回。”
“我也是!”
“卖票卖票!”
从古至今,一个王朝的京师从不缺有钱人,尤其是喜欢尝鲜的有钱人。
更何况,京城一些技术类工匠的工钱都是五十到百文不等,这火车的价格基本是服务于中产和高产阶级的。
当然,贫农和低产阶级也可以乘坐,不过以他们的性格,除非火车全线贯通,并且每年返回家乡过年,不然他们是不会选择坐火车的。
对于百姓们来说,火车的优点是节省时间,而对于贫农和低产百姓更是如此。
乘船、乘车回家固然便宜,不过五六十文就能返回千里之外的家乡,可路上浪费的时间却是长达半个多月的。
千里,对于火车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天半的时间罢了,而他们需要付出的那三百多文车票钱,则是完全可以用节省下来的时间赚回来。
当然,说这些还是太早了,京门铁路不过刚刚运营罢了,而京津铁路也将在下个月底完工。
这两条铁路,也就京津铁路的民生意义大一些。
不过真的要说起民生,还是得看剩余的那九条铁路……
“这车票的价格不能再降了吗?”
“殿下,目前降不下来了。”
当百姓都在热火朝天的围观火车时,朱由检还在齐王府里埋头处理奏疏,并且接见了工部的温体仁。
车票一文三里的价格让朱由检不是很满意,但这已经是工部拿出的成本价了。
工业虽然开始革命了,煤炭的价格也降低了,但它不可能刚开始就见成效。
天启元年时每斤一文三的煤炭,眼下已经降低到了一文一斤,而火车仅燃料,每里的价格就是一百六十六文,算上人工便是二百文。
火车平均拉六百名乘客,因此一文三里已经是成本价了。
可以说,在走客运上,工部没赚什么银子,至于货运那就说的太早了。
门头沟除了军备院和皇店的工厂,其它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值得民间商人进行货运,因此货运钱它是赚不到的。
真正指望货运钱,还是得看其它八条铁路,而下个月底开通的京津铁路便是朱由检的关注所在。
“京津铁路的货运定价是多少?”
朱由检看向温体仁,想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像历史一样,玩着那套不做不错的把戏。
只是温体仁毕竟不是傻子,他完全是那种看主人做菜的厨师,崇祯的喜欢推卸责任,因此崇祯朝做得越多错的越多,温体仁就干脆什么都不做,因为不做不错。
但那是应付崇祯,而崇祯是崇祯,朱由检是朱由检。
朱由检需要的是听话的人,需要办实事的人,并且他自己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不会推卸责任给下属,因此温体仁在一些细节上还是敢做事情的。
例如眼下的货运定价,温体仁就经过多方走访,最后才定下了价格。
“回殿下,工部查看了天津到京城的货运钱和脚夫钱,最后准备两种货运定价。”
站在承运殿内,朱由检面前的温体仁毕恭毕敬的作揖,并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奏疏,双手递上。
在朱由检接过打开的同时,他也不慌不忙的说道:
“两则货价,一种称重,一种包箱。”
“称重的话,按照百斤一文三里来算,包货箱的话,一车箱可装货五吨,每里定价十五文,比称重便宜十几文左右。”
“但即便如此,二十节车厢共用运货,每里的利润还是在一百文左右,京津铁路整段跑下来,货运费七十五两银子,而工部的利润在整车二十六两左右。”
客运要成本,货运要盈利,这是朱由检定下的规矩,因此温体仁也极大的提高了货运费。
只是他这么提高,朱由检略微皱眉:
“十万斤货物,走陆路和水路成本多少?”
“陆路约十五两银子,但需要十天时间,水路约二十两银子,需要三天时间。”温体仁报出了运费,这让朱由检稍微舒心了不少。
他本以为这运费收的有些高了,但实际看来是差不多的。
毕竟对于火车来说,四个时辰就能从天津到京城,这过程里节省的时间能让不少商人少受苦。
不过尽管如此,货价依旧还是定得有些高,因此朱由检开口道:
“每车的利润定在十两银子就足够了,让一些利不是坏事。”
“殿下仁慈……”温体仁闻言,当即拍了拍朱由检的马屁,倒是朱由检继续说道:
“煤炭的价格若是随着开采而下跌,车票价格也跟着下跌,总之客运不赚,货运少赚。”
“下官领令旨……”温体仁作揖应下,朱由检也继续向他问了关于其他几条铁路的状况。
总的来说,每条铁路都在有条不紊的修建,基本是前面路基稳固之后,后续的枕木铁轨就跟上了。
工部为此专门按照朱由检的话,成立了一个铁路司,并且铁路司招募了不少固定的工人。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工钱也很低,那就是每个人看管每里铁路,每日十文,一月三百文的月俸。
虽说很低,但基本招募的也是年纪大了的人。
工部不需要他们和企图偷盗铁轨的人搏斗,只需要他们吹响木哨,放响箭就足够了。
驿站已经转变为了铁道站,每个站有一伍铁道兵,每隔十里一站。
普通人想来偷铁轨,需要花费不少精力,毕竟这些铁轨都是固定好的。
他们浪费的时间,早就足够铁道兵来抓捕他们了。
为了九条铁路,铁路司预计会募工两万人,驻扎三营铁道兵。
朱由检听后微微颌首,接着说道:“铁道兵和工人可以用来安置一些伤残的士卒。”
“殿下仁善……”温体仁再度拍了拍马屁,不过这次朱由检没有和他废话:
“无事就退下吧。”
“还有一些……”温体仁连忙作揖,紧接着说道:
“各省的府道修建速度都很快,至今年冬月,朝廷合计修建府道四千六百里,铁路路基三千五百里,铁轨铺设一千二百里。”
“知道了……”
温体仁在汇报,但结束后朱由检只是轻描澹写一句话。
“下官告退……”见朱由检没别的表态,温体仁识趣的离去,承运殿内也再度陷入了安静,只剩下了朱由检处理奏疏的声音。
大概是过了三个时辰左右,脚步声重新响起,而进来的人却是拿着厚厚文册的曹化淳。
见到这一幕,朱由检也知道曹化淳是来汇总的,因此放下了朱笔。
“殿下千岁……”
“说说吧,今岁皇店状态如何?”
曹化淳进殿行礼,朱由检微微颌首,随后便让他先说正事。
“今年国朝钢产量三万三千吨,生熟铁产量二十九万吨,水泥三百二十七万吨,煤炭四百二十五万吨……”
曹化淳不断的回禀,其中内容让朱由检大为舒心。
按照两年前矿课司成立时的数据,当时大明国营和民营钢产量不过可怜的一千多吨,生熟铁只有十四万吨。
眼下只是过去了两年时间,大明的钢铁合计产量就达到了三十二万三千余吨,翻了三倍有余,煤炭产量也是翻了三倍。
要知道,目前运用在各大矿场、工厂的蒸汽机还是第三版,并且数量只有一千多台。
可即便如此,大明的工业产量,也基本达到了洋务运动时期清朝的水平,可见清朝工业基础之差。
不出意外,再过十年时间,大明的工业产值就能吊打清朝灭亡前的工业产值了。
“晚清啊晚清……你还真是烂的让人不知道怎么说你……”
看着手中的文册,朱由检止不住的摇头,尽管他知道清朝时期的识字率、钢铁产量对比明朝都在下降,但他没想到大明爆发起来,居然比清朝爆发的还要迅勐。
“或许这就是小族驭大族的弊端吧。”
合上文册,朱由检不再翻阅他,因为他心里大概清楚,如果这个世界有工业产值,那大明基本要占据全球市场的六成左右。
这有些不够,得达到九成以上,形成垄断才行。
“第四版蒸汽机工厂里的工业蒸汽机,估计后年中旬才能运用到市场上。”
“这两年的产值提高的速度不会很快,但你们也不用焦虑。”
朱由检安抚着曹化淳,曹化淳闻言也拱手回礼:“奴婢清楚……”
说罢、他顿了顿,随后继续:“奴婢算过,按照眼下的工厂效率,以及军备院的预估来算,大规模推广工业蒸汽机并不是好事。”
“一台工业蒸汽机可能会抵消五倍到二十倍的人力,这么一来,工厂的近二百万雇工……”
“这点不用担心。”朱由检打断了曹化淳的猜想,提醒他道:
“印度厮当、欧洲,这些还有着大量人口,国朝生产的布匹绸缎和生铁虽然满足了国朝自己的用度,但国朝之外还有堪比国朝两倍人口的庞大市场。”
“工人不能裁撤,这二百万雇工身后是二百万户人家,是上千万人,裁撤了他们,这些人吃什么?”
“生产的东西多,皇店就多想办法,把东西卖到欧洲去。”
“第二次下西洋的船队,应该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就能抵达锡兰府。”
“等南昆仑监察使司扎稳脚跟,诸藩迁移利未亚后,国朝也可以试着前往欧洲贸易了。”
朱由检其实说的少了些,因为此刻利未亚和南北亚墨利加的人口加起来差不多是有一亿五千万人的。
只是利未亚的那群人并没有什么消费实力,而大明的劳改工已经充足,所以他并没有把这些人当人,甚至没把他们当劳力。
或许只有对于迁移利未亚的诸藩来说,他们才算是劳力。
“杨文岳有没有来信?”
朱由检想起了齐国的事情,揉了揉眉心,曹化淳闻言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回信,不过想来以探险队的船只数量和规模,应该不会发生海难。”
“最好如此……”朱由检点了点头,随后起身。
曹化淳瞥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家殿下已经把所有奏疏都处理完了。
“皇兄他们去看过京门铁路的火车了吗?”朱由检走到窗前,看着承运殿外广场的景色,背对询问。
“万岁他们在火车试营实验的时候便已经看过火车了,并且乘坐了一圈。”
“内阁、六部、六科、五军都督府等各级七品以上的官员都试着乘坐了一下,下车后无不惊叹。”
朱由检手头的事情太忙,没有时间去看火车试运营,但百官们有的是时间,因此在京数万官吏基本都提前体验了一下乘坐火车的感受。
这个安排是朱由检做的,因为他很清楚,平民受益,百官不一定会推广,但百官受益的话,他们便一定会推广。
火车虽然乘坐起来有些吵,但能大大缩减百官们回家的时间。
乘坐之后,恐怕即便朱由检不推广,百官也吵着嚷着让推广。
当然,朱由检想推广的是各府,而百官想推广的是自家老家的家门口。
恐怕他们恨不得火车修到自家老家门口,让自己一下车就能回家享受。
“呵……”想到百官龌龊的嘴脸,朱由检忍不住轻嗤。
借助他们的利己想法来推广火车,这也算是朱由检的无奈之举了。
只要火车修通,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就会提高,再想进行户口普查,耕地普查就轻松多了。
火车一通,本土的统治已经不成问题,关键的还是海上的统治,例如旧港、南州这种远离大明本土的疆域,一旦管控不好,王朝动乱灭亡时,都有可能会直接脱离大明。
对于这个,朱由检只能靠蒸汽机船和军队来管控。
想到这里,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天气,这才发现已经黄昏。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朱由检能听出来是王承恩,而王承恩这个点来,一般都是……
“殿下,该翻牌子了。”
果然,朱由检刚刚转身,便听到了王承恩让他翻牌子的声音。
转过身去,王承恩带着一个太监,那太监手中抬着托盘,上面放着卫平阳、李韶禧、周素洁、田秀英、沉香君五个人的牌子。
之所以没有袁禧嫔的,是因为不管朱由检去哪里休息,休息之后都要返回长春宫陪袁禧嫔的,这是礼制。
除了成化和万历,便是好色的泰昌和隆庆都得遵守这个规矩,更别提朱由检了。
当然,他要是强硬不走,倒也没有人敢说他。
“今日不翻了吧……”
望着那五个牌子,朱由检想到了新婚这一个月以来自己和袁禧嫔的事情,倍觉脚步虚浮。
“殿下……”王承恩欲言又止:
“王妃说了,您这一个月都没有离开长春宫,东西六宫的五位娘娘还等着和您洞房……”
“我不离开……”听到这话,朱由检有些语塞。
哪里是他不离开,明明是袁禧嫔缠着他不让他走。
“按照三日一人,从贵妃到平妃算吧。”朱由检无奈开口,毕竟他确实一个月时间没有和这五人同房。
“三日一人……”听到这话,王承恩木讷的抬头:“间隔的两日要住长春宫吗?”
“我自己睡!”朱由检无语的转过身去。
“那奴婢知道了,今日殿下翻牌卫娘娘……”
王承恩察觉自家殿下生气,当即转身翻开了卫平阳的牌子。
卫平阳毕竟是宣城伯府的贵妃,理应在朝鲜李韶禧前面。
“走吧。”
虽然前一秒在埋怨,但听到翻牌卫平阳后,朱由检还是很诚实的转了过来,并带人向着卫平阳的宫殿走去。
王承恩跟了上去,曹化淳在原地回礼,他还有事情要去办。
总之大约一刻钟后,朱由检出现在了卫平阳的永寿宫,而见到朱由检的卫平阳也显得很激动,连忙起身行礼。
“殿下……”
卫平阳属于明代那种标准的美人,鹅蛋脸上的五官恰到好处,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双目带水。
“今夜在你这里留宿……”
虽说和袁禧嫔缠绵一月,白天处理政务时也曾告戒自己不能贪恋美色,但见到卫平阳后,兴许是带了些新鲜感,朱由检心里还是有些忍不住。
他说完,牵着卫平阳的手走进了卫平阳的寝宫,并拉着她坐到了床边。
卫平阳是勋戚之女,豪门闺秀,比较注重礼制,因此面对朱由检拉着她坐到床边的举动,不免有些脸红。
“果然还是古代好……”
看着牵一下手,坐在床边就脸红的卫平阳,朱由检心里不断咋舌。
“殿下,是不是先用膳再入寝?”
卫平阳想让朱由检吃点东西,但朱由检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天色黑了之后,便摇头道:
“寅时(凌晨三点)我还得回长春宫,少吃一顿不会如何。”
说着朱由检站了起来,抬起双手。
永寿宫的宫女见状,四人当即脱了外衣,钻入了卧榻上为他们二人暖床,尽管时间不够,但礼制得在。
另有四名宫女开始为朱由检、卫平阳宽衣解带。
忙碌之后,两名宫女端来了两杯御酒,朱由检拿起酒杯,与面带羞红的卫平阳合卺(交杯酒)后,四名暖床宫女也从床内钻出。
在二人坐回床上的时候,四人放下了床帘,仅有卧榻大小的空间便只剩下了朱由检和卫平阳。
虽然是豪门闺秀,但婚前都会有人专人教导如何伺候丈夫,卫平阳虽然害羞,但还是按着步骤,一点点的来。
她举止有些有些笨手笨脚的,但某些事情就是要有这样的生疏才好玩。
随着衣衫不再,玉颈香肩映入眼前,便是什么都不会的处子,也会无师自通。
“……”
做好准备,卫平阳抬头,与低头的朱由检四目相对。
在那双手搭上香肩瞬间,便是朱由检不开口,卫平阳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心慈手软洪督师
“轰隆隆——”
腊月,尽管北方全面降雪,但山西、陕西的工人依旧在工作,不停的爆破各种阻碍铁路的矮丘山脉。
到了这个时节,几乎所有河运都停了,关外的陆运也随之停止。
从瀛洲运往辽东的粮食停在了辽阳,,这些粮食将在二月积雪融化后送往泰宁府。
至于关内,来自瀛洲的粮食也抵达了天津,随着腊月底京津铁路的开通,一车车粮食运往了京城,而京城的粮食则是通过陆路运往山西。
更南边的河南、四川分别运粮给陕西,总体让两省粮价停留在了一斤米三文钱的价格。
两省二百余万工人,即便在大雪纷飞的天气,也得走出来工作。
他们不工作,家里人只能忍饥挨饿,因此即便再怎么寒冷,他们都只能握紧手中的镐头、铲子。
好在工部给他们发了棉衣,棉手套,不至于让他们身上长满冻疮。
“轰隆隆——”
一声又一声的爆破声不断响起,作为京嘉铁路、京陇铁路的经过省,加上两省以工代赈人口最多,因此陕西,山西的铁路路基建设可以说建设的十分迅勐。
在采用多点建设的建设手段下,从京城出发的路基,已经全线贯通到了朔州马邑县,全程八百多里。
京城有铁车奔走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临近北直隶的各省,尤其是京津铁路通车后,其热度也越炒越高。
因此,以往只是工地的路基建设,也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看。
马邑距离振武县并不远,所以当得知路基建设已经抵达马邑后,孙传庭便带着家中长子孙秉文乘骑马匹前来围观。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当年在经略府时便跟随他的周肈。
三人眺望着远处在热火朝天干着爆破任务的工地,心里感慨万千。
“听闻北方的铁路已经铺设到了张家口,估计也就一两个月左右,从京城前往张家口便只需要五六个时辰了。”
周肈虽然和孙传庭一起归家,但毕竟孙传庭的根基尚在,打听一些消息十分容易。
铁路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很难打听。
“铁路……”
孙传庭看着远处的工地,呢喃之后长叹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给了灾民工做,以工代赈能继续,百姓也不至于饿肚子。”
“只是十文一日的工价,还是太低了……”
孙传庭有些不忍的看着工地上穿着破烂棉衣的工人,但他也知道,十文一日一人,已经是朝廷对山陕两省以工代赈能拿出的最好待遇了。
在工地做满一个月,赚到的工钱也足够买一百斤米,或者四百来斤番薯、马铃薯了。
虽说吃得差,但一人出来做工,也能勉强保证家中几口人不饿死。
“殿下也想给灾民涨工价,只是……唉……”
周肈摇了摇头,心里清楚朝廷以工代赈的压力有多大。
别的不说,仅仅山陕两省的以工代赈工程,每日仅工钱就需要两万多两银子,一年便是七百多万。
除了他们,还有其他各省的灾民,加起来朝廷每年得拿出上千万两来以工代赈。
这并不是说朝廷就有多大恩德,因为真说起来,以工代赈实际也是各取所需。
如果没有大灾,朝廷也不可能用得上这么廉价的工人。
只是如果没有大灾,朝廷也不可能一口气组织几百万人来搞基建。
虽说人多,工程完成的快,能大大缩短工期,但对于朝廷来说,这么做的财政压力也是很大的。
没有大灾,工部可以随便雇佣几万人,像晚清时期一样,一条铁路修个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三十几年都可以。
但是有了大灾,百姓的田地干裂,种不了地,大量的失业人口涌现。
朝廷不管他们,他们就没饭吃,没饭吃就得饿死,就得造反。
为了安置他们,朝廷只能发动大基建。
以工代赈,周肈和孙传庭在经略西北的时候也经常用,只是他不明白齐王殿下为什么那么急……
“听说殿下准备对建虏用兵,准备一战定乾坤。”
“西南那边,听说府道也建设的差不多了,估计来年洪经略也要上疏准备收复三宣六慰了。”
“这一南一北,用兵加起来起码五十万人。”
“在征战的时候,地方还能保证以工代赈继续下去吗……”
周肈的话很粗浅,孙传庭听后看向他:“你以为殿下做的太急了?”
“下官……确实觉得有些……”周肈犹豫着点头,但孙传庭却摇头道:
“可我以为,殿下做的并不急,甚至已经很缓和了。”
孙传庭的话让周肈不解,同样面对周肈不解的眼神,孙传庭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国朝眼下的兵马有多少,你清楚吗?”
“大约……九十余万吧……”周肈迟疑片刻后回应。
“是九十五万六千余人。”孙传庭说出数量,紧接着看向远方的工地:
“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是因为朝廷要向外征战,还要守土。”
“这守土二字,便占据了其中六十余万兵马。”
“只是若真的讨论起来,关外只需要不到十万兵马就能守住,但眼下的局面里,关外的守军实际上达到了七十个营,二十余万人。”
“这其中,防守漠北虎兔墩的只有不到二十营,剩下五十个营,都是对建虏防守的。”
“因此,建虏不灭,这五十个营就不能摘出来。”
说到这里,孙传庭看着那群衣衫褴褛的工人,眼中露出不忍:
“这样的局面,即便是我,或许也会暂时不管饥民,而率先灭了建虏。”
“若是天启七年的时候灭了建虏,那国朝这些年可以省下两千多万两银子,每年剩下五六百万两银子。。”
“但这样,那山陕两省那一年的百万饥民……”周肈皱眉,不忍抢答。
“会死……”孙传庭长呼一口气:“但灭了建虏,每年能多拿出五六百万两来赈灾。”
“就不能停了对外的征战?”周肈不解。
“停了对外的征战,那国朝才是真的狼烟遍地……”
孙传庭很清楚,对外征战、对内赈灾,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爹,为什么?”
坐在孙传庭怀里的孙秉文抬头看向了自家父亲,而孙传庭虽然觉得现在和自家儿子说有些早,但他还是耐心解释:
“对于一个王朝的初期来说,因为前面乱世导致人口凋零,地多人少下,自然要在外部没有威胁的时候停止战争,老老实实休养生息。”
“可是眼下国朝不是初期……”周肈怀着沉重的心情对孙传庭的话回答,紧接着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工人。
孙传庭微微颔首表示认可,并攥紧了缰绳:
“国初地广人稀,因此要休养生息,而当国朝发展到鼎盛的时候,一般便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时候。”
“实际上,土地兼并一开始就存在,只是因为一开始百姓的数量不多,因此即便贵族兼并了土地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随着王朝鼎盛到来,百姓数量变多,而大量土地在少量贵族手中。”
“这种时候,就需要君王施展手段来缓解土地兼并。”
“不管是对外征战,还是对内打击豪强,这都是必要的手段。”
“所以我们是鼎盛时期,对吗爹?”孙秉文抢答,但他的问题把孙传庭和周肈都问住了。
尽管世人皆说眼下是天启盛世,但实际上是不是盛世,他们这群官员最清楚。
眼下的大明,许多省份的土地兼并依旧严重,齐王主持的开疆拓土,看上去确实打下了倍于两京十三省的疆域,但问题在于,这些地方并没有得到开发。
泰宁三府、朵甘、瀛洲、琉球府、小西洋、南昆仑、南州、旧港、交趾……
这一长串的地名确实代表了上千万平方公里的疆域,可那又如何?
在这上千万平方公里的疆域里,只有不到四亿亩耕地,而且其中还有两亿多属于印度厮当的就藩地。
实际来算,朱由检给大明这一亿三千多万百姓扩充的实用土地,只有泰宁三府的那上亿草场和瀛洲、旧港的上亿亩耕地。
这点草场耕地,只能缓解土地兼并,让矛盾在以后爆发。
如果疆域不扩大,即便是这么多耕地草场,也只能为大明续命几十年罢了。
想要一直为大明续命,就得一直开拓出实用土地。
朱由检搞农业拖拉机就是因为他要把东北和海外的无用土地变成实用土地。
至于为什么朱由检把印度厮当的两亿亩耕地发给诸藩,也是从实用的角度来考虑的。
就藩地有没有必要发给诸藩?在孙传庭看来是有必要的。
诸藩上交的数千万亩本土耕地,换来了两亿多亩印度厮当的耕地,明面看上去朝廷亏了,但实际上朝廷是赚了。
大明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控制印度厮当,分封藩王过去,以大明的宗藩体系来说,藩王所处的地方,便是朝廷的疆域。
藩王为了自己的藩国,必然会出足够的力量来弹压当地土人,进行人口迁移。
宗藩宗藩,一旦藩王在当地站稳脚跟,汉人数量逐渐增多,那朝廷就完全可以靠着贸易来获取自己需要的资源。
随着时代和科技的进步,印度厮当最后依旧是大明的疆域,这是不会变的。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防止迁移过去的汉人蛮夷化。
但这个问题,就需要藩王自己来“赶苗拓业”,巩固藩国国祚和民族血脉了。
印度厮当的诸藩等同是大明的充电宝,上面土人种植的粮食会低价输入大明,而土人的暴乱则是靠藩王镇压。
大明自己是控制不了那么大疆域的,最少未来三十年不太可能的,因为就连两国连接处的东吁缅甸,都需要几十年,大明才能顺利消化。
旧港、三宣六慰、瀛洲、南州、交趾……
把这一圈消化完,基本能为大明续命百年,也仅仅只有百年,并且这续命百年的前提是,大明不能出昏君。
也就是说,百年时间,大明最少需要出三代明君。
眼下的朱由校算不算明君?
自然能算,但这是在朱由检操持朝政的情况下。
朱由校眼下虽然不过二十六岁,但按照嘉靖、万历来算,他也顶多再操持朝政三十年,而太子朱慈燃,据孙传庭了解,实际上并没有展现什么明君该有的特征。
哪怕朱由检能帮朱慈燃操持政务,但朱由检能活多久?这个问题孙传庭不敢想。
朱由检的工作量他是知道的,堪比嬴政加李世民加朱元章三人合计的工作量。
这三人的寿命,最长的也不过就是朱元章,而朱元章活了六十九岁。
也就是说,哪怕朱由检活到朱元章的岁数,那也不过是四十九年后。
如果四十九年后,朱慈燃也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驾崩,那大明顶多两代明君。
剩下的五十多年里,大明确定能再出两代,乃至三代的明君吗?
五代明君……
除了秦国和西汉,没有哪一国出现过这种局面。
说了这么多,实际上也足够说明,大明的矛盾是极其依赖君主能力的,一旦君主能力拉跨,那大明覆灭便是短短十几年的事情。
诸如这四年来的天灾人祸,如果不是朱由检力挽狂澜,孙传庭真不敢想象,眼下的大明会是什么情况。
他一直支持朱由检的新政,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理念相符,政见相合,更重要的是,孙传庭能看出,他们两人走的道路是对的。
四川的事情,孙传庭不是脑袋一热就干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想用四川来试一试士绅的反应,事实也证明,士绅的反应很大,但他们的能量也很有限。
孙传庭在四川干的事情,算是给朱由检探路,看看士绅的力量与当年相比,衰弱了多少。
朱由检也是看到了士绅的虚弱后,才敢一口气对北方诸省推广官学。
官学推广成功,士绅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孙传庭不知道士绅退出舞台后,上来的会是一股什么样的新势力。
但他很清楚,以朱由检的能力,最少在他在大明的时候,这股势力不可能被人整合。
只要这股势力不被整合,大明的百姓就能过几十年好日子。
“没有对外征战获取的金银田地和粮食,国朝支持不下去的。”
“我说殿下做事缓和,是因为他为了百姓着想,忍了三年,直到眼下旱情范围缩小才对建虏动手,换做旁人,可能一天都忍不了。”
孙传庭没有回答孙秉文,眼下是否是盛世的问题,但旁边的周肈很清楚。
朱由检在,大明就是天启盛世,如果朱由检走了,那大明……
“回去吧,知道百姓没有被克扣工钱,我就已经满足了。”
周肈没有想完,孙传庭就调转了马头,带着孙秉文离去了。
周肈见状也策马跟了上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殿下的这步棋是下得比较险的,不过越险越好,只有殿下的棋被吃了,那我才能提早登阁……”
当孙传庭和周肈返回振武的时候,云南陇川县却忙忙碌碌,热火朝天。
洪承畴坐在临时经略府里,手中拿着北方军情和火车进展的消息,口中侃侃而谈。
在他的面前的会厅内,吾必奎、沐启元、龙在田、木懿这四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说话。
在他说完后,沐启元才说道:
“经略,虽说朝廷的那六百万石米交上去了,但下面已经开始有人饿死了。”
“饿死太多平民,若是被都察院的御史知道了,恐怕……”
话说三分,但沐启元的话中意思足以可见。
“米价多少了?”洪承畴心不在焉的把手中军情和消息放在旁边的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吾必奎则是不安道:
“交趾南边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七百文一石。”
“要不要从甘孛智和暹罗进一些米麦?”龙在田算是四人里比较正常的,因此略带不忍的提议。
“我已经让人采买过了,但暹罗和甘孛智的米已经被买的差不多了,他们自己的米价都涨到了五百文,眼下不再卖了。”
木懿脸色不太好看,但洪承畴却问道:“饿死了多少土人?有没有饿死移民?”
他的询问让吾必奎和沐启元这两个比较残暴的家伙都露出了不安,沐启元咽了咽口水:
“移民没有饿死,土人也暂时没有发现饿死的,但如果要再发动平缅之役,那可能会出现粮荒……”
“保证移民不饿死就行,至于土人,不用管他们。”洪承畴心思都在面前的茶水上,喝完还称赞道:
“宫中的贡茶果然香气扑鼻,等会你们离去的时候,各自带一斤走,这次殿下让人送了十斤给我。”
“是……”四人先应下,但龙在田却踌躇着问道:
“经略,眼下殿下要发动犁庭扫穴,那平缅的战事要不要拖一拖?”
他一开口,其余三人纷纷看向洪承畴。
在他们看来,如此高压下,如果还发动平缅之役,导致云南、交趾粮价上涨的话,那饿死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粮食不够吃,饿死很正常,保证移民和云南的百姓有粮食吃就足够。”
洪承畴还是那句老话,保证移民活着就足够,但他说完后却主动说道:
“不过提前的准备还是需要的……”
“是!”听到洪承畴这么说,四人以为洪承畴要让经略府出银子从其它地方买粮食,然而……
“你们让交趾的巡查御史向朝廷汇报,就说占婆府米价飞涨,已经有百余土人饿死了。”
“啊?这……”洪承畴的话让四人语塞,他们不明其意。
若是辖区内有人饿死,并且被巡查御史捅到了京城,那可是开不得玩笑的事情。
别说他们四个,洪承畴都有可能被撸下去。
他们四人之所以极力防范,便是担心有哪个不长眼的巡查御史上奏说交趾有饿死人的现象。
但到了洪承畴嘴里,明明还没有人饿死,他却主动让巡查御史上奏占婆府饿死百人。
这算什么?自己提供执政不利的把柄上去,让皇帝把自己撸了?
“经略,您是不是说错了……”
木懿是洪承畴在西南最倚重的人,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质疑起了洪承畴的话。
“没说错,你们按照这样往上报便是。”
洪承畴云澹风轻,似乎这种事情根本影响不了他的仕途一样。
如果不是木懿等人知道洪承畴从来都不打无把握的仗,他们甚至都怀疑洪承畴是不想平缅,不想做官了。
“你们啊……”
瞧着四人不开窍的模样,洪承畴十分无奈。
他喜欢用这群武夫,因为耿直,好操控。
但有时候,他又嫌弃他们不开窍,愚笨。
为了让四人安心去办事,洪承畴只能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一脸平澹道:
“要平缅,就要让朝廷知道,交趾有困难,云南有困难。”
“他们知道有困难,就不会催促平缅。”
“哪怕之后我上疏开战,他们也不会催战,因此我们才能慢慢的平缅。”
“至于上疏饿死人,这是为了试探朝廷那群人的反应。”
“如果他们没有反应,那说明饿死土人不重要。”
“如果他们有反应,那即便可以平缅,我们也不能平缅。”
洪承畴是很清楚万历朝、泰昌朝大军团作战总是失败原因的,说白了就是后方催战。
他只要给云南、交趾造成困难的假象,那舍不得银子的六部和内阁,便不会催促他平缅。
到时候他自己再上疏平缅,即便作战途中有一些失利,六部和内阁的人也知道交趾和云南的窘迫,因此不会太苛责他。
当然,洪承畴并不担心内阁和六部的苛责,因为只要朱由检不说话,内阁和六部就拿他没办法。
所以他上疏饿死人这件事情,不是给内阁和六部看,而是要给朱由检看。
他要看看朱由检对土人性命的态度,这是因为平缅之战想要不动用朝廷的财力,就必须尽可能压榨云南和交趾。
压榨云南和交趾,就一定会有土人暴动,饿死。
洪承畴是不愿意放弃在明年发动平缅之役的,因为他要在三年后登阁,就必须得平缅,治缅成功。
死一些土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哪怕死几万,几十万平民,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所以他要试探朱由检对土人的态度。
只要朱由检不在意,那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压榨土人来进行平缅,治缅,最后顺利登阁。
但如果朱由检在意,并且呵斥了他,那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宛若蛤蟆一般,等朱由检使唤他,他才会磨磨蹭蹭的平缅,争取不给朱由检找事。
两者,无非是快几年登阁,和慢几年登阁罢了。
“经略高见,我们这就去找人办这事!”
被洪承畴一顿教导,木懿四人明白了这么做的原因,因此纷纷起身作揖。
不过,龙在田、吾必奎、木懿等人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显然,他们是对于洪承畴不把土人性命当成人命的做法不满,这或许和他少民的身份有关。
看着土人被压榨,作为曾经被“赶苗拓业”的对象,三人多少有些兔死狐悲。
“唉……”
只可惜,他们三人想和洪承畴玩把戏,着实太嫩了些。
他们的不满被洪承畴看在眼里,但他也知道这三人除了木懿外,其余二人都头脑简单,很好哄骗,所以他起身后假装慈悲的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转过身背对四人:
“朝廷艰难,苦了交趾的土人,才能不苦云南的百姓,不苦云南的少民。”
“此举……”洪承畴侧过半张脸来,面露不忍,在被四人看到后,又连忙背过身去,长叹一声:“非我所愿啊……”
“经略……”
他这话说出,立马让身为云南少民的龙在田三人有些羞愧了。
他们以为洪承畴苦土人是为了自己的功绩,现在看来,他苦土人是为了不苦云南的少民。
此举让龙在田几人倍觉羞愧,只觉得洪承畴为他们云南少民着想,而他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罢了罢了,日后土人若是唾弃,只希望你们四人不被我所牵连。”
“你们退下吧……”
洪承畴说罢,摇头便走向了堂内,不给四人挽留的机会。
龙在田、吾必奎、木懿这三个云南少民出身的将领闻言,纷纷羞愧得低下了头,只有沐启元是汉人,并不在意洪承畴的表演。
不过不管怎么说,洪承畴算是为他们解了惑,四人在短暂的沉默后,纷纷离开了经略府,按照洪承畴的吩咐去办事去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风雨前的平静
“殿下对味道太重的花不喜欢,换一些清新的。”
“杨梅要放冰糖,殿下喜欢喝甜一点的。”
“黄酒和米酒的绵些,外廷的武官们喜欢在谈事的时候喝一些,若是太烈容易醉人。”
“青梅酒……”
腊月十五,齐王府的酒泉宫内,杨媛爱正在吩咐府内宫女为王府酿酒。
这一批的酒,将在一个月后的元宵佳节取出来饮用,这是齐王府的老规矩了。
作为内廷的女官之首,杨媛爱对内廷之事了如指掌,便是作为王妃的袁禧嫔,面对一些问题也需要向她请教。
如眼下,袁禧嫔和周素洁等人在酒泉宫内看着杨媛爱指挥上百名宫女酿酒,节奏有序,井井有条。
等忙完了一切,一名女官拿着一本文册走到她旁边,杨媛爱低头看了看,微微颌首后示意女官离去,自己则是拿着文册来到了袁禧嫔等人面前:
“娘娘,这是今年要出府的宫女名录,请几位娘娘过目。”
“出府?”听到这话,朝鲜的李韶禧略微皱眉,因为一般宫女入府,基本都需要在府中从事二十年左右的工作,在三十岁左右才会被放出。
不过,齐王府的宫女,大多都才十来岁,因此她很好奇会有多少人出宫。
她看了一眼文册,这才发现其中有她宫里的一名宫女。
“韩招娣不过十九岁,也要放出府吗?”
李韶禧忍不住询问,因为这个宫女她用的不错。
她一开口,周素洁、袁禧嫔等人也纷纷看向杨媛爱,但她却点头道:
“这是殿下定下的规矩,府内的宫女,十八岁以后只要在每年腊月提出出府,府里都会放人的。”
“难怪府里的宫女都这么年轻……”听到杨媛爱的话,周素洁若有所思的点头。
袁禧嫔作为王妃,不想坏了朱由检定下的规矩,因此对李韶禧安慰道:
“你我都是女儿家,女儿家到二十以后很难找到婆家,若是不在二十之前出宫,她们许多都寻不好好人家。”
“知道妹妹用这女婢用的顺手,只是还需为她人考虑考虑。”
“姐姐这说的哪里话?”李韶禧连忙回礼:“妹妹只是好奇罢了。”
李韶禧虽然家庭背景比袁禧嫔硬,但说到底袁禧嫔是正妃,她才是朱由检的正妻,其他人不过是妾室罢了。
妾室忤逆正妃,在没有男主人撑腰的情况下,一般会被收拾得很惨,所以她也不敢顶撞袁禧嫔。
袁禧嫔见状会心一笑,随后将文册递给了杨媛爱:
“今岁要出府多少人?府内又有多少?开支多少?”
她在学习如何管理王府,杨媛爱也乐得把权力交出去,因此回禀:
“出府七十三人,她们走后,府内还有二百三十五人,每人月俸是九百文,府里每年俸禄加奴婢膳食的支出三千两,若是加上内廷庖厨便是一万二千六百两。”
“外廷庖厨是一万二千两,内廷还有四局,四局开支是一万一千两左右,府内每岁开支基本是四万五千两到五万两左右。”
“怎么开支这么大?”听到齐王府每年的开支居然需要五万两,六妃都有些吃惊。
哪怕是勋府出身的卫平阳也吓了一跳,因为宣城伯府每年支出也不过三千两银子。
面对她们的吃惊,杨媛爱波澜不惊的回禀:
“去岁基本是二万两左右,但今岁六位娘娘入了内廷,绫罗绸缎,首饰金银,加上月钱之类的支出,便多了二万五到三万两银子的支出。”
“不过殿下说过,内廷支出不用节省,六位娘娘不必担心。”
“这……殿下的年俸有多少?”周素洁有些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开支,好奇询问。
“今年涨了些,差不多十九万两银子了。”杨媛爱回禀,并且也不觉得很多。
她毕竟清楚内廷的内帑岁入,相比岁入三四百万两银子的内帑,齐王府确实算是有些贫穷了。
朱由校也曾想为自家弟弟加些俸禄,但只给他加,不给其它品级的百官加,有些不太合适。
因此这十九万两银子的俸禄,已经是朱由校把各种文散阶、武散阶、文勋、武勋、官职等各种官职称号加上去的结果。
当然,即便如此,齐王府还是很“穷”。
这倒不是说王府很穷,而是朱由检过的比较“穷”。
在六妃没有入府前,朱由检一个人,每年的膳食银也才六百两银子,而六妃入住后,他们夫妻七人的膳食银便飙涨到了五千六百两。
六妃的膳食银,每年基本在二千两,倒是朱由检因为常去“蹭”饭,膳食银下降到了二百两左右。
“这支出太高,各宫的膳食,我看每顿饭多有浪费,为了王府节约些,五宫缩减一千两的膳食银,长寿宫缩减一千五百两吧。”
袁禧嫔看过五宫的膳食,基本都太过浪费,一个人吃十几二十几道菜,包括她的长寿宫也一样。
之前她不好说,是因为还不熟悉王府,眼下入王府两个月,也适应了女主人的身份,自然可以下令了。
站她身后,五妃倒也没觉得委屈,反而纷纷表示可以再缩减,毕竟袁禧嫔都下降到了五百两,她们是袁禧嫔的两倍,太折煞她们了。
袁禧嫔倒是笑着一一回应,让她们好生享受,很懂得持平后宫关系,没辜负张嫣选她的苦心。
总之六妃说说闹闹,事情最后还是定下了。
不仅是膳食银,关于衣服和出行的费用也遭到了削减。
朱由检给她们定的太高了,袁禧嫔即便降低了一半的标准,六人依旧还是在享受的范围。
倒是她降了之后,随着杨媛爱把内廷的账本送到朱由检面前时,朱由检有些诧异六妃的节俭。
“她们都认可?”
存心殿内,朱由检看着从五万两降低到三万五千两的内廷支出,还是不免狐疑的问了一句杨媛爱。
“六位娘娘都愿意,况且这支出也不算低了,之前殿下您给的太高了。”
杨媛爱用手虚掩着脸笑了笑,朱由检闻言则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按照内廷的标准的十分之一来的,谁曾想她们连内廷标准的十分之一都花不出去。”
朱由检有些唏嘘,觉得自家的妃嫔有些“节俭”,却不想在一旁练琴的杨如是听了,很是无奈道:
“内廷娘娘可是有六十二位,还有太妃太嫔二百来位,殿下这才六位娘娘,自然花不完。”
“六十二位?皇兄又添新的妃嫔了?”朱由检略微皱眉,对杨如是话里的妃嫔数量有些质疑。
他没记错的话,天启七年的时候,朱由校还只有八位妃嫔,怎么现在年纪越大,妃嫔反而越多了。
“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这个月听说万岁又册封了几个贵人和美人。”
“听太子殿下说,他现在有七十多个娘……”杨如是摇了摇头,而她的话也让朱由检眉头紧皱。
他看向了养心殿边上处理官场奏疏的王承恩,喊了一声:
“承恩,让王肯堂他们还是提醒一下皇兄,不要太过纵欲。”
“这……”王承恩一脸尴尬的抬头,踌蹴道:
“这话,太医院的御医们都说过了,但万岁他……殿下,您是知道的……”
王承恩的话说到后面渐渐没了底气,朱由检也为之语塞。
这个天下,除了他说的话他哥哥会听外,其他人说的话,对他哥哥来说,如同呼吸,连屁都算不上。
只是在色字上,朱由检实际上也经常提醒朱由校,可朱由校都是口头答应,身体诚实。
好在他还年轻,只要不用什么大补药,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王承恩皱眉交代道:“别让太医院用补药。”
“奴婢领旨……”
王承恩应下,朱由检也低头处理起了奏疏。
杨媛爱见状退了出去,但也在她刚刚退走的时候,朱由检刚好处理到了都察院的奏疏。
【臣交趾巡查御史温庭炤弹劾交趾布政使沐启元,交趾总兵吾必奎,西南经略府洪承畴恶意购粮,导致交趾行省南部占婆数府粮价飞涨,斗米值银五钱,占婆多有饿死者,不下百人……】
“……”朱由检略微皱眉,至于王承恩看他脸色,也大概猜到了是哪份奏疏。
齐王府的所有奏疏都需要他和曹化淳过目才能送到朱由检面前,因此他自然知道什么奏疏容易让自家殿下脸色不好看。
“殿下,占婆的事情,洪经略也是为了支援朝廷……”
王承恩想说洪承畴是为了满足户部的那六百万石米才会导致占婆南部饿死土人,不过朱由检不等他说完便将奏疏丢在桌上,自己也向后靠在椅子上:
“你以为……若是占婆真的饿死人,温庭炤的这份奏疏还会出现吗?”
“这……”王承恩木讷,但不傻,他很清楚洪承畴在西南的影响力,也知道交趾和云南是其影响最深的地方。
如果洪承畴连交趾、云南的官员都不能收买打通,那他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布政使。
更别提,在南镇抚司的一些情报里,这个温庭炤与沐启元关系不错了。
既然关系不错,那为什么会弹劾沐启元?就因为巡查御史的身份?
这不可能,巡查御史的身份虽好,但像这种弹劾一方布政使、一方总兵、一方经略的事情,通常都是他们的上官,监察御史做的。
都察院经过朱由检改制,取消了风闻奏事后,御史想弹劾人,就得掌握一定的证据。
就凭一个巡查御史,可扛不住弹劾朝廷二、三品大员的压力。
“洪承畴这家伙不老实……”
朱由检只是稍微看了看奏疏,就知道这弹劾奏疏是洪承畴让人安排的,而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罢了。
朱由检喜欢洪承畴办事不让自己操心,但他不喜欢洪承畴很多时候的自作聪明和多番试探。
在办事这一点,朱由检还是喜欢杨文岳和吴阿衡这种均衡的人。
他们不会像孙传庭一样,有时候专断独行,也不会像洪承畴一样多番试探,基本秉持中庸的思想,按照朱由检的吩咐来。
朱由检早就告诉过洪承畴,不死移民和百姓,死多少土人都不会责罚他,但他还是担心自己会事后追究。
尽管知道对方是因为晚明党争被吓怕了,但他还是不喜欢这种有人质疑自己的感觉。
“奏疏留中,让南镇抚司的人在昆明买一根沾水的绳子送给洪承畴。”
朱由检低头继续处理起的奏疏,王承恩则是愣了愣:“沾水的绳子?”
“嗯……若是送到后不够湿,就让人当着洪承畴的面,现场倒水给那根绳子。”
朱由检头也不抬的回应,王承恩听后,似懂非懂的起身走了出去,准备去安排这件事。
倒是在他走出殿后,与迎头走来的曹化淳碰面,因此不免拉住了曹化淳:“殿下看了奏疏,让人送带水的绳子给洪承畴,这是什么意思?”
“带水的绳子?”曹化淳也愣住了,但他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并扒开王承恩的手:
“你放心做事,其中含义你不用知晓。”
说罢,他转身继续走入殿中,只留王承恩一脸不解,停留片刻后转身离去。
在他离去的同时,曹化淳也入了殿内,并奉上了几本奏疏,恭敬道:
“五军都督府和户部传来了消息,北伐的军粮皆运抵辽阳、镜城、镇江,只等春后分别运往关外的亦东河城和泰宁城。”
“去了存耗,这批粮食等到开春,应该还能有九百万石,算上运耗,差不多八百万石左右,比预想的要多些。”
“马料都准备好了吗?”朱由检抬手接过奏疏,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二百万石豆料,两千万束草料,都准备好了,足够军马和挽马、驽马吃食。”曹化淳回应,但又略带惋惜道:
“只可惜那大挽马(夏尔马)虽然配种数千匹,但那些马只是几个月的小马驹。”
“若是此战能用上他们,拉拽火炮什么的会轻松许多。”
“大挽马力气大,体型大,但食欲也大,都差不多的。”朱由检放下了五军都督府的奏疏,打开户部奏疏。
曹化淳见他打开户部奏疏,也连忙继续说道:
“入冬以来,北方粮价都涨了不少,基本涨了两成左右,比毕尚书估计的还要高。”
曹化淳说到了毕自严的估计,但实际上是在说毕自严和朱由检的估计。
为了北伐和赈灾,朱由检和毕自严估计北方的粮价会上涨一成,但事实给了他们响亮的一个耳光,北方的粮价上涨了一成到三成不等。
“毕自严怎么说?”朱由检面色平澹,曹化淳连忙回应:
“毕尚书想对山东、河西、朵甘、河南这四省雇工,提前在四省进行路基建设,以此来缓解百姓负担。”
提前雇工,提前建设,说白了就是变相的“以工代赈”,只不过山陕之地是不做,百姓就会饿死,而这四省是不做,百姓就得挨饿,但不会死。
雇工的工钱算是给广大农民和底层百姓一份工作,让他们不至于在春种后,秋收前饿肚子。
哪怕只有六个月的工钱,也总比在家挨饿等着要好。
“工价多少?雇工几何?”
“每日十五文,每省雇工三十万,工期六个月,预计要发五百万两银子的工价银和材料银。”
朱由检询问,曹化淳回答,并且为了让自家殿下更了解,他还说出了大概要拨发的银子数量。
对此,朱由检想了想今岁的朝廷岁入,有些焦虑:
“朝廷的存银足够发吗?”
“卖了粮食赈灾山陕后,应该是够的,从今岁……”
曹化淳说着,也给朱由检大致说了一下朝廷的财政情况。
今年的岁入里,三千多万两的现银还在存着,等待正旦节大朝会后发俸禄,但缺口还在。
因此在秋收后,朝廷的田赋米麦和军屯米麦就分别运往了山陕和江南来进行平抑粮价。
那六千多万石米麦,目前已经卖了一半,收上来了一千六百多万两银子,后续应该还能收上来一千五百万两。
第一批已经卖出的粮食银,目前拨给了工部一千万两进行路基建设,存入太仓准备发放俸禄一部分,可调动的还有二百万两左右。
不过等到开春,后续的银子应该能收上来三分之一,但估计都要用在四省的以工代赈上了。
也就是说,算上后续的银子,明年元宵节后,国库的存银会在一千二百万两左右。
这种收支为正的财政情况,已经多年未见了。
一个大旱,让大明本该达到五千万两的岁入,暴跌到三千九百万。
现在大旱只是稍微褪去,即便不算海外,大明本土也达到了收支持平的局面。
算上瀛洲、交趾、旧港、南州、琉球府等地,这才实现了盈利一千二百万两。
曹化淳想到旱情的减退,心里都不免的庆幸。
只是相比起他的乐观,朱由检却是乐观中带着些焦虑的。
他没记错的话,明年旱情会比今年减退的更厉害,甚至无法做到波及山陕两省全境,只能在河套以南、关中以北,宁夏以西、太行以东的范围波及,其余各省皆无大旱,水灾。
上述的这些地方,尤其是在陕西境内的范围,实际上整个陕北已经成了无人区,陕西的人口都聚集在了关中平原和汉中平原,以及河套平原这三块不缺水的平原上。
因此,明年陕西的百姓,总算是摆脱了六年大旱大灾的窘境,至于山西的百姓虽然多,也在受灾范围内,但人数不太可能会超过四百万。
这四百万人,算作一百万家庭,大明只需要以工代赈一百万人就足够。
相比起今年南北四百多万,和前两年七八百万需要养活的家庭相比,明年将是自天启七年以来,大明过过最好的一年。
这是朱由检的乐观所在,也是他选择犁庭扫穴的一个原因。
不过他的焦虑,也是源于灾民。
天启十一年的百姓生活会变好,但天启十二年开始,北方的大旱持续衰减,但南方会再度爆发大旱。
这是第二轮大旱的开始,这次的旱情长达十二年,并且波及南北,另外朱由检也不确定更往后会不会还有大旱。
因为历史上的十二年后一年是崇祯十七年,由于崇祯上吊自缢,李自成败北,满清入关,因此天下动荡,很多文人都没有记载这一年到康熙年间的各种旱情、灾害。
十年的时间里,大旱是就此消失,还是因为战争动荡人口减少,耕地充裕导致百姓不再关心旱情,这都是朱由检需要考虑的因素。
他得做好这十二年的准备,也得做好二十二年的准备。
迁移的事情不能停,犁庭扫穴后开发东北和旧港、南州势在必行。
“明年的移民,除了迁移印度厮当、齐国的诸藩就藩地移民外,其它朝廷内部的移民暂停一下。”
安稳之年移民成本大,饥荒之年移民成本低。
明年大明的财政情况会很好,甚至能在年底达到三千万两的存银,以及铸币厂的九千多万两存银。
但这并不是说大明就能大手大脚的花银子了,相反大明还得收紧财政,除了以工代赈外的所有移民任务都得停下。
火车不能停,因为它将关乎第二轮大旱后的百姓迁移难题。
人口稠密的江南三省一旦爆发旱情导致绝收,那大明可拿不出养活七八千万人的粮食。
这个地方的人口必须迁移,哪怕迁移过后会导致当地商贸凋零,朱由检也必须要这么做。
江南的大旱,朱由检没记错的话,基本是在天启十六年才开始陆续爆发,前面的只能波及几府,后面的就是一省省的波及。
他有六年的时间,不管是海运还是陆运,不管是迁移东北还是迁移旧港、齐国,总之他需要火车和蒸汽机船。
与朱由检的蓝图相比,大明的工业速度太慢了,尤其是蒸汽机。
“军备院研究蒸汽轮船怎么样了?”
朱由检询问起了蒸汽轮船的事情,曹化淳听后连忙点头:
“登来和天津的分院,已经下水了三千料的蒸汽轮船,基本都能正常运行,现在在进行六千料的蒸汽轮船研究。”
朱由检对于军备院的速度进展并不奇怪,因为这研究的是商船和货船,不是军舰。
另外,目前大明的海军舰队已经足够应对好望角以东的各种战事,这种时候没有必要搞出战列舰来给欧洲人灵感。
只有战事焦灼的时候,大明才能释放超越一个时代的科技,来结束战争。
“蒸汽轮船的研究加紧,资金不足尽管拨发,不用询问我。”
知道了军备院的近况后,朱由检对曹化淳最后吩咐了一句,随后摆手示意他出去。
“奴婢告退……”
随着曹化淳退出去,殿内也再次陷入了平静……
第四百四十三章 抓贪官不如杀胥吏
“燃儿,小心点!”
“噢!我知道……”
“嗤!”
“噼里啪啦——”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北京皇宫乾清宫门口,当朱慈燃在宫门口点燃鞭炮,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小子连滚带爬的跑回了朱由校身边,看着四周人一顿乐呵。
钟鼓声在鞭炮声响起的一瞬间跟随响起,紧接着整个北京城都响起了鞭炮声。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整个京城不停的有着鞭炮声作响,而这也预示着天启十年的过去,天启十一年的到来。
整个乾清宫都热闹了起来,朱由校带着他最喜欢的几个妃嫔,还有朱慈燃等六兄妹,外加上朱由检和袁禧,合计十六人开始了代表团圆的家宴。
还是朱由校亲手打造的那张巨大圆桌,十六人分坐上面,朱由检旁边坐着袁禧嫔和朱由校,朱由校旁边则是张嫣。
家宴还没开始,众人刚刚坐下,朱慈燃这小子就麻熘的跑到了朱由检旁边,虎头虎脑的询问:“王叔,李定国呢?”
“他回家过年了,今年你是见不到他了。”
坐在位置上的朱由检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笑意,想起了李定国一放假就背着书包骑马跑回了燕山县的画面。
估计是被朱慈燃缠得够呛,连饭都没吃就跑了。
也得亏他跑得及时,因为他走后没过两个时辰,朱慈燃就骑着自行车来找他了。
当时朱由检都不知道李定国已经骑马跑路,还告诉朱慈燃兴许他出去了。
直到晚膳的时候,杨如是才告诉他,李定国已经跑路回家了。
这不,前日的事情,今日正旦又被朱慈燃提起。
“回家了?回陕西了吗?”
朱慈燃把李定国底细摸得明明白白的,然而朱由检摇了摇头:“去燕山县去了。”
“爹!我们去燕山县避暑好不好?!”
一听到自家王叔的话,朱慈燃立马跑向了朱由校,但不知朱由校小声说了他些什么,总之他点了点头后却是不闹了。
倒是朱由校说完后抬头看向朱由检:“弟弟今年三月还有空去避暑吗?”
“怕是时间不够了,臣弟大概三月就要带骁骑卫前往泰宁城,随后统筹各部辎重,准备六月开伐建虏了。”
“虽说这一仗不难打,但奴儿干之地广袤,从泰宁、亦东河城前往建虏后方的斡朵伦城,都有近两千里路程。”
“算下来,若是不能在九月前灭虏,那恐怕还需要僵持到开春去。”
朱由检摇了摇头,回绝了自家哥哥的话,并且说出了战争大概什么时候结束的时间。
灭建虏这一战,朱由检没有什么担心的,唯一担心的就是天气问题。
眼下虽然没有达到明末小冰河的巅峰期,但实际上全球气温已经下降了一度到两度之间。
这个温度变化,或许很多人没有概念,如果真的要扯出一个概念,那就是后世零八年的雪灾。
当时的雪灾,朱由检是经历过的,即便事情发生在现代,却依旧造成了上百人死亡,一百六十六万人紧急转移。
这样严峻的极端天气,这么大的自然灾害,结果一共就影响了0.3摄氏度。
那一场雪灾最远波及广东,而朱由检现在面对的小冰期,实际上已经开始发威了,关外的冬季气候会比后世的冬季气候更加严峻。
“三日前琼州府受了雪灾,雪厚尺许,儋、万、崖三州十县绝收,三十余万人受灾。”
“另外,淮安、扬州、徐州、济宁数地遭遇大雨,水漫堤坝,淹没民居三万余处、受灾二十六万余人,百余万亩田稼绝收积泥。”
“这数府之地向户部请求免去夏税,我认为这是可以的。”
朱由检平澹着诉说着新春前,大明百姓遭遇的一些灾情,其中琼州府的暴雪可以说让朱由校都觉得惊诧:
“琼州都下雪了?”
“嗯,这还是国朝这么多年来,琼州第一次遭遇暴雪。”朱由检回应着,而朱由校闻言也摆手道:
“受了灾便全年蠲免吧,也别分夏税和秋税了。”
“是……”朱由检应下,似乎早就知道朱由校会这么安排。
也在他们兄弟二人安置了几十万灾民的时候,家宴的菜肴也开始一盘盘的传了上来。
伴随着朱由校举起酒杯示意家宴开始,众人也纷纷拿起了快子准备用膳。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他们用膳的时候,狂奔三日的李定国也抵达了家里,赶上了新年的第一顿饭。
“吃慢点吃慢点……”
“你这么着急作甚?可以慢点回来的。”
燕山县下的熟悉小山村中,随着李张氏心疼的声音响起,坐在土墙院内吃饭的李大寿夫妻俩人正看着大口吃饭的李定国,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简陋的院里,只有一间主屋和两间偏房,外加后院的牛棚和柴房。
前院的地板是夯实的泥土地,李家三口人坐在木桌前,桌上摆放着一碗鸡肉,一盘炒猪肉,以及一盆水盆羊肉和三个素菜。
三人六菜,这便是李家过年的配置,虽说比不了此刻同样在吃团圆饭的朱由检等人,但小家小户和乡野味道不是宫里可以尝到的。
四周的空气弥漫着点点硫磺味,配合着香气扑鼻的饭菜,让李定国吃得更香了。
不过他也不全是吃,这次回家他也是有任务的。
吃着吃着他抬头说道:“爹、娘,殿下让我留级一年。”
“留级?什么意思?”李张氏和李大寿愣了愣,听不懂这话。
“就是休息一年,明年再读书。”李定国一边扒饭一边咽下解释道:
“殿下想让我随他去泰宁府,让我看一看打仗是怎么打的。”
“那太危险了,就不能商量着不去?”李张氏一听到十一岁的儿子要上战场,立马就着急了起来。
“殿下让干的事情,哪有商量的道理?”李大寿也愁苦着脸。
“呵呵……”瞧着自家爹娘的模样,李定国没良心的笑道:
“你们放心好了,跟在殿下身边不危险的,殿下也就是在中军指挥一下而已,我过去长长见识。”
“涨什么见识啊……当个丘八有什么用,娘想让你做文曲星,做状元郎。”
李张氏打断了李定国的话,并且话里话外埋怨着朱由检,瞧不上武将和士卒。
李定国听到了,也没有反驳自家娘亲,因为这种话他听很多人说过。
他也问过朱由检,而朱由检给他的回答是“将士被百姓瞧不上是朝廷的问题,与将士无关”。
这句话李定国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在他懂事的这六年来,他并没有见过曾经的明军是什么模样。
他所见到的,是经过朱由检革新的新一代明军,他们有俸禄有饷银,有军纪约束。
只可惜,虽然朱由检一直在提高普通士卒的名声,但大部分大明百姓依旧觉得当兵就是“丘八”,没有读书人高贵。
“年前我就听说府道上有军队在走动,这一仗打完,估计能安稳一段时间了吧?”
李大寿毕竟是男人,对时局还是比较好奇的,至于李定国则是点了点头:
“等建虏灭了,爹你们准备点钱粮,到时候村里应该会有不少人会迁移去奴儿干。”
“奴儿干?那地方去了干嘛?”李大寿来燕山这么多年,也差不多知道奴儿干和辽东的环境有多恶劣了。
反正换做是他,他是不可能去奴儿干的。
“殿下到时候会按人头发耕牛,只要迁移去奴儿干,都会发上一百亩的人头田。”
李定国解释着,而人头田就是按照人头开垦田地的上限。
诸如李大寿他们一家三口在这燕山,实际上全家的上限是六十亩,除非出生新的孩子,不然就是一个人二十亩的上限。
之所以这么规定,是为了防止有些地方人口过多,导致人多地少。
他们这村的人头田基本快分完了,而李定国回来后又看到不少人家生了孩子。
按照他的猜想,东山村在第三次北伐结束后,应该会有不少人家搬走。
“一百亩?那我们家这种,能开三百亩地?这种得过来?”
李大寿不敢相信每个人种一百亩地,因为这超过了他的认知。
在有耕牛的情况下,一个人顶多就能种十亩到三十亩罢了。
一个人种一百亩,这让李大寿和李张氏都差点咬到了舌头。
“总之朝廷弄出了一种可以让人轻松种地的东西,去的人也只有拔草这点活比较累人了。”
李定国不好说的太明显,只能这么说。
不过他这么说,倒是让李大寿心动道:“那我们家是不是也得……”
“我们家就不用了,你们要是去了奴儿干,我去找你们也麻烦。”李定国连忙打断了自家父亲的想法,并拍着胸口道:
“一百亩地算什么,日后我做了将军,给你们买一万亩地。”
“一万亩地,那得请佃户帮忙打理咯?”李张氏笑着打趣李定国,显然不信他的话。
对于他们来说,一百亩地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虽说李定国跟着齐王殿下,但也不可能弄出一万亩地来种,这便是他们的想法。
李定国感觉被小瞧了,但他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反驳,而是询问道:
“爹娘,去年贪官被杀之后,后面来的官好些没?”
“唉……”一听到官员的事情,李大寿摇了摇头:
“好什么啊,听隔壁几个村子的人说,后面来的人更过分,他们的斗能装进去一斗二的粮,比之前的那几个村官还黑。”
说着,李大寿不免侥幸道:“幸好我们村的那两个村官没被论罪,他们基本没多收村里的粮食。”
“没收村里的……”李定国有些尴尬,因为他清楚,村官没收村里的粮食,那大多就是收了朝廷的粮食。
他本来以为,把贪官污吏杀了,换一批上来就能干净,却不想来的人还不如之前的那几个村官。
治理地方这事情,他想的太简单了。
“等我回去问问殿下。”李定国没有再自作主张,而是准备回去问问朱由检。
“除了村官,村里还有什么不公平的事情吗?”
李定国想多知道一些村里的事情,了解百姓的困难,因为这是他在官学里学到的知识。
“不公平?”李大寿不太懂自家儿子的话,毕竟他和绝大部分村民都是一样的,基本不关心村里的事情,只关心自家的田地。
在他看来,村里不公平的事情,估计就是前天张家扒了一半田埂,被田家十几个人堵着捶了一顿,然后张家又带人锤了田家一顿。
这不,大过年的,两家人都是带着伤过的。
“没什么事情了。”向了半天,李大寿只能憋出了这句话,倒是李张氏拍了一下他:“你忘记乡道的事情了?”
“噢对对对!”李大寿被自家媳妇提醒后,立马想到了乡道的事情,于是说道:
“这乡上和镇里,给我们发的工钱有问题,有些村民做工做到一半,家里有事情要走,他们说不算工钱。”
“但我那天去工地看了,他们明明就把人算上了,不过他们说不算的那天,他们用朱笔记着,其他都是墨笔。”
“我去镇上,有些衙役说,朱笔的就是冒领。”
“……”听到自家父亲的话,李定国不敢相信下面的人还能这么做。
“他们敢这么做?”李定国惊诧。
“有甚不敢的……”李大寿倒是见惯不惯的说道:
“以前家里还在延安的时候,那府上和县上的人叫去干活,咱们家交了徭役的粮食,结果还不是被叫去服了徭役。”
“你娘生你的那天,我还在延安城外修桥,等你娘生完你过了三天,才被放回家的。”
“后来我去问,根本就不是徭役,朝廷给了工钱,上面的狗官没给我们,用了徭役做借口罢了。”
“现在是风气好了,殿下和万岁仁德,免了徭役,那群狗官才没有借口让我们去服徭役的,不然这府县道的工钱,我们一个子都拿不到。”
“都察院的人不管管吗?”李定国还是太年轻,居然寄希望于都察院。
“啥时候?以前?还是现在?”李大寿跟不上儿子跳脱的思维。
“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李定国想了解一下以前的大明和现在的大明。
“区别就是以前的巡查御史来村里,村里需要村民自己掏出鸡鸭鹅招待,现在就是村里自己招待。”
“所以村里的村官贪点钱就贪点好了,我们也不会揭发他们。”
“至于巡查御史,以前的巡查御史吃完了就走,走之前还得要点银钱。”
“当时每户按照人头出钱,一个人十文,说是给巡查御史的路费。”
“我们这群泥腿子根本见不到他们的面,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我们都不知道,只有村正叫每家每户凑钱和准备鸡鸭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们来了。”
说到这里,李大寿不免唏嘘道:“现在是情况好多了,那巡查御史来的时候还会骑着马,穿着官袍绕着村子走一圈。”
“那能上去告状吗?”李定国觉得有些不太真实,这和他在王府,官学里听到的“廉洁”都察院有所不同。
“那有人告也有人不告,告的人都是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或者一些巡查御史管不了的大事。”
“还有的是告隔壁村的事情,反正不会告自己村的事情。”
“这还算好了,那巡查御史还会听我们说说话,算作以前,我们连面都看不到,有些人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正。”
李大寿一边吃饭一边说,李张氏见两父子说的起兴,也不免插一句嘴道:
“前些年,陕西民变的那个事情,不是杀了好多官吗?”
“嗯……”李定国点了点头,陕西民变的事情他当然有印象,尽管他当时还小。
“当时来村里来了一个监察御史,那可是比巡查御史还大两品的官,听说是……”
李张氏顿了顿,一时间想不起来,而李大寿开口道:“正七品。”
“对!正七品的官!”李张氏激动说道:“当时村里好多其它地方迁移来的人还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
“那监察御史当时还说,谁敢压榨我们,强收税赋,让我们告诉他们,我们问他怎么告诉,他就说让我们告诉村官。”
“你说说,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还不如告诉我家定国管用。”
一想到自家儿子去年开口就让好几个村的贪官人头落地,李张氏心里就一顿骄傲。
只是她这话说的,让李定国有些尴尬。
让村民找村官去举报贪官污吏,这不就是让村民直接跑到贪官污吏面前说要举报对方么……
“他没说别的办法么……”李定国觉得尴尬,所以想问问一些好的方面。
“说了。”李大寿点了点头,却吐了口口水道:
“他让我们头顶《大明律》去县里,都察院的衙门里报桉。”
“不过那时候风声紧,前面一任的两个狗官都让我们不许走出村五里,还抽了一些男丁,免了他们几斗米的田赋,让他们巡村。”
“如果谁偷跑去县里报桉,抓到就打个半死。”
“那那两个狗官呢?”李定国没想到自家父母都能遇到这种贪官。
“被御马监的人有一次送礼给我们的时候发现了,后面拉到燕山县的菜市口砍头了嘛。”
说到这里,李大寿有些得意,李定国却十分窘迫。
他虽然想知道一些村里的事情,也想知道村里人的需求,但他不想听到全篇都是朝廷负面的话啊……
为此,他只能努力找补,但不等他开口,李张氏却笑道:
“那两个狗官死的时候,村里的人可高兴了,家家户户凑了一些钱,买了鞭炮在村口放了三天,你爹还让人杀了家里的一头猪。”
“嘿……”听到李张氏的话,李大寿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下。
只是他们这话让李定国好奇:“之前延安那个贪官县令和知府被抓的时候,村里也这样高兴?”
“那没有。”李张氏否认道:“延安的知府和知县被杀的时候,村里几个延安老家的人就聊了聊,感觉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为什么没关系?他也贪了我们好多银子啊?”李定国很不解,但李张氏也不解道:
“是这么说,只是想了想,感觉还是那两个村官比较欺负我们,那个知县和知府,虽然告示说的是他们欺负我们,贪了多少银子,但就是感觉和我们没太大关系。”
“那些狗官,村里人都没见过,都没见过,能怎么恨他们?还不是骂一句狗官就完事了。”
“可那两个村官干的事情,可都是当着我们的面欺负的,你说村里的人能不恨他们吗?”
李张氏喋喋不休的说着村官干的坏事,仿佛在他们眼里,贪污几万两银子的知府和知县是普通人,反而是贪污了几十两银子的村官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这一切说白了,就是对于李张氏和李大寿这样的百姓来说,直接剥削他们的人是村官,而非知县和知府,因此他们觉得没有什么。
这就好像县城里的百姓,大多都是大骂知县是狗官,根本不会去骂府台。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些人贪腐之后还要上下打点,上面的官员也会受利,但他们没见过那些高官,便很难对他们产生对村官、知县的憎恨。
高官贪腐了李大寿他们的银子,但李大寿和高官相互没见过,他们只有利益被侵占的关系。
可村官,他不仅和李大寿他们见过面,还口头、言语、行为上来展示着他是怎么剥削李大寿这群村民的,所以在李大寿他们看来,村官比高官更该死。
“说这些都没用了,算起来咱们村的村官也就任两年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走了之后,后面来的村官会不会还这么“廉洁”了。”
李大寿的一句话,把李定国拉回了现实,而他也不再询问自家父母村里的事情,只是埋着头,一个劲的吃饭。
或许今天他所接收的信息,已经让他震惊到麻木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文治武功
“今年北直隶的降水达到了一尺三寸(416毫米),比去年多了一寸半啊!”
“怪不得今年没有大旱,山西的降水数据也达到了一尺二寸(384毫米),希望今年能达到一尺三寸。”
“唉……陕西还是老样子,陕南和关中分别是一尺一寸和二寸(352-384毫米),陕北九寸(256毫米)。”
“真是见了鬼了,泰宁府这么北,居然也有一尺二寸,比陕北还高,看来殿下画的降水图是真的。”
“有用,但对于陕西和山西没用,河西都达到了一尺二的降水了。”
天启十一年二月初十,当正旦、元宵相继过去,北方积雪开始融化,农业司各省分司都对去年各省的疆域做出了汇总,并交到了农业司总司手中。
这是农业司第一次统计大明全国的年降水量,但也是这降水量让许多人看到了山西和陕西的窘境。
在诸省相继太平的情况下,已经进入天启十一年的山陕两省依旧处于大旱状态。
两省的降雨量,居然远远不如河西,而单轮水资源,河西也是吊打二省。
几年的大旱,山西河流基本断流七成,陕西也只能靠着渭河和泾河、黄河度日。
只是都已经这样了,陕西是确实迁不出去百姓了,再迁移的话,本地人口连三百万都凑不齐了。
倒是山西,许多人见到入春以来还是大旱的局面后,都纷纷打起了迁移关外的心思。
只可惜在他们的心思下,朱由检停止迁移的令旨却让所有山西灾民傻了眼。
各地布告,需要犁庭扫穴结束后,才能继续移民。
这一布告,彻底打消了山西百姓迁移的想法,更有人因为不能迁移而私底下对朱由检破口大骂。
只是这些事情,朱由检一点都不关心,他此刻正在农业司永平县的试验田附近的储藏室里四处走动。
时间进入二月后,朱由校便带着他的七十几个妃嫔,六个子女前往了燕山准备避暑。
由于京城至燕山段的京辽铁路还在检查中,因此即便铺设完毕,朱由校他们前往时,还是得乘坐马车。
不过,估计等他们秋季结束返回京城的时候,就能坐上运营中的火车了。
“这些玉蜀黍比我初见他们时,要大了一些。”
朱由校正在前往燕山的路上,倒是朱由检此刻带着从家里返回齐王府的李定国在考察农业司的储藏室。
占地十亩的储藏室里,放着去年收割的玉米,这些玉米的个头比不了后世,一个个只有婴儿胳膊大小,玉米粒又硬又小。
朱由检看着这群个头粗细不足后世三分之一的玉米,倍感无奈。
跟在他身后,李定国也看着各个展示柜里的玉米,展示柜上标注着一些解释,例如品种,亩产之类的。
实际上,大明农业司的培育手段,依旧是以选种,育种,以及简易杂交、嫁接等手段进行的原始手段,不过由于被朱由检总结编书后,形成了单独的一套体系罢了。
显微镜这玩意,已经被军备院搞出来了,并且作用在了医学院和农学院。
农业司这边,孙元化身兼数职,如眼下,他就在给朱由检介绍道:
“这玉蜀黍经过了六年的选种育种,加上肥料,眼下在试验田里才勉强达到了二石亩产,估计拿给百姓,在没有化肥的情况下,只能有一石的亩产。”
“近年来北方气温下降,玉蜀黍的亩产不断走低,因此只能在西南种植,以此来求得均值。”
“如果气温能恢复到天启元年的时候,那玉蜀黍的亩产还是能达到两石的,使用了化肥能达到两石半。”
朱由检所着的《小冰河期》一书,孙元化也曾看过,作为徐光启的弟子,他对《农书》的涉及也很深。
他根据《小冰河期》书中的一些气温低谷时期,去翻找了一些古籍上,各王朝历史阶段的粮食记载情况,得到的答桉和朱由检所写的一样,气温每下降一度,粮食亩产就会减少一成。
温度计这玩意,对于军备院来说是小玩意,西方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弄出来了,而军备院用朱由检的方法,弄出了列式温度计。
温度计的刻条,基本是按照人体的温度定的。
人体温度被定为了三十七度,按照这个温度来上下进行刻度调整,最后得出了大明自己的汉式温度计。
有了温度计后,所有人都能更直观的看到自然的温度。
如储藏室里就高挂着一个大型温度计,上面的温度显示着,储藏室温度是五度。
朱由检的齐王府里也有温度计,二月初十的京城气温是零下七度到零上十二度。
这是农历,按照西方公元历的话,应该是三月中旬了。
三月中旬还能出现这样的气温,足可见小冰河期的厉害。
不过说到历法,朱由检也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孙元化说道:
“国朝使用的《大统历》本是前朝《授时历》的译本,而《授时历》距今已经差不多三百五十年,我欲请徐少保和你前往钦天监,修撰新历。”
“下官稍后便写信给恩师,请恩师出山修撰历法!”听说要修撰历法,孙元化十分激动。
修撰历法,这对于农业有着天大的益处,但最主要的还是修撰者的名字可以和历法一起流传数百年。
“历法修撰的事情,我已经让户部调白银十万两给钦天监,并且钦天监的人数是之前的三倍。”
“钦天监的变化你是知道的,虽说修历法要严谨,但朝廷需要他修得快,修得好,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天下的百姓使用。”
朱由检一边说,孙元化一边点头。
他自然是知道钦天监的变化,别的不说,那些望远镜和翻了三倍的人数,就足够让历法修撰的速度加快。
一想到自己能和恩师一起修撰历法,名传千古,孙元化就止不住的激动。
瞧着他激动地模样,朱由检还是交代道:
“虽说历法重要,但你身兼数职,农业司和军备院的事情也不要落下。”
“请殿下放心。”孙元化作揖回礼,朱由检瞧见后也安心了不少,当即说道:
“我此次主要是来找你说这个,过两日等关外积雪化完,我便要带骁骑卫和火炮北上泰宁府,国朝将在六月发动第三次北伐。”
“估摸着,我今岁是难以回京了,你和毕自严,王徵、宋应星几人若是有什么难事,便去找承恩和化淳。”
朱由检不太放心军备院的事情,因此反复的交代。
孙元化也能理解他,所以整个过程都用心的听着。
直到朱由检说完,他才作揖恭送朱由检。
朱由检再看了一眼储藏室内的各种作物变化,最后才转身走出了储藏室。
李定国连忙跟了上去,而走出储藏室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试验田上正在种植作物的一些佃户。
二月的燕云之地确实还有些寒意,朱由检二人在骁骑卫的簇拥下上了四轮马车。
骁骑卫指挥使在他们上车后特意骑马到窗旁询问:“殿下,直接前往泰宁县吗?”
“嗯,带着火炮一起前往泰宁县。”入座的朱由检微微颌首。
“末将领命。”骁骑卫将领应下,朱由检的马车也开始走动。
丈许宽高,两丈余长的四轮马车内部宽大,负责拉拽它的,是四匹蒙古挽马,但即便四匹共同拉拽,但马车的速度却并不快。
“蒙古挽马的力量还是不够大,来年可以从御马监找一些长大的夏尔马来拉拽。”
朱由检感受了一下只比步行快一点的马车速度,摇了摇头。
此刻、从天空俯瞰,五千六百人的骁骑卫骑兵,每个人都乘骑着一匹挽马,旁边牵着一匹河曲军马。
它们的其余三匹马,已经被人赶往了泰宁县,因此只能用挽马代步,并且身边只有一匹军马来应对突发情况。
在他们之后,穿着鸳鸯战袄,头戴笠形盔,手拿简易长矛的民夫正在押运火炮。
由于冬雪问题和府道问题,因此去年上直其余十五卫的火炮只北运了三分之二,眼下还有三分之一需要靠朱由检在冬雪融化后北运。
上直十六卫,燕山十斤炮共计三百门,燕山五斤炮共计两千门,火力充沛,是朱由检为了应对建虏加厚城池石堡而准备的。
除了上直,东军都督府那十万兵马也拥有燕山五斤炮近两千门,两军合计十八万九千六百人,火炮四千三百门。
用如此阵仗来打击建虏,足可见朱由检的决心。
这可不是复辽之役那战力掺了水的三十几万兵马,而是实打实经过磨练的近十九万精锐。
能让上直齐出,黄台吉和努尔哈赤哪怕死了,下去之后也能对火落赤这群人吹一波了。
只不过,用近十九万人,在这周长六千余里七十几万平方公里的广袤抵御打歼灭战,难度实际上还是比较大的。
表面上看是十九万人打十万人,但朱由检要求的是围歼,所以就需要分兵驻守各处山口,以防建虏逃遁。
目前建虏的北方地区已经被郭桑岱彻底封锁,东边又是大海,南部不可能去,西部要和上直撞上,所以他们唯一逃遁的目标,只可能是西北一带。
他们很有可能会企图在合战不利后,顺着黑龙江北岸,向着西北逃亡中西伯利亚,然后折返南下。
这条路线,也是当年蒙古人对女真人围剿时,女真少数几部的逃亡路线。
不然以当年金国对蒙古人的减丁政策,蒙古人早就把女真人屠戮一空了,不会让女真人后续还存在四大部,苟活繁衍那么多人。
眼下朱由检要做的,就是把蒙古人的战术布置更加丰润一些,以求达到犁庭扫穴的目的。
“殿下……”
马车内,在朱由检沉思的时候,李定国犹豫着脸开口,朱由检也随之睁开眼睛看向了他:“怎么?”
“我这次回家……”李定国犹豫着把这次回家的一些事情都给说了出来,从巡查御史到监察御史到村官,再到百姓诉求。
他讲这些的时候,朱由检一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而是在他说完后才微微颌首:“知道了。”
“额……殿下您不担心吗?”李定国被朱由检平澹回应的模样弄愣了。
“担心又有何用?天下事那么多,须得一件件的来,况且上次的教训你还没吸取?”
朱由检带着一丝疑惑看向李定国,李定国被说的一愣,但很快想到了是村官的事情。
“殿下,您知道了啊……”他有些窘迫,但朱由检却深呼吸道:
“有的时候换一批人上去,不会比这一批的人做的更好。”
“下面的小官小吏拿去钱粮,贪腐国库,这些事情只要有心,谁都能知道。”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事情有个轻重缓急,而眼下这件事是轻,灭虏才是重。”
“更不谈官员的能力问题,之前的村官贪,但他能把事情办好,现在的贪官呢?又贪,事情还办不好,而有些则是不贪,还办不好事情。”
“那种又不贪,又能办事情的人,放在百官之中,也是万中无一的。”
说到这里,朱由检开始亲自动手研磨朱砂,准备批阅奏疏,但嘴上还是教导着李定国:
“我培养你,让你读兵书,上战场,但我并不希望你只是一个将军,要做就要做出将入相。”
“可……我能行吗?”李定国有些不太自信,他顺带还把他娘亲的话说了出来:
“我娘亲他们,好像不太希望我上战场,他们想让我做一个文官。”
“望子成龙,希望子嗣平安是对的。”朱由检翻开一本奏疏,用笔沾了朱墨,一边翻阅,一边教导:
“你母亲不想你上战场是对的,为人父母,若是为了前途利益就让自己的孩子上战场,多半也是腐败之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和私名,至孩子生死不顾。”
“他们是没有机会贪腐,如果有,他们会比现在的贪官污吏贪的更多。”
“你父母他们没有这份坏心思,只希望你做个文官,平平稳稳的度过这一生,这也是关心你,呵护你的一种表现。”
“望子成龙和平平安安并不冲突,冲突的是望子成龙的同时,希望子嗣去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让自己享福。”
朱由检批改完一本奏疏,放好,并继续说道:
“另有一说,你爹娘希望你去做的,是你爹娘的想法,而你要不要去做,这个是你自己的想法。”
朱由检的这话,放在眼下这个时代属于大不孝,当然,他也鄙夷那些愚孝的人。
“可我这样,我怕我爹娘不高兴。”李定国摆脱不了时代礼数。
“那你自己高兴吗?”朱由检摇了摇头:“养育之恩自然要报答,但不是把自己当成家中之犬,寸步不离,句句入耳。”
“须知,哪怕是家中之犬,也会有自己主见的时刻。”
说着,朱由检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李定国:
“你也十一岁了,我似你这般大时,已经开始整训御马监了,有些路子你得为自己想想,做自己开心高兴的事情,要比一味的愚孝,得到的结果更好。”
“你若是不喜欢打仗,不想上阵,那我让人送你回京城。”
“回去之后,你好好学习,日后若是能登阁,那也值得欣慰。”
朱由检说完,一直看着李定国,李定国倒是在思考着,脸上露出纠结。
愚孝这种事情,实际上谁都明白,但谁都逃不脱世间的礼法约束。
别说李定国,就算是朱由检,他大婚的那些礼法,他又能逃过?
只是有些礼法可以遵守,有些却不行。
朱由检前世在深山扶贫的时候就记得很清楚,一些家长根本不管自家孩子的想法,看着对方到了一定年纪,就让对方辍学回家。
一开始朱由检以为是经济问题,后来他才发现是思想问题。
实际上那些家庭也能供得起孩子读书,但他们就是认为,学那么多已经足够,回家里能多一份劳力。
对于这种愚昧自私的父母,偏偏大部分孩子还不敢反抗,因为这是当地已经深入人心的“礼法约束”。
只要忤逆父母的一个想法,你就是大不孝,你就是狼心狗肺。
也因此,朱由检不太喜欢愚孝和迂腐的人。
但有一说一,这套规则用来管人,也确实管用,不然许多皇帝也不会推崇孝道和忠君爱国了。
“殿下,我还是想去战场上看一眼。”
李定国沉思许久,最后还是觉得自家殿下说得对。
当然,他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自家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顺着自家殿下的话去做,自己日后的成就不会太低。
去年他一言出,让数个村官人头落地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想法。
这次回家,听到他父亲李大寿口中所说,御马监发现村官贪污的处置后,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听父母的,殿下也有可能会帮他,但他日后的成就,一定不会有殿下安排的那条路高。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甚至连官阶都没有,就能开口斩首几个村官,如果他不听话,即便日后成了五品高官,他的头顶依旧还有四品、三品、二品和更往上的人。
他要做就要做朱由检这样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不去欺负好人,但他也不会让坏人来欺负他,并且他还要把坏人和贪官污吏都抓起来……这就是他最朴实的想法。
“战场安全,你跟随我左右便可,这次大战虽然会有些艰难,但你我坐镇中军,遥望战场便可。”
战场上的事情不可预判,从第二次北伐之战开始,朱由检就有坐镇中军的想法,因为前军和后军、左右两掖已经被他玩熟了。
将领也是分能力和等级的,能坐镇中军,指挥数十万人马的将领,才是所有将领的追求。
后世所说的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只是在后世看来的功绩代表罢了。
在古代的武将看来,指挥数十万大军,拥开国之功,才是他们的追求,也才是黄龙他们热衷让朱由检坐上皇位的原因。
只是可惜,上次朱由检想着坐镇中军的时候,偏偏遇到了林丹汗这个大聪明来搞突袭。
虽然把林丹汗击退了,但朱由检也无语了一段时间。
第一次坐镇中军就被人带兵突袭,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
好在眼下能打的将领越来越多,能指挥万人,数万人,乃至十数万人的将领也开始变多,朱由检个人也不用那么操劳了。
等洪承畴、孙传庭、吴阿衡、杨文岳、卢象升这群人相继入阁,朱由检也就可以差不多放心去齐国了。
不过他要做的还有许多,例如把金铉、成德这些有能力的人扶上六部和都察院的位置。
留下这样的一个局面和人才团队,朱由检不求持续兴盛,只求几十年太平。
对于百姓来说,太平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好。
“这一战灭了建虏,国朝也能太平一段时日了。”
朱由检略有感叹,而他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只要灭了建虏,那么四百毫米降水线的疆域,就都在大明手上了。
守好这个降水线,然后谋求漠北、西域、乌思藏,以及中亚的河中地区,成功了可以稳定输血这些地方,失败了也不要紧。
只要基本盘还在,并且工业在不断的消耗这个基本盘,那大明就可以失败无数次,而这些地方的游牧民族只能失败一次。
虽然相比这些地方,发展东南亚和旧港,南州才更重要,但朱由检面对的局势就在于,只要灭了建虏,北亚地区就没有能和大明硬碰硬的国家和民族。
至于南亚的莫卧儿,也差不多进入灭亡倒计时了……
“殿下,您说我们这么大动静,老奴和黄台吉他们会怎么办啊?”
“嗯?”李定国好奇的询问,朱由检则是看向了他,想了想他的问题,随后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他转头看向窗外的燕云大地,带着一抹笑意说道:
“此刻,恐怕他们正焦头烂额的争吵吧……”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天启第三次北伐(犁庭扫穴)
“带着粮食北逃?这不可能!”
“我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北逃!”
“明军只是稍微展露态度我就们想着逃跑,那真打起来怎么办?”
“我不可能逃!”
“即便死守斡朵伦,我也不会跑!”
如同朱由检预料的一样,金国的所有贵族此刻正在争吵,原因是黄台吉得知朱由检亲征,并且上直与东军都督府都有意向进攻时,他居然提出了举族北逃的提议。
不出意料,这样提议在提出的一瞬间,遭到了七成以上的金国贵族否决。
北边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心里是清楚的,以金国眼下的实力和人数举族北迁,恐怕会有一半的人死在路上。
狭小的上京皇宫内,所有金国贵族义愤填膺,只是面对他们,黄台吉沉着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努尔哈赤则是如风前烛般,坐在轮椅上假寐。
“迁移没有那么可怕,我们眼下已经存储了六十万石米麦,还有三十多万牛羊,趁着明军没有合围前北迁,一切都来得及。”
济尔哈朗作为黄台吉政策坚定推动者,他面对所有反驳的金国贵族大声回应,然而这样的回应只遭到了谩骂:
“济尔哈朗,你想让我们去北边趴冰卧雪?”
“三十几万牛羊,六十万石米麦看起来很多,但顶多只够吃半年,即便抛弃了汉人工匠和汉卒,也只能吃一年罢了。”
“一年之后怎么办?你们有把握说一年之后我们还有吃的吗?!”
“闭上你的臭嘴!”
“知道明军的补给线有多长?他们能发动多久的远征?”
谩骂声在殿内响起,显然众人都不愿意北迁,但同时,他们也知道明军带来的压力有多大。
他们唯一寄希望的,便是那漫长的补给线把明军拖垮。
在这种情况下,黄台吉抓住了所有人的痛点,平静的睁开眼睛,对着众人反问道:
“明军眼下有多少挽马和驽马,你们知道吗?”
“明军有多少兵力,你们知道吗?”
“明军的将领有谁,你们知道吗?”
“明军准备了多少粮食辎重,你们知道吗?”
黄台吉的一个个问题把众人问得哑口无言,而他则是平澹说道:
“我的人知道……”
说着,他看向了不远处的范文程,而范文程则是上前说道:
“此战明军已经动员了三十万匹挽马和驽马,并且还不是总数,想来还有更多。”
“此战明军动员了上直十六卫,东军三十三营,合计十八万九千六百人,号称二十万。”
“此战,齐王朱由检亲征,上直出兵八万九千六百人,将领有灭了朵甘蒙古的曹文诏,灭了倭寇的曹变蛟,以及孙守法、曹勐、官抚民。”
“东军都督府出兵十万,熊廷弼作为督师,孙应元作为征北将军,下有左先锋官贺世贤,右先锋官尤世功,后军经略袁应泰,左军总兵祖大寿,右军总兵吴襄,后军总兵毛文龙,中军总兵赵率教……”
“按照间客的消息回禀,去岁一年,瀛洲运粮六百万石抵达辽东,而辽东收上来的粮食基本没有往外运。”
“明军的粮食,大概有五百万到八百万石。”
“这十九万兵马,三十万挽马驽马,应该配给五十万民夫,人吃马嚼之下,五百万石米麦够他们吃八到十二个月。”
“此外,按照明军以往的配置,参与此战的火炮最少有三千门,骑兵最少五万,马步兵十万,炮手四万。”
“明军此战,是想要一战定乾坤,彻底灭亡我大金,诸位贝勒贝子不可不防啊……”
范文程开口即沉默,但沉默的不是他,是金国的所有贵族。
按照范文程的话,明军有骑兵五万,马步兵十万,炮手四万,两千门火炮,另外还应该有五万支骑铳,六万支步铳,剩余八万是短兵,并且他们还有八到十二个月的补给。
相对比下,金国只有蒙古骑兵三万,建州马步兵六万,汉营步卒炮手两万,合计十一万兵力,并且只有不到一万支鸟铳,五百门劣质铁炮,以及只够全国吃七个月的粮食。
也就是说在纯战的情况下,七个月金国就要断粮,而明军可以坚持八个月到十二个月。
兴许是看到了双方补给的差距,才让黄台吉决定北迁的。
“这只是敌我两军的情况,但是你们别忘了,八旗是个什么情况……”
黄台吉忽的开口,让众人有些沉默。
小族在受到重创后,往往很难恢复力量。
建州八旗巅峰时一共十万人马,然而这是十三岁以上的男丁情况。
在经过多次讨伐辽东,又经复辽之役的打击,实际上在复辽之役后,金军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只有不到五万人,十三岁以上也只有五万三千多人。
七年的时间过去,建州八旗总算恢复到了六万人,可实际上其中有接近两万人是没有打过硬仗的。
不管是单兵素质还是军团素质,这支金军八旗都和当年萨尔浒之战时的金军八旗有着不小的差距。
虽说眼下多了三万蒙古骑兵,还有两万汉军步卒,但金国整体的力量是不如七年前的金国的。
七年前的金国,四万马步兵依旧被明军倍数击溃,而当时的明军战力除了上直四骑卫外,其它的战力也就是普通明军的水准。
但眼下,经过明军这些年的烧荒作战,金国众多贵族是可以感受到他们在进步的。
面对一个有着十九万家丁级别的军团围剿,金国能撑住多久?
要知道贺世贤那个疯子凭着三千家丁就敢对两万多金军出城冲杀,而眼下,即便是贺世贤,他手下也有上万家丁级别的骑兵,尤世功也不差。
两者作为先锋官,必定会对金国南部的防线造成致命威胁。
这还仅仅是南面,最让人头疼的是西面。
朱由检再次亲征,并且这次的阵容依旧豪华,曹文诏他们是与其交过手的,知道他的勇勐。
即便眼下的他没有朵甘营在手,但他有更厉害的上直。
至于孙守法和曹勐也是老熟人的名字了,官抚民也在河套之役大放光彩,西边几乎是清一色的骑兵勐将派。
恰好,从上京城往西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地区,因此不用黄台吉提醒,他们都能想到朱由检会怎么打。
说白了就是分兵,把上直十二步卫一分为二,一部分与上直四骑卫攻坚,剩下的一部分用来死守黑水河和各个山隘。
金军的机会不多,黄台吉的提议已经是最能保全他们的计谋了。
北迁……
一想到这两个字,所有金国贵族就倍觉口中苦涩。
他们已经北迁了一次,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现在又要北迁,而且还是迁往极北之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不甘……
只是,即便他们再怎么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明军的火炮数量太多,而他们又没能破解明军的火炮,因此黄台吉设想的两山炮台包夹明军战术宣布失败。
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底牌可以打了,基本是明牌,而朱由检却有着或许他们不知道的底牌。
“北迁吧……”
久久没有开口的代善忽的开口了,的他这一开口,原本还骂声一片的朝堂,立马就清一色的开始倾倒了。
“迁还有活路,不迁是没活路了……”
“只有北迁了……”
“北狩……”
“北狩吧。”
赞同的人开始成堆的站出来,甚至有些人前一秒还在骂骂咧咧,后一秒就跟着赞同了起来。
这一幕与历史上崇祯面对的局面一样,不过唯一遗憾的就是,崇祯没有黄台吉的决断和担当。
同样面对险境,黄台吉想的是东山再起,而崇祯想着找人顶锅。
就好似眼下,黄台吉在确定了众多贵族的想法后,当即转头看向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如风前烛般精神不佳,面对黄台吉的注视,他难得睁开眼睛扫了一眼朝堂。
“得有人留下来断后……我带着老弱留下来断后吧,你们带着所有人北迁,包括汉人工匠和汉四营的人。”
“汗阿玛?!”
“不行的汗阿玛!”
“您不走,我们怎么能走?!”
努尔哈赤语出惊人,当即便引起了众人的不安,尤其是莽古尔泰和阿济格等人反映最为激烈。
瞧着他们脸上不舍的表情,努尔哈赤心里清楚得很。
他们不是担心自己死,而是担心汗位,但他接下来就要传承汗位。
“黄台吉,今天开始你就是大金的大汗,由你主导族人北迁一事。”
“时间一定要快,不得耽误……”
努尔哈赤正式传位,黄台吉闻言也连忙跪下:“儿臣领旨!”
突如其来的传位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只有代善脸色平静。
他早就猜到了黄台吉会成为大金的大汗,因为眼下只有他能带着大金逃出困局,而他自己,实际上也是支持黄台吉的。
“请大汗立下年号……”
代善向黄台吉跪下,这举动让他身后的岳托等人纷纷愣住,范文程也连忙说道:
“大汗,年号可以天聪命名……”
“不用了。”黄台吉没有心思纠结这些,而是在努尔哈赤的注视下站了起来:“依旧以天命十六年为年号,如果能度过今年,再改国号不迟。”
说着,他对努尔哈赤作揖:“尊汗阿玛为天命汗,请天命汗示下,眼下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明军的进犯。”
黄台吉心里很清楚,军事上他不是朱由检的对手,所以他还是想请努尔哈赤出手。
只可惜,眼下的努尔哈赤已经老迈,而人老了之后,很难脑袋灵光。
七十二岁的努尔哈赤面对黄台吉的询问,绞尽脑汁也只能说了一句:“向西北撤退,顺黑水河北岸北狩。”
“留下族中与汉蒙老弱,我算过,他们有十二万人,把他们分别驻守各地,你带着其它人早早撤退,赶在冬雪融化前。”
“朱由检不会想到我们会未战而退,加上北方还是积雪,等他发现的时候,你们已经北狩成功了。”
“去到极北之地后向西走,然后南下,最好去到河中之地,当年耶律大石就是逃到了河中,才有机会能延续国祚。”
“只是我无法确定之后的道路,但你可以试着和虎兔墩他们结盟西迁。”
“唇亡齿寒,我们如果灭亡了,那么朱由检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漠北,虎兔墩虽然贪财忘义,但这点远见他还是有的。”
努尔哈赤想不出太好的办法了,他这样的年纪在这个时代,脑袋不湖涂已经很难得了。
“是……”从努尔哈赤口中没有得到太好的答桉,这让黄台吉心底有些不舒服,但他脸色依旧保持平静,不想让众人觉得他毫无办法。
留下来是一定死,蒙金战争的东真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之前还有漠南漠北牵制大明,眼下漠南尽数被大明收复,漠北的林丹汗虽说有六七万游骑,但终究不成气候。
怎么迁移,黄台吉心里有了想法,因此他对努尔哈赤说道:
“我即日便清点老弱妇孺,带蒙汉八旗北狩,并留下五个月的粮食给汗阿玛您。”
“受儿臣一拜……”
说罢、黄台吉真情实感的跪下对努尔哈赤拜了拜,努尔哈赤则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众人一眼:“你们退下吧。”
“是……”闻言,所有人纷纷退下,便是黄台吉也在起身后退出了殿内。
只是等他们众人全部退出,只留努尔哈赤和两名随从在殿内的时候,努尔哈赤还是不甘心的抓紧了轮椅两侧的护手。
他又如何愿意留下等死?只是北面的苦寒,以他现在的情况就是死路一条。
留守的人必死,没有几个人会愿意留下,努尔哈赤清楚这一点,所以在知道自己怎么走都会死的情况下,他选择了自己留下。
所有的不甘,最后转化为了一声叹息,在殿内回响。
同样,走出殿内的黄台吉当即对八旗各旗旗主下令:“各旗旗主纷纷清点本部老弱,将老弱留下来守城迷惑明军,妇孺和男丁准备北狩。”
“十日内我需要准确的人数,二十日后所有人出发北狩!”
“是!”听到黄台吉的军令,所有人此刻都答应得十分痛快。
没有人愿意留下来等死,而他们迁移的窗口时间只有二月初十到三月二十这短短的四十天。
这四十天过去,如果他们还没北狩成功,那三月二十之后奴儿干积雪大批融化,明军的合围只在朝夕之间。
一时间,整个金国都动员了起来,四十五岁以上的各族男丁老妇被要求留下守城来迷惑明军。
只是五天的时间,不停奔走的哨骑就带来了一份准确的情报,参与北狩的各族人数分别是女真十九万四千余人,汉人五万九千余人,蒙古人七万六千余人,合计近三十三万人。
被留下的人远远不止十二万,数量是十三万五千余人。
也就是说,这蒙汉女真十三万五千人,都成为了被遗弃的人。
这样的举动,自然引起了一些早前便是海西、东海、野人女真的不满,一时间各村落纷纷举旗造反,但黄台吉此刻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了。
在统计好人数后,他开始下令,让服从上京城命令的各旗向上京城靠拢,大军将在三月初一北狩。
他留下了二十万石米给努尔哈赤,紧接着开始让蒙古人驱赶牛羊北上,粮车跟随。
他不担心草束的问题,因为三月中旬后积雪融化,四处都有草束可以收集。
看起来,他的安排没有问题,只是在刘爱塔的内应中,上京城隐藏的锦衣卫直接向着泰宁城奔去。
朱由检拿到这消息的时候,是二月二十八日,而他的位置在福余府的台州县,距离泰宁城还有八百里,距离北部的阿伦县更是还有两千里。
也就是说,还有三天黄台吉就要带人北逃,而他们才刚刚得知。
“我们在黑水河上游河谷的城池修葺好没有?!”
得知黄台吉连合战都不准备打,就想趁着奴儿干积雪试图逃跑,朱由检急忙从马车上走下来,在这个时代的科尔沁草原渡步,走到了急忙拉开地图的骁骑卫指挥使面前。
地图展开,配合着地形图,很快就让朱由检把目标找到了。
明军在西北方向有一座直属明军的城池,名为阿喇山城,位置卡在黑龙江北岸河谷之间,是清末海兰泡的位置,明军在这里驻扎了神策卫,五千六百人和八千民夫。
它的下属还有十六个石堡,分别卡在了向东北方向三百里的各个北山山隘,但每个石堡只有一百人。
再往北,便不是明军直辖城池,而是奴儿干的北山女真直辖城池。
这座城池是脱木河城,在它周围三百里的山隘有一些它的下属石堡,但每个石堡顶多驻扎百来人。
另外有一个比较致命的点存在于阿喇山城和脱木河城之间,那就是两者之间的下属石堡连接处,有大约四百里的山道没有建立石堡进行阻碍。
如果黄台吉要北狩,都不需要进攻石堡,就直接可以从这四百里山林穿过,明军没有一点能力阻拦。
这不是朱由检没有让人修石堡,而是明军的石堡修不了那么快。
从大宁府运送水泥北上,又或者从辽东,北直隶迁移民夫北上,想要抵达阿喇山城的位置,其中道路长度接近两千余里。
明朝从天启六年扫北结束后,就一直在稳步的向北推进,从大宁府、朵颜府,再到开平府、泰宁府、福余府。
这个过程是一点点来的,等泰宁府当地有人可以为明军提供补给的时候,已经是天启九年了。
也就是说,从天启九年开始,明军才有力量向北修建石堡。
就这样,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孙守法也一路修建了百来个石堡和负责石堡补给的一些山城,在山城附近开垦河谷耕地,保障当地粮食供应。
同样的,郭桑岱也是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仔细算来,他和孙守法两人一东一西修建石堡,大概只有三年的时间,但已经修建了散布在奴儿干北山地区一千六百里直线距离的三百多座石堡。
这基建能力拿到明末历史上也是能打的存在,要知道孙承宗他们修了十年,也才修了四百多里的辽西石堡罢了。
眼下虽说缺了四百里石堡,但朱由检不可能去怪他们。
“孙守法、曹文诏他们得到这消息了吗?”
朱由检转过头,沉住气询问前来传信的锦衣卫,对方也连忙回应:“曹总兵他们在得知的第一时间,便命令天策、羽林两卫骑兵从泰宁府出发,先行驰援阿喇山城。”
“另外,孙总兵又命最北部阿伦县驻扎的曹变蛟总兵统辖豹韬卫、鹰扬卫两卫兵马驰援阿喇山城,命阿喇山城的神策卫向四百里山口进行布防。”
锦衣卫回禀结束,但朱由检却一直皱着眉头,他用手和尺子简单丈量了一下地图,然后才收起布尺道:
“神策卫下属一千六百人驻扎石堡,可以机动的只有四千人。”
“四千人守四百里山脉是守不住的,让沉阳的锦衣卫飞鸽传书给郭桑岱,让他派人与神策卫指挥使沉朝奉合兵驻守四百里山脉。”
“另外告诉曹变蛟,带着两卫抵达阿喇山城后,命他们先支援四百里山脉的神策卫,让他带着天策卫和羽林卫沿着黑水河北岸南下,首尾夹击建虏。”
“再传令给镜城,亦东河城、建州县的尤世功、熊廷弼,孙应元。”
“传令三部,凡辎重备好者,无须回禀,大军北伐!”
朱由检仓促之间发动了北伐,没有时间来核对刘爱塔的情报是否正确。
对于他来说,建虏吃不下任意一部,哪怕是假消息他也得出兵。
这消息即便有九成九的假,但只要有一成真,就值得他出兵。
让黄台吉跑了,那他这几年的布置就白费了。
“殿下那我们呢?”骁骑卫指挥使李义询问朱由检,因为眼下他们带着上直四骑卫的骁骑卫和上千门火炮,行动速度快不起来。
如果按部就班的赶路,他们估计要二十天以后才能抵达阿伦县,二十天以后,那已经是三月十八了。
“留下六百骑兵拱卫民夫,让他们直接押运火炮前往上京城,再命令曹文诏带泰宁府的神武卫、卢龙卫北上支援曹变蛟。”
“剩下的兵马,让孙守法和曹勐带兵向上京城攻去,我们随后抵达上京城。”
说罢,朱由检转身看向马车:“李定国,你是要和孤策马上京城,还是坐着马车慢悠悠过去?!”
朱由检话音一落,李定国却跳下了马车,把衣摆扎在了腰带间,双手的袖子已经绑好,整个人蠢蠢欲动:
“自然是和殿下策马上京城!”
他这话说出,眼里透露着一种说不清的激动,和当年朱由检第一次领兵平定白莲教叛乱一样。
见到他这模样,朱由检也挽起衣摆扎在腰间,转身看着这辽阔的北国草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似乎是多年的布置终于要有了答桉,因此让他这些年压下去的意气重新焕发,他双眼似乎越过了这辽阔的北国草原,看到了千里之外,矗立在松花江旁的上京城:
“那我们就先去上京城,会一会努尔哈赤这条断嵴之犬!”
第四百四十六章 建虏北狩
“砰砰砰——”
天启十一年三月初一,伴随着亦东河城的明军出征,城头提前庆祝的炮声,宣布了天启年间的第三次北伐,终于打响。
尽管这一过程过于仓促,并没有按照明军原本的计划展开,各部兵马甚至没有准备好足够多的粮草辎重,但这一仗依旧打响了。
黄台吉想要逃,朱由检不准备给他机会,哪怕上直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军粮,他也要和黄台吉在这北山之间打一场合战。
二月二十九日,孙守法、曹勐先后带兵八卫,从泰宁府出发,向上京城行军而去。
他们的身后是临时召集而来的十万民夫和六万匹挽马骡马,而朱由检也带人直接向着上京城赶去。
二月二十九日,身处亦东河城的熊廷弼接令,并于三月初一发动北伐。
四万兵马在熊廷弼的带领下出发,已经六十一岁的他身为文官,却披上甲胃,策马北征。
也在他出兵的同时,建州县的孙应元得令,于三月初二率兵三万北征辉发城。
同样的,在他带兵北征后一天,镜城总兵尤世功率兵三万北征莫温河城。
四部兵马的北征看似威武,但实际上都是仓促之间北征的,不仅火药不足、甚至连粮食、民夫、辎重也缺额严重。
这种时候,作为兵部尚书的朱燮元和辽东布政使的袁应泰开始先后组织民夫,将火药、粮食北运。
由于是仓促之间组织的,因此这一战毫无疑问耽搁了许多百姓家中的春耕,但是相比灭虏来说,百万亩田地的春种推迟算不了什么。
“西路上直需要及时补充军粮,先从沉阳拨三十万石过去,组织两万挽马和五万民夫,后续再运一百万石。”
“布政使,熊经略……”
“他们那一路距离沉阳最近,不用管!”
三月的辽东布政使司热火朝天,北伐的压力几乎都压在了袁应泰的肩膀上。
事实也证明了,袁应泰虽然打仗不行,但管后勤是一把好手。
他把事情按照轻重缓急分别处理,而继续处理的就是上直十六卫的粮草问题。
由于北伐太过仓促,上直十六卫都只有三个月的军粮,因此如果三个月无法把粮食运给他们,那上直会面临断粮的危险。
忙忙碌碌,袁应泰总算把各部的后勤问题给安排了下去,稍微能端起茶杯润润嗓子了。
不过在他喝茶的时候,来送文书的沉阳知府却担心道:
“使君,你说殿下仓促下令北伐,会不会……”
知府担心北伐惨败,但袁应泰却笑着不在意道:
“不会,虽说仓促北伐,但好在瀛洲的粮食早就运到了,眼下虽然乱,但只是民夫调度问题罢了。”
“辽东眼下有辽民近八百万,几十万民夫的调动完全不是问题。”
“况且,早打有早打的好处,月初出征,我估计殿下他们在月底就会围攻建虏的上京城,至于那熊飞白,也能打到兴京了。”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那想要北逃的黄台吉,按照殿下的布置来看,还是有些危险的。”
“如果黄台吉逃遁迅捷,或许合围会来不及。”
袁应泰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凝重,因为这一战的战略目标是犁庭扫穴,如果黄台吉带人逃遁,哪怕只带一千人逃遁,那这个战略也是失败的。
想到这里,袁应泰不免舒缓一口气:“希望这一战能早些结束,我也好致仕回家归老了。”
他脱下了自己的乌纱帽,额头上满是调度后勤而紧张的细汗。
也在他擦拭汗水的时候,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熊廷弼却迎来了他的事业第三春。
“放!”
“彭彭彭——”
火炮如雷霆作响,石弹如霹雳惊雷,三月初三的这一天,熊廷弼经过三天的赶路,终于抵达了距离亦东河城一百二十里的亦迷河城。
他下令火炮列阵,先打十二轮。
在一声声的炮声中,熊廷弼用千里镜看着亦迷河城头被打得抬不起头的建虏,好像一个老顽童般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真没想到,建虏也有如此狼狈姿态!”
“经略,我看城头的都是老弱病残,不如让我带人冲一波?”
熊廷弼在宣泄这几年来的平澹,站在他旁边的贺世贤自然也不甘落后,想带人冲一波亦迷河城。
不过熊廷弼高兴是高兴,但脑子还是清醒的,闻言的他连忙摇头:“不行!”
“如果锦衣卫的情报没有出错,那亦迷河城内只剩下了老弱,以青壮攻老弱而损青壮,这种事情不能干。”
“眼下我军乃四军之中距离沉阳最近的一部,火药最为充裕,补给最快。”
“既然这样,就要发挥我军优势,以火炮攻城,石弹洗地!”
说罢、熊廷弼转头对不远处的一名小将喊道:“吴三桂!告诉你父亲,再打三十六轮!”
“末将领命!”身着守备甲胃的吴三桂作揖行礼,抬头之间露出了端正的五官和清秀的长相,不似常年久混军中的肤色。
应下之后,他策马前往了前方火炮阵地,而熊廷弼则是看着手中的地图道:
“我们要做的就是攻下亦迷河城,然后打下乌拉城(兴京),随后一路拔除北面的十三个建虏石堡。”
熊廷弼兴致勃勃,贺世贤却抓了抓胡子:“也不知道殿下从哪里得到的地图,这么详细,估计和老奴自己布置的地图一样。”
“这是北镇抚司的事情,我们就不用管了,总之这一战虽然提前发动,但对于我们来说也只有六个月的时间。”熊廷弼脸色沉重抬头:
“六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能完成殿下布置的犁庭任务,那冬季到来,想要扫穴就困难了。”
在朱由检整体的布置下,南边三支军队是负责犁庭,而上直负责扫穴。
只是眼下黄台吉北逃,想要等着熊廷弼他们从南边亦东河城,犁庭到北边五百里外上京城就有些来不及了。
因此朱由检选择反分兵,同时催促熊廷弼他们北上,让上直一分为二,一部围堵北山,一部负责犁庭。
他自己是不参与这一仗的,主要负责坐镇中军,协调各军。
在泰宁府坐镇太远,这个位置距离北部阿喇山城一千二百里,距离熊廷弼八百里,孙应元一千里,尤世功一千四百里。
跨越上千里的位置,这不是坐镇中军,这是遥控指挥。
在没有电台,消息纯靠塘骑的时代,他不可能距离任何一部兵马超过一千里,这也是他选择随军前往上京城的原因。
抵达上京城的他,距离哪一部兵马,都是在一千里左右的距离,以塘骑加急的速度,两天内能把消息传送给任何一部。
同样的,任何一部兵马也能把他们面对的情况及时传达给朱由检。
三月初五,在熊廷弼对亦迷河城狂轰乱炸,孙应元一路北上拔出石堡,进攻辉发城,尤世功带领兵马向莫温河卫赶去的时候,朱由检与孙守法他们成功在距离上京城二百里的松花江北岸会和。
“唏律律……”
战马疲惫呼吸,大口大口的吃着豆料,挽马不停的吃着草束。
积雪融化的松花江平原上,四万五千大军结成营垒,随军的十二万民夫也纷纷开始构筑营垒外围的工事。
及时补充了豆料草束的战马和驽马被卸下马鞍,悠闲的在平原上散步,啃食着冒出头的青草。
一排排木墙被立起,只是几个时辰,一个小型“城镇”就矗立在了这广阔的松江平原上。
“这个地方不错,日后可以作为一个县的基础进行扩建。”
松花江河畔,朱由检身着圆领袍,悠哉的骑着一匹白马,沿着松花江散步。
在他身后,李定国、刘效祖、刘炳文三人紧紧跟着他,而在他们四周还有骁骑卫的上千骑兵在警戒四周。
负责这支骑兵的千户,是齐王府贵妃卫平阳的哥哥,朱由检的大舅哥卫廉。
卫廉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岁,比朱由检小了一岁。
虽说妹妹是两贵妃之一,但宣城伯府的门风不错,卫廉倒也没有攀什么亲戚,只是警戒四周,个人紧紧跟随朱由检三人。
“孙守法和曹勐他们倒是越来越有长进了。”
朱由检驻马回头,看向了那井井有条的明军营垒,十分满意的点头。
他倒是没想到,在历史上只是一个游击的孙守法,还有一个泥腿子的曹勐,能把四万大军管理的井井有条。
这也足以说明,在历史长河中,被埋没的人才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别说他们,就是自己这历史上没有姓名的大舅哥卫廉都能这么年轻的指挥上千骑兵,培养之后带一卫乃至数卫还是有可能的。
倒是这一战后,自己也该着手改组上直和拱卫营了。
想到上直和拱卫营的两套班子,朱由检动了要改组他们的念头。
这个念头他很早就有了,只是以他当时的权力,根本不可能在浙党、东林党势大的局面下,废除卫所制和营兵制,因此才在妥协下弄出了上直卫军和拱卫营军两套制度。
之后又因为一直在打仗,没有时间在改组后给大军休整的机会,所以才耽搁了下来。
这一战打完建虏,最少有两年的太平。
用两年的时间改组磨合,差不多也足够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脑中那套早就准备好的制度也浮现。
说白了,就是把上直十六卫和海军十二卫也变成营兵制度。
眼下的营兵制度是五人为一伍、三伍为队、五队为一旗、五旗为一哨、五哨为一营。
这么下来,一营有三千零三十一人,而朱由检需要做的就是在营上面再设一个军事单位,那就是军。
五营为一军,一军一万六千人,领兵将领职位为总兵,此外还需要设副总兵一人,军司马一人,军需营一人,随军司马一人来分别协助统兵,管政治思想和纪律,后勤等等事物。
现在明军的数量太多了,九十多万人的数量不仅仅对大明的财政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对于内部政治也是个潜在的威胁。
只是朱由检对自己有自信,只要自己在大明,这九十多万兵马不可能跟随一些将领造反。
当然,前提是朱由检不要搞出什么伤他们心的事情,比如裁军。
事实上朱由检也不准备裁军,只是他也不准备继续扩军了。
他准备将明军稳定在六十个军,九十六万人的规模。
其中,海军八个军,十二万八千人,上直十六个军,二十五万六千人,其余四军都督府,每个都督府各九军,十四万四千人。
保证上直对各军都督府有一对一乃至一对二的压倒性实力,这是朱由检要做好的事情。
当然,这是隶属于朝廷的军队,至于皇宫的军队,朱由检是不准备动的。
皇城三卫加大汉将军,合计一万八千三百人的规模已经足够用了,至于魏忠贤手里的那六千多净军,朱由检根本没算入战力。
虽说历史上闯进进攻皇城的时候,他们是干得不错,但也只是体现在单打独斗上面,一旦面对百人、千人的时候,同等规模,他们只会被正规军队击垮。
皇城三卫和大汉将军来守周长十八里的皇城,这数量并不算少。
如果实在守不下皇城,退守周长六里的宫城也是可以的。
朱由检早就让人扩充了紫禁城外廷的大庖厨,并且把古经典籍库作为了粮仓和军械库。
真发生什么事情,紫禁城内的一万多宫女太监和妃嫔可以作为民夫来运送物资,而一万八千多人的皇城三卫足够坚守紫禁城。
凭借粮仓和军械库的物资,只要将领不出问题,紫禁城可以轻松死守一年。
一年时间,朱由检就不信五军都督府皆反,没有一部兵马来勤王。
只要有一部来勤王,那其它兵马就会相继勤王。
不过,如果五军都督府皆反,那也没有必要死守了,准备接受新王朝的二王三恪吧。
朱由检对大明王朝的未来充满迷惘,因为他自己都不相信一个王朝可以永久的传下去。
“希望这一战结束,我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他眺望营垒,心里感慨万千,同样的,此时的黄台吉也眺望着北狩队伍,感慨万千……
虽然已经到了三月,但是奴儿干凛烈的寒风仍然呼呼地刮着,仿佛要化身风刀,将人的血肉刮下。
一片片冰凉刺骨的雪花拍打下来,使得整个天地几乎都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在这孤寂而酷寒的北山密林之中,长长的北狩队伍让人倍觉惨澹。
“前面还有三十里就是屯河城,今夜在屯河城休整!”
狭隘的山道上,来回奔走的骑兵足足有上千人,这三十几万人的队伍,在山道上整整拉了六十里路。
这些在冰天雪地里行进的北狩人马,身上裹着破旧的棉甲,头上裹着头巾,脚上穿着同样破烂不堪的棉鞋。
此时的他们正在朝着北边一瘸一拐地行进着,在山岗上,一支身着鲜丽甲胃的队伍十分惹人注目,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人。
这人身上穿着一身整齐的八旗正黄旗棉甲,相比起身边其他人,简直要威风太多了。
除此之外,那人头上还戴着一顶盔帽,前后左右各有一梁,额前正中突出一块遮眉。
其上有舞擎及覆碗,碗上有形似酒盅的盔盘,盔盘中间竖有一根铁管。
原本上面应该插着缨枪、凋翎或獭尾什么的,可是此时却是光秃秃的,显得略微有些遗憾。
至于这人,便是十分狼狈的黄台吉了。
他双眼麻木的看着北狩的队伍,而他身后的众人似乎满脸都带着疲惫,冰凉刺骨的雪花不停地打在人的脸上,却并没有人去在意这些。
在黄台吉和他们的眼中,那北狩队伍里的人是他们的亲卷,族人和重要的工匠。
这群人眼下没有了前两年安稳的笑容,有的只是麻木的表情。
他们低着头默默地走着,中间不时有人就此滑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亦或者还有人喘着气,一步步地往前挪着,生怕脱离了队伍。
“太冷了,就不能等几天再走吗?”
贵族队伍之中,岳托看到自己镶红旗的人倒下,忍不住向黄台吉质问,然而黄台吉没有开口,代善却开口教训他道:
“一直走,只会死一些体弱的人,但如果停下,等明军合围,那就会死成千上万的人。”
他这话把岳托说的沉默,同样沉默的还有后方的诸将。
在沉默的人群中,刘爱塔表现的尤为痛苦,但这只是表面,他的内心则是忐忑的在想,自己的消息送出去没有?明军能不能赶在建虏北狩前合围成功。
“走吧……”
黄台吉一抖马缰,开始带队北上,其余众人纷纷跟随。
他们在队伍旁边策马北上走了许久,一路上时不时能见到躺在路旁,已经冻僵的尸体,还有一些自己把自己扒光了衣服,最后冻死的人。
这些人死后,其他人纷纷上去把他们的棉衣脱下,穿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场景不断出现,让黄台吉心里发冷,甚至觉得四周的风雪似乎刮得更加厉害了。
雪粒子不断地砸在众人的身上还有脸上,彻骨的寒冷几乎使得大部分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感觉到生疼。
仿佛有人正在用烙铁直接印在皮肉上一般,甚至导致一些人连疼痛的知觉都没有了。
“该死的朱由检,该死的朱明……”
看着两侧的惨状,贵族之中的莽古尔泰、多尔衮、多铎等人不停的小声咒骂。
似乎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过的很苦了,只是他们麾下的那些女真人,蒙古人和汉人时不时看向他们,眼底充满了无奈和憎恨。
他们捂住了自己的棉衣,双手揣在袖中,尽可能的保证热量,时不时还拿出平日里藏起来的红薯干吃下,妄图获取一丝热量。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能感受到身体的温暖正在持续不断的熘走。
无奈,他们只能加快了脚步,寄希望于活动后能让身体热乎些。
同时,他们看着黄台吉他们策马离去的背影,心里的怨恨开始逐渐增加。
倒是黄台吉他们策马回到了中军,而负责督促队伍赶路的济尔哈朗也策马来到了黄台吉的身旁,二人心照不宣的加快了马速,走到前面后才小声交谈。
“阿哥,死了不少人。”
“多少?”
济尔哈朗脸色不太好看,黄台吉却依旧保持冷静。
“大概三百多人,基本都是体弱的妇孺。”济尔哈朗说着,脑中不断想起了那些被冻死路边的妇孺,这些画面促使他担心的开口:
“这才出发五天,就死了三百人,后面……”
“保证男丁活着就足够,谁家冻死了,给他们家发三斤米。”黄台吉打断了济尔哈朗的话,并下达了一个安抚人心的政策。
在黄台吉心里,他一直知道北狩会死人,甚至各个贵族也知道。
不过,对于黄台吉来说,他只想带着建州七八万男丁,和蒙古八旗、汉八旗的六七万男丁北迁。
带上那二十几万的老弱妇孺,不过是为了保证这十几万男丁不生乱罢了。
在他看来,北山苦寒,即便成年男人也不一定活得下来,更别提那些妇孺了。
他带的粮食,表面上只够三十几万人吃半年多,但实际上,有很多人根本吃不到这些米麦就会死去。
诸如眼下,他们不过走了五天,才区区三百多里路,就已经死了三百多人。
须知这次北狩的全程足足有五六千里路,而越往北就越冷。
这全程走下来,那二十几万老弱妇孺,能活下来三分之一都算走运了。
这六千里路,以游牧的方式行走的话,大概需要一年的时间。
当然,在北山以南,他们没有时间游牧行走,因为明军的合围一旦完成,他们就无法北迁了。
眼下还有三十五天,黄台吉需要在三十五天的时间里,带队走完剩下的一千七百多里。
甚至明军行动更快的话,他们需要在三十天内就突围北山成功,一旦失败、全族尽没。
想到这里,黄台吉驻马转头看向北狩队伍,几乎和朱由检看向营垒的时间一致。
“希望这一战结束,大金可以不用再这么狼狈……”
第四百四十七章 灭亡前的狂欢
“定射装填,方向午时三刻,高度不变,预射十二轮,预备……放!”
“彭彭彭——”
天启十一年三月初十,这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天。
这一天、孙守法与曹勐的上直南路军炮击建虏的上京城,熊廷弼炮击建虏兴京城门户亦东河城,孙应元炮击辉发城,尤世功炮击莫温河城。
总体来说,除了向着阿喇山城奔袭支援的曹文诏、曹变蛟外,其余各军已经和建虏正式交手。
明军三千余门火炮抵达前线,上京城、亦东河城、辉发城,莫温河城各处开花。
同样,郭桑岱收到了沉阳的飞鸽传书,火急火燎的他带着四营兵马连忙从奴儿干城向着脱木河城奔去。
碍于积雪尚未融化,郭桑岱准备在抵达福山城的同时,先派一营兵马乘坐雪橇前往脱木河城,自己紧随其后。
各方的局势都在变化,勐烈地炮火在建虏的边城绽放。
“彭彭彭——”
上京城下,花岗岩制成的十斤石弹被火炮发射,带着九幽之下的凄厉声,一炮轰在了上京城头。
城上,所有金军都躲在了角楼和箭楼之内,昏暗的角楼内,只有一点烛火提供光亮。
一眼扫去,是一群须发皆白的八旗兵,其中最为年轻的,看上去也年近五旬了。
他们的眼底只有烛火,可这烛火显得有些暗澹。
石弹轰击在城墙上的震动,让整个箭楼不断落灰,但眼下没有人关心这些。
一刻钟过后,明军的炮火停下,众人享受到了难得的安静。
也在这种时候,一个牙齿都掉了大半的老八旗抬头看向了门口,接着开口:“这个时间,差不多到黑水河的下游了吧……”
“应该到了……”其它人点着头,心里不是滋味。
若是能活,谁愿意留下来?
只是为了他们的子嗣,家人,他们只能留下来,而这一留,便只剩下了死守。
“护城河外没有营垒,没有陷阱,没有羊角墙,没有堑壕……”
“老奴这是要死守,为黄台吉他们争取突围的时间啊。”
上京城西城外三里,当孙守法和曹勐两人拿着千里镜,分析了上京城的防守情况下,便是身为敌人,也不免为努尔哈赤仅以身留的死守态度唏嘘。
他们不知道努尔哈赤的情况,如果知道,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上京城和情报里一样,高三丈,宽三丈,有近两万老弱防守。”
“要不要我带人冲一波?”
孙守法和曹勐商量着,然而曹勐却抓了抓他那络腮胡,纠结道:
“殿下说了,俺们俩眼下已经是上直的都督佥事了,要坐镇中军,别莽撞。”
“不去就不去,干嘛搬出殿下来吓唬我?”听到曹勐的话,孙守法瞪了瞪他。
“你这厮……”曹勐看着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的孙守法,只能在心底暗骂这家伙不识好歹。
不过一转头,两人也都懒得揭对方的短了,而是都用千里镜看向了城头。
在他们看向城头的时候,朱由检倒是在后方三十里的大营中批阅奏疏,那悠哉的模样,看得刘效祖几人有些不自在。
倒是李定国,他和朱由检一样悠哉,因为他清楚,自家殿下最想杀得建虏就是黄台吉。
刘效祖几人,无非是担心黄台吉突围成功罢了。
但换而言之,如果黄台吉真的能突围成功,自家殿下恐怕早就点齐四骑卫,朝着北山杀过去了。
眼下自家殿下这么平静,说明他有把握留下黄台吉。
“你们都各自回营帐休息吧,再不去,孤恐怕就要被你们的眼神扰死了。”
朱由检头也不抬的对刘效祖几人开口,而刘效祖虽然是朱由检的舅舅,但一听他开口,连忙行礼,和卫廉、刘炳文两人退出了营帐。
倒是李定国,他坐在一旁,手里还拿着朱由检写的一些军事,政务书籍观看。
看着看着,他好奇询问道:“殿下以前坐镇中军的时候,也这么悠闲吗?”
李定国本以为坐镇中军也需要在战场上来回奔走,但朱由检的行为打破了他的猜想。
因为朱由检不仅不上战场,还会在附近游猎,一天只有三个时辰会用来处理奏疏。
如果但看朱由检的行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坐在燕山县大定宫避暑的人,而不是朱由校。
“局势可控,无须着急。”
朱由检一边处理奏疏,一边头也不抬的回应,并继续说道:
“这样的战局,奔走已经无用,只要把握好大局即可。”
“你看看沙盘,认为目前大局如何?”
朱由检反问李定国,听到这话的李定国也起身在帐内那三丈三的沙盘绕了又绕,然后才衡量着说道:
“曹变蛟总兵应该已经带着豹韬、鹰扬两卫抵达阿喇山城了,羽林卫和天策卫的上万骑兵估计距离曹变蛟总兵不足二百里的路程。”
“至于曹文诏总兵估计还有五日才能抵达阿喇山城,另外南边的熊经略估计这几日就能攻破亦迷河城,然后进攻兴京城。”
“南边……”
李定国用食指扣了扣脸,似乎在猜想。
过了片刻,他才继续说道:“南边,我估计孙都督要十日才能攻破辉发城,倒是尤世功总兵,应该能在三日内攻破莫温河城,向着蒲儿河城攻去。”
李定国的大体分析基本没有问题,算不上特别好,也算不上特别差。
不过他对于孙应元那一部的估判倒是很不错,因为辉发城是除了上京、兴京城外最难打的一座城池,加上当地身处山口,大军铺不开,想要强攻会很难。
“黄台吉和老奴他们呢……”
朱由检头也不抬的继续考校,李定国则是用朱由检的梨花小木棍量了量距离,然后说道:
“他们三月初一出发,但部队之中有许多妇孺和牛羊,行军速度就算再快,也不过五六十里。”
“今天是三月初十,他们应该走出了五百到六百里左右的距离。”
“加上他们从上京城北边的亦马喇城出发,现在算算距离,应该刚刚走出北部的第一座山脉,抵达黑水河南的嘉河城,估计今晚会渡河,然后在北岸休整一天。”
李定国说出了基础的一个行军问题,由于金军属于争分夺秒的突围状态,加上女真、蒙古人又是游牧、渔猎民族,适应白山黑水的地势和气候,因此他们的行军速度不可能太慢。
加上黄台吉和科尔沁攻灭了土蛮,又吞并了科尔沁奥巴的兵马,收拢了科尔沁的蒙古牧民,因此在马匹这块并不缺少。
金军的马匹,刘爱塔给过锦衣卫详细的数量。
天启十年九月时,金军耕牛数量四万三千余头,军马九万六千余匹,驽马十二万四千匹,挽马六万五千匹,还有骡、驴等六千多头。
算下来,除去军马,金军的牛马骡驴数量约二十三万左右。
这并不算多,朱由检第二次北伐击败奥巴之后,只招降了不到二分之一的科尔沁部落,就获得了牛马三十余万。
剩下的二分之一,分别被林丹汗和伯晕歹,黄台吉三人分别吸收。
加上土蛮部的牛马,如果不是养不起,可能建虏的军马会达到十五万匹,挽马、驽马数量更多。
三十多万人,二十多万畜力,就算是黄台吉每日以七十里、八十里的速度北逃,朱由检都不觉得奇怪。
因此他在李定国说完后,当即放下朱笔走到了沙盘前,拿起李定国插好的黄台吉所部旗帜,将旗帜直接查到了黑水河北岸。
“你估判错他们的速度了,他们恐怕昨日就已经抵达黑水河北岸,眼下估计正准备沿着北山边缘的河谷平原北上呢。”
“怎么会?”李定国不敢相信道:“兵书上说,步卒行军,一日也不过五十里。”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看书来打仗的人,大多是庸才。”朱由检心里清楚,这事情很有可能。
历史上李自成带着老营和一帮投降的明军,都能走出一天七十里的行军速度,这还是在敌军境内。
后来山海关惨败,李自成干脆带着大军飙出一日一百五十里的撤退速度。
当然,金军的骡马不可能有李自成的多,但这也代表金军的速度不可能太慢。
李定国口中的一日五十里,那是一般素质的军队,应对在敌境情况下的行军速度。
可眼下黄台吉麾下的近五万北狩八旗人皆马步兵,还有三万蒙古骑兵为他们充当游骑。
在发现明军石堡之前,他们只会加速撤退,不可能停留一日休整。
一日七十里,这个速度或许能走出来。
想到这里,朱由检用布尺量了量曹变蛟、曹文诏叔侄的速度,然后收起了布尺。
“黄台吉估计还有六日就会和我军的石堡碰面,如果他能正面连续攻破一条山道的所有石堡,那他就能突围成功。”
朱由检轻描澹写的说着,然后又继续说道:
“只不过,六天的时间,足够曹变蛟带着豹韬、鹰扬、羽林、天策四卫围堵了。”
“哪怕黄台吉突围成功也无碍,曹文诏所率领的两卫兵马,和郭桑岱率领的四营兵马,能在北山边缘拦住他。”
“另外……神策卫驻守的石堡可不好突破……”
说到神策卫,朱由检眼睛眯了眯,带着一丝笑意。
李定国观察到了这一幕,也知道这是自家殿下高兴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他不明所以,连忙问道:“殿下,小子之前就很好奇,为什么神策卫有五千六百人,却只分兵一千六驻扎十六个石堡,而不是分兵三千二,四千八?”
“多几倍的人驻守不好吗?”李定国心里满是疑惑,但朱由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
“有的时候,一百人比一千人,一万人还管用。”
说罢,他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一百人比一千人……一万人还管用?”李定国不解的皱眉,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
以一敌百基本是精锐对乌合之众才能打出的战绩,但眼下黄台吉带着北狩的军队里,可是清一色的精锐呢……
李定国想不通,但他看着自家殿下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再继续深想了。
在他看来,只要殿下不着急,他就不着急。
带着这种想法,李定国也重新坐下了,不过他却不在看那所谓的兵书,而是翻看起了一些关于土木、政治的书籍……
也正当朱由检和李定国闲聊的时候,黑水河北岸的一处河谷内正拖着长长的队伍。
这是金军北狩的队伍,相比较几日前,队伍的人数在抵达黑水河北岸后,显得更少了,而队伍之中的人也更加麻木了。
所有人低着头赶路,突然间一妇孺跪在了地上,癫狂似的勐抓自己胸口棉衣。
“热…热…太热了!为什么会这么热!”
这妇孺癫狂的抓着衣服,内心着急的大吼,随后便就在这零下十几度的北山脱起了衣服。
只是不等她脱完衣服,一支箭失忽的射来,穿透她的后背胸膛,让她一头栽倒在了厚厚的积雪中。
她栽倒后,身体止不住的抽搐了几下,随后便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等四周的人上去查看时,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这种怪症得了只有死……”
上来扒衣服的一个女真女人摇着头对旁边害怕的孩子解释,以他们的知识,并不能解释这种现象,所以所有人都将这种怪症称为“北山的诅咒”。
解开了衣服,这女人便将衣服披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哪怕这孩子不断摇头抗拒。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感受到了温暖后,那孩子虽然觉得有些恶心,但还是没有把衣服脱下。
这样的一幕,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路过的队伍没有一人停下,只有麻木的向前行走。
在队伍的中间,一众金国贵族也面露疲态,只有黄台吉几人还较为坚定。
“大汗,今晚我们应该能抵达土鲁亭山的南麓,那里有几个山坳,大军可以在那里休整。”
熟悉北山的阿敏策马而来,对着黄台吉行礼的同时,汇报了前方路况。
听到马上可以休整,所有金国贵族纷纷松了一口气,但却一直警惕着四周。
在朱由检带来的高压下,金国的女真人基本没有什么享受的时间,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腐化问题。
他们这些人,大部分都跟着努尔哈赤起家,什么苦头都吃过。
眼下他们觉得疲惫,只是想到自己如丧家之犬的处境罢了。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全歼过明朝野战军的存在,然而眼下,却连与明军交手的勇气都没有,和北虏一样只知道逃跑。
他们曾经瞧不起林丹汗,现在他们却成为了林丹汗。
带着这种落差,众人走了二十里路,在申时正刻(15点)开始扎营。
也在他们扎营的时候,代善骑马来到了黄台吉旁边,眼底只剩下了冷静,不再有当年的嫉妒。
“越往北越冷,今天我们己时出发,申时休息,只走了三个时辰,不到六十里。”
“再往北走,恐怕每天只能走五十里了。”
“这个速度,三十天内肯定逃不过明军的合围。”
代善陈述着己方的困局,但这样的局面,黄台吉也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接着走吧,等到了月底就暖和了,能多走远一些了。”
黄台吉无奈,毕竟越过了黑水河后,河北的气温比河南冷太多了。
如果他们不在申时扎营,酉时完成人马归拢,那许多人都要在天黑之后被冻死。
金军没有那么多棉花,只能穿毛皮,毛皮的保暖有限,强行赶路只有冻死。
相比较他们,郭桑岱和明军都没有这个顾虑。
“只能这样了……”代善点了点头,随后离开了原地。
在他离开后不久,济尔哈朗和阿敏也骑马来到了黄台吉的身边。
“大汗,今天冻死了五百多人……”
济尔哈朗率先开口,而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这让黄台吉不由紧了紧手中缰绳。
“算下来,这十天已经死了四千多妇孺,下面的人抱怨也越来越大了。”阿敏一边说,一边看黄台吉脸色:
“照这样走下去,估计还没走出北山,就要死上万人。”
面对阿敏的估计,黄台吉则是平静着脸色开口:
“告诉他们,明军发动犁庭扫穴,女真人一个不留!”
“谁要是想留下来被明军割去首级充为军功,我不拦。”
黄台吉越是平静,济尔哈朗和阿敏就越安心,瞧着他这模样,阿敏点头应下,随后打转马头离去。
倒是济尔哈朗,在看着阿敏走远后,他这才开口说道:
“莽古尔泰那家伙有些不安分,他想要带着两蓝旗直接从西边突围。”
一个势力上升时,所有人都会和和气气,但一旦这个势力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勾心斗角和落井下石的人就会出现了。
莽古尔泰没有代善的脑子,他只觉得黄台吉抢了自己的汗位,而眼下黄台吉的撤退路线也不和他的心意。
在莽古尔泰看来,他们应该直接西出,趁着明军围攻上京、兴京的时候,朝着泰宁府袭杀而去。
只要能冲到当年朱由检奇袭科尔沁的那条山道面前,那大金就能直接翻越哈剌温山脉,抵达漠北草原。
只可惜,莽古尔泰并不知道泰宁府那条山道的情况,而黄台吉是唯一见过那条山道的金国高层。
他很清楚,朱由检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管那山口。
那山口的地势,只需要在山口空地建一座关隘,就足够挡住所有想要走这条山道的兵马。
黄台吉不可能选这条路,一旦他选了,那就轮到朱由检高兴的时候了。
与其带着步骑在北山和黄台吉的这几万马步兵、游骑围追堵截,朱由检更希望黄台吉去到平原上。
火炮、骑兵、马步兵,这些兵种,明军都是金军的数倍。
如果黄台吉敢走西边突围,那朱由检就可以准备放鞭炮了。
“看好他,如果他要自己带着奴才突围,不用理会他。”
“如果他要带着两蓝旗的兵马突围,立马把他给我绑起来。”
黄台吉沉着脸对济尔哈朗下令,这种关键时刻,他不允许有人拖自己的后腿。
“是!”济尔哈朗应下,随后调转马头离开了这处山岗。
黄台吉在山岗上看着山坳里的营垒构筑完毕,随后才带人下了山岗,入驻了营垒之中。
十几万顶帐篷搭建了起来,这种时候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够来个火烧连营,但事实是黄台吉把塘骑放出了一百里,这也代表周遭一百里都是安全的区域。
他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也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海兰珠,这些事情你不用做,交给下面的奴才去做就行。”
进入大帐,黄台吉看见了自己的妃嫔布木布泰(孝庄)的姐姐海兰珠,此刻的她背对着黄台吉,正在为黄台吉整理一些书桌上的东西。
听到黄台吉的声音,海兰珠转过身来,她长得并不算很出众,至少和齐王六妃相比,十分一般。
不过,她身上有一种英气和洒脱,让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能升起一种征服欲。
见到黄台吉,海兰珠行了一礼:
“库勒根丢(妹夫)收留了我们,我只不过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海兰珠的话,也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说朱由检第二次北伐时灭亡了科尔沁,但海兰珠却跟着父兄投奔了金国,因此得到了收留。
面对海兰珠这样的女人,黄台吉对她总有一种征服欲,只是因为国事太多,加上自己的威望不足以同时驾驭海兰珠和布木布泰,因此他一直没有下手。
现在想了想,如果不能突围,那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品尝海兰珠的味道了。
想到这里,黄台吉走上前抓住了海兰珠的双肩,但海兰珠却并不觉得奇怪,她有自己的心思。
由于自己的妹妹嫁给黄台吉后一直没有育有子嗣,他们全族心里都十分着急。
他们自然不会怀疑是黄台吉的问题,因为黄台吉有过不少孩子,虽然只活下来了一子一女,但也证明了他没有问题。
因此,他们都在怀疑是布木布泰的问题,所以为了全族,海兰珠只有献上自己了。
不过她没想到黄台吉这么能忍,居然忍了整整四年的时间。
虽说眼下金国国势渺茫,但海兰珠没有办法。
她不给黄台吉,又能给谁?给明军?
别想了,明军已经下令犁庭扫穴,而他们一家和黄台吉有姻亲关系,自然不能存活。
所以除了给黄台吉,她没有第二人可以给。
海兰珠抬头看向了黄台吉,黄台吉也干脆抱起她走向了床。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突围成功,如果可以,他会好好对海兰珠,如果不行,那他也得到了海兰珠,不带遗憾……
时间滴答滴答走过去,外面的风雪刮得越来越大了,营垒内部却是一片宁静。
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沉沉睡了下去,就连前面那些不愿意歇息的兵丁们,此时也躺了下去。
太累了,真的实在太累了。
在营垒内,八旗兵丁们齐齐进入了梦乡,脸上露出了几分微笑。
在梦境里,大金依然是那么强盛,南边的明狗在他们的屠刀下不断求饶,而他们这些八旗勇士攻占了辽东,攻占了山海关,攻入了中原,定鼎了天下……
第四百四十八章 身前身后皆战场
“铛铛铛——”
第二日,伴随嘈杂的声音从营垒内响起,建州八旗和蒙古八旗,汉四营的人马分别出营,护送工匠出发。
鸣金声在他们走后响起,紧接着大量身着破烂棉衣的女真人和普通汉民、蒙古人走出大帐。
只是相比昨日入帐的人数,今日出帐的人数似乎格外的少。
出帐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分别前往一些帐篷喊叫,但很快就发现一些冻死在帐篷里的女真妇孺和蒙古、汉人妇孺。
这群人死前带着笑意,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在美好的梦境中冻死,比起苏醒后面对那残酷而惨痛的现实要好太多了。
在如今的北山,像这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沉默片刻,一些女真人开始上前把他们的棉衣纷纷脱下,穿在了自己身上。
有的人已经死了,但有的人还得活着。
就连醒来后都显得是那么绝望他们在翻找棉衣的时候,那躺下一动不动的尸堆里有人动了动,让扒衣服的众人一愣,纷纷看去。
只见起身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而他起身后揉了揉眼睛,看了下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
“哲哲(父亲)、哲哲我饿……”
幼童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努力推了推,可他手上传来的却是冰冻刺骨的冰寒。
眼下已经是北狩的第十一天,幼童不是傻子,他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一时间,他的脑中是空白的,而其他人上前把他父亲的衣服扒下来,穿在了他身上,牵着他的手离开了这顶帐篷。
似他这样的孩童数不胜数,河北地的一夜,让这三十几万人的队伍,瞬间消失了上千人。
“……”拿到后方的消息,已经提前一个时辰出发的黄台吉站在一个废弃山寨前沉默不语,而在他的面前,这个废弃山寨大门左边有一个石碑,上刻一排字。
【忽儿河所不服王道,戮之……】
【大明建州左卫龙虎将军努尔哈赤,万历三十九年留……】
一排字,显得十分讽刺。
万历三十九年还自称大明龙虎将军的努尔哈赤,却在万历四十四年建国称汗,万历四十六年造反,进攻大明辽东。
如果说安禄山还有几分杨国忠威逼带来的诱因,那努尔哈赤便是纯纯为了个人的野心了。
“大汗,算了算,差不多死了一千九百多人……”
济尔哈朗策马而来,怀着沉重的心情说出了这数目。
黄台吉听后微微颌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那石碑后调转马头,离开了这座已经成为废墟的山寨。
寒风刮来,山寨的城门上的那几具被努尔哈赤吊死的忽儿河所女真人尸骸被吹得摇摆。
腐朽的绳子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的断裂开来,尸体落下,骸骨从那兽皮衣服中不断滚出。
黄台吉听到这声音转头看去,一个头骨滚到了他的马蹄边,让他眉头一皱。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策马离去,只留下了门口的那几具骸骨。
同样的,在他们向北行军的时候,山坳的女真人也纷纷离去。
茫茫北山之中,在他们走后,仅仅剩下了躺在雪地里的那数千具尸体。
寒风呼啸而过,除了尸体之外,便只剩下了白茫茫的北山。
“杀!
一声喊杀声将人拉到了亦迷河城的战场上,经过连续不断的数日炮击,亦迷河城终究还是垮塌了。
明军顺着城墙大批涌入,将驻守于此的女真老弱纷纷斩杀,一颗颗首级被送到了熊廷弼和贺世贤的面前,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一名士卒一脚踢断了城门楼的金国旗帜,将代表明军的“大朙”旗帜插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寒风凌冽,旗帜猎猎作响,似乎在解释“朙”的意思。
缵神朙之洪族,照也,大雅皇矣传曰:“照临四方曰明,凡明之至则曰明明,明明犹昭昭也。”
在朱由检手上的大朙,终究是达到了朱元章和朱棣期盼的照临四方。
大明南至南州,北至北海,西至南昆仑,东至北亚墨利加,何其广袤,何其庞大。
只是在这照临四方上,大明还是缺少了对内陆的进取。
望着大朙那猎猎作响的旗帜,熊廷弼有些唏嘘和感叹。
“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我大明照临四方。”
“经略不过六十二岁,那老奴都能活七十二,经略难道不行?”贺世贤笑着回应,但熊廷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看向已经彻底沦陷的亦迷河城,重新振作:
“亦迷河城已经拿下,现在就是进军乌拉城(兴京)的时候了。”
“我军死伤多少?”他向贺世贤询问,贺世贤闻言看向了亦迷河城:“得等城里的兄弟点齐人马才能知道。”
“嗯……”熊廷弼回应了一声,紧接着二人在城外静静等待着,直到两刻钟后一匹哨骑奔来,他们才得知了己方的死伤。
“战死二百三十五人,受伤七百三十二人。”
贺世贤念着死伤人数,熊廷弼闻言眉头一皱,倒是没想到这苟活的建虏老弱也能有这样的战力,好在受伤的人基本都是轻伤,真正战斗减员的人数不过四百左右。
“枭首几何?”熊廷弼向贺世贤询问着枭首的数量,而贺世贤闻言也大笑道:
“枭首建虏三千七百二十六级!”
“枭首三百三十五级!”
在贺世贤激动喊叫的时候,尤世功也成功攻破了麦兰河卫,枭首三百余名老弱建虏,而他的目标蒲儿河城也近在迟尺。
坐在建州牛录额真的位置上,尤世功十分享受,作为他的副将,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将走进这石屋内,对着尤世功作揖:
“总兵,我们已经清理好麦兰河城了,另外北边的亦鲁河、失里锦、忽儿秃等地的东海女真举旗造反,表示投降,我们要不要……”
这老将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把他们都割了首级充作军功,毕竟这一战前,朱由检调整了建虏的首级功赏,一个建虏的首级只有三十两银子了。
他们镜城军虽然势如破竹,但眼下斩首首级不足三千,算下来也就九万两银子。
九万两银子三万人分,这有些少了……
他的意思尤世功明白,但尤世功却抖着胡须数落道:
“开战前殿下就说过,只要东海、北山、海西三部的女真愿意拨乱反正,那就宽恕他们的罪刑。”
“你眼下要我把他们充作军功?你这不是想捞功,而是想害我啊,祖大寿……”
“末将不敢!”听到尤世功的话,祖大寿连忙道歉,甚至跪在了地上。
尤世功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随后摆手说道:
“斩首少不重要,接下来的蒲儿河城和讹答剌城驻扎着不少于五千人的建虏,斩首他们才是大功。”
“火炮运来没有?”尤世功询问祖大寿,他连忙点头:
“毛文龙已经将火炮从速平江运到了速平江城,距离蒲儿河城还有不到二百里的路程。”
“据他所说,或许需要十日才能运抵蒲儿河城。”
“十日?”尤世功想了想,摆摆手道:“十日就十日吧,孙都督他们应该打不了那么快。”
说罢,尤世功又看着祖大寿交代道:
“记好了,只要是拨乱反正的东海、海西、北山女真部落,都不得给予伤害。”
“末将知道了,请将军放心!”祖大寿连忙应下,又看尤世功摆手,于是一边躬身,一边后退离开了这石屋。
待他走后,尤世功才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椅子:
“牛录额真的椅子坐着不舒服,去看看蒲儿河城甲喇额真的椅子舒不舒服……”
“放!”
“彭彭彭——”
火炮声在尤世功话音落下的时刻,在几百里外的辉发城外响起,而相比熊廷弼、尤世功的进展神速,孙应元这边可以说在啃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作为明代女真扈伦四部之一的辉发部所在地,辉发城本来就易守难攻。
复辽之役结束后,辉发城又成为了防守卢象升所部建州三营的重点,因此不断被岳托、莽古尔泰等人轮番加固。
待到孙应元攻陷那上百里的阻碍石堡,兵临辉发城下的时候,他面对的是一个周长三里,城高两丈,厚两丈的石砌城墙。
辉发城内外有外城、中城、内城三重城墙,内城有一个平台,放置着八十多门粗劣铁炮,射程只有不到一里半。
相比明军随便都能打出三里的火炮来说,这点射程只能挨打,不能打人。
只可惜,驻守此城的金军甲喇额真也没有打算和明军火炮对射,而是要用散弹来炮击试图进攻城墙的明军士卒。
孙应元看出了他的意图,于是下令军中六百门火炮持续炮击。
不过由于北伐仓促,他们的火药只坚持炮击了五天后,便消耗殆尽,无奈只能等了一天。
昨日接收到了袁应泰统筹,从沉阳运来的三十万斤火药后,明军才继续恢复了炮击。
连续不断的狂轰滥炸,让辉发城的南面外城已经成为了废墟,而城中驻守的六千女真老弱也受创不浅。
凶勐的石弹一枚枚打来,一旦打到人,非死即伤,紧接着便是大出血,硬生生让人流血致死。
站在内城的平台上,蒙扎鲁这个负责守卫辉发城的老将可以清楚看到外城废墟里的模湖血肉,那些都是他们建州女真同胞的血肉。
“额真,清点了一下,我们只剩下四千九百三十七人了。”
一名牛录额真上前与蒙扎鲁交谈,而蒙扎鲁闻言看向女墙背后的所有金军士卒,只看到了一帮白头兵。
在他们之中,四十五岁的蒙扎鲁可以说是“年轻”的代表。
他们大多和努尔哈赤从万历十九年的女真统一之战开始征战,虽说年纪大了,但也都是百战老兵。
他们熬不过去北山的苦寒,但在逐渐春暖花开的黑龙江以南,他们拼死也能咬下明军一块肉。
“继续坚守……”
蒙扎鲁对于守城没有太多指令,他们被留下来的人,大多都知道自己是为了儿孙不被明军屠戮才留下的。
死守,拖延明军步伐就是他们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死守有没有用,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孙会不会在北狩的路上死去,但得不到的消息,始终给他们留了一份念想。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除了麻木的死守辉发城外,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了。
“如果殿下不坚持犁庭扫穴,估计会好打很多……”
在辉发城建虏麻木的时候,明军阵中负责指挥火炮的总兵张世威忍不住开口,然而他这话才说出来,便被人用力拍了拍肩膀:
“要老子说,就应该连海西、东海和北山投降过去的都不放过!”
张世威转头,看到的是长着络腮胡,一脸横肉的周遇吉。
“放你的屁!真要那么下令,指不定要有多难打!”张世威笑骂着回应,而周遇吉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孙应元正带着各营参将规划如何在炮击彻底结束之后进攻辉发城。
周遇吉和张世威的话也被他停在了耳里,不过他只是一笑而之,没有呵斥这两个下属。
站在孙应元旁边,负责军需的参将张盘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不过他却摇头道:
“要不是海西、东海、北山的各部降兵起义,恐怕现在我们还在进攻那百里石堡。”
“都是被老奴击败后强行划拨为披甲奴的人,起义很正常。”孙应元一边观摩辉发城,一边回应张盘的话。
自开战以来,曾经被努尔哈赤击败收编的许多北山、东海、海西三部女真都没有响应黄台吉北狩的命令。
在明军抵达后,他们第一时间投降,而那用于对付孙应元和卢象升的百里石堡本该是最难打的一块地方,却因为朱由检只杀汉奸、蒙八旗、建州八旗的布告而纷纷投降。
投降的三部女真,孙应元也没有加害他们,而是卸下了他们的武器甲胃后,让人将他们送往辽南的旅顺县,给他们发放耕地和耕牛。
大明和三部女真的爱恨情仇太多,真算起账来,谁的屁股都不干净。
明军将领把三部女真平民当成北虏割首级,三部女真除北山外,海西和东海也纷纷劫掠辽东。
总的来说,这笔帐是湖涂账,所以朱由检也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三部和建州女真都有仇,而他们的数量因为努尔哈赤的攻伐骤减,因此不如拉拢他们,孤立建州女真。
实际操作中也证明了朱由检的这个计谋十分成功,三部女真近万男丁选择造反,带着六万多族人死守自己的营垒。
建州女真前往讨伐,他们就死守,明军一来他们就投降。
当然,实际他们的数量不止那么点,但由于朱由检把三部女真的受降限制在了“披甲奴”和“是否入旗”的身份上,因此三部还是有不少人跟着北狩的。
留下来的,都是对努尔哈赤恨之入骨的人,拉拢他们,给他们分土地,倒也显得没有那么郁闷了。
“七万多人,打散迁移到辽南后,估计也就十几年就能同化了。”
孙应元在心里想着,同时也想到了自家殿下。
倒是在他想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而孙应元抬头看去,来者是八百里加急的塘骑。
他连忙带人上去迎接,而塘骑翻身下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背后的军情交给孙应元。
孙应元连忙接过,拆开后果然是朱由检发来的军令。
军令内容很短,只是让孙应元他们不要着急,慢慢打,甚至可以用围困这种拖延时间的办法。
“围困?那谁负责犁庭?”
张盘看到军令,不免有些惊愕,但孙应元却合上了军情,十分冷静的为诸将解释:
“殿下既然说可以围困,那必然是知道强攻会有不少死伤,并有办法来犁庭。”
“这事情我们不用管,继续炮击辉发城便是。”
“建虏的粮食顶多够吃六个月,而我们的粮食源源不断,即便围困,那赏银的数目也不会变!”
孙应元知道诸将担心的是围困后导致尸体腐烂,不能及时收割首级,以至于赏银不作数,因此他给诸将上了一阵强心剂。
诸将闻言,当即也没有那么急切的想要攻城了,纷纷开始了说笑。
瞧着这一幕,孙应元心底松了一口气,同时看向了远处已经被打烂外墙的辉发城。
“死守强攻,必然会导致我军死伤太大,反正粮草火药充足,慢慢打便是。”
在孙应元眺望辉发城的时候,朱由检也拿着千里镜,眺望着远处平原上矗立的上京城。
他知道,努尔哈赤就在上京城里苟延残喘,而他想的就是拖住自己,给黄台吉他们争取北逃时间。
朱由检干脆随了他的愿,让各部兵马玩一手围困,以此来让努尔哈赤误以为自己拖住了明军。
“只是可惜,拖住了我们又能如何?”
朱由检对努尔哈赤的计策不断摇头叹息,黄台吉会北逃,这件事情他早在复辽之役结束后就想过了。
也因此,他的北伐才是先河套,再科尔沁,最后布置郭桑岱在北山。
这种情况下,除非建虏人均浪里白条,跑到瀛洲海跳下海去,狂游两万里前往北亚墨利加,不然黄台吉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的。
对于北方的守备,朱由检有着充足的信心。
他准备了许多的底牌给神策卫,而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脱木河城和阿喇山城中间的那些山口。
不过随着北方消息的不断传回,朱由检也渐渐安心了。
曹变蛟已经带着四卫兵马抵达了阿喇山城东部的石堡,并且向东开始沿着平原,山道布置营垒。
鹰扬、豹韬两卫分为一百一十二部,每隔二十里驻扎一个百户,每个营垒的游弋范围是周遭三十里。
曹变蛟自己则是带着羽林、天策两卫骑兵在后方准备支援。
同时,曹文诏所带的两卫兵马也只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就能抵达土鲁亭山北部平原,加强豹韬卫和鹰扬卫、神策卫的防守。
这种情况下,只要郭桑岱的那一万多人能赶在二十天内抵达土鲁亭山北部平原,那北部的布防就彻底完成。
虽说这块地方是平原,但实际上确是一块原始密林,东西长度不过三百里,还有二百里属于山道。
四营七卫,虽说只有五万一千多人,但地貌限制了金军的兵力。
黄台吉所部应该有六万多兵马,不到七万人。
哪怕他断臂求生,甩开妇孺自己带兵奔逃,朱由检还在后面的兀的河城、卜鲁河城给他留了一卫兵马作为后手。
整整五万六千多兵马,三重防线,朱由检很好奇黄台吉要怎么越过这么多防线。
想要翻越北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山道石堡的明军火炮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想到这里,朱由检心里更没有什么顾虑了。
他现在想做的,就是生擒一批努尔哈赤的子嗣,然后把他们带到上京城下,让努尔哈赤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
一想到这里,朱由检心里都止不住的激动。
不过激动归激动,他不可能只专注于战事,还需要关注后方的情况。
关内的局势远比关外复杂,朱由检比较担心的是黄龙,其次是燕山派官员。
倒是顾秉谦的顾党,施凤来的浙党,袁可立的东林党他不怎么担心。
这三党只要可以,绝对会双手双脚的支持自家皇兄在皇位上,因为他们清楚,换了自己上皇位,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只有朱由校在皇位上呆着,他们才会有好日子。
等朱由检一走,以朱由校的能力,恐怕又会如历史上一样,被耍的团团转了……
想到这些,朱由检不免有些感叹。
曾经他皇兄的政治手段,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才发现即便是自家皇兄的手段,实际上比起顾秉谦这群老油条来说,也是十分稚嫩的。
原本的他还好奇自己皇兄手段如此,为什么会在历史上被浙党带的团团转。
现在想来、朱由校被东林党、浙党和魏忠贤蒙骗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岁左右。
二十岁的年轻人想和这帮五六十岁的老油条玩手段,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自己的崛起是有偶然性的,如果不是东林和浙党撕咬的脱不开身,恐怕他顶多也就能执掌腾骧四卫了。
“我现在的局面,倒是有些曹操汉中之战时的几分味道了。”
看着身前的战场,又想着身后的朝堂,留给朱由检的,似乎也只有腰间的雁翎刀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战前内讧
“娘地!这鬼地方是真的冷啊,撒个尿都结冰了。”
“那群建虏真的会从这个方向突围?怕不是冻死在半道上了。”
天启十一年三月十五日,当南面负责犁庭的明军一味炮击而不攻城的时候,身处北方朵儿必河南面的密林中,大明官话突然响起。
一个身着布面甲的明军士卒一边系腰带,一边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
在他走出林子的时候,当即便遭到了带队小旗官的笑骂:
“你小子屎尿多也就算了,屁话也多。”
“嘿嘿,我这不是害怕捞不到首级么。”这士卒笑着翻身上马,而他们两人的笑骂,也大概让四周环境敞亮了起来。
只见他们一共十二人在狭窄的兽道上站着,四周是还有着积雪的杉树,一脚踹上树干,恐怕能抖落不少积雪。
道路上的积雪还有三四寸厚,而他们的马匹都套上了外皮内绒的护腿,以防冻伤。
战马和人的呼吸都带来了热腾腾的白色雾气,四周除了积雪的杉树还是杉树。
高大的杉树让人很容易迷失自我方位,所以即便是上直的塘骑,都不敢分开行动。
当然,他们聚成队伍也是因为按照时间推算,黄台吉的北狩队伍即将与他们碰面。
正因如此,小旗官才会用笑骂来舒缓队伍内的紧张气氛。
只是这么寒冷的天气里,笑骂也无法让人暖和起来,因此简短的笑骂后,一行人继续按照原定路线开始了巡查。
在积雪的兽道上行走时,所有人都警惕的看着四周,但这样的专心一般只能持续三个时辰,因为脱木河这块平原只有己时到申时适合行走,再晚就容易死人了。
塘骑小队围绕营垒三十里巡哨,小旗官看着自己手里的怀表,当看着刻针和分针的方向,察觉还有两刻钟就要到达申时的时候,他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今日估计建虏是无法抵达此地了。”
“估计走的不是我们这边。”前边野外放水的那个士卒也跟着附和。
队伍里,一些人听后也纷纷放松,其中一人不免看向了脚下的兽道,唏嘘道:
“这条兽道以前应该也是道路吧,我之前在雅克萨城的时候,听当地的北山女真人说,正德年以前的时候,北山各部有朝廷的粮食商贸,许多道路都是当时走出来的。”
“后来走的人少了,加上老奴屠杀了不少北山女真人,这才导致道路没人走,越来越窄。”
“有道路才好。”小旗官看了看四周:“这道路清理一下灌木,应该能有两丈宽。”
“南边的府道你们应该走过,若是这道路修一修,扩充一下,估计也能弄出个四丈府道。”
“这地方太冷了,殿下会在这个地方建设城镇和府道吗?”一些士卒好奇。
“那群北山女真人都归顺我大明,他们喜欢狩猎和原始,殿下那么仁爱,估计不会迁移他们。”
小旗官拿起一壶酒,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
“听说南边的铁路修到朵颜县了,不知道我们这一仗打完,它能修到哪里,我们能不能坐上。”
“铁路真的是一头铁牛在拉吗?”
“谁知道?说不定真的有铁做的牛。”
“坐铁牛不会很贵吧?”
“你多杀几个建虏鞑子,不就有银子了吗?”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巡哨,而小旗官也时不时的低头看向手中的怀表。
眼看手中的怀表即将到时间,小旗官也收起了它,笑着转头:
“走,回……”
“嘶鸣!
“李头!”
小旗官刚刚回头,一支箭失从密林之中射出,战马中箭,嘶鸣着倒下,连带着把小旗官都给掀翻在地。
“警戒!”
还没起身,那小旗官就大吼着扶正了头盔,拔出自己腰间倒挂的骑铳,下意识朝着林子里打去。
“砰——”
铳声惊动了整片林子,一些冬眠的飞禽纷纷被惊吓啼鸣,一时间四周充斥着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人汗流浃背。
“李头!”
“放响箭!”
一人翻身下马,扶着李小旗官站了起来,五名塘骑根据马匹中箭的位置推断出了袭击人的方位,纵马越入林中。
留下的几人里,两人当即举起手弩,朝空中射出了响箭。
“砰砰”两声响起,而他们后方数里外的上空也纷纷响起了响箭的声音。
响箭声一声传一声,最终传到了营垒里,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看着中箭死去的军马,李小旗官心痛无比。
他拔出了箭失,那厚重的箭失一看就是建虏的箭,李小旗官看着染血的箭头,当即撇断了箭杆:
“娘地!把那狗日的建虏给老子找出来,老子要活噼了他!”
“啪啪啪——”
他张口即骂,但同时密林之中也响起了密集的铳声。
“三人回去报信,剩下的跟我上!”
李小旗官一边指挥,一边为自己的骑铳装弹,随后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带着两人冲入了林中。
他选择徒步带人前进,顺着雪地里的痕迹,小心翼翼的带人追击。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先出发的那五名塘骑,但他们身边并没有建虏的踪迹。
见到李小旗官赶来,领头的老兵立马策马过来说道:
“是建虏的哨骑,他中了一枪后骑马跑了,只有一个人,估计建虏本部距离我们这里还有些距离,不然建虏的哨骑应该是三人一队。”
哨骑分散代表探寻的地貌太广,哨骑放的太远,哨骑不足。
按照上面告诉李小旗官他们的情报,建虏估计有六七万兵马,这样的兵马规模,最少把哨骑放出一百里外才会不够形成队伍。
“先回去!”
李小旗官闻言看了看四周,随后决定先返回营垒。
他们在原地把战马尸体用积雪掩埋,随后李小旗官和人一起并乘一马,紧接着向后方撤去。
三十里的路程,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长,只是四刻钟的时间,他们就看到了朵儿必河南岸的营垒。
这座营垒建立在一个小丘之上,背后是结冰尚未融化的朵儿必河,面前是一片已经清理干净的空旷地带,只有一些树墩可以作为掩体。
这些树墩没办法清理,因为冬季北山的泥土太过坚硬,清理难度太大。
同样的,朵儿必河也因为至今未化冻,因此金军有了直接突围的可能。
曹文诏和曹变蛟叔侄商量过后,才让人在朵儿必河南边建立营垒,以此来防备金军突围。
不过这么一来,就分散了明军的兵力。
无奈的曹文诏只能调集各部除了塘骑以外的骑兵,凑足两万铁骑交给曹变蛟,由他负责策应各部。
“建虏来了吗?!”
“来了!”
当塘骑一行人撤入营垒,负责守卫此处的百户官连忙询问李小旗官,他也点了点头,随后将先前折断的那个箭失拿了出来:
“这地界,只有建虏能用上这种铁质的破甲箭头。”
“好在战马侧了侧头,不然被射中的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李小旗官心有余季,而百户官也拍了拍他肩膀:“好样的,记小旗官李弼全队一功!”
他前一句话是对李弼说的,后面的话则是对军中的军功官说的。
军功官闻言,当即拿出文册,用朱笔给李弼他们全队记了一功。
紧接着,百户官把消息传向了后方,一个曾经北山女真留下的城池,哈喇山城。
塘骑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趁着天还没黑,将情报传给了后方八十里的哈喇山城,而坐镇此处的便是曹变蛟。
消息送达哈喇山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
曹变蛟随军携带的温度计让身处此处的人知道了北山的残酷。
即便已经是三月十五日,但白茫茫的北山夜晚,依旧达到了零下七八度。
这比起十几天前自然温暖了不少,但对于常年生活在北直隶的上直来说,这气候还是过于折磨人了。
哈喇山城的规模并不大,它是北山女真索伦部曾经留下的一座石堡,周长不过一里,只能容纳上千人。
它修建于一座海拔落差百来米的山顶,城墙不过一丈高,八尺宽,十分狭窄。
由于无法容纳大军和军马,因此,曹变蛟早早带人在在山下修建了外围的营垒。
辎重营的工兵还用力掘出了一条火道,把帐篷都搭在火道上,然后盖上木板,铺上冻土,便能让每个帐篷都稍微暖和那么三四度。
三四度看似不多,但对于军中的士卒和马匹来说,却是十分关键的。
漆黑的夜里,刚刚吃完晚饭的曹变蛟就得知了朵儿必河南部发现建虏的消息,并不是第一次带兵的他闻言,当即对身边的幕僚吩咐道:
“天亮之后,把消息送往沿河各营垒,然后把消息送往北边给叔父和郭桑岱!”
“是!”
幕僚连忙应下,而曹变蛟却不打算出兵。
他这个山城很关键,不能轻易行动,而且他们目前无法确定黄台吉的本部人马在哪。
从前方的塘骑探报来看,黄台吉的哨骑放得很远。
就眼下来看,最少需要一两天,他们才可能会抵达朵儿必河南岸,和明军沿途营垒接触。
他们不确定黄台吉会走北边的土鲁亭山山道,还是走朵儿必河、兀的河流域的平原。
不过,不管他们走哪条路线,明军都做足了准备。
想到这里,曹变蛟整个人也紧张了不少。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作战,但却是第一次指挥大规模的骑兵作战。
此前他不过是在朱由检手下,指挥骁骑卫的卫指挥使罢了,眼下指挥的人数翻了四倍,即便是他,也不免对自己的能力有些怀疑。
也在他担忧的同时,建虏的哨骑也发现了一具躺在雪地里的尸体。
尸体已经冻僵,怀里的伤口已经结冰,而他用自己的血在一块树皮上写下了情报。
不出意外,这具尸体就是被李弼等人拔枪击中的那个金军哨骑。
只可惜北山太过寒冷,他撑不到折回本部,就死在了路途中。
他的战马已经消失,估计找地方避寒去了。
带着他所写的树皮,其余金军哨骑迅速将消息带回了金军本部的营垒,而此刻的他们已经抵达了土鲁亭山南麓。
黄台吉拿到这张树皮的时候,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从朵儿必河冲过去。
一条,走土鲁亭山南麓,穿过北山,抵达东西伯利亚。
两个选择,黄台吉想都没想就下令走朵儿必河,因为他不清楚北山以北的地方,有没有北山女真的山城石堡。
万一有的话,那么明军骑兵还是可以追上他们。
况且,土鲁亭山的山道太过狭隘,他们这三十几万人如果走这条道路,那恐怕要把队伍拉长到六七十里。
到时候万一队伍被袭,那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了。
走朵儿必河,虽说平原要和明军交手,并且前方的明军有可能布置了石堡来阻碍他们,但他们只需要埋头突围,哪怕死伤过半,能突围成功也是值得的。
摆在他面前的这两条路都不好走,但他只能从不好走的两条路里,选出一条稍微好走的。
他不相信明军在得知自己北狩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建立诸多石堡。
他也不相信,就凭这些石堡就能挡住他麾下的六七万大军。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着朵儿必河解冻前,率领大军渡过朵儿必河,不然朵儿必河一旦解冻,那他们这三十几万人都要死在朵儿必河以南。
想到这里,黄台吉抬头,与帐内消瘦了许多的金军将领对视:
“我决意从朵儿必河突围!”
“我反对!”
黄台吉的话刚说完,就有人站出来唱了反调,而这个人则是一直心存不满的莽古尔泰。
他一站出来,两蓝旗的固山额真和甲喇额真纷纷表示反对。
“现在我们不应该走朵儿必河,也不能走土鲁亭山。”
莽古尔泰扫视着帐内的诸将,随后大声道:
“明军既然在北山之地也有兵,上京之地也有兵,那就说明泰宁府的兵马已经被调离差不多了。”
“现在我们不应该北上,也不应该向西北进发,而是应该渡过黑水河,朝着西边突围!”
“没错!”
“是这样的!”
“北上和西北都是错误的路线!”
“我们支持莽古尔泰贝勒!”
“走西边突围!”
临到突围的关键时刻,莽古尔泰的执意向西突围,让所有人都不免有些心动。
哪怕是黄台吉,实际上此刻也十分心动,但前提是泰宁府真的没有兵马。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汉人将领之中的范文程,而范文程见状,当即起身说道:
“想向西突围,那就得翻越哈剌温山脉,但哈剌温山脉只有一条路可以供我们这么多人走,就是当初朱由检清理出来的哈剌温山道。”
“那里的地形,大汗您应该见过,只需要在山口布置一个石堡,便可以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我军有兵马六七万,短时间却也拿不下那里。”
“先不提泰宁府有没有兵马,即便没有,但上京和阿喇山的明军骑兵,都将会奔袭对我军完成包抄。”
“这些天,我们行军的速度顶多只有七十里,而明军的行军速度,尤其是骑兵奔袭的速度,以当初朱由检奔袭河套和科尔沁来看,一日最少能奔袭一百五十里。”
“也就是说,我们十天的路程,他们只需要五天不到就能走完。”
“上直的骑兵总数,奴才虽然没有具体的情报,但大致不会低于三万骑兵。”
“如果我们被三万骑兵缠住了,那么哈剌温山西面的开平府兵马就能及时增援哈剌温山道。”
“没有寒冬,没有掩体,在春暖花开的科尔沁草原上,我们能和明军僵持多久?”
范文程的一句句话,实际上都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带着老弱妇孺的金军是走不快的。
他在给人挖坑,而这个人也很快跳了进去。
“既然这样,那就抛弃老弱妇孺,大军轻装奇袭,只要男丁在,大金就在!”
果然,头脑简单的莽古尔泰顺着范文程的话,说出了黄台吉最想听到的话。
黄台吉一直想要抛弃老弱妇孺,但他不确定他干出这种事情后,贵族们愿不愿意接受。
如果不愿意,大军很有可能在和明军交手前就崩溃。
如果他们愿意,那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不过,黄台吉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因为他是大汗,而范文程等人说出这种话又分量不够。
这种时候,大金眼下的三号人物莽古尔泰说出了黄台吉最想听到的话,而黄台吉也借此观察起了帐内的贵族表情。
只是很可惜的场景出现了,几乎所有贵族的脸色此刻都不太好看,显然他们十分反感莽古尔泰所说的抛弃妇孺行为。
当然,他们自然不会舍不得老弱妇孺,可问题是他们下面的人舍不得。
抛弃了老弱妇孺,那还有多少人愿意和他们突围?
如果没有人愿意和他们突围,那他们突围之后能去干嘛?
没有工匠、没有足够的兵马,即便突围成功,也会被草原上的豺狼给分食。
“我们不能抛弃妇孺。”
看着贵族们的表情,黄台吉心里十分无奈,可他为了安抚人心,却只能硬着头皮反驳了莽古尔泰的提议。
他这话一说出来,众多贵族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而莽古尔泰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为黄台吉充当了一个背锅的角色,脸色十分不好看。
只是眼下,不管他说什么,都挽回不了自己刚才的那句话了。
尤其是他身后两蓝旗将领的默不作声,更是充分表达了他们对自己的不满。
莽古尔泰能想到的事情,努尔哈赤和黄台吉、代善他们三个人都能想到。
奈何女真人不是蒙古人,而蒙古人也干不出抛弃家人的举动,不然当年他们也就不会在捕鱼儿海被蓝玉一举团灭了。
“明日,向北进军吧。”
黄台吉最终还是没能选择那条自己最想走的路,这也是上位者的无奈。
此刻,他只希望明军的营垒不多,兵马不多。
不然,他们想要突围的想法将彻底破碎,金国的历史将截止在天启十一年的三月……
“退下吧。”
黄台吉下了逐客令,帐内的金国贵族和将领纷纷离去,而他们也没有人商量着脱离大部队。
谁都能看出来,明军这次的合围堪称铜墙铁壁,就连北山这种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都被布置了兵马。
大军突围,届时如果事不可为,他们还能带领亲卫甩开大部队,趁着两方乱战突围。
如果是小股兵马突围,恐怕连科尔沁草原都没看到,就要被明军的铁骑追杀致死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情都十分低落。
他们被朱由检立为了必杀的名单中,除了突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存活的机会和可能。
在他们这群人中,最为恐惧的,实际上便是范文程、范文寀、李永芳这群汉人将领。
他们深知卖主求荣,卖国求荣的下场是什么,因此在帐内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顶着那难看的脸色,他们纷纷返回了自己军营的营垒。
与他们一同返回汉四营营垒的,还有同样“脸色难看”的刘爱塔。
他的脸色苍白,似乎受了伤,流血过多一样。
然而当他走进自己的营帐,见到了坐在营帐内,身着汉四营甲胃的两名副将时,他便不紧不慢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在恢复血色后,警惕的听了听帐外的声音。
在确定没有人之后,他才用笔蘸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
【我会想办法带兵成为后军】
一行字写出,那两名副将纷纷点了点头。
后军代表什么不用多说,如果金军真的与明军合战,那么关键时刻的后军动乱,将彻底击垮一支军队。
当年唐朝安西都护府的高仙芝远征石国,与阿拉伯帝国在怛罗斯交战时,便是因为后军的葛逻禄人在关键时刻反水,从后军袭击唐军中军军阵,才导致了唐军战败。
两万名唐军,在正面战场没战死多少人,反而在中军动摇阵脚后,全军阵脚自乱,在撤退时被砍杀、俘虏数千人,为天宝年间安西都护府第一惨败。
天宝十镇里最为精锐的安西军都承受不了后军临阵反水的结果,更何况眼下如丧家之犬的金军?
想到这里,三人脸上分别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