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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之寒门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疯狂的小芦苇     东晋之寒门崛起txt下载     东晋之寒门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5、又多了一个读书的理由

    萧钦之刚怒气冲冲的进来,单顾着瞪萧扬,一时不察大厅里的人,直至胖老八的亲娘一出声,这会儿才注意到,大厅里除了几位婶婶外,还多了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陌生妇人,艳装浓抹,三角颊瓜子脸,头额广大,近下巴尖削,跪坐在萧扬身后处。

    这是萧扬的妻子秦氏,县里张屠户家的,烂泥地里长出一朵花儿来,人赠艳号“肉西施”,不知怎么,被萧扬给接手了。

    秦氏出自小门小户,外加名声不好,就连婚事都是在县里办的,估摸着族谱都没录入,所以这次随萧扬趾高气昂的回萧氏,大有“富贵还乡”之意。

    岂料萧扬先是被萧钦之一阵怼,再被胖老八亲娘一阵怼,见丈夫无用,落了面子,心里愈发不满,但见胖老八亲娘惹不起,随即矛头对准了萧钦之。

    “四嫂该好好教育四侄儿才是,在家里,他十三叔是长辈,或可容纳,若是出了门,外人可就不好说了。”

    萧钦之眉头一皱,欲开口迎击,哪知又被人抢了先,只见花姑对着秦氏就是一顿疯狂输出。

    “少攀亲戚,谁是你四嫂?”

    “你个连族谱都没入的下流货色,能让你进门,就是你家祖上开了光的,就凭你个人人都能看的阿物,也敢对我家夫人指手画脚?”

    “我家夫人祖上清河崔氏,不长眼的去打听打听,再敢胡乱攀咬,撕了你的嘴。”

    秦氏没入萧氏族谱,就表明萧氏不承认,按理说没资格出现在这里,若是传出去,艳妇进了萧氏门,会严重降低萧氏声望,所以,花姑输出的有理有据。

    但这爆棚的战斗力,着实让萧钦之目瞪口呆,忍不住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等场合,可不比家里,撒泼打诨来一出,秦氏被骂的哑口无言,三角颊瓜子脸一片阴郁,彻底歇了火。

    萧扬历声道:“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个溷跡女奴说话了。”

    “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家的事,十三叔有这个闲工夫,不若管管自家的事。”萧钦之当即还以颜色道,花姑可以骂秦氏,但不可以对萧扬还嘴,否则就是以下犯上,大不敬。

    萧扬爆呵道:“牙尖嘴利,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子什么事?”

    萧钦之没有理会,直接无视,转头问向族长道:“二伯,我今年十四了,再过两年就成年,我父已去,家中就我一男儿,理应为母分忧,今日可否站在这里?”

    族长萧清点头道:“可!”

    萧钦之斜眼看向了脸色阴沉的萧扬,笑道:“十三叔可听清楚了?”

    “好!好!”萧扬怒极而笑,一连道出两个“好”字,冷言道:

    “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那就让你知晓。”

    萧钦之淡淡道:“侄儿洗耳恭听。”

    “暨阳程氏有一块地与你家接壤,程家主托我传话,欲用市价购买那十顷地......”

    萧扬话未说完,萧钦之想也不想,脱口道:

    “不卖,贵贱不卖。”

    土地产值收益每年都有复收,何况又不缺钱,程氏倒是打的好主意,现价购买,这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

    萧扬冷笑道:“我萧氏已不是士族,今年底土断,县里要清查流民与土地存量,多的上缴,流民更换白籍,耕种官府课田,我萧氏若是被查,去留一半,你道该如何避过?”

    世家大族收纳流民,藏匿人口,这是不争的事实,一来庞大的土地需要人赖耕种。二来流民耕种的土地,虽需要上缴所有收成,但有一碗饱饭吃。

    而常籍佃户耕种官府课田,辛苦劳累一整年,去除上缴繁苛赋税,所剩无几,若是遇到年景不好,指不定要饿肚子,因而有相当一部分人愿意当流民,混一碗饱饭。

    萧钦之道:“往年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

    “黄口小儿,天真。”萧扬蔑笑道:“往年我族为士族,自不必担心,今年不是了,这是其一。我萧氏县里无人,晋陵郡郡丞是程方,武进县黄主簿受程氏提携,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这是其二。”

    这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程氏无外乎仗着有外有大官,士族身份,欺萧氏无人,行土地兼并,硬吞那十顷地。

    若是萧钦之家不从,年底土断的时候,必然逃不过,同时还要连累族人受祸,这倒是一个大问题,萧钦之一时难住了。

    这已经切实威胁到了各家的实际利益,纵使生出怜悯心,也不得不好生思量,此时没出落井下石,已经就算好的了。

    大厅里,第三次安静下了,实力不够,就只能受欺负,萧钦之穷尽脑汁,想不出好办法,。

    晋朝官员荫田,一品五十顷,每降一品,少五顷,萧烈官至六品,按律可得荫田二十五顷。

    萧母方才思虑了许久,不忍连累族人,道:“钦之,那十顷地就卖了吧,还有十五顷地,足够我们一家生活了。素日里,叔伯对你照顾有加,怎可为了一己私利,而连累全族。”

    “娘!”萧钦之道,握着母亲的手,心中顿生一种无力感,和浓浓的挫败感。

    萧母欣慰的看着儿子,继续道:“十顷地而已,算不得屈辱,昔年有汉高祖织席贩履,我朝有陶司马起家于微末,只希望你能铭记于心,勤奋进学,光耀门楣。”

    萧钦之铿锵点头,眼眶泛红,读书又多了一份动力。

    ......

    胖老八的娘提议道:

    “四嫂孤儿寡母,殊为不易,那十顷地,怎可让四嫂一家出,我们各家凑一些,另给四嫂购置十顷地罢。”

    六叔道:“就按你说的办。”

    七叔,九叔也没意见,余着无人符合,毕竟不是谁人都如八叔家富庶,见此,财大气粗的胖老八娘大手一挥,又道:

    “我家出三顷,剩下的各家平摊,总之,不能让四嫂吃亏了。”

    如此一来,余下的各家平摊,出不了多少,皆一一点头同意,萧钦之非常感动,起身向叔伯行礼致谢。

    萧扬很满意这个结果,心中暗自窃喜,见牙尖嘴利的堂侄再无脾气,心中出了一口恶气,朝着萧钦之,蔑笑道:

    “哼哼!你应该感谢我才是,若不是我与黄主簿关系好,见了程家主,说了几句好话,那就不是十顷地的事了。”

    突然,萧钦之明白了,全明白了,原来萧扬攀上了程氏,拿的这十顷地献殷勤,打的是这个主意,借程氏的权势,压迫萧氏,逼的萧氏弃车保帅,这是一个阳谋。

    想及此,萧钦之心中怒火直冲头顶,强忍着,含笑问道:“十三叔,快要升官了吧?”

    萧扬不可否认的一笑。

    萧钦之继续道:“十三叔大恩大得,堂侄此生没齿难忘,来日必当重重酬谢。”

    萧扬虽听出了不对劲,但也没放心上,因其马上转正升官,又背靠程氏,岂会惧一少年人,道:

    “莫说有的没的,好生当你的田家翁,别无端招惹了祸端,届时别怪十三叔没提醒你。”

    此刻,萧钦之想起了最近读的《庄子》里面的一句话,回道:

    “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何我不可克传弓冶,绳其祖武,况秩六百石乎?”

    郡丞,食秩六百担。

    说完,萧钦之扶起母亲,头也不回的朝着厅外走去。

    族长萧清捋着胡须,看着萧钦之离开的背影,满意的笑了。

016、吹过的牛逼就一定要实现

    外面的世界春光明媚,阳光正好,微风和煦,莺鸟啼鸣,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站在三楼的回廊上,一碧千顷之苍绿尽收眼底,端的是个赏景踏青的好时节。

    但萧钦之却是没那等好心情,只觉心里憋屈的紧,洁白无瑕的脸上便只有冷,无一丝暖色,走在了回廊上,不由得止住了步子,抬头仰望着天空,春光有些刺眼,许是不平易近人了。

    然愈是这般,萧钦之就愈是仰着头,狠狠瞪了一眼,方才罢休,少年人就当如此,须得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志气,再一想今日之事,也不过如此,且等着吧。

    二楼的拐角处,满仓满谷父子与周烈等三人都在焦急的等着,听到有下楼的声音,忙不迭迎上去,见是萧钦之和萧母,满仓忙问道:

    “夫人,小郎,是谁要抢地?”

    萧母顿了顿,想是萧钦之通知的,没作过多解释,只是说道:

    “回去再说吧。”

    东楼下面围着一帮乌泱泱的人,都是西楼的粗壮农家汉,短褂短裤赤着脚,都是刚从地爬上来的,脚上带着泥,约莫二十来个,个个带着长棍短棒。

    萧母素日里待人极好,平易近人,无论是荫户、佃户或没入籍的流民,但凡家中遇着过不去的大事,萧母一般都会出手帮衬。有时遇着不好的年景,田里欠收,或红喜白丧,或遇大病,萧母还会主动减租,像这样的主户,十里八乡都很稀缺的紧。

    农家人虽是没什么大文化,扁担倒了不知是个一字,但胜在为人憨实,知恩图报,他们打心眼里念着主户家的好,满谷将事情说了,满仓一招呼,人就自发的都来了。

    二月里正是春耕的黄金时间,一年的收成就指望着,萧母怕耽误大家时间,说了几句,遣散了众人,独独嘱咐满仓留下,交接那十顷地的事。

    满谷是个老实憨厚的,他爹满仓如出一辙,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平日里话不多,一想到那十顷地,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哀叹道:

    “二十五顷地,一共就十五顷水田,除了凤栖湖东畔那五顷顶好的水田,就轮到那十顷上好的水田了,东楼凑来的十顷哪能比。去年又光景不好,地里少收了不少,今年又遇了祸事......”

    满仓替萧母管着地里的事,十几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情谊自不必说,萧母打断了满仓的絮絮叨叨,感叹道:

    “程氏势大,萧氏维弱,若是他们有心,被觊觎上的,不愿也罢,抗争也罢,迟早会是他们的,届时反倒连累了族里,连你们也讨不到好,这十顷地,只当求个安稳。”

    想着于萧氏的处境,萧母又叹道:“此事古来已有,不觉新鲜,今日兴,明日亡,莫说天下大族,便是朝代更替,亦是寻常。”

    平凡之言,包含大道理,萧钦之仔细聆听,谨遵训言,萧母侧目看了一眼儿子,甚是欣慰,细细想来,今日儿子的表现已然出乎意料,往日遗风不复存,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十顷地未免就不值当了。

    萧母握紧了儿子的手,目光柔和,继续缓语道:“我儿,刚见你用《庄子—逍遥游》言志,我心甚慰,《转辞》曰:一言而非,驷马不能追;一言而急,驷马不能及。希望你能时刻铭记于心,言志必达,方不负少年天性,我便是去见了你父,也好作交待。”

    感受着母亲手里传来的温度,萧钦之心中一暖,些许思绪闪过,郑重说道:“今日之事,此生难忘,母亲之言,我已牢记,且等两年,定不叫母亲失望。”

    萧母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走在身后的满谷听着,龇着嘴憨笑着。

    而周烈,则是暗自握紧了拳头。

    .......

    当一个人受了刺激后,短时间内会变得很亢奋,会呈现出来各种不同的情绪。每一种情绪都代表一种等级,并且与相反的情绪状态对应,如恨和爱、忧伤和快乐、喜悦和痛苦、颓废与努力等。

    在一定的心理活动中,感情的强烈度越高,呈现出来的“心理斜坡”就越大,就越容易向相反的情绪状态转化。比如一个人此时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那么在一定的条件刺激下,他往往更容易变得悲伤,心理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心理摆效应。”

    萧钦之便是这样,刚来时就想着混吃等死,经过了一系列事情后,性子渐渐转换,拿起了书本,再经过今日之事的刺激后,积累的情绪瞬间迸发,此刻心中暗自立下誓言,不过定品复不还。

    人要脸,树要皮,吹过的牛逼就一定要实现,当着那么多人面,萧钦之放出了豪言壮语,自然要全力实现,否则颜面何存?

    况且,今日之事也给萧钦之敲响了警钟,萧氏大厦将倾不远矣,既有今日之“程氏”,难保未有明日之“程氏”。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萧钦之心中的危机意识瞬间加重,明白了依着萧氏的现状,想要混吃等死,是不切实际的,莫说无数个“程氏”不允许,放眼看去,便是这个社会也不允许。

    社会规则历来如此,弱肉强食,弱小的注定要被强大的蚕食。

    “王与马,共天下。”

    东晋初立,琅琊王氏被誉为当世第一豪门,与司马氏平起平坐,凭借的是外有王敦,手握军权,镇守江州,凭借的是内有王导,腹有经天纬地之才,平定江左。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只有自身强大,才是一切强大的根源。

    ...

    过了立春,白天的时间渐渐延长,大约在申时末,酉时初,天方才彻底黑了,萧钦之在东楼受了刺激,回了西房,便一头钻进了“夜散室”,背诵《庄子》,提笔练字,就连蔓菁悄悄进来掌起了灯,也没注意到。

    天黑,风起,灯亮,人立。

    萧钦之手中的兼毫笔切出最后一个回锋,一个“强”字跃然纸上,气势雄浑,有了颜真卿的三分气势。

    绰影微晃,携一阵清风,有暗香盈来,蔓菁默默不语,斟好了一杯茶递来,置于案上,下身跪坐,轻轻捏着小郎练字练的酸痛的手腕。

    不消一会儿,门口探进来了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小脑袋,是萧韵之,一身鹅黄衣,踩着小木屐,挤眉弄眼,蹦蹦跳跳进了屋,一脸的怪笑。

    有个爱搞怪的妹妹,也不失为一件趣事,萧钦之心情秒好,嘴角蓦的上扬,笑道:

    “瞧瞧,素日里常说要做大姐那样的淑女加才女,怎的,只昨日做,今日就不做了?”

    萧韵之坐于案前,与萧钦之对立,两只玉藕小手伏于案上,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似是对萧钦之很是好奇。

    “阿兄,你变了!”

    “嗯!我知道,又变帅了。”

    “咯咯!”萧韵之被逗的一边笑,一边说道:“阿兄,哪有自夸的,须得旁人夸才是,不若左太冲,免得吃吐沫。”

    这里有个关于左太冲的典故,须得介绍一下,否则容易迷糊。

    魏晋风流,女子以美为尊,男子以美成名,潘岳就是美男子的代表,年轻时驾车走在洛阳最繁华的步行街上,会引得无数的女粉为之欢呼,就连老妇人都为之着迷,用水果往潘岳的车里丢,都将车给丢满了。

    作为一名男子,帅到这种程度,让那些容貌平平的男同胞,很是自惭形秽,但偏偏有不缺乏勇气的人,想要挑战一下,此人名叫左太冲。

    左太冲这个青年遗传基因不太好,据史书记载“绝丑”,长的潦草不打紧,然屋漏偏逢连天雨,左太冲说话也不利索,是个结巴,讲话磕磕绊绊。

    左太冲的爹妈觉得将儿子生成这样,很是对不起他,心中有愧,既然左太冲长大了不能靠颜值吃饭,那就靠才华吧。于是,辅导班,兴趣班也没少给他报,刚开始学习的是书法,奈何没天赋,写起字来上蹿下跳,如螃蟹爬,根本拿不出手。

    外加有一大堆靠写字吃饭的大佬横行于市,左太冲爹妈想着书法这一行太内卷,绝对没有出头之日,便又给左太冲报了音乐特长班,竹笛,洞箫,古琴之类的。

    很可惜,容貌上基因没遗传好,音律上也是半斤八两,宫、商、角、徵、羽,五音不齐,老师实在教不会,就劝退了。

    随着左太冲一天天长大,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也没谈到对象,他爹妈急在心里,托了好些人去讲亲,没一家同意的。

    这让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左太冲很是郁闷,不明白缘由,只当是自己缺少一个展示的大舞台,直到有一天,左太冲偶然听闻,潘岳在洛阳最繁华的步行街上被女粉堵住了,灵感瞬间被激发,点子立马就来。

    于是,某一天,十分勇敢的左太冲特意打扮了一下,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去了洛阳最繁华的步行街,本以为会得到和潘岳一样的待遇,被女粉围堵。

    奈何,现实很残酷,习惯了潘岳绝美容颜的女粉,咋一看左太冲,顿时恶心了,大家齐齐朝左太冲喷唾沫,甩白眼。

    左太冲的梦想破灭了,灰溜溜的逃回了家,经此一事,痛定思痛,进行了一系列深刻的自我反省。

    终于在一个圆月高悬,夜风阵阵的夜晚,左太冲顿悟了,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世人太过浅薄,只注重华丽的外表,忽略了深层次的绝美灵魂。

    既然容貌无法改变,那么便做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男子吧,由此,左太冲开始闭关修炼,潜心苦学,无数个寒冬腊月后,写出惊世骇俗的文章《三都赋》,引得时人争相传颂,以至“洛阳纸贵”,成语便是出自于此。

    萧韵之引左太冲典故,借以暗说萧钦之自我感觉良好,容易吃吐沫,萧钦之微微一笑,却是说道:“潘岳此人,风评不佳,下场极惨,还是左太冲可爱,外表丑陋没关系,灵魂美丽便好,外表丑陋只会伤害自己,而人一旦灵魂丑陋了,便会伤害别人了。”

    又言:“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阿妹既是要当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万不可落了俗套,成了一个花瓶。”

    萧韵之挠挠头,不明就以,忙问道:“阿兄,花瓶是什么典?”

    这是后世的段子,萧钦之倒是疏忽了,解释道:“花瓶者,摆设也。”

    萧韵之随即明白过来,努努小嘴,装的一脸伤心,捂着眼睛,难过道:

    “阿兄,你果真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进书房的,你也从来不与我讲道理的,呜呜.....”

    萧钦之知道她在装可怜,笑道:“你还小,等你长到我这么大,就明白了。”

    “那阿兄开始讲道理了么?”

    “自然,我什么时候不讲道理了?”

    萧韵之拿开了手,露出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又朝前伸出了手,嬉笑道:“那阿兄欠我的月例钱,什么时候给我?”

    “呃呃...”萧钦之尴尬了,忽然想到自己的月例钱还没恢复,月初做局捞钱被没收了,所以现在是身无一文。

    萧韵之点头道:“所以,阿兄还是不讲道理的好。”

    萧钦之无言以为,被教做人了。

017、族长雨夜寻,细分天下事

    临近十五,夜空中悬着的弯月渐至饱满,但今晚云翳厚重了许多,月色若隐若现,起了一阵风后,夜阑小雨纷纷落,淅沥沥的雨声,沁入了寂静的餐室内。

    青铜雁鱼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晕黄就铺满了整间餐室,长条形的食案上摆着几道应季时令蔬菜,韭菜、芹菜、豆芽以及农户送来的新鲜鲫鱼,鲜美的食材往往只需简单的烹饪,配料反而显得多余。

    萧钦之与萧韵之打闹嬉戏了一阵,移至餐室,规矩的坐在食案的南侧,萧母坐在北侧,花姑、蔓菁与木槿则是稍后在另一处用餐,封建礼法深入骨髓,尊卑有别。

    萧母是出自清河崔氏分支,自小守礼,跪坐姿势端正,食不言,连带着儿女们都受其影响,便是古灵精怪的萧韵之,吃饭时也得收着性子着,细嚼慢咽。

    窗外的雨声淅沥沥,烛火下的晚餐静悄悄,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萧母吃了半碗,搁下了竹箸,慈爱的目光与柔和的光线相互交融,落在了一双儿女身上,不觉会心一笑,这寻常的温馨一幕,便是幸福。

    餐室的西侧有一间小道场,终年供奉天师道“三清”,有的还同时供奉“四御”,萧母是一个虔诚的天师道信徒,信“鬼神”之说,自萧钦之之前落水后,每天晚餐后都要去上香祈福。

    从萧钦之三姐弟的名字就能看出,名字后缀“之”字,这是天师道信徒的标志。因天师道信徒入教需缴五斗米,故又名“五斗米”教,魏晋人大多信奉,即便世家大族也不例外,亦如王羲之和他的几个儿子,名字都后缀“之”字。

    餐后萧母离去,萧钦之两兄妹免不了互相打趣几句,随后萧韵之与花姑去洗浴,萧钦之则是在回廊上看了一会雨,便回了“夜散室。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唯有窗外的雨声作伴,萧钦之果断提起笔,继续练“颜楷”,书法一道,天赋是其一,毅力尤甚,世间八万字,唯有“苦”字不最难得。

    这是一条孤独的路。

    萧钦之一口气写满了三张纸,方才停下笔,直起了身子,转着手腕歇歇,抬头一瞧,隐约看到门前的回廊上似是站着一个人。

    待萧钦之走出门去,才看到族长萧清抱着棋盘,提着两壶棋子,一边听雨,一边屋外等待,春雨打湿了他的衣袂,浸透了他的鞋袜。

    族长萧清听着声响,回过头来,看着置身于灯火里的萧钦之,笑道:“写好了?”

    萧钦之沉默应对,心里怄气,往日里存在感极强的族长,今天非必要不出声,成了一个旁观者,怎能让人不恼?

    只是点点头,引族长进屋里来。

    萧清也不恼,笑嘻嘻的坐下,摆开了棋盘,递过黑子,道:“先来一盘,才是要紧。”

    萧钦之不作声。

    乌木书案上空余地不多,两人捡着纸张笔砚,想腾出一块地方,忽然,萧清停止了动作,捻起一张纸,凑到了灯下,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大感意外。

    “颜楷”气势磅礴,刚进有力,虽然萧钦之还远远达不到这份功力,但展现出的新意,别具一格,族长萧清端详了许久,心灵震撼的同时,也一眼就看出了痹症所在,尚未成熟,略显稚嫩。

    不过再一想,萧钦之才十四岁啊,何愁时日呢?

    ...

    屋外的小雨依旧淅沥沥的下,灯火下的两人对弈,但闻落子声,且听雨声,静谧安逸,但棋盘上却是杀机四显,今晚的萧钦之很安静,然进攻欲望异常强烈,黑子分目必争,无一丝谦让。

    “诶...”族长萧清无奈弃子,却是笑道:“钦之,可是为那十顷地的事,生我的气?”

    萧钦之继续不作声,说不生气是假的。

    族长萧清捋着须,徜徉道:“你十四了,有些事该让你知道,非我不言,乃是各种缘由,不足以道出,且听细细道来......”

    这个雨夜,族长萧清徐徐道出,开始给萧钦之讲解一些社会层次的知识,也让萧钦之更加的了解所处的时代。

    “八王之乱”后的西晋,政权衰弱,经济残破,社会矛盾尖锐,蛮族趁机发动战争,匈奴人刘聪率军攻破洛阳,西晋灭亡,史称“永嘉之乱。”

    华夏北方大地连年战乱不休,琅琊王司马睿在王导的建议下,南渡过江,东晋建立,这一时期,大批北方士族纷纷南下,寻求庇护,史称“衣冠南渡。”

    中原人士的南下,带来了大量的人口与先进的技术,历经四十余年安稳发展,南方诸地均繁华远胜往昔。

    首推便是吴地故都建康,是自先秦两汉以来,第一座逾达百万人口的超级大都市,其次便是吴地三郡:吴郡、吴兴、会稽。

    中原文化与江东本地文化的碰撞,造就了江东历史上的第一次空前繁华,便是后世“江南”文化的雏形。

    东晋依旧沿袭西晋北方士族执政为主体的习性,江东本地士族依然得不到重用,与此同时,中原文化与江东本地文化的隔阂也愈来愈明显,且北人南下侵占了南人的土地,再有地域歧视加深,南人称北人为“北伧”,北人称南人为“南貉”。

    随着江东本地士族得不到重用,最终导致了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的叛乱,东晋朝廷开始调整战略。

    三公以及五品高官基本还是由北方大族把持,但六品以上的官位则是启用江东士族,这就导致了一批北方南渡而来的末等士族,遭受到了挤压,兰陵萧氏就是这般,渐至寒门的。

    族长萧清看着陷入深思的萧钦之,问道:“可听明白了?”

    萧钦之点头,又摇头。

    族长继续道:“南北不和久矣,晋陵九姓,北地五姓,南地四姓,历来各行其道,互不打扰。”

    萧钦之心里的疑惑非但没减少,反而更深了,忙不跌问道:“既然五姓与四姓互不打扰,那我大姐怎会嫁到了华氏?”

    “藴之才名远扬,求者何其之多,当年华氏来求,我是不同意的,但你父你母皆同意。”族长唏嘘道:“奈何华氏子短命,连累藴之受苦。”

    萧钦之头上还有一个哥哥早夭,与箫藴之相差七岁,而箫藴之出嫁五年了,姐弟俩相见次数甚少,关于箫藴之的模样,萧钦之印象里最深刻的便是箫藴之喜欢用簪笔绾着青发的背影,淡然且优雅。

    簪笔取下可作笔,插在头上可作簪子用。

    也就是说箫藴之嫁到华氏是例外,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萧钦之道:“既如此,为何程氏犯我萧氏这十顷地?”

    族长循循善诱,道:“晋陵下辖八县,其中晋陵县、无锡县、暨阳县、南沙县等四县为南地四姓所据。其南为吴郡,其东为太湖,其北为武进,如此,可明白了?”

    说到这,萧钦之恍然大悟,这已经不单单是程氏与萧氏的事了,已然上升到了北地五姓与南地四姓的高度上,这也是南人与北人诸多矛盾中的一个体现点—土地。

    萧钦之点头,却是心里一惊,皱眉道:“南地四姓,势必会得寸进尺,继续向北推进,而北地五姓,相互依存,唇亡齿寒,难道就没什么反制措施?”

    “哈哈哈!!”族长抚掌而笑,欣慰道:“不枉我多费口舌,既然你想明白了,过几日便随我去参加北雅集,可与五姓才俊多多往来,闭门造车,不可取。”

    北雅集是北地五姓组织的一个雅集,武进、丹徒、曲阿、延陵四县的年轻才俊皆可参加交流,以借此提高声望,为了上巳节后的太湖雅集做铺垫。

    每年三月份的上巳节后,晋陵郡官方择日举办太湖雅集,皆时郡太守,县令,负责九品选拔的郡中正官也会出场,郡中正官会询问察看郡内才俊,向上一级举荐,参加下一年的州中正选拔,若是通过州中正评议定品,则名单被递交司徒府,复议无恙后,再由吏部授官。

018、老狐狸一箭双雕,大冤种有事相求

    夜深了,雨停了,屋檐落下窗檐,激起三两声回响,清晰的荡漾在夜里,萧钦之闭着眼,听着声,双手枕着脑袋,躺在塌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晚上,族长雨夜前来,看似说了许多,但似乎又什么都没说,模棱两可最是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族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氏美名其曰是“买”十顷地,实则是“抢”,其暗含南四姓对北五姓的侵犯,而萧氏则是处于两者交锋的中间地带,无论双方交锋与否,结果如何,萧氏都落不了好。

    但萧钦之观族长对于这件事的反应,着实不正常,太过淡定了些,既无愠怒,又无表现,反应平平,似乎是早有预料。

    而族长对于萧扬的态度,更显得奇怪。

    在礼法森严的封建家族制度下,宗族对于稳定社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萧扬媚程氏,损害萧氏的行为,严格来说,是对宗族礼法的叛变,是要被剔除族谱的。

    往大了说,萧氏正在面临关键的抉择,肩系一族之生死的族长,为何就能如此淡定呢?

    是谁给他的底气呢?

    这里面一定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事!

    萧钦之一时想不通关键之所在,翻了个身,侧躺着,决定从头开始捋这件事,势必要搞清楚。

    首先,从族长对于萧扬的反应来看,其必定是早就知道了萧扬投了程氏门下。

    其次,对于那“十顷地”,族长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放任萧扬去献殷勤,说明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再有,程氏是南地四姓之一,某种意义上来说,程氏的行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南地四姓的态度转变。

    武进紧邻南地四姓,萧氏处于锋线位置,相当于北地五姓的南大门,被人踹了大门,按理说,族长应当焦躁不安才对,怎会无比冷静呢?

    另有,族长非但对此事不焦不躁,反倒是在等几天后的北雅集,再与其他四姓相商,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对于程氏的踹大门行为,北地五姓内部,事先早有预案。

    最后,萧氏如今是寒门,而族长过几天去北雅集与其他四姓相商,说明萧氏依旧被纳入北地五姓同盟中。

    萧钦之豁然开朗,族长的底气来自于北地五姓这个同盟关系,同盟不破,萧氏无恙,既然北地五姓已经事先预料到了程氏会来踹大门,相应的,也必定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

    想及此,萧钦之不禁松了一口气,在黑夜中,嘿嘿一笑,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可随之而来的一个巨大疑问,又让萧钦之笑不出来了,既然族长淡定自若,腹有乾坤,为何没当场处理萧扬,更没有出言阻止,反倒是全程冷眼旁观,俨然一副局外人打算。

    任由萧扬于大厅中嚣张跋扈,从而逼的萧母落泪,才使得萧钦之愤然不顾,为母出头,当着全族人的面,放出豪言壮语。

    汉有季布一诺千金,至魏晋风流,对此依旧信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此八项谓之君子八德,失信则等同于失德。

    曹植曾经写过一篇极富盛名的文章《洛神赋》,根据他的序词,这篇文章是纪念洛神的,顾名思义,洛神就是洛水之神,因为洛神在当时极具影响力。

    人们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然高平陵之变,司马懿对着洛水发誓,只要曹爽投降,保证不杀他,派蒋济去劝说,曹爽相信了,事后司马懿公然背弃诺言,诛杀曹爽三族,蒋济愧对曹爽信任,隔月殁。

    司马氏不仅无信,更无忠,司马昭当街弑帝,开华夏未有之先河,为后来者做了一个极坏的榜样,后东晋灭,宋立,司马氏被刘裕诛杀全族,可谓罪有应得。

    司马氏无德,历来的史学家对此评价出奇的一致,便是在当时,司马氏此举也被许多人厌弃,诟病,宁愿隐逸田园山水,也不愿为司马氏效力,这也是魏晋隐逸之风盛行的原因之一。

    人无信则不立。

    换而言之,在这个时代,说出去的话,似若泼出去的水,无回收之地,若是没有践行诺言,是要被人耻笑的,不屑的,唾弃的。

    想明白了的萧钦之,气的一把掀开了薄被,“垂死病中惊坐起,”瞪着眼睛,对着黑夜大骂一声:

    “卧艹,这个老狐狸,又TM套路我!”

    “第二次!”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套路了!”萧钦之气的牙痒痒,咬牙切齿。

    忽然,萧钦之顿悟了一件事,看似族长没有处罚萧扬,实则已经开始了算计,萧扬信誓旦旦去献殷勤,结果可想而知。

    “卧艹,一箭双雕,老狐狸狡猾如此!”萧钦之又啐了一口。

    ......

    ...

    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

    立春过后便是雨水,天气忽冷忽热,乍暖还寒,小雨润如酥,潜入夜,连绵不断,金牛山上翠烟朦胧,苍绿欲滴,凤栖湖上烟波浩渺,连水接天,湖畔杨柳似若画笔,随风搅动春意。

    一湖一山,交相辉映,不若仙境,随细雨沁入土地,烟雾迷蒙中,农户忙作在田间,戴蓑披衣,撒下一年的希望,此乃人间也。

    距族长一箭双雕之计,已经过去了两天,但萧钦之余气未消,每每想起,一连被族长套路两次,心中便结郁闷之气,连带着这两日话都少了许多。

    话少了,读的书自然就多了,萧钦之这几日埋头苦读,已经读完了崔老头给了《论语释义》,《庄子》又背下了几篇,“颜楷”稍稍长进一些。

    萧钦之近来的改变,让萧书和胖老八特别不适应,混日子的带头大哥突然悬崖勒马,变成了一个学霸,后面的一众小弟,顿时就迷惘了,思想没转过弯,生活就失去了方向。

    而这两天,萧书与萧钦之搭话,也不被理睬,岂知萧钦之一时拿族长没办法,只好把气撒到了他的大冤种儿子身上。

    今日又是下雨天,路上泥泞,萧钦之中午不回去,与崔老头下几盘棋,顺便蹭一顿饭,岂不美滋滋?

    待用完了餐,回到了学堂,萧钦之靠在了窗檐上赏景,春雨在湖面上荡着小圆圈,远处的烟雾愈来愈浓,猛不丁,钻出来一只野鸭子,又一头钻进了水里,顿觉得有趣。

    萧钦之有闲情逸致,雨赏凤栖湖,但萧氏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因明天要去北雅集,实在是耽误不得,便撺掇着胖老八,两人一道,趁着中午时间,摸到了萧钦之跟前。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萧钦之扭过头,便看到了两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急匆匆的走来。

    “四弟,四弟,有急事。”萧书急切道。

    “什么事?”萧钦之抹过头去,继续赏景。

    “就是...就是...”萧书一反常态,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很不好意思开口,似乎难以启齿。

    一旁的胖老八见状,索性说道:“四哥,是这样的,明天北雅集,杨氏小娘子也会去,二哥想让你代他去面见。”

    惊的萧钦之猛然回头。

    素日里,萧书的脸皮一贯厚实,连挨他老子揍都不在乎,没想到,此时脸上竟然透出点点红来,时常看“论语”的他,竟然会为这事感到羞涩?

    真可谓:稀奇之母给稀奇开门—简直稀奇到家。

    却是逗得萧钦之蓦的大笑,龇着一张嘴,打趣道:“二哥,怎么回事?那杨氏小娘子莫非长了三头六臂,你不敢见,便让我替你见?”

    萧书脸上愈发的红,眼神闪躲,恼道:“四弟,莫瞎说,她长得可...可好...好看了。”

    萧钦之“噗嗤”一声笑,莫非萧书放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纯真心?

    胖老八撇嘴道:“二哥,我去年可是见过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看,依我看,还是颜氏小娘子好看。”

    萧书不屑道:“你懂甚?”

    胖老咂嘴道:“杨玉不就长得大点么,还能当饭吃不成?”

    萧书瞪了胖老八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脸上露出了迷幻的笑容,反问道:“杨玉可以哺育两代人,颜若雨可以不?”

    这车开的猝不及防,胖老八愣住了,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而萧钦之已然明白了,萧书原是有特殊的癖好。

    萧钦之忍笑道:“那为何要我去见?”

    萧书顿时止声,变得不好意思。

    胖老八毫不犹豫的戳穿,说道:“他怕被人瞧不上,找四哥你帮忙。”

    这个时代,女子以美为荣,好有阴柔之风的帅哥,那潘岳去街上逛,被一帮妇人围追堵截,疯狂掷瓜果。左太冲效仿潘岳,则被啐了一脸唾沫,还有卫玠来建康,被女子看了一路,有个成语叫“看杀卫玠”。

    萧钦之长得帅,人送外号“江左卫玠”,萧书想让萧钦之冒充他,博眼缘,剩下的事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这是明晃晃的诈骗啊,萧钦之细细斟酌后,顿觉得不妥,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眼萧书,除了黑点,长得稍微壮实一点外,无官端正,手脚俱全,虽勉强达到及格,但比娘炮好太多。

    况且,像萧书这种人,不能单靠颜值来界定,这是不公平的,萧书的逗比远超他的颜值。

    若是与萧书相处久了,便会牢牢被他的逗比所吸引,哪还会有空注意他的颜值呢?

    可惜,世人皆是颜狗!

    萧钦之摇了摇头,蹙眉道:“二哥,我不能代你面见,不过,容我想想,一定有别的办法,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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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钦之献计,萧书追妻(一)

    弘农杨氏于西汉时期,扬名于杨敞,弘农华阴人也,其妻乃司马迁之女,杨敞深受权臣霍光信奈,累计迁至大司农,后拜御史大夫,封安平候。

    杨敞有两子“忠”与“恽”,均以才识闻名,显贵于朝廷,来往皆是名士大儒,一门两候,何其荣耀。

    因杨恽气量狭小,争强好胜,同位有忤己者,必欲除之,其被封安平候,乃是告发霍氏所得,此行为为人所不齿,后被政敌除之,其侄杨谭承袭安平候,亦受其牵连,被贬为庶民,弘农杨氏第一次没落。

    光武中兴,东汉立,经学世家—谯国桓氏,三代帝王师,少年杨震拜师于著名儒学大家桓郁,研习《欧阳尚书》,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被时人誉为“关西孔子”,五十岁方才入仕,历任太仆、司徒、太尉,弘农杨氏再次闻名。

    杨震后,有杨秉、杨赐、杨彪共四世,两帝师,四太尉,被誉为“四世三公”,成为当世第一流士族。

    曹魏时期,曹丕与曹植各树党羽,争夺子位,杨彪之子杨修卷入其中,被曹操猜忌,又因杨彪秉承汉祚,耻为魏臣,杨修持其父志,与颍川荀氏支持未有篡汉之心的曹植,后曹丕被立,杨修遭杀,弘农杨氏第二次没落。

    河内司马氏取代曹魏,西晋建立,外戚世家弘农杨氏又一次兴起,一族两后,三杨专政,晋武帝殁,贾后联合宗师灭三杨,弘农杨氏再次没落,此也为八王之乱肇端。

    永嘉南渡,弘农杨氏并未南迁,而是投靠胡族姚襄,至东晋吴地立国三十余载,方才在杨亮带领下,南渡过江,然为时晚矣。

    且杨氏代表人物杨佺期沈勇果劲,而兄杨广及弟杨思平等皆强犷粗暴,为世家大族所不齿,仗着弘农杨氏与谯国桓氏为世交,在桓温的帮助下,才立足晋陵郡。

    杨拴期为人十分粗犷,与江左文人名士风气格格不入,迟迟不得融入,而杨佺期又自认为是“四世三公”之后,江左的诸多士族门阀都无法与之相比。

    有人曾将弘农杨氏,与顶级门阀琅琊王氏作类比,杨佺期闻之,心中愤懑不平,足见其心高气傲,此前萧氏跌落寒门,求颜氏女不成,转求杨氏女,被杨氏悍然拒绝。

    这个时代的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的意愿基本不被考虑,世家大族的子女就更无自由婚姻,都是高门政治联姻,亦如才女谢道韫嫁给王凝之,婚后一句“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道尽苦楚。

    若是萧书一开始就求杨玉,便是下娶,这门婚事还是很简单的,可惜,族长秉持士庶不通婚,非要求颜氏女。

    这事吧,不说杨拴期,换作任何一家,心里估计都不平衡,此前的萧氏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杨氏,故才有这一出。

    如此一想,萧钦之颇为头疼,靠在窗檐上,苦思冥想,心想:“古人是非常好面子,对家族声誉尤为重视,萧氏此举,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打杨氏的脸。所以,须得弥补杨氏心灵的创伤,给足了面子,这桩婚事才能有的谈,关键得怎么给?”

    不过,萧钦之又想了一件事:“北地五姓,只有萧与杨为寒门,士庶不通婚,连此前的萧氏都谨遵,何况另外三家呢,他杨氏就算想攀高门,也不见得就被待见,如此一来,杨氏还有比与萧氏联姻更好的选择么?”

    “嘿嘿......”想及此,萧钦之诡笑,顿觉得这件事有戏。

    就萧钦之思索的这么一会儿,萧书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见萧钦之诡笑,忙问道:“四弟,可是想到好法子了?”

    萧钦之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轻声道:“等等,我再细细斟酌一番。”

    踱步在学堂内的萧钦之,心中细细思量许久,未有所得,不觉窗外春雨窈冥而过半,皦日笼光於绮寮,目光忽朝窗外一瞟,顿时移开不眼睛了。

    只见雨后初歇,天地明亮,金牛山下,凤栖湖上,青山黛水,湖光山景皆一色。

    春风一吹,氤氲流动,烟雨朦胧层层去,青山与湖水一道携手前行。

    萧钦之吸着泥土的清冷与芳草的鲜香,顿觉心旷神怡,心胸开阔,面对着如此雨后美景,一句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这句诗足足给扬州打了上千年的广告,而此时的晋陵郡隶属于扬州,用在此处,也是恰当。

    忽然,萧钦之目中生光,灵感就来,如果能有名篇来吹捧弘农杨氏,再邀其余三家中的任何一家做媒,双管齐下,杨氏面子里子都有了,问题必然迎刃而解。

    至于名篇,萧钦之自付背过不少的诗,写不出,就找应景的,找不到应景的,就裁剪缝合,总之,问题不大。

    “哈哈!”萧钦之大笑。

    萧书催促道:“四弟,你别笑了,快说说,是何法子?”

    胖老八也一脸的好奇。

    萧钦之眦了一眼萧书,嫌弃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善其器。甭管什么好法子,你自己也要争气。”

    萧书一本正经的请教道:“怎么争气?”

    “扑哧!!”

    胖老八不觉捂住了脸,快要笑岔气了。

    萧钦之也被脑回路惊奇的萧书给逗笑了。

    萧书还不自觉,一脸的急迫,真就恋爱无脑了,催促道:“你们俩别笑,快说啊。”

    萧钦之道:“先从自身形象改变,你这头发多少天没洗了?”

    萧书不明所以,道:“五日洗沐一次。”

    《史记》中有明确记载,西汉官员每五日洗沐,魏晋依旧沿袭这一规定,士族阶级基本遵循。

    不过,五天不洗头发,近处一瞧,油光亮,显然是不行的,萧钦之道:“以后要每天洗。”

    长头发洗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古人自然也怕麻烦,一个月洗一次都常见,萧书不解道:“为何?”

    萧钦之委婉的说道:“长相不是你的优势,但可以提升气质。”

    萧书自认为在这帮族弟族兄中,长相虽然比不上萧钦之,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再一看胖老八,顿时信心就来了,道:“四弟,莫取笑我,我知我比不上你,但为兄也没到见不得人的地步。被人唾弃的左思都能娶到翟美娘,左思远我矣。”

    不知哪里来的蜜汁自信,倒是让萧钦之一愣,只得耐心的解释道:“二哥,你想啊,左思虽说长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他努力读书,靠才华娶得美骄娘,可读书是你该考虑的事么?”

    如此一来,萧书就明白了,点头道:“四弟所言不差,那我该怎么办?”

    “先洗头洗澡,每日都要洗,要爱干净,不能留下一个邋遢的形象。”

    “如此就能提高气质了?”

    “接下来要学会高冷。”

    “何谓高冷?”

    “简而言之,高高在上的冷漠。”

    “还请四弟教我?”

    “尽量不说话,不外露情绪,故作深沉,言多必失。”

    “再然后呢?”

    “要让杨氏小娘子对你产生好奇!”

    “这又是何解?”

    “二兄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女子也,实则......”

    胖老八也有同萧书一样的困扰,所以听的格外认真。

020、“寒食散!”

    二月下旬,这日,东方初升,霞光初现。

    北雅会一年一次,一来为晋陵北部南下的所有侨人俊才,提供一个展示自身风采的舞台,用来提高个人声望;二来是借机给五姓话事人,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用以共同磋商制定战略方针,因而各家历来重视。

    萧氏庄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行几十人的浩大车队,渐次而出,走在最前头的是七叔,一身劲装,腰间横跨长刀,身后背弓,站在立乘车上,作为前导。

    中间是两辆大青牛车,因少马,便用牛替之,两丈长,六尺宽,皂色车斡,边缘有装饰,挂有萧氏彩带,车厢两侧开有小窗,用赤色帷幕遮挡,内设布软,用以止颠簸。

    大青牛车后缀几辆小车,盛放路上人员物资之用。

    族长与六叔两人坐前车,左右骈卒两人,萧钦之,萧书,胖老八三人次之,左右骈卒一人,用以区分尊卑。

    九叔带着人殿后,亦是与七叔一样的装饰,站在立乘车上,警惕后方。

    车队一行五六十人,有二十个常年习武的精悍部曲,剩下的是佃户,平时耕地,战时可为劲卒,亦是豪强的私人武装,若是把这些大族的私人武装集结在一块,可立马得一支军队。

    车队出了萧氏庄园走上了大道,沿途行人纷纷避让,皆叹萧氏礼仪车队壮阔,一路西行,大约十里路,就到了丹徒水道,这里有个渡口名“西津”,萧钦之一行人要弃车走水路,而吸足眼球的车架等,需由几人驾乘原路返回萧氏庄园。

    晋陵郡故名毗邻郡,治所在京口,后北人南下,设侨郡南徐州,后又改名晋陵郡,治所变更为晋陵县,刁氏自永嘉南下以来,历代侨居京口,北雅集历来为五姓之首的刁氏承办。

    武进以北为曲阿、丹徒,再以北是丘陵地带,陆路不好走,大多走丹徒水道北通京口,丹徒水道历来名称不一,谁为首开,至今已不可考。有传为吴王夫差首开,《越绝书》卷二记载:“吴古故水道……入大江,奏广陵。”

    东吴时期,岑昏凿丹徒至云阳,而杜野、小辛间(杜野属丹徒,小辛属曲阿),由于丹徒以北为丘陵地带,地势高,运河涸泽,东晋初年开练湖,立丁卯埭,以调剂水量,丹徒水道开始承担建康至三吴的重要作用。

    丹徒水道穿晋陵郡而过,上接北防大城京口,江对面是广陵,往下绕太湖,沟通三吴,通三江(曹娥、浦阳、钱塘)至会稽。

    古有“三弯抵一闸”的俗语,即“截其道使之阿曲”,增加弯度,减低坡降,减缓河水走泄,丹徒北的丘陵水道便是如此,九曲十八弯。

    萧氏所乘的两艘二层大船,不比小船,故行驶缓慢,更不必说来往三吴与建康的满载大船,鳞次栉比,接天蔽日,须得三天时间方可抵达京口。

    虽然大青牛车上铺有布软,但颠簸感还是很强烈,萧钦之殊为不适,直至登船而行,才舒服许多,站在大船前头的甲板上,呼吸着来自乡野,河流的清风,分外开朗。

    边上的站着一声白衣的胖老八,不时的指着远方的某一处,而萧书则是一身黑衣,负手而立捂折扇,面容冷峻,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这是萧钦之给支的招,黑衣凸显稳重气质,面容冷峻不言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故作高深状,一丝小风吹得衣襟纷飞,妥妥的“装逼”范十足。

    胖老八看着“装逼”的萧书,非常艳羡,恨不能取而代之,只可惜,三人事先已经商量好了,萧钦之和胖老八穿白衣,用来衬托黑衣的萧书。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明媚,没了昨日小雨的阴柔,洒向世间,照的一身黑衣的萧书熠熠生辉,若是远看,不及近看,端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只是,萧钦之就站在萧书身旁,一眼就瞧出了今日萧书的“与众不同”,这货不但佩戴了香囊,还涂了一层粉,连腮红都打上了,之前牛车上光线暗,没细看,这会甚是扎眼。

    魏晋时期,男子盛行“阴柔之风”,涂脂抹粉,佩戴香囊,活脱脱的一个“娘炮”,个个想当“璧人”。

    魏明帝曹叡手下有个大臣叫何晏,长的十分俊俏,且皮肤非常的白皙,是一个肤白貌美的美男子。

    曹叡为了验证何晏有没有抹粉,特意在大夏天请何晏吃热汤饼,热的何晏一脸的汗,无奈用袖子去擦脸,脸上的皮肤却是被汗水滋润的白里透红,水润光泽,并无抹粉。

    但非人人与何晏一般,天生得了一副好皮囊,于是便涂脂抹粉,效行举止,以至于蔚然成风。

    可萧书穿的黑衣,本就显白,这货还涂了一层粉,再加上那无法言语的腮红,给萧钦之的感觉就是,这货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关键这货还颇为洋洋自得,萧钦之实在受不了,嫌弃道:

    “二哥,赶紧去洗脸。”

    萧书侧过身来,不解道:“不好么?”

    “你这脸,停棺七日都没你白,再说,接下来还有三天,你总不能不洗脸吧?”

    萧书“豁”的一声,懊恼道:“是哦,倒是忘了。”转身就去船舱盥洗。

    胖老八凑过来,看着萧书离去的背影,兴趣盎然的说道:

    “四哥,我们找二哥弄点‘寒食散’,听说服散后,会有飘飘欲仙之感,似若云中飞舞,美妙至极。”

    “寒食散”亦称“五石散”,乃是一种剧毒物,本为药方,可作救人之用,由名医张仲景发明。

    魏晋时期,始由何晏称服五石散觉神明开朗,气色红润,此后世人效仿,在高端社交圈形成服散之风潮。

    然,终日服散,对人体有大害,会镇日昏昏,身体消瘦。严重时,头痛欲裂、心痛如剌,须发凋落,全身疥疮。且说这药另有助兴功能,以至男女不忌,乱伦寻常,放浪形骸。

    萧钦之心想这不就是后世的“嗑药”么,这是嫌活的命长了,但素日不见萧书“嗑药”,又怎会有这个呢?

    便好奇道:

    “二哥哪里来的?”

    胖老八幽幽道:“去年你不在,我和二哥一起去的,当时我表哥给了我们一点,他们一帮人都在服散,二哥回来后一直说这事,只恨没带‘寒食散’,这次他肯定带了。”

    萧钦之眯眼道:“去年你也在,你也服了?”

    说到这事,胖老八就气的慌,脸颊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啐道:“二哥忒不讲义气,那寒食散本是我表哥给我的,却被他一口吃完了,一点没留。”

    萧钦之纳闷道:“那我也没见他在家里服散啊?”

    胖老八道:“哼哼,几千钱才能买一贴的,他那点月例钱哪里够?不过前些日子,他找我借了不少钱,应该就是买‘寒食散’的。”

    正说着,萧书已经盥洗完了,脸上湿漉漉的,走出来,一见面,萧钦之就问道:

    “二哥,有好东西也不拿出来分享分享?”

    萧书装傻,眼神闪躲道:“四弟,你说的什么?”

    “还装?”萧钦之直言道:“我都知道了,‘寒食散’,还不快拿出来?”

    萧书蒙混不过去,转手就要跑,却被胖老八和萧钦之联手擒住,硬是从身上搜出来,然后就被萧钦之没收了,瞬间换了一张眼,极其严肃,义正言辞道:

    “二哥,这玩意是剧毒,不能服用,当心性命不保。”

    萧书郁闷道:“四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他们都在服用,也没见出什么事?”

    “少量服用当然没事,但是这东西会上瘾,服用多了,必死,而且死的很惨。”萧钦之想举几个服用“寒食散”遭惨死的事例,奈何对这段历史了解有限,一时没想出来。

    萧书满不在乎道:“四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快还我,好几千钱买的呢。再说,届时,他们都服散,我们要是不服,岂不是被小看了?”

    “你管人家做什么?我听说琅琊王氏的王徽之,王献之,名誉江左,还有胖老八舅舅家的戴逵,满腹经纶,你怎么不去学他们呢?”

    .......

    萧钦之一顿“噼里啪啦”的说教,惹得萧书极其不耐烦,摆手,驳道:“四弟,你若是想自己用,就直说,你帮我这么大忙,就且将这“寒食散”做谢礼了,其余的不必再说,我自有分晓。”

    萧钦之当场从身上将“寒食散”取出,毫不犹豫的扔向了河里,萧书手慢了一步,哀惜一声,转而愠怒以对,大声道:

    “萧钦之,你这是做什么?几千钱买的,你说扔就扔,不是你的钱,不心疼是么?”

    “还有,我是你二哥,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若是不是我二哥,我都懒得管。”

    ......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彻底把萧书惹恼了,一张脸气的绯红,吼道:“你这是把我当你二哥?依我看,你眼里根本就无任何人?”

    “是了!是了!”

    “四叔原来是大官,四婶又是大族出来的,你原是聪明,肖母长得又好看,自然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我等兄弟哪一个能及你,且现在你又读书了,我爹又器重你,崔老头说是给萧氏教书,实则就是给你一人教。说来,整个萧氏谁不知道,四叔养了一个好儿子。”

    “我哪里敢当你二哥?以后,我叫你二哥罢!”

    萧钦之也是怒了,回怼道:“你说就说,你扯那么多干嘛?我要去读书,那是我愿意的么?还不是你爹给逼的?长得好,是我能决定的么?爹妈给的,我能怎么办?再有,你要读书,崔老头还能不教你?”

    “别动不动就怨天尤人。”

    “总之,我将话撂下,别人家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你是我二哥,我就一定管着。”

    胖老八见两人闹得如此不愉快,暗怪自己多嘴,劝道:

    “四哥,你少说几句。二哥,你也别生气,四哥也是为了你好。等到了地方,我去找我表哥,给你取来。”

    萧书心里这才好受点,瞪了一眼萧钦之,甩着袖子就要走,岂料萧钦之寒声道:

    “胖老八,你若是替他取“寒食散”,别怪我不客气,不只是这次,以后但凡我见到你们谁有“寒食散”,我见一次,扔一次,绝不含糊。”

    又对着萧书道:“二哥,我若是知道了你服‘寒食散’,就一定对二伯说,让二伯亲自和你交流。”

    萧书闻言,转身回首,一想起他老爹手里的棍子,脸上就露出一丝惧色,指着萧钦之,嗔道:“你—----”

021、寒亭渡口

    萧钦之没见过服用“寒食散”之人毒发的惨状,但萧钦之对于后世的禁毒宣传耳濡目染,纪录片里上演的一幕幕,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萧钦之的强硬,与萧书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隔阂,自甲板上,两人大吵了一架后,萧书便不再理会萧钦之。

    胖老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自己的一句多嘴,弄成了这般模样,甚是自责,又背地里劝解了一番,无果,伏在船舷上,对着两岸后退的树林叹息。

    耳边无声,萧钦之倒也乐得清静,起身去取了一支笛子。

    大姐箫藴之通乐理,嫁人后,这支紫竹笛便留在了家中,萧钦之想着这几日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带上,路途上摸索摸索,用来驱除烦闷也好。

    萧钦之前世学过竹笛,有一定的基础,只是这根紫竹笛与现代的笛子不一样,它虽是七孔,发五音,却是无笛膜,音色更是与箫接近,低沉雄浑。

    有习惯称“横吹笛,竖吹箫”,实则在魏晋时期,笛箫还未分家,统称为笛,只是吹奏方式不一。

    萧钦之捣鼓了一阵,手中的紫竹笛如无意外的发出了声,可惜太久未吹奏,气息不匀,不消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

    学习过笛子的都知,第一首必练的曲目是《小星星》,这是一首神曲,吉他入门,也是一样,难度不大,小处见大。

    萧钦之整个白天都在吹这首《小星星》,对于这支紫竹笛也十分熟悉,除了无笛膜外,基本没什么差别,余下的只需要锻炼气息便可。

    .....

    水上的漫漫路途,过了初见时的新鲜,剩下的就只是无聊,萧书心里的还未气,谁也不搭理。

    萧钦之又自顾自的吹笛子,亦是不搭话。

    倒是苦了胖老八,欲睡总被笛声吵醒,想说话又无人言语,就在睡与不睡的恍惚间,时间一溜就到了晚上,船队停靠在了曲阿的寒亭渡口。

    热闹的渡口去除了白日里的喧嚣,清冷了许多,随着栖息在渡口的客船上的烛火,一盏接着一盏的灭,世界渐渐归于平静。

    今晚的夜空很明净,繁星点点,浩瀚无垠的星河一览无余,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相对而泣,北斗七星的勺子遥指向东北。

    岸上新绿的枝丫上披着一层柔和的星光,泛着朦胧的光泽,夜风掠过,响起了一阵“簌簌”声,水中的嫩芦苇在风中摇曳。

    星光照亮了脚下了的路,通向了大船的一首一尾,长夜初始,无心睡眠,各怀心思的两人渐次而出。

    散着发的萧钦之,披着一件薄衣,听着“簌簌”声,走出了船舱,站在船首,仰头观星空,俯身闻风声。

    站在船尾的萧书,负手仰头,漫漫星河,闻风而叹,却固执的认为自己没错,错的是萧钦之,道歉的应是他。

    处于两人中间的,则是在无计可施而被迫呼呼大睡的胖老八,不隔声的船舱,回荡着响亮的鼾声,风一声,鼾一声,此消彼长,好不有趣。

    白日喧嚣浮躁,夜晚清净宁人,睡得着的大有人在,睡不着的也无可厚非,或思念,或忧愁,或欣喜,或悲伤......

    总之,无心睡眠的理由太多了,何止萧书与萧钦之,寒亭渡口内,总有那么几艘小舟泛着烛光,不肯歇。

    蓦的,寂静的黑夜里忽,有一丝低沉的笛音溢出,有扰民的嫌疑,如此没有公德心的事,定不会是萧钦之干的。

    而萧钦之本就睡不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侧耳聆听,聊胜于无。

    然数音之后,萧钦之却是皱起了眉头,遥看向了那几盏栖息的烛火,因为这人在吹奏“小星星”。

    萧钦之白天在熟悉紫竹笛,锻炼气息,“小星星”是吹了不少遍,怕是被哪个闲人听了去,记在了心里,便在这大晚上,堂而皇之的吹奏。

    “小星星”很短,闲人吹了一曲后,没有暂歇,却是又吹起了另一支名曲,桓子野的“梅花三弄”。

    笛音低沉如呜咽声一出,气氛肃穆深沉,仿若寒冬腊月,万木凋零,唯有梅花铁骨铮铮,迎寒而立。忽而笛音大幅跳跃,旋律的层次感顿现分明,又现苍劲有力。

    很显然,这位闲人功力深厚,非比一般,且富有趣味,否则,怎会一开始不演奏“梅花三弄”,反倒是吹奏听来之曲呢?

    魏晋风流,飘逸如此,向来不羁,不拘泥于世俗礼仪,素未谋面,也可邀酒一杯,萍水相逢,或可听曲一首。

    若是在平时,萧钦之能有幸,现场聆听如此高超的演奏,大抵是要说上一句“感谢”之类的话语,但此时此刻,约莫是没有类似感谢的心情的。

    这位闲人或许存着指正的心思,原是好意,但萧钦之涉世未深,不懂魏晋风流,只觉得受到了唐突,“梅花三弄”前的一曲“小星星”,分明是嘲弄他技艺低俗之语。

    好吧,且说技艺低劣,不堪入耳,但素未谋面,又无结交,这位闲人何必辱人呢?

    萧钦之越想越气,遥看那几盏栖息的烛火,一时不知是哪盏,心想:“若是挨个叩门质询,倒是落了下乘,但就此被辱却无动于衷,又太过憋屈。”

    思来想去之下,萧钦之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转身回了船舱,迅速穿好了衣服,取出了紫竹笛,朝着那几盏烛火,屏气凝神,开始吹奏笛声版“神话”。

    这首曲子难度不高,一般学个几天就能会,这也是萧钦之记得最拿手的曲子,玉漱等了两千年,而萧钦之也莫名跨越了一千多年,两者何其相似。

    萧钦之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却是有无尽的孤独,来自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一个浑然不同的人被迫融入这个时代的孤独。

    这种孤独,此世间无人知晓。

    柔和夜色下的寒亭渡口,夜风轻轻拂,一曲“梅花三弄”刚刚落下,又迎来了一曲极致孤独的“神话”,似风过屋檐,遁入一片萧瑟竹林,扰动了孤独一阵,似泣又如诉,呜咽且悠呜。

    然而,这一曲孤独的“神话”却停在了最精彩的地方,忽而无笛声了,一切归于安静,亦如酒至尽兴却无酒,情至浓处来天葵。

    若是遇上哪个不讲理的,定是要骂娘的;若是遇上不怜惜的糙汉子,说不得要浴血奋战,厮杀一场。

    然,萧钦之非酒,更不是女子来天葵,自然无法被强迫,殊不知,这本就是萧钦之故意为之。

    一来,萧钦之刚接触紫竹笛,气息显然不够吹一曲完整的“神话”,二来,萧钦之的恶趣味,存着“报复”的心思。

    “神话”刚停止,那几盏烛火中,就传出几声急促的笛音,似是再问:“怎么停了?”

    见无人应答,又接连催促了几声,对于爱乐之人来说,这个夜晚注定无眠,萧钦之很满意这个效果,伸着懒腰,准备回船舱睡觉。

    便瞧见胖老八不知何时起来了,幽怨的憋着一张嘴,道:“四哥,你真不地道,扰人清梦就算了,曲子也不吹完,这可怎么好睡得着?”

    后面的阴影里,露出了萧书的身影,啐道:“老八,现在你知道了吧,他这人,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如今他倒是想睡,我们岂能让他睡?”

    胖老八回头见识萧书,心里一喜,笑道:“二哥说的好,四哥不厚道,太可恶了,他想先睡觉,没门。”

    另一艘大船上,半天未落棋子的族长,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萧钦之的打算,笑着前俯后仰,对着六叔说道:“这个混小子,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我道怎么停了呢。”

    六叔不解道:“所为何?”

    族长捋须笑道:“他与人斗法,胜了。”

    那几盏栖息的烛火,在长久的无人回应后,其中一盏烛火里,一个富贵公子气极道:“阿姐,这人太无礼了,你好心教他,不领情就算了,何必如此,那人看着长相不凡,实则品质不堪,兰陵萧氏,可见一般。”

    一名青发及腰的女子,手握一支笛子,看向了夜色中,平淡道:“背地里生气,只会庸人自扰,徒增烦恼,会有机会见面的,不如当面问个明白。”

    富贵公子道:“弟已知晓。”又气道:“等见过的啊父,就去寻那人,倒要当面问问,为何无礼?”

    女子笑而不语。

022、族长起手二连坑,萧钦之彻底懵逼

    清晨,东方鱼肚白,晨风微微冷,寒亭渡口开启了一天的繁忙。

    来自三吴的船只,纷纷收锚离泊,继续溯游北上,夜晚将会在丹徒靠岸,再下一站便是吴地北方重城—京口。

    京口,三国时期,吴大帝孙权设立的军事重镇,一度成为都城,也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生长的地方。南宋词人辛弃疾登北固山,缅怀宋武帝刘裕,虽起家于微末,却有扫荡长江以北的雄心壮志,曾写下“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历史名句。

    然,此时的刘裕还未出生,“斜阳草树,寻常巷道”更是无从说起。

    至东晋时期,司空郗鉴治京口—广陵战略正式成形,防卫京师镇京口,北伐进攻则屯广陵,非但如此,永嘉南渡第三条线路,渡淮河,过邗沟至广陵,过江到京口。

    因而京口、广陵同为容纳北方流民聚集地,且京口西接建康,南通三吴,地理位置优越,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京口已然成为了一座集经济、军事于一体的沿江繁华大城。

    北溯丹徒水道,至京口境内,远观长江口,雾气弥漫,云气缭绕,有三座孤山坐落江海云雾之中,此三山为金山,焦山,北固山,水道穿三山而过,并入长江。

    “多景雄据金焦间,夕阳微照海门山。”

    船队脱离丹徒水道,驶入长江,已经是傍晚时分,过了焦山东面的海门山,便算进入了大海。

    此时,入海口尚未东移,后世的上海还是一片汪洋,京口以东就是大海。

    萧钦之站在船首,眺望东方,夕阳西下,万道霞光扫过海平面,升起的蒸腾氤氲,五光十色,缭绕迷幻,直通天际,蔚然壮观。

    呈喇叭状的入海口,两条边际线浩然远阔,拥抱来自北下黄海的幽、青,辽东的大海船,以及自东海北上的三吴大海船,铺满了整个江面,接天白帆,浩浩汤汤,无穷无尽,浮于云彩间,似若从天上来。

    单是一个京口,便已经如此繁华,萧钦之不敢想象,都城建康该是什么模样?

    这些大海船载货量大,吃水深,只能就近抛锚,沿江夜宿,待明日启锚奔建康,与之想比,萧钦之乘坐的船只能算是小船了。

    族长命人,将船上的旗帜高高竖起,迎风远扬,岸上的人看到后,架着一艘小船前来引航,入刁氏的私家码头。

    把一段长约一里的江岸纳作私家码头,萧钦之原以为这已经是豪横的顶点了,岂料胖老八和萧书大笑萧钦之没见识。

    待萧钦之上了岸,坐上了刁氏迎接的车架,行驶了几里地后,车停,萧钦之下车,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瞠目结舌。

    天色已经黑了,夜色下的刁氏庄园,灯火透明,竟然点亮了一整座山,映照的半空昏黄,层层楼台环山而建,房屋攀援而上,层次递进,左右对称,一目之下,左右远不及边。

    从庄园的正大门始,走至山前的居住地,萧钦之心里估算了一下,怕是走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什么叫豪横?

    这TM才叫豪横!

    而且,刁氏不但经济豪横,更是进入了东晋权利中枢。

    京口刁氏从永嘉南渡开始,第一代是家主为刁协,东晋初,任职尚书左仆射,尚书令,秩一千石,职位不高,但为天子近臣,权重。

    王敦举兵入建康时,刁协被杀,后追封金紫光禄大夫。

    王敦被诛后,其子刁彝,手刃仇人,为父报仇,向廷尉自首,得到朝廷宽宥,现任吏部尚书。

    吏部,三国时魏始置,晋沿其制,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吏部尚书正三品,位列尚书之首,权重极高,当得东晋重臣。

    由此,京口刁氏成功跻身顶级门阀之列,料想京口刁氏,恐怖如斯,已是如此,那么天下门阀之首的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该是何等辉煌呢?

    历史书上的惊鸿一瞥,往往只三两言语来形容,萧钦之想象力有限,一时想不出。

    但此刻站在山下,萧钦之仰头看着灯火辉煌的刁氏庄园,心灵着实被小小的震撼了一把,愣愣发呆几分,不觉有人前来。

    萧氏随行的护卫被刁氏的管家领着去往别处暂居,近前不知何时,来了许多人,为首的是一身华服褒衣的青年人,面敷以粉,像若棺中之人,姿态飘逸,似是踏浪而行,人未至,香气先到。

    这名具有标志性魏晋风流的青年人名刁逵,字迫道,是刁彝的嫡长子,刁彝另有三子畅、弘、骋。刁骋最小,年纪与萧书一般大。

    五姓虽是世交,但萧氏为寒门,士庶有别,若是家主相迎,不合礼仪,而小一辈的刁逵出迎,最是恰当。

    谯、颜、杨路程都比萧氏近,因此提前到了,各家的年轻人都随刁逵出来相迎,也算是给足了萧氏的面子。

    刁逵隔着好几步远,行礼道:“家叔正与谢太守,颜中正,以及几位世伯同饮酒,闻萧世伯已到,急命我前来相迎。萧世伯,与几位世弟,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快随我进去歇歇。”

    各家年轻人紧随其后,纷纷效以行礼。

    谢太守就是晋陵太守谢弈,出自陈郡谢氏,卖刁氏一个面子,来参加北雅集,给同为北侨的北五姓站站场子,属于情理之中的事。

    颜中正名颜髦,出自琅琊颜氏,其父颜含参与征讨苏峻,获封平西候,官拜侍中,正三品。颜髦此前一直任职黄门侍郎,此番突然受令外任扬州大中正,这是一个明显的讯号,妥妥的未来政坛新星一枚。

    能提前在大中正面前露一把脸,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因而,这一届的北雅集,吸引力空前。

    族长心中一喜,暗道:“钱没白花”。捋着须,大笑道:“迫道,何须多礼。”又看向刁逵的身后,夸道:“北地才俊如此之多,老夫心中甚慰。”

    刁逵谦虚回道:“萧世伯,言过矣。”

    ...

    ...

    萧书牢记萧钦之的话,还未进刁氏门,就已经装上了,行完礼后,保持着标志性的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姿势,一言不发,面容冷峻。

    而很快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的萧钦之,则是一边打量眼前的众人,一边听着胖老八一一介绍来人名号。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殊不知,当萧钦之在打量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打量萧钦之,许多双挑衅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焦在了毫不知情的萧钦之身上。

    萧钦之肖母,长得俊秀,与萧书、胖老八站一块,俊秀的面容独树一帜,很好辨认。

    而且萧钦之的俊秀,还是符合魏晋人主流审美的那种俊秀,单是这一点,就足够惹得人嫉妒。

    更不用说年轻人本就心高气傲,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且族长早就暗自替萧钦之运营了一顿。

    人未至,名已到。

    萧钦之还没进刁氏门,“江左卫玠”,“围棋江左年轻第一人”的响亮名号就已经传到了众人耳中。

    族长与刁逵言语几句后,趁着如此多的年轻人都在场,看向还在识人的萧钦之,笑道:

    “钦之,你过来。”

    不知为何,萧钦之心底莫名起了一阵颤栗,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还是跌跌撞撞走上前,恭敬施礼。

    族长佯装训斥道:“让你近来,是想让你见识你道伯世兄的风采,好教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莫以为自己有几分才气,便可恃才傲物,更切莫再提自己是‘围棋江左年轻第一’之类的话语。不说你道伯世兄棋艺高超,远胜于你,便是在场的诸多才俊,哪个不擅棋?哪个会比不得你?”

    这哪里是训斥,分明是在替萧钦之疯狂拉仇恨,族长话音刚落,人群里便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之声,不服气的目光比比皆是。

    刁逵很给配合的抬了一手,看向了萧钦之,笑道:

    “早就听闻‘江左卫玠’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必世弟棋艺亦如长相,定是不负名声,恨不能立刻手谈一局。只可惜,今日天色已晚,世弟又远道而来,当好好歇息。待明日雅集,再与世弟手谈。”

    萧钦之傻眼了,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笑比哭还难堪,尴尬的行礼道:“承蒙世兄好语,钦之不敢妄自菲薄,围棋一道,只略有所得,明日,静候世兄相邀。”

    实则内心深处,已然翻江倒海,把族长骂翻了天,这个老狐狸,竟然堂而皇之的坑人,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族长很满意萧钦之的表现,又道:“诗辞音律,也要向你道伯世兄多多请教一番,不可闭门造车。”

    萧钦之彻底懵逼了,缓缓撇过头,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了族长,很想问一句:“老东西,这么坑你侄子,真的好么?”

    刁逵将眼前这个少年郎的种种纠结表情尽收眼底,忽而起了一丝兴趣,想着买一送一,便顺水推舟了一把好了,于是当众考教道:

    “钦之世弟,今日北地才俊皆在,何不赋诗一首?”

023、萧钦之的反击

    万万没想到。

    热心肠的刁逵卖一赠一,又抬了萧钦之一手,因而,当场命其以北地才接皆聚为题而作一首应景诗来。

    但萧钦之却是沉默了,准确的说,一时懵逼了,不知所措。

    短短的几息时间,让众人意识到,这件事是临时的,换言之,“应景诗”是真的要“应景”。

    参加北雅集有个潜规则,大家心照不宣,便是事先会准备好一两篇诗辞,或自己作,或找人捉刀,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吟诵出来,以此来抬高自己。

    哪能有当场作诗的呢?

    曹子健七步成诗,也仅此一例而已。

    非人人皆独占八斗的曹子健乎。

    因此,在看向萧钦之的众多目光中,多了几种:嘲弄、幸灾乐祸、看热闹。

    ...

    所谓:机遇与风险并存。

    料想萧钦之若是作出了佳篇,想必定会拔得北雅集头筹,声望再上一个台阶;可若是作不出,相应的,声望大损,必将被人视作虚有其表之辈。

    在东晋,一个人的声望与仕途牢牢挂钩,声望大损,则仕途无望,换而言之,萧钦之此刻作的不是诗,而是以后的仕途。

    说来可笑,但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每一个想要入仕途的人都得遵守。

    族长大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悔恨晚矣,一瞬间,心都揪紧了,脑中的应急预案层出不穷,最终落到了“年少轻狂”四个字上,但也只是亡羊补牢,效果甚微。

    胖老八止住了声,十根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鬓角都流出了汗,但看向四哥的目光,依旧是那么的信任。

    而萧书则是低下了头,走到萧钦之身旁,从容的打开了折扇,轻轻摇了几下,以作提示。

    折扇上的一行行字,萧钦之了然于胸,也明白了萧书的意思,但这是特意为杨氏作的奉承诗,却是不应景,显然不可取。

    萧钦之轻轻摇了摇头,陷入了“深层次”的思考中。

    萧钦之从后世来,看过唐诗,背过宋词,岂会被一首诗给拦住呢?实则脑中已经有了一首诗的雏形。

    之所以没动作,一来是没找到合适的应景诗作,脑中的诗是临时拼凑的,还需斟酌斟酌;

    二来是故意报复挖坑给人跳的族长。

    不见族长的一张老脸,若不是因为光线暗淡,怕是已经露出了猪肝色了,哪还有往日一丝的气定神闲。

    “老东西,活该!”萧钦之暗啐道,却是心中大呼过瘾。

    刁逵将族长的话理解岔了,以为萧钦之提前做好了诗作,只等着机会展示,便想顺水推舟,给个机会。

    此时,刁逵也意识到了不妥,见萧钦之不出声,又见摇头,以为作不出,便道:“倒是为兄唐突了,哪有一上来就让世弟作诗的,先不急,随为兄进去,好好歇歇,明日再作也不迟。”

    现场起了一阵轻微的“嘘声”。

    萧钦之还不在意“嘘声”,朝着刁逵施礼,低头的瞬间侧脸看了一眼族长,露出了白搓搓的牙花子,笑容甚是明朗,让族长准备打圆场的话,一下子阻塞在了喉结处。

    “还请世兄原谅,我初来乍到,见识浅薄,忽见贵府明光大振,赫赫显贵,一时心中震撼,思绪万千,不免失了礼。方才得世兄赏识,邀诗一首,此刻已有所得,烦请世兄命人取墨宝一副,以宣示上。”

    “豁!”

    事情竟然起了转折,现场一时起了窃窃声,有人期待,有人不屑,有人置身事外......

    胖老八纠结的十根手指依次分开,面容激动,心中大喊:“四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萧书收起了折扇,心中大定,退了几步,站在胖老八身旁,抬头缓缓看向天空,继续装逼。

    唯有族长木讷住了,两种表情在一张脸上同时上演,一边欣喜,一边愠怒,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萧钦之这个小混蛋给耍了,他早就腹中有稿,乃是故意为之。

    看着吃瘪的族长,六叔焦急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心想:“也有你吃瘪的一天?”

    事情一波三折。

    刁逵被吊足了胃口,愈发的好奇,笑道:“何必费时,世弟且与我来,当一观世弟大作。”说完就踩着木屐,“哒哒哒”的在前头引路。

    诗作嘛,实则完全可以当场吟诵,不必书写,主要是萧钦之心里的诗作还没完善好,这不就名正言顺的争取到了时间。

    萧钦之紧随其后,跟着刁逵往里走。

    不但刁逵被吊足了胃口,其余人等也都被吊足了胃口,皆跟在后面,倒要看看,这个“江左卫玠”能作出一首什么诗来?

    若是作不出,那乐子可就大了。

    北雅集还没开始,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萧钦之随着刁逵走入了刁氏庄园的内部,像是进入了一座精致典雅的迷宫,亭、榭、廊、槛、阁、堂,宛转其间,多附以奇花珍木,梅兰竹菊,四季常绿。

    更有一些蓄养的动物,如鹤、鹅、松鼠等,闲庭散步于奇花珍木中,一静一动,颇显优雅,高洁。

    但萧钦之万万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一头驴,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走在前头的刁逵,看到了驴子,突然止步,学了几声驴叫:

    “啊——呃——啊——呃。”

    这也就算了,后面的一帮人,竟也东施效颦,学刁逵驴叫,于是乎,一阵驴叫声响起,此起彼伏,煞是惹人好笑。

    好驴之风,始于东汉,汉灵帝尤为好驴,史书记载:“养驴数百头常自骑之,驭驰遍京师,有时驾四驴入市。”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这股好驴之风,刮过了三国时代,热度不减,直至魏晋,依旧被顶级门阀所持,美名其曰:优雅。

    “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去世了,魏文帝曹丕亲自率领一众文士出席他的葬礼,有感与王粲素日里独好驴。于是,大家一起学驴叫,给王粲送葬,后来这种吊唁的方式被称为“驴鸣之吊”。

    萧钦之以前自认为是个大混子,即便是现在读书了,也不是纯粹的为了读书而读书,因此,可以算个俗人。

    既然是俗人,自然是不懂“学驴叫”的优雅。因此,萧钦之一遇到驴子,便低着头,听着别人学驴叫,只是忍着不笑,却也着实难受。

    除却“学驴叫”这一处,萧钦之欣赏不来外,对其余的都无可挑剔,好奇的目光张张望望,便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般。

024、“抱名”亭下,初扬名!

    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萧钦之随着刁逵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名为“宜兰”的别院,说是别院,整个就一超级豪华大别墅,至少一千平的那种。

    特别是在半山腰上凿出的那一处十几丈长的“小湖”,周围种满了兰花,修竹,郁郁葱葱,缘湖行,绕过一座假山,忽见“小湖”中矗立着一座亭子名“抱名”。

    亭子外罩有素纱,朦朦胧胧能看到里头歪躺着几人,皆宽衣大袍,袒胸露乳,披发散肩,周围环绕着几名身姿妖娆的侍女,辅以管弦之乐助兴。

    “抱名”亭中,酒至酣处,忽听闻刁逵求见,传出一道懒洋洋的醉酒声,问道:“何事?”

    刁逵道:“禀叔父,谢太守,颜中正,各位世伯们,兰陵萧氏,萧世伯到了。”

    “哦—”

    “抱名”亭子中走出一位放浪形骸的老伯,撤去了外面的大袍,穿着滑稽的“吊带衫”,露着肩膀,连呼道:“舆卿,快来,等着你呢!”

    “叔至,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啊。”族长笑呵呵的上前。

    族长萧清字舆卿,年轻时,与刁逵的叔父刁论交好,那时的刁氏还未有如今显贵,而那时的兰陵萧氏也还位于士族之列,因而两人见面,倒是还能平等相待。

    亭子里的人,族长皆认识,大家一年见一次,早就知晓彼此,点头行礼,唯有谢太守面生,刁论特意引荐道:

    “舆卿,我与你介绍,这位乃是谢太守,年轻时,我俩一道去会稽,就已见过。”

    族长上前行礼道:“兰陵萧氏萧清,见过酒夫子。”

    “哈哈哈!!”谢弈大笑道:“何必见外,舆卿,快来一同饮酒。”

    又对刁论说道:“叔至,何烦你介绍,我与舆卿早就相识,我初任晋陵,去金牛山寻千冰道人,就是舆卿款待的。不然,你以为‘酒夫子’是哪里来的?”

    刁论抚额,欠笑道:“倒是忘了,晋陵县与武进相近,想来你们早已相识。”

    ......

    站在湖边的萧钦之,简直被族长的社交牛逼症给惊呆的,三言两语,就拉近了距离,要知道,那可是陈郡谢氏的谢弈啊,他兄弟可是谢安呐!

    刁逵将族长带到了地方,与刁论耳语了几句,便想着带萧钦之去另一处场地写诗,岂料,刁论当即道:

    “何必去别处,‘抱名’亭下扬名,岂非一件幸事?”不容有疑,随即差人寻笔墨纸砚,又对刁逵道:“还不请你世弟来面见?”

    世家大族行事,一举一动都暗含深意,莫以为刁论此举全顾老友之情,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一,明日的北雅集内定是要推三家士族子弟的,萧氏为寒门,即便扬名,也不可能能喧宾夺主。

    其二、刁论此举,是在向依附士族的北地寒门示好,一个顶级门阀的形成,非但要家族内部人才兴盛,同时外部的依附势力也很重要。

    其三、北地五姓联盟,以刁氏为首,形成一个金字塔,更像是一个人才输送的平台,所有通过这个平台施展抱负的人,都得念着好,刁氏收益最多。

    再者,即便写出的诗,不咋地,出洋相,那也是萧氏出丑,关他刁氏何事?

    一举多得,这个看似放浪形骸的刁论,实则是个人精,怪不得在刁氏内部有如此地位。

    萧钦之缓缓走向“抱名”亭,一一施礼,心中的诗已经斟酌好,底气十足,一举一动,不骄不躁,再有俊秀的外表加持,给人的第一印象,十分良好。

    亭子外的众人,尤其是寒门子弟,眼睛红的厉害,面对如此露面的机会,恨不能取萧钦之而代之,一展胸中才华。

    其中也有的寒门子弟,较为冷静,因为萧钦之代表的是寒门,若是表现不好,整个寒门都丢分,须知,寒门子弟对比士族子弟,历来刻苦,一向以才华见长。

    有人小声道:“仙名,你说他能作出么?”

    “不知,但观其言行,似不是莽莽之辈。”

    “‘江左卫玠’,以前倒是没听过,切莫徒有虚表,连累我等。”

    “子民,何以忧虑如此?他扬名与否,无关乎我等。你且看,我们之中可有长辈坐于亭中?”

    这人一愣,随即说道:“仙名之言,不无道理,虽说他与我等一般,可我等家世,与其较之,差之久矣。”

    ...

    ...

    仆人已经取来了笔墨纸砚,宣城纸、吴兴笔、新安墨,无一凡品,置于亭子里的矮案上,萧钦之脱掉鞋袜,跪坐于案前,慢条斯理的执起笔。

    标准的颜楷起笔,落在了雪白的纸张上,刻下了大气磅礴的第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此句取自《庄子》逍遥游,刁逵在一旁看着,萧钦之每写出一字,刁逵便报出一字,音量却是越报越大,等第一句报完,亭子几人迫不及待围上前来。

    但此刻无一人言语,皆目光抖擞的看着纸上的诗句,毫无疑问,他们被这第一句诗的气势给镇住了。

    而亭子外的众人,皆齐齐止声,震撼不已,目光聚焦于那个“抱名”亭下的少年人。

    若论诗作的气势,李太白当为古今第一。

    “垂天蔽日凌云志,欲与天公较高低。”

    第二句取自伟人,立意深华了,气势上丝毫不减。并在第一句的基础上,寄物言志,且将人的目光从虚幻的大鹏鸟,拉回了现实中,体现少年人的志向高远,意气风发,欲与天公作比较的豪放魄力。

    这首诗的上半阙,先不论写的如何,单论气势,冠绝于这个诗作刚兴起的年代,亦如喝惯了清酒的人,猛然被惯了一口烈酒一般,胸中顿时起了滔天好的豪意。

    萧钦之执笔蘸墨,继续写道:“千载圣贤今犹记,百年多病不堪行。”

    此句取自杜甫,持续将立意升华,跨越时间长河,来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圣贤辈出,文化荟萃,何其兴旺啊。

    然而,后一句就迅速将人拉回到了如今这个萧瑟的时代,北方沦丧,胡人作恶,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华夏民族在这一百年,生病了,再无圣贤出了。

    “自当奋勇追前续,身向函谷一路西。”

    最后这句,取自《老子》,是对前句的总结,更是对前两句的呼应,完美收关。

    借此鼓励后辈之人,应当生如大鹏鸟般的远大志向,要有与天公较高低的魄力,追随历代先贤圣人的足迹,克绍箕裘,为正在生病的华夏民族,作出努力。

    实则全篇隐喻:“北伐!”

    正诗写完,萧钦之在旁白处写下落款:“升平元年二月下旬,受刁世兄邀,作于北雅集前日晚,萧钦之字。”

    一息的平静后,亭子里爆发出炙热的呼喊。

    “善!”刁论大呼道。

    “大善!”谢弈迫不及待的捧着诗作,高亢的吟诵,更是对纸上的“颜体”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好字,好诗,他要收入囊中。

    但在座的可不是傻子,颜髦当即止住了,大笑道:“谢太守,怎可?快快拿出来,我等还没赏够。”

    刁协大慌,忙到:“先不急,先不急,诗名还没写呢!”

    刁逵凑到了萧钦之耳旁轻声说了一句,萧钦之点头会意,继续持笔,写下《北雅集题记》,作为诗名,为北雅集抬高名望。

    亭子里的几人捧着《北雅集题记》在仔细欣赏,眼中的火热藏不住,“妙哉”之类的言语毫不吝啬的赏赐。

    谢弈道:“真是好字,已然出新,有大家风范。”

    颜中正道:“诗更好,气泄万里之外,冠绝于今,立意也高,好诗,好诗,真是绝好。”

    谢弈道:“字更好,楷书一道,新意已出,形态已成,假以时日,至大成,不输王右军之楷。”

    颜中正道:“诗寓世人,字娱一人,岂可比乎?”

    两人争论不休,一个坚持“字好”,一个坚持“诗好”,谁也不让谁,倒是冷落了始作俑者的萧钦之。

    而萧钦之却是很淡定的跪坐在案前,整理着桌上的笔墨,依旧不骄不躁,波澜不惊,族长拿起酒杯,看着万众瞩目的侄子,猛地一口饮下,无一言语,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当萧钦之起身,退出了“抱名”亭,面对着湖边的众人,忽然听到众人齐齐行礼道:

    “萧世兄(弟)大作,恭喜!”

    “恭喜!”

    “烦世兄(弟),移驾一叙。”

    ......

    萧钦之恭敬的回了一个团礼,依旧淡定。

    “抱名”亭下,初扬名矣!

025、工具人胖老八

    一首《北雅集题记》,让萧钦之的声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狂涨,待遇也跟着提高,出“宜兰”院,自有人竹下让路。

    如果这还不算,那么刁逵主动牵着萧钦之的手,携手共出,算不算?

    东晋名人好“牵手”,遇到投缘的,或者欣赏的,便会主动牵手,以示热忱,那王羲之就经常牵手谢安,同游会稽山水。

    王恭与王忱没闹翻前,也经常牵手同游出镜。

    把“牵手”这套玩的最溜的当属桓温,因其有收集名士的癖好,每收集一个名士,都要主动“牵手”一次。

    顶级门阀的嫡长子主动牵一个寒门子弟的手,这可是偌大的垂青,换做旁人,羡慕还来不及,但萧钦之只觉得犹如针扎,如芒在背,浑身难受。

    被一个大男人牵着手,这算怎么回事?

    于是,在一众羡慕的眼光中,萧钦之溘然止住了步子,看向了身后的胖老八,“双手”朝着刁逵行礼,正儿八经的面露愧色,道:

    “世兄,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至此刻,滴水未进,但听闻家弟腹中敲鼓,方才想起临行前婶婶叮咛,实在有负嘱托,烦请世兄了。”

    胖老八看向了萧钦之,迷蒙的目光,懵懵懂懂的胖脸上,皱起了一个问号。

    其实,胖老八早就饿了,体型庞大的他,本就消耗多,早上之吃了一点,中午也凑合吃了两口,哪知晚上又迟迟等不到晚餐,已然饿的前胸贴后背。

    但胖老八是要脸的,找主人家要饭吃这种事,是万万干不出来的,怎奈肚子不争气,恰是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声,一切不言而喻。

    有窃笑声响起,被人围观的的胖老八,羞的一张脸瞬间变红,捂着肚子,拼死不承认道:

    “世兄,四哥,我不饿,不饿,真的,我不饿!”

    刁逵笑道:“无妨,无妨。”

    萧书看着大窘的胖老八,拍了拍其肩膀,装作冷酷道:

    “八弟,为兄也饿了。”

    胖老八欲哭无泪道:“二哥,我——我真不饿。”

    胖老八以为萧书在关心他,殊不知,萧书灵机一动,开始了装“逼”之路,淡然道:“圣人也食五谷,故饿。”

    萧钦之一愣,这不是自己在课间与崔老头插科打诨时说的话么。崔老头总是爱吹圣人,恨不得吹的圣人能在天上飞,萧钦之就反击说圣人是人,也要食五谷,既食五谷,则须如厕,故圣人行于地面。

    没想到被萧书给听了去,记在了心里,灵活套用在了这个场合,但还真别说,萧书这个“逼”言简意赅,又立意高深,装的真是绝了。

    胖老八听的晕晕乎乎,不知其意。

    但边上可围着一圈的“清谈”才俊呢,就差没机会展示自己,对于这个话题,大感兴趣,立即有人出言,引用《老子》,问道: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此何解?”

    萧书连论语都没读完,问他《老子》显然超纲了,但不妨碍继续装,只见萧书缓缓仰起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面无表情,并不言语。

    立刻就有人续道:“平平百年之身,何以长久?”

    又引用《北雅集题记》中“千载圣贤今犹记,百年多病不堪行。”

    论述道:“萧世兄方才诗有,圣贤千年前出,若能长久,何至于百年无圣人出?故圣人是人,当食五谷,故饿,无误。”

    “非也!”一名身着青色儒袍的年轻人说道,见其气质儒雅,眉目清秀,身材修长,比萧钦之高一个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中凸显傲气。

    拱手道:

    “圣非圣,道非道,怎可同言?”

    这名年轻人,大家都认识,其名徐邈,字仙民,其父徐藻,乃是吴郡郡学博士。

    徐氏祖籍东莞,乃是儒学世家,擅经学。永嘉南渡时,其徐邈之祖澄之与同乡臧琨等率子弟及乡邻千余家,落户于京口。

    徐藻为人正直,有浩然正气,又因出身寒门,不擅谄媚恭维,历来得不到重用,遂隐居吴郡,开堂授课,讲授经学,传习“洛声咏”,以点点微薄束脩为生,倒也乐得其所。

    徐藻秉持“圣人之道”,坚持“有教无类”,其门下弟子,遍布三吴,其中不乏江东门阀陆、顾等族中子弟,亦有寒门子弟。

    寒门子弟大多务实,求“经学”,江东门阀子弟则多学习“洛声咏”。

    何为“洛声咏”?

    顾名思义,就是洛阳的官话诗朗诵,虽然南北双方互相地域黑,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经常用“北伧南貉”等类似的话互喷。

    但不可否认的是,东晋朝廷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北人,北人大多沿袭洛阳官话交流,南人要想做谋高位,出将入相,就须得会讲洛阳官话,故有南人于徐藻门下求“洛声咏”。

    徐藻虽然隐居吴郡授学,但其落户在京口,故徐邈也是京口人氏,这就相当于后世高考政策,有许多考生,自小随着外出打工的父母于所在城市读书,高考则须得回到原籍参加。

    徐邈要想入仕,则需参加晋陵郡定品,因而与好友赵芸菲相约北上京口,提前来北雅集见见世面,混个脸熟。

    大家一看是徐邈,顿时心有芥蒂,且不论怎么说,徐藻终归是北人,怎么能去吴郡教学呢?

    难道在京口教学,会少了一碗饭吃?

    难道在晋陵郡当不得一个郡学博士?

    有人讥道:“徐仙民,吴郡山水养人,京口大浪滔天,你于吴郡来,道路可还通顺?”

    又有人讽刺道:“吴郡之余京口,亦是圣非圣;吴郡之道之余京口之道,亦是道非道,怎可同言乎?”

    徐邈明显年轻了,一时口讷,被怼的不知言语,一旁的赵芸菲斥责道:“圣人曰:有教无类,亦无不可教乎!”

    “既如此,何不教蛮夷礼仪乎?”

    “嚯!”此话一出,今晚注定是没法收场了,必有一场激烈的“清谈”。

    “宜兰”院门口,大有演变成一场口舌之争,萧钦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顿时眉头一皱,再三缄默,作壁上观。

    好在刁逵及时出声了,止住了争论,看着迷蒙的胖老八,笑道:“你们瞧,萧世弟都饿坏了,还是先去惜园,填一填肚子,余下再论。”

    意思是吃完饭,在继续论,反正晚上有的是时间。

    双方纷纷收嘴,互相瞪了一眼,皆看向胖胖惹人爱的胖老八,投之一笑。

    迷蒙的胖老八又莫名当了一回工具人。

026、萧逼王的高光时刻

    惜园,是四园的总称,分别为惜春、惜夏、惜秋、惜冬,坐落于刁氏庄园的西南角,建在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引长江活水来,命其惜河,穿惜园中轴线而过,北侧为惜春、惜夏两园,南侧为惜秋、惜冬两园。

    四园主题侧重不同,春取桃花,夏取荷,秋取菊花,冬取梅。

    现在是春季,自然要去惜春园。

    刁逵带着人,下山,穿过无数个回廊,又学了几声驴叫后,总算是到了地方。

    刁氏仆人早已在惜河旁布置好了餐点,临河岸旁挂满了灯笼,将惜春园的河水点的通红透彻,岸上是一片桃花林,开的正盛,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淡雅,一个火热。

    连廊沿河而建,皆摆上了食案,上有精致美味,食客跪坐于案前,俯身伸手便可触及火热惜河,抬头可赏灼灼桃红,介于淡雅与火热之间,任君采撷。

    最靠前的位置是士族子弟专属,第二档便是杨、萧两家,再往后则是寒门子弟,好在食案上的餐点酒品,并无士庶之分。

    萧氏三兄弟倒是无所谓,不过边上的两名杨氏子弟倒是颇为不满,跪坐,饮酒,再饮,既不赏桃红,也不触惜河,更不与人搭话,很是高傲。

    宴席刚开始,大家约莫肚子饿了,似乎不准备“清谈”,皆在酒食,或在心中酝酿方寸,待会好出个大风头。

    惜河里长了稚嫩蒹葭,萧钦之取了一长截,一半手中把玩,另一半趁机收入袖中,萧书与胖老八有学有样,悄无声息。

    萧钦之看了一眼萧书,似是再问,这两人是杨氏子弟么?

    萧书轻轻点了点头。

    五姓联盟,世交通好,萧钦之想着敬一杯酒,算是名正言顺,便举杯邀道:

    “杨世兄,共饮。”

    “足下是何人?”

    这明显是故意为之了,就是看座位排序,也该知道是萧氏子弟了,何故来这一问?

    萧钦之没在乎,而是正经答道:“兰陵萧氏萧钦之。”

    那人一愣,没想到萧钦之如此谦逊,真就答了,一时不好发作,冷声道:

    “弘农杨氏杨尚宝。”

    萧钦之又看向杨尚宝后面之人,继续道:

    “兰陵萧氏萧钦之。”

    “弘农杨氏杨孜敬。”

    杨氏兄弟,从体型就能看出,身材魁梧,常年习武,身无文气,对付武夫,就得用武夫的方法,不能硬怼,得软刀子磨。

    看得出,杨氏对萧氏很有成见,连带着杨氏兄弟看萧钦之,都目光不善,若不是有故,怕是早就离席了。

    所以,萧钦之制定的战略,破冰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拼酒。

    这年头的酒淡的跟个鸟似的,称之为饮料更合适,需要狂饮。

    更何况,大家是年轻人,心高气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三两句话,化解恩怨不现实,先一醉方休才是要紧。

    萧钦之朝着萧书、胖老八发了一个暗号,按照事先的准备,破冰行动开始,萧氏三兄弟,向杨氏两兄弟,发起了猛烈的“酒”攻,无论如何,三比二,优势在我。

    杨氏兄弟文的不行,武的在行,一看对面的三个绣花枕头,竟然要拼酒,岂不是送上门来,刚好出一口恶气,自然来者不拒。

    酒嘛、饮料嘛、水嘛,你一樽,我一樽,谁也不占谁便宜,咕隆咕隆一通喝,杨氏兄弟顿觉得情况不对劲,对面的三个绣花枕头好像有点东西。

    且光线又暗,又隔了好几步,哪里能看到萧氏三兄弟背地里耍计谋,只见其三人,面不改色,一樽接着一樽,甚是豪爽。

    杨尚宝道:“且等一等,你们三人,我们两人,如此饮酒,胜之不武。”

    对此,萧钦之早有预案,忙道:“杨世兄,此言差矣,伊阙之战,秦国白起,以十二万全歼二十四万韩魏联军。军士比为一比二,如今你兄弟二人,我兄弟三人,二比三之数,优势在你。”

    杨尚宝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这场战役,被萧钦之的话堵住了,貌似很有道理,一时语塞。

    杨孜敬道:“不可比,不可比,萧世兄此语,有诡辩之嫌。”

    萧钦之继续道:“你二人习武可对?”

    杨孜敬点头。

    萧钦之忽悠道:“你二人自幼习武,体格异于常人,若是拼手脚功夫,可有信心胜于我等三兄弟?”

    杨孜敬道:“自然不在话下。”

    “手脚功夫胜得,怎就饮酒胜不得,莫得对自己没信心?”

    萧钦之一顿偷换概念,让两个武父子顿时糊涂了,却也引来了几人围观,有“好心人戴氏子”适时提示道:

    “文人练口舌,武人练功夫,口舌之辩论,萧世兄,胜之不武。”

    来人是戴氏戴宗,胖老八的表哥,事先定好的托,与杨氏兄弟也相熟,自然可以插话,杨尚宝请戴宗坐下,道:

    “戴世兄说的有礼。”

    一切水到渠成,配合的天衣无缝,见周围又围上了几人来看热闹,萧钦之开始了发挥,笑道:“杨世兄,你兄弟二人,虽是习武之人,但若要真论起来,却也不算。”

    杨孜敬忙不迭道:“为何?”

    萧钦之道:“弘农杨氏,大名鼎鼎,天下谁人不知,杨世兄祖上四世三公,何其辉煌,皆是文中荟萃......”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萧钦之清新脱俗,且水到渠成的一顿奉承,历数弘农杨氏族长光辉事迹,洋洋洒洒几百言,让历来以祖宗荣耀自居的杨氏兄弟无法反驳,瞬间对萧钦之有了好感。

    萧钦之又道:“若以阀望论断,杨世兄体内流的是文脉之血,不知我说的可对?”

    杨孜敬铿锵点头。

    “既然流的是文脉之血,亦可称之为文人,我可没占杨世兄便宜。杨世兄,你说,这酒当饮否?”

    “饮!”杨尚宝无法拒绝,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当即豪爽道。

    ...

    不出所料,杨氏兄弟最终还是被萧氏三兄弟给灌倒了,临倒前,杨尚宝还搂着萧钦之的肩膀,醉醺醺的喊道:“萧世兄,明日再饮,接着饮。”

    一切尽在掌握在。

    对于十几岁的年轻人而言,没有什么隔阂是一顿酒不能拉近的,如果不行,那就再来一顿酒。

    杨氏兄弟给刁氏的仆人抬下去休息了。

    萧氏三兄弟起身,散散酒气,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扔掉了袖中的蒹葭,再把左边的衣服紧紧捏了一把,浸出了一大滩酒。

    酒量在高,也怕阴招,萧钦之冲着桃花,嘿嘿一笑。

    胖老八心想:“四哥这招真损。”

    萧书大呼一口气,背着手,在心里把扇子上的诗又默念了一遍,明天要用。

    而另一边,刁逵派人来寻萧书,见食案旁无人,经由人指点,直奔桃花林,忙道:

    “萧郎君,萧郎君,快快,我家大郎君有请。”

    ...

    原来是清谈已经开始了好一阵,双方争执不小,各有各的理,而今晚清谈的主题,是围绕着萧书的那句“装逼”之语。

    方才萧氏三兄弟在与杨氏兄弟拼酒,大家没好意思打扰,这会儿拼酒结束,便迫不及待的来请,纷纷想听听萧书有什么高见。

    清谈的一方是徐邈、赵芸菲等几人,另一方则是京口本地才俊以郭淮为代表,接着之前的话题,郭淮明里暗里狠狠损了一顿徐邈。

    徐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来反驳郭淮的:“何不教蛮夷礼仪乎?”

    言道:“我大晋兵峰所至,王臣礼仪皆至,自可教蛮夷礼仪。”

    这话反过来理解就是嘲讽当众人,你们若是能让朝廷收回北地,他爹徐藻就能去北地教化蛮夷。

    紧接着,又继续之前的话题“圣人食五谷,故饿”,引述到:“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徐邈言道:“圣非圣,道非道。”引述:《孟子·离娄下》,道: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既:“非圣非人,乃是治国之道。”

    每个人对“圣人食五谷,故饿”中的圣人的定义都不一样,徐邈认为此圣人乃是“治之国道。非人道。”

    郭淮认为圣人是指道德高尚的人,先己后人,毫无私心私欲,所以能够保全其身,并获得长久,这是把圣人神化了。

    两边为此,引经据典,至此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

    萧氏三兄弟款款而来,衣带飞舞,萧书领衔出场,气势不凡,面容冷峻,显得高不可攀,真是装的一手好“逼”,谁还能认为他没读完《论语》呢?

    郭淮问道:“萧世兄,你且说说,圣人何为?”

    萧书想着萧钦之与崔老头的对话,淡淡答道:“圣人没有三头六臂,圣人也不会腾云驾雾,圣人需食五谷。”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为他以一介凡人之躯做出了造福万代的事,故而称为圣人”

    这是萧钦之用来怼崔老头的原话,一字不差,当时萧钦之心中的圣人是以袁老为原型,故有此类话出。

    至此,还不算完,萧书缓缓走至惜河边,仰头四十五度看向了夜空中的一轮弯月,背后负一手,另一手指着月,说道:

    “你们的圣人在天上,而我的圣人在地上,每一个为我民族作出了卓越贡献的人,都是我心中的圣人。”

    说完这句话,萧书便飘飘然而去,徒留下一个指月的背影,不得不说,这个“逼”真是绝了。

    而且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若是有人在多问一句话,怕是要露馅了。

    至此,萧钦之都忍不住拍手为萧书喝彩,真TM是装“逼”界的天花板。

    而留下的人,则是陷入了沉思,心想萧书的话,愈想愈是有道理。

    ......

    惜春园里,宴会上发生的事,一刻不停的通过仆人向外界散播,刁氏庄园的一处名为“芳霏”的别院里,灯下露着两道清瘦的身影。

    书案上的左伯纸上,用飘逸却不失娟秀的行书,书写的一首诗,正是晚上刚出的《北雅集题记》。

    “阿姐,这首诗定是早就写好的,那萧钦之为人品质恶劣不堪,想来这首诗也是找人捉刀而已。”

    站在书案前,凝视诗作的是一个白衣沦巾的俊秀小郎君,身材清瘦高挑,两眉飞挑,目若星辰,似有娇柔之骨又兼英姿飒爽,口吐女声,斥责道:

    “阿弟,不可妄语。”

    被斥责的少年公子,亦是清瘦修长,却脸若似雪,涂抹凝脂,清新娟秀,似是一个女儿家,喋喋不休道:

    “纵使是他所作,也不过是个狂妄之徒,你听听,‘你们的圣人在天上,而我的圣人在地上’,如此狂妄之语,胆敢小觑天下才俊。”

    “他不是自称‘江左卫玠’,‘江左围棋年轻第一人’么,明日我便亲自会会他,好叫他自惭形秽。”

    萧书漫步于桃花林中,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却是不知道,自己被人错盯上了,要怪只能怪今晚的月色太美,桃花正红。

027、喧闹早晨好入眠

    京口的天气与后世的大不一样,由于地理位置紧邻长江入海口。早晨,日出东升,云雾较大,湿气下沉,微冷,浸的惜春园里一片云雾缭绕,盛开的灼灼桃花镶嵌于云雾中,一片白中露出点点红晕来。

    三两只鸟雀于林间飞舞,时而地上嬉戏鸣叫,时而驻立枝头,或抖一抖翅膀,惊落了一片桃红。

    或鸟雀嬉戏,或春风吹拂,或是某位雅士的不经意间的触碰,淡雅的花瓣层层落下,日积月累,就染红了整个园子。

    在惜河上,桃红与烟波交织,渐渐汇聚成一条彩带,缓缓向下游漂去,终进入了京口寻常百姓的视野。

    北雅集开始了。

    按照历来的规矩,今天的惜园将对外开放,会有许多寻常百姓前来观赏,更有许多未出阁女子前来观看才俊们的凤姿。

    魏晋时,对女子的束缚远没远有后世朝代的严苛,女子抛头露面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东晋官方甚至鼓励寡妇另嫁,社会风气较为开放。

    每逢上巳节、踏青节、中秋节、上元节等大型节日,阁中女子会画上细致妆容,袂飞带舞,集体出游,与适婚男子面见,更像是一场官方举行的大型的相亲见面会。

    若是在北雅集这个大舞台上,某位才俊一鸣惊人,与某位良家女子一见钟情,共结连理,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当年萧钦之的大姐箫藴之,便是在太湖雅集上,与南地华氏华延之,一见钟情,后喜接连理。

    昨晚的宴席结束后,萧氏与杨氏被安排在了隔壁的惜夏园住,其余寒门子弟则是被安置在秋、冬两园。

    一房之隔的杨氏兄弟,被灌的烂醉如泥,“呼噜”声犹如天崩地裂,更有胖老八的“无情怒吼”,你方唱罢我登场,延绵不绝,萧钦之干瞪着眼直到清晨,才不堪疲倦,终沉沉睡去。

    因而,这天早晨,萧钦之睡得格外的香甜。

    殊不知,隔壁惜春园里,北雅集大秀的帷幕已经拉开了,才俊们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轮流登上舞台,逐一展露凤仪。

    胖老八和萧书见萧钦之还没起来,两人蹑手蹑脚的抱着干净的衣物往浴房走去,迎头碰上打着呵欠的杨氏兄弟二人。

    昨晚的一顿酒,给杨氏兄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者,两家同病相怜,处境一样,不免生有惺惺相惜之感,如今看来,萧氏兄弟倒也不是那么的“可恶”。

    只是,杨氏兄弟,素来心高气傲,虽说一顿酒让彼此距离近了不少,却也没到拉不下脸主动去攀交情的地步。

    但见外面的北雅集正热闹,有喧闹声传来,而萧书和胖老八不去凑热闹,争风头,反倒是抱着干净衣服去梳洗,未免好奇道:

    “这是去做什么?”

    胖老八小声道:“去洗浴!”

    杨尚宝眉眼一紧,心生厌弃,面露憎色,喜怒之色毫不掩饰,对萧氏兄弟的好感瞬间消散,原以为是个“真面目”示人的男子,没想到与“涂抹凝脂”乃是一路货色。

    虽说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都崇尚男子阴柔之美,好打扮,但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对此深恶痛绝,恰巧杨氏兄弟就属于这一小部分人。

    喝咖啡的,看不上吃大蒜的;拿刀叉的,看不上拿筷子的;执笔的,看不上持刀枪的......

    且不管家世如何,一帮阴柔的文人士子,处处作小女儿态,瞧不上自小练武,长相粗狂的杨氏兄弟,相反的,杨氏兄弟自然也看不上这帮人。

    杨尚宝冷脸,讥道:“莫非,要去做高门的座上客?”

    这句话的侮辱性实在是太大了,又道出了一个事实,便是阴柔之风盛行的背后,龙阳之好也就变得愈发狂热了。

    “龙阳之好”始于魏王与龙阳君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上文曾述,魏晋社会风气开放,甚至鼓励寡妇另嫁,女子束缚绝小,然对男子也同样如此,门阀士族圈养男伶,已经习以为常,屡见不鲜。

    司马迁曾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此事说的是孝惠帝时期,闳孺因绝美男姿,受宠于惠帝。

    至魏晋时期,此风犹盛,以至于男子的“涂抹凝脂”行为与“女为悦己者容”并无二致,并且获得了许多人的一致认同。

    因此,以色相攀高门的行为,非女子独有,在魏晋时期,男子亦可。

    但胖老八自认为是个纯爷们,杨尚宝的侮辱,让其脸上的肥肉颤栗,面露酱紫色,一时语塞,言道:“你——”

    杨孜敬笑话道:“我们什么?一样可见人。至于你,不自知?何苦与人争美?”

    杨尚宝笑而不语。

    若不是怕耽误萧书的好事,胖老八定会出言反驳,“你才是座上宾,你一家都是座上宾。”而萧书刚睡醒,脑子还不清晰,一时愣住了,关于这点,四弟没讲过,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但萧书还是解释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孜敬面露鄙色,确实不信,只是讥笑。

    空气一时安静了。

    “砰!”

    关键时刻,门打开了,萧钦之揉着惺忪的睡眼,漫步走来,拱手行礼道:“想来,是两位世兄误会了。”

    杨尚宝看向萧钦之,见其一脸的慵懒,散发披肩,没有一丝做作,便问道:

    “哦?如何是误会了?”

    萧钦之怒其不争的瞪了一眼干生气的胖老八,与不会说话,只会“装逼”的萧书,转过头,好言对杨尚宝道:

    “前几日接连赶路,昨晚又醉饮,浑身沾满了酒液,此刻身上已然臭味远扬。我等出门在外,自然代表着一族的脸面,虽不似那等娇柔之辈,一副女子之态,但也须得不至于让人避之不及,掩鼻而弃。”

    萧钦之笑道:“两位世兄,若是不信,自可闻闻。”说着,还将衣袖伸到两人面前,一股隔夜酒味顿时扑面而至。

    只三两言,便解释清楚,杨尚宝觉得甚是有道理,有感于误会了萧氏兄弟,为人倒也坦荡,当即拱手行礼道:

    “是我兄弟二人误会了,还请原谅。”

    萧钦之随手一挥,不在意道:“这个有什么的,小事一桩。”

    胖老八怼道:“还不信,洗浴而已,也值得大呼小叫,莫得不洗澡了?”

    杨孜敬朝胖老八欠笑,朝着自己身上闻了闻,汗臭味夹杂了酒味,又想起了萧钦之的话,朝着杨尚宝道:

    “阿兄,不如我们也洗洗吧。”

    杨尚宝道:“好,你去收拾衣物,我与钦之世弟说几句话。”

    长廊里,独留下萧书与胖老八,怔怔而立,两人蓦的相对而笑,心想:“还是钦之厉害,几句话就让杨氏兄弟道歉。”

    杨尚宝随萧钦之走入房间,见萧钦之无丝毫做作,往塌上一躺,腰部支起一个小杌子,随意的很,处处显率真,却是愈加的欣赏了。又岂会知道,萧钦之是真的困,昏昏欲睡,哪里是率真呢?

    “钦之世弟,为人处世,颇具名士风范,且与故作为之大不同,不似那等娇柔造作之辈,只会贪图享乐,整日酒肉池林,艳舞声歌,蜷缩于南地,而不知北耻。”

    “昨日,那一首《北雅集题记》,深得我等习武之人之心,道尽我等心愿,我大兄杨拴期,定与世弟有许多言语可诉,不若,今晚共饮,以续畅谈。”

    萧钦之现在虽困的迷糊,但是可不傻,《北雅集题记》的隐喻的主题是“北伐”,而萧钦之在来京口之前,可是对弘农杨氏做过详细的了解。

    若要论东晋有几人是真心想北伐的,初期的祖逖可谓一腔热血,赤子之心,单枪匹马过大江,在没有得到东晋朝廷任何实质的支持下,一度打到了黄河边。

    另一人便是祖逖的好友刘琨,两人感情深厚,互相鼓励,闻鸡起舞。刘琨苦守北疆,心系南廷,陷入重围,濒临绝境,至死未降,曾以一曲胡笳退万兵,是桓温的偶像。

    接下来的庾亮、殷浩,桓温等人的北伐,皆不是为了收付失地而北伐,政治谋求因素更重,目的不单纯。

    而东晋如今偏安一隅,内斗不止,世家大族皆以失去了进去之心,谈“北伐”就是个笑话,而弘农杨氏谈“北伐”,更是笑话中的笑话。

    弘农杨氏在永嘉之乱后,没有立即随北方士族南下,而是转而投靠了胡族姚襄,后见不妙,方才转投东晋,渡江南下。

    弘农杨氏有投过胡族的黑历史,往大了说,就是墙头草,这是洗不掉的污点,也难怪被东晋士族看不起。

    所以,一个墙头草说要“北伐”,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不过,杨尚宝且就一说,萧钦之且就一听,并笑道:“早就听闻大世兄之名,深得桓司马重用。只可惜,我人薄名微,未尝有一面之缘,若是今晚有幸,岂不是慰我心愿。”

    杨尚宝点头道:“钦之世弟,你且先休息,我稍后与大兄言语,想来不出意外,今晚定可共饮。”

    萧钦之一笑,侧着身子,拱手道:“麻烦了。”

    杨尚宝走后,与萧书一道去洗浴,而萧钦之则是躺在床上,不免心想:“杨尚宝为什么要与促成与晚上杨拴期饮酒?”

    其实,也不难理解,五姓同门,三个士族,两个寒门,因而两个弱小的走近一些,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昨晚,萧氏主动放下身姿,投之以笑,今晚杨氏投之以怀,有来有往,才能交流融洽。

    如此看来,这个杨尚宝看似粗狂,实则粗中带细,不过也好,萧书的婚事,又多了一分可能

    想明白了的萧钦之,头一歪,继续睡觉,管他的北雅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萧钦之想安然睡觉到自然醒,有人却是不允许,主动寻上门来了。

028、北雅集

    一样的春光,被一道惜河分成了两样。

    惜河的南岸,也就是冬园,草色蔓延,却是满园寂静,因其是主题是“冬”,故梅花皆以凋零,进而陷入沉睡,只余常青的松柏与一排翠竹矗立。

    冬园虽比不得惜河对岸春园的春意盎然,弱柳扶腰,桃花灼灼,林下听风,但寂静也有寂静的好,却是个最佳观景的好出处。

    惜河南岸,陆续有百姓前来,驻足观赏,当个看客,稍微富足的家庭,则是搭着一个棚子,沿河岸分布。

    棚内的女眷或漫步河堤,或纤纤玉指不时的指向河对岸,准又是哪个才俊出了风头,博了眼球。

    若是看到了中意的,便会主动寻来刁氏的仆人,解下佩戴的香囊,托人送到河对岸。河对岸的寒门才俊收到后,若是有意,便一片落地桃花作为回礼,若是无意,则婉言拒绝便可。

    这样的故事,每年都在惜河两岸上演,岁月更替,时光荏苒,人换了一轮又一轮,青春苍老了一层又一层,可惜河仍旧是那条惜河,缓缓流淌,绝无人逾规。

    你能说普通百姓没有参与吗?

    他们参与了,可他们又没参与。

    ...

    ...

    跨越惜河,目光从冬园移至春园,从南岸到达北岸,这春光突然变得高尚了许多,它可以静看梅园的寂静,也可以容忍桃园的热情。

    灼灼桃花下的才俊们,正在忘我的展示着青春的风采,依着北雅集的规矩,才俊们需要依据自己情况,择“琴棋书画”中的某一样,若是可以,择两样也未尝不可。

    评判团则是谢太守与颜中正,两人携手出没于桃花林下,或观绘画、或观对弈、或观书法、或听奏曲,走走停停,好不惬意。

    最后,则是由两人共同择定十名“凤仪”最佳者,刁氏会设置一些奖品,有名家字画,昂贵的笔墨纸砚之类的。

    奖品不过附带的,才俊们历来不在意,若是能得到一两句谢太守或颜中正的状语,那才是大喜之物。

    目光再移至惜春园的北部,哪里矗立着一座三层高阁楼,一目之下,可将桃花林之美景尽收眼底,是绝佳赏景之地。

    今日的阁楼突然莺莺燕燕了起来,有些扭扭捏捏,香气扑鼻,朱红的雕栏立柱,更添几分喜意,缘而阁楼上站着许多士族女眷。

    襦裙、衫群;垂髻、吊髻;金步摇、白玉簪;飞带、群袂......少女心事总是春,飞入桃林不知处,和煦的春光遍布,淡淡的芬芳飘荡,每当有翩翩小郎君投来目光,总能勾起一片红晕,羞涩而炽烈,淡薄且美好。

    这些士族女眷中,不乏已嫁作人妇者,熟知人事,三言两语,便羞的这些未经人事的小娘子们低下头去,掩着嘴“咯咯”笑。

    而这些嫁作人妇的各家小媳妇们,在赏景的同时,也不忘受人之托,或给自家未婚的小叔子与娘家的弟弟们,说上几句好话,扯扯红绳。

    萧书的大姐名箫淑,已于几年前嫁到了戴氏,是胖老八的老娘作的媒,戴氏是胖老八母亲的娘家。

    箫淑长得与萧书一脉相承,但性格落落大方,人缘好,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故而今日任务尤为繁重,不但要为自家小叔子戴宗做媒,还要为不成器的弟弟牵引杨玉,更是受四婶婶之托,为萧钦之物色物色。

    戴宗是士族子弟,倒是不难办,萧书中意的杨玉,身份不是问题,难就难在两家不对付,不过,箫淑听说两家关系已有所缓和。

    最难得便是萧钦之,箫淑自付堂弟“江左卫玠”之名,又以诗作名誉北雅集,以杨氏女之才华容颜,是万万配不上的。

    可除了杨氏女外,哪里又有门当户对且配得上萧钦之的呢?

    此时的萧钦之正在蒙头大睡呢,好不惬意,哪里知道萧母背地里,偷偷托箫淑给他物色媳妇呢。

    且说萧书、胖老八与杨氏兄弟洗浴完,一同出夏园,来到了春园,四人并排走一起,倒是让萧书凭白占了大便宜。

    三高一短,三均一胖,三白一黑,原本其貌不扬,甚至长相有些粗狂的萧书,一身黑衣的他,于三人中异常突出,竟也显得眉目清秀了起来。

    再者,昨晚萧书装的一手清新脱俗的“逼”,初具薄名,已经在北雅集上传颂开来,为其加分不少。

    因而,去年还是小透明的萧书,今年一出场,就获得了不少的关注,一身黑衣的他,稳重大气;不言苟笑的面容,高冷;动不动就双手执折扇负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略作深思状,在一种才俊中,处处彰显与众不同,截然而独立。

    很显然,萧钦之的计策成功了,萧书装出来的气质,俘获了一大票的芳心,惜河南岸已经频频投来美目,刁氏仆人一会儿就收了一手的香囊,急匆匆的往桃园赶去。

    三层阁楼上,也引起了一阵小骚动,许久未见萧书的箫淑,猝不及防,不禁诧异,自家弟弟什么德行,那是再清楚不过了,怎就突然来了个华丽的大转变。

    不过,无论如何,箫淑与有荣焉,开始介绍起萧书,话往好了说就对了,反正又不花钱,可惜,萧书是寒门,与士族无缘,倒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叹息。

    在阁楼的一个角落上,站着一个孤独的身影,笔直的身躯,酷似男子,亦是与众不同。她叫杨玉,论五官,倒是精致,身段亦是不差,不过就是皮肤黑一些。

    魏晋时期,女子漂亮与否,身段,容颜尤为注重,林妹妹似的弱不禁风,最是受欢迎,杨玉显然不符合美女标准,谁让她不爱红妆爱武装呢。

    萧、杨两家的恩怨杨玉是知晓的,猛然间看到杨尚宝、杨孜敬与萧书一起走,杨玉不由得感到好奇,随之目光也不禁落到了萧书身上。

    忽而,杨玉想起了去年的北雅集上,发生一件旧事,那时的萧书有些孟浪,但不知为何,杨玉的嘴角会微微上扬。

    箫淑缓缓走过来,笑道:“是哪家的小郎君,惹得杨小娘子笑呢?”杨玉知箫淑是箫书的姐姐,却不曾想过箫淑会来,又见箫书与兄长走在一起,似是明白了什么,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异样,这代表着什么,已经昭然若现。

    杨玉笔直的身躯,欠身行礼,而后声音有些干涩,道:

    “萧阿娣,我在看我兄长。”

    箫淑打趣道:“诶呀,我还以为杨小娘子,是在看我阿弟呢?”

    此语,引得阁楼上的小浪子们一阵笑,杨玉何曾受过如此目光看过,微微泛黑的面容,瞬间红透了,这才有了一些女儿家的作态。

    杨玉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素日握剑的手,竟也局促不安,忍着羞道:“没有”

    “我道稀奇呢,去年见着了,今年怎就不见了呢?”边上飘来了一阵清荷香气,又随来一阵软糯糯的话语,她叫颜若雨,与杨玉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砧杵敲残深巷月,井梧摇落故园秋。”

    颜若雨仿佛天生带着哀愁,她应该生活在萧瑟的秋天,今日却穿着一身的青衣,脸上只涂抹浅浅的妆容,头上用一根木簪绾着秀发,朴素淡雅,不多不少,刚刚好。

    “铁树不知趣,竟也要开花呢。”颜若雨莲步轻移至羞的满面绯红的杨玉身旁,好奇的问道:“咦,阿玉,你怎么脸红了?”

    被闺蜜捉弄,还把闺房私密事拿出来取笑,杨玉瞪了一眼,又啐道:

    “你不是说桃花树下无颜色,怎又来了,莫非是哪家的小郎君,请你来的?”

    颜若雨蹙眉浅笑,轻摇头,侬软道:“我也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不若阿玉替我看看?”

    论口才,爱武装的杨玉显然不是颜若雨的对手,既然说不过,只好动手了,颜若雨当即移至箫淑的背后,嬉笑道:“萧姐姐,你瞧,她动手——”

    箫淑回首打趣道:“你也不是个好惹的,我阿弟亏得没福气,不然,还不得天天受你的气。”

    杨玉忽然学着颜若雨的口吻,说道:“哪里就有那么多的气呢?”却是学的不伦不类。

    惹得颜若雨掩嘴噗嗤一笑,指着杨玉,斜起嘴角,傲娇道:“萧姐姐,你瞧,她学我——”

    ...

029、阿弟折戟

    桃林下,萧书等四人走了约莫一炷香,任务算是完成了,至于想要展示才华什么的,那就不能指望了,真要论起来,四人腹内皆是莽莽。

    四人止步,正要回夏园,却是半路给一个俊美少年给截住了,黑漆细纱小冠,月牙白儒袍,无一丝杂色,唇红齿白,脸若似雪,眼若黑墨,高贵的气质与生俱来,端的风姿绝佳。

    少年低头,彬彬有礼,举手投足,皆有大家气质,目光不偏不倚,正视萧书,虽有感萧书虽宠辱不惊,气质尚可,但见萧书长相,心中不由讥讽,“江左卫玠”,不过如此。

    原是少年认错人了,那晚渡口漆黑一片,只闻箫声不见其人,昨晚闻其名,未尝面见,故今日见诸多才俊皆赞萧氏郎君,便把萧书当做萧钦之了。

    少年行完礼,用洛阳官话说道:“久闻‘江左卫玠’之名,未尝得以面见,今日如愿,果真风仪绝佳,故想手谈一二,望不吝赐教。”

    萧书还未说话,桃林下立刻起了一阵笑声,有才俊好心说道:“陈小郎君,你认错人了,他是萧氏大郎,你要找的是萧氏二郎。”

    少年微微一尴,又问道:“烦请告之,令弟何在,感激不尽。”

    胖老八见这少年,来者不善,看似彬彬有礼,却有不可言喻的傲慢,顿生不喜,道:

    “足下何人?”

    少年今日化名陈谈之,慌称道:“在下颍川陈氏陈谈之,不久前访亲于此,恰逢盛会,故特来求见令兄。”

    颍川陈氏虽不比刁氏这样的顶级门阀,但也列席次等门阀,远不是兰陵萧氏可比的,来找萧钦之下棋,算是非常给面子的事。

    边上响起了一阵窃声,倒是没想到这陈小郎君,来头这么大,胖老八语顿道:

    “我四哥——他——他现在不便,还请陈小郎君见谅。”

    少年再次说道:“在下明日便要走,机会不易,烦请通融。”

    这就有些不合规了,虽是颍川陈氏名气大,但都说了萧钦之不便,怎可强求呢?胖老八一时凝噎,萧书淡淡道:

    “我二弟是真有事,脱不开身,还请陈小郎君见谅。”

    说完,萧书便准备走,少年一心想“报仇”,哪里肯轻易放过,既然不能打萧钦之本人的脸,那就打他兄弟的脸,好出一口恶气,又道:

    “既是无缘,不若萧大郎与我手谈,可行?”

    萧书傻眼了,他会下个毛的棋啊,连忙拒绝,作势要走。

    少年笑道:“莫非萧氏二郎,皆拒,实不敢手谈?”

    这就差指着萧书的脸,说你萧氏兄弟二人,名不副实,皆是道貌岸然之辈。

    桃花林下响起一阵惊呼,既觉得这陈小郎君如此霸道,好生无礼,又都看向了萧书,若是萧书不接,那么萧氏的声望必定有损。

    萧书止步,知道逃不脱了,一面快速与胖老八耳语几句,一面冷言道:

    “我棋艺虽不如我二弟,但也可手谈一二。”

    “请!”

    这局引来了许多的关注,鲜衣怒马少年时,争强好胜,最是容易惹风头,便是连谢太守和颜中正也听闻了,款款走来。

    林下有现成了棋盘,萧书与少年各坐一方,萧书虽然不懂围棋,但偶尔见过萧钦之与崔老头下,照葫芦画瓢,也能走几步。

    少年走的古棋,三九开,这路子萧书熟,却是不骄不躁,一面在脑中回忆,一面似作思考状,实为拖延时间,等救兵。

    萧书的慢,是出了名的慢,以至于让大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到底会不会下棋?

    虽然慢,拖了许久,终是走出了几步,却是让人耳目一新,是根本没见过的路数,看似不俗,这样一来,慢也就能理解了。

    实则萧书已经快顶不住了,因为萧钦之与崔老头下棋,萧书大多惊鸿一瞥,路数就只记得这么多了,要是萧钦之再不来,就要玩完了。

    少年屏气凝神,手中的白子继续落下,而萧书在拖延了几十息之后,随意贴了一目,少年再下,萧书再拖延,终究落子下错了,场面开始变得劣势了,失了一角。

    又过了一会儿,萧书丢了第二角,一般来说,这局棋基本就没了,古棋讲究攻杀之力,强调四角争夺,再图中盘,两角在手,优势极大。

    但萧书是不可能认输的,只要没认输,就有赢得希望,萧书对萧钦之充满了信心,依旧表面佯装镇定,拖延时间。

    一旁围观的人满含期待,哪想竟是一面倒,皆食之无味,围棋输赢正常,但不能输的如此惨,再看向萧书时,不由得露出一丝讥笑。

    就连颜中正都说道:

    “黑棋无望。”

    谢太守看着棋局,不作多语。

    而族长原本心中大喜,此番萧氏出尽了风头,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出,若不是顾忌着旁人,非得大喊一声:“逆子。”

    族长黑着一张脸,又不见胖老虎和萧钦之,恨不能自己替子上场,找回些颜面。

    突然,杨尚宝看到远处有两道身影跑来,附在萧书耳边道:

    “钦之世兄来了。”

    萧书心里一松,任务终于完成了,放下手中棋子,装作镇定道:

    “陈小郎君棋艺高超,在下望尘莫及,不过,我四弟来了,余下可尽情切磋一二。”

    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桃花林下,一片红里,似一阵清风拂过,露出一个弱柳扶风的少年身影,他的乌发飘动,衣带纷飞,面孔洁白如玉,浑然天成,搅动几片桃花落下,且随风追逐少年的背影。

    萧钦之从沉睡中被胖老八惊喜,一听这事,哪还顾得上束发穿衣,随便披着一件儒袍,登着木屐就往春园里跑。

    然而,这洒脱的一幕,简直惊呆了一众看客,这不就是魏晋人所向往的超然绝俗,率真直性,不拘一格么?

    且说,萧钦之呼呼喘粗气,终于赶到了,顾不得那些,只见棋盘上,黑棋大劣势,赢是不可能的,不过倒是可以利用残局,了解对手实力。

    少年看了一眼大仇人,心想“江左卫玠”之名,倒是名副其实,不过仇还是要报的,说道:“此盘黑棋必输,我若是胜了你,也胜之不武,不若重开一盘。”

    萧钦之坐在了萧书的位置上,披头散发,影响视线,便在地上取了一根青草,衔成环,随意的绾住了长发。

    仔细在看着棋盘上的走棋后,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棋路也有了一些了解,稍作深思后,道:“三局两胜,此局计入。”

    “嚯!”观棋之人一阵惊呼。

    少年也是被气着了,竟然胆敢小觑自己,从未见过如此自大之人,难道是吃定了后两盘会赢么?

    但见萧钦之分明是刚刚才睡醒,少年一想到自己苦熬了一夜,就是为了等他一战,而他竟然在北雅集上睡大觉,顿时又被气着了一重。

    啐道:“莫说大话。”

    萧钦之这会仔细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少年,又想着胖老八的话,顿觉得这个少年真是不讲理,仗着身世,目中无人,而自己又没得罪过他,何必来这一处?

    亦是被气着了。

    再者,这少年长得不丑,原本模样不差,但竟然涂抹凝脂,还满身的香,偏偏一副娘炮做派,端的是萧钦之不喜的一类。

    萧钦之打着呵欠,不忘怼道:“快点,我赶时间。”

    少年天之骄子,何曾被人如此说过,一张惨白的脸蓦的怒而发红,捏着棋子的手微微发颤,心想:今日定要让萧钦之颜面扫地,再当众狠狠的奚落他一顿,方才能解心头之大恨。

    兰陵萧氏之声誉将因萧钦之的自大而受损!

    少年想的很美好,但现实是,自从萧钦之接手残局后,根本就没想赢这一局,只是为了想了解少年的路数而已。

    这让少年愈发的嚣张狂妄,第二局,刚开始十几步后,少年就想攻杀取胜,而萧钦之见其攻杀,就防守,拼运营,做好布局,只要古棋中盘不赢,那就必输。

    魏晋时期,围棋刚刚迎来顶峰,许多下法都还未开发,人们大多延续以前的老路子,攻杀第一,需要极强的计算力。

    而面对攻杀,要么杀力超过他,要么严防死守,越往后,赢得几率越大,至于拼计算力,萧钦之更是不怕。

    很显然,第二局,少年输了,很惨,中盘大败。

    第三局,少年不服,卷土重来,却又输了,极惨。

    少年不可置信,“蹭”的站起身,瞪着一双黑目,怒道:“你...你且等着,我去找我...我...啊兄来,他一定能赢你。”说完,也不顾萧钦之同不同意,就跑开了。

    萧钦之觉得这人好生无趣,输了还想搬救兵,岂不是赢了小的,来老的,等赢了老的,是不是还有更老的,没完没了。

    萧钦之现在就想回去继续睡觉,岂料,谢太守忽然说道:“且等等看,那小子我倒是知道的,他啊...兄对围棋一道,很是不凡。观钦之围棋路数,迥然不同,甚是奇妙,我等刚看的尽兴,不若在示两盘。”

    颜中正诧异瞅了一眼谢太守,心想:“你儿子下不过别人,就让你的女儿来?”

    不过,颜中正很乐意见到名誉江左的大才女折戟晋陵,便帮腔道:“也好,钦之便在下两盘罢,若是赢了,可得一份奖品。我观你书法,取自钟繇一系,不若让谢太守手书一份钟繇临帖赠于你,想必于你大有裨益。”

    萧钦之闻之大喜,弱弱的问道:“可以是《宣示表》么?”

    颜中正笑道:“自然,谢太守若是不赠予你,我赠你。”

    谢弈瞥了一眼颜中正,捋须笑道:“胜或不胜,我都赠予你。”

    要这么说,那萧钦之可就来动力了,不过两盘棋而已,就能换一份《宣示表》临帖,这TM大赚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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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之乱,西晋灭亡,北人南下,史称:“衣冠南渡”。
东晋建立,三吴故地,六朝建康,江左日趋繁华。
升平元年,桓温二次北伐中;谢安醉卧东山,携妓畅游;王羲之辞官,归隐会稽......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且看一寒门少年,如何打破桎梏,一步一步向上攀爬。东晋之寒门崛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晋之寒门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晋之寒门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