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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凝小筑     潇潇雨歇txt下载     潇潇雨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四章 坦诚

    “先生,若说起这事,其实,是我自找。当初我同意陛下的提议,为东宫和秦王府同时做事,本也怀有私心的。这事,真与先生无关。”

    “我也知道,你一心在帮秦王,可是,太子当初在陛下面前要你,却是我的怂恿,若非如此,你不会在秦王面前如此失意。”魏征再灌了自己一盅酒,抹了一把顺脸颊而下的泪水:“你这些日子的事,我都听说了。只怕,还会影响你的今后,我,我……我倒是被秦王启用并给予了信任,而你却……”

    唐瑛苦笑连连,原来,魏征是在担心她在李世民后宫中的位置呀:“先生,您想的太多了。我毕竟是个女人,长孙太子妃的贤德天下皆知,就算李世民再看重我,我也越不过长孙去。再说,先生了解我,我不是那种贪慕名分地位的人。”

    “可是,我听到别人说,现在的太子,已经不再事事征询你的意见了。”魏征也是苦笑:“而从前,听说,你是颇受他看重的。”

    “呵呵。”唐瑛这下是笑着摇头了:“先生,你到新太子身边也有大半个月了吧,他身边有哪些人,这些人都有什么能耐,你还不清楚吗?你觉得,他还有必要事事找我商议吗?再说,以前他看重我的建议,是因为我在皇上和东宫里走的勤,得到的一手消息对他很重要,眼下,我已经没有这种帮衬能力了。”

    唐瑛的自嘲被魏征听在耳里,这心里越发难受了。他不敢去想唐瑛遭遇过什么,任何想法,对唐瑛来说,或许都是一种伤害吧。

    “其实,秦王……呵,是太子,他依旧很看重我。”唐瑛不想让魏征多去猜测什么,她已经说的太多了:“我去陪着皇上,是我们商量好的,算我在帮太子尽孝,他……总归有些不好去见陛下。其实,太子还是很看重皇上的,几乎每天都要派人过来问我皇上的起居、心情、身体状况等等。唉,他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魏征听了这话,细细想想,却是心里真的好过一些了:“太子请你陪皇上,真是走了一步好棋,稳住了皇上,就稳住了老臣们,也稳住了朝廷。看来,这段时间传出的太子和皇上和好的消息,就是你的功劳吧?”

    唐瑛笑笑,不去解释什么,她陪李渊,原本也有这层意思在,所以,魏征的解说也算猜对了部分。

    “唉,到今日,我倒是真有些后悔了。”魏征叹口气,又灌了自己一盅酒:“你以往总对我说,秦王一向喜爱贤能之辈,心胸宽阔,肯听言纳谏,绝对是一个好皇帝。我一直对此很是怀疑,总觉得秦王杀戮太重,血腥味太浓,怕他会是个独断朝纲的霸君。眼下,我与他相处半月,方知道,在看人上,我永远不如你呀。”

    唐瑛苦笑不得,她哪儿有什么识人之能,不过是知道的比魏征多一些罢了:“先生,言重了。”

    “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当初在瓦岗,也是你看出密公成就不了大事,我们都未信过。我怎么就没吸取密公的教训,没有与你一样,力荐太子……让贤呢?如果太子肯听你的,放弃太子之位,不听我们的去逼秦王,怎么会有今天的这种事呀。说到底,都是我们的错,是我的错。”

    “不,不是先生的错,人心呀,都是不足的,也都是放不下的。当初的太子放不下一切,你我又何曾真能放下所有?”唐瑛为魏征斟满酒,叹气道:“当初,我和秦王都力劝皇上不要杀窦建德,你也力劝了太子,可是,他们都没听,以至于河北又受两年战乱之苦。细细想来,即便你与我一样的主张,太子和齐王也断不会听了我们的,到手的权力,实难放呀!”

    魏征连连点头,长叹一声,一口饮了酒:“是呀,是呀,人心呀,人心。”

    “好了,不说这些了。”唐瑛调整一下心情,再为魏征斟满酒:“先生这次去河北山东,肩上的担子可谓十分沉重,先生可有思想准备?”

    魏征点头:“太子颁布了太子令,对谁都既往不咎,可下面总有人痴心妄想,我去,就是要打消他们的妄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做事。从这点上说,太子比……强,他用人讲才干,也讲公正,唯一不讲的就是出身。魏征是真的服了。”

    唐瑛点头:“嗯。我与太子以前就谈过用人不拘一格,特别是要打破士族门阀的权力垄断问题。太子一直就想从寒门学士和民间学士中,多选拨一些人才来代替那些吃白饭不做事的贵族子弟。先生此去河北山东,也该在人才选用上为朝廷多用一份心才是。”

    魏征连连点头:“我也有此意。只是,眼下朝廷的中枢里,还是门阀士族的天下呀!这段时间,我冷眼看去,那些老臣和门阀世家子弟们,迫于太子的威信,不敢公开和寒门叫板,但,每到朝堂议事的时候,还是有针对性的反驳和暗中的对抗。我看,太子为此也是有些烦恼的。只是,当下朝中寒门的能吏并不多,太子也给我一种暂时隐忍的感觉,又或许,太子对此也有些无奈?”

    “太子一心想改革朝政,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稳定。稳定胜于一切。”唐瑛当然知道李世民的心意,无可用之才,也无法完全打破现有的用人机制,只好暂时隐忍了:“士族门阀和寒门之间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呀。”

    “嗯,三省六部中人,真正的寒门不多呀,而士族和寒门之间相互攻击之事,也时常发生的,往往都是寒门败北。”

    唐瑛往往窗外寥寥的行人,叹口气:“士族和寒门不同路呀。士族看不起寒门,只因他们能够享受绝大多数的文化资源,自认为在学识和传统规矩上比寒门更得圣贤精髓,孰不知,多数的所谓士族,已经将士族这个名称给败坏的一塌糊涂了。而寒门呢,贫寒给予的磨砺,现实应证过的圣贤之语,他们更认为自己才是继承圣贤精髓的人。”

第五百零五章 寒门

    “事实就是如此。”魏征嘀咕了一声,灌了自己一口酒。作为寒门学士,他对此是一直忿忿不平的。

    唐瑛呵呵一笑:“寒门学士不光是这样想。寒门之士多数与民众接触较多,更能认知民间疾苦,多有为民请命之心,所以,他们也就更看不起那些狗屁不懂,只知道凭借祖荫来盘剥百姓的士族。两者的观念大相径庭,相互敌视,要想让他们之间达成均衡或者完全公平相对,绝非短时间里能成功的。即便有先生这样看的清之人,却也难以做到真正的用心公正,总会出自本源来偏向一方。从这些方面来说,新太子的改革之路,还艰难的很呢。”

    魏征仔细想着唐瑛的这番话,再对比自己的心境,不由地连连点头:“唐瑛,你简直说到点子上了。不说别人,就说我自己,何尝不是一点都看不起那些门阀士族。由此而推,你刚才所说的用心公正四个字,果然很难做到。不过,有了你今日的提醒,我在今后做事察人之时,一定要多提醒自己做到用心公正。对你所提及的太子改革政务之事,也会全力支持,绝不会因为政见不同,就生阻拦之心。”

    唐瑛微微一笑:“先生有此觉悟,就是高人一等之处。只是,唐瑛还想提醒先生,朝廷之中的党派之争是一大难题,民间的仇视或敌视之意,也非同小可。特别是江南和江北之间的纷争。”

    “对,这点,我近年来也有所察觉。”魏征是一声长叹,连连摇头:“江南士族以汉之正统自居,看不起江北的门阀,虽然明面上服从朝廷,但骨子里却看不起朝中显贵。我听说,江南士族有这种的说法,嫁女宁嫁穷书生,不嫁北豪门;娶妇宁娶乡村女,不娶门阀娇。”

    “所以,太子想彻底改变这种现象,也很难。虽说太子很想不拘一格降人才,但科举取士已经多年了,成效却甚微。朝廷官吏任用制度不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民间之人很难得到学习的机会。学堂太少,先生太少,人才出来的太慢。士族和门阀就不一样了,他们在百多年里,一直占有有这方面的资源,只要有心,就有机会。所以,唉,如何在民间快速普及教育,也是一大难题。”

    魏征是越听心里就越发佩服唐瑛,这些话,他还是第一次听,普及教育的这种想法,他更是从未有过:“唐瑛,还是你想的周全,一句普及教育,就揭出了人才获取的根本所在。这些,你跟太子提过吗?他怎么说?”

    唐瑛苦笑:“曾经提过,只是太子也无奈。多年战火,特别是长江以北,大部分的经典书籍都毁了,而江南望族手里有,却也不好强行夺过来。而且,战乱过后,经济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朝廷忙着恢复生产都捉襟见肘,哪儿来的钱到各地去办学堂,也找不到那么多教书的先生。何况,突厥人年年入侵,西北的匪患也没解决,养兵就是一大笔开销,还有战争的消耗。所以,我的这种想法,也只能等国家真正稳定下来了,国库里有钱了,再慢慢来。”

    魏征一个劲地点头了:“等吧,只要你的想法在,只要太子听你的建议,这种事情,早晚能解决的。”

    唐瑛微微一笑:“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先生日后在太子身边,也得时时提醒他才对。”

    魏征打个哈哈:“你比我更好。”

    “这倒不一定。”唐瑛淡淡一笑。心想,日后我会隐匿起来,李世民别想找到我,他的身边,依旧是你们这些人。我今天把这些想法告诉你,也是让你去做这些事的。

    魏征自然不知道唐瑛的心思,他还认为,唐瑛有这么多好的想法和建议,李世民即便对她不曾参与夺权行为有些不满,日后也一定会继续看重唐瑛的。有唐瑛这样的人在李世民的身边,外面再有他和房玄龄等人,这大唐,想不繁盛都不可能。

    “观念呀……不是一代人就能转变的。李世民,你果然……”唐瑛与魏征的想法却是完全不同。她想到的却是李世民的能耐果然厉害,只看他接手了这么一个问题重重的大摊子,最终却治理出一个贞观盛世来,唐瑛的佩服之心,就油然而起。

    “嗯?”唐瑛的这句感慨让魏征听不懂了。

    唐瑛若无其事般地饮了一口酒,解释道:“当年打下洛阳后,还是秦王的太子让房玄龄和我翻遍了洛阳宫的大小角落,就为了找一本字帖,《兰亭集序》。当时,我不解他的用心,还以为他过于喜欢字帖,就与杜大人直言相劝,让他莫要玩物丧志,以免走了杨广的老路。”

    魏征听了唐瑛这半截话,略微思索了一下,问道:“莫非,太子那时是另有深意?可与江南士族有关?”

    “先生果然是智者。”唐瑛此言完全出于真心:“的确如此。若是江南读书人得知当皇帝痴迷与王佑军的书法,会怎么想?”

    “自然是自豪,而后觉得这个皇帝不错,深得那些读书人的好感。”魏征是连声叹息:“太子用一喜好,就拉近了与江南士族之间的距离,从而笼络了人心。”

    唐瑛笑道:“不止这些。当年秦王对我们说:《兰亭集序》虽然只是一幅字帖,但却可以承载朝廷恢复大汉文化的决心,本王想从推崇王右军着手,让江南文人对我们有认同感,下一步,才好将这些人请出来为大唐效力。”

    魏征这回是连连点头了,目光中也透着推崇和赞许:“太子想的很是长远,果然高明。”

    “若是太子得知你如此赞他,怕是会得意洋洋了。”唐瑛听的一笑:“先生,咱们这位太子的毛病就在这里,夸他,得背地里夸;骂他,却要当着面骂。”

    魏征却是苦笑了:“只怕,骂的次数多了,挨骂的人也会恼怒万分。前太子对李纲老大人不可谓不敬,却也被骂的恼羞不已,若不是皇上,只怕老大人早给撵到外面去了。眼下这位太子若是被骂的发了怒……嘿,不知道他有没有前太子那么能忍。”

第五百零六章 大局已定

    魏征却是苦笑了:“只怕,骂的次数多了,挨骂的人也会恼怒万分。前太子对李纲老大人不可谓不敬,却也被骂的恼羞不已,若不是皇上,只怕老大人早给撵到外面去了。眼下这位太子若是被骂的发了怒……嘿,不知道他有没有前太子那么能忍。”

    唐瑛清楚魏征此时对李世民还是信心不足,而且,她也知道,李世民那张脸一旦黑起来,也的确够吓人了。不过,嘿嘿,有对策:“不怕。先生只需记住四个字,就不怕他。”

    “怕?我这人,也算饱读诗书了,就一个字不认识。”

    “噗,吹吧!”唐瑛被魏征逗的一乐:“为了你这一吹,值得喝一大杯。”

    魏征也笑了,端酒跟唐瑛碰了一下,也是一饮而尽。

    两人其实都不是那种放不下之人,话都说开了,也逐渐恢复成以前的随意,自然就放开了一些,而这,正是唐瑛想要的结果。

    “对了,你那四个字是什么?”

    唐瑛笑道:“你既是不怕,何用这四个字。”

    “唔,有备无患比较好。”魏征摊摊手,实话实说:“我这张嘴,喜欢惹祸。”

    “哈哈……”这回,唐瑛是笑出声了,为了魏征的坦白,也为了魏征真正的放下以往:“你坦白,我也坦白。这四个字是:以柔克刚。”

    “唔,我想想。”魏征也不需要唐瑛解释,侧目想了想,明白了。唐瑛是在暗示他,如果他骂了李世民,而惹怒了这位将来的皇帝,就去找唐瑛好了。唐瑛身在后宫,对李世民的影响却不会减低多少,有了她这个强援,他就可以全力施展自己的才华和卖弄嘴皮子了:“明白了。”

    唐瑛却是微微一笑,不说话。她明白魏征想的是什么,也知道魏征其实是想错了。她今日虽说是无意间碰到的魏征,她却有意想把一些事情讲给魏征听,把她的一些曾经的设想告诉魏征,以期待魏征在某个恰当的阶段将她的这些建议告诉李世民,比如在民间普及教育。

    说到底,唐瑛还是傲气作怪,虽所她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李世民的视线了,但,总归有些后世的东西想留下来,就算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的一丝贡献吧。至于以柔克刚这四个字,魏征眼下的理解成她的援助,日后就会想到,这个柔不是她唐瑛,而是那位贤德的长孙皇后。

    唐瑛的这些良苦用心,魏征此时自然不会明白,而等他从河北回来后,得知这一次与唐瑛的会面,将成为他这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时,方才明白唐瑛的用心,那个时候,他也只能在夜晚独自唏嘘感叹了。

    东宫之中,长孙无垢有些不安,等李世民从东宫显德殿议事回到后院,她的这种不安不仅没有消除,反而加重了。

    “怎么?可是有事?”望着难得露出不安情绪的长孙无垢,李世民有不好的预感。

    长孙无垢忙道:“唐瑛大清早独自离开了承乾殿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去。派去李总管家里的人回报说,未到晌午,唐瑛就离开了。”

    这一段时间里,唐瑛表现的一直比较正常,她虽没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却也还算中规中矩,也在李渊那边为李世民争取了不少好处,至少,在她的调和和安排之下,李渊父子之间的和谐关系已经在朝中传开了,这对李世民稳定朝局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只是,面对唐瑛的淡定,李世民和长孙无垢一样,心里总是有种不安的感觉,虽然他们挑不出毛病来,可这种感觉总是挥之不去。在这种感觉的支配下,长孙无垢自觉地承担起了为李世民看住唐瑛的责任,叮嘱承乾殿里的侍者们,有事就要汇报。今天那些人一直不见唐瑛回宫,心里焦急,便跑来禀报了,倒是让长孙无垢吓了一跳。

    李世民哦了一声,冲长孙无垢笑笑:“她和魏征一起喝酒去了。无忌知道。”

    新派旧派的融合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而靠血腥手段上位的人,这心里也始终不踏实,作为吏部的最高长官,长孙无忌自然就担当了某些“考核”责任,特别是对魏征等原东宫旧臣。所以,长安城里的一些特殊人物会面,自然就成了这些“考核”的重点内容。

    长孙无垢这才放了心:“他们……想必,有妹妹的叮嘱,魏征办事会更加放的开了。”

    李世民点点头,又笑道:“两人偶尔相遇,叙叙旧也对。魏征已经被孤重用,唐瑛一定会高兴。再说,唐瑛去过河北两次,对那里颇为了解,想必,她知道魏征的使命后,也会明白孤的用心,自然会帮孤叮嘱魏征一些事情。”

    “是呀,妹妹虽然为人过于……单纯,但在政务上,还是殿下最好的帮手。”长孙无垢笑道,眼中满是赞赏。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垢无私的目光,心里一颤,伸手就揽住了长孙无垢的腰身:“你与她一样,都是孤身边不可缺少的人。”

    “殿下……我可不如妹妹见识多。”长孙无垢微微红了脸,没有拒绝李世民的魔手。

    “都一样,在孤心里,你们缺一不可。”李世民笑拥着长孙无垢向内殿深处走去。

    武德九年七月十六,司空裴寂带皇上亲书的传位诏书到东宫面请太子继位,太子面色不悦,着房玄龄起书婉拒。当晚,太子亲临太极殿,面对皇帝,无声哭泣多时,皇帝心下凄惨,不得不收回成命。

    武德九年七月二十三,皇帝李渊再次命司空裴寂携传位诏书于东宫显德殿当众宣读,太子接诏书后亲赴太极殿,力辞不就。皇帝以身体老弱为名,谆谆劝导,命太子以大局为重,再三考虑。太子沉默良久,依旧还回了诏书。

    两次婉拒,傻子都能看出这不过是政治手段,与此对应的,却是尚书省和中书省已经开始筹划太子的登基大事了,就连钦天监,也得到皇帝的旨意,让他们占卜出吉日备用。这些消息传出后,整个长安的局势再无起波之机,在经历了一个半月的漫长等待后,人心终于温定了下来。

第五百零七章 传话

    钦天监选定的良辰吉时送到东宫后,李世民却一反这几日的兴奋,坐在显德殿里,愁眉不展地望着众心腹叹气。他愁的不是接受大权后该如何发展帝国,而是在愁让他的父皇住在哪里。前日第二次婉拒了李渊的让位后,李世民就开始考虑这件事了,毕竟事不过三,第三次诏书再来,他就要名正言顺地继位了。

    只是,他继位后,身为太上皇的李渊就得带着自己的后宫嫔妃们离开太极殿,住到偏宫去,可是,他真任凭李渊这么做了,这心里却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百善孝为先,他上位的手段不正,再让老父这样离开太极殿,似乎显得有些不地道。出于这些考虑,李世民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商量了一阵子,最后,众人基本达成一致:悠悠众口,还得顾及一些才是。皇上是得搬家,但搬家的日期一定得讲究一下。

    “殿下,李瑛郡主求见。”

    李世民眼皮子一跳,赶紧命人把唐瑛接进内殿中。这些日子里,唐瑛基本上不会主动来见李世民,即使被李世民和长孙无垢召来,也只谈上几句李渊的现状和想法,正事说完,拍屁股就走,这让李世民很是无奈。今天唐瑛主动跑来,李世民就知道,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谈谈。

    “李瑛拜见太子殿下。”当着众人的面,唐瑛还是规规矩矩地玩觐见大礼。

    李世民笑着起身迎过去,一把抓住唐瑛的手,往上面走,边走边说:“今儿过来的这么早,可是难得。”

    唐瑛没有拒绝李世民亲密的表现,也完全无视内殿中几位重臣注视的目光,随着李世民来到殿中,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太子位的左手边,恰似她以往的位置一般。

    思路客

    “回太子,李瑛前来,是为陛下传话的。”

    “哦……”李世民沉吟了一下,看看面无表情的唐瑛,再看看众心腹,苦笑一声:“你说吧,孤听着。”

    “陛下说,他喜爱西苑宏义宫的小巧和清凉,想过去住一段时间。只是,宏义宫已经有日子没有整理了,想让宫中大匠将此处清理一番。此事虽小,但眼下正值非常时期,还是让我过来征询一下太子殿下和各位大人的意见。”

    听了唐瑛的这番话,殿上众臣子的目光全放在了李世民身上。他们正讨论这个事情呢,皇帝却出乎意料地先提前表态了。眼下,是顺水推舟,还是另作表示,就得看太子的意思了。

    李世民愣愣地望着唐瑛,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是父皇提出的,还是你的想法?”

    “有区别吗?”

    “有。孤要确定父皇真实的心意。宏义宫是怎么回事,你很清楚。”

    唐瑛轻叹一声:“是,我清楚。我更清楚的是,宏义宫在两个月以前就已经修缮完毕了,眼下陛下想搬过去,很正常,也符合体制。”

    “可是,孤……父皇真搬过去住,孤怕会落个逼父的骂名。”

    “太子多虑了。搬去宏义宫是陛下的想法,既要名正言顺,何必拖拖拉拉。再说,西苑虽说略显偏僻,却是再安静不过了,适合陛下修养身心,安度晚年。”

    虽然唐瑛一口一个陛下的意思,李世民却不太相信,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在太极殿里坐习惯了,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情愿放弃这种习惯。如果这真是他父亲的意思,那么,李世民对此的理解是:这是一个考验,或者是一次抗争。

    “唐瑛,此间没有外人,告诉孤实情,真是父皇的意思?”

    唐瑛抬头看了看李世民,转而轻笑一声,讽刺道:“太子殿下,您觉得是国家重要,还是您的面子重要?太极殿是何处?入住太极殿代表了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再说,陛下早晚得搬,早搬早了,何必找那么多的麻烦事来做。”

    “果然是你的意思。”李世民叹气。

    “也是陛下的意思。”唐瑛恢复了正儿八经的样子,继续道:“昨日,陛下第三次亲手书写了传位诏书后,就对李瑛说,得先想好哪里住着舒服,这事不能让太子为难,他不好安排朕。这样吧,为了不至于显得唐突,你明天去征询一下太子的意见。”

    “这……”

    李世民看看长孙无忌,这位坐在那边直摇头。看向房玄龄,房玄龄也在摇头。看看杜如晦,这位直肠子低了头不说话。李世民没办法了,三大心腹都不说话,明摆着让他拒绝,可,这话该怎么说?总不至于说,老爹,咱们已经把面子给扔了,您多多少少给儿子留点里子,别让儿子在别人嘴里变成不孝子嘛。可惜,话不能这么说,又该怎么回绝呢?眼珠子转了转,李世民看向一个人了。

    “萧仆射,您的意思呢?”

    萧瑀没想到李世民会点名问他,愣了一下后,老倔头玩了一次老滑头的把戏:“回太子,老臣不知道,没见过先例。”

    呃,李世民郁闷了,这种事情也好去找先例?简直是滑头。他又把目光看向另一个老臣了:“陈侍中,您的看法呢?”

    陈叔达抬抬眼皮子,看了看唐瑛,再看看李世民,淡淡地说:“宏义宫虽好,长久未开启了,陛下想去住,也得好好修缮修缮,不必急于一时。”

    李世民点头了,这个借口好,姜还是老的辣:“老大人说的不错。这宏义宫也的确常年未用过,许多地方都该好好修缮一下,父皇要去住,还得添置许多东西。李瑛,你可就此回禀父皇,就说,孤让宫中大匠好好将宏义宫修缮一番后,再请父皇定夺。”

    唐瑛翻了个白眼,一群睁眼说瞎话的:“那,请问太子,您日后在何处理政?”

    “呵,孤就在此就好。”

    “宏义宫修缮需要几时?”

    “这……得好好计划后才能确定。”

    唐瑛心想,面子都撕的血淋淋了,还要弄个破了无数洞的面纱遮一下,这叫死要面子呢,还是自欺欺人?不管怎么说,她话带到了,意思也表达完整了,李世民等人的意见也很清楚了,该撤退了:“是,李瑛这就去回陛下。”

第五百零八章 吉日

    李世民苦笑:“好,劳烦你了。对了,突厥派使者过来谈和,这里有份盟约,是与突厥使者草签的,你给父皇带过去,孤想征询一下父皇的意见。”

    突厥跟大唐,这几年都这么玩,谈谈打打,打打谈谈,盟约这玩意,就是卖嘴皮子的落实在纸上,最终也就看着玩的东西。李世民让唐瑛拿去给李渊看,也不过是走走过场,毕竟这玩意上要用玺,皇帝不过过目,也说不过去。

    别人眼里的走过场到了唐瑛这儿,她心下却是猛地一跳。接过李世民递过来的盟约,粗略看了看,里面果然有那条大唐从来就未曾实践过的约定。她按捺住迫切的心情,起身告辞,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显德殿,往太极宫而去。

    武德九年八月初一,钦天监选定的好日子。一大早,唐瑛就来到了太极殿。望着已经等在侧殿里的李渊,唐瑛眉角上挑,不经意般地侧头看看李渊身侧的裴寂,笑了。

    “瑛儿来的早呀,朕还没让他们敲钟呢。”

    李渊正在喝奶子,看着身着盛装的唐瑛慢慢走进,恍惚中似乎在唐瑛身边看到了李秀宁。唐瑛第一次身穿女装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是李秀宁拉着唐瑛的手,走到他的面前,给了他一个惊喜。秀宁,难道你也赞同唐瑛的决定,也支持为父即将要做的事情吗?

    唐瑛慢慢走到李渊身边,李渊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似笑非笑,似悲非悲,那种舍不得放不下,却又狠心扔弃一切的样子,让唐瑛看的颇为心酸。努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唐瑛笑道:“陛下和裴大人比我还早。”

    “早做早了。”李渊从片刻恍惚中清醒过来,将空碗递给顺子,哼了一声:“早享福。”

    唐瑛躬身道:“陛下这样想,就是咱大唐的福气。”

    李渊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不说朕了。你准备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唐瑛也摇头:“陛下了解唐瑛,我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可……”李渊顿了顿,看了一眼裴寂,又看向唐瑛,满眼的痛惜:“朕想后悔了,朕舍不得。”

    唐瑛顺着李渊的目光也看向了裴寂,想必,她与李渊今日的计划,裴寂已经知道了。宣旨的人也应该是他了。

    裴寂老脸上带着恭维的笑,那是他一贯的表情。他知道李渊和唐瑛都在盯着他看,而他还是能做到表情不变:“老臣一定尽到职责,请陛下和郡主放心。”

    唐瑛点点头,转身看向李渊,极力忽视掉李渊的痛惜目光,笑道:“陛下,万事俱备了,可以进行了。您不用后悔,瑛儿向您保证,绝不会让您有后悔的时候。”

    李渊长叹一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冲裴寂挥挥手:“你去吧。”

    “是,老臣遵旨。”

    裴寂的身影在侧殿中消失不多久,一阵洪亮悠长的钟声在太极殿外响起。两个月没有响起的钟声,响彻了整个皇城,打破了宫城里的平静,也惊醒了多少匆忙的行路人。无论是走在进宫路上的大臣,还是端坐在府衙里的官吏,都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恢宏的太极殿。

    与惊愕的众人不同,东宫中,原秦王府和天策府的众人们早早得到通知,齐聚到了明德殿,此时听到钟声,所有的人都显露出兴奋的表情,虽然没人说话,但这种兴奋足以让明德殿里的温度升高了。

    东宫明德殿的后殿中,钟声响起的时候,李世民正伸开手臂,让长孙无垢把一条崭新的玉带给他带上,他的脸上充满了自信与兴奋。

    望着李世民兴奋的表情,长孙无垢轻轻为他整理了一下头冠,不知是女人天生的敏感,还是出于对唐瑛的了解,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李世民:“殿下,唐瑛妹妹……她今日要陪在陛下身边。”

    “嗯。”李世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昨晚,唐瑛在东宫与李世民商谈了一个时辰,除了告诉李世民今天将是他的好日子外,也婉转地转告了李渊的想法,他是体体面面登上皇位的,离开,也得体体面面地离开,希望李世民这个儿子,能把将面子给足了。既然要撑足了面子,唐瑛应皇帝的要求,陪伴在皇帝的身边,也没有什么不对。

    “妹妹好像说过,她的婚事,陛下要下旨。”

    “对。怎么?你认为今日父皇还会下这道旨意?”

    长孙无垢就是有这种感觉:“嗯,我心中有些不安。”

    李世民想了想,笑了:“无垢,关心则乱,今天,没有这道旨意。唐瑛需要半年,父皇……需要的更长。”

    长孙无垢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她或许是紧张过头了吧!

    身着在隆重场合才穿的精美太子服,戴着明黄太子冠,沐浴着众人的目光,含笑从后殿中走出。一条崭新的玉带围在腰间,斜垂在侧的碧玉佩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摆着,将李世民伟岸的身躯摇出一丝文气来。

    望着众人炙热的目光,李世民心里一笑。面子,呵呵,父亲的面子自然要由儿子来给。殿外悠长的钟声已经响到第三遍了,再环视一下与他一样穿戴非常整齐的众人,李世民自信地一笑,缓步走到众心腹的面前,轻轻整理了一下头冠,率领大家走出明德殿,走向通明门。

    四面八方赶到太极殿前的人们,看到东宫过来的队伍,都自觉地闪出一条通道来,让李世民走到最前方去。很快,在太极殿的大门外,阶梯下,太子居中第一,左右仆射分列两边紧跟其后,三省最高官员又分左右列仆射之后,接着是左武右文依次往下,按品级官阶,规规矩矩地排好了队伍。

    “皇上有旨,着太子率百官入内……”

    李世民看了一眼值日太监,慢慢从袖中拿出朝圭,双手执圭竖在胸前,挺直了胸膛,目视前方,嘴角刻意翘起来,自我感觉不错后,他才迈开大步,向太极殿内走去。

    御座上,李渊含笑看向依次贯入的文武百官,他的目光掠过所有的人,却都没有半刻的停留,就如他第一次坐到这个位置上,第一次看着一大群人规规矩矩地走进太极殿一样。等文武百官都进来完了,按位置站好了,李渊的目光才第一次放在了李世民的身上,那目光中,欣赏不在,欢喜也无,有的,只是淡淡的嘲讽。

第五百零九章 诏书

    “……朕受隋开皇帝恩宠,常思报效,数年勤恳为国,尽心竭力以报皇恩。至大业年间,朕任二郡太守,不敢一日不念君恩。大业九年,大业皇帝北征,朕为大业皇帝督办粮草,恰逢期会,闻得杨玄感谋反,朕率百名亲卫,连夜北上…………”

    斜靠在御座上,李渊是侃侃而谈,不似在上朝议事,倒似一老人回忆过往,与众人聊天一般。唐瑛站在李渊身侧,时不时地为他端上茶水,让他润润嗓子。裴寂则低头垂睑,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李渊过于啰嗦般的自我回忆,并没有让大殿上的群臣们感到不耐烦,相反,多数人此时心里都在同情这个即将离开皇帝宝座的老人。多少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正是要享福的时候,却被亲儿子给弄下了皇位,怀着丧子之痛,黯然离去,这种滋味,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此时的啰嗦,不过是为自己找回面子而已,认认真真地听着,也是给这个老人一丝安慰吧。

    李世民也没多少想法。上面坐的毕竟是他的父亲,他父亲侃侃而谈的那些过往,有许多都是他耳熟能详,甚至是亲身经历的。从十一二岁开始,他就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那些战役,不管是打击流民,还是镇压义军,又或是与突厥人作战,发生在大业年间的那些事情,随着李渊的丝丝回忆,都几乎是历历在目了。

    “……大业帝常年滞留江都,置百姓于水火,朕不忍心,起义兵只为匡扶社稷。后虽受百官推崇,朕最终坐在了这里,然,朕知道,天下臣民之渴盼,四海一统之艰难。朕承此社稷历久,更知其艰难之处,日日殚精竭虑……”

    李渊不紧不慢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中,武德九年的时光在李渊的回忆中慢慢展现在众人的眼前。李世民一边随着李渊的话在回忆过往,同时清楚地认识到,他的父亲谈起这么多往事,不仅仅是老年人的一种回忆,也不光是为了面子上的好看,还在于回顾他们李家的发家史,有种告诫隐含其中。是呀,皇帝之位来的并不容易,江山不好打,也不好守呀!

    “……武德四年以来,赖文臣武将为国尽忠,大军荡平四海流寇,功臣昭昭,献俘太庙,大唐上下,日渐太平。”

    等李渊说道这里,却是停顿了下来,环视了一下殿中群臣,最后,目光在李世民的身边停了很久,才继续道:“朕虽无大功与天下,然,能使天下太平,人心思安,朝野有序,朕也甚慰平生了。”

    话到此处,李渊的一生总结算是告一段落。站立了半个时辰的众人,听到这里,也都轻出了一口气。按规矩,此时,太子带头,大家应该向皇帝献上几句恭敬的话,将皇帝要的面子给足了。只是,李世民随着李渊的话,却想起了这些年的不易,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李世民站着不动,有聪明的人呀。裴寂略等了一下,见李世民没有反应,他笑着从旁走出,冲皇帝叩拜了下去:“陛下为解百姓与倒悬,起义兵为国,顺天意承继天下,立我大唐,利在当下,功在千秋。”

    “皇上功在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

    嗡嗡作响的呼声在大殿里盘旋,李世民方从遐思中回过神来,赶紧与众人一样,躬身行礼,却不敢说什么。他本就是不善拍马屁,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反而显得唐突了。

    李渊似满意地看看群下,虚抬了一下手,淡淡地道:“什么功过之类的,朕也不在乎了。朕年纪大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精力也不足了,朝政之事也无心去管了。”

    殿下众臣听到这里,都竖起了耳朵,知道后面才是重点,今日的重头戏该来了。

    李世民此时也有些紧张,毕竟是渴盼已久的事情就要实现了。不过,紧张归紧张,兴奋归兴奋,好话还得说两句:“父皇,儿臣觉得,父皇依旧康健……”

    “算了。”李渊不等李世民说完,叹气一声,打断了他的马屁话:“朕昨晚梦到秀宁了,她也在劝朕,劝朕放下一切,好好保养。”

    李世民的话被李渊打断,正不自在,突听得李渊提到李秀宁,这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把头低下了。

    “秀宁还对朕说,她相信她的二弟能把大唐管好,让朕不要再操心了。”李渊看了看李世民,继续淡淡地言道:“朕醒来后,想了许久,觉得秀宁说的对,二郎与国有功,与朕有功,处理国事也强过朕,有子如此,朕确实没必要再操心了。”

    李渊淡淡的两句话,顿时让全大殿都沉寂了下去。皇帝憋了快两个月了,这种时候不露骨地骂骂自己的儿子,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不仅不敢接话,连大气也不敢出,心里都在想,等出了太极殿的门,这一段,就忘了。不过,也有大臣好奇地看了看坐在一旁奋笔疾书的侍中陈叔达,心里为他叹声气,不知道这位大人,怎么记载皇帝的此番话。

    李世民比任何人都听得懂李渊的这段话,他是握紧了拳头后又慢慢松开。二姐,父亲拿二姐在骂我呀!算了,毕竟是自己逼的父亲太过,他想骂就骂吧,这个面子,做儿子的得给。想到此处,李世民又苦笑了一下,原来,昨晚唐瑛让我给父皇留面子,是为了这个。

    李渊发泄了一番后,心里多多少少痛快了一点,借着话题继续道:“朕老了,就听了秀宁的话,好好歇歇了。这天下,朕就放心地交给太子了。朕希望各位能一如既往地辅佐太子,管理好这个江山社稷。”

    “臣等一定竭心尽力。”一片附和声淹溺了李世民那句儿臣多谢父皇教导的感谢语。

    “好了。裴寂,你宣读朕的诏书吧。”李渊随意地摆摆手,看了李世民一眼。

    明明是多年的梦年即将实现,明明是应该兴奋的时候,可感受到父亲的目光时,李世民的感觉却不怎么好,他觉得,父亲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他看不明白的含义。只是,没等他细细去想,裴寂已经拿起御案上的一幅绸缎,展开念了起来。

    “朕近日身体不适,屡屡思念爱女平阳。思平阳以弱柳之躯,起义兵与旷野,解百姓与倒悬,战功颇著,威名远扬。朕时时怀念,恨不能其重生侍奉朕身边。郡主李瑛,一介女流,击寇戎边,劳心国事,明德有功,益显臣节,且恭顺孝义,堪称女子楷模。朕甚喜此女,等同平阳,故特收为义女,晋封公主,赐号河阳,赏食邑三百户。即日起,赐住淑景殿,留宫伴驾,以慰朕怀。“

    众臣进入太极殿看到唐瑛之时,虽然人人都觉得唐瑛出现在这种场合有些不符合规矩,但都知道唐瑛在皇帝和太子心目中的地位,想到今日的特殊,想到唐瑛在调和皇帝和太子关系上的作用,也没人去想过唐瑛的存在会有别的可能。

    此时,当满殿群臣眼巴巴地等那份让位诏书时,突听得这么一份诏书,半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情况下,顿时人人都傻眼了。整个大殿之中,寂静的几不闻呼吸之声。就连一贯镇定自若的陈叔达,手中的笔都在不自觉时掉在了案上,乌黑的墨迹将记录纸玷黑了一大团,他都不知道,而是与众人一样,做梦一般地直直地看向那个侍立在皇帝身边,一身盛妆的传奇女子。

    一个平民女子,一步登天,以未出阁之身,被皇帝收为义女,还封为公主,这样的恩赏,别说前无循例,就是传说中,怕也找不到两个。要知道,眼下宫里未出嫁的帝女,还没一个被封公主的。李渊的这道旨意,简直是空前绝后了。

    而众臣子的惊愕,却不仅仅是这道旨意的出奇之处,而在于被封赏的人是唐瑛。如果唐瑛只是一个具有传奇经历的女子,被皇帝喜爱,收为义女,众人也不会过于惊愕,毕竟,唐瑛对大唐江山的付出,也当得起这样的恩宠。只是,唐瑛的特殊之处,却是全长安,不,或许是整个大唐朝野都知道的,皇帝在这种时候,竟收唐瑛为义女,还封为公主,这就不是一般的恩宠,而是带有报复儿子的意味在其中了。

    所以,片刻的惊愕之后,群臣的目光就转移到了李世民身上,尽管他们看不到李世民的面容,但,几乎每一个看向那背影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怜惜。长安城内,谁不知道眼下这位太子对唐瑛那是用情至深呀!

    片刻之后,就听得一声轻笑,唐瑛一个侧身,到了李渊的面前,扑通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女儿叩谢陛下天恩,谢父皇恩赏。”

    “呵呵,瑛儿起来吧。这些日子,有你陪伴在朕身边,朕心情舒畅了不少。”

    “谢父皇恩宠。”唐瑛又磕了一个头,才笑盈盈地起身。

    李渊和唐瑛的对话声回响在大殿中,殿中人却还是集体无声,过于震惊的事情出现在眼前,满大殿的臣子们,竟没有一个反应过来,也没有一个人想到应该遵从礼仪去向李渊和唐瑛道喜。也许有人反应过来了,却不敢上前去恭贺,得罪了没了权势的皇帝,不过是被暗中骂几句,得罪了掌控大权的太子,可就惨了。

第五百一十章 新帝初始

    李世民一点都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他木然而立,目光死死地盯着侍立在李渊身边,低首垂目、嘴角含笑的唐瑛身上。迷茫、不解、疑惑、不信等等,脑子了似乎闪过了无数疑问,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周围的一切,别人的目光,唐瑛和李渊的对话,李世民完全没有反应,整个大脑算是空白一片,即便他是如此的自信与聪明,此时却也不知他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李渊在和唐瑛笑嘻嘻地说了几句话后,目光稍稍撇向了李世民一会儿后,马上移开了。尽管心里有些报复后的快感,但李世民木然的神情落入他眼中后,李渊还是忍不住心紧了一下。只是,想到将来,想到他与唐瑛数番的商讨,李渊生生地把这股怜悯之情压制下去。

    唐瑛则至始至终没有看李世民一眼。她的计划在一步步地实施,结果到底如何,她心中也没多少胜算。然而,几年的相知,无数风雨中的携手,那些相伴的岁月在内心深处留下的印痕,并不是一个放字就能撒开的。她不敢去看李世民,她怕自己的目光会暴露出内心的软弱,她必须强迫自己去放弃,去忘记过往的一切,否则,那种对两人都存在的伤害还会继续,并陷入无休止中。

    李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群臣的恭贺声,他苦笑了一下,果然,没权的日子会很凄凉呀!在心底为自己悲哀了一会儿,李渊打起精神,示意裴寂继续:“裴寂,继续宣读诏书吧。”

    裴寂躬身拿起御案上的另一道旨意,缓缓展开,宣读起来:“朕年迈多疾,已不能统领国事。太子世民,英武神勇,功盖宇宙,率土归心。即日起,以太子继帝位,克承大统。钦此。”

    盼望已久的诏书终于宣读了,一场闹剧般的让位也到了尾声。只是,李世民被刚刚那一棒打蒙了,此时还没反应。站在李世民身侧的重臣中,萧瑀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轻叹一声,又忍了回去。宇文士及苦笑了一下,一撩朝服,跪在了李世民身后。

    房玄龄站在李世民身后,见此情景,忙趋步上前,轻轻一推李世民,示意他赶紧把昨天准备好的推辞之词说了,将让位过场走完。

    李世民神智还没清醒过来,完全忘记了这些,哦了一声,抬头看看拿着诏书走到他身前的裴寂,机械地接过诏书,跪倒在地:“儿臣领旨。”

    李世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东宫的,他手里拿着皇帝的退位诏书,浑浑噩噩地在群臣簇拥下,退出了太极殿,回到了东宫,回到了显德殿。明天,他将在这里举行继位典礼,明天,他将正式成为大唐的皇帝,明天,不,就是现在,他为之奋斗多年的理想,实现了。

    可李世民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没有感受到胜利的喜悦,他的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另一份诏书的内容。义女,公主,河阳,伴驾……唐瑛,你狠,你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给我狠狠的一击,你配合我的父皇,报了一箭之仇。义女,妹妹,这就是你逃避我的方法,这就是你要的自尊和自由,这,才是你要我给父皇的面子。

    乱哄哄的群臣已经散去,显德殿里安静了下来,坐在宽大的胡床上,李世民突然觉得周围空荡荡的,九五至尊,高高在上,却是寂寞如此。唐瑛,你终于为了你所谓的道义,抛弃了我。

    “无忌,你说,这都是为什么?孤真的做错了吗?”

    今日的事情太过突然,在太极殿上反应不过来的众人,回到东宫后,除了李世民,基本上都反应过来了。眼看着新帝神不附体,房玄龄等人心中焦虑,却不好上前劝慰,而敲醒皇帝的胆子,就落到了长孙无忌身上。长孙无忌比任何人都明白李世民对唐瑛的感情,因而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李世民此时的心情,即使别人不将这副担子给他,他也会主动担下来。所以,别人都离开了,他是静静地呆在大殿上,等李世民回神。

    “陛下,您没错,谁都没错。”

    “没错吗?”李世民喃喃自语着,抬眼环视了一下大殿:“人都走了。”

    “是。大家都回去准备了。明日,是陛下正式登基的日子。”

    “大家都很高兴吧?可孤,却高兴不起来。”

    “陛下多年夙愿得偿,一时间有些患得患失,这很正常。”

    “陛下……无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想到,为了这个称呼,我会失去她。”

    望着郁闷的李世民,长孙无忌的回答异常干脆:“河阳公主只是太上皇的义女,与陛下您无关。”

    “义女也是女儿,是孤的妹妹。”李世民苦笑。

    “只要陛下不承认,谁能成为您的妹妹?公主可以分封,也可以褫夺。”

    “褫夺?多少目光看着孤呢。”

    “这是陛下的家事。”

    “家事?”李世民冷笑了:“父皇和唐瑛,怕不是这么想的。”

    长孙无忌淡淡回道:“陛下是关心则乱。太上皇需要人陪,也需要发泄的途径。唐瑛需要时间养伤,有此一举,并非太过意料。其实,陛下不必想这么多,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对唐瑛之心,长安城内也都知道唐瑛是陛下的人。”

    “真会这样吗?孤真的不会……”

    “自然不会。陛下是当局者迷,我们,可都看的清楚。”

    “嗯。”李世民心里好过了一些,又叹口气:“孤还是想不通呀,她就这么恨孤吗?”

    “从洛阳城外,到前些日子,臣看到的,都是唐瑛对陛下您的忠诚。臣等都不认为唐瑛恨您。臣刚才和房玄龄等谈了谈,还是觉得太上皇和唐瑛此举,有别的含义在其中。臣建议您,过些时日,将唐瑛叫来问上一问。”

    “问什么?”

    “如果是太上皇的意思,陛下何妨让上半步,过个半年一载,指不定太上皇主婚,将河阳公主嫁与您呢。毕竟,只是个义女。如果是唐瑛本人的意思……哪里由得她做主。”

    “父皇……不过是借此报复一下孤。主意,肯定是唐瑛的。想通过这种方式拒绝孤,想要用这个办法来逃避孤。”

    “天下都是陛下的,她能逃哪儿去?太上皇又能护得她几年?若他们此举真的只是逃避陛下这么简单的话,陛下还真的不必为此事而伤神。”

    李世民叹气:“也罢,孤的确是关心则乱了。你回去准备吧,明日,明日过后……”

    长孙无忌点头:“明日起,一切再无掣肘。”

    “对,一切再无掣肘。唐瑛,孤会让你后悔的。”

    武德九年八月初二,太子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举行了登基大典,太上皇宿醉未醒,没有参加。为表示对父亲的尊重,也为了表示新皇帝求稳之心,李世民宣布暂不改年号,沿用武德年号。而后,下旨大赦天下,并免除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的租调二年,自馀给复一年,令内宫总管高无庸,清查宫女,凡年龄长着,一律放归回宁,责其家人择良人配之。

    虽然年号未改,但新的开始已经到来。只是,新皇面临的困境并没因为半分减弱。全国的旱灾虽然得到了控制,但,借旱灾,趁皇帝更替而闹事的人却出现了多起。这些小打小闹的自然不会对大唐政权造成影响,却也够李世民费脑筋去收拾和安抚的。而就在一团忙乱之中,突厥人再次撕毁协议,悍然南下,而这一次,规模异常之大。

    雅文库

    早在武德九年的七月,稽胡酋长刘屳成,在唐边军的打击下,率众投降了梁师都,梁师都却是一个自私猜疑之辈,担心刘屳成会对他不利,设了个局,把他杀了。多行不义之人,自然就会众叛亲离,刘屳成的死,使得原本依附梁师都的人都纷纷跑去降唐了。梁师都一看,心道不好,唐军怕是很快就要以他为打击目标了,眼珠子一转,赶紧跑去抱突厥人的大腿,劝突厥人趁着唐朝的政权交替不稳之时,出兵侵唐。

    听了梁师都的挑拨,颉利也觉得这是一个打击大唐的好机会,除了一如既往地派出几路人马四处骚扰外,集结了十余万主力,并带上了突利的部族兵马,于武德九年的八月十一,出人意料地选择发兵泾州,一路猛冲猛打,很快就打到了武功附近。得到消息的大唐赶紧布置京师的防御,要知道,武功距离京师很近了。

    突厥人出其不意的兵发武功,并没有让朝廷太过恐慌,毕竟,突厥入侵已经是年年都上演的剧目了,上至皇帝下至大臣,都习惯了。只是,今年突厥的入侵规模明显大于往年,李世民刚刚登上帝位,就收到突厥人的这份大礼,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然,各地安抚工作尚未完成,西部和北部的边界也不安宁,兖州道那边又有人蠢蠢欲动,李世民再冒火,也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想好对策。

    东宫里的一片忙乱景象,并没有影响到太极宫这边。李渊现在是难得去太极殿坐坐,却依旧喜欢在两仪殿跟裴寂等人聊天,再看看歌舞,和嫔妃们喝酒玩乐地过日子。突厥人大举南侵的消息他也知道,却根本对此不发一言。有能干儿子做主,他这个老爹,就懒得去多想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皇后吉日

    “陛下,公主过来了。”端着酒樽,裴寂眼尖,看见唐瑛正从侧门穿花拂柳而来,忙忙地当了耳目神。

    李渊眼皮子跳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喝了手中酒。自从唐瑛奉旨搬到淑景殿后,还是像从前那样天天过来陪他,但,他们之间聊天的内容却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他亲眼看着唐瑛一天天向预定的目标奔去,这心里却是一日比一日舍不得。可再怎么舍不得,比起大唐基业来,他也得强迫自己舍了唐瑛。只是……如果能两全呢?

    唐瑛丝毫没想到,李渊的协助已经开始改变了方向,她对自己的规划满怀信心,因而,走进两仪殿,看看李渊身边的人,唐瑛的脸上展现出来的是真正的笑容:“父亲,裴大人。”

    虽然将唐瑛封为公主算是一种报复手段或者计谋之一,但唐瑛感念李渊的相助,也怜惜他遭逢之难,故而也真认下了这父女名分,从那日起,就唤李渊为父亲。在太极宫阴暗的气息包围中的李渊,咋听到这多年不曾听到的称呼,内心可想而知,竟也真将唐瑛当成李秀宁的替身了,默许了这亲密的称呼。

    “唔,这么晚才过来,朕以为你去东宫了,得至晚才来呢。”撇嘴嘀咕了一声,李渊抬眼看看唐瑛,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唐瑛笑着,没有理会李渊的小心眼,而是走到宇文昭仪身边,笑着问:“娘娘明日过去吗?”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二,皇帝下诏,封长孙氏为后。封后与皇帝继位一样,也是大事,预示着宫城里有女主人了。按照规矩,宫中的贵妇们都得去拜见皇后,只是,李渊是太上皇了,他的嫔妃们也都成了太字辈的,去不去向长孙无垢表示贺喜,就看各人了。

    唐瑛知道万贵妃和宇文昭仪等一些嫔妃和长孙无垢的关系不错,因而不问别人,先问宇文昭仪。

    宇文昭仪点点头:“怎么也得过去招呼一声。不说那些规矩了,长孙氏人不错。万姐姐也去。”

    “哼,你们要去就去,我可不去。”张婕妤冷笑一声。

    唐瑛冲宇文昭仪耸耸肩膀,过去坐在李渊的身侧,笑道:“父亲,皇上才下旨封长孙姐姐为后,按规矩,明儿才是朝贺的日子。我是肯定要去的,您也该赏点东西,长孙姐姐对父亲这么孝顺,您不会吝啬给她一个面子吧?”

    李渊撇嘴,很想就不给这个面子,只是,他一个公公生儿媳的气,也有些过不去。略想了想,还是点头了:“也罢,你知道她的喜好,去朕的书案那边选两样,过去的时候,替朕拿去就是了。”

    “是。”

    唐瑛笑笑,也不跟别人客气,直接走到放置文房四宝的地方,细细选了一回,到底挑选了一套精美的,拿过来给李渊看了。

    “你拿着就好。”李渊不在意地点点头,却带着点担心叮嘱唐瑛:“明日过去别和他们犟上。”

    唐瑛微微一笑:“父亲,女儿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皇后对我不错,她大喜的日子里,我怎么都得给足她面子。”

    李渊却是一声长叹:“你这女子,啥事都好,就一点,太好强了。从那日起,你就没去过东宫,那边也没人过来叫你过去,他们心中不知揣了多少气,你这心里也不知道憋着多少话呢。”

    “父亲不用担心。”唐瑛冷笑:“河阳知道分寸。”

    “你知道就好。唉。朕,越想越后悔呀!”李渊一口喝下一盅酒,又是一声长叹。

    唐瑛没有劝阻李渊饮酒,又给他斟满酒盅后,方道:“这次突厥人来势汹汹,南下的路线也比以往选的好。眼见的逼近武功,京师震动,要想击退他们,怕是不太容易。就眼下来看,即便此番被我们击退,明年还得再来,规模也不会太小。细细想来,他们已成为制约我大唐发展的毒瘤了。父亲疼爱我之心,河阳明白。然,河阳之决心,也请父亲成全,成全河阳,也是为我大唐。”

    唐瑛说的道理,李渊很清楚,若不是为了这些,他又怎么会同意唐瑛的建议,从而答应帮助唐瑛。只是,他能帮助唐瑛,也能帮助自己的儿子。再说,若是唐瑛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宫城,他剩下的这些日子里,又找谁要安慰去呀!

    想是这样想,但李渊知道唐瑛异常敏感,所以,他绝对不会让唐瑛看出他的这些心事。不过,要帮儿子,就不能让儿子和唐瑛之间再产生更多的误会。所以,他一定要招呼到家:“唉,朕明白。你明日过去,好好说,别跟他们闹,二郎也是聪明人,会理解你,支持你的。”

    “女儿明白,父亲放心就是。”唐瑛微微冷笑,李世民会怎么做,她心里也有数。

    外面虽然在加强防御,各处的军士们在长安城内外匆忙而过的身影让人们心紧,但在东宫内苑中,今日却依旧是花团锦簇、人声鼎沸,朝廷命妇、皇亲国戚、权臣家眷等等,都来拜见长孙无垢,从今日起,长安宫城里的女主人,就是长孙无垢了,无论是私交还是规矩,大家都得过来向长孙无垢表示朝贺。

    长孙无垢虽然一向崇尚节俭,但今天也按规矩穿上了最隆重的华服,头戴凤冠,与以往的娴熟温柔相比,今日的长孙无垢却是高贵而不失亲切的。长孙无垢将自己的身份拿捏的非常清楚,她地端坐在高位上,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轻声细语地与各位贵妇交谈着。

    李世民虽然定了长孙无垢的中宫之主的位子,却没有忙着分封后宫,因此,原秦王府的几位夫人依旧还是夫人,那些秦王府的规矩也依旧沿用着。因而,杨妃依旧负责作陪后宫里过来的贵妇们,在内苑中,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坐席,招呼各方来客的,也还是韦氏和阴氏两位夫人。整个内苑中,人虽多,一切却是秩序井然。

    李世民一向不喜这种繁杂的场合,下了朝,回到内苑,敷衍般接受了众贵妇的参拜后,就跟着杨妃来到侧边的小院里,同安公主、万贵妃和宇文昭仪等与长孙无垢要好的后宫贵妇们,都在这里说笑聊天,见李世民过来,也赶紧起身问好。李世民问这个好,送那个坐下,再细细地向万贵妃等人关怀一下父亲的身体,又跟同安公主谈谈家庭琐事,也是一团和气。

    正说笑间,香怡匆匆进来:“皇上,河阳公主来了,还给娘娘带来了太上皇的赏赐,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宝。”

    满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并没有感到惊讶,虽然自他登基以后,唐瑛就没有来见过他,他也没去召见唐瑛,但今天这日子,唐瑛应该来。

    按捺住亲自去把唐瑛接进来的想法,李世民淡淡吩咐道:“哦。等她拜见过皇后,就请她过来,告诉她,朕要见她。”

    香怡道声是,退出去传话了。不多时,长孙无垢拉着唐瑛的手,亲自将唐瑛送了过来。

    不过二十来天没见面,腾地看到唐瑛,李世民却是一愣,有点不太相信跟随在长孙无垢身边那个衣着艳丽的女子,会是唐瑛。

    唐瑛今日穿了一件桃红大花锦织的拖地裾裙,金色的镶边勒紧在胸口上,正中一大朵水蓝色蝴蝶结非常惹人注目,顺着蝴蝶结下看,紧裹的裙身将唐瑛的身体包紧了,而两片飘逸的镶金丝的团花织锦从侧身处张开,一直拖到身后,不仅不臃肿,随着唐瑛的走动,反而将唐瑛的一身曲线尽显无疑。

    唐瑛的双肩套一件金黄色绣水红花样的有袖短襦,上半截严严实实地将她的整个肩膀和后背包裹了起来,衣袖和襦服的下半截却是半透明的银丝线水红纱,一直垂到脚后跟,随着她的走动,轻纱微飘,把唐瑛整个人衬的极柔。

    唐瑛今日梳了一个的云朵髻,一改她往常只用真发的习惯,学了后宫嫔妃的填发,将整个发型做的厚重,发髻的顶端一圈,用了五六个金色小发釵,恰似朵朵梅花般,发髻的正中,也用了梅朵型的蓝色鎏金簪子镶嵌其上,左侧插一支白玉叼燕钗,右侧却用了金色分枝的滴泪红玉步摇,随着唐瑛的走动,配着耳边晶莹的红宝石耳坠,微微颤抖着,将唐瑛整张脸,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妩媚状来。

    不仅服装和配饰一改以往,唐瑛还画了精细的妆,抹了淡淡的水粉,淡红的双颊映出了略嫩的肌肤,黛色的眉下,水灵灵的一双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而抿紧的嘴唇,在唇红的帮助下,小了三分之一,倒是将唐瑛平时的坚强都抹去了。

    李世民的惊讶,并不在于唐瑛的穿衣打扮完全改变了,而在于唐瑛气质上的变化。今天的唐瑛,咋看咋像一个豪门贵族女子,那种清新脱俗没了,带出的少许妩媚,更像一个邀宠的嫔妃。如果说,以前的唐瑛着女装时,是刚中带柔的话,今天的唐瑛,却是柔中有刚,而那种柔,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交锋

    李世民不知道旁人怎样的惊讶,他只知道,这是从他认识唐瑛以来,唐瑛最女人的一次,满眼看去,倒是有些风姿绰约。这,反而让他很不习惯。

    “呵呵,河阳这些日子一直在请教张婕妤她们,如何梳妆打扮更媚。今日看来,倒是学的很有些味道了。”万贵妃见李世民傻愣愣地盯着唐瑛看,遂在旁小声笑道:“可惜,她这么一学,却不像她了,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她。”

    宇文昭仪也在叹气:“是呀。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可是想彻底改变自己?可这种变法,看着真难受。”

    同安公主与其他几名贵妇,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唐瑛,却没出言评价,从她们脸上,却看出,她们也都在叹惜,只是把叹惜埋藏在了心底。

    “河阳参见陛下。”走到距离李世民三步的地方,唐瑛站住,侧身施礼,做了一个万福。

    这样的见面礼节,自己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吧?在心里嘀咕一声,李世民苦笑抬手:“免了。”

    “谢陛下。”

    “你……父皇身体可好?”李世民一肚子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出口就是没话找话。

    唐瑛很规矩地回答:“父皇尚好。知道今天皇后大喜,特命我前来向皇后娘娘道喜。”

    “多谢父皇。”虽然在外面已经谢过一次了,长孙无垢还是赶紧又谢一次。

    李世民张了张嘴,想了想,方道:“今日多玩玩。”

    唐瑛点头:“好。”

    见唐瑛爽快地答应留下来,李世民松了一口气,长孙无垢也松了一口气。

    唐瑛笑道:“皇后,您忙您的吧,不必陪我。”

    长孙无垢看了看李世民,后者对她点点头,长孙无垢便笑道:“好,妹妹在这里坐会儿,我先出去了。陛下,臣妾出去了。”

    李世民点点头,目送长孙无垢离开后,回头一看,唐瑛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不动。李世民再看看注视着他们的万贵妃等人,想了想,走到唐瑛身前,探询道:“跟朕出去走走?”

    “好。”唐瑛似乎正在等李世民的这句话,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

    李世民强笑着冲同安公主和万贵妃点点头,率先向屋外走去。唐瑛学了他,也向屋里人笑笑,跟在李世民身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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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贵妃等人看着他们出去,相互之间又看了看,都轻轻摇摇头。唉,唐瑛的这一生呀,终究还没个终结之时。而身为女人,皇室中的女人,她们却永远不可能拥有唐瑛的勇气,也没有能拒绝这种优越生活的能力。从这点上说,她们心中,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羡慕唐瑛的。

    “你……这些天住在淑景殿,习惯吗?”找不到开头话说,李世民只能选择先说废话。

    唐瑛站在李世民的身边,望着凉亭外盛开的荷花,避开了李世民的问题,直奔主题:“今日虽是皇后娘娘的大喜之日,我过来,却也是为了敬德将军的大胜来恭喜皇上的。父皇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呢!”

    就在两天前,突厥一支偏军进攻高陵,被时下被封为泾州道行军总管的尉迟恭堵在泾阳城外,两军一场激战之后,突厥军被尉迟恭打的落荒而逃。此役,是唐军继李靖率军痛击颉利大军后的又一场完胜,故而,唐瑛才会郑重其事地先向李世民表示贺喜。

    唐瑛那么自然地叫出父皇两字,让李世民感到很刺心,他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忽略掉唐瑛的这句话:“嗯,敬德做的不错。只是……颉利的主力还在向京师推进。”

    尉迟恭是赢得了一场胜利,但,突厥人的主力却没受到影响,正在向京师方向突进,他虽然下达了勤王旨意,可,就算集结长安附近所有的兵马,也不过几万人,对抗突厥的十余万大军,还是难有胜算。

    唐瑛也理解李世民没喜悦感的感觉。笑笑说:“王者对决,颉利自然是由陛下来收拾。”

    李世民看看唐瑛,负手望向了天空:“你和从前一样,总是将我看的很重。当年在虎牢,你也是唯一相信我能拿下窦建德的人。那个时候,我自己都没把握。”

    “陛下有此能力,河阳对陛下的自信心,从来没有动摇过。”唐瑛多多少少明白李世民的暗示,可她不会揽这种功劳,更是故意忽略了李世民放下皇帝架子的自称,只是笑笑,淡淡地回李世民一句。

    很想将已经拉远的距离再拉回来,李世民刻意用了以往两人单独相处时的称呼,不料,唐瑛依旧冷漠如常。对于唐瑛的这种淡漠,李世民看作是唐瑛的刻意疏远,因而,那股子被暗算后生出的闷气,也就压制不住了。

    “是,你不会看错我,也不会看错尉迟敬德,更不会看错父皇,你一直以来都是算无遗策,所以,朕才会在最重要的时刻,最满意的时候,遭受到你狠狠地一击。”

    望一眼气愤填膺的李世民,唐瑛莞尔一笑:“是吗?算无遗策?唐瑛的算无遗策却算不到陛下您的心肠,算不到唐瑛在陛下您心目中的价值。陛下在当初决定利用唐瑛来达到一些目的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唐瑛会反击。”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李世民此刻根本不会承认他对唐瑛的利用,何况,唐瑛也说过,就算是利用,难道不应该吗?只是,面对唐瑛的咄咄逼人,李世民依旧坚持着不肯放弃那一点不必要的尊严。他强迫自己不能生气,不能上唐瑛的当,不能乱了分寸,所以,他选择了攻击,而不是虚心的防御:“你的反击,究竟是不忿朕对你的使用,还是为了他(李建成),或者是为了你所谓的道义?”

    “都过去一个月了,你居然还在想这些。”唐瑛轻叹一声,苦笑着摇摇头:“天下已经尽在你的掌握中,你还放不过一个死人吗?而唐瑛在你心目中,依旧是那个摇摆在太子和你之间的女人,对不对?”

    “是我放不下……李建成,还是你放不下?若你真的放下了,又怎么会想出用这种法子来拉远你我之间的距离?而且,你敢发誓,你没有对他动心过?你自己也说过,他对你,比我对你还要好。”

    唐瑛听着李世民忿忿不平的话,望着他恨到极点的表情,却是很想笑。原来,说到底,不管是李世民也好,长孙无忌、杜如晦等人也罢,就连裴寂和裴矩等人,也都认为她在感情上是首鼠两端之人。看来,身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再强也摆脱不了男人附庸品的命运。而她不过就是想争取一个独立自由的人格罢了,却是这么难。

    不等唐瑛想好怎么反击李世民的这种问话,只听得长孙无垢的声音响起:“陛下,唐瑛妹妹对陛下是忠心的。”

    出于对两人性格的了解,长孙无垢在外面坐着也是心里发紧,实在害怕这两人会顶撞起来,她到底还是放下外面的一群人,独自走了过来。才走到凉亭下,就听到李世民不管不顾的猜疑,她怕唐瑛听了受不了,急忙出声提醒李世民。

    唐瑛回头看看长孙无垢,冲她笑笑,再回头,看着李世民有些尴尬的样子,笑道:“多谢皇后娘娘为我说情。忠吗?我不知道。我做事随心,我用心也是一根筋,我的承诺虽然从来没变过,但我付出了十倍的努力,却没得到相应的回报。而我所知道的却是,在我付出努力的同时,却也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棋子。皇帝陛下,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面对唐瑛讽刺般的笑容,李世民竟是说不出话来。让他说什么?否认吗?承认吗?不,他都说不出口。果然,唐瑛最斤斤计较的还是被人利用。眼下,他总算品尝到了利用唐瑛后的果实,苦且涩。

    “很好,你还是那样的聪明。”等将苦涩的味道品尝够了,李世民也终于说出话来了:“你不甘心,于是,从你告诉我你要遣散家人开始,到今天与父皇联手,为了对抗我,为了报复我,你谋划了这么久。很好,你选择了一个最佳的时机,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我最得意的时候,让我站到了伦理道德面前。你明着是让我在江山美人中二选一,实质上却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只能去选江山,放弃你。你赢了这一局,赢的干净利落。”

    唐瑛微微躬了一下身体,笑回:“皇上过奖了。不过,对抗两字,唐瑛不认。江山美人,皇上已经拥有了江山,我却不是皇上心目中的美人,一直以来,唐瑛不都是您手中的一把尖刀利刃吗?唐瑛不认为,一直知道如何利用我的您,此时会想不到我的用心。如果你没用心去想过,就请您好好想想,或许,等您平静下来了,我再来向皇上皇后请安为好。”

    “平静?不,我从来没这么平静过。”李世民双手握拳,死死地控制着自己,冷笑着,努力忽略掉利用两个字,他不想输的太惨,也不能输的太惨。

    “是吗?”面对成为死犟派时的李世民,唐瑛叹声气,摇摇头:“我以为,在过去二十天后,作为皇帝的你,应该想明白了很多事,可从你的话语中,我能感觉到,你根本就没用心去想过我的事。你在回避,或者说,你在逃避,逃避一次感情上的失败。”

第五百一十三章 目的

    唐瑛毫不留情地揭穿,略带嘲讽的话语,让李世民有些恼怒,可他却不想这么认输:“逃避?失败?呵,唐瑛,你太自信了。”

    唐瑛从容一笑:“我当然自信。”

    “你自信的太早了。别忘了,你只是父皇的义女,河阳公主只是个封号,父皇能护得你几年?”

    “太上皇或许护不了唐瑛几年。公主的封号也是皇帝的恩典,可以给,自然也可以剥夺。只是,你应该了解我,若没有必要,我绝对不会做这些无聊之事。怎么,皇帝陛下没想过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无聊?你觉得无聊,朕却觉得刺心。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持你所谓的自由,或者,你始终无法忍受在长孙之下。又或者,你就是放不下他,放不下那一天。”

    静静站立在他们身后的长孙无垢,此时没有提醒李世民注意说话的口气,她全神贯注在唐瑛身上,她非常想从唐瑛的一举一动中得到一个答案,和李世民一样困惑的答案。不过,她内心也问过自己,如果,如果唐瑛的回答是不肯屈居于她之下,她该如何让唐瑛放下对她的嫉妒或者是敌视呢?如果唐瑛是放不下原太子和太子妃等人的死,她又该用什么样的真心去换回唐瑛放弃过往呢?

    “都不是。”

    唐瑛回答的不紧不慢,更没有李世民想象中的不屑或惶恐,甚至,她的神情都没多少的变化,依旧是淡淡的,从容的,略带讽刺的。望着面色不改,神情始终保持着从容与淡定的唐瑛,李世民一时间有些恍惚,这种气质像是唐瑛与生俱来的一般,从两人第一次相见,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改变,难道,真是我变了?

    李世民还没从那片刻恍惚中醒过来,就听得唐瑛淡笑着继续回答他的问话:“我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我的理想,也为了成全我心目中的那个千古一帝。所以,为了这个目的,陛下,皇后,我会不惜一切,甚至包括献出我的生命。”

    唐瑛的话音里没有掷地有声的干脆,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强势,而是平和地、缓缓地、不高不低、一字一字咬的很清晰,没有半点犹豫、半点停滞。就是这样的回答,却将毫无准备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垢都打的呆愣住了,两人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李世民更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当惊愕过去,一股说不出的情愫涌上了李世民的心头。千古一帝,是自己日夜渴望得到的荣誉。而当这四个字从唐瑛嘴里,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说出来的时候,李世民却像是被人狠狠地一拳打在了胸口上,又或许是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脊梁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李世民使劲控制着自己,他不能,不能被这四个字压垮,无论是在唐瑛面前,还是长孙无垢面前,或者是天下人面前,他都不得不坚挺着站直了,他必须将这座唐瑛,不,应该是全天下人压给他的这座山,抗下来,即便不是为了大唐,也要为了曾经的那一天,那一双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与李世民的感觉不一样,长孙无垢在回过神来之后,却是脸色一下子变的苍白,唐瑛说的那句我一直想要秦王成为一个道德完的话,炸雷般回响在她耳边,同时,她也想起了唐瑛的另一句话,当初她以为那是一句气话:我依然是我,没人能强迫我去做我做不到的事,哪怕是因此而面临死亡,我也不会改变自己。

    果然,没人能强迫唐瑛去做她不想做的事,而她为了陛下所做的牺牲,将会在陛下的心里永远落下印痕。打了一个寒颤,长孙无垢清醒地意识到,一旦唐瑛有办法彻底离开这里,离开她的丈夫,那么,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心里,唐瑛的地位将永远高于她了。

    望着说不出话的李世民,再回头看看同样面色苍白的长孙无垢,唐瑛这一刻有种报复的痛快感。没人能将我当物品一样去利用和占有,我就是要一个独立和自由的人生,既然你们不给,那我就自己争取,哪怕是为此付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半晌之后,李世民先恢复过来,望着唐瑛自信而坚强的脸庞,他摇摇头,轻声劝道:“唐瑛,离开我,就会达到你的目的吗?你不觉得,你做反了吗?为了我,你更应该留在我身边。”

    唐瑛展颜一笑:“陛下,难道每一个愿意帮助你的人,都得留在你的身边吗?你难道没想过,或许,不在你身边的人,才能给予你最大的帮助吗?唉,今日你的思路还没扩展开,我就不说那么多了。你刚才说,我在你最重要的日子给了你狠狠一击,那么,今天,我又发出了一击,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应对之策吧。我先回太极殿了,父皇还等着我回话呢。”

    “你……什么意思?”李世民刚刚松弛一点的心里又是一紧,唐瑛的话让他有些听不懂。

    唐瑛转身往凉亭外走去,在擦过长孙无垢的身体时,笑道:“突厥大军逼近京师,皇上要忙一阵子了。明日,陛下的朝会上一定会商谈平定突厥大事,身为河阳公主的我,会请裴寂大人给您一样东西,万望陛下仔细思考,莫要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李世民越听越心紧,忙忙追问:“什么东西?”

    “陛下今晚多想想,明日就知道河阳要做什么了。”唐瑛是回头冲李世民夫妻一笑,摆动着腰肢,学着张婕妤的妩媚之态,慢慢地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望着唐瑛离去的身影,李世民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不为了唐瑛的所谓打击,而是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态——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时候,李世民才突然有了那种感觉,唐瑛变了,变的再也不让他掌控了。

    与李世民的感觉不同,敏感的长孙无垢已经从唐瑛在设法离开的暗示中,寻找出了答案,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唐瑛离去的笑容,让她更加的心紧,那种难以控制的失败感,如波涛般蜂涌而至,让她再也站立不住了。

    惊愕与疑虑缠绕着李世民,等他稍微回过神来,看到的却是长孙无垢扶着亭柱的无助模样,那眼中的悲哀将李世民吓了一跳,他急忙走到长孙无垢身边,伸手扶住了她:“怎么?太累?还是……”

    “陛下……”长孙无垢未语先泣:“臣妾怕是想到妹妹要做什么了。”

    李世民听了这一句,再看看长孙无垢苍白的脸色,手上不由地使劲握紧了长孙无垢的手臂:“唐瑛?你听到什么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陛下还没想到吗?”长孙无垢轻泣:“公主,突厥,为了大唐,为了陛下您,她不惜性命……陛下呀,妹妹怕是想去突厥。”

    李世民对唐瑛的感情虽然处于关心则乱的时候,但毕竟是智慧超人之辈,长孙无垢的话立刻点醒了他,他的脸色即刻就变的苍白无比了:“父皇想用唐瑛去和亲?不,不可能,唐瑛那么憎恨颉利等,不可能忍受得下那种屈辱。如果是她的主意……明天裴寂带来的东西……平定突厥、国家大事……,不,她难道想去刺杀……颉利?”

    长孙无垢正是想到这个,猛地捂住了脸,将满脸的泪水遮在了手心中。

    李世民似乎也被自己的推论给吓呆了,直直地看向远方。

    离开东宫,唐瑛再也无法保持淡淡的笑容了。该说的她说了,该做的她也做了,虽然在心里已经确定李世民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但,女人的感性还是让唐瑛有些害怕李世民会追出来,会将她拽回东宫,会霸道地对她说:不,朕不同意。

    尽管理性告诉她,李世民不会追出来,可唐瑛还是走的很快很快,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胜利在握的她,此时却像失败者一样落荒而逃。宫城里巡视的千牛卫,吃惊地看着河阳公主用与她的衣着完全不相配的动作,疾步在宫城里走着,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

    疾步回到淑景殿,看到迎接出来的灵云和其他女官,唐瑛才放慢了脚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做了两个深呼吸后,她让脸上带出最自然的笑容,吩咐灵云:“替我更衣。”

    等唐瑛来到太极宫,天色已近傍晚,裴寂早已离开,太极殿上,李渊一个人望着殿外发呆,他的身边,除了顺公公,再无旁人。

    见到唐瑛,李渊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后,方点点头:“话,都说透了?”

    唐瑛笑笑,走到李渊身边:“父亲,文案您给裴寂了吗?”

    李渊轻叹一声:“给了。瑛儿,你若反悔,还有一夜的时间。”

    “不,无论是作为唐瑛,还是作为大唐的河阳公主,我都不后悔。”

    “朕希望你平安回来。”李渊再叹一声。

    “父亲放心,皇上他一定会选择让我活着回来的方案。”

    李渊点点头,唐瑛了解李世民,他更加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当皇帝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不会让他的任何一个女儿去和亲,他的儿子,也一定不会忍受用公主和亲来换取对方短时间休战这样的屈辱,更何况,这个和亲的公主,还是儿子深深喜爱的女人。

    “瑛儿,朕想问你,如果你真嫁给颉利,你能像隋义城那样控制住颉利,让突厥人不与大唐作对吗?要知道,这条路对你来说,是真正的活路。”

    唐瑛摇摇头:“颉利此人野心很大,那位义城公主也控制不了他。突厥人反复无常,当年义城如此为大隋用心,不也没能控制住始毕可汗吗?雁门之辱,受伤害的绝不仅仅是隋帝杨广,更是咱们大汉民族。”

    李渊沉默良久,方道:“朕还是那句话,希望你平安回来。瑛儿,你答应过朕,要为朕,为大唐绘制万里江山图的。”

    “父亲放心,唐瑛有本事提出灭突方案,就有能力全身而退。答应您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唐瑛的承诺并没有让李渊放心,相反,一股股酸楚涌上李渊的心头,他轻轻扭头,将眼角出溢出的泪水抹去,再回头,脸上换了笑容:“朕信你。呵呵,朕明日想去东宫看看,看看朕的好儿子在看到你的文案时,会是什么表情。”

    唐瑛微笑着回答李渊:“我也想去看看呀,皇帝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可是,父皇,瑛儿还是不忍心,您也一样吧!!”

    李渊不忍地看着唐瑛脸上的笑容,那种只有苦,没有甜的笑,让他心痛。同时,他也能想象的到,明天,他那位杰出儿子的脸上,一定是那种呆板苦涩的神情。唉,一个男人,如果无法征服一个女人,这心里,怕也难过的很呢!

第五百一十四章 御敌三策

    李渊想的很正确,大清早就坐在显德殿里发呆的李世民,神情的确是木然的,而前面觐见的臣子们,也发现今天皇帝的那张脸,不仅比平时板的更严,而且,还顶着两只黑眼圈。呃,皇帝不仅没休息好,这心情也不好呀!

    更让臣子们郁闷的是,未等他们弄明白皇帝为啥心情如此糟糕,已经不管事的裴寂老家伙贼笑着给皇帝送来了一份文稿,说是河阳公主献上的灭突大计。而本应该惊喜的皇帝,那张脸却更黑了。这是什么状况?不仅陈叔达等人都直着脖子看李世民手中的文稿,就是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也忐忑不安地盯着李世民拿文稿的手,一动不动。

    李世民的确很郁闷,郁闷的想杀人。他昨晚一夜未眠,根据自己白天的推论,设想了很多很多,却没一条是能让他心里平静的。虽然也有些期盼唐瑛会给他出什么样的主意,但根据他对唐瑛的了解,唐瑛的主意绝对是围绕离开他而设计的。

    这还不是李世民痛苦的根源,他的痛苦在于,他发现,无论他怎么想,都无法抑制自己首先选择消灭突厥人,其次是留下唐瑛的这种思绪。他甚至尝试过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唐瑛会提出什么方案,强迫自己明天就对裴寂说不许这两个字,可是,不一会儿,他又会去想,如果唐瑛的方案很好,解决突厥人的机会就来了,这个机会,他该怎么去利用。

    辗转反侧了很久,李世民悲哀地发现,他真的做不到不去利用唐瑛了,尤其是唐瑛对大唐、对他的作用很关键的时刻。唐瑛说的对,他对唐瑛的渴求,并不是需要一个满足他欲望的美人,而是唐瑛是一个对他有用的女人,唯一让他略有安慰的是,他对唐瑛也是真心喜爱的,而这种喜爱,是不同于对别的女人的,哪怕是对长孙无垢。但他的悲哀,却正在于此。

    其实,对手中的文稿,李世民并没太多的惊讶,唐瑛给的方案,也没超出他的设想。李世民的木然,不过是曾有的渴望完全落空后的惆怅,而当他看完文稿,想起昨晚的计划,抬头想对裴寂说不许两字的时候,却发现裴寂已经离去多时了,而每一个看向他的臣子们,表情都是怪怪的,怪的让他很想发火,却发不出来。

    李世民的黑眼圈,积郁烦闷的苦涩表情,加上他那欲言又止的动作和僵直的身体,都让下面的众臣们有些心惊,起先的忐忑,变成了担心和恐惧,每个人都想错了,都以为皇帝本来就郁闷,又被唐瑛写的东西给气住了,今天的时光,恐怕很难熬呀!

    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皇帝和唐瑛之间闹矛盾,臣子们最好装作不知道,所以,即便每一个人都想知道唐瑛给了皇帝什么东西,却都不敢直接提出来,眼巴巴地看着李世民,等他来为大家解惑。等了半天,李世民还是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没变,甚至目光都没有焦距,这让大家越发心惊起来。

    长孙无忌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出口提醒:“陛下……”

    “无忌……”李世民被长孙无忌叫醒,这才有点反应:“这个……你们都看一下吧。”

    文稿从各位重臣手中走过,每个人都看的仔细,又都看的很快,同时,他们的想法也各有不同,赞赏的,惊异的,不相信的……众人虽然想法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却基本一致,那就是同意。望着众人脸上不同的表情表达出的同一意见,李世民藏在衣袖里的手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

    唐瑛给的文案是灭突三策。

    上策,以唐瑛为和亲公主,并由她率领一队人马借和亲的方式在喜宴上突然出手,出其不意地直接刺杀颉利及其突厥主要头领。同时,两路大唐精兵突袭草原,配合唐瑛的刺杀行动,消灭突厥主力部队,捣毁突厥王帐,将突厥人的有生力量全部消灭,从而打的突厥人一蹶不振,直接将突厥地域纳入大唐疆域中,使得突厥人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中策,派人前往突厥大军中与颉利可汗和谈,许诺将大唐公主下嫁与他。等颉利同意后,唐瑛作为和亲公主前往突厥大军中,寻机刺杀颉利,而后,唐军突击,一举消灭此番进犯之敌,尽可能让突厥人几年之内再无力南下。

    下策,与突厥人真和谈,真以唐瑛为和亲公主,嫁与颉利为妻。而后,靠唐瑛的智慧与能力,笼络颉利,排除隋义城公主和那些遗臣在草原上的势力,并逐步夺取和控制突厥王庭的权力,以达到数年内突厥与大唐友好相处的目的,为大唐积蓄压制或者消灭突厥的力量,而争取更多的时间。

    等所有人全部看完了稿子,李世民望着被送回到自己案上的文稿,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都说说吧,说实话,朕不想听别的。”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大家心里都清楚皇帝想让他们说什么,但,他们却都不认同皇帝的这种罔顾私情的想法。可是,让他们直接将皇帝的情思给一棍子抽翻,他们又都不敢,也不怎么忍心,特别是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

    过了很久,陈叔达动了,他慢慢地挺直身躯,望着案几上的文稿,缓缓地道:“皇上,老臣记得,太上皇对老臣谈过北周大义公主和隋义城公主,太上皇感慨地说:这两个女人都在突厥挑拨和中原的关系,都挑拨的很成功。当年,隋帝为了消除大义公主,很是费了一番心血,而朕也想灭了义城,却一直不得其法。”

    随着陈叔达的讲述,殿内众臣的脸上都有些动容。那些老臣都想起了每当突厥入侵,朝廷不得不拿出大批的金银珠宝和女人去邀好突厥人时,李渊那愤愤的表情和无奈的叹息;而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却想到了唐瑛替代真正公主下嫁突厥人,能否压制隋义城公主,为大唐争取一切便利的可能性。

    陈叔达感慨了一下后,继续道:“臣认为,从才智、能力上来说,河阳公主强过义城许多;若说容貌……那义城毕竟老了,河阳公主正当青春。眼下,河阳公主有心有能力为咱大唐做这件事。至于公主提出的三策,老臣赞同下策,虽然时间上可能要久点,但,公主毕竟更为安全。所以,老臣启禀陛下的是,为大唐,也为成全公主对您的忠诚,您就答应了吧!”

    陈叔达说完后,直勾勾地看向了地面,话都能说,感受却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他不用看,也知道皇帝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有人带头,别人就好办了。望着李世民阴的快出水的脸色,萧瑀也出声了:“老臣不同意陈侍中的意见。老臣认为,突厥人是大唐的心腹大患,靠河阳公主一人也不可能驯服这些狼子的野心。长久下去,终究还是大唐之患。”

    李世民一听,忙跟着点头,正想回应两句,却听萧瑀继续说道:“老臣认为,公主的中策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快捷的打击手段是消灭敌人的最好办法。河阳公主能在万人之中取高开道头颅,刺杀一个颉利也应该不在话下。我大唐精兵也可以趁着突厥人群龙无首和毫无防备之时,灭了这股敢于侵犯的无耻之徒。灭了这些突厥主力,剩下的那些突厥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世民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闷闷地一气,萧老头,你不懂军事,就别开口。

    李世民不开口,有人帮他反驳萧瑀,房玄龄望着萧瑀,淡淡地道:“萧大人说的也在理。只是,突厥人生性凶残,即便河阳公主能全身而退,即便我们消灭了这群入侵之敌,那草原十八部依旧存在,义城老女人照样能在突厥人中选定一个可汗,依旧会和大唐为敌。大人,杀一个颉利,灭一群突厥人,没用的。”

    宇文士及哼哼了:“那,房大人的意思是赞同公主的上策了?且不说突厥人的王帐远在千里之外,我们伸手莫及,公主的安危难以想象;就算公主一击得手,她又能同时杀了义城和其他隋的遗老?又能一举把突厥人的大小可汗、叶护、特勒、俟利发、吐屯等等一起杀了?还有,路途遥远,道路复杂,我大军能否定期定时到达突厥汗帐配合公主呢?这一切,未知的东西太多,变数太大,绝不可取。”

    多数人听了宇文士及的话,都在点头,对于唐瑛所写的上策,这些人都认为那是下策,太过冒险的举动,而且,不是唐瑛一人冒险,而是一群人,包括了大唐的精兵部队也在冒险。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李世民的三大谋士,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都知道,最行得通的,最有成功把握的,就是突袭突厥王帐的这一策略。只是,他们更为清楚的是,这条计策虽是消灭突厥的上策,但,对于皇帝和唐瑛来说,却是绝对的下策。因为,了解他们至深的三人都清楚,唐瑛这一去,绝不可能再回来了,而这,却恰恰是皇帝痛苦伤心的源头。不过,私人感情也比不上国家大事,更何况,他们的帝王是雄心万丈的帝王,而唐瑛,也是千古难遇的奇女子,两人都不该沉溺在儿女私情上。

第五百一十五章 帝之伏兵

    房玄龄支持唐瑛的上策,不敢明说,杜如晦也支持,他敢直接说。因而,听了宇文士及的反驳,他接嘴了:“大人的话,臣不同意。汉有卫青、霍去病能做到,我大唐也有大将和勇士,当然也能做到。河阳公主的上策,更是增加和保障了攻击的成功性。”

    “卫青、霍去病杀的是匈奴人,不是突厥人。草原十八部的人数也比匈奴多的多,你怎么能保证我突袭大军能一举成功?你怎么保证河阳公主全身而退?依臣看来,这三条,似乎都不是上策。”裴矩忍了半天,同情和心疼唐瑛的心理占了上风,明知道自己不懂军事,还是表了态度。

    话到这里,唐瑛的三条战略在这群人中算是打了平手,赞成反对的人旗鼓相当,眼下,就差一个一锤定音的人了。可,坐主位的人不开口,别人吵也没用。房玄龄此时看了一眼长孙无忌,意思是该你说话了,皇帝的心思你最懂,你来劝劝,这事就能定下了。长孙无忌明白房玄龄的意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房玄龄明白了,低头,不再说话。

    长孙无忌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李世民这些日子在对待唐瑛的问题上,一直采用回避的态度,可长孙无忌却早就敏感地意识到李渊封唐瑛为公主绝非心血来潮,也非什么思念平阳公主,所以,在昨晚,他从自己夫人那里得知了唐瑛和李世民夫妻的部分谈话内容后,就猜想到一些事情。故此,当别人惊诧于唐瑛的这份大胆的战略规划时,他却已经确定了唐瑛最想使用的战略。

    此时,别人的看法,房玄龄的暗示,他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却不想跟着瞎搅和,因为在他心里正在思考着如何为皇帝规划出应对之策。唐瑛的策略的确很成功,长孙无忌也清楚,唐瑛和他一样,完全明白皇帝会怎么去想,因为,李世民再怎么爱唐瑛,也从来没有因私废公过,这次,大好机会放在面前,李世民的选择,也会如往常一样:利用唐瑛。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帮皇帝利用好唐瑛,又能帮皇帝把心事给解决了。

    下面的臣子们各有各的想法,除了不说话的长孙无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最好,看着皇帝不出声,他们胆子也大起来,开始反驳别人的想法,特别是一向不大看得起房玄龄等人的萧瑀,更是和封德彝联合起来,欺负杜如晦说话不利索,是专门针对两人冷嘲热讽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倒也热闹的很。

    在这种热闹中,李世民渐渐地按捺不住了。其实,对于手中的文稿,李世民很清楚应该做出那种决定,可,从昨晚到现在,他依旧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原因无他,仅仅是出于感情受挫。

    眼见得老臣和心腹们都支持唐瑛的做法,唯一的反对者裴矩也非出自为国之心,李世民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苦。这个能拿下整个天下,能获得无数人忠诚的年轻皇帝,心里的苦却找不到倾诉的对象,而无法留住一个女人的感情,这种挫败感,也是一个男人拿不起,放不下,更说不出口的。

    “够了。”

    越想越郁闷,越郁闷越恼火,李世民实在忍不住了,大呵一声,将大殿中的热气变成了冷水,将一帮重臣浇成透心凉,大殿中,立马鸦雀无声了。

    “唉……”李世民却没有继续发火,而是挥挥手:“都散了吧,先回去想想怎么破解这次突厥大军。至于唐瑛的战略设想,等以后慢慢讨论。不过,有一条,朕再无能,也不会用女人去求取暂时的屈服,突厥人想与大唐公主和亲,没这个可能。”

    陈叔达一听,知道李世民和李渊一样,都无法忍受和亲的屈辱,他嘴皮子动了动,叹口气,将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抬头看了看宇文士及,率先起身告辞。有了领头的,加上李世民满脸的不耐烦,萧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冲房玄龄甩了甩衣袖,也走了出去。房玄龄慢慢起身,看了看长孙无忌,得到长孙无忌的眼神示意后,他一拉还犟着的杜如晦,跟在封德彝身后出了大殿。

    宇文士及自然明白陈叔达的暗示,他待着没动。可李世民今天明显是不想在听有关唐瑛策略的话题了,没等宇文士及张嘴,就对他挥挥手,表示出一种极端的不耐烦。宇文士及不敢再说什么了,讪讪地起身而去。

    等众人全都离开了,一直坐着没动的长孙无忌起身走到高无庸身边,小声叮嘱他带着侍候的宫女宦官们离开,并守在大殿门口。等高无庸把人都带下去了,长孙无忌才来到了李世民跟前,跪坐了下去。

    李世民虽然把众人都撵走,眼睛却一直看着长孙无忌,从头到尾没说话的长孙无忌,是他真正的知心之人,他迫切想从长孙无忌这里得到与众不同的见解,所以,他默许了长孙无忌的行为,一直等着他的解释。

    长孙无忌没有辜负李世民的期望,张嘴就不一般:“陛下,臣同意唐瑛的上策,但想法却与他们不同。”

    “无忌,你说。”听到这一句,李世民一下子来了精神,知道有希望了。

    长孙无忌神秘地一笑:“陛下,臣以为,唐瑛的上策的确是上上策,甚至可以说,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两全其美?继续说。”李世民此时有些迫不及待了。

    长孙无忌继续笑:“河阳公主和亲,刺杀颉利定能成功,大唐消灭突厥指日可待,这是第一件好事。河阳公主战死在突厥王帐,唐瑛,哦,不,是一个长的非常像唐瑛的女人被我大军从草原上俘获带回长安,献给陛下,这是第二件好事。”

    李世民腾地坐直了身体,双手都有些颤抖了:“无忌,你是说,你是说……”

    “陛下关心则乱,您忘记了,在河阳公主身边,还有陛下的一支伏兵。这支伏兵,没人想得到,包括唐瑛,她也绝对想不到,不,她根本就不会朝这方面想。有了这支伏兵,陛下再给她配一个绝对忠心您的大将担当刺杀副手,加上您精心选出的陪嫁人马,刺杀一定能成功,而唐瑛,也一定能重新回到您的身边。”

    随着长孙无忌的话语,李世民面部线条慢慢柔和下来,一丝笑意在他嘴边露出:“无忌,你提醒朕了,朕怎么就忘记这支伏兵了呢!唐瑛,别怪朕,是你逼朕这么做的。无忌,照你说的去做,从今日起,正式启用这支伏兵。至于唐瑛的副手,你可有人选?”

    长孙无忌苦笑了:“唉,陛下,臣真正为难的就是这个。忠心您的大将不少,可,能控制住唐瑛,并将她带回来的,却难找。”

    “嗯?让朕好好想想。”

    “尉迟恭不行,突厥人太熟悉他;侯君集不行,他统兵可以,刺杀能力却不足;邱行恭一直在陛下身边,与尉迟恭差不多,也不行;秦琼不行,唐瑛对他有恩有义,让他对唐瑛用狠的,他做不出来;程咬金,更不行了,他宁肯得罪陛下您,也不敢得罪唐瑛;张亮,瓦岗老人,也不敢对唐瑛下手;独孤彦云,刺杀能力不足;常何,想都别想……”

    板着手指数了半天,长孙无忌苦笑:“陛下,臣倒是想当这个副手,可惜,臣根本不是唐瑛的对手。而其他人,跟唐瑛的交情都不深,这个副手就没法当,而刺杀上配合不好,可就坏了大事了。”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的手指头,眉头紧锁,难呀,没想到,决定好下,这人选上倒卡住了:“刘弘基倒是熟悉突厥,但也不行,更走不开;顺德和柴绍要防吐谷浑;李世勣……他和李靖就是两支突袭部队的统帅,自然不能离开。无忌,你说对了,人选是个大问题。”

    “有一人或许合适。”想了又想,长孙无忌缓缓提出了建议。

    “谁?”

    “张公谨。”

    李世民眼前一亮:“好。张公谨孔武有力,又是洛阳出来的,与唐瑛的关系一向不错,果然是最好的人选。”

    长孙无忌点头:“既然这样,就请陛下尽快召唐瑛过来,商谈一下突袭颉利的细节。还有,眼下如何击退突厥此番进犯,还得陛下尽快做出决断。”

    “不忙,唐瑛的计划不是短时期里能办到的,还需要细细完善。至于眼下对付颉利嘛,朕倒是有了点想法,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放下了心事的李世民,脑子也越加活络了起来,甚至连脸上都带出了稍许笑容。

    东宫显德殿里闹成一团的时候,唐瑛正坐在李渊的面前为他烹茶,小铜炉上冒出的热气,将唐瑛燎的满面红晕,为她今日精心装扮过的容颜平白地添出了几分妩媚。李渊眼都不眨地看着唐瑛,隐藏在衣袖里的双手却慢慢握成了拳头。

    “父亲,来,尝尝,这可是江南才送上来的好茶。”将精心烹制好的茶水送到李渊的手上,唐瑛略带询问的目光放在李渊脸上:“主要是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进步了。那颉利是个很精细的人,处处都在学习咱们汉人的习惯,他也爱喝茶,这方面,我不能输给义城。”

    李渊慢慢地举起茶盅品了起来,等嘴里茶水的味道完全消失了,他方点点头:“很好,你已经学到宇文(宇文婕妤)的烹茶手艺了,应该比的过义城。”

    “那就好。”唐瑛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笑道:“我虽然又掌握了一样本事,却不见得能用上。呵呵,咱们的皇上跟您一样的心气,今儿一定能下决心。”

    李渊垂下眼眸,不让唐瑛看出他的想法,轻笑一声:“是呀,朕的儿子嘛!”

    唐瑛慢慢将手放在李渊的手上,轻声劝道:“父亲放心,世民虽有不对之处,但,唐瑛请您相信,他绝对能带着大唐走向繁盛的。”

    李渊笑笑:“放不放心,都这样了。瑛儿,朕其实知道,虽然你在做的事情不符合二郎的心意,但你却是一心为了他。唉,委屈你了。”

    唐瑛低下头,喃喃道:“委屈算不上,是我自找的。再说,放手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呀!”

    “或许吧……”

    李渊叹口气,喝口茶,让那淡淡的涩香慢慢沁入到骨子里去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帝王之势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一,突厥大军进至渭水便桥之北,颉利可汗遣腹心执失思力入长安请见李世民,有观唐军虚实之意。李世民不顾大臣反对,怒斥颉利,同时拘押执失思力,算是直接给了颉利一当头棒喝。颉利不知道唐朝实力如何,使臣去而不返也让他狐疑,竟不敢前行,将部队就扎在了渭水之北。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三日,李世民只带高士廉、萧瑀、封德彝、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轻骑直至诣渭水南岸,隔水直呼颉利之名,呵斥其负约毁盟,不讲信誉。端的是将大唐君王的强盛气势展现无疑。

    这样的李世民,让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突厥人想起了大雨中纹丝不动,一意挑战颉利的大军统帅,不败战神。与那次不同,这一次,李世民以君王之姿出现,君臣七人往渭水桥头一战,却似有千军万马横亘与此,那无上的威仪卓越的气质,逼人的气势,那些曾经敬服于李世民的突厥人,和那些用无数传说在心里刻画出李世民英姿的部族首领和普通士兵们,竟鬼使神差地翻身下马叩拜在地,把颉利可汗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眼见得李世民先声夺人,自己的部下毫无斗志,颉利正想怎么换回一些面子,却猛见李世民身后,遮天蔽日的旌旗在渭水北岸的三个方面向李世民身后疾驰而来。早已经被天下人所知的猛将姓名飘扬在一面面旗帜上,而已经显露出身形的骑兵,全是一身玄甲,黑油发亮,强弓在侧,横刀长槊在手,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军容齐整,人人斗志昂扬。这下,别说身后这群将李世民惊为天人的突厥士兵了,就是颉利本人,心里也开始打鼓了。

    执失思力没回来,李世民又轻身而来,对岸唐军人数不少,且斗志旺盛,自己身后却是跪倒一片,毫无斗志,真要打起来……想起那些关于李世民和玄甲军不败的神话,颉利可汗见的那颗进攻之心,顿时化成了撤退之意,不由地带头就往后缩了缩。

    李世民似看出了颉利的畏惧,挥手命大军原地停下,他独身上到渭水桥上:“阿史那咄芘(颉利之名),朕刚刚即位,你就带这么多人马前来朝贺,是不是太多了!”

    颉利此时更是认定了李世民有诈,很想立刻转身而去,又不得不强迫自己保持大可汗的风度:“呵呵,大唐皇帝,我可是听说你们兄弟在争夺太子之位,把长安搅的很不平静,这种情况下,我当然要过来看看。怎么,你怕我过来吗?”

    李世民哈哈大笑:“颉利,你来晚啦,朕已经继位为帝了。”

    颉利冷笑数声:“那么,大唐皇帝,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来见本可汗,就不怕本可汗把你扣下?”

    李世民好笑:“颉利,你说反了吧?是你,你就带这么点兵马,就想来夺我大唐江山?你抬头看看,我大唐儿郎等着你呢,你问问他们,他们答不答应!颉利,朕好心劝你,趁早回你的草原去吧,你回去,朕还会依照从前与你缔结的盟约,每年送你一些丝帛、金银。若是你不回去,你一再背弃盟约的行为,可不会再被我大唐百姓原谅,到时候,即便是朕想与你和好,朕的百姓,朕的臣子们,朕的儿郎们,也不会答应的。”

    颉利望望渭水北岸还在源源不断而来的大唐军队,在看看好整以暇看着他的李世民,这心里的鼓是越敲越响,到底还是先服软了:“大唐皇上,你弄错了,或者是本可汗的使者没说清楚,本可汗可不是来跟你打仗的,而是来与陛下您再叙兄弟之情的。呵呵,呵呵,您看,我们的士兵可正在拜见你呢。”

    想是也没料到颉利这么快就收了口,李世民略微愣了下,才嘲笑道:“原来可汗是来恭贺朕的呀。这么说,这是一场误会了?”

    “误会,误会。”颉利打着哈哈道:“不知道本可汗派去见你的使者执失思力现在何处呀?”

    李世民冷笑:“他对朕不恭,已经被朕下旨关押起来了。”

    “糟糕,唐人这次是早就准备好了。”在心里嘀咕了一阵后,颉利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唐皇帝,本可汗可以回去,但,你的大军,也不能打我。”

    李世民笑笑:“若可汗真为兄弟情谊而来,朕怎么会打你。你若不放心,朕可以让他们后退十里,不包围你的军队。”

    “那,咱们一起撤军?”

    “好。”

    “那,执失思力何时能回来?”

    “颉利,你有心和谈,明日再派人过来吧,朕就在这边等你。”

    颉利伸脖子看看远处唐军,再扭头看看那群跪不是跪,拜不是拜,还在马下的部属,苦笑一声,一转马头,向后撤去:“本可汗定会派人的。”

    李世民在渭水桥上与颉利侃侃而谈,他一向胆大惯了,也丝毫不顾忌皇帝的身份,他的大臣们却都吓出一身的汗,即便是跟随他良久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人,把脊背上的汗水也浸湿了整个衣衫。等看着李世民慢慢笑着退了回来,看着颉利后退了数十步,跑回军营里,他们这颗悬吊了良久的心,才算放回到肚子里了。

    晚上,颉利坐在营帐里想了很久,终于还是不甘心这么退回去,因此,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派人跑来见李世民,说是突厥愿意退兵,但要和谈一番,重新签订合约。李世民心知这是颉利要让他送点礼物过去,好捡个大面子,想到此时也不好直接开打,加上已经确定的灭突战略,也就装作犹豫,终于在突厥使者渴盼的眼神中,勉强答应将执失思力放回,重启和谈。

    “哈哈,突厥人要和谈,正好,河阳公主可以趁机刺杀颉利,将他们统统灭掉。”

    显德殿里,被李世民召来专门商议与突厥和谈大事几大宰相都很高兴,而萧瑀则有些兴奋过头了。原本会有一场惨烈的激战,未料李世民单凭威信就压服了突厥人,这让老蹶头高兴万分,得意之下,率先提到了唐瑛的灭突之策。

    李世民原本有些高兴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消失不见了,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陈叔达幽幽地道:“既然突厥人服软撤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的事,得慢慢来。”

    “突厥人毫无斗志,正是消灭他们的好时机。”封德彝看了看李世民,小心道:“萧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长孙无忌冲李世民笑笑,示意他平静一点,不要激动。等看到李世民呼吸稍微平缓了些,他方笑道:“萧大人所言确有道理,只是,和谈并未展开,突厥退兵的条件还没提出来,我们贸然就提出下嫁公主,只怕突厥人会起疑心,这是其一;各位大人,突厥人不知道咱们大军的底细,我们自己可是清楚。遮天蔽日的旌旗,不过是长安城里的女人们赶了几天做出来骗突厥人的,实际人马不过五万,精骑兵更是不到一万。这些人马对上突厥人的精骑兵,胜算并不大。即便公主刺杀了颉利,突厥骑兵也会逃走大半,明年再卷土重来,怕就不那么好打发了。”

    长孙无忌一番细致的分析之后,众人都低下了头,李世民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平静地说道:“突厥人虽来势汹汹,但志在掠夺财物,而且他们散乱无主的弱点也很明显,那些部族头领们竟当着颉利的面下马跪拜于我,可见一斑了。这样的突厥人,别说让唐瑛去冒险了,就是当时,颉利独自面对朕的时候,朕若趁机捉住他,再指挥你们袭击突厥大营,保不定势如拉朽。其后,朕还可以命长孙无忌、李靖伏兵豳州,敌虏若是奔逃北方,则前面拦截,后面追杀,灭之如翻掌一般。这样一想,唐瑛那三策还有必要吗?为什么朕不这样做呢?那是因为这一仗,还真不能这么打。朕即位不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大唐上下,只盼稳定。一旦和突厥开战,即便获胜,也是惨胜。更何况,就如无忌所言,剩下的突厥人依旧势众,等他们再次集军南下,那么,我们又如何抵挡?所以,这一次,朕要平息干戈,卷甲韬戈,并依旧赏赐他们金帛。等突厥得到他们想要的,退去后,必会以为我等还会常年向其示好,他们依旧能不劳而得金帛,自然就会意志骄惰,不再修整军备。等日后我大军养威伺衅,寻机将其一举灭之。所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便是这种道理。”

    萧瑀闻言,顿时拜服在地:“陛下深谋远虑,臣所不及!”

    说服了老倔头,别人就好办了,再说,封德彝等人原本就不如李世民手下的三大谋士,先被长孙无忌含笑这么一说,再听了皇帝的长篇大论,加上萧瑀的服软,这些人也是无语,讪讪地退到一边去了。

    李世民见这些人安静了下来,才淡淡地道:“唐瑛献上的灭突之策,因为突厥人的不战而退,其中策已无用处。其余的嘛,能不能实现,也得再看看,多想想。朕提醒大家,此方略不仅可能关乎着大唐能否解决突厥隐患,还关乎着唐瑛的性命,朕不希望有除了在座各位之外的别人知晓此事。”

    “是是是是……”众人赶紧应诺,都是明白人,都清楚皇帝话语中的暗示。

第五百一十八章 父子密约

    李世民抬头看向杜如晦:“克明,你与无忌一起,清点一下国库。这次还得给突厥人一些好处,稳住他们才是。对了,尽量少给,库里的东西不够,就从东宫库中拿出来。和谈的细节嘛,裴尚书带着茂约(唐俭)放手去做。”

    裴矩忙点头。

    “等你们把和谈的细节弄好了,朕亲自去跟颉利签订合约。”

    “陛下……”萧瑀一听李世民又要亲自出马,赶紧相拦:“陛下,既然已经订下了和谈之策,陛下就不必亲自去了吧。毕竟,那突厥人狼子之心……”

    李世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又多虑了。此事朕已决定了,无须再谈。都散了,朕想去太极宫走走。”

    撵走臣子们,李世民又考虑了一会儿,才起身向太极宫走去。到了太极宫一问,李渊不在太极宫里,而是在唐瑛和裴寂的陪伴下,去了正在“修缮”中的宏义宫。李世民没有犹豫,挥手让跟随的千牛卫离开,自己安步当车,走去了宏义宫。

    走进宏义宫,李世民问明李渊正在后殿院里和唐瑛游玩,阻止宫人前去禀报,慢慢走了进去。才进院门,远远看到唐瑛双手抱着大石头样的东西,站在一个大水池旁来回比划,不时回头冲李渊笑着说什么。看着唐瑛不时流露出的笑容,李世民有些恍惚,这种笑容,他在很久以前见过,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是那么的默契,那么的有情有义。

    “父亲,您看看,这样好看还是放在这边好看?”

    李渊已经看到了李世民,却装作没看见,笑嘻嘻地歪了头,看看唐瑛怀里抱着的山石盆景,再探头看看水池,又伸手比划了一会儿,才道:“还是放这边上好看,又不挡鱼儿的路。”

    唐瑛依言慢慢地把山石盆景放置在李渊指定的位置上,拍拍手,笑道:“果然,还是父亲的审视角度最好。等明年这池子里有小鱼儿了,钻到这山洞里,才好看。”

    “呵呵呵呵,好呀,到时候,它们不游进去,瑛儿就弄点面渣在这几个洞里,看它们钻还是不钻。”

    “噗,父亲,您这叫食诱。”

    “有欲望,就会被诱惑,人是如此,这些鱼儿,何尝不是如此。”李渊轻轻撩起水撒在山石盆景上,抬头看了看李世民,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

    唐瑛顺着李渊的目光看过去,笑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亘古不变呀!不过,瑛儿倒是觉得,若这个诱饵是大唐的强盛,我也愿意做这些鱼儿。”

    李渊缓缓地转身走向主殿,轻叹一声,却不再说话。唐瑛沉默了一会儿,走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望着唐瑛发髻上的步摇,神情恍惚了片刻后,心里苦笑一声,稳住了心神。等唐瑛走到他的身前,未等唐瑛见礼,先说:“突厥派人来了,要退兵,前提是重新签订盟约。”

    “哦。陛下想用河阳的中策吗?”

    “突厥大军毫无损失。”李世民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今日陛下来找河阳,是何用意?”

    “等和谈细节下来了,朕打算亲自去与颉利谈结盟之事。”

    唐瑛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让河阳随从?”

    “嗯。”李世民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方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去见见颉利,若是实在看不上眼,还是……”

    “噗。”唐瑛笑出声了:“陛下忘了吗?我可是跟在颉利身边长达数月之久,又不是没见过他的长相,何来看不上眼之说。”

    李世民脸上微微有些发烧,他知道唐瑛明白他的意思,却很促狭地要逼他把话说到实处。深深地看了唐瑛一眼,李世民一咬牙:“你明白的。”

    唐瑛笑笑,不再逼李世民了:“好,我跟你去。不过,皇上若是期望颉利看不上我,从而取消我的战略规划,怕是会很失望的。”

    李世民望望唐瑛脸上精致的妆扮,苦笑:“朕以前天天都想看你精心妆扮后的样子,现在,却觉得你的样子很难看。”

    唐瑛莞尔一笑:“陛下,怕那颉利可汗与您的眼光正好相反。”

    斗嘴,李世民永远不是唐瑛的对手,明知道唐瑛说的句句是实,李世民嘴巴上说不出不来,心里此时却恨不得唐瑛的脸上真有一道伤痕,或者凭空出来一大片黑记,让她变成丑陋无比的女人。可惜,这种想法,他连做梦都实现不了。

    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李世民定定心神,绕过唐瑛向李渊所在处走去,边走边说:“朕要找父皇单独谈些事。”

    唐瑛看了一会儿李世民的背影,再看看负手望天的李渊,想了想,没有跟上去,而是冲站在那边的顺公公招招手,让他把侍者们都带过来。李世民想在这个时候争取李渊对他的支持,已经不可能成功了,她不想去看李世民失望的眼神,还是给他们父子留下足够的面子吧。

    走到李渊的身边,李世民没有说话,而是顺着李渊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天空。过了一会儿,李渊收回目光,转身向大殿内部走去。李世民紧紧跟了上去。很快,父子两人的身影就被大殿内的阴影蔽进去了。

    “父皇……”周围完全没人了,李世民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倒在李渊的脚边,轻声泣下:“儿子……多谢父皇。”

    李渊定定地看着脚边的儿子,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良久才躬身将李世民扶起:“你虽然做出了那种事,可毕竟是我的儿子。朕将瑛儿的打算全告诉你,自动提出帮你留住瑛儿,也并非全为你,也是为了瑛儿,她为我李家,为大唐已经付出太多了,朕怎么也不忍心让她流落在外。”

    李世民扶着李渊的手臂,连连点头:“父皇放心,儿子是明白人,知道唐瑛所做的一切都还是为了儿子,儿子一定会对她好的。”

    李渊点点头,问道:“朕提出的条件呢?你准备照办?”

    “恐怕很难。”

    “很难?朕不认为朕提出的条件会让你如此为难。”

    李世民垂下头,轻声回道:“父皇想看大唐的万里江山,儿子也想看,放唐瑛去绘制这幅图,儿子能办到。只是,长孙氏无错!父皇也知道,若论恭顺贤淑,她绝对当得起后妃中典范。父皇意欲让唐瑛替代她,应是为了当日之事。只是,那一日,她是为了顺从儿子,也是为了承乾他们,所以,父皇有怨,就怪儿子吧,儿子实在是无法……下这种旨意。”

    李世民的回答没有超出李渊的预想,他哼了一声,摇摇头,叹口气:“算了,朕只是不想委屈了瑛儿。再说,瑛儿配得上皇后这个位置。既然你办不到,朕也不强求你,再问你一句:若是长孙氏去了,能让瑛儿上去吗?”

    李世民愣了一会儿后,点头了:“若……有那么一天,儿子会封唐瑛为后。父皇也请放心,长孙对待唐瑛如同亲妹妹般,即便她在上,也不会让唐瑛受半点委屈。”

    李渊点点头,望着殿门良久后,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来:“这几人都是朕从千牛卫中精选出来的忠诚死士。瑛儿一直和他们一起训练刺杀技巧,他们之间的配合也算有了默契,相处的也很好,更得到了瑛儿的信任。唉,算是朕对不起瑛儿了。朕已经给了他们密旨,到时候,他们会听从你的安排。”

    李世民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那份名单,匆匆看了一眼后,赶紧塞在怀里:“多谢父皇。儿子已经选定张公谨为送嫁卫队的领军,唐俭是送亲使臣。在唐瑛身边,儿子早安排好了听命之人,再加上这几个忠勇志士,不仅能保证刺杀成功,也定能护卫唐瑛周全,请父皇放心。”

    “唐俭做事倒是让人放心。张公谨嘛,嗯,此人倒是勇武之人。”李渊刻意忽略了唐瑛身边有李世民安排之人的暗示,不去理会此事。

    “是,此人堪当唐瑛的副手。此外,等事行之时,儿子也会给李靖下一道密旨的。”李世民也心领神会地不再提起唐瑛身边的人,而是在犹豫了片刻,方才继续道:“至于李勣……儿子还没想好。”

    李世民登基之后,为了避讳皇帝的名字,李世勣再次委屈自己改了名字,变成了李勣。眼下,突袭突厥王帐的兵马,西路有李靖,东路肯定是李勣带队。李世民有把握让李靖听自己的旨意带回唐瑛,却没把握让李勣也听从这样的旨意。

    李渊想了想:“李勣那里,由朕来下旨吧。不用说的太清楚,那是一个明白人,唐瑛的荣华富贵和他一家的荣华富贵是分不开的。”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李勣对李渊忠心耿耿,有李渊下密旨最好不过。

    密谈达成一致,李渊心里却没感觉到高兴。唐瑛为了大唐在竭心尽力,唯一的期望不过是远离他们皇家,可就是这种期望,他却不愿意也不能去帮她实现。想起唐瑛渴望他帮助的眼神,想起唐瑛对他的恭敬与孝顺,李渊为自己在暗中和儿子一起算计唐瑛,而感到悲哀。

    起身走到大殿柱前,抚摸着刚刚刻好的花纹,李渊长叹一声,说不出的寂寥。

    李世民听到这一声长叹,心里一酸,也不好受了:“父亲,这宏义宫毕竟偏僻了些,您……”

    “朕既然已经彻底放手,就不会再恋那个位置。皇帝天天在东宫里上朝,日子久了,也不像话。这宏义宫好啊,清净,独立,把两边大门一关,谁也影响不到谁。等瑛儿从草原上回来了,还是让她住淑景殿吧,离朕近点,多陪陪朕。说真的,朕真有些离不开她了,她一人陪着朕,朕却似看到了平阳和她在一起。若是她也离开了,朕就一个知心的女儿都没了。”

    李世民低着头,听着李渊的这番话,心里就像打翻了一处酱园铺,啥滋味都出来了。

    见李世民半晌不说话,李渊笑笑:“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朕给你时间。这宏义宫也没必要弄的这么奢侈,做做样子就行了。”

    “是,儿子领命。”

    李渊点点头,带着李世民向殿外走去。走到门口,远远看见唐瑛站在刚才的水池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渊笑了笑:“瑛儿怕是在想,你肯定在求得朕的原谅,不再支持她,转而会帮你说服她留下。”

    “父皇……儿子让您受累了。”看似羞愧地低下头,李世民很好地掩藏住了眼中的得意。

    李渊没听出李世民的话外音,摆了摆手,撵他离开:“算了,瑛儿是孝顺孩子,她会想明白的。你去吧,让朕单独待一会儿。”

第五百一十八章 引诱

    送走了李世民,唐瑛也离开了宏义宫,她去找张婕妤,再向她讨教一下,那些动作身形和眼神,能让一个男人见自己第一面就迷上她。时不待我,突厥大军在外,朝廷不可能和突厥人谈太久,最多两三天,合约就会签订,而她,就要正式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出现在颉利可汗的面前了。

    武德九年八月三十日,大唐皇帝和突厥大可汗相约在渭水桥上杀白马立盟约,一大早,李世民就穿好了帝袍,带着文武重臣,驰出了长安城。与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的队伍里,多了一个女装的唐瑛。

    渭水桥以南,颉利可汗也整姿待发,吸取了前两日的教训,这一次,他身边只带了一千狼骑,是他的亲兵部属。此外,他的身边,就是与李世民结为兄弟的突利可汗。其他的那些护叶、特勒们,都被颉利下令退后数十里,别在大唐皇帝面前丢人现眼了。

    “大唐皇帝,呵呵,呵呵……”未语先笑,颉利很得意。

    任人不劳而获地得到了大批的金银财帛,都会如颉利般得意的,更何况,在谈好的新盟约里,大唐承诺年年给予这么多的金银珠宝,还有女人。

    望着颉利得意的样子,李世民心里在骂人,脸上却不带出来:“颉利,这个合约,你满意了?”

    “满意,满意。嘿嘿,嘿嘿。”

    李世民哼了一声,冲牵着白马,站在桥中间的士兵一挥手,那士兵轻轻抚摸了一会儿马儿的脖颈,一咬牙,一刀刺了下去。马儿被遮住了眼睛,突来的刺杀让它痉挛了一下后,惨嘶声才冲出胸膛。

    白马的鲜血很快成了祭品,李世民和颉利在同一张羊皮上签下名字,盖上玉玺和印章。负责和谈的裴矩和突厥特勒,上前恭敬地接过盟约,慢慢退下。这边,李世民方和颉利,举起酒盅饮尽后,用地砸向地面。整个结盟仪式才算完毕。

    等李世民从渭水桥上走下之后,却听得颉利好奇的问话:“大唐皇帝,你来签盟约,还带个女人干嘛?难道是要她为我们唱歌献舞的?还是……送本可汗的?”

    李世民回头看去,就见颉利咂着嘴,一脸色相地看着驻马在北岸桥头的唐瑛身上,而且,颉利的眼珠子似乎已经被定住了般,都不带转动了。

    李世民心里冒酸水了。唐瑛今日打扮的异常美丽,梳一盘桓髻,玉簪珠花夺目耀眼,精致细腻的容妆,额中贴花,穿一身改良过的女式武服,红衣袖箭,镶金银丝线的蹀躞带围在腰间,带上金扣系一宝剑,足蹬登云靴,胯下黑色战马,马鞍侧斜挂强弓箭斛,内里插满雕羽,怎个一英气飒爽,美丽逼人。

    别说颉利等突厥人了,就是能闭着眼画出唐瑛容貌的李世民等人,在皇城大门口咋见唐瑛的时候,也有一刻的恍惚。这,应该是李世民与唐瑛相识以来,见到她最美的一次。可惜,这么美的装扮,并不是为了他,李世民想到这点,心里不酸才叫怪。

    唐瑛此时根本不理会李世民等人有什么感受了,她今日出来就打算要靠妆容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她成功了,自从她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每个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在她这个方面停留一会儿,而颉利即便在士兵斩杀白马的重要关头,也没忘看上她几眼。

    成功地吸引住了颉利等人的目光后,唐瑛就等着颉利开口呢,只是,她没想到,颉利一开口,就带着这样的羞辱给她。眼见得见人家羞辱上门了,身边的李世民却没说话,唐瑛是一声冷哼,带着一些娇嗔,一些怒气,打马而出,指着颉利恼道:“你胡说八道,本姑娘是来找你们打架的。”

    颉利啊了一声,看看唐瑛,再看看身后的将士们,是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女人,找我们打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你敢小看我?”唐瑛故作气恼的样子,从马鞍侧拿出弓来,抽出箭来。

    颉利等人看着唐瑛的动作,笑的更欢了。那颉利边笑边指着身后上方的旌旗道:“大唐女人,你的箭,能射上天空吗?你那是在家里射花玩的吧?”

    听了颉利的这番调侃,唐瑛脸上的羞恼却慢慢消退,只见她噗地一笑,眼波流转之下,顿时让对面的突厥人都酥软了半个身子。看着这群色色盯着自己的人,唐瑛肚子里骂人,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慢慢地拉开弓弦,扣箭上弦,而后看看颉利的头顶,再看看他身边的亲卫,慢慢地将箭头对准了那人,瞄了好一会儿后,笑道:“你这人的头簪子不好用,我送你一支管用的。”

    颉利等人看着唐瑛的一举一动,很配合地哈哈大笑着,都以为这个女人在玩乐呢,那个被唐瑛弓箭指着的家伙,更是笑的前仰后合,还用手指指自己的头,一副你哪能射中的嘲笑样子。

    就在这群突厥人笑的得意之时,就听得弓弦声一响,一道箭影嗖地掠过,紧接着就听得噗地一声,颉利一吓,侧头一看,原本扣在大唐女人手中的箭矢,此刻端端正正地插在那亲卫的发髻上,刚才还嚣张万分的家伙,此时已经被吓的面如土色,身体抖个不停。

    颉利长大的嘴巴忘记闭上,就那么张开着看向了唐瑛,却见唐瑛依旧笑面如花,指着自己咯咯乐道:“颉利,怎么样,这箭,也能射人吧!”

    颉利猛地咽下一口口水,老老实实地点头:“好箭法。”

    唐瑛得意地笑:“你还敢小看我们大唐女人吗?”

    颉利摇摇头:“好箭法。”

    “这还差不多。”唐瑛扭扭身体,恰如其分地展现出一个女人娇柔的一面,顿时让颉利已经闭上的嘴巴又张开了。唐瑛却不再回头看颉利等人,而是退到李世民身边,讨好般地自夸:“皇上,你看,臣妹的箭法是不是又进步了?”

    李世民苦笑一声,挥挥手:“不要胡闹了,快回去。”

    “哦。”唐瑛吐吐舌头,又冲颉利挥挥执弓的手,方拉转马头,走到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让自己心境平稳一下后,打马上前几步,指着颉利道:“颉利,此番盟约,我大唐对你不薄,从今往后,你当遵守盟约,不可再违誓言。否则,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大唐儿郎也不是好欺负的。”

    颉利一昂头,想了想:“好,本可汗会遵守盟约的。但,眼下,我还要增加一条。”

    李世民心知肚明,却是一声冷笑:“你还想要什么?”

    “你们,一直许诺要嫁个公主给我,却从未践诺。今日的盟约上,也答应嫁公主给我,眼下,我不要你们的公主了,就要她……”颉利一指唐瑛:“这个女人,我要了。”

    “放肆。”李世民大呵一声,虽然颉利的要求是早就想到的,也是计划中的,但他的心却还是猛地一痛,唐瑛……是他的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朕的,朕的……妹妹。”

    颉利一愣:“公主?她是哪位公主?”

    听说李唐有个平阳公主能打仗,难道就是她?不对呀,听说平阳公主已经死了呀,这个公主到底是谁?不光是颉利,别的突厥人也都愣了,眼光齐刷刷地盯在了唐瑛身上,同时也竖起了耳朵,等着听大唐皇帝的介绍。

    唐瑛紧靠着李世民,勒马站在他的身边,见颉利果然如她所想,既垂涎她的容貌,又被她的这番表演所吸引,直接开口要人了,她暗中松了一口气。

    此时见众人都看着她,唐瑛拍马上前几步,越过李世民的马头,歪头看看颉利,突然乐了:“颉利可汗,你真有眼光,你还是第一个敢指着本公主说要我的男人。本公主倒是有些喜欢你了。”

    “河阳……”李世民已经调整了过来,强忍心中的不舒服,他厉声呵斥唐瑛:“堂堂公主,出来胡闹也罢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出口的?”

    “为何不能说?”唐瑛懒懒地一笑,冲颉利做了个竖起拇指的手势:“我看他就是不错嘛,能在皇上你面前开口要东西的男人,就他一个,就凭这种胆识,我就喜欢。”

    “呵呵,原来是河阳公主。”颉利没没听过河阳公主的名头,不过,这不妨碍他对唐瑛的喜爱,他是越看越喜欢,豪爽的性格,美丽的容貌,比义城公主那半老徐娘强太多了,也更吸引他:“公主好箭法呀,一点也不逊于我草原儿女。公主,可愿意随我去草原玩玩,我们那里猎鹰跑马,比长安好玩多了。”

    见颉利用哄孩子的手段来骗自己,唐瑛是咯咯直笑,笑了好一阵子,才歪着头,冲颉利勾勾手指头,柔声问:“颉利可汗,草原上的风景本公主是想去看看,至于猎鹰跑马……嘿,你可知,我是跟皇兄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手中的这弓,鞍侧的战刀,都不是吃素的。颉利,你真要我做你的女人,可要想好了敢不敢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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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雨歇介绍:
无力翻云覆雨,无貌倾国倾城。三年瓦岗寨兴衰,一朝玄武门泣血。
剑戟寒霜,恩怨情仇,都付与蔓草黄沙。
乱世中当可生死与共,歌舞中谁能携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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