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003号考古资料
世事如棋，总是在不相关的地方，隐藏着千丝万缕的脉络。
横一步车，可能是为了架炮。拱一步卒，可能是为了飞马……江宪万万没想到，下一个地方居然会和神州联系在一起。他深深看着宋云深许久，才点了点头：“好。”
“就等你这句话。”宋云深舒了口气，微笑道：“先好好休息，我也准备一下资料。《地葬经》的当事人现在可不好找。”
他帮江宪盖了盖被子，走出了房间。
江宪休息的时间很长，身上的伤还好，肚子上那一枪几乎要了他的命。
林若雪天天前来，没有一天迟到。江宪请他帮忙领养了红四娘和八臂罗汉的儿子，看了看资料，才十四岁，是个男孩。
他打了一笔钱过去，不多，就一万。虽然这些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但是，红四娘和八臂罗汉因他而死，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养大对方，而且还要视同己出。
但是他并没有去见对方，一是身体不允许，二是……他没有想好用什么态度，什么身份，什么语言去面对这位少年。再怎么说……对方的父母都是因他而死。
“本来他们已经金盆洗手了……”他合上资料，轻叹了一声。
林若雪没有插嘴，有的时候，她霸道地就像一个女王。而有的时候，她却很清楚，男人什么时候需要安静。
她轻轻削好一个苹果，递给江宪：“都过去了。”
江宪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苹果有些酸，让他感觉咬合肌泛起一抹针扎的感觉。这股感觉如同蛇一样，从肌肉钻到了心里。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是啊……都过去了……”
如果下一条线索还无法破解他的诅咒，那么……他会接着找下去。
这期间，他同样会寻找一些名宿帮忙。或许……还会找上早就金盆洗手十几年的天听地视两位大拿。他会提出最丰厚的条件，但仍然是生死自负。
哀伤可以有，却不能沉湎。只有不断往前，他才有希望破除这两千年的诅咒。
“我和爷爷说了。”林若雪轻轻帮他擦着手：“如果你还要下地，我会一起。”
“不行。”江宪考虑都没有，直接说道。
“由不得你。”明明说着霸道的话，林若雪却泛起了笑容。她笑起来很好看，如同刹那间盛开的昙花。幽静而明艳。
“你从没下过地。”
“我会学，也会听话。吴三刀未必是我的对手。”林若雪看到对方还要说话，捏住对方两片嘴唇，带着微笑道：“我家学渊源，又从小习武至今。如果说我没资格下去，其他还有几个人有资格？”
江宪还要说什么，林若雪摇了摇头，声音淡了下来，平静道：“我知道，你要说危险。我当然知道危险，不过……如果你死在那里，我至少可以帮你收尸。还是说你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
她站了起来，挑眉道：“就这么决定了。顺便告诉你，你最多还有一周就可以出院。宋先生已经直接去了邓州。各种物资也在昨天运输。躺在病床上的你，可没有对勘探队伍指点江山的权利。”
咚……大门关上，江宪不知道多少次长叹一声。
人情越欠越多，越欠越大……他干脆蒙上被子，蛆虫一样在被窝里拱来拱去。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在林若雪说要陪床的时候，他就该拒绝的……虽然拒绝没什么用，但总比现在两人行为日渐暧昧的好……
林若雪绝对是那种一眼就让他心脏乱跳的女人，家世门当户对，郎有情妾有意，如果不是该死的诅咒……但偏偏别人不介意，还一头扎了进来。
你活着，我陪你。
你死了，我给你收尸。
“这特么的……”十几秒后，他才露出头来，第三次叹气：“最难消受美人恩……原来是这个意思……”
…………………………
一周后，江宪准时出院，全身已经恢复到了最好的状态。只不过一个多月的卧床休息，还是让他肌肉有些松散了。骨头都闲的发痛，不过显然没有给他再锻炼的时间，就在刚出医院的时候，一辆车直接送他去了机场，顺便附上了一张去宛城的机票。
邓州市没有机场，行政上属于宛城代管……就在飞机头等舱里，江宪阅读着邓州市的资料，以及003的资料——当然，给出来的只是表面的，有些东西就连字面都绝不会出现。
就在江宪刚看了几眼的时候，眉头就微微一挑。他敏锐地发现……邓州市居然有考古局！
考古局一般设立在数百年的古城，或者古代发生过重要历史事件，或者是某个大势力都城的地方。宛城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有考古局不意外。但邓州行政属于宛城代管，居然也有考古局？
而且，这个考古局竟然还是和宛城平级的。否则就是考古研究所。
最后，这个考古研究所的位置还特别的偏僻。并非在邓州市市区，反而在西南方一个叫做张村镇的地方。
“有点意思。”他推了推墨镜，将邓州市的地理情况梳理了一遍。随后，打开了003号牛皮纸袋。
刚刚打开，他的目光就凝重了起来。因为，里面是一幅照片。照片上是一只从未见过的昆虫，而下面的标注就是：未命名，全新物种：A-12。
A-12……代表着前面还有A00-A11吗……江宪凝重地看了起来，他很清楚，因为地理异变，一旦出现地下世界或者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岛屿或湖泊，很可能出现一些……难以想象的东西。
始皇地宫就是这样，但是，那里的东西还不算最恐怖的。毕竟粗略算起来，也只不过有变异七鳃鳗，君子帝王长臂猿，蝙蝠群，发光植物，巨型黑蛇而已。
这些东西粗暴而简单地形成了一个食物链，这样的生态关系非常脆弱，只要其中一环崩溃，就得全线崩溃。但是……如果一个自然或者非自然的环境中出现了数十种生物，那……结果将完全不同！
很有可能……孕育出谁也无法想象的怪物。就如同索科特拉岛一样。
他仔细地看着手中照片，那是一只尾部纤细的昆虫，有些类似蚊子，但是却没有看到口器。通体漆黑。在附送的资料卡上，清晰写着：它们居住于洞穴之中，遇到阳光会变得透明。口器藏于细长的腹部。以吸血为生，一旦吸饱，腹部会膨胀百倍以上。并且变得无法飞行。独居生物。
“从未见过的形态……而且……居住于洞穴之中，它哪里来的血液吸取？”江宪皱眉，继续看了下去。
接下来的，是一种如同蚕一样的生物。大得可怕！标注有两米大小。身侧长着一排血红色的眼睛，有着锋利的口器。趴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上。
“A-07……生长于黑暗之中，畏惧强光，可以分泌蛛丝一样的产物。无物不噬……”
越看，他的眉头皱的越紧。现在还不知道邓州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十几张照片下来……所有的生物，都存在一个特性。
杂食！
"确切地说……是无物不噬。”他闭上眼睛，喃喃道：“这只有在极其险恶的情况下才可能出现……根据解剖报告，这些生物身上几乎没有多余的器官。所有器官都只为了一个宗旨服务……”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璀璨的云霞，没有说出那三个字。
活下去。
是怎样恐怖的环境，才能生长出这种只为活下去的生物？
它们……平时又有多么饥渴？才能让自己残存至今？
虽然还没有踏入邓州，但强烈的危机感，已经出现在心底。
这次去的地方……恐怕绝不简单！
………………………………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落在了宛城机场。刚下飞机，就有神州的人将他接上了车，一路朝着邓州开去。
很快，车就开入了邓州市。作为豫州省重要城市宛城的一部分，邓州市同样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但是谁也没有功夫看这些，车一路开出了主城区，直接朝着张村镇开了过去。
哪怕是进入村镇的路，也是标准的国道。现在已经是八点，国道两侧路灯已然亮起。但村镇的灯光并不太明亮，配合着相隔百米的房屋，黑沉沉的夜空，仿佛走在黄泉道上一般。
随着缓缓进入张村镇腹心，名为黑暗的巨兽缓缓掀起一方衣角，露出了下面一片连绵的灯火——那是提前到达的勘探队伍，十几座帐篷矗立在大地上，江宪一路被带到了最中央的帐篷，车这才停了下来。
“江先生，你终于到了。”掀开帐篷门出来的，竟然是宋云深，他深深握着江宪的手：“到了就好……到了就好。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帐篷里一片灯火通明，现在已经是一月，里面居然温暖如春。柔软的沙发，黑色的地毯，如果不是四周都是帐篷。甚至不会感觉有任何不适。
讲究这种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就在书桌旁，坐着两位老者。都非常瘦削，穿得相当普通。一位国字脸，一位瘦长脸，留着一些胡子。宋云深朝着两位老人点了点头，轻咳一声，沉声道：“各位，这位就是江先生。始皇地宫的发现者。就是他，攻破了整个始皇地宫。”
刷……两位老者本身仿佛没有什么精力，听到这一句，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江宪。不过数秒，又齐齐撤去了目光。
“始皇地宫啊……我看了……”一位老者看着帐篷顶部，幽幽道：“真好……真的……”
“那里都是机关，能从那里出来……真的很厉害……”
“但是这里不同！”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不……就连身子都在颤抖：“这下面有东西……这下面肯定有东西！我没骗人！没骗人！！”
“这下面……是阴曹地府！没有机关！！只有你想不到的诡异！！”
他的声音越来越凄厉，立刻，从帐篷外冲进两个人，摁着对方，喂下去一瓶药。
“当年003号的幸存者，出来之后脑子一直有点问题。据说是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冲击。”宋云深低声对江宪道，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需要经常服用镇定剂，我废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他从疗养院接出来。刚到邓州……不，刚到张村镇，他的状况就越来越恶劣了。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江宪放下背包，淡淡道：“哦？说什么？”
“有鬼。”宋云深声音更加低沉：“他说……下面是阴曹地府，有数不尽的厉鬼，在等着进去的人。”
第90章：突袭
轰隆隆——！！就在此刻，屋外狂风大作，仿佛是在响应那句“有鬼”一样。突如其来的狂风，将帐篷门刮得呼啦啦作响，天空中一道惊雷闪过，将地面照耀得一片青白。
九点了……江宪看了看表，再看了看两位老者，他们仿佛神经极其脆弱。现在其中一位仿佛没有感觉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那样，木讷地坐在椅子上。另一位则躺在椅子上，粗重地出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岁月不饶人啊。”进来的一位男子转过身，他身材瘦削。看起来极为精明。手抄在裤兜中，转过身斜挑着眼睛看向江宪，凝视许久，忽然伸出一只手：“你就是江宪？”
江宪微笑着点了点头，礼貌的伸出手和对方轻轻一握。就在稍触即离的刹那，对方的指头却如同蛇一样绞上了他的手指。
指缝之间，一点寒光闪烁——那是藏在手中的刀片！
江宪脸色不变，仍然带着微笑，两人的手指如同起伏的波涛，刹那间换了几个姿势。刀片就似江河中的渔船，瞬间隐没，又神出鬼没地出现。
十根指头灵活得不像话。五秒之后，瘦削男子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指，嘴都张大了。
刀片不知何时已经被江宪夹在手中，正对着对方的虎口！
自己最自负的手上功夫……居然撑不到五秒？！
就在这片尴尬的寂静中，江宪微笑道：“盗门居然还有传下来的？金老头不是死在抗战的时候了吗？”
“你认识师祖？”瘦削男子倒抽了一口凉气。还不等他继续说话，江宪幽幽道：“可惜火候不到，灵犀一指还没学会。不过这一手白龙翻江有些味道，应该是嫡系……你是新盗门的三代领军人物？”
瘦削男子脸上肌肉抖了抖，这尼玛怎么愉快地玩耍？
说起师门工夫比自己还熟悉，师祖的典故信手拈来，这……这特么不是降维打击吗？
肌肉抽了半天，他老老实实地拱了供手：“盗门弟子李慕冬，见过……江先生。”
太年轻了……这声前辈死活喊不出来。
“嗯。”江宪坦然受了这一礼，随后目光看向另一位男子。
个子高挑，脸上带着刀疤，同样穿着迷彩。就在江宪目光扫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拱手道：“少林俗家弟子宋春雨。见过江先生。”
开玩笑，他和李慕冬就是伯仲之间，他可不想去自讨没趣。
“大家也算是先见了个面，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先休息一下。”宋云深打了个圆场，有些疲惫地捏着眉心：“两位教授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本来你来之前他们精神还好好的。谁想到……”
轰隆——！！雷声再次响起，暴风雨即将到来，谁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趣了。宋云深摆了摆手，率先走了出去，其他几人也互相道别后，带着两位教授走了出去。
江宪刚出门，就看到宋春雨正在帐篷边站着。看到他过来，对方裂开一个笑容：“巧，你没来之前全队三十五人，单我一个独住一屋。江兄弟今天来了，咱两好歹能凑一对儿。”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近了帐篷。里面已经架好了两架钢丝床，地面很整洁。宋春雨变戏法一般从旁边拿出两小瓶白酒和一包花生。江宪笑着将行李踢到一旁：“怎么？一个人喝不爽利？”
“那是！”宋春雨麻利地拧开酒瓶递给江宪，自己先灌了一口，随后眼睛都眯了起来，舒服地长长嘘了口气：“这他妈才是生活。”
江宪轻轻抿了一口，他的自律性极强，喝酒绝对不会喝多——当然，这种自律性全部来自拱了林若雪这株白菜之后，据说不到一个月，他在长安的窝就被董欣久拎着菜刀剁了个遍。
“不合胃口？”宋春雨忽然道。
江宪摇了摇头，没解释。不过宋春雨显然脑补了不少，叹了口气，居然拧上了盖子：“也是，这东西误事。”
“我本来也戒酒了。”他点燃一根烟，脱掉鞋子盘腿坐在船上，吐出一口烟圈，云烟雾罩地看向江宪，随后，他猛然跳起，如同猛虎一样朝着江宪扑来。
床之间的距离也就两米左右，他这一扑，居然凌空跃过两米，同时手在腰带上一抹，一把英吉沙小刀带着寒芒出现，笔直朝着江宪刺去！
变生肘腋，江宪直接将手中酒瓶砸了过去。同时手一勾，身后被子黑云一样笼罩。也在同时，一脚直接踹向宋春雨膝盖。
咚！一声闷响，宋春雨估计没有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快，膝盖狠狠被命中，本能地就要摔在地上。就在江宪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准备朝着对方颈部大动脉来个手刀的时候，忽然间，他的身子也顿了顿。
酒里下了药！
江宪深吸一口气，幸好自己刚才喝得少。这一刹那，他身体凌空一转，变手为腿，狠狠踢在了宋春雨太阳穴上。
“啊啊啊——！！”被子下方传来一声痛苦的呼喊，电光火石间，江宪已然落地，一个扫堂腿，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宋春雨亲密和大地接触，狠狠抽了抽，再也不动了。
惊雷闪过，吞没一切。江宪一把揭开被子，用行军绳将昏迷的宋春雨绑了个结结实实。这才舒了口气，坐在自己床上，拿起对方的匕首悠闲地玩了起来。
………………………………
宋春雨的头很重，也很痛。
双眼如同带着千钧力量，几乎用尽全力才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对面江宪的影子。他本能地扭动了一下身躯，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如果不是你身上没有长生会的印记，你现在已经死了。”耳膜中传来江宪淡漠的声音，他用力甩了甩头，随后长叹了一声：“即使下了药，也不是你的对手吗？”
江宪靠近了对方，刀尖伸出，轻轻挑着对方的下颌，直视着对方红肿的眼睛：“给我个答案。”
宋春雨不答反笑，发红的眼睛斜斜看着江宪：“你……真的是人吗？”
江宪抬了抬眉，等着对方说下去。
“我只想看看你有没有血。”宋春雨喘息着苦笑道：“一滴血就好……”
“你可以问我要。”江宪将刀子推进一分，顿时，宋春雨咽喉泌出一滴鲜血：“为什么忽然袭击我？”
宋春雨死死盯着对方，一言不发。江宪若有所思地收回刀子，在拇指上点了点，一点鲜血泌出。刹那间，宋春雨浑身一颤，紧接着全身都瘫软了下去。
他深深埋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
那是一种压抑的痛哭，泪流满面，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江宪，许久，才颤声道：“你是人……你真的是人……终于……终于有人到了！”
“我知道的……我一早就听说你要来！只有你能救我！”
江宪皱起双眉，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
我是人？
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人不是多的……不……等等！
江宪猛然站起，飞快环顾四周，他首先掀开宋春雨的被子，发现里面贴满了符纸！
再看进门的帐篷之上，挂着一面镜子。窗户下方，摆着桃木，木鱼。床底下放着钵盂。
“你在怕什么？”他回过头，死死盯着对方：“这么多的法器，还全都开过光。你在防止……”
“鬼——！！”宋春雨目光赤红，几乎是从牙缝中低吼道：“鬼……都是鬼！这里真的有鬼！！”
“他们……他们都不是人！！”
他们……江宪浑身一阵过电，看向周围的帐篷。他的意思是……之前来的这些人，都不是人？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不等他说，宋春雨就拼命朝前面扭动了一下，带着无边的惊惧，颤声道：“他们看起来和人一模一样，会说话，会吃饭，但、但我知道的……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批着人皮的另一种生物！！”
揉了揉眉心，江宪压下开始加速的心脏，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宋春雨嘴唇颤抖，额头青筋暴起，仿佛在犹豫。十几秒后，天空中一声惊雷划过，他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颤抖道：“因为……李慕冬……是我亲眼看到他死的。”
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很难合上。
“神州勘探二队，常驻003号区域……你记不记得拍卖会？当时……不止你在，我们也在！”
“二队直属邓先生，当时邓先生直接下令，让二队去堵截那些人。我是一队没错，不过当时徐老板不在，我就跟着他们前往下水道出入口。然而……然而我没想到，刚出去，李慕冬就被一枪打穿了脑袋！”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确确实实死在我面前了！！”宋春雨发疯一样低声吼叫，如同被刺激到癫狂的兽。朝着江宪咆哮道：“但是……但是当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之前我们聚集的房间的时候，我……我、我！我又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沙发上，姿势和走之前一模一样！”
轰——！雷电洗礼苍穹，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这一次，就连江宪心都停跳了一拍。
一个死人……又活了过来？
就在刚才……还和自己过了过手？
那双手上，有温度，他有影子。所以……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宋春雨声音都嘶哑了：“我当时都快吓疯了。我立刻给总监汇报这件事——我的资格还没法拨通几位老板的电话。就在接通电话后，他告诉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绝望，除开绝望，就是深深的恐惧，声音都变了调：“总监告诉我……二队……从来没有李慕冬这个人！”
“他好像……好像就活在我的记忆里！活在他一切想看到的人的眼睛里！”
“他不是人……他是批着人皮的怪物！”
“他……一定是在这里，被什么东西诅咒了！！”
“这是阴曹地府……是地狱！那两个老教授肯定也不是人！！！”
第91章：潘博文？
刷拉拉……暴雨倾盆。江宪直直地看着如同崩溃的宋春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心中那无边的恐怖。
逃无可逃……他看到死去的是谁？他是否真的看到人死去了？
如果没有，那……以前和他共事的李慕冬又是谁？
他……是否存在？
他……是人是鬼？
一阵细密的鸡皮密布全身。他解开了宋春雨的绳子，沉吟许久，忽然道：“听说过潘博文事件吗？”
宋春雨摇了摇头。每一次雷光闪过，这个近乎一米九的大汉，就浑身瑟缩。
江宪接着说道：“2013年，距离高考还有43天的时候，天津塘沽，文的作者……简称A吧，正在和同学L打羽毛球。因为觉得太嗮，他们转到了宿舍楼旁边去打。就在这里，他们遇到了潘博文。”
“潘博文是A的初中同学，两人都是英语课代表，所以关系很好。高中之后班级不同，他们交往就不算太多。现在正好遇到，就干脆在一起打了。没想到，潘博文力气太大，打着打着羽毛球被打到墙角，哪里有一个地下室换气口，球恰好掉在了里面。“
他的声音不徐不疾，但在这种雷雨夜，和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宋春雨面前，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恐怖。宋春雨情不自禁裹紧了被子，靠近了一些。
江宪继续说道：“这个宿舍楼已经废弃很久了。大门也锁着。如果不是羽毛球是A新买的比赛用球，他也不会下去捡。”
他顿了顿，深呼吸一口，直视着宋春雨的眼睛：“但是，他捡了回来之后，并没有看到潘博文的李宁球拍。他就问旁边和潘博文一起上体育课的同学：潘博文的球拍呢？”
轰——又是一道雷霆闪过，江宪幽幽道：“同学回答他：潘博文是谁？”
“他愣了，随后问十班体育老师，对方的回答也是……十班没有潘博文。”
“这次，A真的吓疯了。他马上回到教室，问了所有人，还有老师，都告诉他：没有潘博文！”
“潘博文消失了，或者说，只存在于他们的世界中……整个故事就是这样，不过，他们以为的灵异事件，只是双向情感障碍。意思是说，他幻想出了一个名为潘博文的人，和他一起生活了几年。而且心理没有怀疑。”
宋春雨笑得如同哭一样：“你是说……我有双向情感障碍？”
“但是，你也看到了李慕冬啊！！”他几乎是嘶吼出来：“这不是我一个人想象的！他是真的！这不是什么情感障碍！”
江宪狠狠梳理了一下头发，这就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宋春雨一个人的话，可以解释为他患有双向情感障碍，然而……他看到了，还亲自和李慕冬动过手。“记忆迷宫”方法不会出错，他就是第一次看到李慕冬这个人，而且触碰了真真切切的他。
好，哪怕他也出现了记忆紊乱，宋云深又怎么说？
啪——！就在此刻，整个营地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他们这里没有电力，网拉不过来，所以采用的是购买了一台发电机。风雨如此之大，应该是发电机出了问题。
江宪没有动。而是警惕无比地看向四周。距离黑暗全面降临已经过了三秒，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东西：突如其来的黑暗，整个营地，几乎是并排着的帐篷，他却没有听到一丝惊呼！
仿佛……所有人，都被带进了永恒的安眠。
“几……几点了？”宋春雨忽然开口道。
他的声音带着比之前更猛烈的恐惧，江宪立刻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荧光表告诉他：十一点五十八。
“十二点……十二点！”宋春雨疯了一样冲到门口，拉上拉链，关上窗户。颤声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是人了……点灯……点灯！有灯吗？！他们怕灯！”
啪滋……话音刚落，江宪的打火机就亮了起来。
他的火已经调到了最大，清晰映照出周围的一切。然而……就在打火机刚亮起的瞬间，宋春雨的嘴猛然张大！紧接着就要尖叫出声！下一秒，江宪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拖着他站在房中央。
火光映照之下，他们可以看到……就在帐篷周围，竟然站满了人影！
现在，外面是暴风雨，而他们就这么笔直地站在暴雨之中，一动不动，如同十几具尸体。又仿佛饥饿的野狼，在觊觎着黑暗中的猎物。
那种无声的恐怖，足以让人头皮发炸！哪怕江宪自己，都感觉脊背冰凉。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连他都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
僵尸回魂！
压抑住狂跳的心脏，江宪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放下宋春雨，一步步走向了帐篷大门。
踏……就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外面的所有人……动了。
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下，但江宪肯定，对方一定动了！哪怕只是浑身颤了颤！
一滴冷汗从江宪额头流下，他心中已经开始疯狂思考着：声音？
不对……自己刚才应该没有发出一丝丝声音。起码大部分动物的耳朵捕捉不到。
热源？光源？
都有可能……他抿了抿嘴，无声地将火机往右手方移动了半米。顿时，那些影子……又一次动了。
这一次，江宪看的非常清楚，但正因为清楚，才更让他毛骨悚然！而他身后的宋春雨，已经开始翻白眼了，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这一次，所有影子的头颅，整齐划一，缓缓看向火机的方向。如同闻到血肉的丧尸。
“是光源……他们畏惧并期待着，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江宪慢慢挪回手机，手臂一抖，一截利刃出现手中。随后，缓缓走向帐篷门。
随着他越走近，那些人影动得越频繁，整个身躯都在变大缩小！但绝不超过一寸。就像……就像他们的人皮即将破裂，下方的厉鬼已经迫不及待了一般！
终于，江宪距离大门只有一尺。他屏住了呼吸——从小训练，他可以闭气十分钟左右。全身汗毛根根竖起，他清晰地感觉到，对面的人影，同样没有呼吸！
就连呼吸产生的肌肉运动都没有。除了雨水将头发打湿，他们真的就像僵尸一样，一动不动。
人绝不可能做到……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后方的宋春雨已经张大了嘴，他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就在他惊恐的目光中，他震撼地发现……江宪居然抬起了手！用利剑一寸寸朝着帐篷外刺去！
疯了……他疯了吗？！
宋春雨想跑，却怎么都迈不开腿。这几分钟是如此的漫长，直到他看到利剑无声刺出帐篷，帐篷外的人影仍然一动未动！紧接着……利剑沙的一声，随着江宪手臂一用力，终于刺入了面前人影的胸膛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一米不到，帐篷内外是窒息的对峙。下一秒，两人的目光齐齐睁大，全都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诡异无比的一幕。
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影，同时颤抖了起来！
如同僵尸复苏，他们的人皮……开始拼命往外起伏！
人皮里的恶魔苏醒了，它正要挣脱这份枷锁！
起伏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江宪眨了眨眼睛，随后拼命冲到床边，毫不犹豫用火机点燃了被子。
轰——！火焰冲天而起。就在同时，外面十几道人影齐齐爆开！紧接着……居然如同黑雾一般，沙拉拉消失在空中！
是真正的黑雾，甚至能在帐篷上看到形体！就在炸开的一瞬间，这些黑雾如同被风吹动，要吹向帐篷，然而炽热的高温拦住了它们。它们一哄而散，没入黑夜。
没人开口。
直到整张被子都烧得干干净净，宋春雨才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面上，呆滞地开口道：“那……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
江宪咬了咬牙，一步冲出屋外，顿时，十几张千疮百孔的人皮出现在他视野之中。告诉他：刚才你们看到的，绝不是幻觉。
“这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他抓起一张人皮，不顾被雨淋湿的身躯，警惕无比地看向四周。忽然，他看到了一座帐篷外，浑身颤抖，倒在一角的一位教授。
他想了想，准备过去拉起对方。但刚刚走近，对方却忽然抓住了他，脸上的神色……那是看到末日的景象。
明明很苍老，力气却大得抓的江宪都隐隐生痛。雨水从他头上落下，他颤巍巍地说道：“五星……”
五星？
什么五星？五星红旗？五星上将？五星茅台？
不等江宪多想，教授疯了一般，声嘶力竭地尖叫：“五星……是五星！！”
“五星来了……五星来了！！”
江宪一把抓住对方，沉声道：“您冷静一点！”
然而，对方却反抓住他的衣领，眼睛瞪圆，如同鬼魅，且布满血丝。牙关都在打颤，嘶哑道：“别下去……”
“别下去……会死的……会死的！！”
“人会记不得……人会多出来！有鬼……有鬼！！那下面……是阴曹地府！！”
该死……江宪叹了口气，将对方抱进了帐篷。不过刚进门，他就愣了愣。
本该睡下的宋云深，此刻正穿着西装，正襟危坐中央。而这间屋……是有电的。
在他周围，三位从未见过的黑衣保镖保护着他。身后还站着一位瘦削男子。看到江宪进来，他站了起来，轻轻鼓着掌：“面对这种怪物能主动出击的，我只见到了你一个。”
江宪抹了一把雨水，脑海中如同福至心灵，看向宋云深：“所以……是你故意停的电？”
“当然。”宋云深淡淡道：“勘探二队，看样子全部死绝了。”
他朝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你之前说的潘博文事件很精彩，不过，在来之前，我就找私人医生看过，我们全部不存在双向情感障碍。”
“换句话说，他们……就是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变成了批着人皮的怪物。”
“这个鬼地方……还真是不简单得很啊……”
第92章：金面鬼
江宪微微点了点头。保镖已经递来了毛巾和热咖啡，另一位保镖带来了魂不附体的宋春雨。宋云深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对宋春雨说什么。一行人沉默了下来。
大家都在组织语言，江宪则在组织思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在体制内，把体制的力量考虑得不够全面。
是啊……神州这种公司，背景如此雄厚，哪怕是说错了一个名字都能查得出来。怎么可能死人查不出？
仿佛看懂了江宪的想法，宋云深点了根烟，缓缓道：“本来，003号没有出现异变，以后也会请你出手勘探003号地区。不过这次恰逢其会，倒是省了一番功夫。”
“003号地区的异变，从六个月前就开始了。最开始的症状是嗜睡，然后饭量大增，最后……就变成了这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怪物。”
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交叠起双腿：“我并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活人，从我掌握的资料看，它们喜欢黑暗，不喜欢阳光。而且和人的……”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大脑和运动神经融为一体。特定条件下杀伤力惊人。所以我特意安排了今晚的停电，并且你们的迷彩服纽扣里全都是监听器。只不过我没想到，二队居然全军覆没。”
他叹了口气，朝一位保镖抬了抬下巴：“老规矩。一人八十万，联系家属。”
“明白。”保镖立刻点头。
江宪一直没有开口，这种诡异的东西……他仿佛听说过。
但是……如果他没有记错，这种东西……应该是存在于东方朔的《答客难》中记录，类似于神话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出现在活生生的世界中？
“觉得不可思议？还是想到了什么？”宋云深点了点头，身后的男子立刻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递给江宪。他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心脏狂跳。
玻璃瓶中，有一只小指头大小的昆虫。应该是尸体。
它的翅膀是金色，身体仿佛甲虫。唯一不同的，是它的背上，仿佛一张人脸。看起来无比诡异。
真的是它……江宪深吸一口气，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这是传说中的金面鬼，传说它可活一百年，如果一直遇不到宿主，就会保持卵状。一旦遇到，会以无法感知的触感进入宿主毛孔，寄宿其中。一个月内孵化，吃光宿主所有血肉……对了……”
他轻轻一拍额头，刚才看到的只有人皮，没有血肉！
那些雾化，就是无数的金面鬼冲破皮囊飞出来形成的雾！
“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他无比感慨地摩挲着玻璃瓶，仿佛……仿佛自从他拿到如何果核之后，遇到的事情越来越不能以常理度之了。
数秒后，他深吸一口气，凝重道：“有草鬼婆在对我们动手。”
“草鬼婆？”
“蛊人！”江宪肃容看向帐篷之外，那里一片漆黑，整个张村镇的灯光都被淹没在暴风雨中：“金面鬼是蛊虫的一种。而蛊虫的操纵者，就叫做草鬼婆——因为金面鬼卵只能寄宿在女性腹部。动手的一定是他们！”
宋云深道：“为什么她们要动手？”
江宪抿着嘴唇，凝声道：“003恐怕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而她们就是003的守护者。这支守护者没有断绝传承，她们非常危险。”
他霍然抬头：“对了，刚才那位教授说过：五星，是五星来了。这可能就是草鬼婆的线索。”
宋云深沉声道：“怎么找到她们？”
找到她们，就等于解开了003一角的面纱！
能让草鬼婆不惜杀人也要隐藏的东西——而且是他们还没有开始勘探的情况下，这里隐藏的东西……绝不简单！
江宪想了想道：“《永绥厅志·卷六》的记录，真蛊婆目如朱砂，肚腹臂背均有红绿青黄条纹。家中没有任何蛛网蚁穴，而该妇人每天要放置一盆水在堂屋中间，趁无人之际将其所放蛊虫吐入盆中食水。能在山里作法，或放竹篙在云为龙舞，或放斗篷在天作鸟飞。所有的真蛊婆被杀之后，剖开其腹部必定有蛊虫在里面。”
他看向宋云深：“宋先生，拜托了。”
宋云深愣了愣，随后立刻醒悟，要想找到这个人，与其自己去找，不如让政府帮忙！
这可是2016年，只要他们要生活，就不可能避免身份证的办理。只要乡政府查下去，就一定能找到线索！如果不能，那就借口全民普查，乡政府上门一家家找！到时候给他们的补偿，自己还担待得起。
“先休息吧。”他舒了口气：“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去乡镇府。这里的事情，先不要让他们知道。”
………………………………
一夜，谁都没有睡好。直到天亮，所有人才进入了深度睡眠。起来吃过午饭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
进入主帐篷的时候，宋云深的私人医生正在给教授打针。宋云深就在身旁品着咖啡，看到江宪进来，随口道：“这是一种提神的药物，能让他精神达到巅峰，副作用就是接下来几个小时他会很困，不过……可以保持半小时的绝对清醒。”
教授仿佛尸体一样，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任由别人牵起他的手。十几分钟后，他的眼中终于有了神光。艰难地看向宋云深：“宋老板，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也是有所求。”宋云深苦笑道：“如果马教授能想起来五星是什么，我哪儿算的上辛苦？”
马教授喘息着站了起来，宋春雨想去扶，却被对方推开了。他走到帐篷前，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去。
江宪注意到，掀开帘子的刹那，马教授的身体就在微微颤抖——他是知道宋云深请他们重回故地的。这里，带给了他太多的恐惧，目睹队友一个个死去，最后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这里……就是他的寂静岭。
“变了太多了。”他终于幽幽说了一句，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去。率先坐到了车上。
车缓缓启动，江宪一直默默关注着马教授。对方一路都没有说话，目光中带着留恋，遗憾，但更多的是恐惧。那是深入灵魂，岁月也无法抹杀的敬畏。他的目光从一座座房屋上扫过，等开完整个镇，他才摇了摇头。
“有几十年没来了吧？马先生。”宋云深抬了抬下颌，宋春雨开着车继续朝乡政府外去。镇下面还有村，不过距离不算太远。一边开，江宪一边和马教授看似随意地攀谈着。
马教授摇了摇头，沙哑道：“不敢来……我根本记不起当年发生了什么……唯一能记得的就是五星……还有、还有……黑。”
“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到处都是怪物！那些怪物……那些怪物！！”
他的声音突兀地拔高，江宪和旁边的宋云深立刻帮他理了理气，马教授垂下头，呼吸急促，大口喘着气。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才终于缓了过来。
他坐直了身体，推开两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忽然，他的眼睛瞬间瞪圆，手微微抬起，颤抖地指着前方。
镇子不算大，也不算特别发达。很多时候可以看到有人牵着牛赶着鹅在路上走过。而这时，吉普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位少女，牵着牛走过。
她穿着五彩的衣服，带着装饰华丽的帽子，衣服上绣着各色花纹。帽子上缀着串串珍珠，一看就知道是少数名族。马教授指着的就是她，紧接着，他浑身猛然一抖，竟然发出了一声竭嘶底里的尖叫！
“啊啊啊啊——！！”他猛然抱住头，全身都缩成一团，满脸的惊恐。汗珠大滴大滴往下落。如同兔子看到了猛虎一样。
“马教授？”江宪一把抱住了对方，愕然看向前方的女子，对方同样疑惑地看着他们，他根本看不出这个女子有什么诡异之处。
忽然，他的衣袖被死死拽住，马教授涕泪横流的脸抬了起来，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恐惧，颤声道：“五星……”
“五星……我、我想起来了！”
“五星……是人！五星是人！”
人？
所有人都愣了愣，数秒后，宋云深猛然清醒过来，看向少女：“拦住她！”
“不用。”李慕冬和宋春雨几乎本能地就要跳下来，就在此刻，江宪沉声开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吉普车是敞篷，他们的动作太过明显，少女惊呼了一声，牵着牛飞快跑掉。江宪这才收回目光：“马教授说的人……并不是这个少女。她也不是草鬼婆，草鬼婆不会随意抛头露面。”
宋云深皱眉：“那为什么看到她才有反应？我们之前看过了这么多人。”
“问得好。”江宪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修长的手臂搭在车上，手指轻轻点着车门：“大家觉得，刚才我们看到了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李慕冬有些疑惑：“女人？少女？本地土著？”
“是少数民族。”宋云深反而反应得最快，他霍然看向江宪：“是少数民族对吗？”
第93章：五星
江宪深深点了点头，朝着宋春雨说道：“往僻静的高处开，越高越好。”
“没问题，这里的乡政府就在翠屏山上。半山腰应该足够看清了。”
很快，车就来到了山峰的山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张村镇。
江宪掏出望远镜凝望着整个张村镇，斟酌开口道：“各位，刚才我看到了一个相当神奇的现象，你们现在是不是在想，找这里的少数民族？”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江宪继续说道：“但是，你们谁知道，刚才的是什么民族？”
不等他们回答，江宪直接说道：“无袖衣，披衣，胸衣，兽皮背心，黑布裙……配以琉璃珠，羽毛，首饰……这是高山族。”
高山族？
宋云深虽然不是勘探老手，但身为神州老板，见多识广，沉声道：“内陆……居然有高山族？”
高山族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哪怕存在也只会在沿海，大部分是闽州。更多的则是在台湾。但这里是豫州！
豫州是中原中心，曾经的东都洛阳所在这里。这里几乎很少有其他少数民族，尤其是在沿海的高山族！这中间还隔着两个省份。而且，对方坚持穿着这种衣服，显然，这里还有不少的高山族人存在，而且一直保持着高山族风俗。否则她早就被完全汉化了。
单看不奇怪，结合起来就太奇怪了。
“所以，你在看高山族的聚落？”宋春雨终于明白江宪从刚才到现在所有问题所有动作的逻辑思维了，立刻追问道。
“当然！”江宪的声音终于拔高了一些：“高山族祖籍闽州，蛊术并非黔州独有。闽州在未开发前同样蛊术横行。高山族的某个人……很可能就是对我们下手的草鬼婆。”
“但奇怪的是，这里没有高山族的房屋。”
“他们不和村镇上的人住在一起？”宋春雨目光一闪，沉声道:“或许只是没有房屋而已？”
江宪摇了摇头：“刚才那个女子穿的是民族服饰，说明这里的高山族非常遵守祖制。他们哪怕不建房，但肯定有衣服要嗮，昨天可是暴雨。我刚望远镜看了看，全村都挂满了衣服，唯独没有一件高山族的衣服挂出来。”
寂静。
所有人都若有所思。
许久，宋云深才拍了拍车门：“走吧。”
“我相信，乡镇府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
车很快开到了乡政府，不大。三层瓷砖小楼，位于翠屏山顶，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张村镇。在宋云深一个电话打过去后，五分钟刚过，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就满脸微笑地飞快走了出来。
“宋先生，欢迎欢迎！”他热切地伸出手，和宋云深握了握：“咱们张村镇，欢迎宋先生莅临指导。请，里面请！”
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江宪耸了耸肩，跟着宋云深走近了乡镇府，百无聊赖地看着宋云深和这位牛镇长相谈甚欢，明明是他最急着要翻出003的真相，此刻却长袖善舞，看不出一丝不耐的模样。
“这辈子我恐怕都成不了这样的人……”他感慨地叹了口气，足足观赏了二十分钟，一行人才被请进乡政府办公室，分宾主落座。
“实在是麻烦牛镇长了。”宋云深面对着牛镇长亲自泡的，恐怕不会超过两百元一斤的茶，眼睛都不眨，轻轻抿了一口。笑道：“这件事情太过突然，如果向上汇报时间我们等不得。还希望牛镇长通融一下。这个忙，我宋某人会记在心上。”
“不麻烦不麻烦。”牛镇长笑的如同弥勒佛，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哪有麻烦的道理？堂堂宋家，只要愿意，他调到县里升一级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虽然帮了忙，他可能什么捞不到，也有可能更进一步。但不帮忙，他一定会被撸到底！
“不知道宋先生想找什么人？”他笑着抿了口茶，说道：“不是吹牛，我牛任劳坐在这个位置上十年，张村镇的情况没人比我更熟悉。”
“高山族。”在大老板面前，要懂得“读空气”，要么就像江宪那样，牛逼得让大老板都不得不倒履相迎——宋春雨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话音刚落，就沉声开口道。
“这个我知道。”牛镇长一拍手，居然真的如数家珍地说：“镇子里想把他们打造成高山族风俗村，正在修建景点。宋先生要听，我就说给您听听。”
他清了清嗓子，收敛了笑容，认真道：“2002年，他们当时挖出了一份土物，叫做陈氏家谱。全名叫《邓州台湾土番垦屯陈氏家乘》。按照这上面说，他们应该是清朝康熙三年来到这里的。”
“当时闽州黄廷降清，被朝廷奉为慕义伯。随后被康熙从闽州调往豫州开垦荒地。他只带来了几十个人，经过几百年后，他们慢慢变成了一支内陆高山族。分为黄，陈，邓，周，余五姓……这位先生？”
就在说道黄，陈，邓，周，余的时候，江宪猛然抬头看向了对方。吓了牛镇长一跳，宋云深也疑惑地看向对方：“怎么了？”
江宪没有回答，数秒后，才微张着嘴，轻轻摇着头，喃喃道：“我明白了……”
“你知道了什么？”宋云深立刻问道。
“五星……五星确实是人。”江宪轻轻揉着太阳穴，兴奋地说道：“但是……它并非指一个人，而是指这里的整个高山族！五星……不是五星！而是五姓！”
“邓州五姓！他们在联手隐瞒着什么，或者，当时勘探队就是从五姓相关的地方下去的！”
宋云深目光陡然深邃：“你的意思是……整个高山族，都在对我们动手？”
“或许是听从指挥，动手的肯定不多，毕竟草鬼婆本身就稀少。”江宪目光越来越亮，沉吟道：“我猜测，可能是黄，陈，邓，周，余五家五位草鬼婆同时动手！所以，他才说五星！”
宋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牛镇长，用不容拒绝的声音道：“他们在哪儿？”
牛镇长一头雾水，不过他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江宪话音刚落，他立刻说道：“听这位先生这么说，我倒想起……他们确实居住在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一层层的迷雾被缓缓揭开，从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一头雾水。到现在仿佛摸到了一些脉络，一道道目光齐齐看向牛镇长。牛镇长呵呵一笑：“各位可能不知道，邓州可是个历史悠久的地方。”
“在距离村镇两公里的地方，依山傍水，后面是翠屏山，前面是鸭子河，他们就在那里依山而居。”他轻轻抚了抚茶杯，笑道：“有趣的是，有传闻，传说的霍家老宅，就在那里。”
霍家？
哪个霍家？
众人眨了眨眼，环顾一圈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江宪。
江宪愣了愣，三秒后一拍扶手，一声感慨：“是霍去病！”
“当年霍家的封地，冠军候属地就在邓州啊！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不得不说，哪怕宋云深什么都不懂，但是读空气的工夫是一流的。他立刻发觉江宪找到了灵感，但肯定不能在这里说。所以，他主动站了起来，朝着牛镇长伸出手：“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一步。神州勘探队恐怕还要在邓州几个月，以后可能还要乡镇府多多照拂。”
“当然的。”
一行人很快上了车，甚至都没来得及启动，宋云深就压住激动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汉武帝！”江宪目光如剑，同样激动地开口：“003的资料上不是说，这下面的空间恐怕存在了一千五百年以上吗？”
“我纠正一下，这下面如果有东西，存在的时间恐怕在两千年左右！有可能是汉武帝时期留下的东西！”
说完，他再没有解释，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九宫飞星第一星，应该是东皇太一，九歌十二神的起点。那么第二星，很有可能就是……云中君！
代表的是云中君。
九歌神祗中，他是风雨之神，居住于云梦泽。他的侍女叫做瑶姬，所以九歌十二神的第二星，应该是双神，云中君和瑶姬。在他看到的见神图案上，除了九神还有三位童子，童子就是瑶姬的代指。
或许瑶姬这个名字很多人不熟悉，但是换一个称呼，一定知道。
巫山神女。
巫山……又是巫山！
巫山神女的瑶姬，同样应该掌握着不死药！毕竟如何树就在巫山之中！
“时间线对上了，第一星的众神之神，先天一炁东皇太一，接着是云雨风雷之神云中君……秦皇汉武，他们的时间也就一两百年，时间线是对的！而霍去病所在的地方……正是汉武帝所赐！”他兴奋道。
“所以……高山族在守护霍家的故地？”宋云深对历史也是信手拈来，此刻，却深深皱起了眉。
高山族远在闽州，距离豫州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凭什么？
为什么？
“并不是没有可能。”江宪目光灼灼，沉声道：“因为……霍去病的老大，可是汉武帝啊。”
“在他执政的时候，闽州可是发生了一件赫赫有名的大事！”
第94章：消失的三百年
江宪没有再开口，而是若有所思起来。
他在组织思路和语言……所有人都很清楚，没有人再废话。车很快朝着镇上开去，十几分钟后，他们已经到了山脚小镇上。找了一家茶铺，进入包间后，大家纷纷落座。足足过了二十分钟，江宪才缓缓开口道：“我刚才在考虑闽州和豫州的一些关系，终于理清楚了一条线。各位斟酌一下。”
“闽州最早的居民，是史记中的七闽。宋代编的地理书《舆地广记》记载：福、建、泉三州，春秋时为七闽地。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中对他们的记录为：东南越，蛇种。他们膜拜的是蛇。”
“前202年，刘邦称帝之后，封无诸为闽越王。无诸在越王台受封后，于今天的闽州省会三山市附近建立了都城——冶城。也就是现在三山市华林寺和华林巷一代。”
虽然说的和现在貌似没有关系，但是谁也没有打岔，而是听得无比仔细，就连宋云深，端着的茶水也许久未动。
江宪的声音继续响起：“在那个年代，闽州多山多雾，直至唐代，‘东南瘴疠多妖’。官方的治理成本很高，治理难度极大，往往得不偿失。另一方面，少数民族地区与汉地风俗习惯不同，中央王朝很难实行编户齐民式的治理。因此，闽州在当时都是地方自治。类似现在的一国两制。”
他收敛了笑容：“但是，正是因为这种一国两制，朝廷鞭长莫及，造成了后面一系列事件。”
“汉武帝建元六年，也就是前135年。闽越野心越来越大，试图对其西部的东越用兵。武帝震怒，命令严助为统帅，大将军王恢、韩安国兵分两路讨伐。汉军压境，闽越内部发生动荡，闽越王郢的弟弟余善发动政变，杀掉了闽越王，请求汉廷退兵。”
“于是，汉王朝废除了闽越王的封号，将闽越一分为二，建立越繇国和东越国，分别以未参加叛乱的宗室繇君丑和余善统治。但实际上，闽越大部掌握在余善的东越国手中。”
他嗤笑了一声：“可惜……最是人心靠不住。在余善统治前期，他还很听话，。但是武帝元鼎二十五年，也就是前112年。余善却做了一件自作聪明的事。”
他抿了口茶，缓缓道：“年南越叛乱，武帝出大兵讨伐，余善主动请旨从海路派兵8000帮助汉军作战，但是刚出兵不久，就以海上风浪太大为由而逗留不进。汉廷因此认为东越王余善反复无常，甚至怀疑其与南越勾结。这件事，彻底惹怒了汉武帝刘彻。”
“在灭掉南越之后，汉朝大军压境东越。随着战斗越来越激烈，区区闽越国怎么能和当时一统中原的汉朝抗衡？最终闽越再度发生政变，宗室杀余善而降汉。”
他的声音无比凝重：“此战之后，汉廷担心闽地‘闽越悍，数反复’，于是将大量闽越人迁徙到江淮一代，闽越国的统治至此结束。”
“各位，汉武帝的迁徙，可不是普通的迁徙。他是将整个闽越地区的人全部迁往中原！这件事，在历史中叫做：消失的三百年。也就是说，从汉武大帝起，闽越的历史消失了！被凭空抹消。直到三国时期，孙权重新发展闽越，才重新续上历史。”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向整个村镇，手轻轻抚着玻璃，喃喃道：“没人知道闽越这三百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大部分人群都迁往了中原。当时的闽越，蛊术，巫术，萨满教横行。这些东西也同样去往了中原。这支高山族既然有草鬼婆这种古老传承，就绝对不可能如他们所谓的族谱那样是清代迁徙过来的。必定是从汉代迁徙过来的！”
“为什么？”宋春雨不解道。
“因为草鬼婆一脉，在明代以后彻底宣布在中原断绝。只有黔州、百濮有传承。这件事在家祖的《山法全书》中有记载。”还不等江宪回答，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大门，只有宋云深舒了口气：“终于来了……快请。”
大门打开，江宪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你……不是死了吗？”
门口站着一个青年，和江宪第一次看到他完全不同。脸上没有任何骄纵，只有深刻的恨意。
他很虚弱，显然刚出院不久。脸上都没有血色，穿着的西装也没有扣紧，可以看到脖子下方的绷带。正是应该已经死了的叶成安！
“侥幸，多亏宋先生。”叶成安仿佛一瞬间成熟了，说话之间再也没有一丝轻浮。扶着椅子坐下，沉声道：“那一枪，距离我心脏还差一厘米，呵呵……咱们叶家的仇，我迟早要找他们还回来！”
宋云深平静道：“长生会在日本势力极大，哪怕我也打不掉他们。更没有立场发外交信函，如果让他们知道叶家没死绝。必定会如同疯狗一样扑上来……对了，叶先生当时协助老叶先生破了九宫飞星，他非常清楚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江宪重重舒了口气。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来，他手中只有叶肖祖的四颗星，代表四个地点。自己必须和对方争分夺秒，对方也必定不会选择和他相同的路线——他在明敌在暗，他的动向非常好把握，身后又站着暴怒的宋云深和神州，长生会只要聪明，就不会选择和他硬碰硬。
那么……对方必定会从九宫飞星其他地点选择深入。不管九宫飞星最后代表什么，他们两方都会各自握上一些。
本来，他无法拦截对方。但是……现在叶成安居然没死！他记得九宫飞星路线！神州就有诸多机会把长生会安排地明明白白！
他有种预感，九歌十二神……指向的就是如何树。
活着的如何树，能真正解决他诅咒的如何树！
“没错。”收起兴奋的心情，江宪沉声道：“草鬼婆从明代绝迹中原，他们绝对不可能是黄廷降清过来的。那张《邓州台湾土番垦屯陈氏家乘》必定有问题！”
“所以，我得出一个推测：当时的闽越人来到中原之后，他们找不到生路。毕竟，当时被认为是外族。所以被各大豪族买为家奴。霍家毫无疑问是汉武帝时期的豪族。他们买到一些闽越的高山族不是问题。甚至让他们成为守护者也没有问题。”
宋春雨深深点了点头，忽然道：“但是……守护什么？”
“霍家后来获罪，满门抄斩。他们有什么可守护的？陵墓？不……霍去病的陵墓在茂陵旁边。霍家后人的陵墓也绝不会如此诡异。他们不像在守护陵墓，反而……像在守护……”他朝江宪看了看：“类似江先生之前发掘出的始皇地宫那样，一种匪夷所思的秘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守护的东西必定是003！但……思来想去，也想不通003到底是什么。
什么东西能让一个豪族的家奴守护数千年？
什么东西可以在地下挖出一千多米的空间？这比汉武帝的茂陵范围还大！这是逾制，一旦查下来，哪怕霍家也担当不起！
汉武大帝知不知道？
或许……是否就是他暗示的？他允许的？他命令的？
许久，宋云深舒了口气：“那……我们现在直接找过去？”
“等一等。”江宪沉吟片刻，咧嘴一笑：“先这样……”
……………………………………
鸭子坳。
坐落于翠屏山下，门口鸭子河流过。所以叫这个名字。
这里风光独好，每天晚上，夕阳洒下，如同在河面上镶嵌了一层金线。波光粼粼的河面，配合着后面高大的翠屏山，会让人陡然生出一种山水相融的写意感。
在这里，有几十座矮小的土楼。上面并非铺着黑瓦，而是一层层银灰色的草絮。房屋的样式也有别于中原风格，所有的房屋都没有窗户。
“奶奶！”一位小女孩手里举着棒棒糖，欢笑着扑进一位老妇人的身上，咯咯笑道：“这个叔叔找你。”
老妇微笑着摸着孩子的脸。哪怕是冬天，她也穿着一身高山族服饰。脸上勾勒着红绿青黄四种颜色的蛇形图腾。指甲是诡异的绿色。两枚瞳孔却是红色。半夜出来足以扮演恶鬼。她左手拉着一根风筝线，右手爱怜地摸着小女孩的头，朝旁边一位年轻干部笑道：“小王，你怎么来了？”
“这是矮灵祭又到了？”小王对老妇诡异的妆容没有丝毫奇怪，而是笑着说道：“每年十二月到一月，都要举行矮灵祭，可惜啊……今年我是看不到了。忙炸了都。”
他拿起手中资料，轻咳一声：“赵婆婆，麻烦您通知一下其他人。国家马上要进行新一轮人口普查，还请您这几天报一报村子里的人口、收入、文化程度这些……”
赵婆婆正在抚摸小女孩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后笑道：“好。”
小王离开了。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鸭子坳，赵婆婆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将风筝线用力一拉。
卡拉拉！天穹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竹子响动——就在距离地面百米之上，一只龙形风筝正在随风狂舞。然而……这只风筝全部是以竹筒连接而成！根本没有一点丝绸，完全想不通它是怎么漂浮在天上的。
这个声音大多数人都听不到。然而，就在它响起的时候，村子四栋老屋中，四双眼睛同时抬了起来。
第95章：草鬼婆
沙拉拉……晚风拂过草丛，吹动串在一起的骷髅头，这些骷髅头非常古怪，通体漆黑，只有拳头大小。被风一吹，发出叮咚之响。
一位老妇，穿着高山族的衣服，拄着拐杖，拨开半人高的茅草，提着一盏古式煤油灯，缓缓走向树林深处。
现在已经是深夜两点，深山之中，一点灯火衬托她如同山魈一般诡异。然而更诡异的是……她身侧的树林，没有一点声音。
没有任何昆虫，没有蛇，没有老鼠野狼，仿佛她就是黑夜的执行者，所到之处，万邪退避。
她披散着头发，眼窝有些深陷，脸上画着四色油彩，腹大如鼓。佝偻着身子一直走到一栋残破的古式建筑前，这才伸手敲了敲门。
门无声打开了，一抹阴风如同实质一般吹了出来。这栋建筑不知道修筑于哪个朝代，已经只剩下断瓦残桓。然而进去之后，却发现四面都点亮了油灯。中央甚至有一张布满油漆的红木桌，上面摆放着腌肉和稻米。周围安放五张明式太师椅。
此刻，四张椅子上都坐上了人。那是四位老年妇女，至少都在八十岁左右，老到根本分辨不清楚面容。看到门口的老妇走进来，中央的妇女淡淡道：“朱鸥，你来晚了。”
“抱歉，曾孙女闹得厉害。”朱鸥坐上了自己的位置，幽幽开口：“发生了什么事？最近几年聚会有些频繁了。”
“咳咳咳咳……”话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一位老妪裂开没几颗牙齿的嘴，深深看向朱鸥：“不是频繁吧？”
“是你太贪图俗世，已经不想和我们几个搅在一起了吧？”
朱鸥苍老的目光看了对方一眼，沙哑道：“亚美，你说话之前最好三思。现在不是以前了，这是法治社会。一旦被政府发现，我们几个老不死什么下场，你们心里不清楚？”
“好了。”坐在左侧的老妇轻轻敲了敲桌子：“矮灵祭之前请各位来，不是让对方吵架的。是想问问大家，怎么办？”
她的声音丝毫没有苍老之感，反而如同洪钟：“人口普查……呵……说的好听，昨晚有勘探公司前来，今天就人口普查？咱们还能瞒多久？他们明显知道这里有些什么东西，但又不确定！”
“那就不管好了。”朱鸥点燃一根自制的叶子卷烟，深深抽了一口：“当年霍家庇护我们，我们也给他守了两千年的墓。扯不平？”
刷……两道目光阴冷地看了过来，两位老妪笑容深邃起来，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什么了？”朱鸥猛然一拍桌子，声音大了起来：“两千年……整整两千年！”
“世界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还困在这个山坳出不去！草鬼婆……蛊师，好听吗？你们以为还是千年前？杀人用刀枪？现在别人一颗子弹过来，管你多厉害的蛊师，照样得死！”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老鹰一样看着所有人：“我们沉沦了两千年，儿孙都被困在这里。哪怕不为我们自己着想，难道不为儿孙着想？！亚美，泰雅，布达，安恩，你们几个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刹那死寂。
数秒后，泰雅手腕上的金镯无风自动，叮当想做不停，半秒之后，她忽然张开嘴，一条白蛇竟然从她口中射出，闪电一般朝着朱鸥脖子咬去！
朱鸥一声冷哼，全身的饰品同样响动起来。下一秒，无数的金色蚊虫从她口鼻耳朵中飞出，黑雾一般罩向了白蛇。
就在这一刹那，左右两方，两位老妪同时抬手，左方一道七色蜈蚣凌空而来，背上陡然张开四对翅膀。另一边，一只鲜红如血的蜘蛛扑一声落到了朱鸥脖子上，随后挖土一样扑嗤嗤钻了进去！
变生肘腋，朱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她从未想过数十年的姐妹，对方会对她出手。
就在她面前，金色蚊虫烟雾倏然消散，白蛇一口咬住了她的咽喉。刹那间，她双眼一翻，黑血从七窍中缓缓流下，拼尽最后的力气，她的眼睛恶鬼一样看向其他四人，颤声道：“你……”
下一秒，无数蜈蚣，蜘蛛从她七窍中爬出，整个人眨眼间只剩下一层人皮！
兹拉——！直到此刻，最后一位老妪才震撼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其他人：“亚美！泰雅！安恩！！你们疯了吗！！”
“闭嘴！”泰雅转过身，苍老的双眼中，只剩下一片血红，她全身的衣服如同被吹风机吹动，袖子里数不尽的蜘蛛疯狂爬了出来：“布达，给句话。”
“守下去，还是和朱鸥一样！”
冷汗刹那间从布达额头流下来，她布满沟壑的喉咙狠狠动了动。沙哑道：“我们并不是非那个东西不可……我们……我们活的不够久吗？”
刷！无数的毒虫，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布达立刻压下话头，双手没入白发，嘶哑尖叫道：“我答应！我答应！”
“我答应继续守下去！”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一条白蛇轻轻盘上了她的脖子。三位草鬼婆狰狞的面容就在布达眼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很好。”
“咱们都发过誓，你知道，一旦违背，死的是你。”
“矮灵祭照常进行。”亚美提起桌上的油灯，朝着屋外走去：“明天开始。这一次……就用朱鸥的曾孙女来祭祀。这是她背叛我们应得的报应！”
“记住，和往常一样，请乡政府加入……那些贪图宝藏的外来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们一定会来！”
……………………………………
咚……咚……
乡政府外，半山腰处，江宪闭上眼睛，听着风吹过群山。在他身旁，站着一位当地向导。
咚咚……咚咚！声音极富节奏感，江宪仔细倾听，心中默默计算，足足两个小时后，他才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山神打鼓？”晨风吹动他的头发，初升的朝阳照耀在他脸上。他转过头，随口问道。
向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现在才早上七点不到，天边刚露鱼肚白，如果不是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他发誓不会陪对方上山。
“没错。”强打起精神，向导滔滔不绝地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到冬天，一年最后一个月的时候，就能听到打鼓的声音。咚咚咚的，但是更奇怪的是，矮灵祭一过去就好了。这事儿全村都知道，以前还有电视台过来拍过。”
“矮灵祭？”
“是啊，这是张村镇一个很有意思的祭祀。真正的高山族祭祀，每年十二月到一月之间展开，算一算，也持续了三四十年了，今年时间也差不多了。”
向导打了个哈欠道：“传说中，高山族以前遇到过一种‘小黑人’，就一尺大，高山族叫他们达爱人。达爱人乘坐在一头巨大的白蛇背上，高山族想了个办法，在白蛇回去的路上挖空了一座桥，当白蛇回去的时候，大桥受不住重量终于断裂。蛇背上的达爱人全都溺水而亡。为了超渡这些亡灵，所以每年都会举行矮灵祭。”
白蛇……江宪眯着眼睛，看向周围连绵群山，没有回答。许久，才幽幽道：“那么你觉得，这是什么呢？”
“啊……我？”向导愣了愣，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是什么自然原因吧。以前来的科学家也没有发现。”
江宪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走到向导身边，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没闻到吗？”
“啊？”
江宪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们冬天的风里，掺杂着一股剧烈的腥味。”
向导见鬼一样看着江宪，还不等他说话，江宪继续说道：“咚咚的声音只发生在冬末初春，这是万物即将复苏的季节。从冬眠中醒来的巨兽，都会带着一冬天陈腐的味道……就是这种腥味。”
向导狠狠吞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感觉对方说的是玩笑，却偏偏让自己汗毛倒竖。
江宪搂着他的肩膀转了一圈：“然后，巨兽醒来发现没有吃的，愤怒的用尾巴敲击周围山壁，提醒人该祭祀它了。你觉得……这是不是就是山神打鼓呢？”
“嗯，没错，山神说不定就是一条几百米的白蛇。”
向导浑身都抖了抖，江宪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一拍他肩膀，哈哈大笑：“骗你的，怎么可能呢？”
“是……是玩笑。”向导擦了把汗，小心翼翼说道：“那……兄弟我去那边抽根烟？你再看会儿？”
江宪笑着挥了挥手，对方离开了。就在向导刚转身不见，他的神色已经完全凝重起来。
他拿起旁边的矿泉水瓶，瓶子中的水，竟然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在震动……他眯起眼睛看向周围的大山，这些大山居然在震动！
这是非常轻微的震动，人都感觉不到，但确实在进行。而且……他刚才在风里，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在摩挲岩壁的声音。只不过夹杂在风中，根本听不清。
“矮灵祭……”他搓了搓手，放下矿泉水瓶。就在此刻，拐角处忽然冲上来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子。
“江先生！”那位队员喘着气开口道：“宋先生请您赶紧回招待所，出大事了！”
“鸭子坳高山村五位族长之一朱鸥失踪了！为了祈祷，矮灵祭将在三个小时后举行！”
第96章：山神打鼓
镇招待所，一张实木会议桌旁，宋云深负着双手，有些烦躁地踱步，宋春雨站在一旁，一声不敢发。就在此刻，大门忽然推开，宋云深终于舒了口气：“江先生，你总算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江宪坐下之后，立刻说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们都很清楚，黄，陈，邓，周，余五大姓氏是鸭子坳的管理层。目前的祭祀分别是黄亚美，陈泰雅，邓布达，周安恩，余朱鸥五位女性族长。在新华国建立以后，就用自己的本名加上族内大姓作为自己的名字——这样具备传承的村落，族长地位非常稳固才对，五位族长几乎从不离村。突然消失根本不现实！
除非……是她们自己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
“死是朱鸥，五位祭祀之一。”宋云深点燃一根香烟，深深抽了一口，凝重说道：“情况派出所的李所长已经申报上来了。你看看。”
江宪飞快拆开纸袋，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
里面是一系列照片，非常清晰。而照片上……是一具穿着高山族服饰的尸骸。
外皮破损，尸体就像被弄坏的硅胶娃娃，坑坑洼洼——凹下去的地方代表那里已经被吃空了。一些地方甚至漏出惨白的骨头，上面还巴着血红的筋肉。
这一瞬间，江宪脑海中闪过一抹疑惑，这不是拥有金面鬼的草鬼婆动的手，金面鬼无物不噬，所过之处只会剩下骨骸……那，拥有金面鬼的草鬼婆去了哪里？难道就是朱鸥本人？
这更不可能，金面鬼是百虫之王，除非苗疆蛊师，其他蛊师的蛊虫遇到它只会退避。如果是朱鸥拥有金面鬼，她绝不可能死在其他蛊虫之下。
自己……忽略了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看了数十秒放下照片，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就是朱鸥。杀死她的是草鬼婆，而且不止一个人动手。换句话说，她们起了内讧。”
宋春雨道：“听镇上的人说，朱鸥是最愿意接受改革开放的祭祀。经常和镇上交流，曾经透露过村子里对她越来越不满。哦，对了，除了朱鸥，布达有时候也会来。”
江宪摇了摇头：“朱鸥怎么死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朱鸥一死，他们就立刻举行矮灵祭。现在距离祭典举行还有好几天才对。他们在急什么？或者说……急于隐藏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或许，我能给各位一些思路。”就在此刻，门口一道女声响起，林若雪穿着一件白色皮风衣，里面一身黑色劲装走了进来。
她的头发短了一些，梳成一个小辫子绑在脑袋后，没有画任何装，也没有任何首饰。这种打扮，明显是做好了各种准备。
她怎么来了？
江宪眉头微皱，自己要去哪里连凌霄子都不知道，她怎么找到的这里？
不过，思维只是轻轻转动，他马上找到了答案，轻叹了一声看向宋云深：“合约上没这条。”
“江先生。”宋云深收敛了笑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我是个商人。”
“商人当然要做有保障的投资。当年死在003地区里的，全都是考古界的精锐。这是第二次启动003，有高手我当然要用。”
“况且我没有主动邀请林小姐，是她通过董先生主动问的我。说明董、林两位先生都同意了。从我的角度，我没有不允许她来的理由。”
江宪皱眉：“但是勘探名单由我定夺。”
“那是当然。”宋云深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绝不会在这件事上置喙。专业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前提是你能说服林小姐。”
江宪暗骂了一句，转头看向林若雪，没有一丝笑意。而是先看了看表：“你有二十分钟时间说服我。”
林若雪眉头微挑，她和江宪见面从来都是嬉笑怒骂，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认真。
她当然知道自己突然前来对方不会高兴，但是考虑很久，她仍然来了。
对这种男人，小鸟依人没用，因为他会基于自己的大男子主义，选择他认为对另一方最好的方法：比如与其让对方受到伤害，不如自己选择离开——就像他以前做的那样。
要想抓住这种野马的心，那就要能和他并驾齐驱。
“你需要我。”林若雪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是天听地视的传人，只有取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号。我不敢说达到爷爷外公那一步，但六七层实力只多不少。”
“各位应该都知道，这里还流传着一个传说，叫做山神打鼓。只在每年冬季出现，于矮灵祭后消失。而且，每次矮灵祭前，张村镇要向周围购买十几吨的活牲畜。”
“有个村民告诉我，这些肉是祭祀达爱人的祭品……奇怪的是，如果鸭子坳的高山族不食用这些祭品，大批的肉质自然腐烂，味道根本无法遮掩。如果食用祭品，那这么多年几百吨的骨头都在哪里？鸭子坳可不大。”
她点燃一根女士香烟，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击在他人心脏上：“换句话说，这十几吨牛羊，凭空消失了。”
“带着这种心态，我昨夜听了整整六个小时的山神打鼓。有了个推测。”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谓山神，如果是一只庞大无比的巨兽呢？”
江宪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而宋云深和宋春雨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对视一眼，谁都无法掩饰眼中的震撼。
敲山巨兽……这到底有多庞大？
林若雪继续说了下去：“这个敲击节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缓缓加快。我可否这样理解：‘山神’很烦躁。它在催促——催促众人的贡品怎么还没有到。而那些牲畜，如果被山神吃掉，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找不到尸体。”
沉默。
一时间，房间中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就连宋春雨都得出了一个简单到直白的判断，他不敢相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矮灵祭……其实是在祭祀这只山神？”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看向窗外，连绵群山，在阳光下郁郁葱葱，却不由自主地让人打了个寒颤。
宋云深、喉结狠狠动了动，哪怕是他，此刻都感觉脊背发凉。压下狂跳的心脏，他沙哑道：“敲山巨兽……喂养它两千多年的部族……冠军候守护者……你们确定，你们的推测没错？”
小小的鸭子坳……藏着如此惊天动地的秘密？
江宪摇了摇头：“只是可能而已。这是目前逻辑最顺的解释：它能完美说明为什么山神打鼓只在冬天，同时也说明了矮灵祭为什么对方要马上进行——一旦我们没有将山神打鼓和矮灵祭联系起来，再解开003的谜团，恐怕只有等明年！”
一道道目光全部看向了宋云深。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然一手拍在桌子上，舔了舔嘴唇：“放手去做！”
“一切我来担着！”
………………………………
所有人都离开了会议室。江宪先走一步。
关上门，林若雪想了想，先到自己车里提出一只近两米长的木匣。这才走到江宪车旁，熟稔地走到车屁股后方，果然看到了正在抽烟的对方。
哐——箱子砸在他面前，江宪眉头都没抬，闷声道：“别想贿赂……”
我字还未说完，林若雪就听若未闻地打开了箱子。里面装的赫然是一柄黑伞。而且是完整的黑伞。
……不是我不想管，是内人给的实在太多了……江宪很没骨气地吞了口唾沫，轻咳一声抚摸着伞面。入手感觉冰凉丝滑，极其富有韧性。他愣了愣，惊喜道：“天蚕丝？！”
林若雪笑了笑，如同骄傲的孔雀一样仰起头，雪白的颈部形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喜欢吗？”
江宪目光有些火热，抓起来轻轻一挥，黑伞倏然打开。里面的伞骨如同白玉，节节晶莹剔透。
“这是最好的合金。”林若雪朝着伞柄抬了抬下巴：“就等你入鞘呢。”
伞柄的位置，留着一个孔。江宪拿起斩龙插进去，一分不差！
就在他欣喜地看着这把新伞的时候，一阵香风飘来，林若雪头枕在他肩上，因为身高，她反而更像靠在他手臂上。她却根本不介意，幽幽道：“你是利刃，我是刀鞘，利刃入鞘，就不能乱跑了，懂了没？”
江宪握着伞的手顿了顿。许久，才闭上眼睛做了次深呼吸，犹豫几次，还是睁眼开口道：“山神打鼓我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不过没有想那么深。这里的危险系数可能很高，你不该来。”
“那可不行。”林若雪轻笑一声，转身离去：“我不来，谁来拴住你的笼头？”
第97章：矮灵祭（一）
夕阳西下，熊熊篝火燃烧起来了。巨大的火堆，将这片天幕都染做了红色。
如同船桨一样的乐杵拍击着木板，坠着流苏的口簧轻灵地翻飞在唇齿之间，少见的双管鼻笛发出悠扬的音乐……鸭子坳坝子里，上百号族人载歌载舞地围绕着火堆唱着歌，火光辉映下，民族服饰若晚霞般绚丽，人群起落，仿佛舞动的火星。
夜晚的风，吹起点点火星，如同鲜红的萤火虫被看不见的巨手撩起，洒落风中。夜风吹动着泰雅的头发，她出神地着这一幕，数秒后才缓缓开口：“你说……再过几十年，还会有矮灵祭吗？”
亚美的目光似乎有些呆滞，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一分钟后才喃喃道：“或许没有了吧……但他们呢？”
火堆外，是二十来名青少年。他们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压根没有加入聚会的想法。
火光和阴影，拉出了两代人的代沟。就像泰雅不明白年轻人为什么对手机感兴趣一样，年轻人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世世代代都要守在这里。为什么祭祀和村长会对脱贫致富如此不上心。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穷……视频上的主播却个个光鲜亮丽。
泰雅长叹了一声：“生死有命，这里就是打开地狱的钥匙。如果我们不在意，达爱人就会从冥河中爬出来，把我们一个个拉下去。”
布达站在她们身旁。她今天穿戴非常华丽，全身的首饰哪怕抬头垂首都在叮当作响。她幽幽道：“山神醒得越来越频繁了。”
泰雅苦笑：“附近的工地在修建，是镇里的重头项目，咱们做不了这个主。”
她转过身，用拐杖挑起门帘，缓缓走了进去，声音在风中飘来：“没人能走出这里……这是神灵诅咒的地方。各位……守好今夜，今夜一过，他们就只能等明年。一年的时间，我们有太多机会把他们赶出这里。”
…………………………………………
刷拉拉！夜晚的风吹动树木如同海潮般起伏。鸭子坳的村镇依山而建，如同梯田一般排列，当夜晚灯火亮起之时，整个村落灯光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如同漫画中的神隐之村。
村子背靠翠屏山一条支脉，这条支脉并不高，村子顶部距离山脉最高点不过十三四米。背后就是苍茫翠屏山。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两道人影正在山顶，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江宪趴在草地上，双目凝视下方，脑海中飞快勾勒着村子的路径。就在他身旁，林若雪闭着眼睛，带着一副如同听诊器一样的装置，两道秀眉轻轻皱起，仔细的聆听着。
风声，人声，行动声，声声入耳。两人如同两座石雕，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就在两个半小时的时候，林若雪目光猛然一亮，低声道：“动手！”
月色之下，两道身影若骏马一般冲出山顶，猛然跃下。眼前豁然开朗，江宪清楚看到，就在他们下方五米处，一道身影顶着苍白的头发，正在一口井边提着水桶！
好准确的方位！
来不及佩服林若雪，就在看到对方的刹那，江宪毫不犹豫掏枪。而仅仅数米的距离，过大的风声瞬间引起了对方的警觉，老妪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这宛若天降神兵的一幕。
时间都仿佛在这一秒放缓，她的声音都涌到了喉头，而就在这一刻，一声轻微的“碰”声响起，好似黑夜中谁扔了一块石头。老妪身躯晃了晃，那一声始终没有喊出来，身子一软摔倒在了地面。
咔擦——江宪和林若雪同时解开腰间锁扣跳了下来，林若雪上前一步，一把掰过老妪的脸，借着月光看了看：“是泰……”
泰雅的雅字还没说完，一股大力已经踢在她腰间，她硬生生被踢出去两米，咬着牙捂着腰站稳下盘，赫然看到，踢她的竟然是江宪！
而就在她站的地方，一片拇指大的蝎子，不知何时已经黑云一般从老妪身上爬了出来，刚才她根本没有注意。如果晚走两三秒，恐怕就会被这些小可爱爬满双腿！
“小心！”江宪低声道：“麻药好像对她们没用！”
话音未落，泰雅的身躯竟然平地升高一寸！伴随着一片沙沙沙的声音，居然全身不动，在地面蛇一样飞快游弋起来！
就在同时，一点寒芒如流星逐月，直追泰雅而去——就在踢走林若雪的刹那，黑长直已经被江宪握在手中，用力一拉，伞骨缩紧拉长，伞尖暴涨一尺。已然化为一把两米长枪。
枪尖在地面一点，借助这一点力，江宪身躯已然约起两米多。就在跃起的刹那，手臂用力，若倒拔垂柳，长枪带着狂风猎猎作响，力劈华山一般朝着泰雅轰然砸去！
林若雪微微喘息着，她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江宪用砸？明显用刺会更好——砸虽然范围大，却无法给对方致命伤。但刺一旦刺中，泰雅绝对会失去战斗力。
轰——！！一声巨响，灰尘如浪排向两边，泰雅一声惨叫，双手挡在头顶之前，死死挡住这一枪。而就在她身下，数不清的黑色蝎子爬了出来。而更多的，则被压成肉泥。
鲜血从她嘴角流下，她震撼地看着江宪，怒喝道：“你是谁！！”
这种年纪……一个照面居然把她打得吐血？而且采用的方法大巧不工——如果是刺这种点攻击，在蝎群的保护下，对方极难刺中。但是改刺为砸……她避无可避不说，借力打力之下，自己的蝎群都死伤小半。
回答她的，是枪尖压力陡增。如果说刚才是力劈华山，现在就是泰山压顶！
拳怕少壮……就连老了的龙天圣都难赢江宪，枯朽的泰雅更接不住这种力道。随着一声闷哼，枪死死压在泰雅肩头，枪尖就刺在泰雅头颅旁边，入地三寸。
紧接着，江宪一个鱼跃，枪尖借力，竟然再次跃起。而这一次，是双脚直踩泰雅而来！
泰雅浑身都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交手数秒，招招致命，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怕了吗？不是说武术传承断绝许久了吗？怎么除了那些老怪物又出来个小怪物？
“救命——！！”她不顾一切地尖叫出来，被这一脚踩中腹部，她这把年纪就算交代了。而就在他声音出现的同时，数米外的房屋门窗轰然爆开！一片阴云海啸一样冲了出来！
那是数不清的毒虫，嗡鸣之声宛若轰炸机一般！刚刚出现，就化为一道巨大的龙卷，朝着江宪疯狂卷去。阴云之中，亚美苍老的身躯衣饰飞舞，叮当作响，宛若地狱恶鬼，十指齐张，凄厉咆哮道：“住手！！！”
布达、安恩也在她身侧，就在这一声响起的同时，安恩一声尖叫，脖子上鼓出一个巨大的肿瘤。附近皮肤宛若老树皮一样寸寸裂开，下一秒，三条青蛇宛若匹炼一般横渡半空，直咬江宪脖子，胸口，小腹。
兔起鹘落，快若闪电。毒虫龙卷转眼间距离江宪仅仅五米。安恩，布达，亚美的身形似厉鬼追魂，但就在此刻，一道火光，如同射日利箭，瞬间穿过龙卷前方，在半空中留下一道璀璨的痕迹。
是林若雪。
她轻轻吹了声口哨，黑色的风衣下摆如同花瓣一般扬起。风衣下方，则是无数雪亮的刀刃！
嗤啦——！不知道她的风衣是什么质地做成，随着这一甩，下方的刀刃同时飞出，发出如同划火柴一样的声音，每一柄飞刀瞬间燃烧起熊熊烈焰。漆黑的夜，漆黑的花，吐露出数十上百绚烂的火光。飞刀燃烧得不久，然而火痕却残留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火网！
滋——！半空中，毒虫龙卷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不约而同的四散飞开。也在同时，江宪一脚踩在了泰雅肚子上。
扑——！泰雅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只是如同青蛙一样四肢朝上弹了弹，鼓起血红的大眼睛。嘴巴张到了一个恐怖的弧度，下一秒，数不尽的黑虫从她的耳朵，嘴巴，鼻孔中疯狂涌出！
“啊……啊啊啊啊——！！”江宪的身形立刻跳开，泰雅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她苍老的身躯如同鱼一样弓起，眼珠鼓出，一片血红。疯了一样抓着自己的腹部。就在她膨/大的腹部之上，布满沟壑的皮肤下……一条尺长的、蜈蚣形状的东西，猛然在她腹部狂跳起来。
“泰雅！”“泰雅！！”“你该死！！”三个惊怒交加的声音同时响起，亚美和安恩披头散发，双目赤红。下一秒，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大嘴，两道黑色流光快的超乎想象，眨眼之间，竟然不畏火网，瞬间扑到了江宪身上。
那是一只漆黑的蜘蛛，腹部长着人脸状的血红花纹。另一只是拳头大的蚊子，浑身布满幽蓝色的环状纹路。一条银线，连在它们尾部和亚美、安恩的咽喉之中。
这是母蛊。
所有的蛊虫，都是从它们开始孵化。也是每一个草鬼婆的蛊虫兵营中最毒，最强的怪物。一旦被咬到，除了草鬼婆本身解药，其余无药可解。
江宪可以清晰看到对方身上诡异的花纹，腥臭气息迎面扑来，寒气直冲天灵盖，他想都不想，斩龙刷的一声抽出，毫不犹豫刺向自己手掌。也在同时，脖子处忽然传来一点剧痛，黑蜘蛛已经死死咬住了他的大动脉！
“死！！！”安恩目呲欲裂地尖叫道，但下一秒，一声“碰”声，压住了她们所有声音。
两把枪，对准了三个人。
是两把白色的女式定制手枪。枪把上勾勒着银色的玫瑰花。月光下，折射着着死神一般的银光。
格洛/克17定制款，每把17发弹匣，是子弹最多的手枪。也是十大经典手枪之一。
林若雪不知何时已经脱下风衣，露出里面黑色紧身皮衣，手握银色双枪，如同女战神一般，夜风吹起她的短发。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一枪击中安恩的右手。红着眼睛喝道：“解药！！”
“你做梦——！！”剧烈的疼痛，安恩却没有尖叫，只是痛的声音都在颤抖：“我要他……给泰雅陪葬！！”
第98章：矮灵祭（二） ）
咚……江宪双腿一软，半跪在地面，死死捂着脖子，光暗交错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若雪只觉得血液上涌，她仿佛回到了数年前，那个英俊的男子蛮横地剥开自己的衣服，甚至能回忆起对方嘴唇暖暖的温度。对方或许以为是他酒后乱性，但他肯定不知道，从他进酒吧后，自己一眼就看上了对方。
自己找了这么久的人，怎么能死在自己面前！
砰！安恩话音未落，没有丝毫犹豫，一枪直接洞穿她的大腿，但却诡异地没有一丝鲜血流出。然而，现在谁也没有注意这一点，林若雪的目光冷得可怕，直视着对方，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感情：“解药。”
“滚——！！”
砰！又是一枪，紧接着，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
足足五枪。
枪口冒着硝烟，林若雪轻轻磨着牙，从牙缝中寒声道：“解药。”
“每一个不字，我就赏你们一发子弹。解药！！！”
最后两个字，她是吼出来的。
如果说，安恩如同恶鬼，此刻的林若雪就好似修罗。安恩和亚美死死咬着牙，目光直勾勾看着半跪在地的江宪，和他旁边不知生死的泰雅。再来一下……只要再来一下，这小子必死无疑！
然而，枪口之下，谁也不敢动。
林若雪心脏狂跳，也同样不敢采取更过激的做法。三方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空气中仿佛都能听到秒针咔擦咔擦的声音，三秒钟，如同过了三年。每个人的心都如同沸油烹煮，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呵……”就在此刻，一个幽幽的男声响了起来。林若雪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
是江宪。
他捂着脖子，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蜘蛛和蚊子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疯狂从他身上逃开。他的伤口竟然肿都没有肿！
“都知道，草鬼婆是江湖中最难缠的对手。”江宪心有余悸地抚摸着脖子，缓缓道：“因为面对她，谁也不知道什么是对方的武器。普通人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这次只有我们两人来。”
林若雪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对方，她甚至只看到对方嘴唇在动，说了什么都听不到。数秒后，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刚才差点失去对方的心态此刻百倍放大。魔鬼一般占据了她的心房。
“傻逼……”她死死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哼道：“你怎么……”
江宪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测。
如何果核，无根水。
震撼的不只是林若雪，三位草鬼婆同样不敢相信，现场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许久，一个苍老的声音才开口道：“先放了泰雅，她年纪大了。可能会死。”
“你们也怕死？”格洛、克17发出清脆的上膛声，林若雪转过头冷笑道：“死在你们手里的有多少人？怎么，别人死就是罪有应得，你们死就是无妄之灾？”
自己还在心有余悸，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这三个老太婆！
“不用和他们废话。她们杀的人绝对不下十个，死有余辜。”江宪长枪指向泰雅咽喉：“我可以告诉你们，她还没死。马上送医院还有救，你们有十秒的时间考虑，否则……”
“别听他的！！”话音未落，泰雅睁开血红的眼睛，身躯趴在地面，仿佛狰狞的蜘蛛魔，喘息道：“让他……咳咳……杀了我！什么都别说！”
“我们答应你！！”还不等泰雅说完，一位老妪就大喊道：“你先放了泰雅！”
“你疯了吗？！”泰雅的声音尖锐高亢，她仿佛想吐出两口血，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干咳两声，死死盯着说话的人：“布达……你这个……咳咳咳……该死的叛徒！”
“打开……咳咳……阴间的门，所有……所有人都……咳咳……会死！”
她的声音非常尖锐，配合着满脸的灰尘和血迹，让她看起来宛若厉鬼。
“够了！！”回答她的，是布达同样高亢的声音，不过，泰雅是愤怒，布达则是解脱。
她闭着眼睛，浑身都在发抖。数秒后才睁开，颤声道：“你知道你们为什么无法吐血吗？”
“你知道为什么你还活着吗？草鬼婆和本命蛊一命双生，你的本命蛊虫刚才就被踩死了，而你还活着……你不觉得奇怪吗？”
“疯的是你们……你们早就疯了……在杀死朱鸥的时候，我再也不想演下去了！”
她的目光非常复杂，有痛苦，有憎恶，有惋惜……她深深看着泰雅，缓缓离开了安恩和亚美，一字一句道：“你们……去过了地狱……”
“泰雅……你忘记了吗？亚美，你，安恩，早就死了啊……”
“1975年，宛城5级地震，你们……都死了啊……是我和朱鸥亲手掩埋的你们，记不得了吗？”
她的声音如泣如诉，却让江宪和林若雪都听出了一身鸡皮。
死人……活了？
五个草鬼婆……曾经死了三个？又和李慕冬一样……活着站了起来？
布达嘴唇在颤抖，缓缓说着心中最大的秘密：“知道你们为什么看不惯朱鸥和我吗？”
“因为阴阳两隔啊！你们根本就不是人！！”
轰——！江宪愕然看着疯狂发泄的布达，一边看向呆滞在自己脚边的泰雅。脑海中如同雷霆闪过，一片雪亮。
他出神地站在原地两秒，猛然看向布达：“金面鬼呢？”
“谁的母蛊是金面鬼！”
布达愣了愣，疑惑道：“金面鬼？这是什么？”
江宪眨了眨眼睛，脚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随后震撼地看着后方大山。此刻，一种难言的恐惧从心底疯狂蔓延，好似魔鬼一样抓紧了他的心脏。
他忽略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没错……李慕冬真正致死的原因是金面鬼。但是……这几个草鬼婆，没有一个人会驱使金面鬼！
那么……金面鬼在哪里？
这，就是003。
可以让金面鬼吞噬人，然后再让他们如同活人一般行走。不仅仅有李慕冬，还有三位草鬼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简直闻所未闻！
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掏出信号枪，砰的一声，信号弹升上半空。他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布达：“这里到底藏着什么？马上带我们去。”
布达长叹了一声，宛若解脱了一般：“跟我来吧……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
“它在这里已经几千年了，如果你们能让我们解脱，我们还要感谢你。”
她带着江宪和林若雪朝着屋子里走去，身后，泰雅，亚美，安恩三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风仿佛消失了，光也似乎离她们远去。布达的一句话，仿佛唤醒了她们尘封的记忆。
无数的记忆碎片从记忆之海中漂浮起来，好似之前的记忆都被什么封锁住了，这些浮起的记忆飞快拼接着，形成一段漫长的记忆时光。她们的回忆飞快往前倒流，一直到了数十年前。
“啊啊啊啊——！！”泰雅猛地抱住自己的头，鸡爪一般的手插入蓬乱的白发，拼命狂甩起来。
她看到了……看到了一场大地震，五级地震，震中距离鸭子坳不到十公里，也就是在那时候，古老的封印被打破……她们几个人，顺着震出的缝隙走下去，看到了……她们一直守护的存在。
卡啦啦啦……随着记忆的复苏，她们的瞳孔开始发白，全身早已萎缩的肌肉诡异地开始鼓起，心跳竟然越来越弱，呼吸也几近于无。
记忆在飞快奔走，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顺着屋里的道路往下走，会达到“那个地方”，而“它”也在那里。
她们看到了“它”，她们因为敬畏不敢触摸，但是有人摸了，她们是……
刷拉……三位草鬼婆的血肉完全消失，下方是数不尽的鼓包起伏不定。全身关节机械一样扭动，她们看向了布达离开的方位。
触摸“它”的人，不是她们。
而是布达和朱鸥！
而她们……她们……当时听到了神仙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
咔擦……泰雅，亚美，安恩三人趴在地面，行动却快捷无比，如同三只巨大的蜘蛛，朝着房屋疯狂冲去。
“天上白玉京……九宫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活人不得入，亡魂不可离……但凡靠近，必定杀绝！”
她们是亡魂……是守护者，而朱鸥和布达，才是一直想进入那里的人！
因为……那是不死者的国度！
轰——！！三位已经不像人的草鬼婆猛然冲破大门，展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书柜已然挪开，露出后方漆黑的通道。三位已经不似人的草鬼婆全速冲了过去。
杀死他们……
杀死所有入侵者！
瑶姬……瑶姬大人，巫山神女，雨露之神，正在注视着她们！
第99章：莲池（一）
兹拉……火焰在黑暗中燃起，形成一条蜿蜒的长龙，直通九地之下。
就在进入的刹那，江宪和林若雪全都愣了愣。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垂直的地下洞穴。
洞穴足足有五十米大小，阶梯如同扒在岩壁上的盘龙。一道火光就是龙脊赤须，点亮了这条宛若通向地狱的路。
“1975年，宛城五级地震，将这里震出了一道裂缝，我们才第一次踏入了这里。”布达走在最前方，无比感慨地看着周围，缓缓道：“但是，进入这里的第一次，我们就被震撼到了……这里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油，经久不灭。我们刚踏入，就燃了起来，仿佛在迎接我们来到。”
江宪和林若雪打量着四周，他们已经进入了数十年前让几十位顶尖考古学家团灭的003号外围，绝不能掉以轻心。
布达拄着拐杖，速度看似不快，实际并不比江宪他们慢。就在走了数分钟后，林若雪忽然停下了脚步，愕然看着下方。
“怎么了？”江宪立刻问道。
林若雪做了个嘘的手势，秀眉微皱，数秒后才道：“你……听到了什么？”
悬空盘龙梯，深不见底的地穴……走在这如同黄泉的道路上，林若雪这句话一出，周围安静地似乎能听到回音。江宪深吸一口气，仔细听了半天。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林若雪眉头皱了皱：“走吧。”
然而，就在所有人刚刚踏出两步的时候，三人齐齐回头看向后方，瞳孔同时缩了缩，一种无言的恐惧如同看不见的毒蛇，狠狠咬了所有人一口。
咕咚……布达狠狠吞了口唾沫，三人宛若雕塑一般，谁也不敢动一下。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就在他们脚步落下的刹那，台阶上……响起了第四个人的脚步声！
而且……就在他们身后！
啪——灯火爆出一道火花，入口处吹来的夜风拂动火龙，火焰翻飞，照耀出三人的影子鬼魅一般摇晃。幽幽夜风送入深渊巨口，吹得人身心发寒。数秒后，江宪盯着后方，试探性地往前探了一步。
哒……军靴轻轻踏在石板上，尘封数千年的石板扬起一圈灰尘。几乎就在同时，他们身后也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哒”声！
似百鬼夜行，如影随形。
“那、那是什么！”布达惊恐地看着后方，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他们走过的阶梯上，出现了一双幽蓝的脚印！
只有在距离他们五级阶梯的地方才有，而且，后方的在缓缓消失，走在最后的林若雪身后阶梯上的脚印格外清楚，就像……一只厉鬼，缓缓走来一般！
无声的寒意在阶梯上蔓延，江宪绕过林若雪走到后方，仔细看了看，沉声道：“是我的脚印。”
阶梯有三米宽，旁边是石质抚栏，他们已经走下来了十米左右……他伸手在台阶上摸了摸，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倒抽一口凉气，手臂飞快扫开阶梯表面的尘土，下一秒，所有人都低呼了一声，鸡皮一层层涌起。
那根本不是石梯。
而是……一根人骨！
人的指骨，分不清是哪根指头，因为……它太大了。足足有三米长。
台阶上一片死寂，布达捂着嘴倒退了数步，靠在了墙壁上，胸口急剧起伏。江宪目光灼灼地蹲下/身，手轻轻拂过指骨表面，敲了敲，难以置信地开口：“是真正的骨头。”
“怎么可能……”林若雪难以置信地抬头，再看向下方，数十上百阶梯在火光照耀下若隐若现：“这至少有两三百阶梯吧？都是指骨？这……这有什么东西，才有这么多巨大的手指？”
布达呆滞在原地，忽然间，她猛然拜倒，颤声道：“山神……这是山神！”
咚！她用力地磕头下去。江宪皱了皱眉，他很想说，这世上可能有哥斯拉，但绝不会有妖魔鬼怪。但现在的一切太过诡异。沉吟数秒，他才说道：“这或许是磷粉。”
“因为我们脚印和磷粉摩擦出现了磷火。别自己吓自己。”
“不……上次来我们还没看到这些，这、这就是山神！”布达声音充满了崇敬：“圣地不允许外人进入。我知道的……磷粉更不可能存在这么久！这是山神在警告我！”
……懒得和这种神棍哔哔……江宪朝林若雪点了点头，林若雪闭上眼睛，将五感开启到最大。江宪小心翼翼地踢了踢指骨台阶，他们再次听到了……宛若回响一般的“咔哒”声。
林若雪猛然睁开眼，快步走到墙壁旁，耳朵轻轻贴在上面。仅仅一秒，她脸色骤变，微张着红唇，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这里面……有东西。”
江宪立刻贴紧墙壁，下一秒，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响起墙壁之中，就像……就像里面……是一个蜜蜂巢，无数的蜜蜂正从冬眠中醒过来那样！
“这是……”
还不等他说完，忽然，几声“咚咚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三人抬头一看，几块石头顺着洞穴上方滚了下来。而就在入口处，泰雅，安恩，两张非人的脸，已经从裂缝中探了出来。
那是泰雅和安恩，她们的五官已经完全扭曲，唾液从嘴角留下，说着含糊不清的单音节字眼。那声音宛若九幽厉鬼。随着一声尖锐的咆哮，两道人影率先冲出裂缝，朝着台阶下疯狂冲来。
然而，没有一个人看向她们。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滚落的岩石之上，那块岩石好死不死，顺着台阶滚落下来。一路都发出了咚咚咚的声音。随着它滚过一级级台阶，一道道磷火印记随之展现。咚咚咚的声音仿佛死神的丧钟，仿佛共振一般，墙壁内的嗡鸣声瞬间增大，紧接着……迅速传递到整个洞穴！
嗡嗡嗡……声音铺天盖地，震耳欲聋，布达都停止了祷告，三人背靠背，警惕无比地看着四周，就在他们凝重的目光中，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裂痕。
啪啦、啪啦！什么东西钻了出来，金黄色，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异。紧接着，钻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一点金色，两点……十点，百点，千点……连绵如海！就在三人头顶，形成一片金色的海潮。
“跑！！！”江宪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毫不犹豫拼命往下冲去。林若雪立刻跟上，布达愣了愣，连忙迈动双腿跟了上去。
那是……金面鬼。
无数的金面鬼！
它们……自古以来，就栖息在周围的岩壁之中，但凡符合标准，就是唤醒它们的信号！
江宪已经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如此多金面鬼，只要被追上有死无生！而且，是他们走过的地方才会出现。他们已经在洞穴平面下十米处，换句话说，他们只能往下，不能往上。
就在他们刚跑动的瞬间，所有金面鬼同时张开翅膀，火光辉映之下，漫天金星闪烁，璀璨的火光洒落，绝美的一幕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杀机。金面鬼们打开翅膀，扇了扇，下一秒……群星陨落！
嗡嗡嗡！！数不尽的金星疯狂冲下！化为一片金色银河！越来越多的金面鬼加入，四周墙壁剥落得越来越多，宛若倾盆大雨，伴随着金星坠落，潮水一般倒灌向洞穴之中！
数目之多，竟然形成了一片金色龙卷。而这美丽到窒息的一幕，却真正让下方三人感觉到切骨深寒。
“太快了！！”林若雪飞快奔跑着，现在大家都不是一级一级走，而是三四级地往下跳。但是，这根本赶不上金面鬼海啸的速度。
“赶不上……赶不上！”布达脸色都煞白，身上首饰叮当作响，尖叫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妈的……江宪眼睛都红了，刚刚进入，就遇到了如此恐怖的机关，指骨阶梯，后面是无数金面鬼……这是根本不想让他们上去，就想把他们埋死在这下面的节奏！
“跳……”看着下方一片漆黑，他死死咬着牙，拼命喊道：“跳！！”
别无选择。
金面鬼的嗡嗡声，已经如同轰炸机一样响起耳侧。哪怕不看，他都能判断出来，对方距他们不足十五米！
说完这句话，他率先一跃，奋不顾身地朝着下方跳去。
“艹！”林若雪暗骂一声，紧接着跳了下去。接着是尖叫的布达。在他们身后，金潮倒灌，直落黄泉。
千万不要太深……
江宪中拼命祈祷着，他想闭上眼睛，却不得不打开目光，死死盯着下方。
一片漆黑，前方前途未卜，后面死神紧追不舍，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煎熬之中，时间缓缓过去。
三秒……五秒……八秒后，他终于看到了……下方出现了一片光明。映照出坚实的地面。
“呵……”他喉结狠狠动了动，差点绷断的心弦终于舒展了一丝，下一秒，刷的一声，全新的黑长直全面打开！
第100章：莲池（二）
刷……黑长直展开，天蚕丝极其轻柔的材质瞬间往上鼓了鼓，他的身躯轻轻一顿。就在同时，林若雪一根红绸射来，缠在江宪腰上，同一时间，黑长直第一层伞面下再次伸出两层，宛若一朵盛开的黑莲花，居然堪堪将两人下坠的速度缓了那么一丝。
就是这一丝时间，江宪猛然收拢黑伞。两人身形同时往下坠落，即将落地的时候，两道身影齐齐一滚。发出两声闷哼，随后，又同时站起，用尽全力朝着前方冲去。
根本没有时间询问，更没有时间看对方如何。此时此刻，整个地穴中的墙壁已然层层龟裂，沉眠的金面鬼海啸一样冲了出来！速度之快，距离他们不会超过十米，那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就像站在一架轰炸机旁。
妈的……江宪死死咬着牙，疯狂前冲。就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一条古老的甬道，有明显的人工痕迹。宽六七米，高十米左右。根本没有任何选择，他们一头冲了进去，就在他们身后，疯狂的金面鬼群引动狂风猎猎，光线都因为它们的咆哮而明灭不定。
不知道跑了多久，或许五秒，或许十秒……或许一百米，或许一千米。前方终于看到了通道的尽头。然而，没有任何人停下脚步。在冲到尽头的时候，两人齐齐跃了出去。
扑通——！下一秒，两人同时落入水中，江宪一把抓住林若雪，做了个嘘的手势。
咕嘟、咕嘟……气泡不断往上冒，江宪死死抓住林若雪，全力往前游动。一边游，一边注视着头顶，诡异的是，他们足足游了五分钟，水面上竟然看不到一只金面鬼。
水下格外的安静，未知的恐怖宛若魔鬼的根须，悄然缠上了两人的心脏。江宪和林若雪对视了一眼，他指了指上方，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立刻朝着后方看去。
就在甬道门口，无数的金面鬼悬浮着，将那里化作一片璀璨。但是，十米的出口却仿佛天堑一般，没有一只金面鬼敢于冲出！
“呵……”江宪试探着站起身子，身躯缓缓站起，一边在在水下招了招手，林若雪立刻冲出水面，大口呼吸着。
“哈……哈……”她剧烈地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头发梳到后方，不顾仍然狂跳的心脏，看向甬道，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宪摇了摇头，并没有感到轻松，然而无比凝重地看向四周。金面鬼都不敢进入的地方，必定潜藏着更恐怖的危险，而现在，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目光所及，洞穴的一切都展露在视野里。这是一个大约足球场大小的洞穴，四面八方的洞壁呈现出钟乳状。一条条小溪从各处汇入这里，形成一片近两米深，百米大的水潭。
水潭中没有一只生物，反而……长满了莲叶！现在是隆冬，这些莲叶上居然生长着一只只鲜艳的花苞。顶部一圈火焰照耀下，让这片浅浅的莲池美得不真实。
“江宪……”就在此刻，林若雪震撼的声音响起，江宪转头看去，对方正死死盯着他的后方。
一
股寒意，从脊椎传到头顶。江宪握住黑伞的手青筋暴起，看似平静，下一秒黑伞若黑电横空，倏然扫过身后。同时转过身来，但……什么都没有。
确切地说，是什么都没集中。然而……他身后并非空无一物。
“这是……”他震撼地看着前方，嘴微微张开，头从平视化为仰视——就在他身后岩壁上，刻着一尊足足十米高大的雕塑！
这片岩壁显然是人工雕刻过，极其平整。雕塑跃然墙上——那是一位女子，可以从胸部看出对方的特征。然而……她却有三头六臂！上身是人，下身是鱼尾，盘旋在一起，栩栩如生。
而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雕塑是灰白色，然而，两枚瞳孔却带着鲜艳的色彩。那根本不像瞳孔，更像两只彩绣球。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宪总感觉，那两只眼珠，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这是山神。”就在此刻，一个喘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伞刷的一声，带起一串水花横在对方咽喉。布达吓了一跳，喘着气举起手：“先生，是我。”
她没有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同样跳了下来，只不过比江宪他们狼狈的多。一只脚已经断了，走路一瘸一拐，捂着右肋，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上次我们就走到了这里。也根本没有遇到什么金面鬼……”她喘息着走到雕塑前方，苍老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摸雕塑：“但是……上次我们来，雕塑没有睁眼。”
“听说……”她转过身，复杂地看向江宪：“只有被神仙选中的人，才能直视神明。”
“编，继续编。”林若雪咬着橡皮筋，扎起头发，冷笑道：“这就是你们守护了两千年的东西？我问你，霍家的墓呢？”
布达愣了愣：“什么霍家的墓？”
江宪不动声色看了对方一眼，对方苍老得几乎看不出表情的脸上，辨别不出这句话是真是假——毕竟，他们是霍家墓地的守陵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推测的。
林若雪绑好头发，平静道：“好，暂时不提冠军候。那我再问你，几十年来，你们每年的牛羊呢？”
“别说没有，就在一周前，你们才从外面守了近二十头牲畜。”她看向四周，沉声道：“如果这就是你们安抚山神的地方，那……这里早该尸堆成山！这些水也绝对不可能如此清澈。”
她转过头，死死盯着布达的眼睛：“你在撒谎。”
这四个字，仿佛一个咒符，打破了看似平静的一切。就在这四个字落下的瞬间，江宪忽然发觉……起雾了。
很突兀，毫无预兆。
浓雾就像凭空钻出来的一样，从洞穴四面八方涌起，刹那间吞没三人的身影。也吞没了这里所有声音。
刹那间，洞穴中一片死寂。江宪站稳马步，弓下身子，准备无声潜入水中。但就在他身躯越来越低伏的时候，他难以置信地朝下方看了一眼，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如同海啸袭来，瞬间吞没了他。
不见了……
莲池不见了，刚才清澈的池水，布满池子的莲叶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千里黄沙！
“这……怎么可能！！”太诡异了，他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猛然插入沙子里，一股被太阳炙烤的灼热冲入手心。他一把抓起，不敢相信地放在手下看了看，随后猛地舔了一口。
是沙……真的是沙！
他转身看向周围，白雾和黄沙，两种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的自然现象此刻汇聚到一起。手中的黄沙随着指缝飘落，他甚至听不到其他人一点点声音。
“这他妈的……”这是根本无法理解的震撼，他喘息着转了一圈，触感是如此真实——无论是沙的温度和形体，他确确实实置身在沙漠之中。
那刚才他看到的，又是什么？
谁是庄周，谁是蝴蝶？
呆滞了数秒后，江宪一把抽出斩龙，在自己掌心轻轻一划。顿时，鲜血流了出来。
他侧过手掌，血液顺流而下。然而，就在这些血液脱离手掌的一瞬间，竟然随风而飞，化为一滴滴血珠飞洒半空！
“这是幻术。”江宪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幻术只能作用于周围，而不能作用于本身。我感觉到了疼痛，确实我划伤了自己。但是血液一旦脱离身体，它就不再属于我。”
这句话，仿佛一个符号，一个终结，一个开始，一个涅槃。
下一秒，白雾倏然溃散。露出了漆黑的天穹，天空中电闪雷鸣，紧接着，无数水柱轰然落下！就像名为“天”的白纸被水柱的银针戳破，眨眼之间，沙漠中冒出无数嫩芽，一株株青草拱出沙土，开花，结果，成长为参天大树。
这不过一瞬之间，他已经宛如战力在原始森林中，狂风怒号，吹动树冠倾倒。而落下的水越来越多，最终……在视野的尽头，形成了一片恢弘的海啸！
轰隆隆——！天地间终于有了声音，那是数百米的海啸跨越地平线而来，所过之处，森林轰然倒塌。但是，江宪根本没有在意海啸，而是看向了海啸之后，那一道难以言说，难以直视的身影！
那是无数的符号。
又是数之不尽的岁月，年轮，沧海……是难以形容的，抽象的单纯线与点。
这些根本无法用单词表述的东西，以一种复杂而让人敬畏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尊顶天立地的身形。
那，是一位女子。
三头六臂，人身鱼尾，踏风雷而来，逐波涛而去。
这是……见神！
砰！江宪脑海中猛然一阵，画面如同玻璃一般崩溃，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刚才，看到了见神的符号！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紧接着，朦朦胧胧出现。他看到了……自己仍然站在莲花池中，而自己的眼睛，正视着雕塑那两只赤红的瞳孔。
而就在他面前，一把骨刀，距离他的胸口不足一尺！后方，是布达狰狞的面容！
第101章：莲池（三）
寒光已经逼近胸口，千钧一发之下，江宪身形飞快后仰，一个铁板桥避过这一击。同时一脚踢向布达头颅，正好蹬在对方下颌上。
“啊啊啊——！！”布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这一脚直接将她踢飞半米，随后轰的一声落入水潭。她滚了好几下，拼命冒出头，震撼地看着江宪：“这……这怎么可能！呜……唔唔唔！！”
迎接他的，是江宪筋肉虬扎的手臂，一把摁住她的头，死死摁进水里。布达发疯一样抓着他的双手，漆黑的指甲在手背上留下无数血痕，但江宪根本没有松手。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后，他一把提起对方，趁着布达用力呼吸的时候，一拳砸在她肚子上，随后咔咔两声卸掉了她的肩关节。
“呵……哈……”布达口鼻血流如注，瘫软在浅水区。毫不掩饰眼中的怨毒。身体如同抽风的破布袋，轻轻颤抖不已。
幸好……幸好自己醒得快……江宪狠狠吞了口唾沫，心脏兀自狂跳。刚才如果醒慢了一秒，自己真的会交代在这里。谁也没想到，这里竟然藏着一幅见神，而且藏在雕塑眼睛里！
他狠狠抹了把脸，手没入黑发用力梳理了一下。这才喘着气看向不远处的林若雪。
她仍然呆滞地看着雕塑，浑身轻微发着抖，仿佛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画面。
江宪沉默了数秒，径直走到布达前方，一把捏住她的脖子，刚才生死一瞬的感觉还停留心间，他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喘：“你早就知道，这里有这个东西，是不是？”
布达满是血污的脸挤出一个丑陋的笑容，她的牙齿在刚才一击掉了一半，嘶哑道：“算……你运气……好……”
“确实运气不错。”江宪重重出了口气，这幅见神……不完整，而且太小。
他感觉到的只是震撼。但那种天高地远，宇宙之大，我何其渺小的强烈对比感远没有始皇地宫中的九宫飞星图那样强烈。而且，这幅见神生效太慢。
“为什么？”
地穴中一片寂静，就在此刻，后方忽然传来三声怒吼。江宪转头一看，泰雅，安恩，亚美三人不知何时已经冲过了通道，正站在水池边，发出非人一般的咆哮。
她们就像扭曲了关节的丧尸，皮肤下面数不尽的鼓包不断游动。唾液四溢，泰雅直勾勾看着两人，随着扑通一声，前臂伸入了水面。
宛若看到了猎物的凶兽，带着粗重的喘息，她缓缓地走向水面。但是不到半秒，她猛然发出一声惊呼，触电一样倒退数步。同时，大半皮肤炸裂，数不尽的金面鬼从里面冲了出来。
就在泰雅踏入水中的瞬间，江宪已然本能地蹲下身躯。金面鬼出现的刹那，他差点马上钻进水中。然而……那些金面鬼刚刚散开，却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齐齐发出一片嘶鸣，紧紧缩在一起。
地穴中有一瞬间的死寂。
这是怎么回事？
江宪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不只是泰雅……就连身后的亚美，安恩，都尖叫着避开了莲池。她们就如同没有意志的野狗一般，在莲池旁拼命奔跑，似乎是想绕过来。但根本找不到路。
“金面鬼……在害怕？在恐
惧？”江宪只感觉心都停跳了一拍，愕然低下头看向下方清澈的池水：“恐惧……这片莲池？”
但是自己周围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他好似站在巨兽的嘴中。那种未知的恐怖毒蛇一样攀爬满心脏。窒息的恐怖感威胁下，他的思维闪电一般转过：如果这池子里真的有东西，它们没有找自己，那会找谁呢？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布达。
这一眼，他浑身的汗毛都全部竖了起来，鸡皮起了一层又一层！在他的视线里，布达口鼻中的血已然流到了莲池之中。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已然聚集了一堆堆莲叶，整个莲池的花早已悄然打开，莲叶悄然掀起一角，下方……是密密麻麻蓝色的光点！
莲叶……是活的……
这片莲池，是有生命的！
江宪紧紧闭着嘴，悄然往后退，不发出一点声响，布达仿佛也感觉到了，机械一样抬起头，看着前方悄然倒退的江宪，目光从疑惑变为惊讶，从惊讶化为恐惧。半秒后，她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她双腿边的涟漪，一层层地、以她为中心扩散！
如同听到了命运的钟声，她呆滞地抬起头看向江宪，颤抖得如同中风，却动也不敢动。
救我……她的嘴里，无声说出两个字。然而，就在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随着一声哗啦巨响，他身后那清澈见底的莲池……猛然拉起一片三米高的水幕！水幕中，数不尽的蓝色光点，好似择人而噬的星辰猛兽！
轰——！！下一秒，水幕巨口轰然落下，狠狠将布达压进水中。溅起漫天珠玉。江宪看到了，那是……无数漆黑的小人！
它们恐怕只有巴掌大，就沉睡在莲叶之下！它们的头颅奇大无比，占据整个身体的二分之一。四肢长有手脚，只有三根指头，指头之间连着一张张蹼，指尖长着锋利的爪子。而它们的头颅上，长着两只绿豆大小的蓝色眼睛，一张裂到脸侧的大嘴布满了剃刀一样的牙齿！
哗啦！布达被水幕狠狠拉入水中，紧接着猛然扒开水面，疯狂地朝着江宪尖叫：“救我……救我——！！！”
不过短短两三秒，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数不尽的怪物贝壳一样布满她的身躯。而更恐怖的是……随着她的血迹蔓延，整个莲池的莲叶……全部动了！
哗啦啦——数不尽的莲叶下，蔓延出片片黑潮，就像看到奶酪的老鼠一般，从水面下疾冲布达而去。江宪只感觉头皮发麻，一把抱住林若雪，拼命往岸上冲去。
“达爱……这是达爱！！”布达满身血迹，在莲池中沉沉浮浮，那只绝望的手伸向半空，仿佛想抓到什么。但是，马上被无数小怪物拉了下去。莲池中央，血水伴随黑潮，形成一片血腥的旋涡。
“救我……救救我！！”布达赤红着眼睛，拼命朝着江宪喊道：“我什么都告诉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妈的……江宪咬了咬牙，拿起黑长直用力一甩，顿时，伞尖嗖一声飞了出去，带着一根黑索，扑一声扎入布达肩膀。然而，布达没有尖叫，也没有恐惧，反而如同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绳索，拼命攀爬。
她的身上已经布满黑色小人，但是……一只只蝎子也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和那些
小人厮杀在一起，虽然她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但还可以支撑一下。
江宪拉着布达，拼命朝岸上冲去。路过林若雪旁边的时候，一把将对方扛在肩头上。牙关紧咬，额头上都绽出了青筋，却仍然没有停止脚步。
他有底线，如果这些怪物追上了他，他一定会放弃布达。但是，这些怪物仿佛只对血有兴趣，竟然齐齐盘旋在布达身旁，根本没有管其他人。莲池在沸腾，伴随着布达连绵不断的惨叫，足足三分钟，江宪才将两人一拖一扛弄到了岸边。
“呵……哈……”不得不说，人的求生意志足以超越潜能，布达还没有死，她还有一口气！她全身的衣服已经破碎不堪，两只脚完全消失，然而，手却拼命抓着浅水区的石头，赤红着眼睛往上爬。
江宪根本没有管她，抱起林若雪就冲到了雕塑旁。布达面容狰狞宛若恶鬼，脸上的皱纹都痛的发颤，却奇迹一般爬上了岸。
就在上岸的刹那，她全身的黑色小人潮水一样褪去。她嘴唇发白，牙齿打颤，最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啊啊啊——！！”
紧接着，她抱住伤痕累累的全身，痛的在地上翻滚不已。江宪放好林若雪，注视着莲池许久，直到所有黑潮全部退回莲叶之下，他才走到了布达身边。看了看对方的伤势：“你活不了了。”
布达四肢只剩下双臂，全身都是鲜血，没有一块完好的肉，肚子都被咬开了。她颤抖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虽然我救不了你，不过你有什么遗愿，我或许可以帮你达成。”江宪蹲下来，看着对方绝望的眼睛，淡淡道：“前提是，你要告诉我，这里到底藏着什么。”
布达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笑容极其丑陋。许久，才沙哑道：“真没想到……最后……我们谁都没活下来……”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移开目光，幽幽看着洞顶，颤声道：“这是达爱人的鬼魂，它们一只跟随着我们……”
“那不是达爱。”江宪淡淡道：“那是牙仙，牙齿的仙人。只在民间传说中存在，甚至没有一本书记录过。”
布达仿佛有些愣，许久才苦笑道：“原来那叫牙仙啊……”
洞穴、里死寂了下来。
布达粗重地喘息着，仿佛在做着什么决定。江宪没有催促，他知道，布达活不了多久了，如果要说，她一定会说的干干净净。如果不说，用什么方法都没用。
足足过了三分钟，布达狠狠咬了咬牙，看向江宪，颤声道：“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
“但是，你要答应我，将我的尸体放在斩蛇剑下！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斩蛇剑！
江宪心脏狠狠跳了跳，他绝对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斩蛇剑的信息！
斩蛇剑，为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的帝王之剑，《中华古今注》上记载：晋武帝时，武库火焚，高祖斩蛇剑飞天而去。从此不知下落。
它又叫赤霄，为华国十大名剑之一！
“怎么样？”布达喘息着：“斩蛇剑……就在这里。只要你答应我，它就是你的！”
第102章：莲池（四）
沉默。
数秒后，江宪才道：“我答应你，不过不是现在。但我保证将你的尸骸放到那里。”
“好……好……”布达老眼浑浊，出神地看着洞顶，许久才悠悠道：“你相信……有不死仙药吗？”
江宪点了点头。
布达的目光亮了亮，仿佛终于找到了知音。血液从口中流出，让她看起来无比狰狞，神色却极其兴奋：“我出生就在这里……那时候……咳咳咳……是1884年。”
1884年……江宪愣了愣，随后愕然看着对方：“光绪十年？”
她……活了一百多年？
布达裂开满是血液的嘴，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村子……一直都在避世。1884年，我，泰雅，亚美，安恩，朱鸥，五个女孩同时出生。我们啊……出生在山神打鼓的最后一息。老祭祀说我们是山神的孩子，会带给村子福泽，所以，数千年来，第一次立了五位祭祀。告诉我们……以后，祭祀由我们五人共同担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的声音柔和了起来。完全看不出十几分钟前的穷凶极恶，和普通老人弥留之际没什么两样。她脸上甚至带上了一抹微笑：“我们是最好的姐妹，从小到大，都一直成长。直到……直到我们十八岁的时候。”
“草鬼婆十八岁会选本命蛊，但是这个本命蛊却不是自己等着它就会出现。那是需要去游历的，最先是我去，然后是亚美，安恩……最后，朱鸥和我一起出去了……”
她的声音忽然流利了起来，虽然还有些微微喘息：“我们出去的时间最长，我们见到了清政府的灭亡，也见到了民国的诞生……有一天，朱鸥忽然问我，能挡住子弹吗？”
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摇了摇头，似自言自语：“自然是不能的……也就在那时候，我明白，朱鸥和我一样，对我们持续了几千年的生存方式，产生了质疑。”
“世界在飞快地改变……蒸汽火车，洋枪大炮……可以在海面上行走的钢铁轮船……对比一下，我们的村庄简直落后得可怕……我们在外面游历了很久，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再到三十八岁……最后年过半百。”
“找到本命蛊的时候，应该是开心的。但我两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我们知道，这是宿命的开始……但我们已经不想再接受这个宿命了！”
过往的回忆，布达掩藏的真实感情，浓郁得几乎能从眼睛里读出来。
人的一生中，无论善恶，都有太多绚烂的记忆，如同秋叶一般被深深掩埋。但要寻找的时候，总是能发现它们从层层落叶下散发的光华。于是捧在手心，以过往映照现在，感慨着人生无常。
布达满是皱纹的脸展开了：“当时华国大地，军发并起，群雄割据，我们哪怕再不想接受宿命，也不得不回到村子。”
“回去以后，老祭祀已经去世了……她活了一百五十三岁。泰雅，安恩，亚美，成为了新的祭祀。她们很高兴我们回来，带我们前往了这里，我们终于看到了……那被尘封两千多年的秘密！”
她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呼吸急促了起来：“那是无法想象的伟岸！我看到的第一瞬间，就只有一个想法：这种东西，是我
们一个小小的族群能够守护的？我们……真的配吗？”
“那是什么？”江宪终于开口道。
布达浑浊的眼睛看向了他，忽然笑了，裂开的大嘴里带着血污和残缺的牙齿：“这是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反正……马上你就会知道……”
她转过头，不再看江宪，继续说道：“她们三个，对我们说了族群的真正传承：原来，我们从当年汉武帝闽越南征开始，就避祸躲到了这里。那时候，霍家只有我们一支外族人。然而，汉代门阀林立，霍家当时高处不胜寒，他反而选择了相信没有跟脚的我们。”
“他很清楚，我们的先祖没有文化，不会有当时的汉人那么多心眼。谁对我们好，我们就会加倍偿还。不得不说……这是很简单的手腕，然而，却让避祸到宛城的我族感恩戴德……霍家三代人的时间里，他们彻底收服了我们一族……正是如此，霍家留下的这些东西，没有找汉人，而是……找到了我们！”
江宪默然点头。确实，霍家没有富贵过第三代，霍去病的孙子霍云霍山因为叛乱而被汉宣帝诛杀灭族。当时满朝皆敌，祖上的荣光已经散去，霍去病死得太早，在洛阳的时间太少，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子孙铺垫上足够的人脉，否则，有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功劳，如果他再活的长一点，霍云霍山很可能不会被凌迟，而是被永远幽禁。
在那种情况下，霍云霍山他们能信任的，只有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高山族人，甚至没有其他选择。
布达闭上眼睛，沙哑道：“这一守，就是两千年……漫漫两千多年啊……我族没有一位祭祀食言，默默地为他们守护着这个惊天秘密……直到出现了我和朱鸥这两个叛逆。”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睁开眼睛，直勾勾看向江宪：“世界在改变，新华国成立了……当身份证体制铺开的一天，我就知道，我们藏不住了。”
“我和朱鸥开始主动接触乡政府，然而，泰雅她们却把我们的行动作为一种背叛的象征！她难道感觉不到吗？电视上大家都可以看到世界的存在！网络也在14年铺设进了鸭子坳！我们还能拦多久？”
“年轻人是要外出的！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向往外面的世界！他们不希望和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日子！这一百多年，是世界变化最快的一百多年！所有的旧制度几乎都被扫进了垃圾桶，我们……还能撑多久！”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仿佛是痛斥早已死去的泰雅三人。又好像想在死前竭嘶底里地对世界喊出她的梦想，哪怕她只是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哪怕她只是一个出生在深山，一个小小部族的祭祀之一。
她的声音小了起来，脸色也开始灰败，回光返照的时间过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死神在朝她走来。但是，她气息并没有乱，反而平静说道：“我和朱鸥找他们开过一次会，讨论村子以后的发展，最后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再也不是当初亲密无间的伙伴了……”
声音中带着哀戚，却又隐藏着一种坚定。她接着说道：“我和朱鸥决定，让时间来告诉她们对错，所以……在勘探队来的时候，她们说出手，我们也跟着出手了。或许我们拦不住她们，但是……时代的洪流，她们根本无法抵挡！”
“当全村思变，没有人再愿意留在这里的时候，谁来守这个山神？”
她干瘪的嘴裂开了：“那时候……就是我们对政府托盘而出的时候，我相信……我们等得起……毕竟啊，当新祭祀在第一次祭祀的时候，山神会送来一个东西……那是一枚干涸的果核，用它喝水，就能长命百岁，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吧？”
她嘿嘿笑着看向江宪：“年轻人，我在你脸上看到了死气……浓郁至极的死气，这个东西，或许能救你一……”
一命的命字还没有说完，她猛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更加灰败，颤抖地抬起手，身体就如同褪色的油画——失去了活着的色彩，染上了死亡的灰寂。
她的眼睛死死看向江宪，嘴唇颤抖：“我……错……了吗？”
江宪摇了摇头。
一个深山中出来的草鬼婆，有自己的传承，有自己持续了两千年的部族，居然能意识到这一点。真的……难能可贵。
“改变人的，只能是环境。”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泰雅她们走的太近，所以眼光太近。你们走的更远，看的也更远。可惜……你们不该对勘探队出手。”
“你知道吗？60年代初的勘探队，设备并不完整，哪怕你们让他们进来，他们也绝对查不出什么。但是……你们动手了。这是你对泰雅她们的妥协。但是，正因为你们动手，这里才被标记为了003号。”
“你们杀了足足四十多人，是啊……对于没有习武的人来说，草鬼婆堪称神鬼莫测。但正因为003这个编号，今天，我们来到了这里。”
布达皱纹抖了抖，仿佛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江宪靠近了一些，沉声道：“你问我，我信不信长生不老。我说信。那我问你，信不信因果报应？”
布达垂下了眼睛，许久，才从嘴唇里挤出一个字：“信。”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目如电，暗室亏心。
“我快死了……”她抬眼看向江宪：“先生……老婆子再拜托你一件事吧……”
“说。”
“如果你们……能解开这里的诅咒……”她喘息越来越急促，腹部拼命鼓了起来：“那就请乡政府……带领村人……脱贫致富……”
“我们……不能再困在这里了……霍家的恩，我们自问……无愧于心……”
江宪点头：“好。”
啪嗒……布达的手软了下来，这个好字，仿佛抽去了她全身的力量。又如同负罪的囚徒，听到了天国的福音，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嘶哑道：“转动雕塑手中的宝珠，可以打开这里……”
“记住，里面……一定要小心！那里……是阴曹地府！根本不是人……可以去往的地方！”
“小心……‘山神’！”
说完这两句，她闭上眼睛，笑道：“布达……安恩，泰雅，朱鸥……我也来了……”
“我们……又可以团聚了……”
她再也没有了气息。
江宪叹了口气，随后做了几次深呼吸，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雕塑手中的宝珠。
那……就让我来看看，霍家拼命守护了两千多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第103章：万骨墙（一）
“她也挺可怜的。”就在此刻，林若雪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江宪转过身，平静道：“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有一阵了。”林若雪有些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闭上眼睛：“我看到了……很多难以言说的东西，太真实了……真实到我根本分不出真假，直到最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幻觉……”
“那到底是什么？”
江宪轻轻帮她梳理了一下头发，沙哑道：“那是每个宗教的最高机密，不要去看雕塑的眼睛。等出去了我再告诉你。你怎么样？”
“还好，那些小怪物藏在莲叶下方，仿佛只对血有反应。”林若雪拧了拧衣服，看向雕塑：“你准备好了吗？”
推开这扇门，隐藏两千多年的003号秘密，就藏在这里面！
“当然！”江宪深呼吸了一口，干涸的果实，山神，长命百岁之谜……霍氏家族的地宫……九宫飞星的第二星……一道道谜题全都指向了这里，既然回不去，那……就闯进去！
时间绝不会眷顾浪费它的人。要想活下去，在仅剩的一年半中，他必须把握每一个可能！
比如现在。
林若雪抿了抿嘴，身姿矫健地跳上了雕塑，双手捧住宝珠，用力一转。
卡啦啦啦啦……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响起。雕塑两只眼睛缓缓闭上，紧接着，巨大的雕塑朝着左方移动。一片绿色光华，宛若黑暗中跃起初升朝阳，照亮了整个洞穴。
尘封了不知道多久的气息扑鼻而来，两人齐齐屏住了呼吸。然而，谁也没有闭上眼睛，就在他们眼前，一条灯火通明的甬道呈现眼前！
大约十米宽，五米高。整个洞穴上下左右都是密致的条石。就在地面的条石上，雕刻着一个个繁复的文字。两边的墙壁……更是仿佛无数神龛，供奉着诸天神佛。
墙壁分为七排，像极了现代的墓地。一排一排，一格一格。每一格中，都放着一具小人骨骸，大不过巴掌，头颅占据二分之一，呈打坐姿势，双手盘于腹部。坐于生满铜绿的莲花座上。
放眼望去，数百米的甬道，不知堆满了多少骨骸。它们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久，却仍然完好如初。仿佛活着一样，凝视着走在这里的活物。
就在小人尸骸前方，点着一根蜡烛。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仍然有一寸高的蜡油。每一根蜡烛上都燃烧着令人心颤的幽碧色火焰，将整条通道照耀得如同冥府！而它们，就是看守死者的牛头马面！
极其规则的排列，上百米的幽碧灯火，带来的就是难言的震撼和潜藏在骨髓里，对于鬼神的恐惧。林若雪和江宪站在甬道之前，看着一盏盏油灯形成冥河。许久，才感慨地说了一句：“艹……”
碧绿的鬼火明明灭灭，仿佛不经意之间，一具尸骸的头颅，就会悄无声息地转过来，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一般。
谁都没有贸然进入这条鬼魅的甬道。江宪做了几次深呼吸，手腕一翻，一把银色的小刀出现手中，走近最近的一格，仔细观看了起来。
蜡烛被放在一方生满铜绿的青盏之上。他用小刀拨了拨，沉声道：“这是
青铜。蜡油……应该是尸油做成。”
“尸油？”林若雪眨了眨眼睛，愕然道：“真正的尸油？”
江宪点了点头。
所谓尸油，绝对不是什么死者身上随便哪里的油脂。真正的尸油，有专业的取法——必须将死者平放于棺材之上，用一根玉柱撑开口腔，用一根竹子绷住脊背头颅，使头颅保持往下的姿势，再在头颅前放好容器。这时候，从死者下颌上滴落的油脂，才叫做尸油。
“这是牙仙的尸油。”江宪用小刀轻轻刮格子底部的灰尘。林若雪赫然看到……除了白色积灰之外，竟然还有一些黑色粉末。
两根指头轻轻捻着黑色粉末，江宪眯起眼睛感受了数秒，看向林若雪：“这是骨灰……烧过的骨灰。你觉得……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蜡烛。”林若震撼地张开嘴，看向还在燃烧的蜡烛：“将骨灰填入蜡烛之中……还有尸油……这种蜡烛我听说过，叫做尸香！”
她仿佛猛然想起了什么，倒抽一口凉气，轻掩住嘴道：“我爷爷说，尸香用于镇压死者魂魄，又叫做‘引路香’，也负责将死者魂魄牵引进入‘彼岸’。有尸香的地方，必定有大批量殉葬！少说也有千人！”
她看向漫长的甬道，喃喃道：“这里……是一个殉葬坑？”
“你不觉得古怪吗？”江宪蹲下/身，小刀在尸骨上敲了敲，发出叮当之声：“第一，彼岸这个词的哲学意义来自于佛教。而这时候，只有一个地方有佛教，那就是印度。”
“第二，这可是霍家。霍家主心骨是霍去病冠军候。他可以有殉葬，但是绝不是在这里，而是茂陵。而且，哪怕这里是霍家后代家主的殉葬坑，怎么会有牙仙，尸香齐聚？”
“这不像是殉葬，反而像是……招魂？或者镇压？”
话音刚落，林若雪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刚才说……印度？”
不等江宪说话，她就拉了拉对方的衣服：“那你看看，这些文字，是什么。”
江宪转过身，目光放在了地面。幽幽绿火照耀下，他忽然发现，地面上的文字根本不是汉字！不属于华国任何一个王朝！
那是梵文。
霍家隐藏的地穴中，居然写满了古印度文？
“你认识？”他立刻问道。
林若雪没有开口，而是嘴里轻轻念着什么，目光飞快扫视着。足足十几分钟，她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愕然说道：“上面写着，这里通往‘彼岸’。”
“彼岸……是灵与魂交错的地方。生与死在这里轮回。神灵看守着这里，每一年，虔诚的人都要向神灵献上祭品，否则……彼岸就会打开，清洗世间的一切……神灵……”江宪若有所思数秒，和林若雪同时抬头道：“矮灵祭！山神！”
咕咚……就在此刻，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两人立刻回过头去，却发现，是一颗牙仙的骷髅头，不知为何掉到了地上。
刷刷！江宪立刻半蹲下身子，黑长直一把捏在手中，林若雪双手一闪，两把短剑，剑柄包裹着红绸，同样被死死握住。刹那间，甬道中针落可闻。刚刚放松的心神，如同钢丝一样瞬间绷紧。
这里
只有一丝丝阴风，宛若从地狱中吐出，吹进人的骨头缝，吹散人的灵魂。
但是！
这一丝丝风，绝对不足以吹进一个个安葬着牙仙骨骸的格子中，更不可能吹动牙仙的头颅——它们摆放了几千年都整整齐齐，经过一次次祭祀都完好无损，绝对没有道理随便掉下来！
有什么东西……弄掉了牙仙的头。
一片死寂中，两人的五感都放到了最大，江宪朝林若雪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配合过无数次一般，林若雪立刻转到了前方，江宪殿后，两人悄无声息地朝着前方走去。
踏向“彼岸”。
五米……十米。就在十米之后，忽然间，两侧的“墓地”中，又是几声卡拉拉的响动，十几颗头颅掉了下来。
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数秒后，整个甬道里，头颅卡拉拉拼命往下掉！而另一种令人发毛的“沙沙”声，已经无法掩饰，从两侧疯狂响起！
似百鬼夜行，未知的大恐怖简直让人浑身通电。江宪再不犹豫，低声道：“跑！”
两人全速朝着甬道内冲刺起来！
数秒就冲过五十多米，但是，牙仙的头颅掉下地越来越多！咕噜噜滚到地面，而就在它们原本呆的位置……一种足足一寸的昆虫，缓缓从里面爬了出来。
幽碧的火光照耀下，它们背上七彩的颜色简直让人刺目。同时，能清晰看到背上收拢的一对透明翅膀。江宪倒抽了一口凉气，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让头发都齐齐往后压去。
那是……蜈蚣！
七彩的蜈蚣！
自然界中，越是鲜艳的东西越带有剧毒！七彩的东西绝非什么好相与，而且……哪怕一个格子里有一只七彩蜈蚣，这上百米的“墓地”，怕不是有数千只！
一旦被他们追上……江宪摇了摇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全速朝前猛冲。林若雪一边跑，一边低声道：“这到底什么鬼东西！从没见过这种蜈蚣！”
“蜈蚣本来就带翅膀！很多科目翅膀都还没有退化！”江宪咬牙开口：“我知道了……是速度……是速度问题！”
“我们在这里呆了太久，尸油的火焰让它们感觉到了温暖！它们之前一直都保持假死状态，应该就躲在牙仙头颅之中！一旦在甬道呆的时间过长，温度升高，就会让它们以为春天来到，从而重新活动！”
嘴上交谈，他们脚下的速度丝毫不慢。林若雪一边狂奔，一边喘息道：“不对！鸭子坳的牛羊走的应该也是这条路！牛羊走过要多少时间？他们要这么走早就死了！”
“他们可以分批！！”江宪大吼完这一句，再也不开口。因为他听到了……一种沉闷的“轰隆”之声。
不知道这是什么……然而正是这种未知，却给人难以言喻的恐惧！
谁也不敢停下，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
三百米后，他们终于看到了甬道尽头！
但就在看到尽头的瞬间，两人齐齐暗骂了一句。
就在尽头处，一块硕大的断龙石正在缓缓落下！距离地面顶多两米！
而他们距离石头……恐怕还有五六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