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一人得道TXT下载一人得道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一人得道全文阅读

作者:战袍染血     一人得道txt下载     一人得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孰真孰假转世迷

    陈错说完之后,思路梳理清晰,抬头看向周游子,寻求认同与指点。

    周游子对陈错的些许用词不甚理解,却能体会大义,点头道:“锤炼精神意志与打熬筋骨皮膜,在我等宗门中也有称呼,可称之为修性与修命,而不与凡同,步入非凡,正是通过精修性命,君侯悟性过人,令人佩服。”

    他由衷称赞,心中疑惑却越发浓郁。

    陈错则心道,这算什么,你要如我这般,前世玩遍大小游戏,熟读各种设定,也能迅速总结出来。

    带着这般念头,陈错又和周游子交谈起来,又慢慢总结出几个重点——

    寻道第一步,非凡之境。

    最为关键的,其实在于一个“不同”上。

    性命不与凡俗之人相同。

    但也仅仅是不同,而非迥异,因为没有彻底割裂,人还是人,只是处于褪去凡俗的过程之中。

    所以,周游子开篇就说,第一步是一个过程。

    同时,各个宗门,于性命之修上该是各有偏重,因此会诞生不同的非凡之处。

    陈错就此请教周游子,以验证想法。

    “传闻,在先秦之时,天下修士以炼气为主,性修、命修各有分别,似乎还分属两条不同的寻道之路,如今俱往矣,先秦之后,吾等广成道统开枝散叶,如今这天下间无论哪家宗门,就算各有偏重,但性命多少都会涉猎……”

    周游子说话间,顿了顿,笑道:“因有歌曰:只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只修性不修命,一点灵光无用处。”

    陈错点点头,用心咀嚼、品味,但终究抓不住要点,盖因这些,终究只是理论上的描述,流于表面,并不深入。

    在他看来,周游子非是善为人师之人,其人昔年为江湖游侠,后来拜入仙门,接触到的只有自家法门,其他多是道听途说,能举的例子稀少。

    就是自家法门,碍于戒律,也不能详细描述,只触及皮毛,无从深究。

    “算了,日后慢慢摸索……”

    这般想着,他排除杂念,又抓紧时间请教起寻道第二步。

    “第二步,贫道没有踏足,只能将听来的一些要点,说与君侯,那些涉及到本门隐秘的,却不能多言,还请君侯见谅。”

    陈错点头道:“这是应该的,能得先生解惑,已是万幸,不求更多。”

    周游子便郑重道:“寻道第二步,可以称之为‘超凡脱俗,道根源流’,又称道基之境。”

    陈错点点头,认真记忆,试图从名称上分析这第二步道基之境的要点。

    周游子则指了指胸口,道:“第一步非凡之境一旦圆满,就有了与寻常人截然不同的非凡之处,具备了超凡脱俗的基础。”

    陈错立刻会意,道:“比如说,道长的心田彻底成型、立下,非凡之处经历了从无到有,最后稳固成熟,就是第一步圆满了,却还未开始超凡脱俗,那这超凡脱俗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周游子眼中流露欣赏,道:“超凡脱俗者,需有前路,所谓第一步、第二步,都是指的求道者迈步去寻道,而这个道,就是前路归属,只有找到了自己的前路,知晓方向了,才能超凡脱俗,否则即便成就非凡,也已到尽头。”

    陈错皱起眉头,仔细聆听。

    周游子着重道:“超凡脱俗的要点,实乃第二步八字口诀的第二句,道根源流!这寻道第二步,就要开始树立道根,明悟源头,直到道根稳固,明晰本源了,因此才会被称作‘道基之境’。”

    寻道第二步,道基之境,又是一个过程?

    陈错心中思量,又问:“何为道根?”

    周游子斟酌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额上流下一滴冷汗。

    和解说寻道第一步时不同,他亦未曾踏足寻道第二步,自然不能说得多么通透,甚至自己有些地方,都不理解,前面的话,都是复述师门长辈、师兄之言。

    过了一会,周游子总算说道:“说来惭愧,贫道亦未能真正参悟通透道根,否则怕是境界早就提升了许多,只是观门中长辈与师兄,多数在领悟道根后,都会衍生出一种神通,而且多数并不相同,虽都与心田有关,却又别具特色。”

    “又复杂了。”陈错眉头一皱。

    “非也,”周游子摇摇头,“我亦问过几位,听他们所言,这神通实乃道根表象,而道根则是他们心志的表象,和过往经历,又或者心头大愿有关。”

    陈错听得不明就里,隐隐有些思路,却不成体系,只能一样记忆。

    周游子干脆说道:“境界不到,强行理解,有害无益,这寻道第二步的道根源流,或者说道基之境,其实就是日后的修道基础,不仅和自身有关,也牵扯宗门传承。”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说起宗门:“广成道统传承至今,各大宗门各有发展、修缮,有些面目不同,但核心都是修持自身、去伪存真,可称为修真之道,我门中祖师曾言,吾道修行,当海纳百川,不惧他物,有则用之,无用则弃之。”

    “修真之道?”陈错一怔,旋即念动,“对应香火之道?”

    周游子含笑点头,道:“香火道,实是另一道路,但一样能用第一步、第二步来划分,乃至第一步都有许多相通之处,无非是第二步的道根源流有了分别,与我修真一脉走向不同,至于这香火的道基为何,贫道自是不知的。”

    陈错品味了一下,暗暗叹息。

    那第一步的非凡之境,他已有心得,第二步的道基之境,却还是有几分云山雾罩。

    归根结底,是周游子止步非凡,加上师门限制,能透露的本就不多,自然模模糊糊,雾里看花一般。

    只是,陈错考虑到自己牵扯恶鬼,那恶鬼涉及香火之说,最好的局面,是自己吞纳炼化了恶鬼,但接下来的方向,还是要多问两句。

    他便道:“道长说过,有些宗门擅长聚集人念,其中佼佼者,能让人一举踏足寻道第二步,成就道基之境,这是否就意味着,一入香火,则道路固定?”

    “可以这么说。”

    陈错跟着就问:“确定了道路,还能改吗?”

    周游子一怔,旋即沉思,最后道:“我门中祖师曾提过一位故人,说其人有大志,曾因故转变寻道之路,以大毅力废去前尘往事,然后从头再起,想必还是有改路之法的,只是一旦改换门庭,之前所走几步,应该都化作虚无了。”

    就是功力全失,从头再来啊!

    陈错眯起眼睛,权衡利弊,最后却又失笑,心道,我连第一步的边都没摸上,因为恶鬼之事,沾染了香火人念,就想到改道路的事了?忒心急了点!

    若真能一步道基,谁又能说是坏事呢?没看这位半心道长,拜师多年,依旧徘徊在第一步中吗?

    陈错一念至此,遂释然。

    对面,周游子神色微动,道:“府中有事。”

    跟着,他抬手一挥,道:“与君侯便说到这里吧,若还有疑问,待贫道归来,一样可以探讨。”随着他的动作,封在门窗上的符纸跌落下来,上面的朱红纹路随之消失。

    符纸刚刚落下。

    门外就响起了错乱的脚步声,跟着就是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的是陈海的话语——

    “君侯!道长!老主母有请!有急事!之前偷盗丹药的那人,逃遁不见了!”

    “什么?”陈错闻言诧异,看向周游子。

    周游子面色凝重道:“此事非小,此时发生,或许涉及恶鬼,君侯且往,在下调息片刻,就会跟上。”

    陈错迟疑了一下,问:“那恶鬼之事……”

    周游子嘱托道:“不要外传,知道的人越多,众人之心越乱,则恶鬼越发难除!”

    “明白了!”

    陈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快步离开,留下周游子一人在屋中沉思。

    倏的,他长叹一声。

    “还是得请教一番,自己思索,难有结论。”

    念落,他摸出一张符纸,屈指一弹,纸张蜷曲,边缘有青色火苗。

    周游子清了清嗓子,就对着这张符纸说起话来——

    “临汝县侯悟性通透,梦中得文,随手书写,便能聚集香火人念,塑造身外根基,只是不得其法,造成风波,弟子需得助拳。那王府的三淑女聪慧过人,还有灵鹤护持,先前诸多异象,皆指向其人,如此二人,皆一时人杰,还望宗门重新探查,务必赶在其他几家前面,验证转世仙童究竟为谁!”

    话落,他又是屈指一弹,符纸自燃,化为灰烬。

    他站起身来,眉头紧锁。

    “到底谁才是转世之仙?哪个是真?哪个为假?”

第十七章 现鬼面

    陈错被陈海领着,到了柴房外面。

    他方才一路走来,越是靠近此处,越能感到气氛凝重,周围的人则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就看不到仆役,都是护院。

    “人本来是关在里面的。”陈海指了指屋子,压低声音,“一听到消息,属下就自告奋勇通报于您,而后老夫人就下令,说是消息不能外传了。”

    陈错称赞了两句,又问起情况:“这么多守卫,还能让他给跑了?”

    “小人方才就打听过了,”陈海面有得色,“之前守备甚严,屋里也有人看守,结果那看守的人说,自己不知怎的就睡着了,一醒过来,人就不见了!其他人一看人跑了,立刻封锁周围,仔细搜查,听说老夫人气急了,连边上的花坛都让人翻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人!”

    陈错心中一突,立刻就追问道:“那个在里面看守的人,无缘无故就睡着了?”

    “那人是这么说的,不过老夫人觉得这说辞只是自辩,没有人信。”陈海解释了一句。

    陈错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这突兀睡着之事,八成和那恶鬼有关,不由加快脚步,直接入了那屋子。

    一进屋中,气氛更加压抑。

    陈错定睛一看,见陈母在女婢的搀扶下,正站在屋子当中。在她的前面跪着几人,个个都在分辩、哀求。

    随后,他目光游走,在屋子里扫过,见屋中的摆设陈列都完好无损,没有打斗痕迹,门窗之类的都紧闭着,边缘处也没有多少痕迹。

    陈错不是侦探,但因先入为主,经历了恶鬼之事,加上有周游子提点,现在一看这屋中情况,就不免朝着这个方向偏移。

    “屋子这般封闭,里里外外看守,人还跑了,有几分说不通了。”

    他想着那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在陈母面前悔过的场面,不觉得其人有这般本事。

    “这事从一开始就透露着古怪,那偷窃人说他自茶肆回来,浑浑噩噩,鬼迷心窍,一觉睡醒,惊觉做了窃贼,乍听是推脱、狡辩之词,但若是恶鬼作祟,似也说得通,毕竟,那人去了茶肆,有可能听了《画皮》文曲!”

    这般想着,他不免头大。

    那丹药,是他陈错想要之物,按半心道人的说法,自己与恶鬼心意相通,己所欲,岂非就是恶鬼所欲?

    可,那人若被恶鬼所掳,又去了何处?恶鬼如何能让人凭空消失?这手段惊悚,防不胜防啊!

    还有那《画皮》一篇,真成了万恶之源不成?

    “唉,等道长来了,得向他请教。”

    陈母本在训斥几人,见着陈错过来,眉头一皱,就道:“周先生人呢?”

    陈错回道:“马上就到。”

    陈母点点头,跟着想到了什么,道:“听先生的意思,你的文章在城中引起了风潮?”

    一说这个,陈错就头疼,心想,这哪是风潮啊,分明是风险,偏偏还不能外传,只能点头称是。

    “嗯,不错。”陈母点点头。

    陈错不由错愕。

    在记忆碎片中,前身陈方庆没怎么被母亲称赞过,听得“不错”二字,这身子竟本能的激动起来。

    不过,随后陈母又来了句:“先生与你说了什么话,等会一一交代。”语气中,有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也不等陈错回应,便继续训斥面前几人。

    陈错默默点头,心道,人还是那个人,没有被恶鬼操控。

    很快,门外一阵声响,周游子终于抵达。

    陈母赶紧上前,将情况详细说了一遍,与陈海的描述大同小异,多了点细节,说完局面,她又连连致歉,最后委婉的询问,有没有什么法术,能寻得那窃贼。

    周游子没有推脱,道:“请老夫人命人准备一盆清水,要用铜盆盛好,再取一只公鸡过来。”也不多做解释。

    陈母忍不住问了一句,结果周游子只是摇头道:“不便说与寻常人听。”

    陈母只好作罢。

    倒是陈错心忧恶鬼,问了句:“道长,此事莫非另有隐情?”

    陈母一见,就要训斥,想着道长都说不便说出了,自己都没辙,你还去问,岂不是自找没趣?

    未料,周游子却道:“还不好确定,待贫道探查过后,再与您言。”

    陈错点点头。

    陈母训斥的话噎在嗓子里,看着二人,目露疑惑。

    这时,周游子朝陈母看来,后者如梦初醒,一声令下,让人去准备东西。

    不多时,铜盆清水与大公鸡就都备好,送到了道人面前。

    周游子查验过后,对陈母道:“请老夫人、君侯先行移步,贫道才好施法。”

    陈母先问是否要留一二人协助,被周游子拒绝,便道:“有劳道长了。”她满脸急切,却从善如流,一挥手,领着众人退出,在外焦急等待。

    周游子关好了屋中门窗。

    陈错心中好奇,靠近两步,被陈母用眼神阻止,只好站在原地观察。

    屋里一片平静,没有什么声息。

    正当他认为,瞅不见什么异样之际,脑海中却是“嗡”的一声,低语在耳边划过,似有人在惊叫、呐喊。

    陈错心下一紧,便要仔细聆听,却被陈母的声音打断了——

    “你方才与先生,聊了什么?”

    这一打断,陈错还想细听,却没了踪迹,只好暗暗叹息,至于陈母的问询,他记挂周游子的叮嘱,敷衍道:“没说什么……”忽然,他眼珠子一转,“与墨鹤相关,道长说丹药既然损毁,那墨鹤……”

    “这个先不谈。”陈母摆摆手,如陈错预料般,主动结束了话题。

    陈错如愿应付过去,但心里依旧不是滋味,毕竟偏心得太明显,都不屑于伪装了!

    叮叮叮!

    正在此时,屋中终于有了点动静,将娘俩与众人的心神都吸引过去,但那声音来得突然,去的也快,再次没了声息。

    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周游子迈步而出,不等陈母询问,就道:“人跑远了,一时半会找不到,贫道也是爱莫能助。”

    陈母一愣,不甘心的问起细节,周游子摇头。

    “术法有穷尽,世事难万全,老夫人,有些事,强求不得。”

    陈母叹息一声,这才作罢,可心中忿恨,如何能平息?于是挥手招人,发狠道:“恶奴窃了主家之物,还敢畏罪潜逃!他一奴籍,却背主弃义,不容于天!陈河,你速去官府,将此人列为逃奴!让官府发捕通缉,定要将他捉拿归案!”

    “喏!”陈河毫不含糊,转身就去吩咐。

    周游子见状,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没有说出什么。

    陈错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道,莫非还有隐情?随即便往屋里瞅了一眼,见那空地上,公鸡还好端端的蹦蹦跳跳,倒是那盆清水已变得血红。

    “好家伙,这是什么用法?该是放了鸡血吧?怎的这公鸡还活蹦乱跳?”

    他这边正在疑惑,那边周游子已是告退,说要去休歇片刻。

    陈母见道人面色苍白,只道是施法之故,立刻吩咐送道人回去,又让人准备膳食、瓜果。

    陈错有心向周游子询问一二,但周围人多,只好暂时忍耐,想着等会再去也不迟。

    结果,陈母左边训斥完众人,右边还不放陈错离开,让他先去后院等候,自己有话要问。

    陈错无奈,只好领命去往后院。

    等他坐下来,百无聊赖,就有阵困意袭来。之前他面对恶鬼,情绪大起大落,颇有几分透支的意思,这会闲下来,就难耐倦意了。

    陈错倒也不抵抗,打算小睡片刻。

    毕竟,梦泽中还有一颗破碎丹药,等着他查验呢!

    迷迷糊糊间,意入苍茫梦泽。

    陈错身形一显,便迈开步子,急寻丹药,可行了两步,却猛然停下,一脸惊讶的望着前方——

    一张脸谱面具凌空悬浮,其色青紫。

第十八章 离与遇

    很不对劲!

    陈错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安与惊讶。

    他小心的靠近半步,然后凝神打量着那张脸谱面具。

    脸谱之上,用线条勾勒出了青面獠牙,虽然有不少出入,但依稀能看出恶鬼面目!

    只是比起恶鬼的狰狞面孔,这脸谱多了几分夸张,少了些许凶残,可还是不由自主的让陈错回忆起那头恶鬼的恐怖来!

    “我可不记得收过这等东西!”

    陈错起先是不寒而栗,甚至在看清楚脸谱模样后,快步后退了几下,可注意到那脸谱只是凌空悬浮,并无其他变化后,他心头恐惧稍减,仔细回忆,忽的记起一点细节。

    “那恶鬼扑过来的时候,我曾手摸葫芦,又举臂挡鬼,当时身有毫光,本想着或是周道长有布置,但道长未曾提及,莫非是葫芦自发护主?毕竟,能现身梦泽之中,理应与葫芦相关,而那恶鬼本来无形无质,只有方才才有接触可能……”

    想着这个可能,陈错试着理清思路,只是其中难点众多。

    “本来葫芦只能吸纳破损一个时辰之内的东西,那恶鬼也算破损不成?又或者,因恶鬼与我心意相通,才有这般变化?”

    想着想着,他忽的摇头。

    “此事太过凶险,不该多想了,这东西更加诡异,我千万不能手贱触摸……”

    想是这么想,可他随即却忍不住迈步,靠近脸谱,嘴里嘀咕:“我只是靠近,我不摸……”

    随着距离靠近,陈错隐约又听到了诸多低语,像是有无数人同时说话。

    只是声音又小、音量又低,听不真切,更不清晰。

    慢慢的,他一边默念着“不要手贱”一边忍不住抬起胳膊,从无到有具现出一根毛笔,就朝着那脸谱凑了过去。

    “我这不是用手。”

    他小声嘀咕着,可就在毛笔将要碰上脸谱的瞬间,一阵寒气瞬间降临,瞬间陈错便冰寒彻骨,心底更是生出不妥之感,赶忙收回毛笔。

    寒气登时散去。

    “这东西……果然古怪诡异!”

    看着依旧在那悬浮着的脸谱,陈错眉头紧锁,表情凝重起来,倒也没有再去撩拨。

    “向道长询问?但这牵扯到了梦泽。问题是,此事可大可小,万一危及生命,甚至令梦泽不宁……”

    他正想着,忽的精神一阵恍惚,立刻明了缘故。

    ——————

    现世之中,陈错睁开了眼睛。

    陈海立于一侧,刚才正是这位侯府管事,将他唤醒。

    “母亲还没来?不是要问我话吗?”陈错左右观望,不见他人。

    陈海就道:“周先生忽然要告辞离去,说是暂离几日,夫人挽留不得,哪里还顾得上来与君侯说话。”然后他凑近几步,“不过,道长虽要走,却说还有话要和君侯讲,于是老夫人命小人过来。”

    “我这就过去。”陈错不仅不意外,反而松了口气,就跟着陈海直奔前院。

    等到了地方,远远的就听见周游子在与老夫人交谈——

    “君侯身具小望,如今丹药不存,却足以蕴养墨鹤,请老夫人将墨鹤交予君侯,也好全了此缘。”

    陈母满脸的犹豫。

    按她本心,当是倾向于自己的大儿子,可丹药与墨鹤乃是周游子所赠,牵扯仙门机缘,现在对方直接提出,总不好当面拒绝,一时就僵持起来。

    周游子又道:“此事本是缘分,成,是君侯与仙家有缘,不成,则为郡王前驱,而且贫道此番离去,几日便归,中途会联络师门,或能以此为借口,为贵府求得另一仙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母纵然还有几分不愿,也只能暂时点头。

    陈错松了一口气,对周游子的观感更好了几分。

    周游子却也松了一口气,只是旋即收敛。

    接下来,陈母倒未拖拉,为了让周游子安心,立刻让人取了装着墨鹤的盒子过来,让陈海先收着,又叮嘱陈错:“若不可用,切莫强求,懂吗?”

    陈错点头称是,看着那盒子,心中跃跃欲试。

    周游子则突然问道:“三淑女何在?”

    陈母道:“今日事多,便没让她过来,先生要与她话别?”

    周游子迟疑片刻,摇头道:“无需。”随后拱手告别,只是在走的时候,看了陈错一眼。

    陈错心领神会,对陈母道:“孩儿去送先生一程。”

    “应该的。”陈母见着二人模样,越发狐疑。

    离开了王府,陈错与周游子漫步街头,请教仆从失踪一事。

    周游子道:“贫道于屋子里发现了些许端倪,又施法探查,已然能确定,该是恶鬼所为。”

    陈错便问:“恶鬼何故拐带此人?”

    周游子道:“恶鬼为慧剑所伤,受创不小,急着恢复,那被它蛊惑之人,心中存鬼,就能为鬼所用,以作恢复。”

    陈错点点头,又问:“人被带去了何处?”

    周游子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贫道道行有限,这点倒是不知了,此去,也当请教同道。”

    陈错一听,不免担忧,想到梦泽中的鬼脸谱,一时犹豫起来。

    周游子见他模样,就道:“恶鬼为人念聚集,映照人心,看过文章之人皆有衍生之可能,它既潜伏又拿人,想来是要先积蓄力量,等熟读、沉浸文章的人越来越多,才会真个出手,君侯实乃源头,亦是恶鬼根基,切不可心有疑虑,否则反而要为鬼所趁。”

    “这岂不是文章流传越广,我的性命越发堪忧?”陈错语气沉重。他本已有猜测,现在终于证实,问题是,想要阻止文章传播,几乎不可能了。

    “福祸相依,君侯不必太过忧虑,如今建康内外,也有不少高人,不会放任恶鬼横行,所以它必然不敢张扬,君侯若实在担忧,最近几日,不妨找个佛寺暂住,”周游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这里面记录着驭使墨鹤之法,君侯可速速习之,墨鹤能听幽通玄,恶鬼若来,能为你警示。”

    陈错嘴里发干,接过锦囊,终于还是说道:“方才我因疲倦,所以小睡片刻……”

    周游子打断道:“心有所感?”

    “嗯?”陈错错愕。

    “没什么,”周游子摇摇头,颇有几分急切的问道:“可又是梦中有所得?”

    陈错就道:“梦中见着一张鬼面脸谱,宛如恶鬼,道长可知其意?”

    周游子脸色骤然一变,而后眉头紧锁,面露沉思之色。

    陈错一见,忍不住再问。

    周游子摇头道:“当下还不好说,但该不是坏事。”

    陈错精神一振,追问缘故。

    周游子却摇头不说,被问得急了,就道:“贫道见识有限,还待确认,总不能信口开河,不过,君侯未曾修行之前,若再梦到脸谱,最好不要在梦中触碰。”

    又问了几句,陈错见周游子确不肯说,终于放弃,抱拳送别:“希望道长,早去早回。”

    周游子点点头,见陈错脸上忧惧皆褪,这才转身迈步,偷偷长舒一口气,而后加快脚步,转眼就到了远处街角,跟着再一步,就不见了踪影。

    送走周游子,陈错回到王府,与陈母简单说了两句,后者反复暗示提醒,让陈错不可与兄长争机缘。

    敷衍几句,陈错终于得以打道回府。

    “被恶鬼窥伺,怎能不忧?”牛车上,他摸着装着墨鹤的盒子,“本来丹药入了梦泽,墨鹤又到手中,该是双倍快乐,结果碰上这事,又是福祸难料,如何应对,一筹莫展,这话说回来,道长一个道士,却让我去寺庙暂住,他为啥不让我去道观?”

    想着想着,他目光游动,看着沿街景象心念急转,但倏的眼睛一瞪,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

    窗外,街角,水沟一侧。

    正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乞儿,盘坐地上,冲着陈错咧嘴笑着。

第十九章 假物日游,水火皆至

    陈错骤然一惊!

    心头念头电转——

    陈娇、纸鹤、老乞丐!

    “停车!”

    陈海快步上前,吆喝着:“君侯有令,赶紧停车!”

    牛车停了下来。

    陈错翻身下车,马不停蹄的朝老乞丐所在之处奔去,可等到了地方,已是空无一人。

    “人呢?”

    陈错如何能死心?马上招来了陈海和几个仆从,简单描述了老乞儿的样貌,让他们往旁边几条街道搜索。

    陈海等人固然是一肚子疑惑,好端端的,主上突然下车要找个老乞丐,这算个什么事?可几日下来,陈错渐有威严,他们不敢违逆,还是依令而行。

    陈错自己也不歇着,认准了一个巷子,直接冲了进去,一路疾奔,无论分叉还是屋舍,都会瞅上一眼。

    一盏茶的时间后,无功而返的陈海与众仆汇合起来,找到了陈错,向他汇报情况,陈错同样是一无所获。

    “许是恶鬼给的压力太大,以至于令我过于敏感了,随便见到一个老乞儿,就是当年与陈娇纸鹤的那个?哪有那么巧的事!而且在这建康城,乞丐不少见,老年的乞丐也不少见,无非是青溪两岸见得不多罢了,哪有沿街见了一个,就是游戏红尘的高人?又不是小说!”

    叹息一声,他回到牛车上,只是心里有些不甘。

    “这么多人去寻他,都没有找到,多少有些不对劲吧?”

    他揉了揉额头,连连叹息。

    “唉,寄希望于机缘、救星,终究是命不由己,我若能得到香火之道的法门,这问题直接就解决了,可惜啊。从周道长的表现看,就算有,不拜入门下,怕也很难得到,眼下还是先寻个寺庙躲避吧,就是不知该选哪家,我对寺庙没什么研究,而这南朝的庙,也忒多了点。”

    想着想着,他看了眼手边的盒子。

    “除此之外,还有丹药与墨鹤,这个墨鹤若能预警恶鬼,那确实是个好东西,回到家就得用起来,省得夜长梦多……”

    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梦泽中的那个脸谱,随即摇了摇头,驱散杂念。

    陈错耐着性子,等到抵达侯府,径直来到书房,他迫不及待的要先将这墨鹤落袋为安。

    拿出周游子给的锦囊,打开之后,陈错从中取出一张纸条,展开纸条,不由愣住——

    上面就一句话。

    “滴血其上,有德者居之,自得庇佑。”

    陈错沉思起来。

    “……”

    会不会太简单了?

    “连好些个小说,都觉得滴血认主太过儿戏,十分不严谨,变着花样的搞创新,怎么到了这,还有这么一出?”

    他皱眉思索,又把纸条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好一会,最后还在大白天点燃油灯和蜡烛,拿着纸条到上面比划了几下。

    “没什么暗藏的话语,拿水泡一泡?”

    最后,他停下动作,失笑起来。

    “恶鬼重压之下,有点焦虑了,不急着用水泡、用火烧,道长走的时候给我锦囊,说里面是墨鹤用法,也没必要藏什么玄机啊,这么紧急的时刻,不至于吧。”

    想着想着,他伸出手指,在“有德者居之”这句上反复摸过。

    “这话,一般是高手强占宝物时的说辞,放在此处,该是指代功德,否则周道长当初不至于强调人望,唉,就是这个人望坏的事啊!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所谓滴血,可能只是第一步,真正能起作用的,或许是功德!所以用法其次,前提条件才是制约,我连恶鬼都整出来了,怎么都够开启物品了吧?”

    一念至此,陈错不再迟疑,只是翻找了书房,没什么利器,他就喊来婢女,让其人拿根针过来。

    “说起来,今日倒是没怎么见到翠菊……”

    自婢女手中接过银针,陈错杂念一闪即逝,而后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拿出了通体墨色的玉鹤。

    先前匆匆一瞥,看不真切,这会拿在手中,陈错前前后后仔细观摩,不由感慨起来,此物着实是个艺术品,雕刻的这般精细,通体光滑,浑然一体,仿佛自然生成,没有斧凿痕迹。

    不仅如此,贴近了看,陈错甚至能在表面看到细微纹路,一如粗纸表面。

    “此世神奇,说不定这东西,是将纸鹤变成玉制的!”

    他嘀咕着,放下墨鹤,拿起细针,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一根手指刺了下去!

    纸条上没说要用多少血,只说用滴的,于是陈错挑破手指,将一滴血抹在墨鹤表面,便看着其物,静静等待。

    “怎么没有异变,到底有无激活?”

    陈错嘀咕着,正想着是不是再抹一点血,忽然眼前一晃,紧接着就是一阵眩晕,他伸手扶着桌边,就有微风自身上升起,瞬息间汇聚到了墨鹤之上——风本无形,可陈错却能清晰感应。

    墨鹤微微震动,发出清脆声响,然后翅膀扇动,轻巧的飞了起来,像是活了一样!

    陈错满脸惊奇,忍着眩晕,看着眼前精巧之物,伸手欲摸。

    瞬间,眩晕退散,感知延伸,陈错的动作凝固下来,他感觉自己在那墨鹤上又长了一双眼睛,居然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空间错位的眩晕感油然而生,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本体一闭眼,墨鹤那边的视角,就更加突出了——像是个低矮孩童,在看成人一般。

    这成人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正是陈错自己。

    “有趣!有趣!”

    陈错来了兴趣。

    “简直无人机一般!”

    他对墨鹤下达了一个飞起来的命令。

    墨鹤果然振翅攀升,但忽的又是一阵眩晕袭来,陈错满心疲惫,倦怠彻骨!

    隐约间,仿佛有一根弦被猛然拉紧,近乎崩断!

    他暗道不妙,下一刻,延伸到墨鹤上的视角被抽离出来!

    墨鹤晃晃悠悠的落下。

    陈错赶忙睁开眼睛,俯身向前,手忙脚乱的接住墨鹤,生怕将这宝贝摔坏了。

    捧在手里,陈错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没有视角延伸,还能感到自己与这小东西间有着奇妙联系,他暗道神奇,越发珍惜。

    “可得好好收藏,不可坏了,玉石易碎啊……”

    将墨鹤重新放好,陈错揉了揉额头,直接躺到榻上。

    “今天经历不少,要素过多,悲喜变幻,大起大落的,着实是累了,驾驭墨鹤好像还得耗费精力,该休息休息了……”

    很快,他沉沉睡去……

    一睡,就入了梦泽。

    看着白茫茫的一片,陈错陷入了思考。

    “这算不算休息?”

    摇摇头,看了不远处悬浮着的脸谱面具,陈错一咬牙,收回了目光。

    前行几步,又见着一堆书籍,陈错脚步一顿。

    “我若是再写一篇,找个救世高僧、活菩萨的,能不能也化虚为实,让他与恶鬼厮杀?我坐收渔人之利?”

    思考片刻,陈错就有了决定。

    不继续作死了。

    要知道,他本来还想再来一章,巩固人望,现在也熄了念头,没有解决恶鬼之前,最好先断更,谁知道下次会冒出什么。

    “我这是为了天下苍生,忍痛断更!”

    坚定了意志,陈错再次迈开步子。

    “该看看丹药了,在梦泽里是用不了墨鹤……”

    想到这,他骤然愣住。

    “不对!不试试,如何知道不能用?”

    一念至此,陈错立刻来了精神,左右扫视,找了个地方就地坐好。

    “得砸个床或者椅子进来,省得在梦里还得席地而坐……”嘀咕一句,他默念墨鹤,尝试联系。

    刷!

    念头落下,视角延伸,再次让陈错的视野在墨鹤之上展现!

    不仅如此,疲惫感还大为减弱!

    “成了!还真行!”

    他心中大喜!

    “这次得好好操控一番了。”

    念头一动,陈错从梦中醒来,起身就把扣在墨鹤上面的盖子拿起,又重新睡下。

    “真够折腾的。”

    陈错重新在梦泽坐好,默念墨鹤,视角延伸,发出命令,居然就这么在梦中驾驭起墨鹤来。

    现世之中,墨鹤晃晃悠悠的飞起。

    在屋里盘旋了一阵,他大着胆子,操纵着墨鹤朝窗外飞去。

    一出窗口,就有一阵风吹来,陈错顿感阴冷,便操控墨鹤朝高空飞去,要越过墙壁阴影,找找太阳。

    结果一过墙壁,先是一阵灼热,跟着又来冰寒,冷热交替来得突然!

    热息猛烈,寒气狂暴。

    陈错顿时心神摇曳,内显灼热,遍体生寒,心下一惊,本能的让墨鹤降低了高度。

    他这一升一降,期间又飞行了几尺,正好落到了府外的巷子里,摇摇晃晃,并不稳当,不过巷子遮光挡风,那不适之感褪去了不少。

    “怎么回事,驾驭墨鹤居然这般凶险?方才险些让我昏厥,若非身在梦中,说不定已经失控,那墨鹤怕是要砸坏……”

    陈错正思索着,那墨鹤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个身影,让他思路中断——

    那是个盘坐街角的老乞丐!

第二十章 梦中丹入口,回首见异人

    陈错一愣,凝神再看,那老乞丐的模样顿时分明起来——

    杂乱的胡须、破烂的衣衫,但身子骨并不瘦削,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有明显筋肉鼓胀的痕迹,健壮而结实!

    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老乞丐!

    从其人的面容上,陈错大致能断定,是自己在牛车上见到的那个。

    不过,陈方庆留下的记忆碎片中,没有和老乞儿相关的内容,让陈错无法确定,眼前这人与妹妹陈娇嘴里提到的,是否同一人。

    可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此人,此时更是通过墨鹤之眼,再说此人没问题,陈错觉得自己肯定有问题。

    正当陈错思量着该不该醒来,来寻乞丐时,那原本低头垂目的老乞儿,忽的缓缓抬起头,裂开嘴,对着陈错露出了一个笑容,挤得脸上满是褶子!

    陈错悚然一惊!

    须知,此时的他是借助墨鹤探查,那老乞儿实是对着墙边的墨鹤笑着!

    “这……”

    正当陈错打算唤回墨鹤时,那老乞丐忽然抬手,手上拿着一块石头……

    “莫非他要……”

    陈错心念一跳,以为老乞儿要拿着石头砸玉鹤!

    墨鹤纵然神奇,终是玉石所制,要是被那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到了,必碎无疑——他可不敢赌周游子师门是否在炼制时,用过特殊的加固方法。

    咚!咚!咚!

    正当陈错急忙回撤墨鹤之际,老乞儿却拿着石头,在身旁墙面敲了三下,随即扔下石头,哈哈一笑,转身就走,转眼到了巷子尽头,再看时已不见了踪影!

    陈错松了一口气,旋即表情凝重。

    “这人,即便不是给陈娇纸鹤的那个,也绝非简单之辈,他此时出现,有什么用意?嗯?用石头砸了三下墙壁,莫非意有所指?”

    莫名的,他想到了前世看过的某个情节。

    “敲三下,约三更?不会这般通用吧?算了,先把墨鹤叫回来,放在街上,真出个意外,找谁说理去。”

    陈错念头一动,墨鹤翻墙入院。在飞跃墙壁之时,陈错再次感到冷热交缠,更不敢停留,操控之下,墨鹤一落入院中,就朝书房疾飞过来。

    等墨鹤落在桌上,陈错睁开眼睛,起来就将墨鹤收好,待得重新坐下,又想去寻老乞丐,旋即摇摇头。

    “白日无功而返,此番过去,大概也是一般模样,但他最后敲墙的那三下……”

    他越是想,越是无法抑制,终于有了决定。

    “反正没什么损失,到时起床看看便是,但前提是需要做个计时……”

    一念至此,陈错顺势下令,让陈海带人把后宅的漏刻砸了。

    “这又是哪一出?”

    陈海一肚子不解,可被陈错一瞪,便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的带人将那一人高的漏刻砸了个七零八落。

    这东西,就是利用水流计时的。

    等东西一乱,陈错驱走众人,然后拿出葫芦,直接就给收了。

    摸了摸葫芦,陈错沉吟片刻,返回屋子,又砸了笔墨纸砚、桌椅、坐席,听得屋外众人面面相觑,以为谁人又激怒了这位君侯。

    陈错不管其他,将碎物一一收了,吃了晚饭,早早躺下入睡,不多时,便入梦乡。

    几息之后,白茫茫的梦泽之中,多了陈错的身影。

    他兜兜转转,先在一片白茫茫中摆好孤零零的桌椅,放好笔墨纸砚,又走到七零八落的漏刻旁边,一念令之重组,调好了刻度,检查了几遍,一招手,就有物件凌空落下——

    正是一颗丹药。

    通明丹。

    他拿到鼻边闻了闻。

    “异香很浓郁!闲着也是闲着,吃一颗尝尝?看看,梦泽之中,是否真有效果?梦中能用墨鹤,丹药指不定也通用!”

    陈错想着,却先对着通明丹一指,念念有词:“一化为二,疾!”

    随即,一模一样的丹药由无到有,自空中落下,被陈错接在手里。

    他闻了闻,面露喜色。

    “嗯,和真的那个没多少区别,就是不知效用如何。”

    这番忙碌,着实耗费了不少时间,陈错心里记挂着正事,先看了漏刻一眼,神色微变。

    “三更将至,不好耽搁了。”

    他顺势盘坐起来,念头一沉,就要从梦泽中醒来,可等最后关头,却又拍了拍脑门。

    “差点忘了,要验证一下,梦泽中吞服丹药,醒来是否还有药力残留,顺便再看看,复制出来的药品,和原版之间除了模样、外观一样,功效差多少……”

    他一口吞了那颗复制丹药,就打算从梦泽中醒来。

    可随着丹药下肚,清凉自腹中升起,一路直窜,转眼冲到脑门,令他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畅,思路更是清明到了极点!

    念头一动,前世几个疑难问题浮上心头,瞬间就有了诸多答案,有的更是多达九种!

    “竟有这般奇效!”

    陈错终于明白那位下棋的石公,为何含了一丹,就能逆转局势、力挽狂澜了!

    “通明丹,真个名不虚传,难怪周道长都说,门中弟子突破境界时,会拿来协助,简直是做题家居家必备的良药啊!”

    带着这般念头,陈错又看了一眼漏刻,再不耽搁,闭上了眼睛。

    他在现世的真身则睁开了眼睛。

    坐起身,陈错心头依旧一片通明、清澈,不由大喜。

    “不光测了丹药效用,更找了个间接运用梦泽的法子!”

    欣喜之余,他按下念头,穿好衣服,快步走出。

    门外的护院见了,赶紧问候,然后就要护卫着他去茅厕。

    “不去茅厕,而要出门!”陈错一阵无语,还不好斥责,只得加快的步伐,在护院的护持下穿过小门,到了白天墨鹤落下的那条巷子。

    “你在此守卫,我不出声,不要过来,”陈错吩咐一句,走出两步,又提醒道,“其他人也不准靠近。”待得侍卫应声,才放心朝巷子深处走去。

    此时正是三更天。

    巷子深处,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陈错打起精神,定睛一看,隐约间能看到一个身影团坐在墙角,不由加快了脚步。

    借着月光,陈错已然看出对方轮廓,再进两步,便更清晰,赫然就是白日里的那个老乞儿。

    深吸了一口气,陈错朝其人拱手为礼。

    “见过老前辈。”

第二十一章 老乞丐

    “我可不是什么前辈,君侯怕是认错人了,我就是个老叫花子……”

    老乞丐斜躺在地上,倚靠着一面墙壁,翘着二郎腿,一副随意模样,盯着陈错,嘿嘿的笑着。

    “还请前辈指点!”陈错并不理会,只是拱手说着,心道,你这话条理分明,还一天两笑,敲三约见,更不要说,一见面就口称君侯,要是个单纯的乞丐那可就邪门了!

    况且,就算自己猜错了,不过是丢点面子,若是对了,就是正儿八经的机缘。

    老乞丐笑了笑,敲了敲身前破碗,道:“老叫花子露宿街头,等着旁人施舍,君侯你这大半夜的,过来作甚?也是来施舍的?”

    陈错回道:“前辈说笑了,是您与我约了此地此时。”

    “哈哈哈!”那乞丐忽然笑了起来,随后指着陈错道:“我道高门多华贵,怎的你这般大人物却满嘴的胡言乱语,莫不是欺负我老叫花子?故意给我打机锋,就是不愿意施舍一顿!”

    陈错顿时错愕,而后心中一动,看着那老乞丐一边笑,一边拍着干瘪的肚子,兴许是通明丹起效,忽然就福至心灵。

    于是,他拱手道:“夜寒物缺,前辈既然饿了,不如入府,在下让人备下酒肉,以作招待。”

    那老乞丐闻言喜道:“果真富贵人家,居然这般大气,如我这等乞丐,也能入得厅堂,快快带路!”

    陈错闻言点头,领着老乞丐入府,然后招呼陈海,让他赶紧张罗起来。

    不多时,侯府的正厅便灯火通明。

    宽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还有诸多菜品被不断的端上来,摆放在老乞丐的面前。

    老乞儿敞着怀,露出一身精壮的筋肉,他抓着鸡腿、大肉大快朵颐,不时朝身上抹一爪子,胡子上、身上各处和破烂衣衫都抹了不少油污和泥污。

    门口,正指挥婢女上菜的陈海,很是嫌弃的看了老乞丐一眼,又瞅了一眼作陪一侧的陈错,心里头满是不解。

    他着实不明白,怎么大半夜的,君侯突然领着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乞丐过来,将整个侯府的人叫起来,阖府上下忙碌半天,就为了款待那乞丐。

    “莫非是为了一试我等忠诚?记得白日里,君侯也曾让人找乞丐来着,该不是毫无来由,唉,这大半夜的,着实困倦,若是往日君侯胡闹,不说禀报老夫人,就是翠菊上前,也能劝阻一二,如今却是……嗯?”

    陈海本暗自抱怨,却忽然一愣,然后目光游走,试图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却无所获。

    “有段时间没见到翠菊了?莫非她已认了命,不再纠缠君侯了?”

    但他不及深思,就有仆役过来请示后续,跟着后院又有混乱,陈海赶紧过去调度,这一忙碌,方才的念头自是抛之脑后了。

    待得酒足饭饱,老乞丐拍了拍鼓起来的肚皮,打了个饱嗝,满脸笑意的冲陈错点头道:“侯府的饭食就是不一般,好吃!好吃!”

    “您满意就好,若是觉得好吃,留下来每日都吃,那也无妨。”陈错不以为意,方才陈海暗示过自己,觉得让乞丐上桌,那是尊卑颠倒,但自己穿越而来,本不怎么看重,再加上有求于人,哪能计较细节。

    只要能有用,那就该用上。

    可那老乞丐却摇头道:“不妥,不妥,我若日日吃这侯府饭食,怕是要折了寿的,倒不如过去那般自在。”

    陈错心中一动,一挥手,让陈海领着众人先退下,连护院侍卫都不让留下,只是这群人职责在身,不敢远离,最终妥协之下,守在门外。

    等人一走,陈错关闭门窗,就再次请教:“前辈之话,似乎意有所指,还望教我!”

    老乞丐牛饮一口茶水,剔着牙道:“老叫花子可不懂了,君侯老是这般询问,难道方才那饭,其实另有所求?老叫花子可没钱付你,更干不了活,你可是折了本了!”

    陈错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也开始怀疑起来。

    毕竟一连串的请教询问,对面老乞丐都只是类似言语,不漏半点口风,难道真是个骗吃骗喝的?

    那对着自己和墨鹤笑,身姿矫健抓不到,又该怎么解释?

    那对墙敲三下,半夜巷中坐,又是什么路数?

    一时之间,陈错心头念乱,颇有几分拿捏不定了。

    那老乞丐见状,拿起酒壶灌了一口,随后咂吧着嘴,指着陈错身后,惊叫道:“不好,有鬼!”

    陈错一听,顿时吓了一跳,脸色瞬间苍白,却没有立刻转身,反而是一咬牙,强自镇定下来,随后面露凶狠,两手撑起身子,不退反进,就要朝着老乞丐扑过来!

    那老乞丐目露奇光,而后抬手朝着陈错就是一指,口吐一字。

    “定!”

    一字落下,陈错立刻全身僵硬,竟是难以动弹了!

    他便这般保持着要前扑的动作,定格半空,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人,按下了暂停键!

    “啧啧啧!”那老乞丐放下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啧啧称奇,“好一个临汝县侯,这般时候了还临危不乱,若你身有修为也就罢了,分明是个肉身凡胎,又已知凶恶临头,还能一念守心,难得!难得!这心志,说不定真是个修道种子。”

    陈错这会反而不惊惧慌乱了,他保持着前扑动作,发现嘴巴尚且能动,就说:“前辈果然是游戏风尘的异人!”

    老乞丐哈哈一笑,道:“老叫花子可不是游戏风尘,倒是君侯,你几次来寻,莫非是要夺了你那妹妹的机缘不成?”

    陈错却道:“前辈说笑了,该是我那妹子的机缘,必然少不了,我如何能夺了去?您此番既是出现在我面前,又半夜在侯府之外等候,缘由如何,我是心知肚明的!”

    老乞丐一阵错愕,随后上上下下的打量陈错,最后摇头道:“真是奇了,你倒是通透,与之前宛如换了个人一般。”

    陈错便道:“性命都被威胁了,这思路自然是通透了些,还望前辈搭救,传些护身功法,没有功法,借我些宝贝也成,再不济,您在我府上住几日,若那恶鬼来了,帮忙打杀了,日后我必每日设宴,让您顿顿鲜汤、天天鸡羊!”

    老乞丐摇摇头,笑道:“你当那功法、法宝是大街上的石头不成?莫说我只是个叫花子,根本没有,便是有了,又如何能给你,必然自己留着,至于留在此处……”他抓起一片羊肉吞入,斜了陈错一眼,“给你做护院么?”

    陈错还待再说,老乞丐却摆手止住。

    他道:“也罢,吃了你一顿饭,总要报答一二,毕竟这些年乞讨,可没有哪家如你这般大方。”

    陈错闻言自是欢喜,问道:“不知前辈是要传功法,还是……”

    “未经拜师继道,就学仙门功法,可是犯忌讳的,便是皇亲国戚也要被追究,须知这王朝最多不过二三百年,可仙门……广成先师是哪年的来着?”

    老乞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而后挠了挠脑袋,面露思索之色,嘀咕道:“算了,不想了,总之仙门绵长,我且与你说,十几年前太清之难时,有人偷宗门藏书,如今还有几个魂魄未散的,于幽冥之中哀嚎,估计还得再嚎个七八十年才会彻底消散,若老叫花子传你仙门功法,你真敢学?”

    陈错当场就要说一声“敢”,但又觉得太过直接,是不是该表现的犹豫一下,多说两句再应下?心里则暗暗记忆“太清之难”这四个字,觉得该是个重要事件,想着得找机会问问。

    毕竟,老头这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着实不少,还说你不是高人!

    没想到,那老乞丐却忽然近身,笑道:“你不敢学?好好好!我偏就要教!”

    “前辈?唔!”陈错心头一跳,正要说话,但老乞丐满是油污的手,已然按在他的胸腹之间,用力一压,便有股澎湃大力在胸腹间爆发,竟是直接将陈错后面的话,给压了回去!

第二十二章 呼长短,吸缓急,吞云吐雾一百单八轮

    “噗!”

    腹中有劲压迫,陈错当即就猛然吐气!

    这是要做什么!

    他瞪大眼睛,眼珠子急促转动。

    老乞丐却是哈哈一笑,也不多言,手上之力转而化为吸力。

    “嘶——”

    陈错又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气。

    一吐一吸,紧紧挨着,他甚至都没有时间说个话。

    只是转念之间,那老乞丐手上劲力再变,又是一个压迫,

    陈错便又吐出一口气。

    他这次吐得时间很长,像是要将胸腔腹中的气都吐出去一般。

    “唔!”陈错挣扎着要开口,那老乞丐却又转劲,让陈错再次吸气,他吸的又快又急,转眼之间,干瘪下去的胸腹迅速充盈起来。

    就这样,在那老乞丐的引导下,陈错吐气吸气,吐气吸气,一下一下,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急,有的缓。

    渐渐地,他眼冒金星,腹中却生出一点异样,心头一片清明,已然明白过来。

    “这是种呼吸吐纳的法门,这老乞丐真在传授功法不成?只是,哪有这般传授的?这就叫啥?实践中教学?”

    老乞儿看着陈错双眼,忽然笑道:“君侯果然有天赋,这么快就明白过来,这套吐纳法门,一呼一吸为一轮,分三十六凝轮与七十二散轮,一共一百单八轮,传闻上古之时,有大能吞云吐雾,一个呼吸间,风卷云舒、春夏交替!能记住多少,便看君侯造化了!”

    陈错登时一惊,也不管这教学理念了,便收敛心思,全心记忆起来。

    不管这老乞丐到底何意,都先记下来再说其他。

    妙的是,他在见老乞丐前,吞了一颗通明丹,不只思路清晰,记性也增强不少,凝神感悟之下,一呼一吸越发清楚。

    那老乞丐见了,眼露意外之色,却依旧施为。

    陈错则已闭上眼睛,全心感悟吐纳节奏,待得时间一长,心神逐渐沉浸其中,仿佛外界一切都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呼一吸。

    在这呼吸之间,他的心神渐渐稳固,下腹中也慢慢生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暖流。

    时间流逝。

    待得最后一口气呼出去,已满了一百零八下吐纳之数,陈错恍然惊醒,四肢百骸中说不出的舒畅,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暖烘烘、热滚滚。

    他睁开了眼睛,刹那间,周遭一片光明,连桌椅缝隙、门窗边角的细微之处都分毫毕现。

    陈错骤然起身,更有几分身轻如燕、力大无穷的感觉。

    不过,等他站定,这些感触纷纷消退。

    “果然有门道!”他暗叹一声,再找那老乞丐,要问上两句,但入目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

    “怎么回事?方才还引领我吐纳出最后一口气,怎么一转身,人就没了?”

    陈错招来门外护卫询问。

    几个护卫听完之后,面面相觑,都是欲言又止。

    陈错见着奇怪,催问两句。

    一护卫才道:“我等领命守卫,从未见过什么乞丐。”

    陈错一惊,心下不由生寒,又招来陈海。

    陈海道:“小人等未见过什么乞儿,是君侯您说腹中饥饿,让人准备夜食。”说完,还看了一眼陈错胸前油污和满桌子狼藉,眼珠子微微一转,面露疑惑。

    不记得老乞丐了?

    陈错还不甘心,连问几人,才惊觉,众人对那老乞丐竟是半点印象都无,仿佛其人根本未曾出现过。

    难道自己在做梦?

    陈错这念头一起,便摇头否决。

    他若睡着,只能入梦泽,如何做梦?

    一时之间,陈错惊疑不定,注意到陈海目光,便顺势低头看了一眼胸前,入目的是一片油污,抬头一看桌上狼藉,他终于确定,那老乞丐肯定来过,只是旁人都不记得了!不由感到诡异莫名。

    “仔细想来,此次实是鲁莽,凭着陈娇的话,加上恶鬼威胁,有些饥不择食了,方才被那乞丐定住,动弹不得,其实非常危险,只是结局不算坏,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定要谨慎。”

    想到此处,他又低下头,看着胸前衣衫,哭笑不得。不过,废了衣服终是小事,关键是这部功法,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这套无名吐纳法,也不知道名号,亦不知晓功效,彻彻底底的三无产品,所谓吞云吐雾、春夏交替,更是没影子的事,真这么厉害,岂能随意传授?而且内容这般简单,不怕我随意外传?唉,稀里糊涂的练了一遍,不知有没有什么隐患,况且,那乞丐和周道长都说,偷学功法很是不妥,难道要束之高阁?”

    想到此处,他忽的苦笑一声,心道:最早见着老乞儿,寻他不得,便处处搜寻,好不容易见着人了,反倒游移不定,有了功法也犹豫起来,这人的心思果然难测,就连自己的,都无从琢磨,不过不管练不练,都得先记下来!

    一念至此,他驱散众人,回到屋中,马上躺倒在床,进入梦乡。

    入了梦泽之后,丹药效用尚未退散,但已有减弱迹象,那利用身体直接记忆的无名吐纳法,居然有几分模糊了。

    陈错深吸一口气,权衡半天,终是在梦中投影了白纸,趁着记忆尚且清楚,给麻利的记了下来。

    这纪录的方法,除了呼吸之外,还刻意标注了吸气和呼气所用时间长短,乃至用力程度。

    “若没有服用丹药,我决计不能记的一点不差,就此而言,那通明丹日后倒是有大用处,每有大事,当先吞服!”

    待最后一笔落下,陈错吹干墨迹,拿起来,看着纸上的无名吐纳法,端详许久,猛地一咬牙。

    “事到如今,哪还有多少选择,再挑三拣四,性命怕是都没了,没说的,干!”

    当天夜里,他就又吐纳到深夜。

    第二天一早,陈错一起身,便感到精神充沛,洗漱的时候一个疏忽,竟是将铜盆给捏出了一点痕迹。

    “居然这般有效?这才多久?”

    心头又惊又喜,对无名功法的一点疑虑又少了许多,对他而言,最缺的就是时间,能快速提自身实力,那是求之不得!哪里还能管上许多?

    “除了实力,还有周边安全,都得利用起来。”

    一念至此,陈错吃了饭,便让陈海一番准备,随后乘车前往城外,对外说是要寻个寺庙拜佛。

    消息传到王府,陈母正忙着善后盗窃之事,闻言眉头一皱,忍不住道:“他倒逍遥,不知家中危难。”

    陈河在旁说:“这几日,君侯赶着集望,也颇劳累,如今府中出事,他去拜佛求平安,兴许也是好意。”

    陈母摇头叹息,忽然想到一事,道:“周先生说二郎文章聚了小望,那文章到底如何,你来说说。”

    陈河摇头推脱:“小人如何知道文墨事?不如请张君子来,他知识渊博、交友广泛,正好询问。”

    陈母同意了提议:“也好,之前让他打探的事,也得赶紧问问。”

第二十三章 香火味

    早饭一过,张举就到了王府。

    “君子在朝中,可打探到什么?老夫人这几日很是忧愁,昨日府中还遭了贼,更是烦心……”途中,陈河先试探着问了一句。

    “正打算告知姨母,”张举眉毛微动,“你说王府遭贼了?可否详细说说。”

    陈河脸色不变,只道:“得您亲自去问,小人实在不好多说。”

    张举登时熄了询问的念头,转而询问姨母最近还有什么烦心事。

    陈河这才说起文章的事。

    张举就道:“我有好友,甚是喜好这篇文章,几日前曾在我家中探讨、品评。”

    “这就好,等会君子正好与老夫人说说。”

    “多谢陈兄弟指点,我新得了一些好茶叶,过几天给你送来,你给点评点评。”

    “好说,好说。”

    说话间,二人来到后宅厅堂,张举整了衣冠,入内见礼。

    “自家人,老是这么客气,”陈母一指旁边,就让张举入座。

    张举行礼之后跪坐下来,与陈母说了几句家常,终于被问到正事。

    “大郎的事,贤侄可打探到确切消息了?”

    “回姨母,得了些消息,”张举赶紧回应,他那日精神恍惚,未能从三位好友处得到信息,事后自然补救,确实有了些收获,即便陈母不召唤,过两天也要来拜访了,“朝廷上,确有几人造谣中伤,还上了折子,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陈母紧张起来:“上折子了?这就难办了,实在不行,只能豁出老脸,动用人情,请人疏通了。”

    “这事的关键,其实还在今上,”张举冲着西边拱了拱手,“今上还信任王上,再大的困难,都只是一时的。”

    陈母顺势就问道:“圣人怎么说的,你可知道?”

    “今上并未回复。”张举将探得的情况说了出来。

    陈母松了口气,再问其他,张举所知有限,无从回答了。

    “有劳贤侄了,这时候,也就只有靠你了,不像二郎,整日里逍遥快活,不知疾苦。”陈母也不追问。

    张举记着陈河提点,便道:“君侯也没闲着,靠着一篇《画皮》,在建康城也是小有名望了。”

    “正要问你,”陈母问道:“二郎那篇文章,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张举赞道:“《画皮》此文行文流畅,用词精妙,而故事更是寓意深刻,我与友人对其评价都高,现在已被不少人拿出来,与陆忧的《青斋》相提并论,说这一篇在众多志怪中,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陈母吃了一惊,她着实没想到,张举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居然有人拿二郎的文章,和陆忧的作比?”

    陈母自诩位格,但对陆忧的名声、人望是了解的,知道这人看着超然出世,其实在建康城很有号召力,便是自己几个手帕交,以及诸多贵妇,也时常谈论,话里话外都是仰慕与称赞。

    每每此时,陈母都要在旁附和一二句,也听闻陆家因着陆忧、陆琼等人,又有复起之势。

    结果,自己看不上的次子,居然被人拿出来,和这等人物做了对比!

    “不止,自昨日起,城中茶肆十有七八都要唱说《画皮》,光是曲调就编排了不下九种,诸听客百听不厌,说是街巷闻名都不夸张!被人追捧的程度,兴许还要在《青斋》几篇之上,”张举这两天显是有所了解的,“这才是刚刚开始,时日一长,影响更甚!”

    陈母久久没有言语,末了,才道:“二郎还有这等本事。”语中有着惊奇和欣慰,跟着就是对张举致谢,说他对二郎乃是谬赞。

    张举摇头道:“这般说辞都只是评价,称不上是称赞,过得几日,怕是赞誉更多,说起来,我与几位好友,有心邀二郎参加文会,与他品评,就是不知他是否会答应。”

    “答应,答应。”陈母眼中一亮,“这等好事,他会不答应?”她心里跟明镜一样,但凡这种文会,参与的多是乡品甚高、且很有威望的人物,不乏朝中当权之人被邀请过去以作裁决、品评,实乃养望扬名的绝佳场所。

    那陆忧在城外隐居养望之前,也参加了几场,很是扬名,令其几个族人都跟着沾光,官运亨通。

    “如今大郎局面不妙,正好借此机会,让他帮着涨涨名望。”陈母心花怒放,等送走了张举之后,马上招来陈河,询问陈错的去向。

    “说是去寻一家寺庙,还未通报是哪家。”陈河回了问询,又问,“要小人去将君侯召回来?”

    “不急,不急,”陈母眉头舒展,几日来头次露出真心笑容,“让他散散心,拜拜佛也好,有神佛护佑,便能更加顺畅了。”

    陈河点头表示明白。

    陈母又感慨道:“二郎有这等本事,老身着实是没有料到,但这是好事,自来文墨之道是叩门砖,能成名士势,家中正值危难关头,他若能以文采之名结交各方,就是我家之幸了!”话落,面露欣慰。

    过了一会,陈母却又面露忧愁,又想起了大儿子的事。

    正好陈娇过来问候,注意到母亲异样,主动问起缘故。

    陈母不想拿这些事来与女儿说,只道无事。

    陈娇哪肯信,眼珠子一转,笑道:“娘亲还不知道吧,二兄在建康城出了名啦,连带着我都跟着沾光了。”

    “哦?”一听是说次子,陈母忧愁稍减,“可是因为那篇文章?”

    “娘亲也知道了?”陈娇微微诧异,见母亲脸色好转,就再接再厉道:“兄长那篇《画皮》,女儿几个闺中密友也读过了,都很喜欢,央求女儿去找兄长,说想再讨要几份呢,还有的倾心遐想,兴许再过不久,就要有人来求亲了!”

    陈母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拿手一拨女儿额头,道:“休得胡言。”

    陈娇扬声道:“可不是瞎说,女儿过去往闺友处聚会,都只是陪衬,要陆家两位姐姐讲陆才子的事迹,昨日也算是翻身了,被人围着追问兄长之事,对了,她们托我问呢,您可知道二兄何时再写新篇?”

    陈母笑着摇头道:“你得自己去问,我如何好指挥?”

    “那我得快点了,”陈娇一本正经的说着,“过阵子,《画皮》怕是要被更多人追捧,不知多少人要去拜访二兄,迟了,怕是外面的人都比我先知道了。”

    她的话,固有几分讨好母亲的意思,却也是发自真心,因此拜别母亲,回到后院,就让贴身婢女找机会询问一下。

    她那婢女道:“小姐放心,奴婢与君侯府上的翠菊熟悉,等会就去打探。”

    陈娇喜道:“快去!快去!”继而又抱怨道,“二兄也是的,上次来府上,也不来见我,亏我还帮过他。”

    那婢女安抚了几句,便找了个时间离府,在街巷间快走。

    “就是此府!”

    那婢女走过没多久,一处巷角,忽然多了一头白花花的小猪,不过脸盆大小,背上还趴着一只墨绿色的小乌龟。

    它竟是口吐人言:“此处有香火香味,却无人收敛,必是无主供奉,咱们顺着味道去饱餐一顿!哼哧!哼哧!”

第二十四章 白日碎鬼影,五步可登仙

    同样是一大清早,自东宫走出的江溢,就面色阴沉,郁郁寡欢。乘坐牛车途中,更时时叹息。

    忽的,车外传来管事之言:“主上,那是您在著作局的好友吧,是否要邀来同乘?”

    江溢朝窗外看了一眼,正见着张举匆匆行走的身影。

    江溢心中浮现上次见面情景,摇头道:“不用,这人也如北方两国使者一般,是个言不由衷的,不与他见了。”

    管事应了一声,又问了句是否回府。

    江溢便道:“心中郁郁,去福临楼,正好纾解情绪。”

    很快,他如同往日般,与几位好友共聚福临楼。

    最初,众人像往日一般谈天说地,但很快,有人注意到江溢情绪不高,就问起缘故。

    江溢也不隐瞒,道:“几日前周国派了使者来问聘。”说到此处,唉声叹气。

    左右见之,面面相觑。

    江溢就道:“再往前几日,齐国也派人来问聘了。”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终于有人问道:“聘问乃是国事,按说,是国与国之间的交善,江君何故连连叹息?”

    江溢面露忿色:“两国使者看着和善,处处礼数周到,其实都是伪装,实乃倨傲,递交的国书语气强硬、用词僭越,哪是来问聘,分明是上邦与藩属之令!奈何因前朝之故,我朝势弱,今上意欲休养生息,只得竖起韬光养晦的牌匾,处处忍让!”

    众人一听,也都面露悲戚。

    有人怒道:“北方两国本是蛮夷之后,窃据中原神州,论正统大义,如何与我朝相比?如今却这般欺凌我等!”

    又有人说:“还是前朝之故,十几年前的侯景之乱,撕开了前朝虚弱表象,虽有高祖澄清宇内,奈何如萧纪这等余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致巴蜀为北国夺去,否则焉能有今日之势?”

    有人安慰道:“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今上有大志向,且观几年,必然正统兴盛!”

    一番说下来,江溢却还是闷闷不乐。

    这时,下面突然传来几声叫好。

    立刻有人对江溢道:“江兄,不如去听听曲目,最近多了个文曲,说是不错。”

    谈到兴趣,江溢终于回过点神:“可是那日我离去时,未及听的那个?”

    众人都道:“正是。”

    有人补充道:“你若听了,必然喜欢。”

    “过去听听。”江溢并未迟疑,只在下楼时顺嘴提了句,“为何不见郑生?若有他在,还可在旁品评。”

    众人都摇头说未见。

    有一人道:“有两日未见他了,昨日路过他家,想去拜访,敲门许久,不见有人开门,兴许是在城外庄子里苦读吧。”

    江溢点点头,也不追问,与众人下了楼,在掌柜的亲自引领下,于雅座落座。

    “《画皮》?这名有些意思,这几日我忙于行走东宫,倒没怎么听闻。”江溢懒散的坐在胡椅上,朝台上看去。

    福临楼深知坊间喜好,每每有精彩文章问世,不光会让人说书编曲,还会编排几个角色上去,在旁边走走停停,算是一大特色。

    此刻,就有一男一女做书生和仕女打扮,在台上对着行走。

    随着剧情的诉说,江溢端起茶杯,轻轻摇头。

    才子佳人的故事,他早已听腻,对《画皮》开篇的这部分不由有些失望,觉得和过往诸多传奇、志怪差不了多少,都是书生遇美人,结伴同居。

    剧情推进,江溢还是摇头,自以为看破了后续剧情——

    无非女子乃大户人家出身,家人寻来,侮辱书生一番,书生留下几年之约,或被发现是世家后裔,或是投笔从戎,北伐立功,总之是三十年河东那套,最后与佳人团聚,扬眉吐气,欢笑落幕。

    他正想着,台上忽有个道士打扮的男子登场,冲众人拱手。

    急促的琵琶声中,说书人说到了捉鬼道人找到书生,予以告诫。

    江溢终于来了点精神,坐直了一点身子。

    很快,到了书生窥视恶鬼虚实的部分,台后的帘子骤然拱起来,一个紫青色的鬼首骤然钻出来!

    因太过突然、江溢又在全神贯注观看,被吓了一跳,手上茶杯一个没拿稳,摔在桌上,茶水洒了一桌一地。

    侍候在旁的酒楼掌柜赶紧过来赔罪,又让跑堂伙计过来收拾。

    江溢摆摆手,道无事,然后笑骂:“好个主意!这般事都做得出来!”

    边上有人道:“这鬼首惟妙惟肖,连咱们江才子都吓到了。”

    还有人说:“前日还是竹子编出的鬼面轮廓,模糊不清,怎的这次这般清晰,这青面獠牙的样子,不知道的,真以为是鬼怪降世呢!”

    掌柜的回复道:“做物的匠人忽然就福至心灵,连夜赶制出来的,诸君,如何?”

    “不错!不错!”

    江溢抚掌而笑,换了茶水,彻底沉浸故事之中。

    那故事里面,王生窥见恶鬼真容,惊恐之下先追上道士,虽得了避灾之法,最终还是不抵恶鬼凶残,惨遭剖心。

    见此情景,江溢摇头叹息,道:“错在起始,亡羊补牢,亦无用矣!”

    跟着的剧情,就是道士得了消息,收了恶鬼,再指点王生妻子,让她去求一疯乞,那疯乞丐一番言语后,让王生妻子吞了其痰,但乞丐却没了踪影,王妻无奈归家,最后关头竟吐出心脏,让王生复苏了。

    当然,还少不了最后一番感慨“愚哉世人”的话来。

    最终,一文说罢,曲停人散,众人轰然叫好。

    江溢的众好友也是齐齐称赞,再看江溢,却是愣在椅子上,面露沉思之色。

    等友人询问,江溢深吸一口气,叹道:“这画皮一篇,必能扬名建康,其中深意,就让我深有感触,北国两使便如文中恶鬼,看着彬彬有礼,其实包藏祸心,眼下的问聘只是表象,一味退让,招祸之举也,必须从一开始就绝其念!”

    说着,他迫不及待的起身,急急要走,等到了门口,又猛然想起,此时难以面见太子,于是眉头一皱,又坐了回来。

    众友人见状,都来宽慰,却不敢多议国事。

    “诸君无需担心,我自明白,”江溢摆摆手,忽然问道,“此文这般精妙,必是出自大家之手,不知是何人手笔?这等人物,当与之共饮、交心!”

    众人一听,相互对视,无人开口。

    倒是掌柜的不明缘故,笑道:“乃临汝县侯之作!”

    “临汝县侯?”江溢先是疑惑,回忆片刻,面露惊奇,“莫非南康王的那位兄弟?”

    “正是!”

    “这真是……”江溢恍惚片刻,再看众人,“我记得,上次你们还曾提到这篇文章。”

    众人讪讪。

    有人道:“主要是郑生议论,我等都是附和,那时都没看过。”

    “郑生不也没有看过?”江溢摇摇头,笑了起来,“妄下定论,隐患颇大,郑生怕不是听了此文后,羞愧难以见人,所以几日不见踪影吧?”

    众人一阵尴尬。

    这时,离着不远的另一雅间中,忽然传来“哗啦”一声,似有诸多物件被扫落在地,跟着就是争吵和斥责之声。

    掌柜告罪一声,匆忙离去。

    江溢看去一眼,见一行人走出雅间,怒气冲冲的离去。

    “那人……”他眯起眼睛,认出了领头之人,“好像是陆乐。”

    余者观之,纷纷点头,道:“还真是他。”

    江溢哈哈一笑,道:“这可有趣了,陆乐借他弟弟陆忧的名号,一年以来,不仅仕途顺利,更得各方看重,今日为何这般恼怒?”

    众人都是笑而不语。

    又说了几句,江溢便说心结已经打开,起身告辞。

    等上了牛车,想起之前的事,招来随行管事,就道:“方才路上见了张举吧?”

    “是。”

    江溢挥挥手:“去请他过来,到我家饮酒。”

    管事面露诧异,想着你来时见着人,只当未见,此刻又去邀请,变得也太快了点吧!

    未料,他这念头未落,江溢又从车窗探头出来:“去问问临汝县侯是否在府中,改日我要拜访。”

    那管事一愣,随即应下。

    马车前行。

    迎面却走来一个道士,这人满脸虬须,腰杆挺得笔直,背上背着桃木剑。

    道士与马车错身而过,却停下脚步,然后凌空一抓。

    “嘎!”

    一声怪响,一团青紫鬼影,居然在手中成型,然后被他一把抓碎。

    “哼!光天化日,鬼魅横行,南朝的气数果然是尽了。”

    “分明是香火显形,”他背后的木剑忽然出声,“你既然见了,不去将那源头诛灭?敢观想鬼怪,即便不是造化道的妖邪,恐怕也是大大的恶徒啊!”

    “这鬼魅不过第一步非凡之境,交给旁人吧,”虬须道人迈开步子,“某家此来,是接引仙人转世,那陆忧被天师道的伎俩蒙骗,误入歧途,为了给他寻这洗身之物,耽搁了这么久,可不能再拖了!晚了,就赶不上福地开门了!”话落,又加快了脚步。

    “嘿嘿,那你可看走眼了,”那桃木剑发出尖细笑声,“我可是在那鬼怪残留之上,闻到了桃源气息!”

    “什么!”

    道士猛然停步,大吼一声:“休得胡言!”

    他本在闹市之中,但这般吼叫,却不被旁人投以异样。

    “我便是自世外而来,还能有错?”桃木剑嘿嘿一笑,“一步非凡,二步道基,三步长生,四步归真,五步世外,世外一成,必有桃源伴生,也就是佛门的佛国……”

    “一派胡言!”虬须道人冷冷说着,“五步世外,羽化登仙,哪还能留在凡俗?太清之难以后,世间长生都少,何况世外?”说完,重新迈步。

    木剑诧异,道:“哎?你不管了?”

    “莫说世外本该无,就是有……”虬须道人理直气壮,“又岂是某家能对付的?他娘的,这建康城果然是不能待了!”

第二十五章 香火奉我,心中养神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坐在马车上,看着沿途风景,陈错长叹一声,深切感受到了佛门在南朝,尤其是在建康城影响。

    他今早从城东东篱门出了建康城,沿着城郊小路一路向北,到那蒋山转而向西,过东门桥,又顺着覆舟山和玄武湖行走,最后自北门归入建康外城。

    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寺庙,见了不下二十座!

    “好诗啊!”边上,侍候车边的陈海,第一时间开始了例行吹捧。

    陈错未将马屁放在心上,指着远处半山上的那片连绵寺庙,问起边上向导。

    “那是哪家寺院?”

    “是归善寺,寺主是有名的善人,施粥劝善,收养孤儿。”向导乃一猎户,名为马吾,出身南康一系的庄园,对建康城十分了解,因而被陈海选来领路,“这寺庙,在高祖时兴盛,有诸多大殿,香火鼎盛!”

    陈错点头称赞了一句,道:“山野之中有庙,回到外城还有大寺,再往南就到潮沟了吧?这寺庙所居之地,可是金贵了。”

    马吾笑道:“君侯英明,再有六七里地,就能看见潮沟了。”

    陈错又道:“潮沟府邸云集,归善寺离潮沟不远,该是有些人气的,过去看看。”

    陈海正揣摩着陈错心思,一路上那么些个寺庙,君侯只是了解询问,就驱车前行,根本未动拜访的念头,现在见了归善寺,却要一观……

    想到此处,陈海心中已经了然。

    他这主上,想选个离城近的、人又多的寺庙。

    事实正是如此。

    陈错出行寻寺,不是真要拜佛,是为了防备恶鬼侵袭,寻个佛家之地暂住。

    周游子虽未明说,但陈错猜测,此世佛门寺庙该有伟力,可以辟邪,托庇于寺庙,恶鬼再来,可受庇护。

    不过,城外郊区多荒野丛林,常有走兽飞禽,即便是看着宏伟壮观的大寺,夜色降临,也难免有几分荒野古庙的感觉。

    有鉴于此,陈错便想要离城池近点,而且周游子若是归来,离城较近,也能尽快得知、前往,与之碰头。

    想着想着,他乘坐的马车已到寺庙外围。

    “此处就要下车了。”马吾在车外提醒,“自此处始,到寺庙跟前,广袤土地都是寺庙所属。”

    陈错诧异不已,走下车来,抬头眺望,寺庙还远,周边连片的肥沃农田,乡间半途,还有一座石亭。

    道路两边,有诸多农夫耕作。

    “这些人是?”

    “寺庙的佃农,归善寺说是有数十倾地,此处只是部分,城外还有不少。”马吾如数家珍,“寺中不仅有佃农,而且武僧众多,时常出城巡查,扫荡匪患。”

    陈错循着陈方庆的记忆碎片,问道:“寺庙有这么多的土地,为何还经常找世家、世人募化?”

    “听说是为了不忘根本。”马吾有些不确定。

    陈错点点头,不复追问,带着陈海、马吾与三两随从,走在田间小路。

    两边,岁月静好。

    远处屋舍有妇女劳作、孩童嬉戏,一副男耕女织的画面。

    陈错刚想称赞两句,忽的浑身一沉,就有几分不爽利,头上流出冷汗,微微眩晕,意识到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

    他心中一急,抬头一看,眼睛瞪大,居然在寺庙之上看到了一尊大放光芒的佛陀!

    似乎是为了回应陈错目光,那佛陀倏的膨胀,直落下来,有几分泰山压顶之势!

    陈错猛然停步,无形压力临身,又令他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定睛再看,却又找不到了。

    边上的人有些奇怪,却不敢多问。

    陈错皱眉沉思,抹了一把冷汗,心有所感。

    “周道长说过,恶鬼与我意志相连,本隐藏在字句之中,没有形体,是因我意念勾勒,方才成型,我这身上怕是因此沾了恶鬼风邪,一近此处,佛迹自生,说不定就是来镇压阴邪的,因此才会不适。”

    一念至此,他虽然身子骨不爽利,倒没有离开的意思了。

    “这亦说明,来此借宿,是真的能抵挡恶鬼!”

    陈错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只是越走,头上冷汗越多。

    不过,等他走到一半,路过石亭的时候,却听到亭子里面传来说笑之声。随意一扫,见是两个道士坐在里面说着话,一个看着岁数偏小,少年模样,一个却是个青年。

    “佛庙门前有道士?说起来,我来寺庙,也是道士建议,古怪,古怪!”

    陈错收回目光,不予理会,只想着赶紧去那寺中,镇压了恶鬼。

    “师兄,你方才说,若要收敛香火,须得心中观想,不知这是何意啊?”

    定!

    听着亭子里传出来的话语,陈错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宛如中了定身术,退了回来,到了那石亭旁边,重新打量。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说话的是那青年道人,此人竟是称呼边上的少年为师兄。

    那少年道长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反而朝陈错看了过来。

    “两位道长……”陈错拱拱手一下明白过来,上前见礼,道:“见过两位道长,方才听二位谈及香火之事,在下颇感兴趣,可否一同?”

    他面露期待,心里则在奇怪,怎么周游子语焉不详,有诸多限制,这两位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直来直去的交谈?

    少年道人笑道:“相见就是有缘,兄台既然能听得言语,那也不是常人,不如坐下来,一起论道。”

    “多谢。”陈错满心古怪,想着和尚庙前你论什么道啊,不过对方愿意说,他求之不得,莫说寺庙,皇宫门前都论得!

    陈错当即入座。

    亭子不大,坐下三个人之后,其他人再进来,就有几分拥挤了。

    陈海等人只能退到外面,尤其是陈海,满眼警惕的盯着。

    陈错又打量了二人几眼,问道:“听二位谈及香火观想,可否说详细一些?”

    “有何不可?不过最好不与凡俗听闻。”少年道人笑了起来,扬手朝着陈海等人甩了袖子,“我与师弟说起此事,本因身在佛寺之外,这佛家最是擅长造佛,满天下的传播教义,然后塑造佛像,于心中观想,以证香火。”

    “哦?”陈错被那话题吸引,也顾不上好奇少年这一袖子,心说,按这说法,佛家走的就是香火之道?难道周道长是因此,才让我来此?

    一念至此,他精神一振,结合《画皮》文章的传播,追问起来:“塑造佛像,让众生皆知,这是在引众人之念吧,那又是如何收敛起来,化为己用的?”

    少年道人一副豪放做派,笑道:“原来兄台只知其一,不晓详细,是拿话诈我二人呢,好得答案。”

    陈错一惊,正要解释。

    少年道人摆摆手,道:“无妨,无妨,都说是有缘了,兄台也问了,有何不能说的?”

    陈错这才放下心来,真心请教,暗道,这道人虽然年岁不大,但豪迈、大气,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少年道人就道:“这收敛香火的通法,多为观想,如佛门者,先塑佛像,再于心中观想佛陀,塑造心中之神,说白了,香火道得自神祇之法,神祇驻于庙宇、天庭,佛家的香火法门,是将自身做庙,心中存佛,吞纳信徒香火,以壮自神!是把自己当神来养!”

    把自己当神来养!

    陈错咀嚼此言,渐有明悟,只是终究不是细节,还待再问。

    但两个道士却是忽然站了起来。

    “两位道长,你们这是……”陈错跟着站起来,想着这才说几句啊,这是要走?

    “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未办,兄台,咱们有缘再见!”少年道士说话间,与那青年道士转身就走,速度颇快,转眼就到了田间远方。

    “怎么道门的人都跑这么快?缩地成寸是标配?”

    陈错正想着,身后传来了声佛号。

    陈海快步走来通报,说是归善寺的知客僧来了。

    陈错转身问候。

    那知客僧模样端正,神色从容,双手合十,微笑回礼,随后便在前引路。

    “这位知客僧如何称呼?”陈错方才记挂两个道人,未曾详细问询,现在开口已有几分不便,抽空问了马吾。

    “小人也不知道,知客僧一般也无需记清姓名。”

    陈错又想到一事,问起自己与两个道人的交谈之事。

    马吾、陈海都道:“我等在亭外,不曾听清,始终有风声绕耳。”

    陈错心下了然,知道那两个道人是用了什么手段。

    “他们出现此处,说是论道,但透露了佛门一些底细,未必没有图谋。怕是佛道之争一类的,我可能是恰逢其会。”

    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不会将自己看的太过重要。

    想着想着,那无形压力越发浓烈,等到了寺庙正门,陈错深吸一口气,让陈海拿出拜帖,又定下捐献银两,提出游览寺庙的要求。

    知客僧这才知晓陈错身份,见他出手又大方,当即欣喜,言语间又恭敬了不少,领着陈错就是一阵介绍。

    寺内果如马吾所言,前前后后几座大殿,个个雄伟壮观,殿中佛像宝相庄严,据那知客僧讲解,金身尽数装脏,能驱魔降妖。

    陈错听罢,也感心安。

    他前世偶尔旅游,好山好水看过一些,寺庙道观观赏过不少,这归善寺的规模和布置足以震慑南朝人心,却只换来了陈错的欣赏目光。

    知客僧在旁看着,暗暗惊奇,认定这位君侯喜怒不形于色,越发敬重起来,注意到陈错经过佛陀、罗汉金身的时候,都会驻足肃穆,表情严肃,又不由生出好感来。

    他却不知,陈错经过金身边上,身上无形压力就要加重几分,以至于迈步都有几分困难了。

    等游览了一会,到了金刚殿外,陈错见时机成熟,便说游览下来心有所感,想借宿几日。

    知客僧登时面露喜色,自是不会拒绝这等贵客,立刻就要去禀报寺中上座。

    陈错自是请他快去,而后找了个地方坐下,长舒几口气。

    陈海早就注意到了陈错异状,上前询问是否要归家修养。

    陈错摇摇头,只是等待。

    结果,等了好一会,知客僧也未回来,陈错倒越发有些不适了。

    “不过长待一会,就这般难耐,真要住上几天,怕不是要出人命了!”

    他心里颇为矛盾,越不舒适,越是说明恶鬼难来,只是这身子骨有些受不住,只能想些法子缓解——先是让陈海取水来喝,又找了通风之处,结果都不见好转。

    陈错也有几分急了。

    忽然,念头一动,想到了那篇无名吐纳法。

    “先试一试,未必有效,要是也不行,再试试观想之法,应该就是在心里想佛像什么的吧。”

    念头落下,陈错的呼吸节奏骤然一变。

    嗡!

    前方的金刚殿中,那立于门边左右的护法金刚,忽然轻轻震颤,鸣叫了一声。

    不过,因太过轻微,加上一闪即逝,并未被门前众人发现。

第二十六章 石林四水围金宫,烈日佛光定真龙

    与此同时。

    天王殿中,正有一名锦衣公子缓步前行,一边观赏佛像金身,一边轻声笑言。

    “早就听说过归善寺的大名了,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来,算是开眼了,果然威武雄壮。”

    他身边还跟着两人。

    一人着黑衣,神色肃穆,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气场,像是一个黑洞一样,就是透射到殿中的光线,到了此人身边,也要稍稍扭曲。

    另外一人,就是个面容枯槁的老和尚,身披袈裟,闻言合十,道:“殿下操劳国事,自是来的少了,日后却可以抽空常来,寺中会为您备下独院。”

    “是要常来,”那锦衣公子点点头,“孤王自走入这寺院,身上就清爽了不少,就是这关节都不怎么酸痛了,”他轻轻摇头,“当初随叔父南征北讨,留下诸多病患,时时发作,到了此处,明显有所好转,难怪潮沟诸多官吏士人,喜欢来此借住。”

    老和尚宣一声佛号,道:“殿下为国受难。”

    锦衣公子摇了摇头:“孤王这算不得什么,只是皇兄当年领兵征伐,名震江左,但到底是留下了国朝隐患,最近病症愈多,此番孤王微服前来,就是为了给皇兄祈福,归善寺坐于皇城之北,多有高僧游讲,听说有佛光神异,可以医治百病。”

    老和尚一听,立刻正色起来,郑重合十道:“陛下既有微恙,可以来寺中小歇,当有效用。”

    锦衣公子却摇头苦笑道:“他忙于国事,最近更有诸多烦恼,难以抽出时间啊,因此才让孤来……”说到此处,他停下话来,指了指身边的黑衣男子,对老和尚道:“大师,这位是宫中供奉,李多寿李先生,想必你是知道的。”

    老和尚看了黑衣人一眼,点头道:“李施主年前,才随陛下同来。”

    “那就好办了,”锦衣公子笑了起来,“李先生出身仙门,神通广大,他有一法,可以让皇兄人虽不至,亦沐浴佛光,得享安宁。”

    老和尚闻言,眼皮子一跳,却没有说话。

    正好这时,有一僧人在外请见,乃是寺中职僧,居维那之职,管理寺中事务。

    老和尚借机离开,到了门口与之交谈,知是临汝县侯想要留宿。

    老和尚点点头,道:“既是县侯,自当款待,不过……”他回头看了一眼,“当下局面复杂,先不要安排至半腰独院。”

    维那微微一愣,却不多问,合十而退。

    殿中,那锦衣公子看着两和尚身影,低语道:“李先生,你说这位大师,能否答应?”

    李多寿依旧是表情严肃,只是眉毛一挑,露出几分讥讽,道:“归善寺是借着高祖赏识,才得了此处风水宝地,但怀璧其罪,此地被他们所据,为旁人眼红,不久前就有昆仑宗的道人过来一番闹腾,您与陛下亲善,言辞直达天听,亲疏自分,他们若想安稳,必不会拂您之意!”

    “如此甚好。”锦衣公子点点头,正好老和尚吩咐过后,也已回返过来,这位公子就继续谈及方才之事,道:“李君之法,需一血亲以身代之,然后血脉相连,乃传佛光与皇兄,孤王不才,愿以身代之,此番过来,就是通告寺中,让寺中做好准备,这几日便要行之。”

    老和尚正要开口,忽然,那寺中佛像微微震颤了一下!

    顿时,老和尚与那李多寿,都是神色一变!

    倒是锦衣公子并未察觉。

    “金身异象,必有缘故,当是安成王之意,已经上达佛前,”李多寿忽然开口,看着老和尚,“大师还是仔细思量吧。”

    老和尚面露惊疑,却未反驳。

    哒哒哒。

    忽有青衣仆从入殿,到了那锦衣公子跟前,道:“王上,鲍直兵于城中与人争执,打伤了几人。”

    锦衣公子轻笑一声:“这憨人,又闯祸。”转头对老和尚道,“今日之事,还请大师不要外传,毕竟龙体安康,天下之要,孤王此番前来,不带侍卫兵将,亦无几个亲随,就是不愿为人关注,想来大师是明白的。”

    话落,拱手告辞。

    老和尚一路护送,直到那锦衣公子离去,才回转寺中,却是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啊!”

    念落,他神色微动,朝着南边看去,宛如一眼越过庙宇,落到了城中。

    “那昆仑客也将再来,时局着实纷乱。”

    “舒坦多了。”

    另一边,陈错吐纳几口之后,无形压力居然衰减不少,冷汗亦有所缓解,不由精神一振,就想着再接再厉,将这套吐纳法走上一遍,看能否彻底驱散身上不适。

    但知客僧此时回来,打断了他的吐纳节奏。

    那僧人来去匆匆,却还是满脸笑容,礼数周到,陈错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吐纳一断,压抑之感立刻重新袭来。

    “让君侯久等,上座见客,小僧等了好一会,都未曾得见,就去寻了直殿的维那,这才得了准许,因此耽搁了些时间,君侯稍待,客房收拾出来之后,小僧引您过去。”知客僧说完后,双手合十,行礼后又匆匆离去。

    陈错一见,就猜到缘由,是知客僧怕自己等得久了,特意中间就来通报,其实流程还没走完。

    “那就等入住之后,再完整吐纳一番,方才吐纳,就有好转,这是个好苗头,待完成一百零八轮,或许能有奇效。”

    陈错深吸一口气,强撑精神。

    边上,正有两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漫步游览,方才显是听到了陈错与知客僧的对话,便过来拱手见礼。

    “见过君侯,学生等人也会住在寺中几日,特来问候。”

    陈错打起精神,与两人回礼,又问了二人来历。

    这两人,一个名为王瑾,一个名为陶薄,都是自丹阳秣陵来建康游学的。

    那王瑾乃是琅琊王氏的旁庶分支出身,而陶薄乃是他的连襟。

    又问了两句,陈错这才知道,二人方才便注意到自己,已经打探过了,知道了身份,这才找到机会过来问候。

    王瑾更道:“君侯《画皮》一文,我等也都拜读了,十分钦佩,亦喜好篇章,不想,竟在此处相见,真个喜不自胜。”

    陈错谦虚两句,就问起方才一事,

    这次是陶薄回道:“这归善寺的客房宿地,那可是十分有名,据说有佛主护佑,能延年益寿,我二人也是听家中长辈提起,此番来建康,第一个就是来此处拜访借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错方才入寺,先是眼见佛陀,跟着又受无形压力,这会一听此言,当然上心,赶忙询问起来。

    陶薄道:“学生所知,都是道听途说,便当是抛砖引玉吧。”这人一番谦虚,终于入了正题:“说是与这建康城的地势、地理有关。”

    “哦?”陈错越发好奇起来。

    陶薄道:“说是建康城虎踞龙盘,有秦淮、运渎、潮沟、青溪四水绕皇城,又有石头城护卫在西,鸡笼、覆舟、蒋山三山定于北,山上处处林木,而皇宫之中金铁铸顶,有火盆立其中,引朝日之光,因此建康城夏季炎热,有如火炉,凡此种种,暗合五行之数。”

    他指了指脚下。

    “归善寺位于城北偏西,正好就在土木之间,又近潮沟之水,占了三行,得佛光照耀,填续补断,因此神异自生!”

第二十七章 真仙何所居?

    “原来建康城,还有这般布置!”

    陈错听着,就有些惊讶,再看对面两人,不由佩服起来。

    那陈方庆算是建康住户,自幼在此成长,还不如这两人清楚。

    王瑾则补充了一句:“也有个说法,说建康城之所以佛寺众多,正是为了这五行之阵安稳。”

    陈错又问细节。

    二人却摇头说不知了。

    那王瑾更是收回话头,道:“见着君侯,一时欢喜,倒是跑了题,还是说回这归善寺吧。”

    “正是。”

    陶薄点点头,又介绍起来:“归善寺依着一处山丘而建,前院众殿位于平地,而寺中僧人居所则围绕山丘,有三六九等之分,最寻常的是小丘的最外围,此处是寻常僧众和一般住客的居所,与寻常住所一样,我等便借宿于此,再往里就不同了……”

    他说到此处,神色亦兴奋起来:“自山丘半腰处始,就是寺中大和尚的住处,据说就有佛主庇护,山顶佛光笼罩此处,寻常的病症住上三日就能好转,若能住上七天,还能益寿延年,听说……”说着说着,他压低声音,“还有那女客女扮男装,住了七日,因此得子!”

    陈错听到此处,觉得这人正在开车,怎么听怎么别扭,不由暗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不是自己不恭敬,实是解说员人太污。

    陶薄说完了半山腰,又说到了丘顶上。

    “那山丘顶上是寺主与上座的居所,轻易不与人见,学生曾闻,有人见飞鸟从中死而复生,还说曾有大佛凭空而坐。”

    大佛凭空坐?

    陈错心头一动,他方才在入寺之前,不就见了这般情形?

    “越说越玄乎了。”陈海在旁跟着听,有几分不信。

    王瑾则对陈错道:“以君侯的身份,定要入住半腰之处的,有何神异,到时一住便知。”话落,面露羡慕向往之色。

    陈错听着,也觉该是如此,但还有顾虑。

    他想着这会沾了恶鬼邪祟,被佛光压制,若真有神异,说不定更加痛苦难耐,还不如住在寻常客房,能得安宁。

    倒是那马吾一听,跃跃欲试。

    陈海立刻泼了冷水:“我等侍从就不要多想了,岂能与主上一同住于贵处?”

    马吾立刻失望几分,讪讪道:“小人不敢多想。”

    那王瑾与陶薄又与陈错说上几句,便有僧人来寻二人,他们先行告辞,说是明日再聚。

    等人一走,陈海就道:“恭贺君侯,这两人也是出身不凡,却也对《画皮》赞不绝口,要不了多久,或得士林认可。”

    “这就想多了。”陈错笑着摇头,“你没有经历过些许事,不懂从众心理,画皮固然是好,经得起时间检验,但建康自有舆情,志怪玄奇不上台面,流传再广,在大陈也难登大雅之堂,现在众人追捧,乃是人人皆读,寻常对谈,自然不需要讲究,而如方才那两人,他们拿《画皮》说事,有几分是真心佩服,还不好说,但借此与我攀谈、拉近关系,才是根本。”

    “小人受教了。”陈海点头称是,心里不由感慨,这主上果然是开窍了,与从前不同了。

    陈错则是擦了一把冷汗,又看看知客僧离去方向,身上压力越发沉重。

    最后,他实在是有些耐不住了,又不知对方何时能来,想着反正都要在此借宿,便找了个僧人过来,寻了间厢房进去,随后招来陈海,让他在外守护,自己小睡一会,不得让人打扰。

    主仆几人闲话之际,那知客僧也正与客房执事交谈,满脸忧虑。

    “临汝县侯乃是宗室,是南康王之弟,非一般人物能及,他此番拜佛,出手大方,有慕化之意,是一桩善缘,不入半腰之院,说不过去!”

    对面僧人摇头道:“此番处置,是事出有因,实是那位君侯来得巧了。”

    知客僧道:“总归是能通融的,半腰之院不是只有一间,让临汝县侯住上几晚,有感佛法精妙,便是不能皈依我佛,亦足以成为强援,日后还能引来南康王。”

    对面的僧人没有说话,倒是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通融是可以通融,只是局面不同。”先前在天王殿里的老和尚,缓步走来。

    知客僧二人都是躬身问候,口呼“上座”。

    那老上座点点头,道:“你方才去寻老衲,不得门入,该是知道,老衲正在见外客,那人身份尊贵,还在南康王之上,这两日,此人当会再来,到时如何安排?”

    知客僧等二人低头合十。

    老和尚又道:“更何况,那昆仑宗人也已回返。”

    两僧一惊,而后面露恍然。

    老和尚叹息一声,道:“这昆仑宗,乃是修行界的泰山北斗,先秦时便雄踞一方,历经风雨磨难,几次大劫都保存下来,如今更是靠着广成道统大宗之名,号令仙门各大分支,他们的面子,莫说是咱们归善寺,就算是北方沙门都得给一些。”

    知客僧忍不住问:“他们此来,还是为了那位陆家君子?”

    “正是,”老和尚点头,“陆家陆忧,已被确定是转世真仙之一,否则天师道为何急不可耐的要收他入门?只是,天师道起自秦后,杂糅香火功德,被仙门视作三张伪法之一,不被修真一道视为正途,昆仑宗要引陆忧入门,也有几番波折,上次还做过一场,事后已然约定,要借我佛之地,洗去陆忧身上的香火痕迹,估计也在这几日之内。”

    说到此处,他看着知客僧:“这般时候,如何能将半腰之院与他人入住?除非那位君侯也是转世之仙,否则断无可能!”

    知客僧闻言,只得叹息,合十点头,表示明了。

    他自是认为,临汝县侯不可能是转世之人。

    哪里能有这么多转世仙?

    旁边僧人却问:“上界仙家转世,到底为何?”

    老和尚沉吟片刻,道:“自那侯景引发太清之难后,仙道元气大伤,如今的算计,无非五五之谋,是以年初以来,各仙门宗派行于凡俗之人渐多,尔等无需深究。”

    二僧领命。

    老和尚又对知客僧道:“你往前殿,和那位临汝县侯说明,他若不肯,也就罢了,致歉过后,便送走吧,老衲日后亲自写信邀请,让他再来。”

    二僧不免诧异。

    老和尚神色不变,道:“我方才来时,望过那位君侯,虽不如陆忧,但在寻常人中,也可称为人杰,总不能交恶,只是缘法如此,若他心中一口气不舒展,也不用强求。”

    知客僧点头便退,虽面有愧色,却还是找到陈海,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陈海当即就色变,道:“你说这话是何道理?我家君侯何等身份,居然要与寻常人等厮混一处,简直荒唐!”

    知客僧愧色愈浓,合十道:“实乃寺中之故,望几位施主海涵……”之后,自然是一连串的致歉与辩解,但真实的原因,却是不能说出。

    到了最后,陈海怒气难消,马吾也是一脸遗憾,但他们清楚,能做出决定的,还是君侯本人。

    知客僧倒也明白这点,便要进屋去面见陈错,亲自道歉。

    陈海冷冷道:“我家君侯正在小睡,不许打扰!”

    殊不知,他口中的君侯,正盘坐床上,深吸了一口气。

    莫名的,陈错的脑海中,闪过了那少年道士的话。

    “将自己当神来养,心中观想……”

    那张青紫色的鬼面脸谱,出现在他的心中。

第二十八章 吐纳观想金身鸣

    那脸谱在心中一清晰,陈错先是一愣,继而坦然。

    “有甚可怕?最坏情况,无非是将那恶鬼引来,但我身在庙宇,恶鬼来了,有大佛镇压,就怕他不来!”

    一念至此,他非但不去制止心中念头,反倒越发仔细的回忆那张脸谱,生怕一个不细致,引不来恶鬼。

    但陈错到底没有详细的香火修炼法门,此刻所谓观想,更像是在心里勾勒,主要的方式,还是呼吸吐纳。

    随着长息短息在陈错口鼻间流转,他的神色逐渐恬静,整个人安静下来。

    这套吐纳法,陈错已经完整吐纳过一百零八轮,完功之后,可谓身轻如燕、心灵澄净。

    此番他一边回忆吐纳节奏,一边控制呼吸,一边还试图在心里勾勒鬼面脸谱,可谓一心三用,起初尚显生疏,甚至因为分心,差点乱了节奏,但都随着呼吸平稳下来,竟有几分渐入佳境的味道。

    一百零八轮的吐纳,分为三十六凝轮与七十二散轮。

    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步接近了三十六之数,身上的冷汗已是消失,压力更是荡然无存,浑身上下、四肢百骸转而舒坦,于是他沉浸其中,物我两忘。

    模模糊糊之间,半梦半醒,眼前隐现白色苍茫。

    那张在心底勾勒的青紫脸谱,越发的清晰起来,伴随着呼吸吐纳的节奏,一缩一涨。

    慢慢的,陈错身边出现阵阵金色微光,随着他的呼吸,朝着口鼻汇聚,一缕一缕,如毫毛一般,入得其内,又显现在脸谱周围……

    屋子外面,尚有几分声息。

    知客僧本就心怀愧疚,这会被陈海挡住,也不好拉下脸来,最后只得合十告退,说是等君侯醒来,再来询问。

    这人一走,陈海就恨恨说道:“这归善寺前恭后据,看低君侯,许是不知君侯如今名满建康,不给安排上院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主君和寻常人等一同住在下院!”说完,更是愤愤不平。

    马吾也道:“可不是么,方才那两个书生,还和主君一番攀谈,很是尊敬,若是最后知道主君未被以礼相待,反而贬斥到他们边上同住,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陈海一听,怒气更盛几分,道:“那外地来的书生,都比这归善寺的和尚懂事!”

    空旷大殿,佛像端坐莲台。

    在那佛像的前面,上座老和尚正低头垂目,默默观想。

    一轮一轮的金色光晕,在他的头后浮现,交相辉映。

    忽然,老和尚紧闭的双眼睁开,头后光晕暗淡,他骤然回身,目露惊讶。

    嗡!嗡!嗡!

    佛像金身隐隐震颤,发出一点鸣叫。

    “这是……”

    老和尚的表情凝重起来,然后猛地站起来,仔细的看着那佛像,注意到其上浮现出一层稀薄的金色光辉,而那光辉,又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朝着前院汇聚过去!

    “佛光显现……”

    他顺着那金光的方向,看过去,而后眼睛倏的瞪大。

    高墙与屋舍挡不住老和尚的双目,他的视线扫过整座寺院,注意到了那一座座大殿之内,无论是佛陀金身,还是金刚护法的泥塑,又或者是菩萨的神坛,都在微微震颤!

    微薄的金色光辉,在这些金身塑像上浮现,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过去。

    “金身齐鸣!”

    老和尚深吸一口气,心底有浓烈的震惊。

    “佛陀转世降临了不成?”

    他的心骤然一紧,但紧跟着又摇了摇头。

    “不,不对,若是佛陀转世,那就不该是眼前这般,只有一层佛光浮现,而应该是归善寺积蓄几十年的佛光,尽数都因共鸣而沸腾,然后朝着在世佛陀汇聚了!但即便是眼前这般,能撬动金身佛光的,至少也得是世外之境的大能出手!但如今,世外难以下凡,那就只能是这般境界的转世!”

    转世真仙!

    这个念头从心底一浮现,回想起不久前相似的一幕,老和尚再难镇定,迈开步子,匆匆而行。

    而那一座座大殿之中,金身泥塑震颤着,依旧还显微弱,过来拜佛烧香的人,并未察觉,即便是发现了一点异样的,也以为是自己眼花错觉。

    不过,寻常香客不见真妙,却也有能看出端倪的——

    那寺外一角,正有一头小白猪,躲藏在农田阴影之中,看着远方寺庙,砸吧着嘴,垂涎欲滴。

    在它的头上,绿色小乌龟“叽叽咕咕”的叮嘱着。

    “哼哧!俺知道分寸,这庙宇乃是光头的地盘,俺不会窃其香火的,来此是顺着之前那无主香火的味道,之前扑了个空,这次必然不会错过……”

    这小白猪正说着,忽然眼珠子一瞪,看着那庙宇中浮现诸多金身虚影,立刻吓了一跳!

    “群神降临?好家伙,这和尚庙里,莫非有什么大神降临了不成!不行,哼哧!咱们得赶紧动手,不然那无主香火说不定要被人给抢走了!”

    说罢,它蓄势待发!

    在距离此处不远的一棵树上,立着两道身影,正远远观望寺庙。

    乃是两个道士,一高一矮,正是与陈错在寺外说过话的二人。

    这两人与陈错分开之后,并未远去,而是直接隐身于此,小心观察。

    寺庙异象之前,这师兄弟二人尚在对话,话中透露出几分拿捏不定的意思。

    “那位临汝县侯,若真是真仙转世也就罢了,若不是,师兄你透露出香火之法,岂不是犯了忌讳?”青年道人面露忧愁。

    少年道人却冷笑一声:“犯忌讳如何?咱们太华山一脉本也是正统,但几次劫难,无人问津,如今上下才有几个人?若非靠着祖上余荫,如何能知道转世真仙的消息?这亦是咱们云霄宗复起的契机,哪里能顾虑许多!”

    “但……”青年道人摇摇头,“转世真仙当是修真道统,你却透露香火道统之法,若是真仙转世,必然天赋高绝,举一反三之下,真要是领悟了香火法门,岂不是误入歧途?这……”

    “迂腐!”少年道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咱们太华山也是正统传承,有历史沉淀,你是听过上古三代几位祖师事迹的,该知道,那修真道脱胎自元始道,严格来算,元始之道的炼气士才是正途,怎的现在都行那修真之道了?所以,莫将这些看得太重,修行之事,看人不看法!”

    青年道人还待再说,少年道人摆摆手:“与其他仙门比起来,咱太华山云霄宗有什么优势?临汝县侯未被认定为转世之仙,咱们于此,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先机!否则,几家同至,换成是你,你会选咱们山门吗?为兄我,当年就是被师父骗进山门的!”

    “我听说过,是几串……”青年道人正要说。

    “闭嘴!”少年道人已然脸黑,训斥了一声,正要再说,但倏的神色猛然一变,然后与那青年道人齐齐转头。

    他们瞳孔中,浮现阵阵金身虚影,金光彩霞,交相辉映!

    青年道人惊呼一声,就道:“佛光普照!这与那日景象相似,那位君侯,真是真仙转世!”话落,已有几分迫不及待,先前诸多顾虑,尽数抛之脑后。

    少年道士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拦住自家师弟。

    “现在过去,是要挑战归善寺,还是要将此事宣扬的天下皆知?”

    此言一出,青年道人也清醒几分,知道还要潜伏,心中不免不甘。

    师兄弟二人紧盯着那连绵寺庙,全神贯注。

    忽然,却见一头小白猪,自农田中冲出,如同离弦之箭般直奔庙宇而去,只是刚到半途,却被边上一个拿着镰刀的农夫发现,随后一声招呼,几人响应,围过去,将那小猪逮住。

    那小猪扭动挣扎,最终还是被拖走了。

    “……”

    青年道人摇摇头,感慨道:“不愧是佛光,连这寻常牲畜,都被度化,失智皈依!”

    .

    .

    厢房之中,陈错神色如常,不知外界变迁,已然吐纳了三十六轮,合凝轮之数。

    外界。

    诸多大殿的佛像金身,震荡的越发明显,贡台上的灯烛摇晃着,然后部分倾倒,甚至盛放的瓜果贡品都有掉落下来的!

    终于被拜佛游览的香客发现了异样!

第二十九章 一人得法,光照内外

    嗡嗡嗡!

    金身摇晃,贡台震荡。

    供品滚落下来,有的落在桌上,有的在地上。

    拜佛的香客们起初还镇定,可等有人惊呼着奔跑起来,立刻便引来人人效仿,还有人出言,以为是自己并不虔诚,惹怒了佛陀。

    此言一出,人群终于惊慌起来。

    巡查的僧众也发现了不妥,一部分人去安抚,一部分赶着去禀报。

    引领宾客的知客僧,同样注意到了异样,对身后客人告罪一声,匆忙奔走,来到后山处,要去寻上座禀报。

    途中,他见到寺中维那出面,正在安排人手,引导人群,纷乱渐渐有了平息的迹象,可周遭大殿之中,依旧还有震鸣之响,便不由加快了脚步。

    结果,还在半路,已经遇到了老和尚,后者神色间,还有几分焦急之意。

    知客僧一愣,匆忙询问:“上座,佛像金身皆有异样,此何意?”

    上座轻轻摇头,并不回答,快步疾走,但走了两步,又停步招手,让这知客僧也跟着。

    知客僧本因为学法不精,又不是寺中要职,不好追问,正要回返前院,但见了老和尚的招呼,赶紧跟在后面,依旧还是一头雾水。

    两僧一前一后的前行,途中有其他僧众过来,见了老和尚,都急切询问。

    老和尚还是沉默不语,只是疾走,一直到了偏殿厢房处,这才停下。

    在他身后,已然跟了诸多僧人,这时都顺势看去,见着了在门外一脸疑惑和茫然的陈海与马吾等人。

    “诸位法师,你们这是何意?”

    陈海等人是真的吓了一跳,本来那知客僧一走,他们依旧愤愤不平,在这里数落寺中不是,没想到说着说着,一堆僧人就都围过来了,难免有几分心慌。

    殊不知,众多僧人也是一头雾水。

    一时之间,厢房门口,大眼瞪小眼,气氛压抑。

    “何人在屋中?”老和尚忽然转头,询问起来,但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众僧面面相觑。

    知客僧心中一突,赶紧道:“临汝县侯正在其中小睡!”

    “临汝县侯,果然是他。”老和尚微微皱眉,随后叹了口气,对众僧道:“你等先散去吧。”

    “但是前殿异样……”众僧依旧担忧。

    老和尚一摆衣袖,口念佛号,随后就对众僧道:“去吧,已无异样。”

    众僧听罢,也不怀疑,纷纷合十退去,老和尚又招来寺中维那,吩咐道:“去让武僧中最为上品的几人过来,护卫于此!”

    维那诧异,道:“那几人正在修养恢复,现在若是调动出来,耗费了精力,等那位安成王再来,如何能护卫安全?安成王乃是当今亲弟,一同患难的,该是比南康王之弟要紧一些。”

    老和尚摇摇头,道:“那是寻常时候,可现在便是帝王亲临,也比不上屋子里那位要紧,速速去调派人手!”说到后来,语气已经有了几分严肃。

    维那不敢再言,合十而去。

    转眼就只剩下知客僧一人,他听着看着,至此神色已有几分惶恐,看着老和尚,小心翼翼问道:“上座,那位君侯……”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道:“此事是你的缘法,你且过来。”

    知客僧犹犹豫豫的走过去,还未站定,老和尚忽然抬手做拈花状,轻点了知客僧的额头。

    顿时,这僧人眼中光影大变!

    原本只是寻常的屋舍、殿堂,现在却能见见道道金光!

    一座座大殿之上,佛光阵阵、彩云连连,在天上飘荡,又有一缕一缕落下来,汇聚到眼前的厢房之中。

    那房门此刻也遮盖不住他眼,能直接透过木门,看到内里景象,偏偏在那床上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团金光中,一道虚幻人影盘坐中央。

    一种天长地久、亘古不变的庄严气息,从中不断散发出来!

    金光缩涨,有如呼吸。

    “这这这……”

    知客僧眼睛瞪大,脚步“蹬蹬蹬”的连退九步,随后双手合十称佛,低头连呼佛号,才勉强镇定下来,只是眼中还残留着一点惊惧。

    “佛陀转世?佛陀转世!”

    他朝老和尚看去,满脸惊疑不定。

    “临汝县侯乃是佛陀转世?”

    话落,知客僧又摸了摸双眼,知晓老和尚用了神通,令自己暂开了天眼通!

    “莫惶恐,当警目。”老和尚罕见露出一点微笑,“慧智,老衲不如你。”

    那知客僧一听,便生惶恐,连说弟子不敢。

    “莫担忧,”老和尚说话间,看了屋中一眼,叹息一声,对知客僧道,“你本该籍籍无名,但自今日始便不同了,一人得法,光照内外,如汉时的淮南王,一人得道,八公共升,今日你摒除繁杂,窥见真性,辨出真修,足以见性成法!得此缘,证此果,此乃命数,但亦在自身,日后切不可懈怠!”

    “弟子惶恐。”慧智口中说着,又看了那厢房一眼,“君侯莫非真是转世佛陀?”

    老和尚叹息一声,道:“本以为建康城虽是南朝都城,但龙气衰颓,根基浅薄,难支真修,一个陆忧便该是极限了,未料还真有第二个转世之仙,老衲看走眼了啊!”

    慧智深吸一口气,不敢多言,他从上座的叹息中,听出了后悔之意!

    待得过了一会,他才又小心问道:“上座,那临汝县侯,并非佛陀转世,也是转世仙人?”

    “你无天眼通,不见陆忧来时景,与今日相似,这临汝县侯与那陆忧该是一类,即便不是转世仙,也是大有来历,”说到此处,老和尚又忍不住叹息一声,“老衲为了眼前事,有心要驱赶于他,怕是惹下了因果啊。”

    “方才君侯身边不见异样,有所错判在所难免,”慧智有心安慰,旋即又疑惑起来,“为何此时忽起异样。”

    “归善之地,本就不同,”老和尚指了指后山顶上,“他入屋小憩,当时受了佛光沐浴,又有龙血为引,以至于显露了几分真性!如那日陆忧来时一般。”

    “那这是要复苏前世了?”慧智越发紧张。

    “哪里有这般容易?”老和尚摇摇头,抬头一看,见诸多佛光有平息趋势,便道:“临汝县侯将醒,你先镇定心神,等会与老衲一同拜访。”

    慧智赶忙应是。

    这时,诸多武僧已然过来,个个孔武有力,气血沸腾,往那边一站,本有心上前呵斥的陈海都缩了缩脖子,只是站在门边警惕,不敢上前了。

    .

    .

    “佛光将平。”

    寺外,两道人望着连绵殿堂,都松了口气。

    少年道人轻声道:“便要平息了,该是不会引起旁人注意了,好在这归善寺不在城中,注意到的人不多。”

    青年道人喜道:“有这般气象,那临汝县侯不是转世真仙,还能是何?可笑其他几家都认错了人,觉得是那侯府三淑女,咱们既有先机,速速过去拜访,接引他入山门吧!迟了,就要生变了!”

    少年道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澎湃之念,道:“还要等君侯出了庙宇才行,不好与那佛门人当面。”

    青年道人急道:“等到临汝县侯显露真能,几大山门皆知,咱们如何争得过旁人?还是得冒险一二的。”

    少年道人苦笑一声,道:“归善寺内有佛国门户,能打开门户,进出佛国,至少也有一长生境坐镇,我等进去,如何抢人?且忍耐吧。”

    青年道人一听,唉声叹气。

    少年道人又说:“与其哀叹,不如思量,若是其他山门也来了人,我等如何能领君侯还入我门!我为何急不可耐的,就将香火之法透露出去,莫说香火之法,只要君侯愿入云霄,便是阴阳镜法、水火锋诀,我一样可传!”

    青年道人闻言诧异。

    却见少年道人满脸坚毅:“但凡能振兴云霄宗,便受戮心之刑,吾亦无悔!”

第三十章 心中影

    “呼——”

    吐出一口长气,陈错缓缓收功,睁开了眼睛。

    顿时,他一双眸子中精芒闪烁,隐隐能见金光。

    于陈错而言,便是屋中纤毫毕现。

    “果有奇效!”

    再一品味,那无形压力尽去不说,更多了几分身轻如燕的清爽,他不由欣喜,舒展身躯,就要起身。

    噼里啪啦!

    顿时,陈错浑身上下响起了铁锅炒豆般的声响,那澎湃劲力,竟是从各处奔涌而出!

    他当即精力充沛,竟比连睡一日还要舒畅!

    “妙极!这套吐纳法果然精妙!”

    赞叹一声,陈错念头一动,也不急着起身,感悟心底一道青紫色模糊虚影。

    方才他虽是吐纳,但心念观想之事,竟是一念回忆,在心里勾勒起鬼面脸谱,现在再想,不仅没有畏惧,反多了坦然。

    “既已习练,便无需瞻前顾后了,大不了重来,也无甚大不了的,若能将恶鬼引来,在这寺中将之镇压,除了后患,也值了,毕竟我本凡人一个,几日根基换他恶鬼伏诛,去了后患,脱出枷锁,倒是赚了。”

    一念至此,陈错又想到梦泽中的脸谱原型,便有计较。

    他心中的模糊轮廓,是吐纳的时候,回忆模仿梦泽中的脸谱,在心头勾勒,如同临场作画,因此多有出入,正要再看原型,找出差异,得再入梦泽,一探究竟。

    结果尚未动作,陈错这肚子里却“咕咕咕”的叫个不停,竟是饥肠辘辘,几日没有吃饭一般!

    “修行这吐纳法,竟是这般饥饿?”

    房外。

    金光彩霞已然散去。

    闭目盘坐的老和尚睁开眼睛,对知客僧慧智道:“上前敲门吧。”

    慧智点点头,就要走上前,但心里忐忑,看着厢房那扇门,还有几分惊惧。

    此刻,他已没了天眼通的神通,但方才眼观金光彩霞,着实震撼,余韵尚在心中,再看那平平常常的房门,居然觉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陈海又站了出来,他有些畏惧的看着宛如精钢铁铸的一排武僧,却依旧挡着前路。

    慧智见状,合十道:“施主,小僧此来,一为致歉,二为告知君侯,寺中诚心请他留宿,还望能给通融。”

    陈海一愣,见着对方势弱,多了几分胆气,冷笑道:“笑话!当我家君侯是什么人?一会说让走,一会又让留,未免太不恭敬了吧!”

    慧智面露羞惭,有心解释一二,但不好直言转世,偏又不能打诳语,有几分进退维谷。

    那老和尚开口出言:“先前让君侯离去,乃是老衲之令,确实有欠考虑,是以亲自过来与君侯赔礼。”

    简简单单一句话,但陈海却莫名生出几分畏惧来,宛如面对老夫人之时。

    他登时不敢大意,问起老僧身份:“这位老法师是?”

    慧智就道:“这位乃敝寺上座。”

    “上座?”陈海大吃一惊。

    他出身王府,被选为侯府管事,也是陈母觉得他见多识广,能给陈方庆查漏补缺,因此,陈海对寺庙内的诸多门道,也略知一二。

    南朝自梁武帝后,佛门之势日盛,与权贵纠缠愈深,利害关系逐年增长,是世家豪门之外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这上座之称,初为荣誉之职,代表地位尊贵,多为年高望重者,如今更有实权,为纲领寺众的重要僧职。

    在南朝,能担任上座的和尚,出身往往也非同一般,或乡品甚高,或生为耆年,或出身名门望族,绝非陈海一介家奴能随意品评的。

    陈海不敢多言,只好闷闷点头,道:“既如此,我去通报主君,看他如何定夺。”他转身敲门。

    门中本来寂静无声,过了一会,传出陈错声音,询问缘故。

    陈海就把情况说了一遍。

    “既是长者来,我当亲自相迎。”

    屋里响起了脚步声。

    门外,慧智长舒一口气,转头再看上座老和尚,后者也舒了一口气。

    吱呀。

    房门打开,露出了陈错的面容,他见屋外几人,先行礼,后让位,请几人进去,期间不时揉了揉肚子。

    老和尚见着,已然明了,开口却道:“老衲来与君侯赔礼,因着寺中缘故,让君侯受了委屈,实是我等之过。”

    “不敢。”陈错摇摇头,思量着寺中前倨后恭的缘故,“法师既有决定,当是有思量的,无需过来赔礼,寺中有不便的地方,我等能理解,不会强留,方才困乏,小睡一会,现在既然醒来,这就走了。”然后就要呼陈海去准备。

    老和尚正色道:“老衲乃是真心,更是实意,不如君侯先用一顿斋饭,老衲让人收拾一间院子出来,给您暂住,敝寺后山之上,有几座独院,沐浴佛国光辉,有驱邪镇念之效,君侯既然来了,何不一住?此处玄妙,君侯一住便知!方圆十几里,该是没有第二家有这般益处的。”

    陈错一怔。

    老和尚话中意有所指,所谓驱邪镇念,若真有奇效,不正好应对恶鬼局面?是无意说出,还是有意点醒?

    一念至此,陈错不由沉吟起来。

    这番表态,从大寺上座口中说出,无疑是友善、示弱的表现,话中的弥补之意几乎溢于言表了。

    但最大的疑惑,是归善寺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乃至上座亲自来道歉,过来挽留,一驱一留间,有什么变化?

    心念一动,他想到了方才吐纳时,隐约能见金色光辉,沐浴全身,温暖平和,莫非与此有关?

    咕咕咕……

    肚子再次叫起来。

    一番权衡思量,再看对面老和尚的真诚面容,陈错最终点头。

    他是被对方的诚意打动的。

    老和尚微笑起来,合十感谢,又吩咐寺中僧侣,赶紧去准备斋饭款待,最后对知客僧慧智道:“你领着君侯先去用斋,等会老衲让人去找你,尽快让君侯入住。”

    慧智也松了一口气,领命点头,又小心看了陈错一眼。

    陈错有些奇怪,他这次吐纳过后,本来感知就敏锐了几分,自然注意到,这知客僧对自己态度有了明显变化,原来只是客气,如今似乎有几分敬畏?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群和尚明显不打算明说,他也只能暗自思量。更何况,他现在腹中饥饿非常,也顾不上其他,跟着慧智就是一顿饱餐。

    “斋饭倒是颇香。”

    待得一顿吃完,陈错有几分回味。

    但慧智与陈海等人,看着那一堆空盘子,却是一阵疑惑,怎的这位君侯的胃口,竟是这般大?这一顿,怕是吃去了五六人的分量!

    “就是寺中武僧,怕是都没有这般饭量,但武僧打熬体魄,还要吃肉,这顿斋饭却是全素的……”

    慧智还在想着,那边消息已经传来,他不敢耽搁,赶紧就领着陈错前往后山。

    一行人穿过几座殿旁侧门,到了寺庙后院,连过几座客房,开始爬坡。

    但走着走着,陈错眉头一皱,那种无形压力居然重新袭来!好在吐纳效用还未散去,能抵挡一二,可他心里自是十分在意。

    果然有门道!

    一念至此,陈错便问起来:“方才老上座一番话,说此处不与他处相同,不知有何缘故,法师可能讲解一二?”

    慧智一听,迟疑起来,呐呐不语。

    陈错也不勉强,笑道:“不便说,不说就是,法师不用为难。”说着,身上压力愈盛,就想着等会入了院子,别的不说,先得吐纳一回。

    慧智又有几分惭愧,道:“君侯大度,此乃寺中隐秘,不好外传,但以君侯之姿,要不了多久就能知道吧。”

    “这是何故?”陈错一问,见对方又是为难,便一笑置之。

    等众人来到一座独院外,慧智简单介绍,便送陈错入内,自己则急急告辞,寻得上座复命。

    “弟子已送君侯入院,途中君侯询问了几次,该如何回答。”

    老和尚盘坐低语:“无需多言,只管安置,他住在山腰,若真是转世仙人,过几日陆忧来时,自然见分明,眼下只需等待。”

    当当当!

    忽然,外面响起几声厚重钟声。

    慧智错愕。

    老和尚长舒一口气,道:“寺主终于出定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192/ 第一时间欣赏一人得道最新章节! 作者:战袍染血所写的《一人得道》为转载作品,一人得道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一人得道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一人得道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一人得道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一人得道介绍:
陈错来到了南北朝的陈朝,成了一位宗室,本以为该走的是历史路线,没想到画风突然就不对了。
“又是炼气修真,又是香火功德的,那说不得,咱也只能先求个长生得道了。”
这正是——
柳荫边,松影下,竖起脊梁诸缘罢;
锁心猿,擒意马,明月清风只说长生话。
又云: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日昃之离,眚于九。
————
读者Q群:221355482一人得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人得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人得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