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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得道全文阅读

作者:战袍染血     一人得道txt下载     一人得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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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陈皇族

    这一个月以来,陈错每日都起个大早。而且一起来,就朝床边铜镜看去。

    镜子里,略显稚嫩的脸上能看到浓重的黑眼圈。

    “我这一穿越,成了个小鲜肉,可年轻也怕熬夜啊,容易折寿。”

    他是个睡得浅的,换个地方都要辗转半夜,如今不光换了地方,变了床榻,甚至还换了个时代,就更加难以舒畅了。

    更何况……

    “唉,这鸟葫芦果然又跑到身下,难怪一夜硌得慌。”

    叹了口气,陈错从身下拿起个巴掌大小的黑葫芦。

    “这玩意该是金手指之类的,毕竟有那般古怪效用,能把东西吸到梦里去,而且我前世得了此物不久,便飞来横祸……”

    想着想着,他摇头失笑。

    “可惜啊,穿到了南北朝,葫芦再古怪,最多强行让我做梦,影响不到现实,不过,梦里那些书说不定有用,毕竟好多是隋唐宋明清的作品,可我人在南北朝,也没法验证真伪啊,万一是错的,抄来用岂不丢人?”

    这个黑葫芦,是他前世友人所赠。

    当时对方突然将陈错叫去,一见面就塞了个葫芦过来,言说什么神话、心灵、凝聚共识之类的,结果都没说完,接到一个通知,又匆忙离去。

    陈错本想日后细问,结果没多久就遇到灾祸,从此与之天人永隔,是问不到答案了。

    “他在现代,我在古代,得说是古今之隔才对。”

    他叹了口气,回忆前尘,苦中作乐。

    “那小子说这葫芦是陈抟老祖之物,本觉得是胡言乱语,如今看来,也不一定就是胡扯,毕竟他在那研究所的主攻方向就是两宋。”

    沙沙……

    他正想着,门外忽起脚步声,一个清脆得有如黄鹂的声音传来——

    “君侯,可是起了?要奴婢来帮您穿戴洗漱吗?”

    “无需,”陈错摇摇头,“你吩咐一下,准备早膳。”

    “喏。”

    听着门外之人远去,陈错松了口气。

    如今,他还有个名字,唤做陈方庆。

    这陈方庆可不是无名之辈,是上了史书的,虽说也就几句话,但能上青史之人,哪怕只是个名,都非同小可。

    陈错穿过来一个月的时间,未出自家府邸,但也知晓了自家之显赫。

    家里出了个开国之君——

    陈霸先!

    也就是南北朝中,南朝宋、齐、梁、陈中的最后一个朝代,南朝陈的开国皇帝。

    陈方庆的祖父名为陈休先,是那陈霸先的弟弟。所以,算是个皇亲国戚。

    就在陈错穿来之前,原主刚刚受爵没几日,为临汝县侯。兴许就是年纪太小,太过兴奋,一命呜呼,这才给了陈错机会。

    至于临汝县在哪,陈错并不清楚。

    “那些个历史穿越小说,有皇帝开局的,但多数是边疆小卒、寒门庶子,一路逆袭,耗半本书、百多万字才堪堪触摸中枢边缘,相比之下,我这起跑线着实不低,只可惜南陈是个短命王朝,被统一天下的隋给灭了,莫非我要学那些主角逆天改命?可南陈最能打的开国之君都不在了,我能有啥本事?搞产业振兴?”

    他心里没底。

    如今南陈的皇帝,已不是高祖陈霸先,而是其侄,陈蒨。

    陈错历史知识一般,勉强听过陈霸先,然后就知道个“犹唱后庭花”的亡国之君陈叔宝,其他皇帝那是一概不知,但既然最后是隋朝一统,那他这心里还很庆幸,知道若无有外力介入,南陈的国势应该没什么波折——该是平稳向下的。

    可叹,陈错该是外力天降,奈何穿越前连架都没打过几次,更不要说领兵打仗了,至于发明创造,也不是他所擅长的,如此看来,想要逆转国运,任重道远。

    思虑着,陈错披了衣衫,走出屋舍。

    不得不说,南朝之人确喜奢华,无论是屋里的摆设,还是这外面的雕梁画栋,放到后世,都能得个一等一的评价。凉飕飕的丝绸缎带披在身上,颇为舒畅,再加上风气比较开放,如他这般袒胸露腹,亦无人多言劝阻。

    陈错的府邸在青溪两岸只算一般,前庭后院加起来,约莫后世一个足球场的大小,他从寝室走出来,走过园林小道和蜿蜒走廊,也花了点时间才到正堂。

    他这边坐定,那边就响起了一个清脆声音——

    “君侯稍等,早膳已备好。”

    说话的是一名黄杉女子,正值妙龄,肌肤雪白,神色姣好,眉宇间有几分媚色,正是先前门外问询之人。

    陈错点点头,让她从书架上取了本书递过来,随手翻开,打发时间。

    女子又招来几人,吩咐一番,让他们端上饭菜,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看得陈错暗暗点头,想着难怪前身陈方庆对她有点意思。

    此女唤做翠菊,年龄不大,却已是府中的女使主管,是陈方庆母亲安排过来的,在府中颇有威信,就是原本的陈方庆都不敢随意斥责,待之彬彬有礼。

    从脑海中残留的记忆碎片来看,那陈方庆对这小娘颇有心意,只是碍于其母权威,不敢造次,几次试探都碰了钉子,只得暗藏在心。

    如今,陈错替代了陈方庆,观此女姿容,也不由承认是个美人胚子。

    收回目光,陈错的注意力放到了书册上。

    这书名为《周游子游记》。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哀叹,还是前世娱乐花样多,似手上这本游记,不过是打着亲身经历的名号,在这里怪力乱神,一看就是假的。

    甚至在看过一个情节之后,陈错不禁笑出了声,谓左右道:“这周游子,说自己前往巴蜀山林,在千年树妖的窟中曲意奉承,勉强保住性命,但最后胸中之心还被割了一半,眼看身死,却借一道人相助逃出来,那岂不是说,如今此人这胸中只有半心?真是满纸荒唐言!”

    “君侯慎言!”翠菊却走过来道:“您忘了,周先生将去王府做客,岂能随意议论?君侯如果好奇,等他来了,亲自问他便是。”

    陈错一愣。

    翠菊见状,笑吟吟的道:“君侯,这本游记乃是老夫人下令摆放于此,还特地交代了您要仔细阅读,您莫非忘了?”

    陈错眉头一皱,努力回想。

    他穿过来之后,陈方庆留了些记忆碎片,可东一爪、西一片的,不成体系,缺失甚多,而且不能心念一动,随意想起,反倒要像是翻阅图书一样,按图索骥,耗费时间查找,若缺损严重,还查无所查。

    眼下,陈错怎么回忆都找不到相关,心说该是丢失了。

    翠菊一见,叹了口气,道:“周游子道长本是位仗剑轻侠,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要往北边为人质,周先生因敬佩高祖英雄气概,主动过来护送,抵达北方后又潇洒离去,因而留下交情。”

    “此人与咱家还有交情,这几天就要来拜访?”陈错一下子就听懂了。

    陈方庆的父亲陈昙朗,被送去北朝北齐为人质,最后死在北方,陈方庆与其兄陈方泰,都是陈昙朗北上之前所生。而且陈错还在记忆碎片中发现,那陈昙朗去了北方之后,在死前,还与小妾生下两子,与灵柩一起接了回来,但他还没见过,也不知道具体消息,也不知道真假。

    按着翠菊之说,周游子还是个忠义之辈,怎的他的书中却神神叨叨的?

    翠菊不知陈错心思,继续说着:“周先生拜别先王后,困于巴蜀,有了奇遇,被路过的仙家道长收为记名弟子,听说已是神仙中人,但还记着昔日交情,要来探望老夫人,老夫人对此很是重视,这才交代下来,让您先看游记,到时候好投其所好,争取为您的兄长求个仙缘。”

    “这都是从哪里来的消息?”陈错满脸怀疑,“他被道人收为弟子,咱家怎么知道的?有书信往来?”

    “这就不是奴婢能知道的了,”翠菊说话间一抬头,跟着话锋一转,“早膳来了,君侯请用膳。”

    诸多仆从端着几个碗碟摆上。

    香味扑鼻,陈错也不再追问,他看得出来,翠菊所知有限,得问那位老夫人才行,只是他顶替了原主,寻常仆从还能敷衍,却担心在亲近人面前露馅,那老夫人是陈方庆之母,真个面见,容易穿帮,必须要小心,否则也不用宅一个月了。

    “问起来也得委婉一点,万一原来的陈方庆知道,我一问,不就露馅了?得悠着点……”

    心里想着,他正要下筷,又有人来——

    匆忙的问候声中,府中管事陈海快步走进来,冲着陈错道:“君侯,老夫人有令,让您速速前往王府,周先生兴许这两天就要到了,您得候在那。”

    陈错点点头,心说是躲不掉了,便夹起一块面饼,道:“吃完东西就去。”

    谁曾想陈海却道:“君侯,此事关系到您兄长的福缘,不容有失,别吃了,现在就走吧。”

    陈错眉头一皱,道:“不是说这两天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必这般急?而且你也是临时过来通报,总要让我准备一下吧?”

    陈海拱拱手,语气谦卑,内容却不容辩驳:“周先生乃是高人,不能怠慢,若是到时来了,您不能亲自迎接,他心中不快,说不定给王上的福缘就成了一场空!到时老夫人责怪,可是不好了。”

    心底一点本能浮现,陈错的脸色有所变化。

    好嘛!召唤就召唤,咱也不是不去,事情太急,顾不上吃饭也能理解。

    问题是,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他正想着,那翠菊居然也上前两步,躬身道:“君侯,正事要紧,还是到王府再用膳吧,召的急切,不能耽搁,不然老夫人真怪罪了,您也知道厉害的。”

第二章 画风变

    陈错的目光在翠菊与管事陈海身上来回扫视。

    这两个人,一个掌管婢女,一个掌管仆役,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归二人梳理,一直井井有条,自己一度觉得舒心,想着封建地主的日子果然逍遥。

    如今被这话一说,些许记忆碎片浮上心头。

    他忽然意识到,在那位老夫人的心中,儿子居然也分三六九等,陈方庆这个次子,似乎是被视为是长子的附属品、工具人!

    “君侯!赶紧动身吧!”

    见陈错默然不语,先陈海又催促了一句,翠菊也帮腔道:“是啊,别耽误时间了,请您速速动身。”

    不光是他们,这屋子里,无论女使还是仆役,都死死盯着陈错,一副催他赶紧动身的架势。

    陈错不由摇头,但一个月来好吃好喝的待着,去见个客人,也不算什么,只是这身子的一点本能,却生出抵触,甚至隐隐心冷!

    陈错心头疑惑,这念头一起,还有诸多记忆碎片接踵而来,竟都是过去那陈方庆被仆从裹挟着、胁迫着去做事的局面,看得他一阵心惊,更生疑惑。

    按理说,陈方庆才是一府之主,何以还要受到仆从逼迫?但很快,那过往的记忆中,就给出了大致的答案,因为这些事的背后,都有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似是名不副实,那陈方庆年岁其实不大,还是个少年,并无主见,又是新得爵位,也无官衔,府中事务无论大小,都要请示他那个母亲,来来去去,仆从依旧还是认陈母为主,甚至连赏罚升降都还是自王府出,自是事事遵从陈母号令!至于陈方庆这少年主子怎么想,反倒没几个人在意了,一遇到事,都急着完成陈母交代,因此多有催促!”

    这般想着,他站起身来。

    陈海立刻转身吩咐起来。

    “备车!”

    ——————

    南朝的都城建康,在建设的时候,没有按着南北中轴布局,而是依山傍水,顺势而为,取一个天道自然之意,但皇宫依旧是这座城池的核心。

    南陈的皇城位于建康城北,四面围水,南边是闻名天下的秦淮,东有青溪,北为潮沟,西是运渎。而青溪与潮沟两岸乃王公贵族、大臣重吏的府邸所在。

    陈错的临汝县侯府也在其中,位于青溪东岸,靠近东篱门,靠近建康城的边缘。他乘坐牛车,沿着街道行走,反复观察,周围房屋多数低矮,东边的城墙更非砖石铸就,大部分用夯土堆起,怎么看,都是历史气息浓厚,于是陈错心下稍安。

    “这还是南朝的都城,城墙都不是砖石砌成的,更没有十几丈高,不可能是高武世界。”陈错尽量平息心情,不去想方才的事,试着转移注意力,思量着周游子的神鬼之说。

    可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触及方才局面。

    “我先前都当陈方庆是别人,面对不公待遇,该坦然处之,可说易行难,在结合过往记忆,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得好生思量了,是接他的班,继续受气,还是尝试主导……”坐在车上,陈错思绪起伏。

    很快,牛车驶入巷口,远远地就看到了南康王府。

    陈错从记忆碎片中得知,前任南康王、也就是陈方庆的父亲陈昙朗,很受高祖陈霸先喜欢,陈错对此有些怀疑,毕竟陈昙朗最后被送去北边做人质了,但至少在明面上,两任皇帝对南康王一系确实够意思——

    从南康王府的位置,就可见一斑。

    王府位于青溪西岸,西边近乎贴着皇城,东边能看到东府城——那是宰相居所。

    王府周边繁华整洁,比陈错那侯府好上不知道多少。

    可惜,他却没有半点归属感,只觉得压抑,暗生不祥预感。

    果然,他一进府,迎面就来了一句——

    “君侯,您摊上祸事了。”

    说话的是王府的管事,模样与陈海有几分相似,名为陈河,乃是那陈海的兄长,二人皆为家生子。

    “什么意思?”陈错压下心头杂念,以及那院子身体的本能反感,“我饭都顾不上吃了,匆匆赶来,你当头就是一句祸事?”

    陈河道:“君侯莫气,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要知……”

    “不要绕圈子了,把话说清楚吧。”陈错摆摆手,干脆问道。

    陈河一愣,但神色不变,就道:“周先生已经到了,因君侯未至,主母不得不告罪,说您身有微恙,未能及时迎接,”他压低了声音,“主母的性子您知道的,已然动怒,事后必然要责罚于您!您若是现在过去,老夫人见了您,该是有怒的。”

    陈错眉头一皱,道:“既如此,我现在便回府,等事后再领责罚吧。”

    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要离去。

    “君侯休要说笑!”陈河神色当场就变了,“现在回去,传出去,旁人说您不孝,就是再有抱负,也难得举荐了。”

    还真是言语裹挟、大义威逼,与过往记忆半点不差!

    陈错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道:“左也是你说,右也是你说,不如你教教我,该如何应对?”话中,到底是带上了一点火气。

    陈河也不客气,反倒有几分熟练的道:“主母说您身有微恙,那就得稍等片刻,请您移步后院,等待老夫人召唤。”

    “行吧。”陈错也不多言了,迈步入府,心里却思量起来。

    “过去陈方庆怕是没少受闲气,别看有个爵位,但在旁人看来,有爵无权,少年无主见,因此还是被忽视,若不尽快树立威严,这日后受气的日子,长着呢!”

    他穿越前看过一些杂书,知道爵位听着厉害,但并无实权,尤其是在家中,一样受到封建礼法约束,仆从拿着大义,有人撑腰,就敢阳奉阴违,甚至阴阳怪气,本以为是夸张之眼,现在一看,只要有人撑腰,还真就能见着。

    “我承了陈方庆之身,重活一世,也有心代他尽孝,但要是处处压抑自心,估计早晚抑郁,该是先立身,得了尊重,才好造福一方。毕竟人也好,国也罢,多畏威而不怀德,和他们辩经说理,不如一朝震慑,再说道理,这样做的好事,才能被人记住,不然就是老好人,人人都要来占便宜。”

    这念头一起,陈错忽然隐隐察觉,这肉身遗留的本能残念似有反应。

    他一惊,赶紧默念:“你放心吧,我得了这身,也承了过往,会替你争一争的,安心去吧……”此念一落,残念消减许多,陈错也松了口气,对此世的虚实,又有了几分疑惑。

    “有点古怪啊,莫非我这穿越来的,不是历史频道,而是灵异?”

    带着重重心事,陈错到了后院园林之中,周围众多仆从隐隐将他围住,见此情景,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兄何故叹息?”

    这时,一个稚嫩音传来。

    陈错寻声看去,入目的是个穿着襦裙的小丫头,约莫十岁上下,拿着一本书册,模样清秀。

    记忆碎片一转,他就认出来,这是三妹陈娇,也是陈昙朗北去为质前留下的女儿。

    在记忆中,陈方庆与这位妹妹的关系还算融洽,这时见着,得招呼两声,但不敢攀谈太多,以防不小心露出马脚。他却不知,这幅模样却让陈娇误会了。

    “我知道你为何忧愁,”小陈娇蹦蹦跳跳,将手中书册递过去,“先看看书,安安心。”

    “这是什么?”陈错接过来一看,见封面写着《青斋笔录》四个字。

    “大才子陆忧的《青斋笔录》!你不会不知道吧?他隐居东山,修道养望,时常写下诗句、心得,被仆从整理出来,很快就会传遍建康!”陈娇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几乎要冒出星星,“我听说,陆才子丰神俊朗,不仅学究天人,更有一身神通本领。”

    看着自家妹子一脸追星族的模样,陈错摇摇头,然后翻着书册,粗略一看,多数都是诗词,也有谈玄之言,却引不起他的兴趣。

    陈娇见状,有些不服,就道:“二兄你担心被母亲责怪,所以心不在焉,否则只要仔细看看,就知道陆才子的本事!他的笔录乃是建康城风尚,不知多少世家公子效仿,但能被交口称赞的屈指可数!”说着,还骄傲的挺起胸膛,只是身子单薄,没什么气势。

    陈错附和着点头,随口问道:“听你这意思,这个陆忧是个道士?”

    陈娇见他追问,立刻道:“陆才子得天师看重,收为关门弟子,不过呢,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实是正堂那位修道人的情况吧?”她眼珠子一转,“也罢,本姑娘救你一次,你要记得欠我一次人情,帮我再买几次董守阁的胭脂!”

    陈错这才来了精神,心想这么小就知道化妆了,嘴里则问:“你如何帮我?”

    陈娇嘻嘻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纸鹤,双手捧到面前,轻轻吹了一口气,口呼:“疾!”

    陈错正要询问,但倏的神色一变!

    就见那纸鹤在一声令下,轻轻一颤,然后震动纸翅,在陈娇手上蹦跳两下,最后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在二人头顶盘旋片刻,发出“渣渣”声响,那股子灵动劲儿,宛如活物!

    最后,纸鹤更是在陈娇指尖停顿片刻,而陈娇则低语两声。

    陈错盯着那支纸鹤,看着那纸鹤离了陈娇手指,如鸟儿般猛然攀升,最后飞入院墙,不见了踪影。

    “果真不是历史频道?”

    他心中反而一松,仿佛大石落地。

    陈错可以肯定,陈娇既未投掷纸鹤,也没用丝线之类的甩动,真就是捧在手心,吹了口气,吐了一个字,那纸鹤就自己飞起来,像是活了一样!

    古代黑科技?墨家机关术?

    又或,仙家法术?

    念到此处,他便要详细询问。

第三章 功德为药引

    不等陈错开口,陈娇就笑了起来。

    “二兄你是忘了,年前有个老乞丐过来讨饭,当时你没分府,也见了的,我看他可怜,要了些汤饼给他,那老乞儿谢了我,说我资质过人,是个修道种子,要收我为徒哩,却被阿兄你挡住”

    “老乞丐?”

    陈娇点点头:“当时,你让人将那老乞儿强行驱走,他临走前,留了点小玩意给我,其中就有这纸鹤,还有句口诀,让我日夜默念,几日之前,忽的就能驱使这纸鹤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心潮起伏!

    陈错默默翻阅记忆碎片,想要找些端倪。

    猜是一回事,亲眼见着又是另外一回事,陈娇这话要是真的,自己得尽快调整计划。

    “若是穿回了古代,又有些背景,无论是兴产业,还是练新军,又或入朝革新,都有希望扭转历史大势,至少护持陈方庆一家,也不枉承此身之因果,可一涉及仙家事,深浅难测,历史大势说不定是仙道博弈,就算是世俗权贵,又凭什么能扭转?距离天下一统,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短短时间,一己之力,又能改变多少?”

    本以为是来了古代,那还好说,多少有些底子能掏,可若是仙家事,就算他有心杀敌,也无力回天。

    “等等!若以此论,周游子那本书显然就不是胡诌了,这或许是个机会,另外,总还得再求证一番……”

    一念至此,陈错眼中一亮,先问陈娇:“老乞儿给你说的口诀,能否说给我听听。”

    陈娇一下板起脸来,道:“不能给你说,别恼,是老乞儿吩咐的,他说你乃福薄之人,命多晦气,因此不愿与你沾染关系,哎呀,别这么看我呀,我可不嫌弃你,还为你辩了两句,奈何那老乞儿道:你两个兄长一个暴虐、一个福薄,怕是都不得善终,你若是跟着他们,迟早要遭,不如拜入老夫门下,老夫出身……”

    “出身为何?”陈错想到南陈迟早要亡于北朝,但自己乃穿越而来,知道历史脉络,那老乞儿身在此世,如何得知?果然是有几分道行?

    “出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陈娇两手一摊,“话没说完,兄长的人便过来了,将那老乞儿给驱走啦!”

    陈错顿时无言以对。

    陈娇忽然眼中一亮,欢呼道:“小鹤儿回信了,我给兄长说说吧。母亲正和那位先生说大兄呢!这周先生还真有股子仙气!比那老乞儿看着更像高人!哎呀,不说了,周先生看了我的小鹤儿一眼,定是发现了,得赶紧把它唤回来,不能出了事,我手边没有比它好玩的事物呢!”

    说罢,她手忙脚乱的捏了个手诀。

    ——————

    正堂中,雍容端庄的陈府夫人,正与一儒雅男子说着话。

    那男子年约四十,双眉入鬓、留着长须,头发随意挽了个发扣,大部分披散下来,衣袍宽大,姿态儒雅,自然就是那周游子。

    他从窗外收回目光,冲着老夫人笑道:“听闻先愍王北去之前,留下两子一女,如今王上南去坐镇,君侯也已得爵,就是不知贵府淑女如何了?”

    “嗯?”陈府夫人闻言错愕,随后笑道,“先生既问,老身无有不答,小女顽劣,怕她冲撞了先生,这才没有召来。”

    虽是府中众人口中的老夫人,但陈母实是四十许的样子,徐娘半老。

    她话音落下,边上就有个青年笑道:“好叫先生得知,我那表妹很是聪慧,先生若是见了她,必然也喜欢。”

    周游子点点头,笑道:“张公子说的是,正要见一见。”

    陈河这时正好走进来,到陈母耳边低语两句,后者神色不变,对周游子道:“先生既然相见,那便让她来见礼,正好我那不成器的次子也好转了些,就一并叫来吧。”

    很快,陈错与陈娇就一起来了正堂。

    陈错一眼就看到了周游子,见其人果然气度不凡,宛如前世职场中的成功学大师一样,不由心中一凛,然后就瞅见了主座上的陈母,以及身边的青年。

    那青年是陈母的表侄,名为张举,乃是吴郡张氏出身,在朝中为著作郎,府邸离郡王府不远,与府中往来甚密,对陈方庆那位兄长毕恭毕敬,对自己也很是客气,此时见着自己进来,还微笑着点头。

    相比之下,陈母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碍于还有周游子在,没有发作,只是面无表情的道:“这位周先生是咱家世交,号半心道人,快来见礼。”

    陈错与陈娇便拜见周游子。

    “君侯、淑女请起,周某一介草民,当不得此礼。”周游子嘴里客气,却也没有阻止二人,目光扫过陈错,停留在陈娇身上,不住点头。

    陈娇一副安静模样,行礼之后便立于一旁,静默不语。

    陈错想着纸鹤之事,自是想要请教,但见着当前局面,就先按下好奇,准备观察一番,再做打算。

    陈母则开口道:“先生也见了他们二人了,比起我家大郎,是有些差距的,实不相瞒,此番先生过来,老身实想要厚颜请求,给我家大郎求个机缘。”

    “王上坐镇南疆,乃朝廷支柱,周某闲云野鹤,帮不上忙,但先愍王北去时对我多有照料,某家一直记得,也理应回报……”说话间,周游子将目光从陈娇身上收回,宽大袖子在身旁桌上扫过,留下两个木盒子,都是巴掌大小,只是一个通红,一个漆黑。

    “此二物有何玄机?”陈母看着桌上之物,赶紧问道。

    周游子拿起红盒子,一打开,顿时满屋异香,就见一颗红彤彤的丹丸居于其中。

    屋子里的几人都看了过去,就连内外侍候的仆从,都禁不住探头过来,个个惊奇,表情各异。

    陈母立刻挥挥手,让无关仆役散去,只留下三四心腹。

    散去的仆役中,不乏恋恋不舍之人,却不敢不从命。

    陈母这才问起丹丸来历。

    周游子笑道:“此物名为通明丹,乃我师门炼制,含在嘴中,可通心明意,吞咽下去,一时三刻内,能降服心猿意马,令人心智通透,此番过来,正要赠与贵府。”

    “竟是此物!”张举喃喃低语。

    “贤侄知道此物?”陈母转头问道。

    张举点点头,拱手道:“小侄曾观棋艺大家石公与人对弈,石公年过六旬,局至中盘,已是昏昏沉沉,心神疲惫,所执白子亦落下风,便让人取来此物,含住之后,立刻精神奕奕,连胜三局!最后吐出,珍重收藏,不许人看。事后小侄就听说,此物能增长智慧!”

    “有这般奇效!”陈母也不由郑重起来,“这等贵重之物,怕是炼制不易。”

    “确实耗费时日,几味药材更难凑齐,但也不算绝品,此丹能使人心思通透,可只能起效一时,乃我门子弟闭关参悟玄妙时服用,对寻常人也有效用。”周游子盖上盖子,香味顿消,而他的目光则有意无意的扫过陈娇。

    “那老身也不矫情了,便谢过了!”陈母含笑点头,目光又落到了那黑盒子上。

    周游子顺势打开第二个盒子。

    里面的东西让陈错与陈娇都是一愣——赫然是一只墨玉雕刻而成的纸鹤。

    “此乃墨鹤,”周游子抚须而笑,“能以意驾驭,遨游十里,窥远听玄,如在身侧。”

    陈母一听,登时动容。

    此物堪称玄妙,是个探听、探查的利器,他那大儿子如今在外坐镇,名义上就是统领兵马,虽说都是旁人代劳,但拿了此物,总该是有些用处的,便是放着摆设,那也是成的。

    “这般贵重礼物,怕是耗了先生不少心血。”她支撑着起身,就要行礼。

    周游子摇头阻止:“周某是得老师所赐,否则以某家不足十年的道行,求道第一步尚未走完,徘徊凡俗,胸中无火,如何炼制法器?”

    陈母顿时一惊,道:“岂不是更加珍贵!如何能受?”

    “夫人莫急着拒绝,此事也有渊源,您日后就知,况且,某家送此两物,也有一番计较,”周游子指着面前两个盒子,“我家老师传承自广成道统之一,虽不复炼气之路,但也修德行,寻常弟子要服食门中丹丸,是要用药引子的,而墨鹤要认主,也需凭据。”

    “敢问先生,需要何物?”陈母已是打定主意,这般神异之物,是一定不能放过的,无论要什么,都要想办法弄过来。

    周游子也不绕圈子,就道:“功德!丹药之药引为功德,墨鹤若要翱翔,也需以功德护身,凝结符篆,守卫心智,方可驾驭,否则神魂容易迷失……”

第四章 何不一试?

    陈错表面不动声色。

    心里品味着功德两字。

    这两个字,他当然不会陌生,但前世都是自小说、影视中看得,可没系统性的学习过,是真正的只知其名,不知其实。

    况且,这功德之说,在他看来,近乎概念,都没有一个实体,而丹药实实在在的放在盒子里,前者怎么作为后者的药引?

    “功德为药引?”

    陈母脸上则露出了迟疑和疑惑,道:“可是要老身去那庙宇、道观之中捐些香火钱……”

    “老夫人误会了。”周游子摇摇头,笑道:“这功德,不与钱货相通,是与人为善、顺应天时、于天地人之功也!亦即顺天行道!我这一门的筑基之法,经三代祖师修缮,在广成道统之上,又杂糅沙门,如今修心为主,术法为辅,想要将第一步功成,就得在此立下‘心田’,让功德留在其中,结为种子。”

    他指了指胸口。

    “若非如此,在下这半心之人,如何能活?”

    陈错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道长,何为第一步?”

    “修行,是求道寻路,逆凡俗潮流,因此要迈步逆行,这寻道的第一步,就讲究个坚定心志,褪尘去俗,不与凡同,贫道之门乃是开辟心田,以世事为刀,耕耘心田,但也有那不求于外的,开辟丹田气海的,有那仗剑高歌的,有那游戏风尘的,有那闭关十年的,有那炼丹问药的,”周游子说到这里,住嘴不言,笑道,“君侯如果好奇,有机会,可找修行之人请教。”

    陈错听得颇有几分心驰神往,又忍不住想,阁下不就是修行之人?但人家不愿意说,总不能强迫。

    陈母的表情逐渐凝重。

    她沉吟片刻,道:“我家也算积善之家,该是有些功德的,足够给我儿服丹用玄吧?”陈母说着说着,又有些犹豫的问道,“不知如何施为?不会损了我家的根基、阴德吧?”

    周游子摇摇头,道:“夫人误会了,功德积攒,是我门修行之人方可加持,与道行功力相合,寻常人家无需如此,可用人望代替功德,因此要服用丹药,驾驭墨鹤,只要有一时人望即可。”

    “人望?”张举若有所思。

    “不错!”周游子看着面前众人,解释起来,“人望,实乃众人寄托之念,加持一人之身,有些修行门派,能将人念聚集起来用于修行,其中精妙者,甚至能让凡俗一步登天,初入门槛就能直达寻道第二步之境!”

    话到此处,他露出追忆之色,显是想到了什么,话声也变低了不少:“其实,于吾道之外,还有那香火之道,就是靠集众之念而存,不过寻常之人即便身负人望,若无术法,亦难截留运用,时间一长,就会流失。”

    陈错咀嚼着这几句话,觉得信息量不小,便默默记忆,等日后探究。

    陈母长舒一口气,放心道:“大郎主政一方,人望是不缺的,等东西送过去,便能运用了,只是还需先生指点一二,省得徒增事端。”

    周游子却道:“此二物,其实不便长途跋涉。”

    “那就等大郎回来,再行服用。”陈母也不以为意。

    周游子摇摇头,笑道:“这两物是与先王有缘,并非一定要郡王吞服,贵府之中若谁人身负众望,只要是先王血脉,一样可以吞服、运转。”说话间,他的目光扫过陈娇,后者懵懵懂懂。

    “除了我家大郎,谁的人望足以吞服?”陈母不以为然,看都不看陈错、陈娇。

    陈错心头一动,回过味来,他看着两个盒子,念头顿生。

    既是给予王府血脉的,那陈方庆自然有资格。

    能否一试?

    他离奇穿越后,本以为前途该在朝堂、在行伍之间,但今日开了眼界,眼前的道人和两个盒子,或许就是机缘!

    “此世就算有神通术法,也该是稀罕之事,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何日,这日后的事,是不能作准的。何况,国破或在不久之后,有个机会,总要试一试,聊胜于无嘛……”

    一念至此,陈错便道:“母亲……”这称呼他叫不惯,不得不硬着头皮出言。

    “怎么?”陈母才注意到他。

    “不如让我试试?”陈错说得不疾不徐,“若孩儿有幸得之,亦可相助咱们南康一系,为兄长臂膀。”

    若是借此得了机缘,自然要有回报,但眼前得先抓住机会,才能再谈以后,机会从来只有过去和现在,迷信未来,事就难成了!

    “休得胡闹!”陈母丝毫不给次子留面子,当众训斥,“此物珍贵,你兄长是家中支柱,不让他用,让你用,那就浪费了,如何使得?”话落,狠狠瞪了次子一眼。

    这一眼,令这具肉身本能的畏惧,可陈错却是另有他想。

    说到底,那陈方庆算不算陈母之子?算不算南康先王的后裔?道士可是着重提及了先王血脉,那血脉可不止兄长陈方泰。

    更何况,他自这血肉本能中有所察觉,那过去的陈方庆,因为一次次退让,已然成了一道执念,死后也难以纾解。

    一念至此,陈错自是不打算退缩。

    总不能如原本的陈方庆一样,被打磨、抹平心气,安于角色吧?更不用说,此世若有神佛仙魔,又如何能放任执念滋生?说不定就是祸患!

    这么一想,就去了惧意。

    况且,条件明晰,争取一下都不行?

    可不等陈错开口,周游子先他一步出言,道:“有何不可?”

    陈母一脸诧异,便问:“先生此话何意?难道此物不是给大郎的?”

    周游子道:“此二物,是与先王血脉的,凡是先王血脉皆可一试,有德者居之,若君侯和三淑女能得,说明他们能负众望,那就是凭本事拿到,该是他们的机缘,况且郡王南下,已承先王遗泽,哪能事事占尽?那反倒有些不妥了,夫人岂不闻盛极而衰之理?”他见陈母面色纠结,又道,“若府中两位与二物无缘,两物还在,郡王一样用之。”

    陈错闻言,目光灼灼,却不雀跃,只观局面。

    陈母眉头一皱,指着次子就问:“依倒要请先生看一看,二郎身上有几分人望?”

    周游子不多言,果真朝陈错看了过去。

    陈错努力镇定,心道,前身多少是个宗室,更得了爵位,总该是有有些人望的吧?

    周游子看过之后,却摇了摇头,道:“不成,君侯身上只有浮望,是王朝爵位在身才得以聚集,只是这样,还是不够的。”

    陈错略感失望,但随即想着一时不成,也无需气馁,道长既在,可以另寻他缘。

    周游子又看向陈家三妹。

    陈娇赶紧摆摆手,道:“连二兄都不行,我就更不成了。”

    周游子点头道:“三淑女身上人望更浅。”

    陈母也道:“无需试了,先生还是说说,我家大郎回来,要如何施为吧。”

    周游子却道:“无众念寄托,当然是不成的,但人望并非一成不变,只要行止得当,可以很快聚集,短短几日,无望成有望,小望变大望,也是有先例的。”

    陈娇奇道:“人望还有分别?”

    “自然有的。”周游子微微一笑,语气放缓,耐心解释:“有浮望与实望之分,又有小望与大望之别。浮者,漂也,从水,来得快,去的快,如流水,依凭他物,如世家郡望,乃至皇家声望,皆是浮望。”

    “我明白了。”陈娇眼珠子一转,“这些个名声都是靠着祖荫,不是自己的本事。”

    “可以这么说。”周游子抚须点头,很是满意。

    陈错则沉思起来,心底隐隐升起一点灵光。

    陈母则念叨着:“大郎虽然承袭爵位,得圣上看重,才委以重任,可眼下坐镇一方,统领众人,手握权柄,本事当然是有的。”

    陈娇点点头,又问周游子:“道长,那实望又是什么?是不是指,自己拼出来的名声?”

    “可以这么理解,”周游子还是点头,“顺人心,则得人望。名传一方,就是小望;一名既出,响者云集,则是中望;一人出,万人让,言行举止为天下师,那就是大望了!”

    陈错心头念转,就问道:“那大望之上呢?”

    “那就是人心所向,”周游子深深看了其人一眼,“天下归心!”

    陈错又指着木盒子,问道:“敢问道长,要服此丹药,又需要何等之望?”

    周游子说道:“小望即可!”

    “小望?”陈娇忽而福至心灵,喜道:“我懂啦!就像是那陆忧、陆大才子,他著有《青斋》,眼下文名流传,名望正盛,人人称道,但过了这一段,若是被人忘记了,被其他人的风头盖过了,那这人望也就没了?是也不是?”

    周游子眼中一亮,看着陈娇的目光中透出异样光泽,更止不住笑容,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淑女果然是冰雪聪明,名不虚传!”

    陈错则心头一动,思路瞬间通畅,抓住了那道思维灵光!

第五章 若惊世人入梦来

    “小望不小。”

    陈母回味过来,她道:“要名传建康城,哪里是简单的事,此乃南天中枢,藏龙卧虎,天下英杰当有其三,我家小子几斤几两,老身还是知道的,他不成的。”

    陈错不动声色,心思转动,已有定计。

    “无妨!”周游子摆摆手,“这其实是种磨炼,我这一系的道统,讲究事不做绝,皆留一线,此乃天数,”他冲着陈母一笑,话锋一转,“我知道老夫人的担忧,丹丸拿去给郡王服用,也不是必然有效,若是被血亲之人的人望蕴养过,反而会少些阻碍。”

    陈母眼中一亮,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这对大郎还有利?”

    周游子说道:“不如设下五日之约,让君侯与三淑女积累人望以试之,若不成,便是命中本无,合该郡王享之,到时候经过了君侯与三淑女的同脉人望蕴养,郡王得之更易。”

    “我也能试?”陈娇满脸意外,指了指自己。

    周游子点点头,道:“这两个物件,源自先王遗缘,淑女与君侯都是遗脉,如何不能?”

    他见陈母还要说话,就道:“五日之期,实是五行之数,那高深的修士,有的就要吐纳星辰之光,聚集胸中五气,蕴养五行,郡王也好,君侯也罢,都是肉身凡胎,骤然服用丹药、驾驭法器,还是有几分危险的,若应了五行之数,再有同脉蕴养,用之,万全矣!”

    然后,他又看了看陈错、陈娇,道:“君侯与淑女,眼下只有点滴浮望,哪怕只积小望,五日也十分勉强,就算一切顺利,小望在身,这两个盒子中的物件,两位也只能择其一,必然不能两全。”

    “既如此,你二人便试试吧,但只有五日。”陈母终于点头,目光盯着陈错,提醒道:“记住,要量力而行!”

    周游子目光落到陈娇身上,道:“若还有什么不懂的,随时能来找某家,当为两位解惑。”

    陈错没有多言。

    陈娇瞥了陈母一眼,见后者没有阻止的意思,赶紧问道:“周先生,我看过您的游记,说您留了一半心在那巴蜀密林中,真的假的?”

    “胡闹!”陈母立刻训斥起来,“不懂礼数!”

    陈娇顿时闭嘴,露出了委屈之色,还瞅了周游子一眼,那模样分明是说,明明是你让问的,问了又挨训!

    “无妨,无不可言,”周游子摆摆手,看着陈娇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在下自号半心居士,就是由来于此,幸得师门收留,传功授法,耕耘心田,虽未成型,却足以避过了灾祸。”

    陈娇来了劲,还想再问,便是陈错也十分好奇。

    这没了半颗心,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如何被摘掉的?

    但陈母开口打断道:“五日时间不长,若有什么念想,还是回去准备吧,别再这里胡闹,不然就不用试了。”话是对两个人说,但陈母却只盯着陈错。

    陈错也看出来了,这周游子看着好说话,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盯着自家妹妹。

    看了木盒一眼,他拱手告辞,头也不回的离去。

    回到自家府邸。

    迎面就是陈海与翠菊这二人迎接,都是恭恭敬敬的样子。

    可陈错想起早上来时、众人逼迫的一幕,便生警惕,知道众仆身在曹营心在汉,若不调教敲打,堪称隐患。

    “我虽是代了陈方庆,但再受摆布的终是自己,今天王府命令一来,连饭都不用吃了,他日还不知会闹到何等程度!这些人负责我的衣食住行,若哪天发现了我那葫芦不凡,也汇报过去,王府令来,交是不交?今日妥协,日后哪来的底气不交?难不成,我在自家府邸也要鬼鬼祟祟、藏东藏西?”

    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他便不迟疑,就道:“今日一看,诸位心思都在王府,委身侯府着实可惜,抽个空我自去与母亲说清楚,让你们回王府去,如何?”

    陈海眉毛一挑,面色不变的道:“君侯这是对我等不满?哪里做的不好,请您指出,我等改正,府内都是老夫人安排,是郡王点头的,要将我等调走,要老夫人亲自调配,只是她老人家安排我等过来,就是因为我等是最合适的,换了旁人,怕是不行。”

    言下之意很简单,你说的不算!

    “陈管事,你身在侯府,还得遥奉王府之命,我如何能指挥得动?留在此处做什么?”陈错表情如常,仿佛询问。

    陈海却道:“我等奉老夫人之令莫非有错?难道君侯还想违逆老夫人?我等可都是为了君侯好!您莫要想错了!”

    陈错冷笑起来:“有王府撑腰,就是不一般!莫非平日谦卑,是披着一张友善的皮,实乃心藏恶念?那可就糟了,要紧时候倒指望不上了,说不定反要逼迫于我,以奴欺主,如何能用?”

    “奉老夫人之令,怎能说是欺主!便是告到王府……”陈海终于变了脸色,便要张口再辩解一番。

    “巧舌如簧,自欺欺人!”陈错直接迈步,头也不回的道:“汝等既在侯府,则我为你主!该先奉我命!”

    陈海赶紧使了个眼神。

    “君侯,”翠菊便就开口,声音清脆,有几分示弱、委屈的意思,“您这话诛心了,传出去了,奴婢等人丢半条命都是轻的,我等卑微,您高高在上,何必这般狠心,与我等一般见识呢?”

    陈错转过头,居然露出了笑脸:“我也不是针对你们,就事论事尔,况且,旁人指责你狠心的时候,最好是真的狠心!”他看着众人,“只看诸位今日所为,日后但凡我吩咐什么,怕是第一时间就去禀报王府了!哪有尽心办事的?”

    陈海就道:“我等如何敢阳奉阴违?但有所需,君侯只管吩咐!”

    “光用说的,能有何用?就看真到了时候,你们听是不听。”陈错嘿嘿一笑,转身走入府中。

    翠菊露出了一丝慌乱之色,低语道:“君侯这次是真的怒了,我从未听过他这般言语!”

    陈海却兀自强作镇定,道:“我看君侯这是对王上起了妒意!这还得了!”

    他见翠菊还有忧色,便又安慰道:“莫担心,君侯对你有意,人人看得出来,气急之下说些气话,过后自会安抚于你,再者说来,君侯依仗的,实乃王上与老夫人,我等无需太过当真,只管禀报。”

    ——————

    “先用激将法挤兑他们,去了借口,方便调度,否则光杆司令,有谋划也无从施展!等改了局面,再与他们算账!身边仆从若都不能如臂使指,反而个个都是旁人眼线,如何能够安心?”

    回到房中,陈错吐出一口气。

    “周游子说,丹药要以功德、人望为引,虚得很,真假难辨,但正因如此,才要验证,借此来探查世界虚实,而这第一步,就是快速积累人望了。”

    这一趟外出,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其实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却都要拿来作为动力,争得这五日之约的胜利果实!

    “按说,这人望乃是代替,周道长的师门是靠功德修心,凡俗人要用其宝贝,才需人望,可惜,陈方庆的人望略等于无,都被他那位老哥盖了风头,那位南康王陈方泰可不是省油的灯,没有不折腾的时候,生活在这人羽翼下,没点心理阴影都不正常,原本的陈方庆本性有几分懦弱,才有了如今局面……”

    回来的路上,他就整理了记忆,搞清楚了陈母这般作态的缘由。同样思虑清楚的,还有如何在五天之内聚集人望。

    “能不能成,也不好说,可只有这一条路了,毕竟除了个空头爵位,我几乎没有其他资源,因此只能去那梦泽,找个好篇章一试了,这样即便不行,日后也能扭转旁人观感,为我争夺一些发挥空间,从容布局,更希望能借此让你安息……”他感叹一声,而后探手入怀,掏出了个巴掌大小的葫芦,“睡觉!”

    念落,陈错将那葫芦往床上一扔,合衣躺下,片刻之后,便有轻微鼾声起。

    梦中,白茫茫一片,就如同一片雾气笼罩的无边世界。

    陈错的身影骤然出现。

    他看着这上下苍茫,迈开步子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很快来到了一摞摞的书本跟前。

    “陆家才子能靠几篇文章声名鹊起,连我家妹子都成了迷妹,以此类推,若这书堆中的著作都是真的,随便拿点出去,也不比他陆忧的随笔差,毕竟,里面可有不少中华文化的瑰宝!”

第六章 梦泽由心,文思如雷

    这片苍茫世界,被陈错称为“梦泽”。

    自他得了葫芦,每次睡着,都会来到此处。

    梦泽玄妙,如面前的这堆书册,就该是他那位友人收集而来。

    为何说是收集?

    因为按着陈错的推测,这些书本来都是堆在友人家中、研究室中的,最后被收入那小葫芦里,才能出现在梦泽之中,流转到自己手上。

    而想要将外界东西收进来,也有技巧和窍门——

    用那个小葫芦收进来。

    但有条件和限制。

    首先,就是东西必须被打碎、打破,至少变成两半,总之,不管是谁打碎的,想收进葫芦的东西,都不能是完整的。

    其次,破碎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一旦超过,就无法收拢了。

    这些说来复杂,其实表现出来的十分简单——

    某日,陈错在侯府之中,趁没人的时候,将足有半个人高的瓷瓶摔碎,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着葫芦对着碎片,吐出了个“收”字,所有碎片就一并被吸入葫芦之中。

    一旦入了葫芦,就能在梦泽中找到。

    “聚!”

    他对着碎片吐出一个字后,那些碎片迅速聚集,拼装、组合,转眼就成了个完整瓶子,落到陈错手中。

    他抚摸着瓶子,又道:“再来一个!”

    顿时,白茫茫的空中出现瓶子轮廓,像是谁拿着笔勾勒出了瓶子的线条,从无到有、从透明到凝实,最后彻底成型,落下来被陈错接住,两手的瓶子比对起来,一模一样。

    这就是梦泽的另一特性——凡被收到此处之物,只要陈错一个念头,不仅能恢复完整,还能被复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

    不过,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一个复制品,超过这个数目,就难以成型。

    虽说梦泽为虚,但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和真实之物并无区别。

    这等发现,着实让陈错兴奋了一夜,但等他醒来,就重新冷静下来,原因简单——被收进梦泽的东西,没法从梦泽回到现世,只能梦中见到、摸到。

    这可就有些扫兴了。

    再是精妙玄奇,只能在梦中用,其效用都要大打折扣,何况陈错又不擅长发明创造,他只能将古代出现的东西在梦中重现、复制,似乎效用不大。

    可如果最终证实,陈错所在的不是历史位面,情况就不同了。

    “若此世真的神通显世,梦泽就有新思路了,之前我收的都是寻常物件,如果把丹丸、纸鹤之类的玄妙之物收进来,还能一样运用,那这运用范围就大了,就算受些限制那也是赚大了!那现在就得赶紧找些文章传播出去,聚集人望!然后拿到东西,好生实验!”

    这般想着,他弯下腰,在书堆中翻找起来。

    这些书籍,陈错曾整理过一遍,其中多是学术著作、诗词话本,没有史料、通史,让他很是懊恼,想着若有史家之言,那不是拿着攻略打历史?必然无往不利!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前世没看过多少学术专著,无法对照验证书册真伪,就担心是自己梦中臆想,不好贸然拿出,想着徐徐图之,所以书籍一直被他束之高阁,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这本不错,这部也行……”

    翻了半天,陈错却犯起了选择困难症,不得不停下来思量、权衡,梳理思路。

    “只有五天,时间有限,要积攒人望,说白了,就是搞波粉丝,不知道弄点噱头绯闻行不行,总之,不能走太高雅的路数,毕竟曲高和寡,也不能太破格,不管南朝士族的风气如何开放,我一县侯,总要注意影响的,万一激起当局排斥,给收缴禁止,岂不冤枉?”

    想着想着,陈错目光转动,看向一处。

    “按照这些思路走,范围基本圈定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要让人能兴起观看欲望,要有噱头,方便他人安利,或者说,要有看点,最好是喜闻乐见;

    第二,人人能看懂、听懂,扩大受众群体,南朝流行的骈文、对仗,也就不可取了,而不写骈文,可能会引来黑粉,却未必是坏事;

    第三,最好是听过之后,能有些收获,能激起旁人议论、讨论,无论是称赞还是毁谤,都可以早就话题,加速传播;”

    理清思路之后,陈错心头渐渐安定。

    “一旦做到这三点,文章一出,能让文人雅士谈论一二,寻常百姓也能乐呵乐呵,进而喜爱、追捧,或者谩骂、诋毁,很快就能流传,不会出现我人死了才流传起来,可谓商业丰收,艺术妥协!”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叠书上。

    “就它了!”

    陈错迈步走过去,拿起一书,仔细翻看,点了点头。

    “来南朝有一个月了,没怎么出门,但社会人情接触了一些,此朝之民,无论贵贱,都崇名望、豪放,对不拘礼法之辈颇为向往,对鬼神狐仙之说更津津乐道,如今看来,这些推崇,很可能是基于时代背景,说不得,便入乡随俗、附会一番,找个短篇出来。”

    他合上封面,又仔细看了看封面上的四个字——

    《聊斋志异》。

    “但我只需要一篇,不然五天时间,如何传播的开来?也不好解释,我如何能写的出来……”

    ——————

    日头西落,月光初升。

    侯府寝室之内,陈错猛地睁开了眼睛,跟着习惯性的看了眼铜镜,叹了口气。

    “这梦泽,终究是在梦中,里面的东西,无论细节多丰满、丰富,也无法拿出来,要抄录一篇文章,做个文抄公,只能先在梦中反复记忆、背诵,等醒过来了才能写!简直就是背诵并默写全文啊。”

    起身来到书房,他坐定下来,找出笔墨纸砚,研磨润笔。

    “在梦泽里面干背,效率委实太差,过几天我得折断几根笔、砸烂几块砚,用葫芦收进梦泽,对,再锤烂一张桌子,也好在梦中就润笔熟悉……”

    南陈高祖陈霸先一辈出身寒门,但发展到第三代、第四代,诸族人自出生始,便已锦衣玉食了,为了装点门面,不管水平如何,诗词歌赋都是要学一点的,陈方庆自然也不例外。

    陈错继承了陈方庆的记忆碎片,连带其人的书法造诣也一并继承,不说多好,但比之前世可谓天壤之别,一番润笔、练字下来,渐渐找到了感觉。

    等准备完毕,他才真正拿出白纸,拿镇纸压上,准备正式默写。

    兴许是魂穿少年的关系,这陈方庆年纪小,脑子好使,背诵起来,并未耗费太多时间,为了足够准确,陈错只选了一篇,更是反复对比、查漏。

    “《画皮》一篇,也算是聊斋代表了,前世知名度就高,电影、电视剧好像一个不少,原篇内容也接地气,讲的是书生被恶鬼迷惑,道士过来相助,期间一点波折,最终书生身死,又被发妻救活,有翻转,有香艳,有正义,有邪恶,有信任,有背叛,戏剧性是实打实的,最后还深化了主题,不愧大家手笔,拿出来作为敲门砖,再合适不过了!完美!”

    想着想着,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回忆文章内容——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

    他慢慢回忆,不知因梦泽毕竟是梦境,又或是新近记忆还不牢靠,越是往后回忆,越是费劲,仿佛脑海中有一团迷思,遮了思路,越是往后,越感厚重,到最后几句时,陈错满头大汗,竟有几分用脑过度的昏厥感!

    隐约间,他耳边似有模糊声响,聚散不定,恍惚间,心中念头越发膨胀,拼着头晕目眩,总算一口气将文章在心中默背了一遍。

    “……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

    最后一句在心头转过,至此,来自前世的聊斋一篇,储存于梦泽之内,通过陈错的回忆,终于在这个世间浮现,以念头的形式,盘踞在他的脑海。

    “呼……”

    陈错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一看,袖子已然湿透,但他正想着沉淀心思,趁着记忆新鲜,拿起笔要誊写在纸上……

    轰隆!

    忽有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第七章 墨染白纸映人心

    平地惊雷!

    陈错方才全神贯注、屏息静气的回忆,立刻被吓了一跳,手上的笔落到纸上,墨迹渗透,勾勒出一片墨迹,轮廓狰狞,但随着墨迹扩张,很快消失不见。

    深吸一口气,他顾不得整理桌面,就起身推窗,往外一看,入目的,是华灯初上的景象,抬头看天,朗朗星空,万里无云。

    “怪了,哪来的雷声?”

    陈错正疑惑,门外忽的响起翠菊的声音:“君侯,晚膳已经备好,是否用膳?”

    同样的清脆、同样的好听,但落在陈错耳中,感受却已全然不同。

    他直接道:“我有要事,不得有人打扰,晚些再吃。”

    门外的翠菊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挣扎之色,想着是否要追问一句,以显殷勤,防止真被君侯记恨,可不等她开口,陈错的话又从屋子里传出——

    “你方才听到雷声了吗?”

    翠菊一怔,摇头回应:“未曾听到。”她抬头看了看天,“今夜也不会有雷雨。”

    没有雷声?

    屋里的陈错怔住了,摸了摸额头,想着莫非是用脑过度,又或是在梦泽中凝神背诵,以至精神恍惚,生了幻觉?

    方才心急,此刻仔细打量自身,他这才猛然发现,自己不光是额头上满是冷汗,后背衣衫也已湿透。

    不知是回忆时透支所致,还是方才被吓了一跳情急所致。

    想让门外人给自己换个衣衫,又记起其人行径,沉吟片刻,陈错干脆就道:“你且退去,不是说了吗,没我的允许,不得随意过来!”

    翠菊一听,心里又凉几分,有心要说两句,又担心火上浇油,只好称是转身,想着等君侯过了气头再补救,只是心里却越发懊悔和忐忑,不顾周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离开的时候,有阵凉风吹来,让翠菊浑身一个激灵,全身冰冷,入坠冰窖。其人一惊,随即回过神来,左右打量,发现一切如常,身上也无寒意,便只当是幻觉,于是幽怨的回头看了一眼屋中,最后离去。

    屋里,陈错则趁着思路清晰、记忆深刻,想着赶紧写下来再说。

    “五天时间并不充裕,我光是挑选和回忆,就到了晚上,是耽搁不起了。”

    一念至此,他重回桌前,点上灯,拿起笔,看了一眼纸上墨迹,暗暗摇头,便揭开这张,扔到一旁,展开一张新纸,开始落笔书写。

    沙沙沙……

    房间寂静,只剩下毛笔划过白纸的声响。

    呼……

    突然,一阵凉风吹来,烛光摇曳,让陈错映在墙上的影子扭曲起来。

    “……”

    与此同时,南康王府。

    “嗯?”

    盘坐静坐的周游子眉头一皱,睁开闭着的双眼,先摸了摸胸口,随后拿出一张符纸,指尖在上面滑动,扔到半空,随后掐指一算,那符纸迅速缩成一团,落到床前,滚动了几下。

    周游子盯着一看,默默点头。

    “果然有事发生!师父赐我守心图,不光能护卫心念神魂,还能感应吉凶,王府是宗室地界,有阴司龙庭的气运护佑,能被波及,该是与南康王府相关之人。”

    说话间,他手上捏了个诀,又拿出一张符纸,贴在胸口。

    那符纸的边缘顿时焦黑,散发出袅袅青烟,他眉头紧锁,拿起符纸仔细观看。

    “守心图灼烧符边,以作烟气?这是预兆着,有人在立香火之根?这里是南朝都城,这般毫不避讳的立道寻根,该是有依仗的,难道转世仙人已复苏部分,趁着夜色,夺了身子,作法要恢复道行?”

    周游子神色一动,记起来时经过的诸多佛寺,便生恍然。

    “是了,自梁武之后,建康佛寺遍地,说不定是哪寺的大能,要在这南朝中枢立佛国以作修行,而王府主人去烧过香,得了庇佑,这样也是相关。”

    看了看窗外,周游子越发肯定此念。

    “城中不见半点异样,即使不是,也不远矣,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尽早引领转世仙人前往宗门,才是正道……”

    ————————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陈错便召来了府中仆役生,让他们拉着一干人等,将自己新鲜出炉的《画皮》一章誊写了十几份,对照无误后,分发开来,让他们去建康城各处的茶肆、酒馆分发。

    他虽在家宅了一个月,但并没有封闭视听,知晓这建康城里的文章,如何才能散播、流行开来。

    “画皮?”

    侯府管事陈海拿到文章,看一眼,并未深入,不屑的咧嘴一笑,道:“想以文采动京城?想的太简单了,真以为什么文章都能风行开来?又或者,君侯以为茶肆和酒馆,真就都闲着无事做,整日里等着世家子送去文章不成?”

    边上的人听他语气,就凑上去问道:“管事,如何应对?是否要禀报老夫人?”

    “不用,既然答应了君侯,他有吩咐,我等照做,如何能变卦?”陈海摇摇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只管按着吩咐行事就是,咱们什么都别多做,君侯很快就知道,这世间的事,可不是他想的那般简单,到时得了教训,也该懂事一些了。”

    他正说着,忽然又有人来请示——

    “大管事,君侯让我等拿着文章,前往酒肆、茶馆分发,说让您去库房支告一声,拿些钱财出来,作为茶水费,打点各处……”

    陈海一听,不由愣住,继而疑惑道:“他还能想到此事?知道以钱财开路疏通?”

    来人就问:“如何回应?”

    “咱们是侍候人的,可不是府中主人,难道还能不让君侯用钱?”陈海摇摇头,“我写个字条,你去支取,只要数目不大,也不用禀报王府那边。”

    府中财货运转,都要经过他这个管事,才有人过来通报,鉴于之前与陈错的口头约定,陈海不好拒绝,只能低头认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陈错得了钱货之后,不光疏通各处茶肆、酒馆,还分出不少犒劳仆役、婢女。

    一时之间,府内仆役、家丁、婢女对那年轻侯爷的观感,都有了不小提升,仅过半日,私下里,已能听到称赞之言了。

    “真是奇了,君侯过去眼高于顶,与友人固然友善,但对我等下人不假辞色,也就对翠菊稍好,怎么突然间就开了窍?前几日训斥,今日赏赐,颇有几分赏罚分明、恩威并施的味道,还有这文章……”

    惊讶之余,陈海终于想着要细读《画皮》一文了。

    送文章去茶肆、酒馆,无需他这个侯府管事出动,但协调各方,依旧要耗费精力,此刻才稍有闲暇。

    “送文章出去的几人回来反馈,说几个酒肆、茶馆,得了钱财后,听说要在一日之内安排说书,本有几分不情愿,可唱曲的人看了文章后,却纷纷称赞,马上主动排练演说,这会,有两三家茶肆已经说上了,莫非还真有门道?”

    这般想着,陈海展开文章,想要看看有什么古怪。

    结果这一看,立刻便挪不开了眼睛。

    起先他漫不经心,但很快专注起来,几息之后,更是呼吸急促,渐渐地,那枯瘦脸庞上的五官都朝着中间凑过去,一副揪心之际心惊胆战的模样,最后长舒一口气,缓缓回神。

    等他放下文章,却悚然一惊,背后居然有了冷汗。

    “我观此文,不觉入神,先是好奇,而后被情节吸引,沉浸其中,虽说不出赏析之言,却也觉得故事精妙,难怪唱曲人会那般热切!但君侯居然能作得此文?真是他所作?这平白无故的……”

    说着说着,他念头一顿,脸色倏的苍白。

    原来,他是想到文中恶鬼披着画皮,诱人害人,而不久前,君侯恰好当面斥责他陈海等人的谦卑之态,乃是披着友善之皮,实藏恶念……

    “这……”

    陈海冷汗直流。

    “难不成,君侯是因我等,因为我等,才有了文思灵感,继而写下此文,以此暗讽?这……这文章如此精妙,必然风传建康,日后若被人看出缘由,我等该如何自处?岂不是传的满城皆知,都知道我等是恶奴?怕是连王府都不敢护佑!”

    想到其中利害,他越发慌乱,再看文章,诸多念头瞬间混杂,不知是否焦急之下的错觉,陈海竟感到那纸上的诸多文字,隐隐悬浮起来,朝着面门直扑过来!

    “啊!”

    他惊叫一声,扔下文章,一脸后退三四步,才冷静下来,凝神再看,纸上已无异样。

    “呼……”

    陈海颤颤巍巍的捡起文章,大口喘息,已是汗透衣襟,待心中稍定,他便急思对策,有心要禀报王府,又怕王府主母深究,一时之间踌躇难定。

    “先等等看,这文章,说不定不能流传开来,万万不要流传啊……”

第八章 风起乎?

    两日后。

    南康王府正门,陈母下了牛车,满面疲惫之色。

    她乃是与手帕交一同从那崇福寺拜佛归来,借机打探了不少消息,此时默默走入后院,一应排场如常,神色却有几分凝重。

    等陈母一坐定,就招来了陈河,询问周游子那边侍候的如何,有什么需求和行动,与什么人接触了。

    陈河就道:“先生每日深居简出,不见外人,吃的东西很少,送去的鸡鱼肉蛋很少会动,倒是瓜果吃了不少。”

    陈母点点头,道:“每日多送些水果,但饭食也不能少,先生不动,就端回来,断不可以怠慢。”

    “喏!”

    陈母揉了揉额头,又问:“那不让人省心的二郎如何了?他怠慢了贵客,碍于先生之言,不好惩戒,结果人回去了,还敢大放厥词,暗指老身偏袒,一点都不知轻重,传出去了,不知旁人要怎么看咱们王府呢!”

    陈河回道:“这两日,听说君侯在写一些文章,让府中之人帮着分发,还将几位好友招来,分与他们一些。”

    “这个逆子,还生妄念!想和他兄长争!他是不知咱家这花团锦簇的背后,是何等的凶险!等先生离去,定要重重责罚!”陈母面露怒气,“还有他的那些个友人,都是狐朋狗友,为什么看重他?还不是因为大郎!当面与他为敬,背后笑话他、编排他,他倒好,还自取其辱,写什么文章,真想养望?当自己是陆忧不成?不知天高地厚!”

    她摇摇头,不想继续说次子,转而道:“你继续留意着,别让他真做出什么糊涂事,一有情况,随时通报。”

    “喏!”

    “去将张举叫过来。”

    很快,张举恭恭敬敬的侯在外面,口称姨母。

    “进来吧,”陈母招招手,让张举进来坐下,转为和颜悦色,“我家二郎不争气,遇到了事,老身只能与你商量。”

    张举起身拱手,道:“姨母只管吩咐。”末了又道,“君侯年岁还不大,如今有了爵位,日后行走内外,总会懂事的。”

    “别说他了,”陈母摆摆手,压低了声音,“关键是我家大郎,他都督十九州诸军事,乃今上心腹,本该大展宏图,为国分忧,奈何啊,奈何……”

    她说着说着,便感慨起来。

    张举立问其故。

    “有奸佞小人处处与他为难,”陈母登时咬牙启齿,继而又满面忧容,“我与几位体己言谈,听了个消息,说有人在朝中造谣中伤,说我儿在南边肆意暴掠,为祸一方,今上有意要将他罢免,此事若成,于我家乃是噩耗,奈何!奈何!”

    张举一惊,赶紧道:“此事为真?”

    “正要贤侄去探查一番,以鉴真假,我家也好应对,到时是拿钱疏通,还是找人帮着说说话,都才好施为,”陈母脸上满是期待,“二郎不成器,只能指望你了。”

    “姨母放心,侄儿必全力以赴!”

    一番表态,张举便在陈母期待目光的注视下,匆匆离去。

    只是,离了王府之后,他却先叹了口气。

    南康王的消息,他其实并不意外,对那位表兄,张举还是颇为了解的。

    “无论如何,我张家这一支想要再起,不借助外力,怕是不成的,南康这条路子不能放!宗室人丁稀薄,高祖尚且绝嗣,南康一系纵有沉浮,也必然复起,不可离弃,说不得,还是要走一遭。”

    吴郡张家,乃江东豪门,汉时便已显赫,历东吴、两晋、南朝诸代,却有几分没落趋势,尤其是陈霸先起自微寒,令寒门之势日涨,也让张家面临危局,家中子弟无论高低,都在寻再起之出路,贴近皇家,无疑是选项之一,张举自然用心。

    “先去福临楼,江溢今日该是去了那,正好打探消息。”

    有了决定,他立刻吩咐下去,直奔福临楼。

    那江溢算是他的好友,曾在著作局为同僚,只是人家有个好父亲——其父江总,今为中书侍郎,管辖侍中省,位高权重,连带着江家子侄都官运亨通,眼下,江溢已做了太子舍人,前途光明。

    张举有心振兴张家,曲意逢迎与之交善,现在便想着,从其口中探得一点消息。

    走走停停,来往行人越来越多,好不容易到了福临楼,张举快步走进去,迎面就是说书人的声音——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

    “嗯?这段没有听过……”

    张举听出是新文,换做平日,或许会驻足倾听,但今日心中有事,却是顾不上了,直接上了二楼,转过楼梯,果然看到高冠博带的江溢,正与几人推杯交盏,有人高谈阔论,不时哈哈一笑。

    张举认出,与江溢同桌的,是建康城中的几个文人。

    见了张举,江溢招招手,道:“鹏程,你来得正好,过来与我等共饮。”

    张举堆起笑容,快步走去,落座后与之交谈甚欢。

    过了好一会,他便试着想问正事,只是看着左右众人,不好说得太过直白,几次试探,江溢都不接腔。

    最后,江溢更是干脆道:“若有话,不妨直说出来,我自问坦荡,没什么不能当面言说的,在座的也都是君子,无需避讳,你若不说,私下里再问,我也不会回答。”

    张举无奈,只好委婉问询南康王局面,却不敢将陈母所言之事尽述。

    可即便如此,江溢也是眉头一皱,不快道:“我等皆文雅之人,在此谈论文事,你拿朝堂政务过来询问,委实坏了情绪,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说!”说完,衣袖一甩,送客之意毫不遮掩。

    张举面露尴尬,看着几个文人讥笑表情,耳根通红,拱拱手,只得告辞。

    等他一走,就有人道:“这人附庸风雅,不是真心好文,与江兄结交,必是看中你家权势。”

    江溢不置可否,只是举杯。

    那人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举杯喝了一口后,眼珠子一转,笑道:“说张举附庸风雅,实是他家传统,如今就有个事,不知诸位知否,与张举询问的南康王一系有关……”

    话未说完,就被边上的人提醒起来:“南康王乃是宗室,又掌大权,很得今上信任,不可轻言!”

    那人赶紧道:“我如何敢议论郡王?是说那位郡王的胞弟。”

    “你是说临汝县侯?”江溢终于有了反应,“他能有什么事?还是说说陆忧的新文章吧。”

    那人却笑道:“这位君侯有一篇文章流出,这两日正在一些茶肆中流传。”

    江溢终于来了兴趣,道:“郑兄,我知道你最喜品评茶肆之文,亦精通此道,之前几篇,就是被你遴选出来的,我等品味之后,皆有余韵,今日莫非还有高论?不妨说说。”

    “不敢当,”那郑生摆摆手,又拱拱手,“我不过抛砖引玉,在江兄面前,谁人敢言精通?何况,那位君侯的新文章,我亦未曾看过,只是听过他过去的几首诗。”

    众人就问:“如何?”

    郑生就摇头道:“平平无奇。”

    众人大失所望。

    “尔等还存了期望?我说他的文章,无非因为这位君侯,一样的附庸风雅,”郑生反而笑了,“因陆忧才子的青斋之谈,这建康城正是玄奇风行之时,于是不管哪家,都想写上一二篇,却不知往往自取其辱,对这等人,江兄该留个心眼啊。”

    江溢只是喝酒。

    郑生见之,面色如常,继续道:“不说凡俗琐事了,还是说文章吧,既然都说到了陆氏玄奇文,那在下斗胆品评一二。”

    众人都来了兴致,问他起来。

    “城中著文者众多,但皆不过尔尔,唯有三家上得台面,写出了风雅与气象。”

    “哪三家?”

    江溢先抢答道:“这一家,自然是城外陆君,旁人是不能比的。”

    “正是陆君,”郑生点点头,“陆忧公子才华横溢,写的文章形神兼备,往往寥寥数字就寓意深刻,其人行文精妙,即使平日所见之小事,经他一写,旁人也能听得津津有味,茶肆的说书唱曲人就喜欢说他的寻常事,听着轻快,却也抓人,让人入神。”

    江溢点头道:“不错,他的《青斋》还在写着,说是他写,其实也不对,陆忧只是随手写就,是他身边书童整理出来的,因此里面的文章越来越多。”

    有人就问:“那第二位呢?”

    郑生看了江溢一眼,笑而不语。

    其他人恍然,纷纷笑了起来。

    郑生这才开口:“江兄的文集也不能错过,他前阵子以归乡省亲为契机,写下诸多短篇,更是一绝,每一篇都透着灵气,尤其几篇借礼佛之事阐玄机、借物喻人的文章更是妙!也很有寓意!”

    江溢举杯喝了一口,笑了起来,并不反驳。

    又有人问:“第三人呢?”

    这次,还是江溢先道:“自然是宫中那位了,却是不能多言了。”说到这,他忽然一转头,冲着隔壁雅座内的两人道,“两位,听了半天,不知可有见解?不如过来,一起探讨。”

    同桌的众人一听,都停下动作,循着江溢的目光看去。

    入目的,是隔壁桌上的两名男子,二人身着道袍,一个是二十许的青年,一个还是少年模样。

    那两人见状,举杯微笑,但并未回应。

    江溢也不坚持,摇摇头,回过脸,继续与几人交谈,说到了建康风行的几篇文章,如陆忧的《种树人》、宫中传出的《养鱼》,还有刚才提及的、出自江溢之手的《佛前》。

    这时,楼下的厅堂中,爆发喝彩,久久不绝。

    江溢疑惑,招人询问。

    “回禀公子,是馆中新得文曲,名《画皮》。”

    江溢眯起眼睛,道:“听楼下众人反应,该是不错,不如去听听。”正要与众人起身,却有青衣小厮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江溢面露遗憾,冲众人拱手道:“家中有事,要先归去,那新曲文,得改日再听了。”

    众人都说不碍事。

    江溢点头迈步,人到楼梯口的时候,顺势朝隔壁那桌看去,却是微微一愣。

    两个道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两人气度不凡,本想结交,看来是无缘了。”江溢也不着恼,缓步离开,走到楼下,那听文的众人正好散去。

    另一边,张举在江溢那没有收获,失意而归,但并没有闲着,在回家的路上,他就让人发出邀请,将三位至交好友请到家中。

    他这三位友人也堪称消息灵通,经常在茶馆、酒肆中厮混,偶尔为文人墨客座上宾,张举想着,兴许能有所得。

第九章 四友评文

    张举今为著作郎,职位不高不低,却结交广泛,好友众多,其中不乏身世显赫的,也有长袖善舞的,都是消息灵通,被他邀请的三人,乃是其中的佼佼者。

    “陆兄、朱兄、陶兄,请了。”

    被请来的三人,一个名为陆参,中年文士打扮;一个名为朱立,高冠博带;一个名为陶敬,衣饰如常人。

    三人各有来历。

    陆参是吴郡陆氏出身,朱立则是吴郡朱氏出身,都是世家底蕴深厚,也是能和张举交善的缘由所在。

    陆、朱、顾、张,自东吴始便是江东顶尖世家,几百年来朝代更替下来,一样还算显赫,纵有张氏那般有衰落迹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朝中、朝野、民间,依旧存着巨大影响力,而且四家之间,多年联姻,即使称不上同气连枝,彼此之间也多有亲近。

    而陶敬也非一般门户,祖上是东晋名将长沙郡公陶侃,家学渊源,如今仕途起步,有意靠拢其他几家,是以走多频繁。

    张举有心振兴家业,与三人结交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召三人过来,正是要借助他们的人脉、所知,探查陈母所言之事的虚实真假,比起张举放低姿态、曲意结交的江溢,这三人都是平等论交,气氛很是融洽。

    只是南朝风气使然,他不好一上来就开门见山,要先谈玄论道,或者说些风花雪月,于是三人到了,茶水瓜果一摆,第一步就是闲聊。

    这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风行建康城的诸多茶肆传奇之文,张举应和了两句,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再聊下去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就打算入那正题。

    未料,朱立却突然对张举道:“说起传奇文曲,那就不得不说说你那表亲了,过去我说他无趣至极,是说错了,得给你告一声罪。”

    张举诧异,不解问道:“朱兄所说的,是我的哪一位表亲?”

    朱立笑了起来,指了一个方向。

    张举就道:“莫非是临汝县侯?”

    朱立笑道:“不错,我方才来时,先就听了他的文曲,然后不怎么过瘾,就又讨要了文本,路上看了一遍,还真个有趣,可谓大开眼界!”

    “文曲文本?”张举满脸诧异。

    “你不知道?”朱立先看一眼张举,又瞅着其他二人,见三人都是一脸意外模样,“你们都不知道?”

    “不知,”张举心中一动,想起见周游子那日的情形,“还请朱兄明言。”

    “嘿!”朱立笑得越发欢畅,“若是不知,就赶紧去看,若是我所料不差,他所写的那篇《画皮》,再过不久,就要风行建康,你们若是不知,过阵子与人谈闲都难以融入!反之,现在看了,占据先机,先品味一遍,正好指点旁人观赏。”

    “画皮?”

    张举与其他两人面面相觑。

    陆参直言:“你说是临汝县侯之作?他可没有什么文名流传。”

    “陆忧过去就有文名?”朱立眨了眨眼,“我听人说,他是因修行之故,需要积攒名望,才展露真才实学,可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范,临汝县侯就不行了?”

    听着二人之言,陶景忽的放声大笑。

    众问其故,他道:“朱兄这般维护,陆兄满是质疑,更不要说张兄为其亲近,却竟然不知,岂不有趣?既然咱们今日聚于此出,朱兄不如拿出来共赏,岂不快哉?”

    “正该如此!”朱立迫不及待,一招手,门外侍从走了进来,“去把车里的那篇文章拿来,我与几友共赏,就在我随行的盒子里,轻拿轻放,不要损了,我晚上还要再看一遍。”

    那仆从却道:“主君,您忘了,之前您让人将东西送回家了。”

    朱立一拍脑门,笑道:“忘了,忘了,我怕损毁,让人送走了,无妨,此处离着澄清楼不远,去那讨一份过来,要不了多久,你快去快回。”

    “喏!”

    张举见状,不免心急,他固然好奇,但不觉得自家表亲真有文采,何况召人过来是有正事的,因此不想节外生枝!

    只是,见其他三人兴致勃勃,张举不好公然败兴,只得先按下念头,想着找机会结束闲谈,再入正题。

    很快,朱家仆从捧着一篇文章走进来。

    张举扫了一眼,见纸上墨迹尚新,该是新誊写上去的,不由意外。

    须知,建康城有了好文章,街上、茶肆之中,就有熟知内容之人专门誊写,但那都是受人追捧的文章,如陆家才子的新作,怎的自家表亲也能享受这般待遇?难道……

    一时之间,张举惊疑不定。

    那日陈错出言,莫说陈母蔑视,就是张举也不觉其人真能做到,可眼前情形已是出乎意料。

    等那篇《画皮》被摆在面前,几人同观,他越看越惊讶。

    四人围观,表情各异。

    “有点意思。”

    “有趣!有趣!”

    “妙啊!”

    《画皮》乃是短篇,讲述的内容并不复杂,大意是一恶鬼靠画皮伪装成美女,诓害书生,被道士识破,最后一番折腾,恶鬼现形,并被诛除,书生先是身死,最后靠着妻子之助,死而复生。

    其中诸多翻转,言简意赅,看完一篇耗费不了多长时间。

    很快,张举的三位友人纷纷长舒一口气,重新坐定,比起之前,都多一副满足模样。

    “如何?”朱立扫过几人,含笑询问。

    陶景道:“妙趣横生,一波三折!整篇文章层层递进,悬念迭起,看前面,我本以为王生得道士之助,该能脱了灾厄,未料还是遇害,后面又有变化,他那妻子竟能忍辱,令王生死而复生,令人拍案称奇,更难得的是文辞简练,颇有寓意,这色字头上一把刀,诚不欺我。”

    朱立又看其他两人:“二位以为如何?”

    陆参就道:“陶兄说了文辞简练,在下深以为然,这画皮一文,粗看时不会注意文采,实是因故事精彩,观者心挂碍前情后事,但看完后再细细品味,就会察觉行文语句很是不凡,往往一字、一词就得深意,品味之下,还有回响,称得上一个‘练’字!”

    “与我所见略同!”朱立闻言欣喜,“陶兄说故事精彩,你说字词通达,我也来说一个,便是这文中人物之精妙,诸位请看这几句,如何?是否是以言语而立人物,各得其本,宛如真人。”

    其余二人纷纷同意:“正是,正是。”

    陆参又道:“言语简练,人物精妙,故事妙趣横生,难得的是一篇文章下来,虽无诗句之格,却有几分意境。”

    “你也发现了!”朱立立刻插话,俨然对这文章很是喜爱、推崇,“我亦有同感,细细推敲,实是因这文章语句隐晦、含蓄,暗合诗词言外之意的意境,方才如此!”

    其他二人一听,点头称是,再看文章,越发兴致勃勃。

    不过,说着说着,他们却发现一事,不由暗暗奇怪,最后还是朱立主动提起:“张兄,你与临汝县侯最是亲近,如何评价此文?”他见张举不发一语,才有此一问。

    “是啊!”陆参也道:“不如挑个时日,将他邀请过来,一同谈文说诗!”

    张举强笑一声,颇不自在,匆匆说了句:“我之前也不知晓君侯本事,是自朱兄口中得知,这一篇看完,与诸君看法相似,下次见面,定会问问他,何时与我等共饮!”

    “要快请!”朱立眼中一亮,迫不及待,“神鬼怪谈本就是街巷喜好之物,时间一长,必满城皆知,人人追捧!最后,说不定如陆家小子般难见一面了,那小子本也平易近人,如今却见不着人了,所以咱们这次要快,别等到最后,连你都见不到临汝县侯了。”

    张举敷衍着点头,越发坐卧不宁。

    隐约之间,觉得似有什么念头堵在胸口,难以舒畅。

    屋中几人没有注意到张举异状,以为他也是激情于文,于是越说越兴奋。

    日头西沉,屋子里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几个人在地上的影子,隐隐震颤。

    尤其是张举的影子,居然还自行扭动了几下。

第十章 文以喜悲

    过了好一会。

    张举抹了一把头上冷汗,长舒一口气,借口观望煮茶,出了客间,透了透气,随后长叹一声。

    他看《画皮》,与其他三人不同。

    其他三人看的是字句、是意境、是故事,张举起先也是如此,可看到后面,见那恶鬼画皮之说,不知怎的,忽然联想到自身。

    陶景说是美色惑人心,张举看到了的,却是一张画皮披在身上,藏在其下的乃是别有用心,仿佛暗指自己欲借南康王府之势,于是以表亲遮掩装作亲近一般,因此惊疑不定,哪还有心思与旁人多言?

    若不是怕人看出端倪,方才就已出来。

    现在人站屋外,压力稍减,恍惚间,《画皮》中的几行文字流转心头,渐渐地,竟让他的身子有些微寒。

    于是张举搓了搓手,回过神来,正好听到屋中友人呼唤。

    等他回到屋子里,三位好友还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见着他回来,立刻就拉着他一起计划着,想着,若能见到那位君侯,该如何与之交善,讨教文思。

    张举表面笑着应和,但心有挂碍,终究难以全心全意,便连晚宴时,都有几分魂不守舍。

    等晚饭过后,朱立见时间不早,便说起家中妻子嘱咐,起身告辞,其他两人也顺势起身,张举恍惚相送,等人一走,才猛然惊醒!

    “我约他们三人过来,是托他们打探消息,居然忘了!”此念一起,顿生懊恼,但不好让人再来,只想着明后再找机会询问。

    等回到屋中,坐下之后,张举又不自觉的想起那篇《画皮》,让人将文章拿来,左看右看,直到深夜。

    这建康城中,如他这般的人,不在少数。

    正像朱立所说那般,《画皮》涉及神怪之说,在街头巷尾流传甚快,几日下来,就被好些个人知晓,多有议论。

    “画皮之文,着实有趣,那位临汝县侯是个趣人,过去怎的不知?”

    “今日茶肆要讲画皮,诸位若有兴趣,可来一听。”

    “画皮是何?”

    “你不知道?正好与你说说,你定然想不到,这是出自何人之手……”

    “什么?临汝县侯?”

    ……

    又过了两日,文章已是半城皆知。

    其中少不了侯府仆从前后奔走、推波助澜,亦有陈错拿着钱财开道的局面——他见势头渐起,曾亲自找到酒肆茶馆,与之交涉,让其推广。

    再加上文章取自传世著作,本身素质过硬,一来二去,居然真的几日便起了声势!并且越烧越旺!

    就连这侯府周围,都渐渐多了不少身影,徘徊不定,也不知是因文而声憧憬,还是有什么其他心思。

    不过,陈错的侯府固然位于建康城一隅,但青溪两岸不是寻常人能住得了得,纵然只是一个偏僻角落,对寻常百姓而言,那也是权贵人物的居所,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城中守备、巡查都多有看顾。

    所以,那些身影很快就会被人驱赶离开。

    但也有例外。

    便是僧与道。

    僧道两家,在南朝地位颇为超然,自梁武帝之后越发如此。

    因此,当巡街的差役驱了几个闲人之后,一转头,见街角又多了两个道士,徘徊侯府之侧,犹豫了一下,没有过去驱赶,而是小心的看着,生怕他们闹出事端。

    毕竟,临汝县侯虽然声名不显,但他那位兄长却非寻常人物,不可不察。

    好在,两个道士打量了侯府看了几眼,就转身离开,让周围差役都松了口气,很快,差役们也先后离开。

    结果他们这边一走,两个道士又走了回来。

    “此处守卫严实,加上又是南朝都城,有五行大阵,那位临汝县侯乃是皇室宗亲,真龙血脉,紫气罩身,不好探查。”

    说话的,乃一青年道士,边上那位,则是个少年。

    少年道士笑道:“那篇《画皮》文思璀璨,暗合人心之道,语言晦涩,暗藏深意,能动人心,能摇人念,分明是香火道用来聚念的,寻常的宗室皇亲哪里写得出来?其中必有缘故!你我此番来寻转世仙人,自然不能漏过这位君侯。”

    青年道士点点头:“师兄说的是,此府之主,是南康王一系,听闻,定心一宗的半心道人,几日前已经借口拜访,但并不是住在这里,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少年道人点点头:“且不能让他抢了先,否则就失了机缘!”

    说话间,二人再次朝着侯府看去。

    那青年道人感慨道:“人念鼎沸,道基雏形已成,向来是根源已凝,而且徘徊周边,只要吞下去,至少也是第一步圆满,就是直接踏足寻道第二步,也不是不可能!”

    “二三子听说了吗?咱们侯爷的那篇文章,如今传遍建康上下,人人议论呢!”

    第五日一早,侯府众仆聚在一起,还未干活,先就讨论起来,个个惊奇。

    前几日,陈错找到他们,让众人分发文章,他们不好违逆,但心底不以为然,当是这位侯爷异想天开,谁曾想,一散播出去,竟然真的造成了轰动!

    “议论什么!主上的事,是你等能议论的!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只是还没说上两句,就被管事陈海驱散,各自做事去了。

    等人一走,陈海暗自思量:“居然真起了势,莫非咱家这位君侯是个城府深的?这可不妙了!”想着想着,额头流下汗来,越发忐忑。

    随着画皮风潮渐起,陈海先是惊疑,继而惊讶,最后难免心生悔意。

    早知主上有这等能耐,一篇文章下来,居然和那位陆家才子的势头差不多了,他何苦违逆、顶撞?这样的人物,投效还来不及呢!

    “念头得改一改了!”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之前君侯恶了我等,但说不得还是个机会,只要抓住机会表忠心!”

    想着想着,他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不由冷笑,心道,自己还不是最惨的。

    前面,赫然是那翠菊。

    这女使头领,不像往常般侍在陈错身旁,而是领着婢女、端着果盘行走——陈错正在前院宴请好友。

    到了前厅,翠菊吩咐安排,井井有条,只是目光不时扫过陈错,见后者看也不看自己,心中顿生慌张、悔恨。

    她这般女使,乃老夫人心腹,自幼也学字词,喜好看文,因此看过《画皮》之后,如遭雷击。

    原本,君侯对她的一点心意,翠菊是知道的,只是她颇有几分念想,并未顺从,甚至在老夫人的令下,还不假辞色。

    未料前几日君侯暴怒,训斥过后,便不复亲近。

    之后翠菊再看画皮,便觉得那披着美女画皮的恶鬼,仿佛是映射自己,又是惊恐,又是后悔,更多几分悲凉,只盼着君侯气消,能如往常一般。

    可几日,陈错越发冷漠,让翠菊越感煎熬。

    她越是煎熬,越忍不住想那画皮鬼之事,就越发不安、动摇,后悔之念,宛如毒蛇一样,噬其心智。

    慢慢的,文章之中的语句,就好似活过来一样,在她的心中游动,这两天,有的时候,做着做着事,那字句似乎都在眼前飘荡,越发刺眼。

    等陈错送走友人,径直回了书房,也未曾瞧翠菊一眼。

    翠菊握紧了拳头,身子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她脚下的影子,快速扭曲了一下。

    不过,并无他人察觉。

    陈错打算趁热打铁。

    那日在梦泽之中一番权衡,陈错以聊斋短篇开局,要叩开名望之门。

    如今,《画皮》风行半城,他有了底气。

    “画皮能够流行,说明书籍非假,但人望之说太过缥缈,难以测度,今日是最后一天,保险点的方法,就是再推出一篇新的,更进一步,奠定基础!”

    第二篇的选择,他也有了腹稿。

    可尚未下笔,陈海忽然匆忙进来,说有要事禀报。

    “何事?”陈错眉头一皱,毫不掩饰心中恶感。

    陈海一见,越发后悔,却更加恭恭敬敬,拱手道:“君侯,刚得急报,王府遭贼,装着丹丸的盒子,被人给盗了!”

    “什么?”陈错“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第十一章 内中贼,贼于心

    “消息为真?”

    在去往王府的路上,陈错再次询问。

    陈海来了精神,赶忙道:“消息是小人兄长让人透露的,小人一知道,立刻就来禀报了,眼下,就连王府中知道的人都不多!”

    陈错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他能听出其人话中的邀功、讨好之意,但几日前的一幕,依旧历历在目。

    陈错前世职场沉浮,经验不少,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掉以轻心,只是隐约猜到,陈海的转变,也是《画皮》风行建康所带来的名声影响。

    “到底是南北朝,名声有时还挺有用。”

    心里感慨了一句,陈错又重新关注起王府失窃案。

    几日辛苦,为的就是建立人望,然后取得丹药或者墨鹤,结果好不容易见了曙光,这目标却丢了,换成谁,都无法平常待之,既然陈海这般配合,他当然要多问几句。

    可惜,陈海虽然有心表现,奈何所知有限,说了几句后不敢欺瞒,如实道:“具体情况尚不清楚,只是听说,老夫人下令,这丹药失窃的消息,暂时不能告知周先生。”

    陈错点点头。

    那位周游子道长非常大气,初来拜访,两个盒子就直接交给王府,结果还没几天,就让人给盗了,先不说失窃物价值几何,这要是传出去,光是王府脸面都挂不住。

    “但说到底,我那便宜老母很是重视丹药、墨鹤,没理由疏忽大意,肯定派了不少人把守、巡查,这样都能丢失,很有可能是内部作案……”

    陈错暗自思量,试图找出脉络,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本以为得经历一番波折才能发现线索,没想到,等他这一行人抵达王府,立刻就有消息传到陈海手上,说那偷窃之人,已然被拿住了!

    “果然是内贼!”

    一得到消息,陈错就问起详情,打算在面见陈母前,掌握足够的情报。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居然偷到主家头上了,不为人子!”陈海对此人极为痛恨,“作案的,是周先生来府上那天,在旁侍候的一名家丁,真个无耻至极!那日仙丹露面,满室异香,就勾起此人贪欲,老夫人虽及时驱散众人,却没能压住这人狗胆!居然做下这等恶事!该千刀万剐!”

    陈错见他言语,知道不是伪装,盖因此事是内贼犯下,牵扯到了府中管事,也就是陈海的兄长陈河,于他家大为不利,利益牵扯,自然痛恨至极!

    他也不管,只是问道:“人既然抓住了,被盗的东西可还完好?”

    “这个,小人着实不知,还要再等消息。”

    两人正说着,陈河已经过来,恭恭敬敬的通报陈错,让他入后宅面见陈母。

    看这位大管事不喜不悲的模样,陈错深感此人定力非凡。

    念头一转,便就落下,他此刻真正关心的,还是被窃的丹药如何了,于是急急赶往后院。

    到了后宅厅堂,陈错先就看到陈母坐在主座上,脸色铁青,两侧,站着孔武有力的家丁护院。

    陈母的面前,跪着一个人。

    这人光着膀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不少皮开肉绽之处,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错上前行礼,陈母只是轻轻点头,依旧满脸怒意的看着那人。

    陈错顺势打量其人,心里还存着一点印象,那日似乎侍候在堂中,离着自己不远,可不等细思,陈错的目光便倏的凝固,锁定在陈母手边——

    那桌上摆着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是一团碎裂之物。

    乍一看,就像是碎裂的月饼渣滓。

    可陈错的心,却是瞬间冰凉。

    通明丹,碎了。

    为了验证,陈错还特意嗅了嗅,没有在空气中捕捉到半点异香。

    “夫人饶命啊!饶命啊!小的,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自从昨日去了趟茶馆之后,就心神不属,浑浑噩噩,兴许是被人下了药了啊!”

    那犯案人证连连磕头,额头上血肉模糊。

    “若非下药,小人如何又这般胆子?实在不是小人本意啊,是昏沉到了家中,一觉醒来,就拿着仙丹,这……实不是小的的真意啊!望老夫人看在……”

    那人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口中求饶。

    啪!

    “混账东西!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陈母出离愤怒,一巴掌拍在桌上。

    “饶你一命?你这条命值几个钱?十个你,也抵不上此物珍贵,但凡丹药,只要破损,效用全无,你瞧瞧!你!你!”说着骂着,她的脸上一阵青白,身子都晃了晃。

    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离得近的几个婢女赶紧上前,抚胸捶背。

    陈错都忍不住要去搀扶,但走到一半,陈母长舒一口气,已然恢复。

    陈错止住了动作,视线重新落到碎裂的丹丸上,暗暗可惜。

    “陈母乃是贵妇,见多识广,他说碎丹无效,八成不是假的,真是可惜啊,我这几日好不容易积攒了人望,结果东西却碎了,这……嗯?”

    忽的,他念头一滞,闪过一点灵光,这心竟是“扑通扑通”的急跳起来!

    丹丸既碎,若破碎时间不超一个时辰,岂不是说……

    “我有机会将这东西收入梦泽?一入梦泽,则可恢复!”

    陈错摸了摸怀中。

    小葫芦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顿时,他的思路通畅起来。

    “若将丹丸给收了,一入梦泽,不说其他,立时就能重组,就是不知在梦泽里有无效用,周游子说此丹能够明智,对修道之人而言,是突破瓶颈的助力,但对寻常人来说颇为鸡肋,可若是入了梦泽,在梦中吞服,也能明悟通心的话,就能不断复制,岂不是参悟一时爽,一直参悟一直爽!”

    想到此处,他差点按耐不住要当场掏出葫芦,好在还有理智,强行忍住,但思绪却越发跳脱。

    “周游子还说,丹丸与墨鹤,二者只取其一,但我若收了丹丸,人望未耗的话,说不定还能去取墨鹤,毕竟收了丹丸的是葫芦,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可去取那墨贺,这就两全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丹药碎了多久,千万别超过一个时辰!”

    “二郎!二郎!”

    陈错正想得美,忽然被一阵满含怒意的声音唤回心神,循声看去,入目的是满面恼怒的陈母。

    “唤你呢,何故不理?难道之前那事,你还记恨?”陈母看着陈错,语气不善,“那日你耽误正事,本该责罚,更是当面无状,不知进退,但老身都没有追究,你现在反而要记恨?”

    陈错压下不满,拱手道:“不敢,孩儿只是想着,这丹丸之事,是否要告知周先生。”他瞥了碎裂丹丸一眼,眼神热切,可大庭广众之下,真要当众收了,后患无穷。

    要想得手,得找个理由与丹丸独处,至少要贴近靠近,才能趁其他人不备,收入葫芦里。

    陈母则闻言忧愁。

    陈错见状,抓住机会,问左右道:“此人何时抓住?丹药又是如何破碎?”

    陈海正好走到门外,闻言立刻拱手上前:“回禀君侯,之前搜查全府,此人不及隐藏,拿着东西要跑,被人拦住,与他拉扯,木盒落在地上,丹丸因此破碎。”

    “碎了多久?”陈错提起心来。

    “约莫半个时辰!”

    陈错喘气的声音粗了几分,心下越发激荡。

    还在时效之内!

    要快!

    不然超过一个时辰,就错失了机会!

    他赶紧对陈母道:“既然时间不长,不如禀报周先生,说不定有补救之法。”

    陈母面露挣扎,最后颓然点头,对陈河道:“请先生过来,老身与他说。”

    陈错想拿着丹丸亲自过去,如果时间紧迫,就抽个机会,半途收入葫芦,被人问起,就找个理由推脱,毕竟入了葫芦,在他身上也搜不到!

    虽然冒险,但还是很值得冒的!

    可陈母有了安排,他却不好坚持,以防旁人起了戒心、疑心。

    ——————

    “事有定数,亦需有人催之。”

    干净、整洁而又典雅的房间里,周游子盘坐在床上,双眼轻合,两手落膝,手指轻轻弹动,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那气凝而不散,宛如长蛇。

    蓦地,周游子一甩衣袖,起身来到桌边,拿起桌上茶壶,倒了杯茶,又翻开了手边一篇文章。

    这文章开头,赫然写着“画皮”两字。

    “果然,还得世间历练,方知道行虚实,我因与南康王的渊源,才能被选中,得以下山,来寻灵鹤护卫的转世仙童,那王府三淑女伴有灵鹤,该是转世之人,没想到,还有临汝县侯这般变数!先前他功德不足,亦无人念寄托在身,但此文一出,不光必有人念缠绕,恐怕还有其他牵扯,即便不是他借机立下香火根,也是有人将他做棋子,恶鬼画皮……画皮恶鬼……嘿!”

    嘿嘿一笑,周游子左手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右手一甩,手上文章无火自燃!

    “无知无畏啊,这等人念聚集推动,说不定真要顺势而生,化虚为实,甚至反客为主!但我既在此,就得做过一场。”

    他嘴唇轻动,燃烧的文章中,隐约有青紫色的狰狞面孔闪过。

    “唔!”

    突然,周游子浑身一震,闷哼一声,手上火光大盛,转眼一张符纸就烧为灰烬。

    “还是看低了那位君侯,这文章竟有这等造诣!难道,是与转世仙童为血亲,得了其福泽不成?区区几日文章所聚之念,我竟不能制!这下可是糟了!”

    他眼露惊讶,探手入怀,似乎要拿出什么。

    这时,敲门声响起。

    陈河的声音随之传入屋中:“先生,我家主母有请。”

    周游子一听,停下动作,扬声道:“这便过去。”

第十二章 丹入梦,人对谈

    “通明丹炼如琉璃,丹丸一成,通体浑圆,也如琉璃一样脆弱。”

    来到厅堂,周游子看着破碎丹药,轻轻摇头。

    “那此物可还有用?”陈母满脸希冀。

    “丹药碎裂,药效十不存一,对修士而言,还有一点用处,但寻常之人肉身凡胎,锁不住药力,”周游子看了陈母一眼,“寻常之人吞服丹药,本就只能用上十之二三,除非能日日吞服,否则终是比不上修士之效的,可但凡丹药,炼之不易,没人能真的当饭吃。”

    怎么没有!

    陈错在旁干着急,想着你若让开,让我拿着葫芦上去,立马夜夜吞丹,信不信?

    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又不能时空倒流,超过一个时辰,机会可就白白浪费了!

    心里焦急,陈错见着陈母懊恼,就主动出言道:“既然无用,不如拿来给我,也算做个念想,为了此物,我这几日也是殚精竭虑,费了不少心思,不想到头一场空。”

    他一说,就吸引了满屋人的注意。

    那周游子也顺势朝陈错看去,而后就是一愣。

    “怎么?”陈错注意到了周游子的诧异。

    周游子感慨道:“着实没有想到,区区五日,君侯就能攒出小望,便在此刻,身上之人望还在攀升!”

    此言一出,陈母等人俱是意外。

    陈错都不免迟疑,问道:“先生怎么看出的?有什么窍门?”

    人望这东西,无形无质,说着玄乎,听着虚乎,到您这还量化上了?

    “若您能修行,踏足寻道之路,自然就知道了。”周游子还是不愿说明。

    陈错暗自撇嘴。

    不过,周游子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的思绪瞬间回到了眼前之事上——

    “君侯有了这等人望,丹丸固然是碎了,那墨鹤还是能一试的。”

    陈错诧异,继而心喜,暗道正合我意。

    陈母似是猛然惊醒,看着次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她道:“请先生过来,是处置丹丸之事,其他的,还是等等再说,您说丹药破碎,已无效果,老身惭愧,这等仙缘毁在小人之手,可笑可惜,不知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先生与王府渊源甚深,日后若有所需,我府上也必全力以赴!”

    陈错不由侧目,心道,这便宜老妈为了大儿子,也真是不要面皮了,这话委婉,实是公开讨要后续好处,问题是,明明是王府闯祸,人家好心送药的,凭什么承担售后?

    果然,周游子摇摇头道:“在下只是得了丹药,并无多余。”

    陈母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陈错见缝插针的道:“既然如此,这丹药能否与我,让我做个留念。”他旧事重提,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周游子终于回应:“此丹已许王府,本就是贵府之物,在下如何做主?”

    陈错心领神会,看向陈母。

    陈母正自懊恼,见着陈错目光,习惯性的就要斥责,但倏的想到,这二儿子不声不响,五天就有小望,还经过周游子认定,先前也听人说了他有文章流传,难道真有本事了?一念至此,不免多想了些,于是沉吟过后,居然点了点头。

    陈错见之大喜,就要上来拿取。

    陈母却道:“急什么,没见先生还在这吗?”

    陈错脚步顿住,心里焦急,距离一个时辰,已经所剩无几。

    周游子笑道:“无妨,君侯先取了放好,回来便是,在下有话要与您说,但得等您心情平静才好,此刻您心念不定,还是先得偿所愿,方可。”

    “好,马上回来!”陈错对周游子的好感立刻上了个台阶,怎么看怎么顺眼,一见陈母默认,便忙不迭的盖上那盖子,转身就走。

    陈海见了,作势就要跟上,却被陈错摆摆手止住,吩咐道:“在此处候着,有什么事,你再过来通报。”

    陈海听了前半句,心中一凉,听到后半句,则眉开眼笑,想着这是信任我呀,让我在这给君侯当眼线!

    当即点头领命,挺直腰杆,盯着屋子里。

    陈错这才快步离去。

    屋里,陈母招来陈河,吩咐了两句,后者躬身离去,跟着,她又对周游子道:“先生,你与我家二郎,有什么话要说?方才你说我家二郎得了小望,莫非与此有关?”

    周游子先是叹了口气,才点头道:“是在下看走了眼,本以为贵府是淑女天分更高,未料,君侯亦是人杰,兴许也是先王遗馈,子女个个成材……”

    二人话还没说几句,陈错已经回返,脸上神采奕奕,明显是得偿所愿了,那丹药此刻已经入了葫芦,就等着他睡熟了,去梦泽中检查。

    一到屋里,他立刻红光满面的对周游子行礼,道:“先生说有话要和说,不知是什么事?”

    周游子并未回答,而是冲陈母拱手道:“请老夫人准备一间厢房,在下好与君侯说清楚。”

    陈错一愣。

    这是要与自己私下单聊?

    “这不符合规矩,”不等其他人出言,陈海先就一步迈出,“君侯千金之躯,如何能孤身与人交谈。”

    陈母摆摆手,止住了陈海,沉吟片刻,道:“既是先生的要求,就准了,先生的为人,老身是知道的,自然信得过!”

    “多谢老夫人!”周游子拱拱手,露出笑容。

    陈错则想着,若换成便宜大哥陈方泰,陈母还能否这般干脆。

    陈母这时对他道:“先生既然有话要单独和你说,那必然是要紧事,一定要仔细聆听,不得有疏忽!”

    “孩儿明白。”陈错知道这是暗示自己,等会将交谈内容和盘托出,但心下不以为然,得等自己知道内容再决定。

    在南康王府,陈母的命令一下,就不会有什么障碍。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陈错就得以坐在厢房之中,单独面对着半心道人。

    “君侯最近写了一篇文章吧。”

    周游子先是问了一句。

    陈错微微诧异,继而点头,说了《画皮》之名。

    正当陈错思虑着,这周游子莫非是想讨教提升人望的手法?又或者,好奇《画皮》的创作过程、背景?

    没想到,周游子从怀中取出两张黄纸,抬手一甩,那黄纸就飞了出去,落到了门缝和窗户缝上,像是粘在上面一样。

    下一刻,那纸上浮现朱红,线条蔓延、交叉,形成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嗡!嗡!

    一连两声,门窗震颤了一下,彻底安静下来。

    陈错先是瞪大眼睛,看着朱红色的符篆凭空出现,跟着就注意到,原本隐约还能传进来的声息,在门窗震动后,就寂静无声了。

    他登时警惕起来。

    “君侯无需担忧,这是为了隔绝他人之耳,”周游子微微一笑,坐在椅子上,“接下来要说的,在我师门,不许凡俗晓得,我门修心,以戒律加持心田,若轻易破戒,修为便会倒退,哪怕是无意泄露,可只要事后知晓,一样也受波及,为了防微杜渐,因此隔绝凡俗,还望您能理解。”

    陈错深吸一口气,想着已经这般局面,这老道士该不敢在府中搞事,便也坐了下来,问:“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周游子点点头,果然开门见山——

    “香火道修行的法门,您是从何处得来?”

第十三章 字句成精,鬼源心中!

    “此话,是何意思?”

    陈错面露疑惑,看着周游子,见其人表情郑重,念头急速转动起来。

    他注意到,周游子言语间的态度,甚至带上了几分恭敬,便知此事绝不简单,只是话中之意,偏偏自己并不明白。

    “香火道的法门?听着是种追求超凡的功法,可我这几天除了抄书,就是推广,根本没接触过什么功法,更无时间修行,那陈方庆本身也没有什么功底,算了算去,除了梦泽,一点超凡之事也无,嗯?”

    一念至此,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一跳。

    不会是说梦泽吧!

    周游子观察着陈错表情,此刻又道:“那就换个说法,您写的那篇文章,是亲笔书就,还是得旁人指点?”

    其实是抄的!

    蒲松龄知道吗!

    你不知道,因为还要过千多年,他才会出生。

    心里这么想着,陈错不敢大意,事情关系到了梦泽,这可能是他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绝对不可暴露,否则不说其他,万一引来觊觎,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不过,陈错也不敢将话说的太过绝对,万一真有古怪,不留一点余地,反而不好转圜,于是他迟疑片刻,道:“不瞒道长,这文章实是梦中所得,早已烂熟于心,想着何时默写出来,正好碰到人望一事,于是一口气书就,然后与人分发,怎么,莫非有什么问题?”

    “梦中所得?”周游子眯起眼睛,打量着陈错。

    “正是!”

    被这半心道人看着,陈错顿觉浑身上下凉飕飕的,本能的想要捂住怀中的葫芦,却硬生生的忍住,前世的商业谈判让他清楚,下意识的小动作,在当前情况下,非常致命,容易被对方关注。

    很快,周游子收回目光,表情反而有些惊疑不定了。

    沉吟片刻,他道:“那君侯这梦中,是否还有其他所得?”

    “还有一些,但尚且模糊,”既然已经找了个借口,陈错索性就将谎话完善起来,“按着过往经验,若是梦中有了文章雏形,只要几日睡眠,就能渐渐清晰,宛如过去遗忘之事,化作碎片,慢慢想起一样。”

    虽是临时拼凑出的谎言,但他经历商海,深谙虚虚实实之道,将穿越过来、继承记忆碎片的细节化用其中,等于描述真实,就算对方问起细节,那也能一一对答。

    但周游子没有继续询问,听着“慢慢想起”这几个字,他竟是一愣,而后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弹动,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陈错坐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又看了一眼门窗上的符纸,终于大着胆子问道:“道长,您方才提及的香火道,是什么东西?为何觉得我在修行呢?”

    周游子似是回神,停下手指动作,才道:“香火之道,不同于我等修士的修行之法,但也是一种寻道之路,讲究的是聚集人念、意念,以养自身,据我师父所言,香火道兴起不过几百年,和我等广成道统比起,乃是后起之道,我广成道统采纳百家、海纳百川,修持自我,去伪存真,可称为修真之道,而香火道则是借助人心、众念……”

    听到这里,陈错不由诧异,想着若没记错的话,前几天周游子介绍师门时,就说过自家宗门主要就是修心为主,这不是更近似香火之道吗?

    似是看破了陈错心思,周游子道:“我这一门借鉴部分心道之术,主要是取自佛家的香火法,但本身根源还是传自先秦,修的是己心,和聚拢他人心念的法门不同,而且香火道的法门千奇百怪,有许多难以想象的手段,都能用来修行,就比如……”

    他指着书架道:“书文写字!”

    陈错一怔。

    写书还能修行?有这等好事?

    但旋即又意识到,若写书能修行,周游子先前询问,问题怕是就出在那篇《画皮》上。

    一念至此,陈错索性问道:“敢问道长,书文写字如何修行?莫非我那篇文章,还有什么玄虚?”

    “我家宗门结合了部分香火之法,若君侯问起旁人,未必能与你回答,”周游子叹息着说话,“说起来,还是贫道失算,未料到君侯似有宿慧,能以文章而动人心,你若真是梦中得法,那怕是还有缘由,所以文章写出来,暗合了香火之道的要旨……”

    说到此处,他深深地看了陈错一眼。

    “贫道曾听师父提起,若文章能按着法门书写,则字句皆有灵性,流传出去,动摇人心,人心意念就会渐渐聚集,成就道行!”

    陈错当即明白过来,敢情里面还有这些道道,随即头疼起来,若连下笔行文都有什么章法,而自己无意中就做到了,确实不好解释。

    因为自己也不知为何。

    难道,《聊斋》拿到此世写出,竟然还有这等玄妙?

    因为多为妖鬼异志?

    其他篇章呢?那梦泽中的其他书籍呢?又或者,是因为出自梦泽?

    问题太多,无从解答。

    随即而来的,还有个问题——

    “若能修行,为何我不见半点益处?”

    他左右看看自身,还是少年身板,不见什么进境。

    周游子却问:“君侯真不懂?”

    陈错点头道:“我是真不懂。”

    周游子眉头紧锁。

    “我若是真懂,如何会轻易暴露?”陈错拱手行礼,“道长若是懂了,还望明言。”他心中隐隐不安,毕竟练功不得法,可是容易走火入魔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周游子又叹了口气,“任何功法,都非一步功成,往往要先筑基,继而蕴养,积累足够方可晋升,讲究一个收放自如,便是那炼于身外、假借外物的功法,也不可轻易断了和自身的联系,而是要时时掌控。”

    陈错脸色一变,已然猜到一些。

    果然,周游子继而就道:“您若真是梦中得法,又或无意中暗合香火之念,写出文章,动摇人心,却无后续收拢人念,掌控于己的法门,就等于是只有散播之法,而无收敛法门,终会致使这人心生念,自发聚集,却无从运转、不能化为己用,这后果就颇为难料了。”

    陈错越发不安,下意识的道:“会失控?”

    “此词甚妙,正是失之掌控,人之念无形无质,亦无穷无尽,意念不断汇聚,而字句有灵,却无人掌控,就有成精的危险,字句一旦成精,寻根溯源,往往要朝着文章意境转变!”周游子的脸色越发郑重,“放任不管,文章传播的越广、时间越长,则越发难以控制!”

    文章字句还能成精?

    “按着道长的说法,朝着文章内容转变,那不就是说……”陈错先是一惊,继而寒毛炸起,感到背后一阵阴凉,仿佛有什么东西贴着,“还能滋生那画皮恶鬼不成!?”

    “正是如此!”周游子说话间,忽然直视陈错,提高音量,说了一句,“你不妨想想,你写文的时候,心中勾勒的恶鬼模样!”

    陈错下意识的回忆起来,心中隐隐浮现一张青紫鬼面,顿时一个激灵。

    就在此时!

    那周游子忽然暴喝一声,猛地一抬手,衣袖飘飞,竟有一张符纸激射而出,在陈错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符纸就到了其人额头跟前!

    “!”

    事发突然,周游子更出手如电,一掌拍过来,速度快得生出残影!

    陈错没有反应的机会,脑门上就被贴上符纸贴,跟着便浑身沉重、手脚难动,想要开口说话,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唯有一双眼睛还能转动,死死盯着周游子。

    “君侯莫怪,此番突袭,就是要出乎意料!文章因你而生,若凝出化形恶鬼,也与你心意相通,因此不能提前招呼,还望见谅则个!”周游子说话的同时,右手指捏出剑诀,而后念念有词。

    陈错浑身难动,哪还能回应,心里惊怒不已,不知周游子所说真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跟着就见其人将剑诀朝自己一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无神通道法,连性命都难以掌控!”

    这一刻,陈错心底萌生出一颗种子。

    可不等他细想,异变陡生!

    “呜呜呜……”

    凄厉的哭嚎声中,陈错浑身一震,然后如坠冰窖,通体冰寒彻骨,头上更是寒风交错,脖颈寒毛立起!

    这不是比喻,是实实在在的冰冷!

    大热天的,他却像光着身子坠入寒冬,浑身颤抖,皮肤转眼青紫,牙齿上下碰撞,打起寒颤!

    “这……”

    陈错强忍着寒冷,瞪大眼睛,朝头上瞟了过去——

    半空中,有团漆黑旋涡凭空出现,伴随耳边的低语轻声,有字句从虚空中诞生,凌空飘荡,旋转着,汇聚到漆黑旋涡之中。

    他定睛一看,认出几句,赫然就是《画皮》中描写恶鬼的语句!

    四周,寒气蔓延,连光线都暗淡了许多。

    蓦地,青紫色的、干枯的、宛如老人一样的皱皮手爪,从那漆黑的旋涡中探出!

第十四章 恶鬼本无形,笔者念铸之

    陈错的眼睛倏的又瞪大几分,盯着那支枯瘦老手,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啊!”

    下一刻,脑袋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陈错忍不住惨呼一声。

    眼前,符纸飘荡。

    他忍着疼痛,看到额头那张符纸飘落下来,自行燃烧,转眼成灰!随后,陈错的心底涌出一股暴虐之意,眼珠子一转,看向身前身影,生出一种要将周游子撕碎的冲动来!

    “吼!!!”

    一声咆哮,那漆黑旋涡中,狰狞猛鬼探出头来,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它用双手抓住旋涡边缘,用力撑开,隐隐要挣脱出来!

    陈错则被吼声惊醒,不由一阵后怕,不知方才为何有那般念头。

    与此同时,旋涡倏的收紧,让那猛鬼哇哇大叫,随即,它那丑陋面孔上,血盆大口越张越大,伸出了猩红长舌,朝周游子甩了过去!

    “君侯且后退!”周游子一甩衣袖,一叠符纸甩了出去,凌空排列,一张一张的罗列起来,朱红色的符文在上面快速成型,“这恶鬼原本无形,居于人心字句之中,因你之念勾勒,才能有完整模样,正是降服之时!”

    陈错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根。

    啪!啪!啪!

    前方,恶鬼长舌如长枪,刺穿符纸,在周游子惊讶的目光中,直接刺入了他的胸膛,贯穿前后,鲜血炸裂!

    闷哼一声,这半心道长直接倒地!

    “就这?”

    陈错呆滞的看着这一幕,脑子没有转过弯来。

    毕竟,看周游子之前所为,似是准备充分,结果一个照面就被刺穿了,扑街倒地,算个什么事?

    刷!

    长舌刺穿道人,恶鬼将之收拢回去,然后铜铃般的眼珠子一转,凸出的瞳孔朝陈错看了过来!

    顿时,陈错浑身冰冷,再次难以动弹!

    “你……我……我的……”恶鬼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话语,眼睛里绽放血色光芒,跟着斜嘴一笑!就作势要朝着陈错扑来!

    恶鬼实质化的意志,浮现在陈错心底——

    贪婪!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这要将陈错顶替、代替的贪婪!

    陈错心道不妙,却已是退无可退,头上冷汗直流。

    “不能坐以待毙!周道长啊,您老真不靠谱,恶鬼引出来了,自己躺下了,这不是坑人吗,我该怎么退鬼?这鬼似乎与我关系匪浅,按照设定,应该有什么限制吧,快想!快想!”

    正当他绞尽脑汁之际,那恶鬼又伸出双手,猛烈的撕扯漆黑旋涡,就听“嘎吱嘎吱”,这旋涡比之前软化了不少,被他撕扯了大半,宛如一个破损洞口,探出半个身躯,皮包骨头、瘦如柴。

    陈错大口喘息,急切的朝着周围扫视,想找点趁手之物防身。

    那恶鬼却是伸出双手,那双手猛然变长,就朝着陈错抓来!

    陈错心急之下,左手本能的摸了一把胸口葫芦,右手则是顺势挡在身前。

    下一刻,淡淡微光从他身上透射出来。

    “嗷!!!”

    恶鬼骤然惨叫,双手忙不迭的回缩!

    陈错抬起头,面露疑惑。

    紧跟着,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君侯!切勿恐惧,不可动摇心智!否则此鬼无所顾忌!”

    陈错一愣,跟着又听到一声“疾”!

    他猛然回神,转头一看,便见倒地的周游子手上金光一闪,浮现一颗种子,那种子瞬间拉长,化作一柄长剑,破空飞起,直朝恶鬼刺去!

    “吼!”

    恶鬼咆哮一声,长舌再出!

    但旋即长舌被金色长剑刺穿、绞碎!

    恶鬼惨叫一声,收回双手,迅速退回黑旋涡之中,但那长剑也跟着进去,霎时间,旋涡中传出阵阵嚎叫!

    啪!

    一声轻响,黑旋涡炸裂,不见踪影。

    “呼……”

    陈错长舒一口气,浑身瘫软的斜靠在墙上,身上冰冷退去,重感温暖。

    四周,寒气消散,光线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若不算嘴角带血的周游子,正从地上蹒跚爬起来的话。

    “道长,方才那个就是文中恶鬼?他……”陈错本想过去搀扶,但走到一半顿住,脸上露出戒备,“他似对我满是恶意。”

    “这个自然!”

    周游子见了陈错异状,不以为意,起身擦了擦嘴角鲜血,到了床边盘腿坐下,从怀中拿出瓷瓶,倒出一颗丹药,吞服下去,才道:“那恶鬼看着是鬼怪,实是人念催生出来的精华,甚至是树立香火道的道根源流的引子,换做精修香火的修士来此,又或哪家神祇地灵降临,乃至幽冥鬼类返阳,将之捕获炼化,立刻就能修为大涨,甚至打破瓶颈……”

    “好家伙,那东西狰狞可怖,居然还是个唐僧肉不成?”陈错暗暗咋舌,但话音落下,却是“轰隆轰隆”的一连串炸响在耳边爆发,宛如山崩地裂,将他惊得原地跳起。

    随即,声音消失不见。

    “怎么了?”周游子见他异状,赶紧询问,“你一定要心平气和,心念不可以再大起大落,否则那恶鬼再来,就难以阻挡了。”

    “道长没听到?”陈错平复心情,不由诧异,随即想到,那日他写《画皮》之时,也有类似异状。

    莫非,当时就是征兆?

    周游子打量几眼,见他无恙,就道:“你不用怕,那恶鬼为意念精华,却是因你而生,按理说,该是最适合你去吞服、炼化的,可惜,你只是无意造就于它,没有收敛之法。”

    收敛炼化之法?

    陈错暗暗记在心中,但见周游子没有进一步透露的意思,也不追问,转而问道:“方才道长提过,这恶鬼本来无形,是因我的意志勾勒才生,莫非就是方才道长让我回忆恶鬼相貌……”

    “不错!”周游子点点头,“那恶鬼本来只是念想,是众人因文字语句而生之念,无形无质,分散在众人心头与记忆里面,媒介只有不断流传的文章语句,这般模样,是无从捕捉的,所以贫道让你心情激荡,然后自行回忆勾勒,为那恶鬼塑造具体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渐有血色,道:“如今看来,你果然是造化了恶鬼之人,是那文章的真正著作者!”

    陈错摸了摸额头,终于明白方才周游子为何突袭了。

    “君侯莫怪,你与恶鬼心意相通,若不突袭,他必然早就知道,就能抵御,”周游子又是致歉一声,而后话锋一转,“反过来,恶鬼如今实乃无根浮萍,不算真正个体,想要摆脱这般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反客为主,将君侯吞了!”

    陈错不寒而栗。

    周游子面色阴沉,继续道:“占据了君侯的位格、机缘、位置,才能破茧重生,而且暗合画皮之说,等于是顺应人意,说不定能直接步入寻道第二步,即,超凡脱俗,得了道根源流!”

    陈错本在推敲那日写文的诡异之处,听到这里却吓了一跳。

    “将我吞了?这……”他想起之前那恶鬼的贪婪,知道不是虚妄,赶紧说道,“道长,您功力高深,方才那金光长剑,更是一举破了恶鬼,莫非他还能活下来不成?”

    周游子摇摇头,叹道:“贫道本以为这恶鬼是新近形成,该是道行浅薄,因此当机立断,要趁着他立足未稳,先行剪除,这才让君侯来此交谈,未料短短时日,它已是修为高深!”

    他看了陈错一眼。

    “贫道对香火道了解有限,但按着局面推演猜测,兴许是君侯文章太过精彩,引得太多人心中共鸣,无形之中让那恶鬼扎根多人之心,因此诞生虽短,却已经道行高深,非贫道能对付的了!”

    说到此处,周游子满面苦笑。

第十五章 慧剑缠鬼念,寻道步非凡

    “……”

    听着周游子的回答,陈错一阵无语,心说,你这不是管杀不管埋吗?

    但他转念一想,文章是自己写的,恶鬼的诞生好像是自己惹出来的祸患,也不能埋怨人家。

    可再转念一想,这最初拱火的、让自己走上集望之路的,可不就是你周道长吗?

    不过,念头再一转,人家周道长让人集望,也没说让自己去写文章,况且……

    谁能想到这世间竟然如此凶险,抄个文章,都能抄出这等凶险来!

    陈错不由捂住了脑袋,深深的感到了水土不服。

    但他的这副模样,落到周游子的眼中,却让后者误会了。

    周游子以为面前这位君侯,是在担忧未来,这心里也不免有些愧疚,毕竟这次事件,说到底还是他太过托大了。

    于是周游子苦笑道:“君侯不必太过担心,至少短时间内,这恶鬼是不会纠缠于你了。”

    陈错一抬头,面露疑惑。

    周游子就道:“恶鬼扑向君侯的时候,贫道耗费一颗心田种子,化作慧剑,已然伤了那恶鬼,并将之击退了。”

    陈错果然安心了几分,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正是周游子提到的恶鬼扑来之时,当时自己身上似乎有些异状?

    或许是这位半心道人,在自己身上做了布置的缘故?

    不等他细思,周游子接下来的话,就让陈错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虽伤了恶鬼,将之击退了,可没有伤它根基,盖因这恶鬼虽有主体,但依旧扎根人心,慧剑破了一点意念,这点损伤,过阵子就会被它修复,到了那时,恶鬼势必再次来袭,也知晓了贫道的根底,就难以抵挡了。”周游子边说边苦笑。

    陈错这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他不解道:“方才,您若是多来几把慧剑……”

    周游子叹息道:“心田种子,要积攒功德,再斩断积攒过程中的凡俗联系,才能凝聚一颗,非常不易,贫道道行不高,至今不过种下两颗,乃是寻道根基,方才情急之下用上一颗,已损一半道行,若再去一颗,就不光是功散道消,可能有性命之危!”

    陈错顿时无话可说了。

    若此言为真,那显然面前的道人,也是为此次莽撞而后悔了,以至于在关键时刻,不惜动摇根基相助。

    可话说回来,动摇了根基,也不过暂时击退了恶鬼,足见其中凶险。

    “如此说来,只能另想他法。”陈错深吸一口气,不再继续。

    周游子则道:“君侯放心,慧剑缠身,恶鬼至少也得几日恢复,彻底磨灭慧剑之前,它必然不会再来寻你,因为慧剑虽不能破灭其恶鬼本体,却足以令之有缺,不够圆满,一旦面见于你,稍个不顺,反而要被你抓住破绽,将它降服!”

    “如何降服?”陈错顿时来了精神。

    这恶鬼乃是劫难,可从之前对话中也能知道,此事实有转机,甚至自己若能将之吸纳、炼化,更能因祸得福,一下子踏入修行之路!

    可惜,周游子只是摇摇头:“这只是可能,具体如何施为,贫道对香火之道并无深入了解。”

    陈错失望不已。

    周游子就又道:“无论如何,那慧剑自贫道心田而出,有着精神联系,被恶鬼彻底磨灭,贫道自然会有感应,在这之前,贫道会寻些同道相助,这建康城乃是南天中枢,藏龙卧虎,不是寻常恶鬼能放肆的,君侯且宽心。”

    陈错沉默不语。

    经历了之前的一幕,他实不想将命运交托给旁人,哪怕再微弱,也想自己争取一番,更迫切的想要寻求属于自身的力量。

    “道长,”斟酌了一下,陈错开口道,“恶鬼既是因我而起,眼下主要是我没有相关法门将之收敛炼化,不知您能否给点提示,或者帮我寻得一二功法,让我尝试。”

    周游子迟疑片刻,道:“修行宗门对传承看得极重,莫说香火道与我等并非一路,就算同为广成道统,众多门派之间也都各自防备,贫道实在是爱莫能助。”

    “若是我拜入贵门呢?”陈错试探起来,“能否获得一点传承?”

    他对周游子所知有限,拜入其人宗门未必是理想选择,可要再寻一仙缘,又谈何容易?

    一念至此,他不由暗暗叹息。

    当年,那陈方庆若未将留给陈娇纸鹤的老乞儿驱离,说不定还有其他选择。

    周游子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可旋即心思一动,踌躇片刻,道:“兹事体大,君侯乃宗室,是真龙血脉,要拜入我门,不是贫道能做主的,要请示一下。”

    陈错见对方没有直接拒绝,似乎还有门,不由精神微微一振,但又想到眼下,还是未有切实措施,不免又有些不甘。

    不过,周游子此时轻声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又拿出小瓶子,吞了一颗丹药。

    陈错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心忧恶鬼,加上周游子神色如常,险些忘了其人被贯穿一事,这时一打量,却见血淋淋的口子居然已经愈合。

    “道长是否要修养一下,我去找些大夫。”

    周游子摆摆手,道:“无需如此,寻常大夫治不了我这伤,也不急于一时,我观君侯心中有话,不如说出来,贫道趁着机会,为你分说。”

    陈错点点头,就道:“恶鬼在旁窥伺,我心难安,主要还是对神鬼之事不甚了解,道长若能讲解一二,或许能驱散心中担忧。”

    周游子一想,是这个道理,未知滋生恐惧,恶鬼自陈错而生,理应先平息其人之心,就点头道:“君侯请问。”

    陈错权衡一番,道:“道长说过,恶鬼吞了我,立刻能修为大进,直达寻道第二步,过去也曾多次提过第一步、第二步,不知道这第一步、第二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有什么区别?”

    周游子眉头微皱,摸了摸胸口,最后正色道:“贫道于门中立戒,神鬼事不可轻言,但恶鬼来袭,君侯牵扯其中,也算相关,加上此事牵扯甚多,要平息君侯之心,故而这寻道之谜说出来,也不算是破戒,可以为君侯解惑。”

    陈错立刻振奋精神。

    周游子也不绕圈子,答应之后,就直接讲解起来:“寻道的第一步,要褪俗去尘,讲究不与凡同,又称非凡之境,其实是一个过程。”

    陈错直接问道:“请问道长,何为不与凡同?”

    “各宗门对此境界的描述各有不同,不能一言概之,”周游子沉吟片刻,简单举例,“在我定心门中,这不与凡同的非凡之境,就是从耕耘心田到定下心田的过程。”

    陈错踌躇了一下,还是问道:“心田是个什么东西?若是涉及忌讳,道长也不必详解。”

    “心田非物,介乎虚实之间。”周游子没有避讳,“我定心门的心田,是以意志冥想开辟,然后以功德为种,以精气神灌溉,历经世事风霜,方能耕耘完整,一旦完整,才算是心田成型、圆满,到时候,就不用如贫道这般,还要担心用种过多,修为倒退、乃至崩溃。”

    “果是玄妙之法。”陈错试图理解,却不得要领,只能默默记忆,日后慢慢揣摩。

    “君侯不必记忆具体功法,各门各派都有不同,”周游子摇摇头,“我定心门的非凡之境是开辟心田,让心田从无到有,第一步圆满的标志,是彻底定下心田,其他宗门则不同。”

    陈错就问:“道长能否说一些来,也好让我做个对比。”

    周游子点点头,沉思后,道:“说那昆仑大宗的吧,此宗的第一步非凡,是开辟丹田气海,其过程是让气海从无到有,等最后气海稳固,无需刻意维持、能长存于内,就是第一步圆满了,至于具体步骤,贫道却是不知。”

    “昆仑大宗……”

    陈错却记下这个名字,在他想来,能被周游子第一个想到的,绝对不是简单宗门,而且在诸多神话中,昆仑也是其中常客,分量很重,必然值得关注。

    等陈错比对之后,思路渐渐清晰。

    “听道长的意思,这第一步,其实是要创造、开辟一个凡俗之人没有的东西?”

    他先摸了摸心口,又摸了摸小腹。

    “心田介乎虚实,牵扯精神意志,气海该是容纳真气之类的,近乎体内器官,”陈错心中灵光一闪,抓住了重点,“莫非,这精神上,或者肉体上,开始与凡俗产生区别了,然后通过各种不同的法门,不断强化区别的过程,就是第一步非凡之境?”

    周游子闻言,眼中一亮,随后,他看向陈错的目光,却越发惊疑不定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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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得道介绍:
陈错来到了南北朝的陈朝,成了一位宗室,本以为该走的是历史路线,没想到画风突然就不对了。
“又是炼气修真,又是香火功德的,那说不得,咱也只能先求个长生得道了。”
这正是——
柳荫边,松影下,竖起脊梁诸缘罢;
锁心猿,擒意马,明月清风只说长生话。
又云: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日昃之离,眚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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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Q群:221355482一人得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人得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人得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