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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骄全文阅读

作者:一把水壶     将骄txt下载     将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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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栖山峡谷之围

    东黎王朝正元二十九年,成帝病重,时临春夏之交,姚河泛滥,民乱四起,成帝命太子治洪平乱。

    太子携骠骑大将军霍寻云及其二子率领八千大军奔赴姚泛区,不料刚至姚泛区不久京中突然来报,四皇子萧玚举兵逼宫,南衙府军与四皇子军队混战不下,太子当即下令拔营回京!

    八千将士,铁骑飞扬,烟尘四起!八百里急行军班师回朝,支援南衙府军!

    三日不眠不休,霍清然策马追随太子和父兄,直逼京城,至栖山峡谷,距京城不过百里,八皇子萧玦率军堵住出口,两边和后方也遭围堵,南衙府军早已叛变,太子八千将士在栖山峡谷遭遇埋伏,恶战一触即发!

    只是一瞬,风景秀美的栖山峡谷沦为血淌尸积的阿鼻地狱。

    到处是断肢!是鲜血!是新尸!

    八千疲惫不堪的将士遭遇六万埋伏已久的官兵——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保护太子!”骠骑大将军大吼。

    霍清然砍倒面前的两个人,窜到太子身边,手里剑影缭乱,瞬间解决周围数人。

    六万对八千,太过悬殊的差距,太子一方被一边倒地压制,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不断地杀人!然而又有更多的人涌上来!杀之不尽!

    霍清然满脸鲜血,连手里的寒鸣剑都有些钝了,力气渐渐流失,身上至少带了五六处伤!

    霍清然用尽全力刺穿一人胸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太子的惨呼——

    拔剑!转身!

    一支金翎箭稳稳穿透太子的脖颈,太子抓着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

    霍清然猛的转头,朝箭来的方向望去——八皇子萧玦跨骑马背,还保持着放箭的姿势,脸上挂着残忍放肆的笑。

    “太子殿下!”霍寻云悲愤怒吼,欲冲杀过来!

    不料身后一名南衙府军一剑劈在霍寻云背后!

    霍清然瞳孔瞬间放大,提剑欲冲过去,左手突然被人撅住,一扯,右边砍来的刀锋堪堪错开脖颈,划过肩膀!

    霍清然顾不得伤势急忙看向父亲,却正好瞧见一把剑穿透了霍寻云的胸膛——

    世界突然寂静!

    连呼吸都停止!

    一切的短兵相接惨呼怒号全都失声。

    霍清然认得那个人,原本南衙府军的一个小副将,半年前有一次南衙府军和禁军神威卫发生冲突,导致了一场小规模的械斗,这个人因为是参与冲突的主要成员,被撤了副将的职。

    霍清然看着霍寻云跪倒,看着霍寻云盯着自己,张嘴无声道——

    快走!

    “爹——”。

    霍清然拼命挣扎想要冲过去救霍寻云,手臂却被人紧紧攥住,往相反的方向拉去。

    “哥,放手!去救爹!“霍清然看着拉着他的霍青岚哭道,泪水把脸上的血迹冲刷了大半。

    霍青岚抿唇,不发一语,一行清泪无声划过他刚毅的脸。

    “走!”掷地有声的一个字,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周围数十人相助,一路向反军防卫最薄弱的西南方向拼杀过去,无论霍清然如何挣扎反抗,他都不再吐一字,一脸冷峻地替霍清然挡下劈来的刀剑。

    不断有人倒下,他们冲出了包围圈,身边已经仅剩数人,几人一路奔逃,身后数百人围追。

    逃到泗水河畔,只剩下霍青岚和霍清然二人,又都是身负重伤,尤其是霍青岚,替霍清然挡了几刀,两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沿着泗水河畔没跑多远,霍青岚便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已然力竭。

    “哥!”霍清然赶紧扶住他,半拖着他艰难前行。

    霍青岚回头看了看越追越近的官兵,再看霍清然满是血污的脸,他闭了闭眼,只给自己一瞬间的软弱,尔后,睁眼!

    “活下去,一定要救娘和小弟。”霍青岚低声道。

    霍青岚突然鼓足气力把霍清然推开,后者只觉眼前一闪,霍青岚的利剑——显然这是一把名剑——已经划破她身上的战甲。

    “哥,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身体突然被大力一推——跌出了数丈高的河岸。

    下面是涌流的泗水。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放慢,霍青岚的微笑仿佛凝结在脸上。

    霍清然胡乱伸手一捞,却只扯下了霍青岚腰间挂着的玉佩,她甚至把玉佩上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块圆形镂雕羊脂白玉麒麟佩,本来只有皇家才能佩戴麒麟玉佩,但是父亲因为战功卓著,成帝特赐一块麒麟玉佩,后来在哥哥十五岁第一次凯旋时,父亲又把这块玉佩给了他,祝他长胜,哥哥就一直带到了现在,从不离身。

    彼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霍清然看着自家哥哥的脸越来越远,空有一身好轻功,但坠落在半空,却只能无力。

    追兵赶了上来,霍青岚收笑,执剑转身,浴血奋战。

    沾着鲜血的碎发飘动——

    “哥——”

    扑通——河水争抢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霍清然裹挟。

    挣脱身上沉重的战甲,努力上浮,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麒麟佩。

    待到霍清然重新冒出水面,已经里坠落点二十丈远,霍青岚在艰难抵抗,身上的伤更重几分,已经是强弩之末。

    一把枪突然刺中他的胸口,霍青岚一滞,一剑把持枪人挑飞,喷出一口鲜血,又有三把枪刺进他的身体——

    “哥——”痛苦近乎凄厉地呼声。

    霍清然满脸的泪水和着河水,分辨不清。

    数十支箭蜂拥而至,一支箭扎进霍清然胸口,她被箭力冲得向后一倒,沉入了水里。

    世界只余沉闷的水流声。

    挣扎,沉浮!

    上游,沉沦!

    胸中的气息不断化作气泡逸散。

    眼前渐渐模糊,脑海中却清晰地、一遍遍闪过父亲和哥哥被利刃贯穿的画面,鲜血流泻一地;恍惚间又变成他们一家五口在将军府里,父亲母亲在喝茶,哥哥宠溺地看着她和小弟在树下追逐打闹,五个人笑得欢声阵阵。

    母亲……弟弟……

    她还不能倒下!她不能!

    她伸手,一把拔了右胸的箭,伤口在水底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被水流冲得晕头转向,她拼尽全力往上,也不知挣扎了多久,终于在她快晕过去的时候一头冒出水面。

    追兵完全看不到了,她抹一把面上的水——也或许是泪。

    一番折腾下来,力气都耗尽了,根本无力再游回岸边。

    水流的速度却越来越快,隐隐传来水流从高处砸落的声音,霍清然一惊——瀑布!

    当下拼命奋力往回游,然而只是徒劳,本就已经力竭,眼下更是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迅速靠近悬崖,然后猛然下坠!

    惊呼淹没在瀑布砸落的震天巨响里。

    咚——霍清然一头砸进无边黑暗中。

第一章 初入深宫

    深夜,天空中不见一颗星子,一弯上弦月孤零零高悬,夜空仿佛被一片深蓝幕布覆盖。四下里不见半个人影,寂静,针落可闻。

    巍巍城楼上似乎挂着几个藤球,随着如水凉风轻轻晃动,她瞧着诧异,遂爬上城楼走进一瞧,登时吓得一捂嘴连退两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那竟是几颗新鲜的头颅!

    待她稍整,欲去瞧瞧是谁,一只手突然攀上她的手臂——

    “阿聆!醒醒!”

    秦千聆猛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林绘锦带着担忧的脸。

    “阿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一块手帕擦过秦千聆的额头,林绘锦看着帕子道:“出了一头冷汗的。”

    秦千聆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额头,果然触手湿润滑腻,点点头:“被梦魇住了。”

    “快起来吧,刘公公怕是快来了,今日我们就要被分到各位主子的宫里伺候了。”

    秦千聆环顾周围,同屋的女孩子们差不多都起了,她赶紧起床收拾起来,今日可不能迟到的。

    不久前一批宫女满了年纪,被放出宫去了,现在各宫都或多或少地缺人,三个月前宫中特地从民间挑选了些清白人家的年轻女子进宫,教导一番,都是要分到各宫里伺候贵人们的。

    不多时,掌事的刘公公到了。

    秦林二人随着其他人来到院中,周围站满了各宫里来领人的宫女。

    林绘锦看了眼秦千聆,后者回以安心的目光,前些日子两人已经偷偷塞了银钱给刘公公,让他把她们二人分到一个宫里。

    “放心。”秦千聆低声道。

    林绘锦点头:“嗯。”

    语罢,秦千聆站到了倒数第二排,林绘锦站在她前三排。众人低着头,静静听着刘公公训话。

    一把略有些尖细的男声响起:“姑娘们,今天可算是你们站在这疏落院里最后一遭了,今后各位入了各宫,有了主子,可都得忠忠心心、谨谨慎慎的,这宫里的主子们呀都是最最尊贵的人物,不比在这疏落院里对着杂家和诸位姑姑,伺候好了,自然是有得福享,伺候差了,可就不是有罪受那么简单了,杂家也不多说了,从今以后啊,我也管不着你们了,大家就自个儿看顾着自个儿吧。”

    “多谢公公。”众人齐齐福身。

    刘公公满意地笑了笑,打开了手里的薄册子,大声念道:“于碧矜、程宁,大吉殿伺候——”

    尖细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两个宫女站出来,冲刘公公福了福身,跟着大吉殿的宫女走了。

    “陈曼文、李香涵,延嘉殿伺候——”

    “尔兰,百福殿伺候——”

    ……

    念了一会儿,人走了近半,估摸着快到自己了,林绘锦忍不住悄悄回首,欲看一眼秦千聆,刚刚动了动脑袋,门口突然有太监唱道:“徐婕妤到——”

    林绘锦下意识扭头,却见门口一位年轻宫装美人盈盈而立,一名侍女随侍在侧。

    众人齐齐冲徐婕妤行礼:“参见徐婕妤。”

    徐婕妤抬手让众人起身,刘公公赶忙迎上去:“不知徐婕妤到这儿是要做什么来?”

    徐婕妤边往院里走边道:“我这珠镜殿里的人我想自己来挑选。”

    刘公公紧跟一旁:“哪敢劳烦徐婕妤您哪,这些个事情让老奴来办就行了。”

    “话倒不是这么说。”徐婕妤停在众人面前:“自己宫里的人当然是自己亲自挑选的才比较称心,况且若是以后不满意,倒也怪不到公公身上来,公公说是不是?”

    “徐婕妤,老奴可不是这个意思啊。”刘公公赶紧低头诺诺,婕妤位分虽然不算高,只是这徐婕妤却是最近受宠的,他可开罪不起:“徐婕妤看上哪个便挑去吧,能去珠镜殿伺候也是她们的福气。”

    徐婕妤微微一笑,便开始一排排看过来,几次停下,又略显不满地离去,渐渐靠近后几排。

    秦千聆看着徐婕妤,再瞧恭恭谨谨的林绘锦,内心正忧虑,却仿佛应验一般,徐婕妤果然停在了林绘锦面前。

    “阿锦!”秦千聆心中低唤。

    徐婕妤抬起林绘锦的下巴,眼里闪现出一丝惊艳,不过很快被敛下去,她又拉起林绘锦的手,上下看了看她。样子不像是在挑宫女,倒像是挑秀女。

    “就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徐婕妤轻声问道。

    林绘锦一怔,诧异的目光投向昨日还保证说一定把她和秦千聆分到一个宫中的刘公公,

    刘公公似乎完全没想起来那茬儿,正色道:“徐婕妤问你话呢!”

    林绘锦赶紧低头:“奴婢林绘锦。”

    刘公公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堆笑道:“徐婕妤,这新来的奴婢,规矩还不是很熟,望徐婕妤莫要怪罪,老奴这就把她调到您宫里去。”

    “有劳公公了。”徐婕妤满意地瞧了刘公公一眼,转身:“走吧。”

    “快走。”徐婕妤身边的侍女冲林绘锦抛下两个字,就赶紧跟上徐婕妤。

    林绘锦回头,忧心忡忡地望向秦千聆。

    秦千聆几不可察地冲她摇摇头,用口型说道:“放心。”

    “还不快去!”刘公公轻推林绘锦。

    林绘锦只得速速转身,顺从地跟着徐婕妤出了疏落院。

    刘公公这才去看秦千聆,只一眼,秦千聆就明白,看来那银钱是要不回来了,不过这也不怪刘公公,谁知道徐婕妤会突然来这一遭呢?只是阿锦不跟自己在一个宫里,便不能相互照应,不过这究竟是福是祸,恐怕现在还说不准。

    分配事宜很快结束了,秦千聆被人领着往杜昭容的杜衡殿去。听说前两年杜昭容得宠,因着她姓杜,皇上还特地把她当时居住鹤羽殿更名为杜衡殿,由皇上亲自写就,制成匾额挂上去的,只是杜昭容失宠已久,从前便骄纵,失宠后性子暴躁起来,常常打骂下人,这杜衡殿里是人人自危,怕是不好待的。

    刚走进杜衡殿院内就听到里间传来哗啦一声——花瓶碎了一个。

    “贱人!一个小小婕妤,竟敢嘲讽于我!成日就知道勾引陛下,该死的狐狸精!”杜昭容尖厉的咒骂声传来。

    门口的小太监弓着身,吓得一颤一颤的,看到领秦千聆来的侍女绿盈走到门口,小太监立刻跑过来,轻声说道:“绿盈姐姐先别进去吧,昨夜陛下又宿在了徐婕妤殿里,昭容刚刚在外面遇到徐婕妤,眼下正大发脾气呢。”

    “知道了,谢谢成公公,这是新来的妹妹,名叫千聆。”绿盈指了指秦千聆。

    秦千聆微笑致意,却见成公公一脸的怜悯之色,又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

    看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

    少顷,待里间安静了些,绿盈引着秦千聆进去。

    屋内一名年岁二十左右的女子,身着桃红海棠纹凤尾裙,头梳瑶台髻,一只金蝶振翅金步摇微微晃动,秀眉微蹙,双目怒睁,嫉妒之色毫无遮掩,正是杜昭容。

    旁边立着一名面容还算秀气的宫女,一个太监正在打扫花瓶碎片。

    “昭容,这是今日内侍省新调的宫女,名叫千聆。”绿盈指着秦千聆道

    “千聆参见杜昭容。”秦千聆盈盈拜下,良久,杜昭容并不发话,秦千聆忍不住抬头。

    瞧见秦千聆容貌,杜昭容脸色陡然一变,抓起手边一个白釉牡丹纹茶杯就朝秦千聆脸上掷来:“大胆奴才,我叫你抬头了吗?”

    秦千聆下意识一躲,心里却瞬间暗道一声,不好!

    茶杯哗啦一声碎在她身后。

    “竟敢躲?”杜昭容当下大怒得秀美面容都带上些狰狞之色,怒道:“秀绫,给我掌她的嘴!”

    “是。”杜昭容身边的秀绫应一声,面无表情地走到秦千聆面前,扬起手正欲朝她脸上扇去,然秦千聆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秀绫,双目中寒光隐现,后者立刻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被那双带着杀气的眼吓得一震,手臂顿在半空,竟是不敢下手,脸上露出一丝退缩之意。

    杜昭容见秀绫迟迟不动,气愤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秀绫咬咬牙,手用力一挥,没想到落在秦千聆脸上的前一瞬,望着她那冷得骇人的双眼,手劲忽地一消,最后竟似轻轻抚摸了一下秦千聆的脸一样。

    “昭容恕罪!”秀绫意识到自己恐怕惹恼了昭容,立刻转身冲杜昭容跪下磕头,心里却一阵后悔,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了,不过一个新来的宫女竟不敢下手。

    “没用的奴才!”杜昭容怒瞪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秀绫,又抓起另一个茶杯再次朝秦千聆扔去。

    咚一声,秦千聆分毫未动,只觉得额头一阵尖锐的疼痛,热乎乎的血就顺着眉梢眼角流了下来,却也不抬手去擦。

    杜昭容走到秦千聆面前,一耳光狠狠扇后者脸上。

    尔后伸手抬起秦千聆的下巴,冷笑道:“你这双眼睛这么会瞪,小心我给你挖出来!”

    周围数人吓得噤声,绿盈轻声说道:“昭容,她是新进宫的,怕是规矩还不太熟。”

    杜昭容手一松,直起腰来看着秦千聆道:“规矩不熟,就给我跪到熟为止,今天晚上不许吃饭,不许睡觉,给我在这儿好好跪着,没有我的话不准起来。”

    杜昭容说完又问绿盈:“谁把她分到我殿里来的?”

    “回昭容的话,是内侍省的刘公公。”

    “哼,好个刘志,调个这样的狐狸精过来,在陛下面前晃悠,莫不是想跟我争?”杜昭容咬牙切齿地说着,出了屋子。

    绿盈赶紧跟着:“怕他还没这个胆……”

    声音渐渐远了,打扫的人迅速收拾好,同情地看了看秦千聆,什么也没说就端着花瓶碎片走了,秀绫也被杜昭容叫了出去,转眼间屋子里只剩下秦千聆一人。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额头传来阵阵钝痛,只是这痛对秦千聆而言却不算什么,她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她曾经受过很多伤,比这个重十倍百倍。

    她得忍,忍到无需再忍的那一天。

    只是她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久。

第二章 夜遇齐王

    血不再流了,血渍干涸了。

    天黑了,天亮了。

    秦千聆整整跪了一天一夜,她腰背挺直,仿佛一个叩拜帝王的将军。

    杜昭容梳洗完毕走进耳房,一见秦千聆还跪得挺直,面露惊讶,没见秦千聆如想象中痛苦倒地,心下却忍不住生气,恨不得立刻把这秀挺的背影踹倒,只是碍于身份,她自然不能亲自做这样粗鄙之事。

    “还在这儿跪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到后院去做事,不许到前面来!”杜昭容怒道。

    “是,昭容。”秦千聆说着,准备站起来,只是她跪了太久,膝盖早已麻木淤青,稍一动就钻心的疼,秦千聆撑着地,强忍着疼痛站起来,腿一弯,赶紧扶住一旁的柱子,险些摔倒。

    杜昭容嘴角微扬,终于觉得有些解气。

    秦千聆一瘸一拐地往后院走去,杜昭容面前,自然是没有一个人敢伸手相扶。

    秦千聆被安排住进了杂物房,里面阴暗低窄,平时用来放些不要的东西和小厨房的柴禾,总之不是用来住人的。

    秦千聆刚刚清洗了一下自己,尚未歇息片刻,已经有宫女过来安排她做事,打水、劈柴、打扫庭院,连衣服也不送到浣衣局,而是交给她洗,活儿排了一大堆,秦千聆当然知道是杜昭容在为难她,只是她现在也没办法反抗。

    秦千聆忙了一天,回到小小的杂物房就睡了过去。

    一连好几天,秦千聆没歇似的干活儿,还都是些脏活儿累活儿,杜昭容虽对她不闻不问,却是一点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皇上很久没来过他亲自赐名的杜衡殿了,杜昭容自然是不会突然兴起就善待宫人们。

    膝盖好得差不多了,秦千聆打算去找找林绘锦,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殿里。不知她怎么样了,希望别像自己这般。

    夜深,秦千聆悄悄溜出杜衡殿。

    这东黎皇宫她并不熟,想了想看过的地图,却因为根本没留意过珠镜殿,所以完全想不起来怎么走。看来只能慢慢找了,秦千聆叹了口气,借着十五的月色小心翼翼地在皇宫里穿行。

    突然有两个作太监打扮的人朝她这边走来,秦千聆赶紧闪身到一旁的树后躲起来。

    “小心着点儿,皇上在御书房批了好几日奏折,眼下正需要这醒神汤呢,你要是给洒了,小心你的小命!”一名稍年长的手提灯笼的太监骂道。

    “是,李公公,小的知道了。”年轻的太监提着食盒诺诺称是。

    难道是御前伺候的公公?秦千聆欲悄悄跟上去,可转念一想,不成,现在还不是时候,眼下还是先找到阿锦才好,以后,还有机会。

    秦千聆看着那两个太监走远,目光沉沉,此时突然听得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什么人?”

    声音离得很近,秦千聆心神一怔,她刚刚太过专注于那两个御前太监,竟连有人靠她这么近她都没发现!

    感觉到那人伸出手来,秦千聆猛然转身,速度之快,身后人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秦千聆一把拿住那人手腕,一拧、一推,那人瞬间被推出一丈开外。

    秦千聆不做丝毫停留,扭身欲跑,心道,凭自己的轻功,此人定然追不上。

    不料那少年还未落地,一张嘴就喊:“抓刺——”

    “客”字还未出口,秦千聆已然捂住了少年的嘴,少年直接被扑倒在地,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他甚至都没看清楚,自己已经被人捂着嘴按在了地上。

    “住嘴!”秦千聆抬头看向那两个太监去的方向,已经不见了人影,应该没听见,这皇宫大内非同小可,若是被误以为是刺客,凭她的武功也是没有可能逃出去的:“不许喊,我不是刺客。”

    少年连连点头,秦千聆半信半疑地缓缓松手。

    少年果然没喊,两人都站了起来,少年正色道:“你不是刺客那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秦千聆借着大好的月色上下打量他一番,此人一身华贵服饰,虽然细节看不清,但是从手感来看,是上好的丝绸,定然不是太监,看他年纪在十五岁左右,敢大摇大摆在宫里行走,定然也不是外臣,当今皇上年轻,刚刚登基四年,尚无子嗣,他自然也不会是皇子,只是皇帝有两位兄弟如今仍住在宫中,一位是先帝七皇子,当今……晋王,只是晋王已经及冠,因为身患重疾,皇上念及兄弟之情,特地把他留在宫中养病,他也不是晋王,那就只能是皇上的幼弟,先帝十皇子,如今还未满十六的齐王——萧玧(yun三声)。

    秦千聆猜出她的身份,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道:“你又是谁?我看你才是鬼鬼祟祟的模样?”

    “我可是堂堂……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李公公,竟敢说我鬼鬼祟祟?”

    “你说是李公公就是李公公?我还是皇后身边的红人秀姑姑呢!”秦千聆回道。

    萧玧急急反驳道:“胡说,秀姑姑年纪已经三十多了,哪像你这么年轻,你会功夫,又半夜三更地出现在这里,我瞧着多半是刺客,快说你到底是谁,不然我叫侍卫抓你了。”

    “等等,”秦千聆道:“我其实是新进宫的宫女,对宫里不熟,迷了路才走到这里的。”

    萧玧偏过头,面露怀疑,前后打量起秦千聆来:“你既是宫女,又怎么会半夜出来?”

    “我……其实是来找东西的,白日里在路上掉了我家传玉佩,特地出来找,没想到找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也迷了路了,你瞧,这就是我找的玉佩。”秦千聆取下腰间的玉佩,递到萧玧面前。

    “呀!这玉摔碎啦!”萧玧看着秦千聆手里断成两半的镂雕羊脂白玉,一时连图形也看不出来。

    秦千聆捧着玉,故作痛心道:“是啊,找到的时候已经碎了。”

    萧玧见她泫然欲泣,心有不忍,想起自己刚才咄咄逼人,心下有些愧疚,也没有注意到那碎了的玉是用两根线系着的,不像一般断了的玉,最多只有一半有线。

    萧玴语气别扭地说道:“既然证明不是刺客就好了,你是哪个宫中的宫女?”

    “我是珠镜殿的,”秦千聆将玉佩收好:“我看李公公是个好人,不知可不可以送我回珠镜殿,我实在是找不着路,若是天亮还没回去的话,恐怕会被主子责罚的。”

    “要我送你回珠镜殿倒也可以,但是——”萧玧捡起一包被压得扁扁的东西,打开,碎渣纷纷而落,香甜气息溢了出来,萧玧幽怨地看着秦千聆,愤愤说道:“你先赔我的芙蓉玉露糕!好饿——半夜觅食可真是不易。”

第三章 珠镜殿前

    “嗯~好香啊,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啊?我早闻到香味了。”萧玧急得直勾勾地盯着蒸笼,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好了!”秦千聆笑着摸了摸蒸笼,然后一把提起来,揭开,浓郁的糯米混着鸡肉的香味就飘散开来,还夹杂着荷叶的清香。

    “快点快点,我都快饿死了,饿死了小李公公可没人送你回珠镜殿了啊。”萧玧急吼吼地那好了碗筷,守着蒸笼,双眼直冒光。

    秦千聆撕开包裹的荷叶,露出带着诱人酱色的糯米,切开糯米,里面是软嫩的鸡肉,萧玧早已等不及了,就差直接上手了。

    “这个叫什么呀,太好吃了,怎么我从来没吃过?”萧玧嘴里塞满了鸡肉,还不忘抽空问秦千聆。

    秦千聆尝了一口,神色淡。

    多久没再吃过了?似乎是四年了。

    远没有记忆中的味道好呢,虽然那个时候没有荷叶,没有糯米,鸡肉是偶然打到的山鸡,连灶台也是临时架的,但是为什么印象当中比现在的更加美味呢。

    那是怎样的场景呢?

    寂静的夜,跳动的篝火,还有……明媚的……少年。

    秦千聆摇了摇头,驱散突然闯入脑海的画面,低声说道:“这个叫荷香糯米鸡,是我在民间学的,宫里应当是没有的。”

    “唔哦。”萧玧风卷残云,一会儿就把整份荷香糯米鸡吃完了,拍拍肚皮,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没想到你做菜还挺厉害,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比芙蓉玉露糕还好吃。”萧玧舔舔嘴唇,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只会这一样而已。”秦千聆把东西起身收拾东西,这可是御膳房,虽然有齐王挡着,倒也不能太过放肆:“现在可以送我回珠镜殿了吧。”

    萧玧豪气地拍拍胸脯,道:“那当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跟我走吧,这宫里我李公公熟得很。”

    “多谢李公公了。”

    “对了,你这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啊?我以后还去珠镜殿找你帮我做这个什么鸡。”萧玧兴冲冲地边走边问。

    拜托你可千万别来了!

    “我叫秀厢。”休想!

    “秀厢啊,你倒是个有趣的人,我们以后可以经常一起玩。”

    这就不必了吧。

    “以后我去珠镜殿找你要不要定个暗号啊?”

    不如你学狗叫?

    “诶秀厢,你是哪里人?怎么入宫来做了宫女啊?”

    这些就不用问了吧。

    “你今年几岁啦?功夫在哪儿学的?”

    王爷管得也太宽了吧?

    ……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还有多久到啊李公公?”秦千聆不答反问。

    “喏,前面就是了。”萧玧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朱红大门:“我刚刚问你那么多你……”

    秦千聆赶紧打断萧玧谨防他又抛出一大堆问题:“李公公,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不然这天都亮了,我自己过去就好,就不送李公公了。”说完,迅速转身跑向珠镜殿。

    萧玧话未说完,眨眼之间秦千聆的背影都已经远了,想着夜确实深了,只得先回自己宫里去。

    秦千聆回头,看见萧玧已经走了,长舒一口气。

    折腾半日,天都快亮了,得赶紧进去找找阿锦。秦千聆沿着墙根儿走,正想着找个地方翻墙进去,不料走到大门口,却见一个身着宫女装的少女坐在门口,倚着墙打盹儿,再仔细一瞧,不是林绘锦是谁?

    “阿锦?”秦千聆走进轻声唤她。

    林绘锦猛地醒过来,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影,惊喜地站起身,道:“阿聆,你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秦千聆目露疑问。

    林绘锦拉起秦千聆的手,笑道:“我这几天每晚都在门口等你啊,怕你来了找不到我。”

    秦千聆心下感动,笑了笑,复又皱眉:“那你这样岂不是几天都没办法好好休息,白日里会不会出差错?那个徐婕妤对你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林绘锦道:“没有没有,徐婕妤对我可好了,一点也没为难我,倒是你,最近怎么样?在哪个宫里?这几天都不见你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也很好啊,我在杜昭容的杜衡殿里……”

    “你这里怎么受伤了?”林绘锦抬手抚上秦千聆的额头,半指长的伤口已经结了黑色地痂,借着月光也能看的很清楚,斜在秦千聆光洁的额头上,显得有些狰狞。

    秦千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是不小心磕破而已,现下都已经结痂了。”

    林绘锦狐疑道:“真的?”

    “当然啦,我功夫这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能伤得了我?”秦千聆解释道。

    林绘锦一想,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只是你这伤在脸上,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

    “这个我倒不介意,留了便留了。”

    林绘锦正色道:“这可不行,留个这么丑的疤痕在这儿损了我们阿聆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可就不好了。这样吧,你记得疏落院后面、冷宫的旁边那条巷子吗?你知道的,冷宫无人居住,那里一向没人,我明日想办法向婕妤讨来舒痕膏,然后放到那巷子里的壁洞里,你找个时间过去拿来用。”

    秦千聆向来知道林绘锦关心自己,心里更添几分感动,自己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遂答道:“好,只是徐婕妤会给你吗?那日我看着她虽不坏,但也不是多好的人啊。”

    “你放心,徐婕妤待我很好,我这几日在珠镜殿就没做过什么活儿,最多也就是到徐婕妤跟前伺候一下,她也没有难为我,反而处处指点我,甚至经常送我些贵重的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秦千聆追问。

    “只是,我怕徐婕妤对我太好了,她还教我跳《凌波舞》,听说……”林绘锦抿了抿唇,秀眉微蹙:“是当今皇上最喜欢的舞蹈。”

    秦千聆惊道:“难道徐婕妤想把你献给皇帝?可是眼下她正当宠,怎么会把你推出去来分自己的宠爱呢?”

    “徐婕妤好像是怀孕了,只是尚未公开。”

    “怀孕了?”秦千聆皱眉,声音低沉:“怪不得,当今皇帝最是喜新厌旧,她是怕自己公布怀孕的消息后,自己不能侍寝,失了圣宠,才想把你献给皇上,帮她固宠。”

    “恐怕正是如此,阿聆,我该怎么办?”林绘锦语气变得焦虑:“入宫以前我们说过的,深宫大内,帝王之家,最是冷血无情,我们不求在这里谋得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地活着,直到我们出宫那天,我不想留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勾心斗角,消磨一生。”

    “不会的,阿锦,我有办法。”秦千聆郑重道。

    “什么办法?”

    秦千聆想了想:“我想办法帮杜昭容争宠,让皇帝到杜衡殿来,不去你们珠镜殿,而你,学舞的时候就故意表现得笨一点,短时间内不要学会,这样应该可以先拖延一些时间,以后我们再慢慢想法子。”

    “也只能先这样了。”

    “只是你要是学得慢,不知是否会受罚……”

    “比起被献给皇上,受罚算什么,我不怕的。”林绘锦笑着让秦千聆安心。

    秦千聆看着林绘锦,这个笑得明媚的女子,曾经两次救过自己的命,无条件地对自己好,从未要求回报,她此生最好的朋友。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一定要护她周全。

    “只是,我们俩的关系万不可让旁人知道了,以后若是在人前见了,你便当不认识我。”秦千聆道。

    “这是为何?”林绘锦惑然。

    “别问原由,总之你这样做定是好的,你放心,阿锦,”秦千聆抱住林绘锦,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会平安出宫的。”

    我们一定会平安出宫的。

    两个少女在朱红的殿门前紧紧相拥,远东的天空,泛起一点将明的光,无声笼罩着天地。

第四章 冷宫之畔

    林绘锦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天就亮了,赶紧起床收拾,过会儿就得去伺候徐婕妤起身梳洗了。

    林绘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拿出自己昨晚在院子里捡的一块小石块,握在手里,对着额头比划了几下,闭紧了双眼,咬咬牙,突然就朝着额头猛地砸下——

    “呃~”林绘锦压抑着自己的痛呼,秀美的面容皱成一团。

    好疼——林绘锦忍不住张嘴咝咝吸着凉气——果然是比想象的疼啊。

    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林绘锦伸手沾了些血抹在门槛上,刚抹好就听到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她赶紧把手里的石块扔到床底下,趴在地上,突然啊地大叫一声。

    隔壁的韵怡听到林绘锦的惊呼赶紧跑过来,却见林绘锦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捂着额角,鲜血从手底下流了下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韵怡有些惊慌地去扶林绘锦。

    “韵怡姐姐,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门槛上了。”林绘锦痛得脸色有些发白,还是强忍着痛意说:“这可怎么办?恐怕不能去伺候婕妤了。”

    韵怡是徐婕妤从娘家带来的丫头,自小跟着伺候的,深的徐婕妤信任,林绘锦新进珠镜殿,自然该唤她一声姐姐。

    “没事,我带你去找婕妤说说,婕妤这么宠你,肯定不会怪罪的,说不定还会赐你些金创药呢。”韵怡说着扶着林绘锦就往徐婕妤屋里走。

    “多谢韵怡姐姐了。”

    “不必客气,咱们同在殿里伺候婕妤,理应互相照应才是。”韵怡笑着说道。

    二人来到徐婕妤寝屋,徐婕妤已经起身,披散着一头秀发坐在镜前,看到林绘锦捂着头一脸血的,吓了一跳,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林绘锦忍痛行礼,道:“婕妤,奴婢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头了,今天早上恐怕不能伺候您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徐婕妤走过去细看了看:“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不用,多谢婕妤美意,只是奴婢地位低贱,这点小伤自己包扎一下便可,不敢劳烦太医。”林绘锦恭敬低头。

    徐婕妤思索道:“只是你这要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林绘锦道:“奴婢只是小小宫女,不怕留下疤痕。”

    徐婕妤温和地笑了笑,道:“那怎么行,女孩子家家的,脸上留个疤多不好看。也罢,你今日便好好休息吧,不用到我跟前伺候了,韵怡,去拿一盒金疮药给绘锦用,哦对了,顺便把上个月陛下赐的那盒舒痕膏也拿来。”吩咐完,又对着林绘锦说道:“好好打理,万不可留下疤痕,自己的脸,自己可得好好爱惜,知道吗?”

    林绘锦感激地欠身行礼道:“绘锦知道了,多谢婕妤赏赐。”

    “下去吧。”徐婕妤转身坐回镜前,拿起一把玉梳梳起头来。

    “是。”

    徐婕妤带着韵怡去清宁宫给皇后请安去了,林绘锦趁着这个时间出了珠镜殿,往她跟秦千聆约好的地方去。

    宫内东边的长街靠近冷宫,平时也没什么人走动,林绘锦担心徐婕妤提前回去了,自己回晚了不好交代去了哪儿,于是在长街上飞跑起来,到中间一转弯就到冷宫旁边了,林绘锦只顾着埋头跑,没成想在拐角处撞了一个人,那人倒没事,林绘锦自己反被撞得跌坐在地,头上又是一阵钝痛,手里的舒痕膏摔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不会又出血了吧?林绘锦抬手摸了摸白布包扎的额头,干的,还好。

    “何人在此莽撞失礼?”

    头顶传来一声威严压抑着怒气的质问,低沉有力。

    林绘锦皱着眉抬头,面前站着一身黑色镶金云纹袍服的男子,发髻高束,五官大气俊美,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仪。

    男子在看清林绘锦的脸的刹那,神色突然一震,目光凝在林绘锦脸上,仿佛穿透世代的光阴,瞬间的迷离,然而只是一瞬,林绘锦尚未看清,男子已经恢复如常,似乎刚才的震惊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又是什么人?”林绘锦站起来,上下打量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审视林绘锦,目光竟让她有些害怕想要闪躲,什么人竟有这等威仪?

    “不回我的话,倒敢反过来问我?胆子倒是不小。”男子目光沉了沉。

    此人身着便服,不是太监不是侍卫,又有如此威势,难不成是皇上?虽然皇上来过几次珠镜殿,只是自己每次都不到跟前伺候,因此到现在还没见过皇上。林绘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冲撞了皇上可是大罪啊,只是,皇上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啊,这儿可是冷宫!

    不对,应该不是皇上。听说晋王母妃的寝宫在这儿附近,虽然太妃逝世好几年了,但是晋王因为身患痼疾,皇上怜惜晋王,所以把他留在宫中养病,晋王也就经常来太妃生前居住的宫中祭拜追忆太妃,那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晋王。

    “阁下难道是晋王殿下?”林绘锦小心翼翼地探问。

    男子并不回话,只是神色间隐隐有默认的意思。

    林绘锦赶紧跪下道:“奴婢参见晋王殿下,奴婢刚刚入宫,不识得晋王殿下,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男子目光凝在林绘锦身上,墨色琉璃般的眼眸里似有风云涌动,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来:“你叫什么?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在此处横冲直撞的?”

    “回晋王的话,奴婢林绘锦,是新进宫的宫女,在珠镜殿伺候,奴婢来这里是因为……”林绘锦把掉在地上的舒痕膏捡起来,伸手展示给男子看:“是因为奴婢先前在疏落院受教的时候,在这边结交了一个好友,她最近受了点伤,我特地给她送药来的。”

    “怎么她受了伤,你头上却裹着纱布呢?”男子跨前一步,高大颀长的身影立时笼罩了林绘锦,奇异的香味萦绕在鼻间,低沉的声音听在林绘锦耳里却仿佛炸开在头顶,凌人的威压让她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颤抖起来。

    无暇顾及其他,她只能实话实说:“回晋王的话,奴婢只是个宫女,地位低下,没有什么好药,只能弄伤了自己,祈求主子怜惜,赏赐给奴婢些药物。”

    “哼。”面前的男子轻笑一声,那无形的威势瞬间消散大半:“你倒是个重情义的,只是你就不怕我把此事告诉徐婕妤?你自残来欺骗于她,倒不知她会怎么想,你说呢?”

    林绘锦抬头,近在咫尺的脸笑得有些戏谑,这距离,太近,她赶紧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才回道:“奴婢的事哪里值得金尊玉贵的晋王殿下如此劳烦,况且奴婢听说晋王殿下最是大度温和,想来也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小宫女吧?”

    “是吗?你听说我最是大度温和?”男子眯了眯眼,笑里似乎带上了些危险的气息。

    林绘锦咽了口唾沫:“是啊,晋王殿下大人大量,不会跟奴婢计较吧。”

    “是吗?”男子再次上前,微微弯腰,抬手,在林绘锦脸颊间游移,却并未触碰到她。

    林绘锦感觉到男子指尖隔着薄薄的空气传来的温度,心口一滞,登时跪了下去,低头轻呼:“殿下!”

    面前的男子突然轻笑一声,那灼人的目光似乎停留在她身上,良久眼前一亮,男子移步离去。

    林绘锦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在长街上越行越远,终于转过拐角不见了,这才敢站起来。

    这个晋王,跟她听说的似乎不太一样……

第五章 献计昭容

    杜昭容早晨去给皇后请安后回来,心情似乎又不好,正在殿里发脾气,伺候的小宫女沁书正好撞到她气头上,被罚了掌嘴,现在脸都肿得没法见人了,躲在后院里哭呢。

    秦千聆放下手里的水桶,递了块手帕给沁书,沁书抬起头看了看她,又赶紧捂住脸,跑回了房间,并未接她的手帕。

    秦千聆并不在意,转身进了正殿,杜昭容满面怒容,正不知骂着哪宫哪殿的妃嫔。

    见秦千聆入内,登时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回昭容,奴婢自己进来的。”秦千聆只是欠身行了个礼。

    “好你个奴婢,竟敢如此大胆,绿盈,把她这个不知好歹的拖下去,掌嘴。”杜昭容一拍桌,涂着丹蔻的纤指直指秦千聆。

    绿盈正欲上前,秦千聆突然开口道:“昭容,奴婢进来其实是有话要说,奴婢有办法帮助昭容重获圣宠。”

    “你说什么?”杜昭容一愣。

    绿盈脚步顿住。

    “我说,奴婢有办法助昭容重获圣宠。”秦千聆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杜昭容目光中半是怀疑,半是希冀。她失宠已经一年有余,试过了各种办法都没能重获圣宠,现在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如若从前,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口出如此狂言她只会罚她更重,根本不会听她胡言乱语。

    “自然是真的,奴婢怎么敢欺骗昭容?”

    杜昭容思索片刻,道:“那倒也是,是什么办法,你且说来听听。”

    秦千聆取出一张纸,对着杜昭容展开道:“昭容只需把这上面所列的食材和药材都找来,就可以了。”

    杜昭容示意绿盈把秦千聆手里的纸呈给自己,她凝神看了看,上面规规矩矩用簪花小楷书写着的不过是些普通的食材和药材,再看秦千聆时,目光中已经带了大半的怀疑。

    “你确定只要这些东西就可以了?”杜昭容质问。

    秦千聆点头道:“是的。”

    “简直是胡说八道!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掌嘴!”

    “昭容何不试试?”霍清然声音高了八度:“昭容要处置我随时都可以,要重获圣宠却极难,昭容便试一试,就算没有重获圣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杜昭容抬着的手顿住了,片刻之后她缓缓放下手,道:“好,我暂且相信你一次,但是如果陛下不来的话,我就将你——”杜昭容话锋一转,变得尖利起来:“赐死。”

    “陛下若是不来,奴婢甘愿受死,只是,此计不是一两日便可见效,还请杜昭容耐心等候。”

    “好,我等着。但是你先说说你用这些东西要做什么?”杜昭容再看了一遍纸上的簪花小楷,还是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奴婢听说陛下近来忧心国事,连日劳累,恐怕无法全神处理公务,所以奴婢要用它们熬一碗定神汤,帮助陛下凝神静气。”

    “只是一碗定神汤?”

    “没错。”

    “呵,当今陛下可是堂堂天子,要喝什么汤没有,就凭你这个,就能吸引陛下?况且这太医院有天下最好的大夫,他们配的醒神汤还比不上你一个小小宫女的?”杜昭容有些不屑。

    秦千聆微微一笑,道:“陛下自然是要喝什么汤都有,只是我这一碗汤,他却没喝过。”

    杜昭容拂袖:“哼,大言不惭,到时候陛下不来,可有你好受的。”

    “该奴婢受的,奴婢自然受着。”

    “就怕你受不住。”

    “昭容说笑了,奴婢就是受不住,也得受着的。”

    ——此汤须得文火熬上两个时辰,每次只出一碗。

    秦千聆熬好了汤,盛装好。

    ——昭容最好在每日申时送到御书房去。

    绿盈端上定神汤,跟着杜昭容往御书房走去。

    ——昭容一定要说是自己亲手熬的,打点一下主管太监,让陛下一定要喝这碗汤,就算不喝,也要闻到。

    “李公公,这可是我亲手熬了两个时辰才熬好的,最能帮助陛下凝神静气,还请李公公帮帮忙,让陛下尝一口,也好缓解陛下劳累啊。”杜昭容悄悄塞了鼓鼓一袋银子到李公公手里。

    “杜昭容真是有心了,陛下感念昭容这份心,想必也不会辜负了您的。”李公公笑着,收下了钱袋。

    ——把汤交给主管太监送进去即可,自己不要提一个字要进去的话。

    “还请李公公替我转告陛下,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我就不进去打扰陛下了。”

    “昭容的话,老奴一定带到。”

    杜昭容带着绿盈,聘聘婷婷地离开了御书房。

第六章 被迫收徒

    翌日

    秦千聆想起和林绘锦的约定,趁着杜昭容去给皇帝送定神汤的时候出殿往冷宫的方向去。

    无人的路上传来一阵微弱的鸟叫,秦千聆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新生的喜鹊雏鸟从巢里掉下来了。

    秦千聆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鸟,前后扫了一眼,确定没人之后,脚下用力,一下子跃上树枝,轻轻把雏鸟放回巢里,里面还有两只雏鸟,都望着她吱吱喳喳,她瞧着可爱,忍不住伸手轻抚三只小鸟,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路上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秦千聆笑容一滞,从枝叶缝隙间望出去,瞧见一名宫女服饰的年约十四五的少女轻手轻脚地朝这边走来。

    秦千聆不动声色。

    却见那少女停在了树下。

    “你快下来,我都看到你上去了,你还要在上面待到什么时候啊?”那少女突然脆生生开口。

    秦千聆一惊,竟然被发现了。

    当下无法,只得跳了下去,刚一落地,那少女陡然发难,横掌劈来,秦千聆探手格挡,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瞬间把力卸去,同时手上一拧,一个旋身把她的手腕别到背后,左手绕过肩膀,作爪状卡在少女的脖子上。

    “哎哟疼疼疼!放手放手放手!”少女拧眉尖叫。

    “你是什么人?”秦千聆低声问道。

    “我就是个宫女,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想试试你的功夫而已嘛,你快放手,疼死我了,我的胳膊——”少女急切解释道。

    就她这个身手,确实也不像是能表示什么恶意的样子,只是此人突然来试她功夫倒不知为何,算了,想来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暴露,便不管她了,免得倒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秦千聆松手,也不再管她,自己转身就走。

    “等等!”少女在背后揉着胳膊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秦千聆并未理她,脚下分毫未歇。

    少女一跺脚,跑到秦千聆面前张臂拦住秦千聆去路。

    “我叫你等一下!你可知我是谁?”少女挑眉,有些得意洋洋地准备等秦千聆问。

    秦千聆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绕开她离去。

    少女登时一怒,再次跑到秦千聆面前拦住她的脚步,气鼓鼓地喝道:“大胆!我可是敬武公主……身边最得宠的一等宫女净心,我看你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宫女,我问你话你竟敢不答?”

    秦千聆打量了面前的少女一眼,突然欠身行礼道:“参见敬武公主,奴婢无意冒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要怪罪。”

    敬武公主萧晗吓了一跳,张开的双臂收拢交叠在胸前,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敬武公主的?可是我哪里扮得不好?”

    秦千聆直起身子,目光在萧晗身上游移,萧晗也低头随着她的目光面带诧异地打量自己。

    目光停在萧晗的鞋上。

    “公主的鞋子上绣的是鸾鸟纹,这可不是宫女敢穿的花样。”秦千聆恭敬回道。

    萧晗瞧瞧自己的鞋尖,恍然大悟:“哎呀,原来如此,你竟如此细心,看来下次我得更加注意才是了。”

    “公主若是无事,奴婢还有主子交代的急事要办,不能在此久留,公主大人大量,放奴婢离去吧。”

    “等等,谁说本公主无事了,本公主还有事儿呢,你功夫这么好,不如你教教我,你做我的师傅吧。”传说中醉心武学因此封号都叫敬武的长公主萧晗睁着闪亮亮的圆眼充满希冀地望着秦千聆。

    “奴婢只是个宫女,哪敢做公主的师傅,师傅就不要开奴婢的玩笑了。”秦千聆没想到这敬武公主竟这般爱玩,看来着实麻烦得紧,得赶紧开溜啊:“奴婢着实有急事要办,必须得先走了,公主殿下还是另拜名师吧。”

    萧晗见秦千聆转身想走,当即扑过去趴在地上抱住秦千聆一条腿,喊道:“不行不行,我就觉得你厉害,从小到大父皇给我请了很多名师,我学了那么多,人人都说我很厉害,但是在你手里连一招也走不过,我看你比从前我父皇给请的那些师傅都厉害,我就要拜你为师,师傅,你就收了徒儿吧。”

    “不可,公主殿下,这样于礼不合的,你还是快起来吧,被人看见奴婢是得受罚的。”秦千聆吓了一跳,堂堂敬武公主竟完全不顾身份地扑在地上,她用力拔腿,没想到萧晗抱得倒紧,拔不出来,倒是可以踢开她,但她又不能青天白日地就对公主动武,一时无法,忍不住头疼扶额

    “不!我不起来!除非师傅答应收我为徒,否则我就不起来!”萧晗拿头蹭了蹭秦千聆的小腿,竟然撒起娇来:“师傅,你就收了我为徒吧,我真的好想跟你学功夫啊,真的特别想。”

    秦千聆艰难前进两步,萧晗抱得稳稳地被拖行两步,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秦千聆咬牙切齿道:“公主,咱们能不能先起来说话。”

    萧晗摇头,坚定答道:“不能不能,除非师傅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否则我绝不起来!”

    秦千聆低头研究从哪个角度把脚抽出来比较可行,突然隐隐听到一阵脚步声,似乎有几个人正向这边走来,眼下这个样子可万不能让别人看见,否则冒犯长公主的罪名她一个末等宫女可担不起。

    “好好好,我收你为徒,你快起来。”

    “真的?”萧晗惊喜仰头。

第七章 公主之争

    秦千聆听着耳边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忙点头:“真的,快起来吧。”

    “多谢师傅。”萧晗大喜过望,当即松手起身,顺手拉起秦千聆腰间的宫牌看了看:“师傅原来你叫千聆啊,杜衡殿的,那以后我就去杜衡殿找你啦。”

    萧晗刚一站起来,转角处就走过来两名太监,见她二人站在路旁,以为是普通宫女,便也没管,径直赶着走了。

    待那两名太监走远霍清然才看着萧晗正色道:“公主,你千万别再叫奴婢师傅了,奴婢只是小小宫女,实在当不起,这要是被人听见,奴婢还得受罚。”

    萧晗笑盈盈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歪头想了想道:“也对,那这样吧师傅,没人的时候呢我就叫你师傅,你呢也别自称奴婢,更别叫我公主了,你就叫我萧晗吧,叫我晗儿也成,我们暂时抛了这尊卑关系,从前父皇给我指派的老师全都恭恭敬敬的,教我武功也不尽心,生怕我磕着碰着了的,师傅你说这习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一个个整天就知道巴结我拍马屁,结果害得我学了这么些年也没学出什么名堂,这次我们可千万不能这样了。”

    秦千聆有些无语,这个公主还真不是一般的不拘小节,让人汗颜。

    “这可不成,公主,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以后不再自称奴婢,但还是叫你公主,我若直呼公主大名,被人听了去可是大不敬之罪,你可饶了我吧。”

    萧晗撅了撅小嘴,有点不情愿地妥协:“好吧。”

    “还有,”秦千聆抬手伸出食指强调:“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会武功的事情,也别让人知道我教你武功。”

    “师傅我发誓,绝不让人知道。”萧晗重新绽开笑容,拉着秦千聆手臂左右摇晃:“师傅,那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就你方才一下子把我拿住的那招擒拿,或者你轻易就上树下树的那个轻功,现在就教我吧,师傅,你……”

    秦千聆被萧晗左一句师傅右一句师傅地叫得头疼,当下赶紧打断萧晗的长篇大论:“公主,我还有事,今日恐怕没办法教你了,不如改日吧。”

    “改日是哪日?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会武功,我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你,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教我啊?”萧晗皱眉思索。

    秦千聆想了想道:“就明日这个时辰吧,你来杜衡殿外等我,到时找一个没人的隐秘地点,我秘密传授你,记住,切莫让任何人看见。”

    萧晗迅速点头,咧嘴一笑:“徒儿遵命!”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秦千聆说罢转身。

    萧晗跟上去:“师傅你去做什么?恰巧我眼下无事,不如我陪你去可好?”

    “不用,公主还是回去吧,你我这关系可不能让别人发现。”

    “眼下我刚拜师,还想同师傅多待一会呢……”

    两人正说着,绕过一处小花园,迎面走来一名同萧晗差不多大的少女,一身锦绣华府,长裙曳地,珠翠晶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

    萧晗脸上笑容顿敛,拉着秦千聆就要绕走。

    秦千聆心道此人身份不低,却不知是谁,来不及行礼便被萧晗拉走,那少女却快步上前在二人面前驻足挡住去路,神色高傲,面带嘲讽道:“十一姐去哪儿?又扮宫女玩儿呢?我看十一姐也不用扮了,本就像极了宫女了。”

    萧晗一挑眉,冷冷笑道:“我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你少惹我。”

    萧晗说着,拉着秦千聆准备走,面前的少女突然冲她厉声喝到:“大胆!看见本公主竟敢不行礼!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是。”少女身后的两个宫女应声,挽起袖子准备过来拉秦千聆。

    “谁敢动手?”萧晗一下挡到秦千聆面前,怒视那两个上前的宫女:“本公主看她时活腻了!”

    两个宫女被吓到,都停下了脚步,求助地望向少女。

    少女气冲冲地推开宫女:“没用的东西,本公主亲自动手。”

    萧晗瞪着少女愤愤道:“萧浅,你敢!”

    原来是先皇十二女,乐清公主萧浅,看来这乐清公主同敬武公主可是很不对付。

    “不过教训个奴婢,你看本公主敢不敢!”萧浅扬手便想秦千聆扇来。

    萧晗一把抓住萧浅的手腕,咬牙威胁道:“论封号你我同级,论年纪我是你十一姐,你见到我不但不问好,还敢对我不敬,我看我倒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长幼有序!”

    “你敢!”

    “你再找麻烦,你看我敢不敢!”萧晗手上用力,一下将萧浅甩了出去。

    两个宫女赶紧上前扶住萧浅,萧浅气得猛地将宫女推开,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一个宫女脸上:“没用的东西!”

    那宫女登时吓得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跪下,战战兢兢道:“公主恕罪。”

    萧晗唇角微钩,面带不屑,拉过秦千聆道:“告诉你,这个宫女是本公主的人,你要是敢动她本公主绝不轻饶!”说罢拉着秦千聆在萧浅咬牙切齿的恨不得一刀杀了她们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

    秦千聆忍不住扶额,这个萧晗是真傻还是假傻?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这句不就完全把她放在她们两个公主的战争中心了吗,萧浅对付不了萧晗,恐怕把怒火全都转移到她身上了,真是被萧晗害惨了。

    真是莫名其妙就收了个傻徒弟,还要让师傅背锅。

    “师傅别怕!”待走远,萧晗状似安抚地拍拍秦千聆的肩膀:“萧浅一向跟我犯冲,不过我已警告她了,她不敢拿你如何的。”

    秦千聆看着她信心满满的微笑,几次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最终无奈摇头。

    算我倒霉……

第八章 圣宠再临

    秦千聆偷溜出去教完萧晗武功后刚回到杜衡殿没多久,杜昭容就从御书房回来了,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到秦千聆就喝道:“千聆你给我过来!”

    秦千聆欠身行礼,神色平静:“昭容何事?”

    “你不是说皇上一定会来吗,这都几日了,皇上还是没来,你该当何罪!”杜昭容厉色质问。

    “奴婢说过,此计不是轻易便见效的,眼下不过五日,昭容还需耐心等候。”秦千聆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哼!”杜昭容冷笑:“皇上要是一直不来我是不是就得一直等下去?你这么说我还没法儿处置你了?”

    “昭容可问过李公公,皇上是否尝过这汤?”秦千聆问。

    杜昭容想了想道:“李公公说皇上每日都喝,只是对此只字未评。”

    秦千聆笑了笑:“昭容,奴婢保证,三日之内皇上一定驾临杜衡殿。”

    杜昭容面色一凝,道:“若是陛下不来呢?”

    “奴婢任凭昭容处置。”秦千聆敛眉道。

    “好!”杜昭容唇角一斜,冷笑一声,狠狠盯了秦千聆一眼,转身进了正殿。

    绿盈待杜昭容进殿后才凑到秦千聆跟前低声道:“你不必说得如此死的。”

    “劳绿盈姐姐关心,我有分寸。”

    绿盈叹了口气,摇摇头,进屋伺候杜昭容去了。

    两日后,皇上依旧没来杜衡殿。

    杜衡殿众人看霍清然的眼色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同情,绿盈也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她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无用了,愿上天保佑这个丫头吧。

    第三日,秦千聆把熬汤的时间推后了一个时辰,并告诉杜昭容,一个时辰之内陛下若是没来,昭容再送去御书房。

    一个时辰后,杜昭容正欲对秦千聆发脾气,一名小太监突然兴冲冲地跑进来,语带惊喜地说道:“昭容,皇上来了!”

    “你说什么?”杜昭容一怔,似乎有点恍惚。

    那太监兴奋地回道:“皇上来了,眼下都快到殿门口了。”

    杜昭容脸上霎时绽开一个极欢喜的笑,甚至有点要喜极而泣的样子,皇上已经一年多未再踏入杜衡殿一步了,今日竟真的来了,杜昭容是真的高兴得有些恍然了,当下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和发髻,紧张地问:“绿盈,我的妆容怎么样?头发呢,乱不乱?”

    绿盈笑答:“昭容,您今日很美,陛下定会喜欢的,赶紧出去迎接陛下吧。”

    “对,快去迎接陛下。”杜昭容点点头,正欲转身往外走,突然想起秦千聆还在,想到秦千聆生得是极美,万万不能被陛下瞧见,遂正色道:“你赶紧去后院,无论如何绝不要出来。”

    秦千聆欠身:“是,昭容。”

    说罢,自行退到小厨房,守着那罐温着的定神汤,隐隐听得前屋传来男人的话语声和朗笑声,原本她内力不错,只要提气凝神,前殿的话定能听清,只是想着不过是些男女的虚伪调笑,听了也是污了耳朵,倒不如不听,她也从来不需要听那人的声音。

    不多时,绿盈过来盛了一碗定神汤端去前殿。

    秦千聆看着那满满一碗汤,嘴角翘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一切都要慢慢来,放心,现在的她什么也没有,除了耐心。

    那日之后皇上一连三日宿在杜衡殿,杜昭容重获圣宠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火速传遍整个宫闱,这后宫之中,左右不过这种事情传得最快。

    各宫的人都上赶着巴结,昔日冷落的门庭现在已经成了整个后宫最热闹的所在,各宫后妃,内官奴才都卯着劲往杜衡殿道贺送礼。

    秦千聆因此大受杜昭容宠爱,分了她杜衡殿上好的一间屋子给她住,之前给她安排的活全都撤了,每日只让秦千聆负责熬汤一事,又捡了不少皇上新赐的东西赏给她,只是还是防着秦千聆,从不让她到陛下跟前伺候。

    秦千聆一下子就闲了下来,如此一来倒让萧晗大为受益,好像她从早到晚地守在杜衡殿门口似的,只要秦千聆一出去就缠着她教自己功夫,导致秦千聆一度不敢出门,总觉得门口来来往的一个二个都像萧晗。

    这日晚上,秦千聆和林绘锦约在冷宫旁的巷子里见面。

    日子刚过十五,这几日天气正好,月色还很明亮,只是偶尔隐入云层,透出点点暗光,仿佛藏在暗处悄悄窥伺整个人间的一只眼。

    冷宫里尚未有一人居住,是以连个守卫都不见,附近也是半个人影也无,只有夜风偶尔吹过,触及肌肤凉凉的,裙角微微摇曳,拂过久未有人途经的朱红宫墙。

    林绘锦提着一盏八角宫灯出现时,秦千聆已经等她良久了。

    一月未见,两人都有些担心对方。

    “阿锦,你最近可还好?”秦千聆迎上去笑问道。

    林绘锦柔柔展笑:“杜昭容得宠后的这些日子皇上都没来珠镜殿了,徐婕妤虽然心情不好,但对我倒还好,皇上不来我心里也宽松许多。”

    “那就好,徐婕妤可有什么新的动作?”

    林绘锦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是徐婕妤恐怕这几日就会宣布怀孕的消息了,阿聆,要是婕妤趁陛下来看她就把我献出去可如何是好?”

    秦千聆微微蹙眉:“她应当不会立时就推你出来,毕竟她要是自己还受宠就定然不会想让她人取而代之,你最近还在学凌波舞吗?”

    “还学着呢,只是我故意表现得笨手笨脚的,好多次惹得徐婕妤生气了呢,可是,只怕这样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徐婕妤一旦公布怀孕的消息,皇上定是要来探望她的,等时日一久,我又该如何是好?”

    “放心,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的。”秦千聆双眸微眯,目色迷蒙,状似温言抚慰林绘锦,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狠厉。

    “不让谁有机会?”林绘锦对秦千聆突然的变化有些疑惑,正打算细问,却见秦千聆忽然抬手制止了她的话。

    “有人过来了。”秦千聆低声道。

    林绘锦屏气凝神,却是什么也没听见,她不会武功,只有普通人的耳力,自然是听不见的。但看着秦千聆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只好跟着她一起默不作声。

    少顷,突然听得巷子外传来一阵特属于少年的爽朗笑声。

    人未现,声已至。

    “竟然被发现了,七哥你瞧,这就是我同你讲过的那个有趣的宫女。”

第九章 故人重逢

    两名年轻男子出现在巷子口,个子较矮的那个少年提着一盏灯笼,正笑呵呵地瞧着她们,正是一月前秦千聆偶然遇到过的齐王萧玧。

    萧玧身旁那名男子年纪稍大,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形修长,玉冠锦袍,剑眉星目,鼻挺唇薄,连下颌的角度都完美得刚刚好,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计算,真真是俊极近妖,却丝毫不媚,只让人觉得英气勃发,浩然激荡。

    那男子看见秦千聆,忽地一怔,双眸犹如一片深潭,表面泛着粼粼光芒,内里却似暗潮涌动,百转千回,让人捉摸不透。

    他只是站在那里,竟好像穿过了千百岁月。

    秦千聆只觉得心口一痛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攫住,撕扯、挣扎,快被拉入深渊,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明明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在这深宫里,早晚会遇到,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面上还分毫未动,萧玧已经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道:“好个丫头,我查过了杜衡殿根本就没有什么秀厢?你竟敢骗我。”

    秦千聆回过神来,语气似乎有些微不可查的隐怒:“我看御书房也没有长你这样儿的公公,咱们彼此彼此。”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认识?”林绘锦一头雾水。

    仍旧站在巷子口的男子目光死死锁在秦千聆身上,从他目光落在秦千聆身上的那一瞬起,就没再挪过分毫。

    萧玧表情一顿,透露着一种干坏事被人当场抓包的窘迫感,别扭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又大半夜在外鬼鬼祟祟的作甚?”

    “你难道不也是半夜在这儿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你又是作甚?”

    萧玧再次吃瘪,一时无法反驳,只好结结巴巴道:“你这……你能跟我一样吗?我可是有正经事的,况且,你怎么能跟我比,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秦千聆似乎完全平静下来,冷漠地回了一句,拉着一脸迷茫的林绘锦就往巷子口疾步走去。

    秦千聆速度迅疾,萧玧一时发愣,她们就已经绕开了他的阻挡。

    “诶你怎么说着说着就走了,是不是没法解释想逃跑了?七哥你快拦住她们!”萧玧叫喊着追上来。

    巷口的男子目光追随着秦千聆,身形却是未动,秦千聆也丝毫未停留地出了巷子,头也不回地离去,连衣角也没有触碰到他毫厘。

    萧玧不服气地追上去,不料反被男子拦住。

    “七哥你怎么回事儿,我叫你拦她们,你拦我作甚?莫不是……光线太暗没看清楚?”

    两人脚步加快,跑得远了,身后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

    林绘锦边走边微喘着气问道:“阿聆,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们?”

    秦千聆说道:“算认识吧。”

    “他们看起来不像普通人,恐怕是哪位王爷,我们这般不敬会不会有事?”

    “不会,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哪个宫里的。”秦千聆强忍下心中酸楚,挤出笑脸。

    秦千聆把林绘锦拉到路口,说道:“我们俩一块若再被人看见怕是真的不好解释,便在此分路走吧。”

    林绘锦点点头:“你自己小心些。”

    “嗯,你快走吧。”秦千聆轻轻推了推林绘锦,后者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秦千聆看着林绘锦手里那盏八角宫灯的灯火渐渐远了,身后的脚步声却逐渐近了,她耳力甚好,隔着老远便听见了,想了想便转身朝着与回杜衡殿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人静静跟着她,不紧不慢,秦千聆提气疾行,速度快若奔马,却似踏雪无痕,不留任何印记,她的轻功一向是很好的,极少有人可以匹敌,但身后那人却分毫不落,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宫中的侍卫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秦千聆一路奔行至皇宫西南角的竹林,传说这里曾闹过鬼,是以最是冷清,便是青天白日也不会有半个人影,她毫不犹豫进了竹林,身后那人也紧跟着进去。

    月亮钻出云层,月光大盛,只是竹林里疏影横斜,却也不是看得完全清楚。

    追进去的自然是方才萧玧称七哥的男子,忽然失去秦千聆的踪迹,他站在竹林间四下打量。

    突然左侧一根竹子微微一晃,只一瞬,秦千聆激射而出直扑向男子,手里的竹枝爆发出利剑般地威势,直取脖颈!如奔雷!似疾电!

    就在竹子微晃的刹那,男子身形如猎豹般敏捷后退,速度之快,落叶纷纷随之翻卷而起!

    竹枝顶端离男子脖颈不足两寸,男子倒压韧性十足的新竹,侧身凌空翻卷,先前被压倒的新竹猛力回弹,秦千聆身形一歪,稳稳躲过。

    脚下却是毫厘未歇,男子堪堪落地,竹枝再次直逼,小小竹枝却似包含万钧之势,锐不可当!

    男子再退!

    右手拂过翠竹,顺手折下竹枝。

    两根纤细竹枝此时却似两柄出鞘的利剑,纠缠在一处!剑势凛冽!

    秦千聆招招狠厉不留一丝退路,男子剑剑格挡化解每一次攻击!剑气激荡,竹枝上的竹叶尽数化作飞灰。

    太快!转瞬间两人已走过数十招,招式大开大合,却又毫无花俏,周围翠竹尽断,一丈方圆之地不留一张完整的竹叶!

    而二人手里的竹枝,依旧完好如初,仿佛只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摘下叶片。

    “清然!”男子突然急喝一声。

    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遂扬的城楼上,城楼外,是战场。

    那年他第一次临阵观战,地点是在一座名叫遂扬的边塞小城,登上城楼时看到的第一个出战的人就是当时刚满十三岁的霍清然。

    那少年一身银色战甲,跨马而去,意气风发,一剑直指敌军将领,声音清脆像山泉滴落青石板,又铿锵如瀑布砸落深潭:“霍家军霍清然前来应战!”

第十章 竹林激斗

    清然——

    这一声仿佛一道惊天霹雳,将秦千聆原本决绝冷漠的脸陡然劈裂!

    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名字,恍如隔世。

    她剑招微顿——那几乎是肉眼不可见的变化,武功稍低微一些便看不出分毫差别,但男子与她势均力敌,高手过招,又如何能不发现这决定胜负的一顿——男子竹枝急颤,一道劲气激荡,登时将秦千聆手里的竹枝挑飞。

    秦千聆愣在原地,目光又似冷漠又似悲痛。

    男子并未攻击,收起竹枝,看着秦千聆眼底极致地悲痛,却似感同身受。

    他踏步上前,将秦千聆拥进怀里。

    当年战场上的少年,只用了三招,就将敌将挑落马去。

    那一战霍家军完胜,明朗飞扬的少年凯旋,登上城楼看到初到战场的七皇子,用带着稚气的声音朗声笑道:“听说你是皇子,你功夫如何,不如我们比一场?”

    彼时,他还不知道,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原是个英气勃发的少女。

    “清然,你还活着。”压抑的极致的欢喜,仿佛寻回丢失多年的珍宝,连声音都忍不住颤抖。

    多少个夜里梦中出现的人儿,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甚至一开始害怕,不过又一场美梦罢了,没有人明白他的内心翻起过多么汹涌的浪潮,直到这一刻,他仍旧无法平静,这一切都是真的,仿佛是神的恩赐。

    “不要叫我清然,你不配。”冷若冰霜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男子猛地一怔,然而他却更紧的抱住怀里的人,生怕她转眼便消失,像在梦里的每一次一样:“清然,事情不是……”

    “住口!”秦千聆——不!应该说是——霍清然,一把推开男子。

    男子不意,竟被推得踉跄,身形狼狈。

    他看着眼前女子的脸,有冷漠,有悲痛,有愤恨,却绝无欢喜——她见到自己并不欢喜。

    “清然你为何……”

    霍清然怒目而视,眼眸氤氲一层薄雾:“当年太子殿下受困栖山,你身为殿下重倚却不来援,是为不忠;先皇受贼子逼宫,你身为人子却不反抗,是为不孝;枉顾天下百姓,苟且偷生于弑父杀兄的贼人麾下,是为不仁;于你有活命之恩的骠骑大将军全家被诛你却分毫不顾,是为不义!”字字血泪,掷地有声:“萧玴!对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只顾自己苟且偷生的无耻之徒,我没什么好说的!”

    尾音陡然上扬,话未说完,霍清然身形暴起,瞬时拳头已至眼前,萧玴速度不落半毫,双手抬起交叠挡下——

    “清然,当年事发突然,我人在平州,相隔千里之遥,等我赶到时太子早已遇害,连天下都已易主,我不是不援,而是来不及支援!”

    霍清然脚下用力一点,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扭转,右腿激烈横扫,直劈萧玴左脸!

    萧玴(yi四声)顺势右弯,再向后划过半圆,右手撑地,一翻身重新直面霍清然——

    “萧玚掌握重兵,控制整个京城,父皇病重,几日便惊怒而逝,我手中无兵,孤身一人,便是硬拼,也不过枉送性命,却无半点作用!”

    “借口!”霍清然略带哭腔地声嘶力竭,不待萧玴身稳,一掌直取面门。

    萧玚提气疾退——

    “我偷生萧玚手下,不是为着自己偷生,而是隐忍蓄力,待有朝一日能推到萧玚,以正太子和霍家清白之名!”

    “虚伪!”霍清然身形再变,一连串凌厉掌法如群星齐坠,叫人眼花缭乱。

    萧玴躲避不成,硬接霍清然数十掌,双手带出一串残影——

    “我赶到栖山,霍大将军和霍小将军头颅尽皆被砍,只余身躯,我只能将他们身体殓葬,那时我已发誓必为霍家报灭门之仇!”

    “我不信!”霍清然旋身、回转,以手肘为武器,狠狠撞过去。

    萧玴凌空后翻,霍清然顺势而上,萧玴双手抓住霍清然右手,猛地一拉,两人间的距离猛地拉近,呼吸相闻!

    静止!

    “清然,我一直在找你,这四年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萧玴低头,目光直直地锁定霍清然。

    “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霍清然抬头看他,恨恨说道。

    “清然,我说的全都是真的,若有一句假话,便叫我不得好死!”

    “既然你一直在找我,那这四年来我一直在京城,以你的能力又怎会找不到?”霍清然质问。

    萧玴有些泄气,脸上是无尽的自责和愧疚:“这四年来萧玚一直想寻机杀我,我不敢暴露,只能暗中派人找你,我得知你坠入泗水,便沿着泗水打探,我没想到你会在京城,更没想到你竟会入宫,离我这么近,清然,是我太笨了,没有早些找到你,你便是千万分怨怪我,也是应当的。”

    “萧玴如今已做了皇帝,他若是真的想杀你,你还能安然在此?”

    “这件事情说来复杂,日后我定会向你说明……”

    “你还想骗我,叛徒!你背叛先帝、背叛太子、背叛千万将士!你背叛我!”眼泪终于隐藏不住,痛苦、愤怒、怨恨!一股脑地喷涌而出!

    霍清然手上爆发出莫大的力量,挣脱萧玴的钳制,一掌击向后者的胸口,距离,太近!速度,太快!萧玴来不急躲避,也不想躲避,但他本可顺势卸力,也不过会受点轻伤,可他全无躲避的打算,生生受了这一掌。

    连退十数步,直到撞到一棵粗壮的竹子才停下来,萧玴一低头,喷出一口鲜血。

    霍清然一惊,没料到他竟不躲开,当下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是痛快多还是悲苦多。

    “清然,当年的错已无法挽回,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更没有,背叛你。”萧玴站得笔直,除了嘴角残余的血迹,好似刚才那一掌他从未受过。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霍清然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萧玴,那个清朗骄傲,永不低头的少年,心弦忽颤。

    霍清然一动不动,看着他,眼里倒映着斑驳的月色,叫人辨别不清。

    良久——

    “别再来找我。”

    她转身向竹林外走去,不疾亦不徐,背影孤寂而凄楚,映着惨白月色,让人忍不住心疼。

    待她的背影终于消失不见,方才还一副全然无事的样子的萧玴好像忽地被抽去了灵魂,猛地单膝跪低,一手扶着竹身,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冒了出来。

    他低着头,嘴角却是一抹欢喜的笑意。

    你还活着,真好。

第十一章 我会杀你

    霍清然又回到那个梦里,黑夜如墨浓重。

    四颗人头高高挂在城楼上,晃动。

    她不用再上去,她知道那是谁的。

    她的父亲、母亲、长兄和幼弟。

    正元二十九年,春夏之交,太子带兵进京,意图不轨,骠骑大将军霍寻云统领大军,欲拥太子谋反,特夺其爵位、诛灭九族,悬挂霍寻云及其夫人裴氏、其子霍青岚、霍青寒四人头颅于丹凤门城楼之上七七四十九日,以示天下!

    她看到的那一日,天气很好,没有下雨,更没有飘雪,青天白日,将一切罪恶和冤屈掩藏在阴影的最深处。

    霍清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没人叫她,毕竟她现在悠闲得很,但她也不能太过随意,还是得去跟杜昭容告罪的。

    她起身简单梳洗一下便出去了,正殿里内务府的人来送今秋的新衣和布料等等,管事的太监上赶着巴结杜昭容,所有东西都是挑的最好的。

    霍清然在门外后者,准备等内务府的人出来了再进去。

    “听说了吗,晋王殿下旧疾又犯了,陛下今早还亲自去探望他了呢。”一个小宫女走进院子里,小声同身旁的一名太监说到。

    “真的啊?这晋王殿下病养了好几年了也不见好,你说不会压根儿就没得治吧?”小太监问道。

    宫女立刻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瞪着眼低骂道:“别瞎说,你不要命了?”

    太监赶紧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堆笑道:“是是是,你瞧我这张嘴,多谢姐姐提醒,不过,咱们皇上对晋王还真是特别关照,晋王患病这些年,都一直把他留在宫中照顾。”

    “是啊。”宫女点点头,还欲再说些什么,突然看到站在院子角落里的霍清然,赶紧停了话头,冲霍清然微笑:“千聆姐姐。”

    小太监显然吓得不轻,赶紧赔笑着也叫一声姐姐,一脸地担忧刚才自己说的话被霍清然听了去。

    二人不再停留,匆匆赶去偏殿做事去了。

    他旧疾犯了?怕是因为自己昨天那一掌伤得不轻吧。

    当今晋王,也就是萧玴,先帝七子,霍清然四年来一直在京城,自然知道萧玴因为身患重疾而被皇上萧玚留在宫中治病的事,眼下萧玚还亲自探望,他们兄弟二人,竟是这般交好么?

    呵!萧玴,昨夜你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句真?

    霍清然心中冷笑,转念又觉悲痛,此时内务府的人告退出来了,她默默平复了一下心情,若无其事地走进殿内,向杜昭容请罪,杜昭容被内务府那些人精似的宦官好一顿吹嘘拍马,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意料之中没有怪罪霍清然,只叫她去准备熬汤的材料。

    霍清然退出来,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准备着。

    定神汤熬了一个时辰,霍清然如往常一样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包东西,打开,是绿色的粉末,她挑了一点洒进罐子里,绿色粉末遇水便融,转瞬便消失无踪,她用勺子搅了搅,重新扣起来,继续神色如常地熬汤。

    皇帝萧玚一般是天色擦黑的时候来,但是今日,杜昭容等到天都黑透了萧玚都没来。

    杜昭容有些不喜,于是叫小太监刘亭去打听一下萧玚去了哪儿,没过多久,刘亭就匆匆跑回来了。

    原来今日上午徐婕妤不适,请太医诊脉,结果竟发现徐婕妤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萧玚大喜,因此午时便去看徐婕妤,一直到晚上都留在珠镜殿。

    萧玚登基四年,只有一位公主,去岁曾得一位皇子,却不过五月便夭折,是以此次徐婕妤怀孕萧玚十分重视。

    霍清然心下了然,看来徐婕妤是耐不住了。

    杜昭容得知此事后大发脾气,但也无法,萧玚今夜是不会来了。杜昭容刚刚重获圣宠,这才没过多久就又有了失去的可能,当晚又是气愤,又是担心,竟失眠了,好几次拉着霍清然问萧玚还会不会来,霍清然再三肯定回复她,折腾了半夜,才勉强睡去。

    第二日,霍清然熬好定神汤再次让杜昭容送去御书房,让她告诉皇上,他昨日没来,怕他劳累,所以特意送来的。然而这次杜昭容却叫霍清然陪她一块去,大概是怕有什么事情,想让她帮自己拿主意吧。

    二人一路走到御书房门口,杜昭容本想让李公公把汤端给皇上,不料皇上竟叫她进御书房说话,杜昭容大喜过望,让霍清然等在殿外,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杜昭容刚一进殿,一名身材高大、着武将服饰的男子走了出来,那人四方大脸,眉粗眼小,鼻直口阔,看起来有些凶。

    霍清然站在路边,一眼便看见那人出来,门口的李公公笑眯眯地跟他寒暄两声。

    那人阔步向前,走出没多远,突然觉得旁侧一道灼人的目光紧紧跟着自己,他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宫女静立在路旁对自己怒目而视,目光如炬,仿若其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神色,竟叫他堂堂神威营统领背脊发凉。那双眼中闪烁出地光芒,好像一头看见猎物的雄狮,而他,就是那只猎物!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盯着霍清然厉声喝到:“大胆宫女,见到本官竟不下跪!”

    他怒目圆睁,浑身威势尽数爆发,他也是从战场上一路拼杀上来的,一身血腥暴戾之气任谁见了都畏惧三分,此时雷霆之怒,全部压向那个宫女,终于,那宫女眼里的寒芒徐徐收敛,转而低头,不再看他,膝盖缓缓弯曲,最终轻声落在石板上,声音沉重:“奴婢,参见大人。”

    他终于满意,看了那卑微地跪在地上的宫女两眼,转身离去。

    直到走出去好远,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不过是个小小宫女,自己竟会有那样被威胁窥伺之感,简直荒谬至极,想起刚才那个宫女,突然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再想却又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转念一想,怕是自己看岔了罢,他忍不住摇摇头,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霍清然跪在地上的刹那,只觉得双腿似有千斤重,砸在地上那声似有震天响,内心浪潮汹涌,这个人,这张脸,她永远不会忘,当年在栖山峡谷亲手偷袭杀了霍寻云的人,她如何能忘!

    你活得这样好,也好,这样你才有机会尝试,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她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张嘴无声道:“我会杀你!”

    她刚一站起来,李公公便急急走过来,劈头盖脸地训斥:“你这个没规矩的奴才,你可知方才那是谁?”

    霍清然摇头。

    “那可是神威营统领范持,哪是你一个宫女能开罪得起的……”

    “李公公。”杜昭容的声音突然传来:“莫不是我殿里的人有什么错处?”

    李公公脸色瞬间转变,挂上恭敬的笑,道:“这倒没有,我只是看昭容这个宫女长得倒是机灵,所以同她说两句话罢了。”

    杜昭容脸色一变:“那倒是多谢公公,不麻烦公公了,我先回杜衡殿了。”

    “昭容慢走。”李公公笑呵呵道。

    霍清然跟着杜昭容走了没多远,杜昭容突然驻足回头,看着霍清然,心道,这张脸果真是狐媚得紧,看来不能再带她来御书房了,若是李德把她荐给陛下,我倒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道:“下次就不用你同我来了,你只需仔细着把定神汤熬好便成。”

    “是。”

十二章 帮我杀一个人

    秋意渐渐深了,一场秋雨毫无预兆地到来,天气愈发冷了。

    连着几日萧玚都没再来杜衡殿,杜昭容担忧之下夜夜失眠,加上这天气骤凉,竟染上了风寒。

    给杜昭容诊病的太医换了人,从前一直是陈太医负责给杜昭容请脉,这次不知怎的换成了魏太医。

    魏太医诊了病,开了方子,随手指了霍清然随他去太医署拿药。

    太医署霍清然倒是没来过。

    魏太医领着她进了一间屋子道:“你且先在此处等候,我抓好药会给你送来。”

    “有劳魏太医。”

    语罢,魏太医转身出了屋子,霍清然环顾一周,正想找个地方坐下,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魏太医竟这般快?霍清然诧异地望过去,神色顿时一凝——萧玴。

    萧玴跨步进来,而后将门合拢。

    霍清然反应过来,怪不得陈太医换成了魏太医,原来是有人从中斡旋。

    “清然。”似乎是近乡情更怯,面对霍清然,萧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晋王殿下找我何事?”霍清然面上一派清朗,仿佛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宫女。

    一声晋王殿下让萧玴呼吸一滞,那么冷漠疏离的称呼。

    “清然,今日我找你来,只是想将那日未说完的话都告诉你,至于最后你信或不信,我都无怨言。”萧玴缓步走近。

    霍清然冷漠一笑:“我不记得我和晋王殿下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萧玴驻足,抬手将一把剑递到霍清然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霍清然脸上的冷笑瞬间冻结,她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剑,剑鞘的花纹已经腐蚀得完全看不出原貌,但她却一眼认出这把剑——它曾助她杀伐四方,直取敌寇之首,她曾带它驰骋疆场,立下赫赫战功——寒鸣剑,曾经属于霍小将军的贴身宝剑。

    从她拿到它的那一刻起便从不离身,直到四年前栖山峡谷之围,剑鞘掉落在峡谷内,剑身随她坠落泗水,从此无踪。

    然而此刻,它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霍清然接过剑,拔出,摩擦的声音嘶哑难听——不再如当年,利剑出鞘,威震三军——这是她的剑。

    剑身比剑鞘腐蚀得更加厉害,她忍不住轻抚她曾经最亲密的战友,仿佛拂过她自己锈迹斑斑的灵魂。

    剑鞘在栖山峡谷,那里有上万的尸体,数万柄残剑,血与火的侵蚀,如何才能找到这小小一把剑鞘?

    剑身沉落泗水,激流涌动,不知被冲向何方,或许坠落深潭,又如何找寻?

    原来,他真的在找她,甚至不放过每一寸土壤。

    霍清然抬头望向萧玴。

    “什么时候找到的?”

    “剑鞘是那年冬天找到的,剑身前年才找回,本想找工匠修复,但找了好多人都说锈得太厉害了,已经无法复原了。”

    “再怎么修复,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心已经千疮百孔,如何修补?家已经零落成泥,如何复原?

    “清然……”萧玴觉得有些难受,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些年,他埋葬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他以为不需要感情,他只需要隐忍、筹谋、争权夺利,如暗中窥伺的毒蛇,只等出洞的一日,飞身化龙。

    他背负了太多仇恨,他以为他已经麻木——直到他看到霍清然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并不是。

    “我一直,都在找你。”萧玴道。

    霍清然还剑入鞘,眸中露出尖锐的讽刺:“那又如何,晋王殿下不是依旧锦衣玉食,在仇人手底下苟且偷生吗!”

    “清然,”萧玴走近,语气沉痛道:“萧玚母子将我母妃折磨致死,灭我外公满门,屠尽跟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五千近卫,我何尝不跟你一样痛,一样恨!”

    “既然你这么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反而还好好做你的晋王,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和尸体,锦衣华服,富贵盈天!”

    “不!清然,”萧玴双手按上霍清然肩膀,面容平静却狠绝地道:“我不光要杀了他,我还要毁了他,他不就是想要这江山吗,我就让他眼睁睁看这江山旁落,让他受万民所指,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霍清然一怔,伸手推开萧玴,冷笑道:“说什么要毁了他,你若跟他没有勾结,为何萧玚偏偏不杀你?”

    “那是因为我手里有父皇传位给皇兄的圣旨,萧玚怕圣旨流传出去,所以才一直不敢杀我。”

    “传位圣旨?”霍清然皱眉。

    “没错,当年父皇重病垂危时我母妃陪侍在侧,但是萧玚带兵逼宫,父皇身边的人都被萧玚控制,父皇便把圣旨交由母妃保管,也因此,萧玚母子为逼问圣旨下落,将我母妃折磨致死。”萧玴深潭一般的双目中痛与恨交织。

    “那这圣旨又如何到了你手里,难不成是端妃娘娘自己跑来给你的?”霍清然仍是不信。

    “当年母妃将圣旨藏在殿里的蒲团之下,德妃派人去搜殿,只不过德妃身边有一个宫女曾受母妃一恩,母妃向她求助,她便偷偷将圣旨藏了起来,后来德妃怕有遗漏再次派人搜殿,那宫女又借机将圣旨和一封说明事情始末的信一起放回了蒲团里,并找机会告诉了我,我才得到圣旨。”

    霍清然默然片刻,复而问道:“那圣旨现在何处?”

    萧玴道:“我自然不能带在身上,也不在宫里,我将它放在一个极安全的所在,只是现在暂时无法给你看。”

    霍清然道:“晋王殿下,无凭无据的,就凭你一人之言,叫我如何能信你?”

    “清然,我已暗中筹谋四年,现如今只差一点我就可以覆灭萧玚的天下,如今无论你信我与否,你都得停下你现在的所有行动。”萧玴神色严肃。

    “我自有我的方式复仇,与你何干!”霍清然转身欲走。

    萧玴一把拉住霍清然的手,道:“我听说,杜昭容凭借一碗定神汤重新获得萧玚的宠爱,那碗定神汤是不是你熬的?”

    霍清然回头,冷冷道:“放手!”

    萧玴似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说道:“你在汤里加了什么?神仙草,嗯?”

    霍清然一惊,时隔四年,他还是那么了解她。

    神仙草不过是路边一种不起眼的野草,然而它的根却有大用,打仗时,如果兵困马乏,只需挖些神仙草,熬出汤汁来,给人和马按量服下,哪怕粮草断绝,急行军数日,也可消解一切人马的疲惫,打起仗来更是狠勇,不死不休,然而这种东西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药效过后,身强力壮的也会连老弱妇孺都打不过,而身体稍弱的,则很有可能精力衰竭而死,因此神仙草极少有人使用,除非生死存亡关头。但若是剂量用得极小,它就是一种慢性毒药,它会让人的精神日日饱满,连用三四月,浑身血气翻腾,心境稍有起伏就极可能浑身血管爆裂而亡。

    霍清然猛地一挣,一掌拍出,萧玴侧头退步,拿住霍清然手腕,收手!

    二人距离再度拉近!

    “你必须马上停下,你这样是杀不了他的,现在时日尚短,无人发现异常,再过一段时间太医就会诊出有异,难道太医会不知道神仙草?你只会把自己赔进去。”萧玴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霍清然。

    霍清然手肘撞击过去,萧玴却不躲,生生受了她这一击,依然紧紧箍着她。

    “那又如何?难道要我像你这般苟且偷生,置血海深仇于不顾吗?”

    “你若死了,你的仇如何能报?清然,你先收手,很快我就可以带你出宫,我们一起,毁了他的江山,手刃萧玚,让他尝尝百倍千倍的痛苦。”

    霍清然一掌推出,将两人距离拉开,平静地看着萧玴道:“好,想让我收手可以,除非你能让我信你。”

    “你要如何才能信我?”

    “帮我杀一个人。”

    “谁?”

    “萧玚的亲信,神威营大统领,范持。”

十三章 湖边受罚

    紫云阁南边有一湖,名曰栖翠湖,大小不过数亩,最深处约摸有一丈余,湖正中央种有一丛荷花,距离岸边也有些距离,栽种之时取的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意境。

    眼下天已入秋,湖里的荷花都谢了,只留下片片硕圆的荷叶静静漂浮。

    栖翠湖旁边靠着小花园,花园中有一块空地,此时几名豆蔻少女正在园中空地上踢毽子玩,为首的正是乐清公主萧浅,因着此处挨着萧浅的紫云阁,是以她常在此处玩耍。

    身边几名她宫中的宫女小心翼翼地配合着她,既不让她输,也不让她觉得无聊,技巧拿捏得恰到好处。

    少女们玩得兴起,一名宫女却不小心将毽子踢到了萧浅身上。

    啪——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那个宫女脸上。

    “不长眼的奴才。”萧浅愤愤骂道。

    那宫女登时吓得跪地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公主恕罪……”

    萧浅还欲打骂,余光却瞟见栖翠湖边来了个宫女,手里提着几袋包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大概是刚从太医署过来。

    萧浅转头一看,不正是那日敬武公主萧晗一直回护的宫女么。

    萧浅伸手,旁边一名宫女立刻将毽子放到她手里,萧浅勾了勾唇角,把手里的毽子轻轻一抛,抬脚用力踢向霍清然——

    那由五彩稚鸡尾羽制成的毽子划过霍清然面前,扑通一声落进了湖里,瞬间便沉了下去,只留下几圈涟漪缓缓荡漾开去。

    霍清然并不理睬,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萧浅气势汹汹地带着宫女太监们拦住霍清然去路,道:“你!竟敢将本公主的毽子踢到湖里!”

    霍清然欠身行礼,虽是不愿搭理萧浅的,但毕竟此时自己身在皇宫,身份不能暴露,也不得不向萧浅行礼:“奴婢并没有碰过公主的毽子,公主怕是看错了吧,奴婢还得赶回去为杜昭容煎药,便告退了,望公主见谅。”说完,便转身欲走。

    “站住!”萧浅喊道,身后的宫女立刻结成人墙拦住霍清然挡住去路。

    萧浅得意地笑着说道:“本公主没叫你走你敢走!”

    “不知公主还有何吩咐?”

    萧浅微微仰头,带着一个王朝公主的倨傲,扬起嘴角,故作大度道:“本公主一向是宽宏,你这奴婢虽冒犯于我,我便不罚你了,只是你将我的毽子打落湖中,却是不能随意便饶你,如此,我也不多责罚你,你只需下水去将我的毽子捞起来便可。”

    霍清然瞧了瞧平静无波的湖面,那毽子早已消失得没影了,栖翠湖说深不深,但说浅也不浅,要在湖底找到一只毽子却也不是一件易事,怕是有人故意要让她淹死在里面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宫里偶尔淹死一两个宫女,就像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公主明鉴,奴婢方才只是恰巧经过,并未碰到公主的毽子,而且,奴婢并不会凫水,恐怕没办法为公主打捞毽子了。”霍清然回道。

    “你是说本公主冤枉你咯?”萧浅说着,环顾了一下身边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你们说说方才看没看到是何人将我的毽子打落水中的?”

    “是她!就是她打落的!”周围的人纷纷应和,生怕晚了一点声音小了一点公主就感受不到自己的诚意。

    刚才还因为无意将毽子踢到萧浅身上而吓得跪地求饶的宫女此时已经一脸坚定愤慨地看着霍清然,纤细的食指直指霍清然,仿佛霍清然欠了她五百两银子似的,大声道:“公主,奴婢看得真真的,就是她把公主的毽子打落水的!”

    萧浅满意地一笑:“本公主宽宏大量,只是叫你把毽子捡回来弥补过失,你竟敢抗命?”

    “奴婢虽只是一名宫女,却也不能被人随意栽赃,”霍清然说着,不着痕迹地缓缓挪到了栖霞湖岸的边缘,只需再踏出一步,就会跌落湖中:“不如容奴婢去请敬武公主来,敬武公主一定会还奴婢一个清白。”

    萧浅笑容一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你以为我会怕萧晗,就算她现在就在这儿,你今天也一样非得给我下去不可!”

    萧浅怒气冲冲地跨步去推霍清然,霍清然似乎被吓到,脚歪了歪,向旁边倾倒,同时却悄无声息地踢中一块石块,萧浅去势急,刚巧一脚踩到石块上,脚一扭,身子立刻不受控制向湖中倒去,她不自主地伸手抓向身旁的霍清然,后者却似要跌倒时想保持平衡一般,手迅速向后一划,恰巧躲过了她的手。

    霍清然踉跄两步,稳住了身形,与此同时——

    “啊!”短促的惊呼过后,萧浅扑通一声摔进湖中

    周围的人立刻炸了锅,尖叫声此起彼伏——

    “公主!”

    “公主落水了!快救公主!”

    萧浅不会凫水,此刻只能在水里拼命挣扎。

    霍清然在一旁看着,她此时却是不能走的,毕竟公主落水,自己一个宫女不但不救,还趁乱离开,实在不是一个小罪,萧浅必定会趁机报复。

    两个太监踢掉靴子就往水里跳,其他宫女则在岸边努力探手欲拉他们上来,周围乱成一锅粥,不断有宫女太监奔过来,终于手忙脚乱地把萧浅救上来。

    萧浅浑身湿透,原本精心挽好的发髻凌乱地耷拉下来,水珠顺着她的衣角和发丝滴落,她被宫女们搀扶着,一阵猛烈咳嗽,吐了不少水,一时狼狈至极。

    待萧浅勉强回过神来,后怕不已地她抬手指向霍清然,狠狠道:“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刚把萧浅从湖中救上来的两个太监迅速扣押住霍清然。

    “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霍清然问道。

    “这个奴婢不尊本公主懿旨,害本公主落水,”萧浅似乎眼神怨恨,想动手给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一巴掌,无奈在水中一番挣扎,此时力气都耗尽了,若不是宫女搀着,怕是站也站不稳:“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公主你无意落水,与奴婢有何干系?”

    “若不是你违抗本公主懿旨,我如何会靠近这栖霞湖?又如何会落水?”

    霍清然冷笑,自己害人不成反害己,竟还能将此当做罪名安在她身上。

    霍清然被人按在专用行杖刑的条凳上,三十杖一下下落在她身上。

    “用力打,给我狠狠地打!”萧浅厉声道。

    行刑的太监又加了几分力气。

    霍清然从小习武,内外功夫都不弱,军营里的廷杖都受过,这些太监的三十杖对她来说不会有多大的伤,但她此时身份只是个小宫女,对于一个柔弱宫女而言,三十杖已经是几乎危及性命的刑罚,霍清然咬唇不吭声,面上则故意做出痛苦神色,脸上冷汗涟涟,仿佛真的快死掉一般。

    打完三十杖,萧浅却还不解气:“你给我在这儿跪五个时辰,陈添,看着她,跪不足五个时辰就立刻乱棍打死扔出宫去!”

    “是,公主。”名叫陈添的太监应声,和另一人一起把霍清然从刑凳上拖下,让她跪在一旁。

    重责三十又罚跪五个时辰,霍清然若真的只是个普通宫女,怕真的就在这儿丢了性命了。

    萧浅微勾唇角,俯视狼狈不堪的霍清然:“给我好好在这儿跪着,看萧晗能不能救你!”语罢,见霍清然面露不服怨愤,终于满意地带着人回紫云阁去了,她方才落了水甚是狼狈,且这天气,浑身湿透了,冷得紧,得赶紧回去换身衣裳。

    其他宫女太监们在周围或看好戏、或面露同情,对着霍清然议论了一阵都渐渐散了,不多时,原本热闹的栖霞湖边就只剩下被罚跪的霍清然和监督她的太监陈添了。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秋雨飘洒起来,时大时小,但绵延不绝,监视霍清然的太监陈添跑到不远处的亭子里躲雨,坐在围栏上盯着她。

    深秋的雨带着寒气丝丝渗透进身体。

    不知何时雨又下大了,在天地之间织出一张网帘。

    雨水一股股顺着霍清然的发缕流下来,她跪立在大雨中,浑身都是冰冷的。

    疯狂砸落在身上的雨突然消失了,一双在雨中沾染了一点泥泞的白靴出现在身侧,霍清然抬头,身旁一袭白衣的好看的少年撑着伞为她挡住了暴雨,一把伞几乎都用来遮霍清然,少年大半个身子转瞬就湿透了。

十四章 国公府世子

    少年面上有些诧异又带着些怜悯,道:“你这个小宫女犯了什么错?怎么在这里罚跪?”

    “陆世子,”陈添匆忙冒雨跑过来道:“不可啊陆世子,我家公主罚她在这里跪着,您可不能帮她呀。”

    陆世子?听闻乐清公主一直爱慕的陆国公家的世子名叫陆临,难道是他?可是他怎么会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在后宫里?

    陆临闻言皱眉,道:“乐清公主又随意处罚宫人,她罚这个宫女在此跪多久,你跟她说,我把人带走了。”

    “万万不可,陆世子,我家公主罚她是有原因的,这个宫女不知礼节,不尊公主懿旨,冒犯公主殿下,才受罚的。”太监慌忙解释道。

    陆世子不满地看了一眼太监:“公主是什么性子,我怎会不知?”语罢又低头对霍清然道,“你且起来吧,不必在此罚跪了。”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啊,公主要是知道了会打死奴才的,陆世子您别再难为奴才了。”陈添急得声音都带了点哭腔。

    “世子,您要是真想帮帮奴婢便不要理会我,奴婢跪足了时辰自然可以离开。”霍清然跪着,并不抬头看他。

    “你这丫头,竟是不领情。”

    “不,正是因为奴婢领世子的情,才不能起来。”

    陆世子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这次虽能救她,但若乐清公主因此更加生气,自己倒是没事,只怕吃苦的还是这小宫女,自己不能常在宫中,自然不能次次帮她,若她因此殒命,只怕自己没法不内疚,她这样做,既是救她自己,也是为他着想。

    陆世子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你倒是很聪明,只是乐清……”

    “陆世子——”远处一名宫女撑着伞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对陆世子说道:“陆世子,原来您这儿,娘娘问着您呢,说您怎么还没到,特意打发我来找您的。”

    当今贵妃陆羡是陆国公最小的妹妹,也就是陆临的小姑姑,那陆临出现在这里就没什么意外了。

    陆临看了看霍清然,道:“我会向乐清公主……”

    “公子最好什么都别说,”霍清然打断陆临的话:“贵妃娘娘怕是等急了,公子还不去吗?”

    “是啊,公子,娘娘还在等着呢,怕真是等急了,您快跟我走吧。”贵妃身边的宫女面色焦急地接茬道。

    陆临想了想,拉过陈添,把手里的伞塞他手上,道:“你在这儿给她撑着伞,听到没有?”

    陈添面露难色:“这……恐怕……”

    陆临面色一厉,挑眉:“你敢不从?”

    自家公主素来爱慕陆临,若是惹他不高兴了,他在公主面前说两句,公主立刻就可以把他乱棍打死,他可不敢违抗,陈添立刻缩了缩肩膀,瑟瑟道:“是是是,陆世子放心,奴才一定在这儿给她撑伞。”

    陆临这才满意地罢手,转身往贵妃的含象殿走,那宫女立刻跟上去用手中的伞为陆临撑好,道:“公子您慢点,这雨大,您别淋着了。”

    陆临远去的背影,渐渐在雨帘中越来越模糊。

    等到完全看不见人了,憋了一口气的陈添立刻把伞移开,冲霍清然狠狠啐了一口口水,道:“你这贱女人,也配让本公公撑伞?”

    霍清然抬头,冰冷地目光如剑一般刺向他。

    陈添被这目光吓到,瑟缩了一下,想到她还被公主罚着,自己是来监视她的,她还敢以这样威胁的目光看自己,顿时更加怒火中烧。

    “你还想反不成?”陈添说着抬手准备给霍清然一巴掌。

    霍清然正欲抬手格挡,一声暴喝突然传来:“住手!”

    陈添下意识循声望去,刚转过头还没看清楚人,已经被那人一脚踹翻在地上,翻滚两圈,顿时浑身都是泥水,他气得发抖,叫骂道:“哪个贱婢,敢打本公公!”

    他爬起身来准备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欧的敢对他这个乐清公主身边的红人动手,定叫她连后悔都喊不出来。

    然而他还没抹干净脸上的泥水,就听到那人骂道:“狗奴才,她也是你能动的?”

    陈添不用看就能听出这个声音,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自己主子乐清公主的死对头——敬武公主萧晗。

    陈添立刻吓得普通一声跪在泥水坑里,脸也来不及抹,呼呼地磕头道:“敬武公主,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没看清是公主,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师父,快起来,”萧晗把霍清然拉起来,紧张地上下检查一番:“你没怎么样?萧浅打了你三十杖?你伤得重吗?”

    “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霍清然示意萧晗放心。

    “三十杖怎么可能是小事,师傅,你跟我走,我马上找太医来为你诊治……”

    “不必了,公主,我没什么大碍,这样不合规矩,我更不想因此被太多人注意到。”霍清然拉住萧晗。

    “那你至少得跟我回去换身干净衣服,你受了伤,又淋这么长时间雨,病倒了怎么办!”萧晗拉着霍清然欲走,一晃又看到跪在一旁的陈添,表情立刻变得跟看见什么恶心至极的垃圾一样,又是一脚把他踹倒,喝骂道:“狗奴才!”

    陈添迅速爬起身重新跪好:“是是是,公主骂得是!”

    “我告诉你,以后你再敢对她动手,我拆了你的骨头!”萧晗语气不带一点温度地说道。

    “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陈添一个劲儿磕头道。

    “师傅,我们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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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东黎王朝骠骑大将军“次子”霍清然是一个传奇,
十岁观战,
十一岁入战场,
十三岁首次领兵大捷,
十四岁获封宣威将军,
十八岁入宫成了……一名默默无闻的宫女。
这是一部女将军的成长史!斗争朝堂,杀伐天下!
霍清然:“从那一刻起,复仇,是我余生的全部意义。”
萧玴:“我从来是黑暗中的人,唯有看着她的时候,才踏入光明。”
萧晗:“自由,一个公主,最不能也最不该有的就是自由。”
陆临:“早就应该死去的人却还活着,就总有他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赫连昀:“我们之间,就只有交易吗?”
注:非宫斗文将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