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恶魔的低语（4）
在新干线上，名古屋是个大站，特制玻璃的窗外，人流络绎。
小林意德看到现场被他所说的话轻而易举地调动起肃穆气氛，暗暗点头，他在创办颇具名气的谋杀俱乐部后，俱乐部所举行的各期活动，大部分是由他主持的。这或许就是兴趣使然吧。
“京都福知山町的城郊，距离丹波市北端约20公里，有个家族从室町幕府时期便生活于此，这个地方仿佛还停留在数百年前的战国年代，杂草丛生的残破城郭，布满战争痕迹的黑色巨石和过去的梦，就某种意义而言，它或许是真实存在的，即便是与当时正处于历史最高峰的日本大环境所格格不入。
“你从远处看，它在山丘上，四周环绕黄色农地，一座佛寺突兀地矗立在中央。你们从城门的木制鸟居进入时，鹅鸡成群在你车前飞窜，沿着铺卵石的陡峭街道往上走，就到了一间外表古朴的邮局。
“山脚有清水小河环绕，沿河筑有一道防御墙，水边有杨柳垂绕。在凉爽的傍晚，你会看到许多人沿着墙边的桃树散步。
“那个地方还有农村老式的市集，牲畜的声音有如鬼哭神号，在摊子旁边排成一列，小贩的叫卖声和牲畜的叫声一样大。还有……”小林教授稍微停顿了一下，“当地有不少人迷信一种特别的山神，迷信活动也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我觉得这真是个可以安顿下来写书的好地方，就在那里住过一阵子。
“当然，本地也有工业活动，像制铁厂，制玻璃厂……别的没了解太多，而无头悬案的死者就是当地最大制玻璃厂的老板安冈嘉一郎，他的外祖父和我的祖父是堂兄弟，到我这辈联系虽淡，但也不断。
“嘉一郎48岁，他的妻子竹本由希比他要小四岁，明眸皓齿，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他们育有一个儿子，叫做安冈俊彦，时年22岁。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提起他们的名字，只是因为他们三人都已不在人世。”
列车不知何时启动，天色亦变得有些暗沉，飞梭的晦暗景色只在长崎熏的瞳孔中停留了一秒，她不知所以，只觉一阵阴风透过玻璃，钻进她的长裙内。
“他们住在河堤的一幢别墅，河流的河床从此处变窄，水流深静，透着幽幽绿色，我们现在就来看看，”小林意德撸起西装袖子，伸出老态的食指，蘸了蘸杯中还有一定深度的咖啡，在白色的桌面上涂画，圈出一个椭圆标识建筑，又在四周画了几条线段，“这幢别墅，以灰岩建造，三面环绕着庭院。”
随后他又画了条弧线，“这条河，从别墅前方蜿蜒而过，在距离别墅几百码的位置有座建成两百年之久的石拱桥，这是他家私有的（河两边的地都是他们家族的），另外，包括更远处的河对岸，还有一座废弃的高塔，也是属于他家的。”
“是战国时代的瞭望塔吗？”佐木偶而插嘴问道。
谈及一座废弃的高塔是何用意？
“嗯，不错，不知后来出于什么目的，兴许是祭祀？塔在废弃一段岁月后又往上扩高扩宽了，但至十年前，早已又是废弃的状态了，旁边的附属建筑早被拆得一干二净，或许被人当柴火烧了，但中心的黑色石块堆砌成的骨架仍在，在内部有条沿墙而造回旋直上的石梯，直达环绕着石墙的塔顶的宽阔平台，顶上的视野以及风景是极好的，四周的美景一览无余。但……如果是现在去的话，入口应该是被封住了吧？”
“是塔顶的安全措施不够到位吗？毕竟河边是孩子夏天去爱去玩耍的地方，有安全隐患的话，封住入口也是应该的。”七濑美雪摇晃着葱白的手指，她对自己的推断非常自信。
长崎熏也连连点头附和。
“这也许只是原因之一，更为重要的是，塔顶曾是幽灵作案的地方。”小林教授的手指撑了撑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面色异常凝重。
“什么？你是说那座废弃高塔的塔顶就是犯罪现场？”扎着辫子的金田一差点跳将起身。
“幽……幽灵？”两个少女就差抱在一块了。
“幽灵作案也未免危言耸听了。”佐木目露期待地看向对面的老头，他准备尽量套出小林意德所知的此案的所有细节。
一来是对这种连警方都束手无策的无头悬案抱有极大的兴致，二来若是能侥幸从案件亲历者中察觉到一些警方曾经或许遗漏的细节而侦破案件，侦探值的增加堪称此类旅程上的一次惊喜。但无疑很有难度……他也是抱着试试看的觉悟。
窗外的天空开始下起绵绵小雨，细如牛毛的雨丝以不同角度射挂到特制玻璃上。小林意德轻叹了口气，抿了大口已经凉透的咖啡润润喉，浑然不觉自己的手指还在咖啡里蘸过数次的事实，他叹了口气说，“还早着呢，且听我慢慢道来吧。”
“洗耳恭听！”
“说回到安冈嘉一郎，他的个性耿直保守，但待人非常亲切，认真踏实地经营玻璃事业，凭着家族的余荫和自身的优良经商头脑，他的玻璃厂开得相当大，而他妻子呢也持家有道，夫唱妇随，日子过得平静且富足。但是他们儿子俊彦，却和他们大不相同。”
“是不良少年的那种吗？”长崎熏问道。
“这倒不是，只是说性格和他们大不相同，他有着少年般的活泼，却也有根植于性格的多虑与紧张。如其名一样，他是个帅气俊朗的小伙——方额、直挺的鼻梁、宽距恰到好处的褐色眼睛，这样的独子，自然受到了嘉一郎和竹本由希的溺爱，只要是俊彦在学习或者做某件事上小有成绩，就会被他们在外人面前无限放大。
“但有一事，”小林教授竖起食指，“不管俊彦如何坚持，嘉一郎就是不肯松口。”
“什么事？”
老头面对金田一的疑问，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注视着后者，“一个耿直保守的有钱人，能对溺爱的儿子在许多事放纵，但在一件事上，他却有着自己的固执，那便是……儿子的职业选择。”
第二百二十八章 恶魔的低语（5）
“按照嘉一郎的意思，俊彦曾在玻璃厂里接受培训，有朝一日将继承工厂，和他父亲一样成为镇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他通晓事理，知道自己的责任义务，但却渴望到国外的大都市学习油画。
“我曾与俊彦聊起过这点，他很苦恼，认为自己的父亲过于固执了。但我没有就此与嘉一郎谈论过，因为绘画这份行当需要天赋，以我的眼光，并不觉得俊彦是个具有一定绘画天赋的人，我更相信这是他的临时起意，或许过一阵子就会换个想法。这就是涉世不深的年轻人啊，有这出梅那出的……
“算了，此话题暂且按下不表，现在再回过头想想，也不知道让莉拉她去安冈家借住是对还是错……”小林意德烦躁地将手探进西装内衬，佐木隐约看到一个烟盒，正欲出声提醒，前者想起了这是在列车上，讪讪转换方向摸摸头，暗叹了声，继续说道，“莉拉小姐去安冈家寄住后，腹有内涵的少女与帅气多金的少爷撞在一块，迅速便打得火热，在炎炎夏日，虽然莉拉因为心脏不太好的关系不热衷于运动，但在俊彦的鼓励和帮助下，她也在那条凉爽的河中畅快游了几次……总之他们进展迅速，甚至快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而嘉一郎对莉拉的谈吐和文学素养相当欣赏，又因为是我推荐的关系，反正对莉拉是相当满意，另外，他也打算用她来拴住俊彦的心，让俊彦他安心留在本地，好继承自家产业。”
“这不是挺好的？”留着乌黑长发七濑说道，怀春的少女总是希望年轻的少男少女们能有个像童话里故事般的结局。
西装笔挺的小林教授偏头看了她一眼，算是回应，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咚咚”敲击，说道：“事情本该往好的方面发展下去，却意外滑入了奇怪的轨道。
“首先俊彦和她求婚了，可莉拉拒绝了，于是俊彦他打电话来和我诉苦，我以为是莉拉过于害羞内向，而且她年龄也太小，就鼓励小伙子换种方式再试试，要不就再等等。他和我说，‘小林教授，我情不自禁地抱着她，她站在那里，僵直的身体像座雕像。老实说，我觉得自己不是很配得上她，我追逐她穿过石拱桥，来到塔楼附近。我问她是否心有他属，她倒吸口气，断然否决，我又问她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我，她承认喜欢我……’”
“女人果然是最复杂的动物！”金田一重重点头，仿佛在下某种定论。嗔怒的七濑美雪立马白了他一眼。
“听了他所说的，我稍微有点疑惑，莉拉的背景我还是清楚一点，她是美日混血，从小就在单亲家庭下成长，缺乏安全感，面对俊彦的求婚，按理应该会动心，于是我安慰俊彦，让他打起精神，如果婉转一些，或许就能虏获芳心，实在不行也不必操之过急，处上个一两年再说，毕竟还年轻。
“我有想单独问问莉拉的冲动，但她的房间没有电话，更何况她的性格应该不太容易和一个老头说上心里话，我就放弃了，当然她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毫无疑问。”老头摊摊手。
“时间到了三个星期之后，那是87年8月6日，东京的天很热，我边喝着茶边写评论稿，突然接到俊彦的电话，他很兴奋，说莉拉已经接受了他的求婚，并且将婚礼定在了三个星期之后，他隆重邀请我届时前往参加，我欣然同意，心中还颇有成就感。
可在一星期后，一切似乎都变了，就像即将登陆日本的台风调转车头，小林低着头，脑海飘过这句话，顿首片刻，他才继续说道，“兴高采烈的我本以为会接到嘉一郎的电话，但等了快两个星期也没听闻半点消息，一时间心生疑惑，抱着试试的想法打了个电话给石岗家里……
“接电话的是他妻子竹本由希，在我说明打电话的来意后，她沉默了。许久后才和我说了这么句话，‘嘉一郎他不想再让松下莉拉和俊彦在一起了。’我顿时脑袋昏昏沉沉，一时间难以消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嘉一郎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在我追问下，由希吐露出了她知道的部分情况：莉拉实质和表面看上去的文静内秀的气质大不一样，她不是个好女人。要不是俊彦的坚持和我的关系，嘉一郎都不打算再让莉拉她住在别墅里。”
“这……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长崎熏听到此处，喘着粗气，掩着嘴问。
此处石冈嘉一郎态度的转变，实在来得太过匪夷所思。故事调动着佐木等人的胃口。
“这也是我当时特别想了解清楚的事，为了彻底弄清这件事，在挂完电话后，我当即通过电话购买了前往京都的车票，在我看来，这件事透露着丝丝诡异……难道，莉拉小姐她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就在那天……”一直没说什么话的佐木敏锐地察觉到小林教授语气的异常。
“嗯。”谢顶的老头重重点点头，望着窗外笼罩在灰蒙蒙的雨汽的大地，满脸愁云，随着回忆被一幕幕拉开，他仿佛又经历一遍往事，收回略微发散地思绪，他挺直稍显佝偻的老年胸膛，身体前倾，双肘重新撑在桌面上，郑重其事地接着说，“我坐的是中午的班车，好不容易赶到石冈家中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一刻，屋里没有别人，只有竹本由希直挺挺地呆坐在沙发上，甚至都没有发觉我出现在门口。我当即预感到不妙……
“‘由希太太，发生了什么事？’对于我地到来她显得非常吃惊，但转瞬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希望。
“这回，她毫无隐瞒地告诉我，嘉一郎除了告诉她松下莉拉可能不是好女人外，别的事他只字不提，他说所有的事都显得荒唐可笑，直到几天前……”
第二百二十九章 恶魔的低语（6）
“在知乐园附近，从文芒路直通石冈家别墅的道上有一家农户，专门种植蔬菜和养殖禽类，他家蔬菜和禽肉蛋常年供应石冈家，是稳定的合作关系，家主板垣隆治有育有20岁的儿子和19的女儿，他家儿子在石冈家的玻璃厂工作，平时和俊彦走得挺近，莉拉和他们兄妹关系挺好，经常会在一起玩耍，板垣隆治也挺喜欢她。
“但几天前，当莉拉在路上巧遇板垣隆治的货车时，经过一排路旁栽种着高耸白杨树，另一排是大片的谷地的马路时，他停下车，面红耳赤，满含怒气，当街对她高声怒骂，言辞不堪入耳。而莉拉抬起手遮住眼睛，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
“这一场景被石冈家的佣人看在眼里，虽然隔着有段距离，听得不太真切，但莉拉转身逃走，板垣隆治却依然不依不饶地怒骂地样子还是深刻地刻在了她的脑海，于是就回去禀告了竹本由希。”
“有点耐人寻味。”金田一手指捏着下巴。
“然后呢？小林教授？”佐木端坐在椅子上，两根大拇指相互环绕旋转。
“我问由希嘉一郎是否在家里，这时她才回过神，脸色苍白得难看，她急切地抓住我的手，央求我赶紧去废弃高塔，原来嘉一郎和莉拉她约了4点10分在废弃高塔塔顶见面，我看了眼表，虽然从石冈家的别墅看不到石塔，但从别墅门口出发，走得快的话只需10分钟不到，我想着还有点时间，就想从竹本由希口中了解到嘉一郎出去前的细节，好提前做打算。
“由希说得很快，但大概是这样的：在三点前，嘉一郎从银行回来，手中提着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说是要用这些钱让莉拉知难而退，离开俊彦。随后他问了妻子俊彦是否在家中，因为他希望自己在莉拉摊牌的时候，儿子能够在现场，好了断这段，由希告诉他俊彦在楼上写信。嘉一郎上楼后，十分钟没有动静，由希觉得俊彦应该没在楼上，但不知为何了丈夫要在他房间待那么久。
“嘉一郎下楼了，他的苍老和憔悴是由希从未见到过的，他的腿像是灌铅了，行动迟缓地从楼梯上下来，这是由希特地和我提起的点，嘉一郎离开别墅前的情形便是如此。”
佐木细长的眉毛登时皱了起来。
“安冈俊彦和松下莉拉呢？他们两个去哪里了？”七濑美雪双腿夹紧，故事似乎到了最紧张的时候。
“这段时间里，由希她没有看见莉拉她，而俊彦他在别墅后门车库里修车，在嘉一郎离开后没三分钟，他从车库回到客厅，从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由希口中得知父亲去过他房间并没有找到他后，他喃喃自语，就带了雨衣走出了别墅，往废弃高塔的方向。
“了解了基本情况的我立马小跑出别墅，那天外面也是这样的天气，天色暗沉，毛毛细雨打在我的胡子上，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废弃高塔的人口时，只见到莉拉她踌躇不定地站在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小林旋转手腕，轻抖银色老式腕表，反射车顶日光的圆斑在佐木脖子上停留了片刻，他继续说道，“我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那时正好是下午3点40分。
“我有太多的话提在喉咙，想问眼前的女孩，但此时不是良机，莉拉她一身单薄的碎花丝质洋装，裸足下蹬双白色皮网凉鞋，手臂上挂着泳装、毛巾和泳帽。她还没有下水，暗黄色的头发当然也没有弄湿或弄乱，她的呼吸缓慢而用力。
“‘莉拉，嘉一郎和俊彦在哪？’，莉拉缓了五秒，或许更久，才惊讶地发现是我出现在她地面前，又是5秒的停顿，她凝视了上方一眼，‘上面，塔顶。’她地话异常简洁，却像是憋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她的眼神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争执，我还是不要介入的好。’。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没有再问，走上前探头往塔内望去，陈旧的气息及河水的味道交汇成潮湿阴冷的气味，如我之前所说，这座废弃的石塔只剩核心的骨架，得沿着塔内墙壁的回旋石梯才能爬上塔顶的方形平台。底楼进去的空间空空如也，除了两张木制长凳和破椅子，什么也没有。光线从石梯边的狭长破窗透进来，塔外这时开始雷电交加了。”
仿佛是在迎合小林意德的述说，子弹头列车的窗外也陡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紧接着是轰隆隆的炸雷声。
“啊！？”后面几排座位的空间外，有小女孩细细高高的短促尖叫声紧随雷声传来。邻座母亲赶忙低声道歉，看来是被外面的雷电吓到了，佐木心里如是想着。
还有几站，列车就到京都了。不知在到站前能不能听完完整的案件。
“越往上走，越能听到嘉一郎愤怒的声音传来，隐约能够听到他们的争执，我朝上方的石梯喊，期冀能得到他们的回应，但是只有我的声音在靠石墙的旋梯上盘旋，我只好咬咬牙，迈开老腿，吃力地爬上回旋梯，这是个令人头昏眼花的苦差事，尤其是对一个体力不济的中老年人来说更是如此。”
面对小林教授地自嘲，四人屏气凝神，都没有搭话的意思。
“好不容易才登上塔顶的露天方形平台，风卷着雨片毫不留情地在我脸上拍打，我看到俊彦和他的父亲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圆形石砌平台上，周围的胸墙层次不齐，有些比灌木要高，有些却破败到只到成年人的膝盖。
“嘉一郎穿戴着他的雨衣和斜纹软呢帽，嘴形严峻，大部分身体侧对着我，而俊彦正苦苦地哀求他。后者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外套，灯芯绒西装内的领带随风乱舞，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两人的面孔充斥着争执后的红润，但我的到来，似乎让他们松了口气，现场的气氛稍稍缓和。”
第二百三十章 恶魔的低语（7）
“塔顶风雨交加，俊彦用哀求的语气冲他父亲喊，‘我要告诉你……我……’话音未落，裹在皱不拉几的灰黑色雨衣内嘉一郎抬手打断他的话，‘至少这次，让我按照我的想法去完成这一切。’他用无可置疑的语气让我带走失魂落魄的俊彦，随身转身背对我们，孤寂地立在胸墙上。
“这种情形下，我都没敢把我在入口碰到莉拉的事告诉他们，望着嘉一郎的背影，只能应承下来，俊彦无精打采地朝我走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西装表面沾着雨珠……”
“教授，你有没有注意当时的时间？”带着口罩的佐木出声问。
“让我想想。”小林意德捋着W型胡子，陷入了沉思，“应该还差10分钟4点的样子。”
“然后呢？”金田一迫不及待问。
“唉……我带着俊彦离开了废弃的高塔时，嘉一郎仍没有回头，发亮的暗黄色手杖倚靠在胸墙，鼓涨的公文包则放置在另一侧的胸墙，环绕塔顶的这圈胸墙，高低不一，残损程度不同的黑色石块上，还有名字的签名。等我们下去的时候，莉拉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避开的。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变得可有可无后，我领着俊彦穿过草皮，漫步在河岸边的桃树林里，只是他有点心不在焉。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嘉一郎会如何与莉拉她谈判，要不是之前在塔顶看到嘉一郎的表情难看到可怕，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回头找他，或许暂且不让俊彦插入是件好事吧？正当我仍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在后方高塔的方向传来惊呼，像是小孩子的尖叫声，我后背发凉，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瞥了眼腕表，指针在4点7分处一闪而过。因为我颇为在意莉拉是否准时赴约，所以相当在意时间。
“起先我以为是有孩子溺水了，就和俊彦立马赶回去了。”
“不是吗？难道就在那个时候？”金田一面容紧张。
小林毫不理睬他，只是继续用肃穆的声音说着：“没有想象中的事故，只有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孩子，约莫十岁，从废弃的高塔里飞速窜出，眼神惊恐不安，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大喊大叫，‘塔顶有个浑身是血的人！’一颗豆大的水珠子从树叶落到我的秃顶，我从头顶到脚底都凉透了。
“此时附近之前在野营和游荡的人都聚拢了过来，有人已经跑去寻找有座机的地方打救护车的电话，我二话不说，冲进废弃的高塔内，俊彦紧随其后，也不知道就我的身体，是怎么一口气就上到10多米高的塔顶的。”小林自嘲一声。
“浑身是血的人就是石冈先生吗？”七濑和长崎熏异口同声问道。
“没错，”小林的下巴重重向下一动，面露苦涩，“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浑身浴血，走进一看，褶皱的灰黑色雨衣满是血迹，靠近左侧肩胛骨的位置有个被利剑刺开的裂缝，约莫三公分宽，裂缝处是血淋淋一片，像是朵盛开的血花，应该是凶手从背后偷袭，至于他经常随身携带的暗黄色手杖，其实内藏细剑，此时沾染着鲜红血迹的锐利剑身随意洒落在他的右脚旁，而剑鞘——即手杖的外套，则掉落在胸墙的墙角，至于之前我曾看到的鼓胀的公文包，则不翼而飞，不知是不是被凶手给带走了，毕竟有不少钱吧。
“嘉一郎的嘴唇毫无丁点血色，我扶他起来，他看到我后，惨笑了声，‘好惨！’，接着用仅有的一点意识搜寻着……当他看到我身后地俊彦，颤抖地抬起手招呼儿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爸爸，这是谁干的？’俊彦流着泪跪着问，然而石冈嘉一郎已经失去语言的表达能力，一分钟后便死在他儿子怀里，像个孩子似的紧抓着俊彦不放。”
“是莉拉干的吗？”七濑美雪咬着手指，不假思索地说道，“她提前赴约，然后两人发生口角，最后酿成杀人事故……”
金田一挥挥手，忍不住嘲讽道：“我说美雪你是不是傻子哟，如果是莉拉小姐，现在小林教授能坐在我们面前？”
“什么意思啊？”
“莉拉小姐要是凶手，前几天她还能被小林教授推荐到石原弥子的家中担任图书管理员的角色吗？”
“哎呀……别说了。”七濑美雪双手覆面，似乎真的被自己给蠢到了。
“美雪适合听故事，不是听犯罪案件啊！”金田一双手枕在脑后，悠悠下了定论。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佐木心里微微一笑，“我倒是记得很多次都是靠着美雪给你的灵感才能顺利找到案件的真相然后解决案件。”
“请各位注意一点，”小林意德又一次止住将手探进西装内衬的行为，他的话把几人的思维拉回到案件上，“当我和石冈俊彦于3点50分离开的时候，嘉一郎可是半点事没有，健康状况良好，所以凶手案必定是发生在之后一直到4点5分的15分钟内。”
“这点我认同！”长崎熏举双手赞成。
“警方的说法呢？”食指微微抬起镜框中央，佐木抱着严谨的心态问道。
“他们和我的想法一样。”
佐木身体右倾，拍拍肩胛骨，“死者的致命伤就在左侧肩胛骨旁吗？”
“对的，伤口虽然小，但是非常深。”小林颇为惊讶，高中生的心思都这么细腻的吗？
“那您是怎么断定是幽灵作案？”
小林胸有成竹，下巴稍微扬起，说道：“因为在这15分钟内，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能够登上废弃高塔的塔顶，首先，”他举起一根手指，“在高塔的入口附近，当天下午的该时间段内一直有目击者在野营游玩，他们一家人能够确定在莉拉离开、我们离开后只有那个贪玩的小孩进过塔楼内。”
“那另一侧呢？圆柱形的高塔的背面或许能够爬上去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恶魔的低语（8）
谢顶的小林意德摇摇头，“另一侧也不大可能，位于河岸边的总体是圆柱形的石塔，像是嵌入河道，只有入口一侧的这面人能够正常通行，背面直接就是河道，更何况石塔虽然残破，但背面的10多米的高墙底下常年受水汽侵袭，石块都布满苔藓，滑滑遛遛的，在没有攀岩道具的情况下，一般人根本爬不上去。不过……在塔顶犯罪现场有一处，引起了警方的强烈不解。”
“什么地方？”佐木和金田一不约而同地出声问道。
“在死者身后的胸墙，正对河流的那侧有几块像是被手指扳落的碎石。所以当时负责调查的警员坚定地认为凶手一定是从面对河的那一侧上去塔楼的。”小林教授双手环抱于胸，“可后来不管警方怎么尝试与调查，都不能够徒手从面对河这一侧的外墙爬上去，外墙痕迹检测的结果亦是如此，任何可供借力的石块之间的缝隙都没有人类踩踏的痕迹。所以……”
“所以就只能断定是幽灵作案吗？”作沉思状的金田一接着小林教授的话说。
“警方都束手无策，当地流行这样的说法也无可厚非。”小林摸摸秃头站起身活动活动，坐久了的身子僵硬地像是陈年腊肉，等列车靠站后，烟瘾颇大的他终于忍不住叼着根烟走出列车门，趁着停靠的短暂几分钟，摸出火机点上，吞云吐雾。
而佐木龙太，眉头彻底皱成了川字形，即便小林意德努力回忆了几乎所知的所有细节，但他在脑海里还原犯罪现场时，还是力有不逮。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跑福知山町城郊的犯罪现场一趟。
他望着窗外插兜站着抽烟的老头，心里想着，“还有一些情况要了解清楚。”
“佐木君，你觉得石冈嘉一郎是被幽灵从背后刺死的吗？”碎花黄裙的长崎熏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
“幽灵能握住细剑刺死人类，那幽灵就不能叫幽灵了，幽灵想必有自己杀人的方式。”藏在黑色口罩内的嘴向嘴角两边咧开，佐木揶揄回道。
“那你知道谁是凶手吗？”长崎熏满脸期冀地看着佐木龙太。
“不知道！”后者摇摇头，“如果仅凭小林教授地说辞和这点时间，我就能窥探到案件的玄机，那不是我太过聪明，而是京都的警方太过废物了。”
长崎熏没有放弃，“我相信佐木君一定能找出案件真相的。”
“长崎同学真是佐木的铁杆啊，那看来我不得不堵上爷爷的名声来赢得这场较量了。”
七濑美雪抬起腿朝着金田一的小腿就是一脚，脸上微微醋红道：“你圆润地滚吧，凑什么热闹！”
列车门重新关上，座椅缓缓随着列车的启动而抖动。
“外面真是又闷又热，下一站就该到京都了吧。”小林抱怨地重新坐到位子上。
仿佛是在回应他，该节车厢前部顶端的喇叭传出清爽温柔的女声，提醒下个站点正是京都站。
“‘高中生侦探们’还在纠结老头子我所讲的无头悬案吗？”小林鼻孔朝天，洋洋自得。
“教授，凶器就是那把外表是黄色手杖的细剑吗？”金田一比了比手杖的外形，和佐木一样，。
“是的，就是它夺走了嘉一郎的生命，手杖是石冈家的家传之物，那柄内藏的细剑可是非常锐利的。”小林很是感叹。
“公文包……”佐木突然想到一点，双手一拍，急切问道，“那个鼓胀的黑色公文包后来没有再看过了吗？”
对面高中生激烈的反应让他措手不及，“额……是的，不翼而飞，没人知道它去哪里，就像嘉一郎的死亡一样，它跟着幽灵一同消失在塔顶。”
“公文包大吗？”佐木不依不饶。
“商务的那种黑色皮质包，应该和我带的差不多大。”小林出示了下自己公文包，长度大约350毫米左右，宽度300毫米左右，厚度60毫米左右。
“这么大的公文包，要塞多少日元才能显得鼓胀呢？”佐木朝几人冷不丁抛出了一个难题。
“1……100万日元？”长崎熏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
“如果都是万元纸币的话，100万元肯定不够。”七濑美雪摇摇头，“200万元应该差不多。”
“200万吗？”小林意德同样陷入了沉思，“斯拉”拉开自己公文包的拉链，朝里打量了眼，大致看了下公文包内的空间，接着仿佛在自言自语，“以1984年11月日本银行推出的福泽谕吉版万元纸币为例，想要填满这样大小的公文包，我认为起码要500万日元。”
“大胆得想，我觉得要再翻一倍，”提出该问题的佐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一张万元纸币正常的厚度在0.1毫米，100张严丝合缝地堆在一块就是1公分，当然这是理论上的情况，我想即便死者取的是新币，在银行柜台过手后，纸币之间的缝隙变大，但应该不会超过3公分。
“往宽了想，如果再其中再掺着旧币，那么100张万元纸币得厚度差不多能到5、6公分，1000张万元纸币的厚度就大概在50公分多点。再考虑纸币的长宽在16公分左右，宽度是长度一半，那1000张所占空间摊到35公分*30公分*6公分的空间内，差不多刚刚好。”
长崎熏在心里默算了好一会，最后得出和佐木差不多的结果，惊讶道：“佐木君算得真不赖。”
“想要呈现出小林教授所强调的鼓胀的状态，需要的资金可能要比1000万还多，大家不觉得这钱装得太多了吗？”
“就算是还掺着5000日元或者1000日元的面额，还是很多啊！”七濑美雪点头附和。
“嘉一郎为了让莉拉离开俊彦，竟然准备了这么多钱吗？”心中腹诽的小林意德没说话，似乎在困惑当年的自己怎么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随即想起警方虽然去银行询问过死者取了多少钱，但依旧没有重视起这个疑点，当即释然了。
“也许……也许装着别的东西？”
第二百三十二章 恶魔的低语（9）
“我是这么想的！”佐木转动脖子，一直保持思考的状态让他脖子变得有些僵硬，“但具体可能装了什么，我暂时想不到，但这绝对是被警方忽视的疑点。”
“警方只认证据，一直找不到黑色公文包，他们也没法相信不着边际的推测吧？”小林紧皱灰黑的眉毛，不禁怀疑起自己有没有专门和警方提过这点。
“可是小林教授您特地用了‘鼓胀’，说明带着石冈俊彦离开塔顶前的场景，您记得非常清楚，没道理我不能有所怀疑。”
“道理是这样，可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就算装有别的东西又如何？”小林似乎是说通了自己，眉头顿时舒展，不再以为意。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听闻佐木和小林意德两人的对话，一旁无言只顾深思的金田一不由得眼睛一亮，佐木的怀疑和他认为的重大疑点巧妙地连贯在一块，他冲身边的男生神秘一笑，颇有智珠在握的气势，“佐木君，这次我恐怕要走在你的前面了！！！”
“哦？难道说你已经推理出全部……？”佐木的眼睛相当亮，可话一出口他便自觉有些失言，“真相”赶忙吞回到腹中，现在可不是引起小林意德注意的时候。等到调查委托人弟弟的任务完成，再公之于众也不迟。
“什么意思？”小林意德一下子没转过来，他看看正对面病怏怏的瘦子，又瞅瞅其旁边得意洋洋的扎着辫子的奇怪男生，半信半疑问道，“你们不会真是侦探吗？”
穿着蓝白运动短袖的金田一头一硬，正要回答，却被佐木用肘部狠狠地敲击了腰，瞬间吃痛，出口就要责怪。
佐木也深知下手重了点，还没来得及道歉，马上回答小林教授，“当然不是，就是看过些侦探小说，对猎奇的犯罪案件有兴致而已，算不上侦探。”
“车已到京都站，请乘客有序下车……”白色喇叭传出令人深感亲切的女声。
以小林的阅历，自然看出他在搪塞，但此时列车已到站，车厢内人头攒动，喧闹异常，不适合再细聊。
“先下车吧！”佐木等人拿好行李，陆续走出车站。
京都的天空云淡风轻，月台的景色极好，夕阳西下。
“老头子我就和你们一块去吧。”小林意德一手提着自己的灰黑公文包，里面只有一套换洗的内衣，他只打算住一晚，事先已买好明天傍晚回程的车票。
佐木一行人又是打车又是坐公交，待到将近6点半，天色都快全黑下来才堪堪抵达石原家。
入目是五层的西式洋房，占地面积相当广，约莫比一整个篮球场还大，形状走势从上空往下看是一个大L形，只不过横线与竖线长度差不太多。在L形两面楼半包围的区域，划着四块花圃，花圃里种植着各色的奇花异草。可惜夜幕降临，光线不佳，众人难以欣赏到奇花异草的
“这就是石原家吗？好大的别墅！”
“累死了，美雪，下次你的行李不要再让我背了吧？”金田一耷拉着脑袋，还是一副劳工的苦命脸，连连抱怨，“为什么后面连长崎同学的行李也要我背了啊！！佐木他不是还空着手嘛！”
“美雪，”长崎熏用手指捏了捏七濑美雪的衣角，神情怪不好意思的，“下次还是由我自己拿吧！”
“没事的熏，阿一他就是欠锻炼，老是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你，佐木君也不是空着手，他一直夹着他的宝贝黑伞。”七濑扭过头一副不想给金田一面子的架势。
火怎么烧到我这了。佐木尴尬一笑，如是想着。
看着小年轻打闹的小林意德深抿了口烟雾，感叹了句“年轻真好”，就迈开腿，率先进到屋里。
金田一不甘示弱，拉着佐木尾随其进屋。
客厅布置典雅，别墅外面的皮是西洋的，而内里的骨还是古典日式装修风格——朴素的装饰和黑白色为主的基本色调。
算好时间的石原弥子早已在门厅口等候，她今日身着淡绿和服，脚踩木屐，和当日在佐木侦探社的休闲打扮完全不同，显得庄重。
“小林叔叔，还有……是佐木君和金田一君吧？”先瞧见小林意德时的弥子是挂着面对长辈的谨慎神情，而当看到后面紧跟着的两个面容青涩的高中生，她神情转而变得隐晦，只是隐晦中还藏着一份期冀。
佐木扯下黑色口罩，指指身后的两个女生，咧开嘴道：“弥子小姐，这两日要叨扰了。后面的两位是我和金田一君的同学，此次同行出游，也请一会帮她们安排一个房间。”
“咯……明白了，房间很快备好了，”盘着暗黄色头发的弥子意味深长地一笑，倒是让佐木尴尬地把口罩拉回上去，她招呼众人前往餐厅，“长途跋涉，客人们想必都饿了，我让佣人把各位的行李搬到各自的房间内，大家先去餐厅一起用餐！”
两名中年妇女应声上前来帮忙搬运行李。
“好！总算是可以吃饭了，我都饿坏了。”金田一放下行李，摸摸瘪下去的肚皮，眼里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佐木别了下眼镜，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了下客厅四周，除了刚到的他们五人和石原弥子外，只有两名佣人和……隐藏在拐角阴影里的熟悉背影。
他拍拍金田一的肩膀，捂着肚子苦着脸说道：“你们先去吃，我想上个厕所先，憋了一路，实在是难受。”
“不会吧……难道路上我闻到的屁味就是佐木你放的……太臭了，我那会还问，你都不站出来！！！”金田一捏着鼻子，指着佐木数落。
佐木脸倏然一黑，幸好，咋们的口罩更黑，右手夹着的宝贝也黑。他没有搭理金田一，指着拐角的方向问石原弥子，“弥子小姐，请问厕所是在那边吗？”
“没错，您请便。”弥子之前只在报纸上见过佐木和金田一，初见面的印象，瘦瘦的佐木好像更老成一些，而那个扎着辫子的高中就显得有些“孩子气”。
她微微摇头，将思绪耍开，带着众人前往隔壁的餐厅。
佐木一个人快步走到拐角的阴影，只见一个男人倚靠着墙，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第二百三十三章 恶魔的低语（10）
拐角走廊的声控灯没开，躲藏在阴影里的男子戴着一顶鸭舌帽，扎着辫子，穿着朴素的工作服，手上套着原本是白色现在是黄色的脏兮兮的涤纶皱皮手套。
佐木怎么会认识一个在石原家工作的打工人呢？
答案是，这个园丁装扮的打工人就是失踪三天的岛田行人，在佐木从飞驒市回来的当天晚上，他们两人制定了岛田翌日先去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当排头兵，记录下石原志明的作息和行踪，待佐木前去后再找机会摸进他的房间搜寻证据的计划。当然，岛田行人去之前和石原弥子通过电话，事先打过招呼。
另石原弥子没想到的是，这个阴柔帅气的男人对于花艺竟真有一手，裁剪枝桠的姿势也相当到位，关键是效率较高，一个人能顶原来两人的工作量。“基本操作而已——”面对石原弥子的称赞，岛田总是显得非常淡定。
佐木眯起眼，转头看了眼身后，确定客厅剩余的人没有关注这边，直入主题，声量不高，“有什么发现吗？”
“目标很少外出，基本都待在三楼自己的卧室。”岛田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晦暗不明的环境中颇有杀伤力，“平时吃饭也都是让佣人把三餐直接放在卧室门口，非常神秘，但自从昨天松下莉拉来到这里后，他吃饭的时候都会主动下楼……对了，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吧？”
佐木眼神玩味，“我知道，而且可能比你知道得要清楚得多。”
“额……”岛田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要不要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莉拉小姐是个挺特别的女人……”
佐木脑海想起小林意德在抵达石原家前的严肃告诫，“请各位尽量不要在莉拉小姐面前谈起十年前的案件，她心脏不好，那件事情对她影响很大。”
“先不谈她了，石原志明的房间你有没有机会进去看过？”
岛田摇摇头，“没有，除了吃饭时间他根本没出过门，但我……”他卖了个关子，从宽松的工作裤里面夹出一张照片，“还是拍到了他房间进门这一侧空间的照片！”
“嘶……”佐木从他手里接过照片，百思不得其解，“这你是怎么拍到的？”
“利用工作上的小便利！”岛田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佐木弹弹照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原来如此，你是爬上门口苗圃里的那棵高耸的树，再用摄像机拍摄的。”
“只有那棵离南面楼足够近且高度能够到四楼的树可以找到合适的拍摄角度，石原志明房间的窗帘只在每天早晨的8点到8点半会拉开一部分，今天早上，我抓住他下楼吃饭的时间，向弥子她建议砍掉多余的枝桠好增加采光，乘机拍下观察了下，拍下这张照片。”岛田行人解释了得到这张照片所有过程。
“咦……那是摄像头吗？”佐木举起照片凑到自己眼前，靠近屋顶墙角角落的一点反射的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想是的！”岛田显然事先研究过这张照片。
“怪不得弥子小姐只是进去看了几眼都会被她弟弟察觉。”佐木又细看了会，确定没有价值后便收起这张照片，“看来这张照片也没法得到别的有用的信息了。”
“有一点你肯定会感兴趣。”岛田意味深长道。
闻言，佐木瞬间来了兴趣，“什么？”
“我和长期在别墅工作的女佣混熟后，打听到几个月前，就在石原志明回来定居没多久，曾有附近的一家电器店来别墅安装调试网络设备。”
“这件事……难道，”佐木眼睛瞬间一亮，“弥子小姐她并不知情？”
“没错，石原弥子她没怎么接触过网络，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台式电脑等设备，显然，石原志明是避开她找人安装的网络设备。当然，毕竟曾在英国留学，喜欢新事物也无可厚非，问题在于……弥子小姐在描述她溜进她弟弟卧室场景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过石原志明的房间里有电脑。”
佐木目露深思，“和弥子小姐有再确认过吗？”
“是的，她并没有看到有电脑。”岛田行人确切道。
“有密室啊！”得出结论的佐木并未多兴奋，反而有点不太高兴，这意味着想要潜入其内获取有效证据的难度变大了，“不知道是弥子小姐的爷爷还在世时就修建的还是说是石原志明修建的。”
“不像是他修的，回来之后他很低调，没有大规模动土的痕迹，我怀疑是他爷爷修的，经历过战争与动乱社会的有钱人，在大别墅的书房里修一个隐秘的密室也不是太过稀罕的事。”岛田双手交叉环绕于胸，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看来他无意中得知密室的存在，才选择书房当作自己的卧室。”
岛田“嗯”了声，“应该是这样。”
“哒……哒”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岛田拍拍工作库上的灰尘，语速加快，“明早我会溜走，摄像头可能拍到我在窗外朝里面拍照，如果他注意到金田一君和七濑认识我，会怀疑你们来此的目的，我会在附近找个旅馆住下，有需要联系我。”
言毕，他插着兜踮起脚尖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
佐木看着他的影子拉长，随即转身走出拐角，迎面而来的是小林意德，他打了声招呼就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这顿饭波澜不惊，可能是石原志明知道今晚的客人有点多，并没有出现在晚宴上。让佐木在意的另一个人是松下莉拉，在小林意德的案件里，她扮演的角色的标签就是神秘、扑朔迷离。
在从车站到石原家的路上，佐木等人不止一次问过小林意德，关于松下莉拉的传闻是不是真实的，小林总是以斩金截铁的语气否定。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小林教授的背挺得比桦树还直，“要是我年轻40岁，一定会想尽办法和她擦出点什么。”
现在佐木懂这句话的意思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恶魔的低语（11）
作为英日混血的松下莉拉，时年28岁，正处于女人的黄金时间。她的头发是栗子般的棕色，五官笔挺，瞳孔是绿色的，精灵般小巧的耳朵上则打着银色的小环，浑身上下散发着动人心魄的成熟魅力。而且她学识惊人，能够在文学方面的话题上和小林意德这位东京大学的教授有来有回。
用筷子夹着熏烧鱼肉的佐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坐在角落静静吃饭的她，腹诽道：“难怪连见多识广的岛田这家伙都会觉得她是个特别的女人。”
“食色性也。”金田一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一直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坐在他斜对面的莉拉小姐，引来七濑美雪的一阵鄙视。幸好他还记得小林教授的嘱托，没有主动提起10年前的旧案，饭桌上暂且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氛。
“弥子，你未婚夫呢？怎么没看到？”小林意德将话题转移到弥子身上。
淡绿色和服的石原弥子咽下小口的米饭，掩着嘴回道：“政之他啊，昨晚本来说要过来住的，可电话里聊着聊着又说有事，可能是公司最近上了新业务，他得加班加点地设计出像样的款式，所以没空吧！”
“话说回来，我虽然听你提过他一次——是叫仲野政之吧？应该没记错，老头子我的记忆里还是相当不错的，啊哈哈……但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呢！作为即将成为父亲的人，我觉得他还是应该把重心更多移到家庭上来。”小林喝了点小酒，面色微微潮红，奇怪的话也渐渐多了，嗓门大了不少，“你们关系相当不错吧？不见面的话也要天天打电话的吗？”
石原弥子左手抚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脸上流露出幸福的神采，“是的，基本如此，之前和他通电话时知道大名鼎鼎的东京教授要来，还特意嘱咐我要向您问好。”
“嘿……虚名罢了。”小林摆摆手，显得不怎么在意，“那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预定是在一个月后。”弥子索性放下右手的筷子。
“那莉拉她应该还在，可以顺道参加你们的婚礼了。”谢顶的老头挥手看向角落的松下莉拉。
“松下桑我肯定是会邀请的，蒙她帮助，这两天我对爷爷收藏的书籍多了几分认识。”石原弥子怀着恳切的语气说道，“到时候请小林教授也赏脸来京都参加婚礼。”
“我啊，看情况吧，半退休的日子，得靠旅游来打发，可能那时候我就在夏威夷度假了。”小林捋捋胡子，惬意地开着玩笑。这倒是实话，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他已经去过将近十个国家了。
嘬了口清酒，吃得略微有些撑的他适当松了松腰上的皮带，颇有些放浪形骸的样子。
佐木等人用完晚宴后，和弥子以及小林聊了几句，便准备起身前往自己的房间休息。舟车劳顿一天，七濑和长崎熏都面露乏力。
佣人收走残羹冷炙，“哒哒哒”石原弥子踩着木屐踱步到松下莉拉的身旁，蹲下和她小声说话：“莉拉桑，晚上还是我睡在自己的房间吧，你就睡在昨晚睡过的一楼的房间！”
“额……不需要交换房间了吗？”松下莉拉月牙般的秀气双眉稍稍颦起。
“这件事还挺抱歉的，事先不知道你的心脏不好……我的房间，”石原弥子欲言又止，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晚上可能会有奇怪的声音，不利于你的睡眠，从小林教授那边得知了你的情况……”
几步之外的佐木竖起耳朵偷听了点，察觉到内容并无出奇之处后就放弃继续偷听了。
他们四人回到二楼的卧室，各自整理行李。
佐木和金田一的房间被安排在南侧楼最西侧的房间，窗户面对的是四块苗圃中的西侧两块，其中一块中间种植着一颗樱桃树，另一块苗圃主要是向日葵等花草为主。
隔壁的房间则住着七濑美雪和长崎熏。
洗漱前，两人兴奋地来到佐木的房间商量明天游玩的路线。一个嚷嚷着要去看伏见稻荷大社，另一个则表示此行最大的愿望就是去清水寺一窥内里……
佐木见委实是难以用合适的理由劝服长崎熏和七濑美雪两人自己游玩，只好将此行的目的堂而告之。
听闻原委的长崎熏一时还没缓过来，消化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佐木君原来是为了帮弥子小姐调查弟弟才来到石原家的！”
瘦削的高中生揉揉太阳穴，无奈点点头，“所以没办法，我和阿一尚有任务，明天就不能陪你们出去玩了，如果带的钱不够，我这里可以稍微资助一下。”
“不……不用佐木君破费了。”长崎熏羞答答地拒绝了，她家不是普通家庭，这次出来旅游，父母也是给了足够的经费的。
“嗯，没事就请回去好好休息吧！”佐木淡然下了逐客令。等洗漱完，他还要准备和金田一就小林今日在列车上讲述的无头悬案讨论下，如果金田一已经推理透了此案所有关节，那他也没必要专门往福知山町的城郊小镇跑一趟了；如果金田一只是有了思路，但还没推理出完整的真相，或许自己能够在金田一提供部分灵感的情况下得知案件的全部真相，这样也许亦能被墨伞系统承认而获取侦探值。值得一试。
无奈的长崎熏悻悻然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令佐木没想到的是，等他洗完澡，带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出来时，金田一一早已在1米8的大床上摆着“大”字形呼呼大睡，连衣服和裤子都没脱。
他摇摇头，用拧干的毛巾擦干湿发后，独自踱步到窗前。
此时已是夜晚9点30分，吹着凉爽的夜风，佐木轻撩还未完全干透的头发，朝右侧眺望去，载有高高的樱桃树的苗圃再往西，是一片开阔宽广的草坪，像用来玩滚木球的草坪一样修剪齐短，隐约看得见陈设的藤椅、小桌子和顶篷色彩鲜艳的庭院秋千。
他探出头，往下看去，一楼的房间没有任何光亮照出洗在苗圃上。
七濑美雪和长崎熏的房间正下方，就是松下莉拉的房间。
“看来都熄灯了。”佐木喃喃自语。
这会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恶魔的低语（12）
“啪”摘下眼镜的佐木按下床头柜的台灯。屋子瞬间变得漆黑，瞳孔缩小，用于感受彩色光彩的锥形细胞关闭，灵敏度远低于锥形细胞的杆状细胞开启。待十分钟后，视网膜才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
他双手枕着脑袋，耳边时不时传来金田一的呼噜声。
佐木本想叫醒金田一，让后者去脱衣洗漱，但金田一只做了前一件事就继续埋头呼呼大睡。
深夜，陷入失眠困扰的高中生准备将小林意德口述的无头悬案从头到尾再想一遍，既然金田一能够在自己发现鼓胀的公文包的疑点后推理出部分甚至全部真相，那一定有自己忽略的更为重要的疑点。究竟是什么呢？
鼓胀的公文包里真的装的仅仅是日元纸币吗？
不，石冈嘉一郎不大可能用这么一笔巨款作为让松下莉拉离开她儿子的条件。
于是，佐木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慢慢在脑海里构筑起更为完整的剧情——在原有骨架的基础上。
……石冈嘉一郎从楼上俊彦的房间下来，是他妻子从未见过的憔悴和苍老，腿脚似灌铅一样？
皱着眉头的佐木凭借着职业的敏锐性，如果小林是按照实际情况叙述的话，那嘉一郎委实有点奇怪。
佐木继续回忆，石冈俊彦从别墅后门车库里回到客厅，得知石冈嘉一郎去过他房间并且已然出门后，毫不犹豫地跟着出门了，等等……当时外面下着小雨，且黑云积压，这里他带上了……雨伞！
没错，雨伞！一个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道具，却化做一道闪电在佐木的脑海里狠狠划过，所有断掉的线和可疑的线头都在电流的作用下串联在一起，形成完美的闭环。
兴奋得脑子发热的佐木，瞥了眼趴在枕头上留着口水不知梦到什么场景的金田一。后者必定也走到了这一步。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证据呢？想要警方和小林意德相信自己的推理，则必然要有足够一锤定音的关键性证据。
按照自己的推理，消失的公文包里肯定有那件东西，可警方怎么会找不到？即便可能是装有重物，但只要花足够的人力物力打捞，将塔楼附近的河道水下进行地毯式搜查，没道理会消失地无影无踪。
是警方失责，抑或有人察觉到什么，然后在警方介入前偷偷拿走了？
当时的塔楼附近，有谁在呢……想得头秃的佐木摸摸冒出点胡茬的下巴。
就在此时，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深夜的静谧被打破。等玻璃碎裂并于片刻后洒落在地的“哗啦”刺耳声传入到佐木龙太的耳中，他已经掀开薄薄的杯子，只穿着一条短裤从床上“啪”得弹起。
大口径子弹的手枪声，毋庸置疑。
他下意识地朝左手戴着的腕表的表盘瞥了眼，10点50分。
佐木趴出窗外，朝地面看去，在皎洁的月光下，将近十米外的水泥地上，有点点荧光熠熠生辉，像是洒落的钻石。
起码不是隔壁七濑美雪和长崎熏的房间，他的心稍稍放宽。
根据在听到枪声和玻璃洒落在地的“哗啦”声的间隔，枪击也绝不可能发生在一楼的房间。看距离，那边二楼住的应该是石原弥子小姐，或者是其楼上——三楼的石原志明房间？
短暂的十数秒时间，脑子转得飞快的佐木得到有效信息，抓起倚靠在床头柜上的漆黑墨伞，当即转身朝门口走去。
“刚……刚才那是枪声吗！？”后知后觉的金田一这才从床上起来，睡眼惺忪的他揉揉耳朵，似乎还不敢相信。
“废话！！！”佐木立马拉起他飞快地跑出屋子。
“等……唉……等等，我的拖鞋。”可怜的金田一刚被惊醒，连鞋都顾不得穿就被像牲口一样的佐木拖走，“哪个房间你都不知道，瞎跑什么？”
“是弥子小姐的房间！不会错的！”
此时，除了佐木拖鞋踩地和金田一赤脚踩地的“啪嗒啪嗒……”声，二楼走廊还是没有其他动静，枪击发生得太快，其余大多数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包括睡梦中的七濑美雪和长崎熏、小林意德，以及住在一楼的松下莉拉和佣人们。
黑漆漆的尽头是拐向竖线东侧大楼的拐角，南侧楼一楼除了佣人们的房间和一些空置房外，主要是会客厅和餐厅以及厨房，楼上几层都是卧室或者家居用的房间，而东侧大楼的上面四层原先便是被石原弥子爷爷改造成了用于收藏书籍的两座大空间图书馆。
石原弥子的房间就在拐角旁，出门就是楼梯。
倏然间，一道身影从楼梯间冲下，闪进弥子的房间。
“是谁？”佐木扯着嗓子大喊。
廊道的声控灯立马亮起。
他边叫喊边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跑到弥子房间的门口。
“啪”的一声推开虚掩的门，激起高倍的警觉，同时默念启动“伞击术”，却发现床头背对着他站着一个陌生的高高瘦瘦的身影，是个男人，企图不明。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大可能是先前在石原弥子房间开枪的人，但这丝毫不能降低他的警觉。
“你是谁？”满脸警觉的佐木挥手抬起墨伞，漆黑的伞尖在黑暗中精准落在塑料质感的按钮上。
屋子顶部的椭圆大灯瞬间亮起。
“别动！”佐木发觉对方有躬身的举动，闪电般迈出半步，金属触感的伞尖像蛇信子吐出般抵在男子的尾椎骨上。
“请赶紧叫救护车吧，欧内桑她……还有微弱的呼吸！”男子感受到了一丝冰凉的威胁，缓缓站直身，转过头。
佐木抽手移开了墨伞。
尾随其后的金田一看到转过身的男子，穿着病服般蓝白条纹且宽松的衣服，戴着高度数眼镜，面容没有多余的血色，但面部五官和石原弥子有着三分相似。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金田一不禁指着他惊呼：“啊！你就是弥子小姐的弟弟石原志明吗？”
“嗯。”言语冷淡的石原志明伸出偏白的舌头舔掉嘴角的一滴乳白色液体。
第二百三十六章 恶魔的低语（13）
既然是弥子的弟弟石原志明，又在枪响之后才出现，嫌疑应该不大，佐木收回墨伞，紧握在手中。
只是……他的反应怎么比自己还快？佐木从听到声音到通过判断玻璃碎片的位置从而得到事故大概率是发生在石原弥子的房间，这期间仅仅花了半分钟多点。难道对方也恰好没睡着并且从碎片的位置发觉是楼下姐姐的房间？单单下个楼梯的功夫，或许的确比自己冲出房间跑过一条走廊要快？
算了，暂且不关心这件事了，比起这个，现场的状况和弥子小姐的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金田一已经跑去楼下寻找座机拨打救护车的电话。走廊脚步声攒动，不断有人朝弥子的房间奔来，门口的动静越来越大，数分钟内，住着的客人和佣人们都身着各自的睡衣或简单的衣服围在佐木的身后，将小小的门挤个水泄不通。
“这是发生了什么？我似乎听到了枪响？”
“是弥子小姐她出事了吗？”
“那个高中生和石原先生在里面……”
佣人们惊慌失措，小声议论着。
佐木推开面前的高瘦男子，用余光快速扫了床头柜一眼，只见欧式的米色床头柜，一座相框隐藏在未打开的台灯后面，隐约可见一男一女两人搂着肩，旁边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玻璃杯。除此之外，床头柜的抽屉也是半开的，一个礼盒般造型的匣子敞开地躺在那里。
平素优雅的石原弥子散乱着头发，歪倒着半躺在床上，她的头和肩膀向后斜倚在床头板，肩膀拱起，脸面朝房间最尽头的南向窗。佐木用余光扫了眼朝南的窗户，一个恐怖的弹孔像是刻在上面，夜风和月光从此处灌入屋内，薄纱质感的窗帘随风而动。
佐木龙太和松下莉拉等人缓缓踱步走上前，穿淡绿色丝质两件式睡衣的石原弥子的脸苍白无血色，平整光滑的前额在灯光下泛着汗水，嘴唇紧紧蹦在一起，仿佛是想呼叫却来不及。乍看她的脸时，几乎很难分辨出是她。楱色的眼睛半睁，在光线的照射下，眨也不眨，涣散无神。
另外，她的右手抓着一柄枪管银色、握柄胡桃木色的柯尔特左轮手枪。
这把柯尔特手枪原先应该就在床头柜的抽屉匣子中放着。
佐木不知是想到什么，面部表情变得捉摸不透。
其身旁的松下莉拉则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不知是石原弥子凄惨的样子震撼到了她还是因为看到别的什么，她纤纤左手抓着右手臂的前臂，整条细腻白皙的手臂控制不住地随着脉搏跳动而震动，面部因挣扎而显得异常苍白。
察觉到莉拉异常的佐木瞥了她一眼，随后躬身把食指凑到弥子的鼻孔下，眉头紧紧皱起，正如石原志明所说，弥子的呼吸还在，但时而微弱，时而像是完全没有，“处境很不妙啊！”
他一筹莫展，论起犯罪案件侦查推理他有一手，可是如今弥子小姐的状况，除了打救护车的电话外，似乎没什么办法了。
救护车上应该有急救的设备吧？佐木暗自祈祷，希望石原弥子能够挺到救护车的到来。
“请让我看看！”眼镜都戴歪的小林意德匆匆挤了进来，面色苍白却还算镇定的他紧紧盯着石原弥子的脸，郑重其事道，“我懂一些医术，我来看看。”
“当然……当然！”佐木忙不迭地让出身位。
“我去另一头！”小林教授如猫般轻巧地绕到床的另外一侧，俯下身子拉起弥子软绵绵的左腕。她整个身体看似没有生气，像泄了气般柔软无力。
老头小心翼翼用手压着她的左胸，向上推移到心脏部位。紧接着，小林教授脸上一阵抽搐，再无一丝别的神情显现在脸上，他流露出深沉真切的哀痛。
“恐怕……”他说，“弥子……她可能快死了，能活着等到专业医护救援的可能性不太大。”
“怎么……”七濑美雪吞了口口水，退了小半步，话都说不完整，“怎么会这样？”
“惊吓过度。”脸色难看的小林意德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惊吓过度。您是说……弥子她开枪也是因为看到了窗外的什么不好的东西？”长崎熏紧张道。
小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弥子右手握着的左轮枪和身后的玻璃弹孔，解释道：“从医学的角度而言，是极度惊恐。心脏失去把血液送到脑部的力量。血液淤塞在下腹部的大静脉里。你有没有注意到她面无血色、出汗，和肌肉松弛？”
“是的，可是弥子小姐她又会被什么吓到而举起手枪射击呢？”
“不是的！”佐木的语气近乎笃定。
“那是？”
“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佐木摇摇头，担忧得看向半躺着的石原弥子。
默默在众人身后看着的岛田，坚毅的面容隐藏在鸭舌帽下，他举起手指纤长的右手手掌，声音郎朗：“各位……无关紧要的各位，请暂且退出门外，这里极有可能是犯罪现场，还请不要触碰以免破坏，另外，弥子小姐也需要一个空气畅通的环境。那位留着W型胡子的老爷爷，要是能够有法子刺激弥子的心脏，是不是能让她撑到救护车到来？”
黑框眼镜下的浑浊双目陡然亮起，他大声叫嚷，发自内心的呼喊加上戏剧化的手势，“对啊，我怎么忘了，这种极度惊恐的情况通常会导致心脏衰竭……然后死亡，但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可以适当用一些手段刺激衰竭的心脏，激发潜能，保持其活力。”
他的话急促而含糊，“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是在多远？”
“4公里外……”像是在抢答。经过岛田行人的提醒，别的佣人都退到了走廊，只有别墅的管家阪口夕夏还在门内候着，作为弥子的心腹，她虽然只能干巴巴地望着，但只要能够帮到自家小姐，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第二百三十七章 恶魔的低语（14）
“4公里吗？”小林喃喃重复，眼神变得炙热，“够了，救护车过来的话，应该也要不多久，快去准备干净的一勺食盐和未用过的注射针。”
“针筒和针头？”微胖的中年女人阪口夕夏努力回忆，“一楼好像有，但放得挺久了。”
“那就用滚沸的热水消毒，”岛田行人拍拍她的肩膀，“阪口夫人，事不宜迟，我和你一块去一楼厨房吧，盐与水的比例我大致还是清楚的！”
“真是谢谢岛田君了！”一直束手无策的阪口夕夏的眼眶有斗大的泪珠在打转，两人赶忙一同下楼准备注射的盐水去了。
小林教授来不及欣赏“拔刀相助”的岛田的行为，指挥着对面的男生，喊道：“佐木，你帮忙一起抬起弥子她的四肢，向下往腹腔施加压力，这样有助于刺激心脏！”
“好的！”正愁没能帮助弥子的佐木赶紧应承下，但在小林教授准备挪动弥子的身体时，他看了弥子右手握着的银色柯尔特手枪，停顿片刻后利索地从短裤的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说了句，“等我先把它收起来，上面的指纹信息比较重要，不能让无关人员随意触碰，另外……”
他冲门外的长崎熏喊道：“长崎同学，你不是带了相机，去拿过来给现场拍几张照留存。”
“嗯嗯！！”被佐木指挥的长崎熏像是打满了鸡血，甩着乌黑的长发就屁颠屁颠地跑到自己房间。
小林看着发号施令的高中生，完全不是生涩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眼前一幕似乎让他确定，对方就是一名高中生侦探。
那对方下午的时候一直不承认此事是何用意？
佐木没空理别人的想法，时间就是金钱，他迅速戴好橡胶手套，为了尽可能减少接触面积，他一只手轻轻掰开弥子右手的手指，和他想的一样，对方握地并不是很紧。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手枪的枪口从她掌心抽出，放到半开抽屉的盒子里。
“现在情况如何？弥子小姐还活着吗？”完成任务的金田一只穿着条短裤，气喘吁吁地赤脚爬回到二楼的房间。
佐木和小林意德站在床的两侧，一人抓抬起石原弥子的双腿，一人半抱着弥子的上半身并抬起双臂。
“金田一君……”支撑着弥子大半重量的佐木额头不断渗出汗珠，“弥子小姐还活着，但处境危急，你赶紧下楼再拨回电话，告知病人惊吓过度，心脏衰竭，请对方务必准备相关急救设备，不然等送到医院再救治，黄花菜都凉了……”
“这……”金田一脑壳晕晕的，左脚踩着右脚，小声抱怨道，“还要下去吗，能不能让我穿双鞋！”
“给你！！”佐木二话不说，脱了自己的拖鞋踢了过去。
“好勒！”金田一穿上表面有点湿的橡胶拖鞋（因为佐木紧张得脚底出汗）面露嫌弃之色，他转身便要跑回到楼下客厅去，突然停下脚步，问了句，“要报警吗？”
从案发到现在，他并没有空能够观察现场的状况，但他很相信佐木。
后者沉咛片刻，点头道：“报警吧！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惊吓事件！”
此言一出，对面的小林意德不由得半信半疑，心里暗自腹诽，“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明明从现场来看就是弥子她因为惊吓取出抽屉内的手枪设计窗外。”
几分钟后，岛田行人带着用沸水消完毒的注射针头和针筒回到了弥子小姐的房间，针筒内的盐水由他一手调配而成。
佐木和小林意德轻轻放下石原弥子的身体。
戴着鸭舌帽的岛田轻推针筒，少量盐水“滋滋”从银色的针头顶端冒出。
小林意德接过他递过来的针筒，简短道了声感谢就抬起弥子**露的左手臂，寻找可供注射的皮下静脉。
“暂时没人离开这间别墅吧？”得空的佐木和岛田站在一块。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人和小林意德以及按照佐木指示小心拍照的长崎熏。
“没有，我让阪口夕夏暗中留意，本来我还打算明天一早就溜之大吉，现在倒好，闹出这么桩事，想走都走不了。”岛田行人苦笑连连。
当下还不知道真相如何，如果石原弥子死亡，警方开展调查，今晚在别墅内住着的人都会是嫌疑人。所以在这个节骨眼玩消失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会当做第一嫌疑人处理的。
穿着一身蓝白条纹似病人服的石原志明靠在门外的墙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相互交谈，看似熟稔的两人。
佐木和岛田两人倒是也不避讳了，雇主生死不明，委托的暗中调查得无限期搁置了，他和岛田的关系就算公开也无所谓。
“是石原弥子因为惊吓而自己开的枪吗？”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详细情况的岛田问道。
“不是，这是有人制造出来的假象。”佐木毫不犹豫地摇头否认。
“何以见得？”
“首先她握地并不紧，其次，想要在极度惊吓的状态下控制住该左轮枪的后坐力而射出到对面的玻璃上，对于一个柔弱的女人而言绝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她往左侧床沿倾倒或者倒在床头柜甚至是倒在地上我都能接受。可她的身体偏偏是倒向右侧，是她射击的大方向。”
“嗯，有道理，从这点来看，倒很像是有人在床左侧握着她的手开枪的，之后将晕倒的弥子轻推到一旁的结果。”岛田思索片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佐木杵着墨伞，继续说，“也有可能是罪犯自己开枪后再塞到她手中；或者罪犯另外携带了把手枪开了一枪，再取出抽屉的手枪塞到石原弥子的手里制造假象。”
“啪……”岛田弹弹鸭舌帽的帽檐，认同道：“看来主要就是这三种可能性，不管怎么说，罪犯都非常熟悉这里，连这间屋子里的抽屉藏有一把左轮手枪的情况都一清二楚。”
第二百三十八章 恶魔的低语（15）
“如果要缩小范围，排除别的可能性倒也不是难事，只需要警方临检提供测试硝烟反应的试纸……”
长崎熏拍完现场的几处照片，摆弄着相机站到佐木旁边，后者说的话触及她的知识盲区，问道：“什么是硝烟反应啊？”
岛田行人接过话，淡淡回应道：“由于子弹发射时子弹的触及部弹壳中的火药随着子弹一起喷出。这些在枪支击发后从枪口中喷出的射击残渣，或从枪管末端逸出的气团中所夹带的火药颗粒和金属粉末等组成的烟灰，它们通常会留在弹孔的内缘和周围，射击者手背、手指间，弹头表面，枪管内壁和有关机件表面。
“射击残留物的主要成分是含有硝酸基和亚硝酸基的未燃烧及未完全燃烧的火药颗粒、弹头与枪管摩擦的金属粉末和击发药的燃烧产物。”
“就不能说得简短点……”佐木听得头疼，揉揉太阳穴，最后补充道：“所以通过利用比硝更活泼的金属化合物取代硝产生直观的颜色变化，就是硝烟反应。”
“原来如此，这位是？”长崎熏并不认识阴柔帅气的岛田行人，但从刚才佐木和其的谈话来看，两者的关系相当不赖，这就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他是我侦探社的合伙人，叫做岛田行人。”岛田扬起下巴，挥手致意。
“你好，岛田先生。”长崎熏一听是合伙人，稍稍鞠躬，正准备介绍自己，“我是……”
“我知道你，长崎熏小姐，佐木和我提过的。”
“佐木君竟然会和合伙人主动提起过我。”长崎熏的脸瞬间一红。
玩味地瞥了佐木一眼，微笑的岛田看着女高中生些许羞红的脸，也不打算点破，心道：“我当然不会说，佐木在电话里以拖油瓶来称呼你的。”
佐木倒是有点尴尬，别过脸，将话题转移回去案件本身，说道：“如果抽屉里的柯尔特左轮手枪枪口在试纸下没有反应的话，那就证明是凶手用自己携带的枪支开的枪；如果弥子小姐的手指和手掌没有明显的硝烟反应的话，前提是没被我和小林教授擦蹭掉，但该手枪枪口有硝烟反应，则说明罪犯是用该枪开过后再放到弥子小姐手中的；再如果弥子小姐的手掌或前臂有硝烟反应的话，那就是说罪犯是半握着她的手开枪的。”
“照你说的第三种情况，或许警方更愿意相信是石原弥子她自己开的枪。”岛田行人思考片刻后继续说道，“鉴于弥子小姐她邀请我们前来调查的缘由，是天花板的奇怪声响和房间内不明的言语声，这个事实可能不仅只有昏迷的弥子和她的未婚夫知晓，至少别墅的管家阪口夕夏是知晓此事的，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警方可能会被影响。”
佐木注视着完成注射盐水一事的小林意德，后者满脸汗水，起身的时候身体极其僵硬，显得有些体力不支，毕竟年纪大了。他微微颔首：“嗯，你说的没错，不过要是弥子小姐能救回来的话，一切都好说。”
“有没有可能是这小子干的？”岛田行人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门口站着的石原志明，后者的表情古井不波。
“不是他，”佐木摇摇头，墨伞被捧在怀里，“虽然他来得比我早，但没道理犯事后第一时间返回现场，说不通，不过……”他突然想起刚进屋子时对方的某些细节，眼睛里顿时晦暗不明，“他还是挺可疑。”
小林教授弓着身，后背被汗水浸湿，松了口气道：“弥子她的心脏情况比刚才好点了，呼吸虽然还很微弱，至少平稳了不少。”
佐木越过长崎熏的肩膀，看向更为凌乱的床，石原弥子发根偏暗黄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她双臂张开，刚注射了盐水的手臂袖子被卷起，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献祭者。
“多亏了小林教授。”他由衷感慨。
十分钟后，“呼……”附近警方的车子先行抵达。
“请问，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报警电话里似乎有说是枪击案，受害者呢？”说话的是留着短发的30多岁的男子，满脸的雀斑，穿着一身蓝色的警服，颈部上衣的扣子还没扣好，显然出警地较为突然仓促。金田一打来电话时，正在警局值班的半田和登刚好在呼呼大睡……
佐木见小林意德还在旁边休息，顺便观察弥子的状况，就主动上前将大致情况简单快速地说明了一下。
半田警员挠挠头，脑子还没搞得太明白，“这么说来，只有一个似乎被惊吓而胡乱开枪的受害者？就是躺在床上的女人。”
“不是，开枪的另有其人，只要用测试硝烟反应的试纸……”心里颇为焦急的佐木还想继续说，却被半田和登抬手打断。
“有目击者看到了吗？”站在二楼走廊的他环顾一圈，见没人回应，就摊摊手说，“既然没目击者，怎么能确定有罪犯曾经潜入弥子小姐的房间呢？”其实调查还刚开始，也许会有指纹、脚印等证据涌现，但从半田的角度想，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孩子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佐木也不是莽撞的人，看清形势的他只好平缓语气，用商量的语气说：“救护车马上就到，弥子小姐会立马被送去急救，我怕到时候她手手掌和前臂的涉及残留物会被擦掉，所以请做个简单的测试看看，至少能让警方获取有用的信息。”
“说得好像也没错。”半田警员的声音细若蚊语，他冲佐木问，“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佐木龙太！”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有点耳熟。”半田思索了片刻想不出所以然，便取出试纸测试了下硝烟反应。
结果……石原弥子的手掌上的确有硝烟反应。
“奇怪？为什么会是这样？”佐木看到结果，眉头紧紧皱起。
不是她的手掌测出有硝烟反应不对，而是射击残渣的位置有些不对。
第二百三十九章 恶魔的低语（16）
“按道理，就算是凶手半握着弥子的右手进行射击，射击残渣应该也是更多地聚集在食指、无名指和小指上，怎么会集中在手背与手心交汇的侧面区域，而手指与手掌只有少量，这不合理啊。”看到结果的佐木，眉头紧紧皱起。
小声嘀咕的话被身旁的金田一听在耳里，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认同道：“的确！”
“还请半田警员再测试下抽屉的银色柯尔特手枪的枪口，喔……这是我刚才从弥子小姐的手心取出放在那的。”抬起右手，手背朝外，亮了亮手上的白色橡胶手套，示意自己并没有破坏上面的指纹。
刚想吐槽对方擅自挪动关键证物的半田看到对方的橡胶手套，顿时没了出气的点，憋着一股子气，捏着鼻子给手枪的枪口做了硝烟测试。
事实证明，开的枪的确就是这把抽屉里放着的柯尔特左轮手枪。
“结果出来了，很明显，就是石原弥子小姐受到惊吓后自己用这把手枪开的枪，然后晕倒了，对，就是这样！”半田和登气势汹汹地朝佐木低吼道。
佐木盯着对方脸上几乎要跳脱出来的麻子，语气还是不平不淡，“不对！如果是弥子小姐自己开的枪，呈伞面散开的射击残渣怎么会跑到她的手掌侧面呢？”
“这……”高他半头的警员一时语塞，想不出解释的话，憋红着脸嚷道，“你是哪里的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气势输了，只能胡搅蛮缠了。
此时，救护车终于是开到了石原家，停在了别墅前的空地上，救护人员担着担架上楼。
“这些小事，我自然会交代的，请半田警员记住，我——佐木龙太一定会以华丽的姿势侦破此案！”言毕，他退到墙角给救护人员让开了路。
“你个小子！真当自己是名侦探吗？还敢夸下海口！”半田警员不屑地指着他，“就算给警方擦屁股我们也不会理你的。”
无名火从肚子里窜起，佐木刚想反击，一向沉默的岛田行人就抢先一步替他说话，“你说对了，在你面前的就是名震东京的高中生侦探，他的履历肯定比你这种在地方警局尸位素餐的家伙要厚实得多。”
腔调拿捏得让半田怒火中烧，但对方的表情和言语似不在作伪，他些许狐疑：“等等，难道对方真的是高中生侦探？”
“闭嘴！”两个救护人员将软趴趴的石原弥子抬上担架，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愈演愈烈的双方，“能不能安静点！病人的呼吸不稳，受不了刺激。”
说着就抬起担架，一声不吭地抬出屋子，往楼梯间去。
“对不起！”佐木摸摸头连连道歉。
“血！！！”站在门口的七濑美雪指着石原弥子的睡裤。
大家这才注意到后者的丝质睡裤双腿中间的位置有点点血迹渗出。
“不是吧？难道弥子她……”目露悲痛之色的阪口夕夏一手覆面一手抓着担架上女人的手臂，忍不住啜泣。
两个医护人员顿时停下脚步，问道：“病人还是个孕妇吗？”
“是的！”
“难办了。”得到确切答复的他们叹了口气，刹那间加快了脚步，一溜烟消失在二楼。
石原志明快速跟了上去，似乎是得知对方是病人的弟弟，急救人员同意对方跟车前往医院。
“嘀——咕——”听着窗外救护车的声音渐行渐远，岛田行人一改往日的不正经，难过之色溢于言表，“弥子她因为肚子里的孩子选择向我们求助，可到头来……”
“别下定论，或许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没事。”佐木挥挥手，心情异常糟糕。
“话说回来，为什么石原志明会选择跟车去医院呢？”金田一朝屋内的窗户看去。
“不清楚。”佐木的脑子揉揉太阳穴，脑子有点发胀，“可疑的地方很多，但是串联不到一块。”
两名警员在屋内继续收集证物，而半田和登则征用斜对面空置的房间盘问松下莉拉。
“阪口桑，我能问你几句话吗？”佐木缓步走到阪口夕夏的前面，坐到她身旁的台阶。
“可以。”阪口用衣袖擦擦眼泪，点点头。
佐木不打算绕弯，开门见山问：“你家小姐平时和家里人的关系怎么样？”
“你是指和我们还是和志明？”
“和你们。”戴着无框眼镜的男生心道，“和石原志明的关系我还是清楚的。”
“弥子小姐对我们这些老人们都很好的，不怎么苛刻我们，平常也都平易近人的……”阪口语气恳切，不像是说假话。
“那你知道抽屉里那把左轮手枪的来历吗？”
“是弥子她爷爷的收藏品，之前弥子找到后，比较喜欢它的工艺，就带回自己房间把玩了一下，之后就放在抽屉了。”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都知道这件事？”
“这我不太清楚，可能还有古市柚子她们，清扫小姐的屋子的时候难免会看到吧。噢……”微胖的中年妇人像是突然什么，“还有小姐的未婚夫仲野政之先生，他经常会来这里住的。”
“石原志明呢？他不知道？”
“志明他或许也知道，这我不是很确定。”
“嗯，我明白了，谢谢阪口桑。”
“唉……不用客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希望你能找到谋害小姐的凶手，拜托了！”阪口夕夏欠身，神色恳切。
“嗯，阪口桑的嘱托，我放在心头上了。”佐木重重点了头。
“吱——”深棕色的木门打开，脸色异常憔悴、满腹心事的松下莉拉搓着手走出门。身后紧跟着她出来的便是满脸雀斑的半田警员。
“下一位，请……”他看了眼笔记本上的名字，接着喊道，“古市柚子来房间里一趟。”
阪口夕夏像是猛然间想起什么，说道：“哎呀，我忘记把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弥子的未婚夫了，仲野先生他肯定会很伤心的。佐木君，失陪失陪！”言毕，她迅速起身往楼下走去。
松下莉拉闻言，碧绿的眸子一亮，紧跟着阪口下楼。
第二百四十章 恶魔的低语（17）
远处一座教堂的钟楼响起悠长的钟声。时针与分针重合在12的刻度。
石原家别墅的南侧楼二楼走廊，等佐木几人依次被带入小屋内盘问后，警察渐渐不再忙碌。
别墅里的住客都被准许回到屋内休息，但在明天继续深度调查之前，没有完全排除嫌疑的人不能轻易地离开这里。
楼下的主要出口，都有两名警员值守。
佐木龙太和金田一疲倦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两人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拿出淋浴头冲洗黏黏脏脏的脚丫。
自从把拖鞋踢给金田一，佐木就一直赤着脚，此时他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检查脚底粘着的异物。
“我就说嘛，怎么这么痛！”面色痛苦的佐木拔出脚底的一块细细小小的陶瓷片，伤口登时冒出小股的血来，“哪个缺德的，把陶瓷片随便扔在走廊上。”
完事后两人坐在卧室中央的大床上，佐木掀起衣角擦拭眼镜镜片上的灰尘，用考校的语气问道：“你觉得这件案子最大的疑点是什么？”
“最大的疑点吗？”湿毛巾抹了把脸，金田一沉呤片刻，回应道，“是动机和作案手法吧，能知道藏在弥子小姐卧室床头柜抽屉里的左轮手枪并且利用起来的，必定是常住在此处的人，可听阪口的话，弥子她和佣人们的关系都不错，不存在结怨的可能，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么凶手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袭击的弥子小姐。
“至于作案手法，假设凶手的目的就是杀害石原弥子，为什么要采用惊吓对方使其心脏衰竭的方式，这对于正常人来说并不稳妥吧？虽说开一枪是为了制造弥子受到惊吓而开枪的假象，但是同时也就惊动了别墅的其余住客，这样即便凶手第一时间返回到了自己卧室，也没有足够时间清理痕迹，如果采用隐秘点的方式，能有充足的余地清理掉痕迹岂不更好。”
“啪啪！”佐木举起双掌拍合，不无欣赏道，“金田一君说得很好，只要解决掉这两个问题，我相信凶手便能呼之欲出。”
……
凌晨一点，疲倦的月亮躲进了云层休息，只留下几颗星星像是在放哨。
别墅复归平静。各层灯光黯淡，住客们重新进入梦乡。
佐木依旧没睡。
他睁开眼，右手转着左手手腕的腕表。等分针指到15的刻度，瞥了眼身旁正打呼噜的金田一，确认对方处于熟睡状态后，佐木悄悄起床。
抓起倚靠墙壁的黑伞，踮起脚尖走到门口，佐木轻轻转动金属旋钮。
“嘎吱——”门漏出可供半人出入的细缝，他侧着身，探出头望了眼幽深的廊道，廊道漆黑，只有左侧尽头的窗户有些光亮透进，窗户的右边有一条小缝开着，呼呼夜风直直吹入。
观察了许久不见任何动静，佐木这才挤出门缝，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他贴着另一面不怎么住人的墙往石原弥子的房间走，尽可能不发出声响。
门没关，门口设置了齐腰高的黄色警戒线，佐木戴上橡胶手套，弯腰钻了进去。
皎洁的月光透过薄纱洗在屋内，凌乱的床依旧是石原弥子离开后的状态。
床头柜的柜面上，除了固定在其上的欧式台灯，玻璃杯和相框都不翼而飞，估计是被警方当做证物收走了。
在救护车来之前，半田警员曾用测试硝烟反应的试纸测试过石原弥子的手掌，测试的结果让佐木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涉及残留物会集中在手背的侧面而不是集中在手指上？
所以，他要借墨伞的回溯功能来捕捉到凶手开枪的那一刻，这或许不仅能解决该问题，还能得知凶手的相关信息，比如身高、性别、或者一些显著的外貌特征，方便他进行筛选。
事不宜迟，佐木站到床头柜旁边紧贴着床沿的位置，双手捧住墨伞，挺拔的鼻子抵在收拢的黑色伞面上，感受着后者光滑，塑料般的触感。
“彭”，他举高并撑开墨伞，宽大的伞面以其所站位置为圆心，笼罩了直径一米二的圆形区域，一侧的边缘抵到了贴着米色墙纸的墙壁，发出摩擦粗糙物的轻微声响。
“枪响的时候，我特意看过时间，刚好是10点50分，距离现在的话，”佐木用右手单独撑着伞，左手转动手腕将黑色表带的腕表的盘面凑到眼前，银光的分针指在差不多18的位置，“两小时二十八分，那么要旋转的角度应该是……”他快速心算了下，“37度！”
计算好的佐木果断在脑海的输入栏里输入度数，确认后，墨伞以伞骨为旋转轴，自动旋转相应度数。
等手中虚握的伞勾停下后，他轻轻下拉，默念：“回溯！”
伞下空间瞬间流光溢彩之后，时空定格，如佐木所料，伞下空间是漆黑一片，但是借着迎面的月光，淡淡发光的马赛克人形轮廓和他的身形重叠在一块。
他退后小半步，轻轻转动身子，期冀在不离开伞下空间的范围内得以窥见全貌。
这是两团交织子在一块的三维立体人像，像是扭着的麻花。
姿势很奇怪，简单来说，坐在床上的人像被站着的人像“搂”在怀里，站着的人像右手还握着一个斜线加横线的奇怪物件。毫无疑问，这就是那把柯尔特左轮手枪。
换了不同角度的佐木总算是大致看清了两人的动作。虽然因为案发时也是没有开灯的黑暗状态，外加上回溯的伞下定格空间本就是马赛克的立体影像，所以他根本无法看出站在床沿的人像有什么明显的外貌特征，身高也不准——以床为分割线之下的区域是完全漆黑的，对方是否屈膝也不知。但……这并不妨碍佐木分清两人的身份。
显然，坐在床上的就是受害者——石原弥子，而站在床沿的就是凶手。
脑补了一些画面的佐木的眸子亮起，他总算搞明白为什么在弥子的手背侧面会残留有更多的射击残渣。
第二百四十一章 恶魔的低语（18）
凶手当然不是搂着石原弥子，而是用他（她）的左手臂箍住后者，并有左手掌捂住后者的嘴巴，同时他（她）的头（脸）贴近弥子的耳边，仿佛在窃窃私语，右手则举着左轮枪在靠近（也不是特别近）弥子太阳穴的位置，作势要开枪（或者已经开过枪）。
那么，作为受害者——石原弥子当时的反应呢？
被迫反抗的她用左手抓着凶手禁锢住她嘴巴的左手，试图挪开凶手的左手，同时右手则……抓向凶手的右手腕，即凶手开枪的右手。
因此呈伞面散开的设计残留物会更多落在更靠近枪口的手背侧面，这也就解释了硝烟反应测试的结果。
佐木突然有些后悔，“那时候应该检查下石原弥子右侧太阳穴旁的头发的……离得太近的话，或许有灼烧的痕迹？”
“是在弥子小姐还未睡醒的时候，用窃窃耳语迷惑对方，让对方以为这一枪是对准她太阳穴开的，被未知的人闯入钳制并伴随着将死的极致恐惧，心脏衰竭的结果似乎并不让人意外。”咬着嘴唇的佐木喃喃自语，随即在获取不了更多的信息后，他收束好伞，按原路返回到了房间。
房间一切如故，金田一的鼾声依旧，佐木躺回到自己的位置。
此次用墨伞进行回溯，收获颇丰，虽然还搞不清楚凶手的杀人动机，但是作案的手法是大概清楚了。
不过，萦绕在佐木心头的疑惑还没有去除。为什么凶手不采用更为稳妥隐秘的杀人手法，而要使用这种复杂却不一定能毕其功的方式。
没想明白的他，终于在疲倦和困意的席卷下沉沉睡去。
翌日，日上三竿，佐木方才醒来，昨夜睡得太晚，他的精神并不好。
金田一没在房间，他瞥了眼腕表，此时已是上午9点10分，他揉揉太阳穴，翻身起床洗漱。完毕后，他出门下楼想找点吃的，安抚下饿扁的肚子。
餐厅里除了金田一还有心情大快朵颐，七濑和长崎熏都没有好心情享用面前丰盛的早餐。而管家阪口夕夏则在忙着收拾别人吃剩留下的餐具等。
半田和登用纸巾擦拭自己残留着油脂的嘴唇，他昨夜做完盘问工作后就睡在了一间空着的客房。被脚步声吸引的他，发现是令他讨厌的高中生后，便用冷冷的目光地扫了眼佐木，后者毫不客气地以淡漠的眼神回击。
看来送到医院的石原弥子还未醒过来。佐木如是想着。
要是弥子小姐醒过来了，半田这厮绝不会还稳稳地坐在这里，以自己那套自以为是的真相而沾沾自喜。
“阪口桑，能不能给我一份煎蛋和香肠。”佐木坐下后，客气地冲阪口夕夏笑道。
“当然可以。”微胖的中年女人满口答应，因为关心尚处于医院的自家小姐的性命安危，她的眉梢依旧盘桓着化不开的乌云。虽然医院说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却还是未知数。一定时间的心脏衰竭使石原弥子大脑的供血不足，或许会对大脑造成永久损伤。
“小林教授呢？”
“昨晚的糟心事对他负担挺大的，我看教授他面色相当憔悴，刚才过来餐厅，就吃了一点点东西就兴致寥寥地回自己房间待着了，他倒是挺想去医院看望弥子小姐，可是……”长崎熏回应道，最后用畏惧的小眼神瞥了眼半田警员。
仿佛是察觉到长崎熏的窥探，半田叼着根牙签，摊摊手道：“在我看来开枪的肯定就是受到惊吓的石原弥子本人，不过警部怕有意外，在受害者醒来前不准昨晚住在这里的人出去，我也没辙，辛苦各位了。”嘴上倒是说着客气的话。
“莉拉小姐呢？”金田一正叉起一块鸡腿肉，朝阪口夕夏问道。
阪口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大自然，内心争斗片刻之后似乎知道隐瞒不了，便吐露实情：“她在早上6点多就急匆匆地离开这里了……从后门走的。”她最后小声补了一句。
“什么？”佐木和半田的话难得一致。
“我昨晚不是说过谁都不能在不被警方允许的情况下离开该别墅的吗？”半田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暴跳如雷，怒道，“为什么这个女人要偷偷溜走，太可疑了，难道石原弥子的晕倒就是她所作所为？”
转而他又换了副面孔，神态变得患得患失，自顾自说道：“我昨晚和野口警官说是石原弥子个人所为，如果是这个女人干的，那不是在打我自己的脸，不行，我一定要把那个松下莉拉抓回来好好审讯，昨晚就察觉到她畏首畏尾，不敢多说什么，果然很可疑啊……”
“她有说去哪里吗？”意识到自己的结论可能存在问题的半田直接冲到阪口夕夏面前，用恶狠狠的语气问。
阪口脸部肌肉僵硬，肉肉的手颤抖地捧着盘子，战战兢兢道：“没……没有说，只是说要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混蛋，到底去哪了……”半田怒吼连连。
“松下莉拉没来这里几天，又没到过石原弥子的卧室，怎么可能知道她的抽屉里有把左轮手枪呢？”佐木不免觉得可笑，就这样草率地推翻掉自己先前的结论？
等等……卧室？莉拉小姐？
他仿佛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全身上下跟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眼神却格外地有神。不断有发生过的片段像慢速放映机一样一帧一帧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
“啪”的一声巨响，如醍醐灌顶般的佐木虎躯一震，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把还在低头碎骂松下莉拉的半田警员吓了一跳，当下不再说话，看着对方不不知所以。
“佐木同学？怎么了？”金田一和七濑美雪亦是瞠目结舌地望着。
作为始作俑者，佐木似乎浑然不觉众人的注视，囧囧有神地盯着刚才浑身一抖的阪口夕夏，“阪口桑，你昨晚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