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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猫儿     厂公为王txt下载     厂公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白银大劫案

    宗人府,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衙司。

    凡有皇亲国戚犯下过错,都会被发往此处。圈进,审判,严重的会除名,甚至处死。

    朱元璋对自己的儿孙们极好,儿孙们或者有不成器的,但从来没有犯下大过错的。所以宗人府虽然成立的早,但基本没有开过张。

    但现在,却住进了三个身份显赫的客人--天下最强的藩镇,燕藩王朱棣的三个世子。

    关押他们的牢房,虽然还是牢房,但实际上却和一般的客栈房间差不太多。桌椅板凳,甚至还有个书架,摆放着几本书。三餐酒肉不缺,除了没有自由,其他的条件真的还不错。

    至少隔着木栏,他们还能说说话。

    “大哥,咱们是不是走不了了。。。”

    “这还有问,你到底长不长脑子?”

    “老子问你了吗?你放的哪门子屁?”

    “没问我我就不能说了,没脑子就是没脑子。”

    “够了!”朱高炽一声大喝,怒声道:“都已经在这宗人府的大牢了,还闹!”

    三位曾经的燕王世子殿下,如今的阶下囚,等待他们的光辉未来已经不在,在接下来,是死是活恐怕都已成未知。

    肥胖的身躯挪了挪,接着又有些烦躁的从这木床上坐起,朱高炽沉声说道:“不要紧的,不会有事的。”声音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父王和道衍大师既然有把握让我们三人一同赴京,那便肯定也考虑过我们被朝廷强行扣下的结果,他们一定会有对策,一定。”

    “希望吧。”朱高燧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似乎已经完全的放弃了。

    一旁的朱高煦倒是强些,不过说的话就不那么中听了:“谁知道父王会不会在外边儿还有个野儿子。”

    “你!”朱高炽气急。

    “好了好了,我说错了,大哥你别生气,我就是胡咧咧。”朱高煦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也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

    “重点儿啊,没吃饱饭?用不用三弟我帮你?”朱高燧冷嘲热讽。

    “哼!”朱高炽翻身倒下,面朝着墙壁,这一次却是再不愿意开口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三个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走一步看一步吧。

    。。。。。。

    话本小说中常常说起某人行商在外,包袱里抱着几百两银子。一两银子按现在的沉重来说,大概在四十克上下。一百两银子就是四千克,也就是八公斤。若真有人身上带着几百两银子,那不要说行商万里,便是走上百多里地也得累上个半死。

    几百两便是如此,那如果是四十万两银子呢?

    大车小辆,肩挑手扛。李大可挑着担子,随着队伍缓缓地走在官道上,身后不远,那个名叫马家集的镇子依然遥遥在望。

    他不是很喜欢银子这东西。因为他是一个挑夫,确切的说,是朝廷的驿卒,最底层的那种。每日里没有什么油水,挣得也就是每个月的几钱银子。可一旦有押运队伍经过他的地段,他经常会被选中去跟着扛货。

    这不,扬州押送盐税的队伍经过,又把他给挑上了,打挂算命的常说他天生就是个做苦力的命,现在想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四十万两银子,自己肩上的担子中也有个千多两上下。银子是个好东西,但做为货物就是两回事儿了,尤其最后一分一厘都落不到自己的手中。

    “口干的紧,也不知道下个镇子还有多远。哪怕有个阴凉地歇一歇也好嘛。”李大可发着牢骚,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湿漉漉的,随手一甩,汗水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干什么呢!还不快走!小心大爷的鞭子!”一声历喝响起在身后,伴随着一声鞭响。还好,没有打在他的身上,不然又是一道口子。

    李大可脚下赶忙加紧两步,好像这样便能远离那个绰号王老虎的差官一般:“厉害个什么,不就是手里拿个鞭子嘛。给老子逼急了老子撂挑子不干了。”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他可没有胆量做这种掉脑袋的事儿。

    “驾,驾。”答答的马蹄声响起,从李大可的身边飞驰而过。

    “大人,前方十五有片梅林,林中有条活水的河。属下已经查探过,并无人际。”

    “梅林?”萧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便已是口舌生津。

    挑夫们不容易,他这个坐在马上的押运官其实也不好过。顶盔贯甲的坐在马上。大太阳一晒,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坛子里的炖肉,没熟也差不了多少了。

    萧景四下看看,正是午时,官道上除了他的这支押运队伍,连个猫狗都不见。

    “稍稍歇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大碍。”这样想着,萧景咽了口口水,吩咐道:“你再去仔细看看,若是安全,一会儿便在那林中歇歇。”

    “得令!”小校一抱拳,扬鞭打马而去。

    萧景和这小校都是正经的军伍出身,天生的大嗓门。刚才的谈话也没有可以遮掩,队伍中不少人都听到了“梅林”、“小河”、“歇息”,这些关键词,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五里,咬咬牙就到了。

    “古有曹操望梅止渴,今有我王景望梅。。。望梅。。。”没什么文化,萧景“望梅”半天也没有把词儿跩上,不由恨恨的喝了一声:“都给老子快点儿,前边儿便是梅林,老子领你们歇歇。你们热,老子也不凉快!这个时候,谁要敢偷懒儿,老子扒他的皮!”

    “是!”八十挑夫,二百军兵,齐声大喝,脸上都是干劲儿十足的样子。

    “真是帮贱骨头。啐!”萧景笑骂一声,扬手抽了马屁股两下,他也有些等不及了。

    十五里的路程不算短,但人人卯足了劲儿,连跑带颠的,也就半个时辰的样子便赶到了。

    小河边,缓缓地流水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金灿灿的。

    “原地休整一个时辰,之后继续赶路!”萧景摘下头盔,抖落无数汗水,如是传令。

    三百人的队伍撂下挑子兵械,一哄而散,有的跑到河边汲水,有的上树摘梅子,更有甚者,向李大可,衣服一脱,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河中,引得一片笑骂。

    “我说,你这小鸟也好意思露,要点儿脸不要了?”

    “这还小鸟,你亮个老鹰给老子看看!”

    “哈哈,老李,你可别尿了,咱爷们还得喝呢!”

    “这还怎么喝,你那一身灰泥,不尿也受不了了。”一个小兵这样说着,但手上不停,一口接一口的舀着水喝。

    “行行行,你们敢嫌我脏,老子到上游去耍,叫你们一口好水也喝不着!”李大可这样说着,往水下一潜,随即不见了踪影。

    大家都知道李大可的水性好,而且半个时辰的时间也不算短,便也不管他。

    “大人,吃点儿梅子吧。”之前那个斥候小校用衣襟兜了二三十个梅子走到了树下,对萧景说道。

    萧景靠着树干,随手抓了两个梅子扔在嘴中,酸的他龇牙咧嘴的:“行了,你们吃你们的。难得有个舒服的地儿,老子眯一会儿,不用管我。”

    说是眯一会儿,但眼睛一闭,不一刻便有呼声响起。

    再过上片刻,众人解了渴,也都和这萧景一样,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了起来。

    “呼哈!”

    “呼啊!”

    “咕噜咕噜。”

    这场面,说是打呼噜大赛的比赛现场也有人信。有那鼾声如雷的,呼声打的震天响,也没见谁被吵起来,他们真的是太累了,这难得的片刻宁静,他们可不敢浪费了。

    有那几个倒霉的,被安排着放哨,也是一副心不在焉,上眼皮打下眼皮的样子。

    。。。。。。

    “时候差不多了,叫大伙儿准备一下。”缓缓地将系在脖子上的黑巾向上一提,遮掩住面容,只留下了一双特别的三角眼。

    身后,是二百大汉,同样的黑衣束身,黑巾蒙面,同一样的打扮,手里提着各色的兵器。

    “上!”这头领低喝一声,无人应答。

    悄悄然,如二百乌鸦,飞扑视线前方的那片梅林。

    “谁!”

    “额!”

    血光乍现,失了防备的队伍,直到惨叫声在耳侧响起,众人才反应了过来。死亡的迫近让他们恐惧,但是酸软麻木的双手拿起兵器,再起身,再举刀劈砍,这一刻,他们的反抗就如同婴孩的挣扎般令人发笑。他们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而天命,就是让他们去死。

    胜负,在他们进入梅林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

    萧景没有第一时间迎头而上,他手拿钢刀,先是退了几步,缓缓地恢复了一下气力,随后才纵身加入了站圈。他想跑,但他跑不了。

    丢了朝廷的盐税银子,他已是死路一条。在这条通往阎罗殿的黄泉路上,他想做个明白鬼,他想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一方是沉默的黑衣无常,而另一方,萧景带着绝望的兄弟们奋力的反抗。

    一刀横批,在对方架住的一瞬间顺势一划,斩下了一个黑衣人三根手指,再回刀一捅,正中对方心口。

    大开大合,简单直接,这便是军中的武学。

    刀光剑影,一片混战之中,萧景一招横扫千军,挡开眼前三个黑衣人,厉声喝到:“朝廷盐税,尔等也敢下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可感报上名来!”

    “呵。”一声轻笑,无人搭话。

    “杀杀杀杀!”萧景长刀乱舞,血战八方。只是战斗已经渐渐的接近尾声,踏着一地的鲜血,二十多个黑衣人围了上来。

    “你们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萧景声嘶力竭的喊着,直到胸口的冒出一截剑尖,明晃晃,泛着寒光,滴答着他心头的热血。

    “白莲教。”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一口鲜血落在地上,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降临。

    这场林中的乱战终于结束了,总共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样子,二百七十九条性命便这样逝去。

    四下扫视一圈,见只有黑衣林立。三角眼点头道:“补刀,撒花。”

    “是!”黑衣人齐声应和,穿梭在一地的尸体之间。刀剑起落,溅起朵朵血花,他们要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漏网之鱼。还有两多个黑衣人解下身后的小包伏,从中掏出大把的野花,随手洒落。

    “撒花做什么?”押运盐税的队伍中,唯一的那个漏网之鱼在河面上露出头来,随后又带着疑惑和恐惧沉入水中,悄然的往上游折返。

    再过了不久,一切布置完毕,黑衣人或挑或提,带着这四十万两银子向林外而去,转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梅林中再度回复了以往的宁静,直到夜色降临,“埋伏”许久的李大可才重新上了案。他也不想回来,可是没办法,他还光着屁股呢。捡起自己还带着血迹的衣裳穿戴起来,李大可扭头便要离去。可想了想,他又停下了脚步。

    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可是,着地上还有钱呢?

    没错,四十万两银子是被人劫去了,可这些“老兄弟”们怀中总还有几个铜子,几张宝钞吧?

    就这样,李大可战战兢兢,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开始翻找起来:“兄弟们莫怪莫怪,便宜了别人不如赏给老李我,回头我一定给你们多烧纸钱,要是多了还会找个和尚给你们做做法事,一定度你们往生极乐。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翻来翻去,他来到了一身甲胄的萧景身边来。探手入怀,李大可又念道:“将军,可别来找我李大可麻烦啊,回头我一定单独给你上几炷香。”

    手里摸到了一个小钱袋子,凭手感,里边当有几两银子?

    李大可一乐,手还没抽出来,却被人抓住了。

    “啊!!!!”李大可惨叫出声,一个激灵,胯下便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白。。。。白。。。白莲!”脑袋一歪,因为心房有些偏颇,再加上一腔怨愤而残喘到此刻的萧景,终于彻底的没了生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叛逆期

    “沈姑娘,沈姑娘,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古月真手里捧着一束不知从哪里踩来的野花,兴冲冲的敲响面前的门扉。

    “沈姑娘?”

    “咚咚咚。”

    “沈姑娘?”

    “咚咚咚。”

    叫一声,敲三下,半天也没有见到里边有人应答。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扒开门缝,睁一目眇一目的瞅了一阵子,好像确实是没人的样子。

    “沈姑娘不在?”古月真愣了愣。

    到底是姑娘的居处,他可不敢推门往里闯,一来是因为男女大防,圣人教诲;二来则是因为他怕受折磨。

    心仪的姑娘打他,他不会反抗,只会笑嘻嘻的承受,或者说享受。虽然他也确实是反抗不能。但自从三天前他在享受沈姑娘的粉拳的时候胳膊肘不小心擦了她的胸部一下以后。。。

    挨打的滋味大概是:痛并快乐着。

    而被金针锁住全身血脉,括约肌紧绷到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之后又在浑身上下被插了上百根金针的滋味应该就是两个字:恐怖。

    像个刺猬一样在大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时辰,看到的人不少,但没有人能救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

    不过古月真就是这点令人佩服,记吃不记打。三天没有洗过胳膊肘,今天又毛着胆子来了。

    “沈姑娘能去哪呢?”古月真愁眉苦脸的看着手上摘了一上午的花束,香气阵阵:“真希望沈姑娘看在我这捧心意的份上,对我笑上一笑。”

    这是纯洁的少男心思对美好爱情的诉求。

    “然后再让我碰下胸部。”

    转眼间又变成了猥琐猪哥的嘴脸。

    “少爷。。。”

    就在古月真满脑子粉红色想法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背后幽幽的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古月真吓得寒毛直立,手上的花都差点儿扔了出去。

    古平犹如一个身后灵一般站在自家少爷的身后,无奈的捂着脸:“少爷,我和你一起采的花,又一路跟着你回来,你不会才注意到我吧。。。”

    古平的声音好像一个被丈夫负了心的小怨妇一般。

    “额。。。呵呵,嘿嘿嘿。怎么会呢。”古月真满脸的尴尬:“少爷我只是想事情想的太投入了,一时间将你忘却了。”

    “唉~”古平叹了口气:“少爷,沈姑娘把你欺负的那么惨,你还这么百折不挠的,你到底看上她那一点了?”

    “你懂什么?”古月真啐道:“沈姑娘温婉可人,宜室宜家,医术精湛,贤良淑德。而且前凸后翘,貌如天仙。这样的绝色佳人正是你少爷我的良配,我爹就是不在这儿,他要是在这儿,一准支持我!”

    “他要在这儿一准儿打死你。”

    “你嘟囔什么呢?!”古月真瞪眼。

    “额。。。没什么。我是说。。。”古平赶忙岔开话题:“我是说,现在沈姑娘不在房中,八成是去了欧阳小姐那里玩耍,少爷你若有心,可以去那里找找。”

    “对啊!”古月真拍着大腿,恍然道:“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才看到欧阳来看师傅,现在肯定在她院子里和沈姑娘说话呢。”

    古月真迈开大步,一脸的急不可耐:“走,今天一定要让沈姑娘看到我的花~”

    。。。。。。

    “姐姐和你说,我金针沈家的针术能治人,也能伤人,但这些都不过是些寻常的本事。真正厉害的,是能够用针法提升人体五感,激发人的潜能。比如说这样。”沈红仙这样说着,手里拿着一根亮闪闪的金针比划着。

    瞄了半天,一针刺下,扎在了欧阳左耳后边的某个位置上,轻轻的捻了捻,随后将手松开,用细若蚊蝇声音呢喃道:“虽然不知道佛家所说的天耳通是个什么样子,但想来和你现在的听觉大概也差不了太多了。”

    欧阳大眼睛忽闪两下,这才渐渐的适应过来。风声,呼吸声,甚至是隔壁如意哥哥生气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生气?如意哥哥为什么要生气?”这样想着,欧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沈红仙见欧阳皱眉,不禁问道,伸手便要取下欧阳耳后的金针,却被欧阳偏头躲开了:“红姐姐,欧阳在听如意哥哥的发火儿呢。”

    “发火儿?”沈红仙也露出好奇的神色来:“出了什么事,好好听听,和姐姐说说。”

    可惜她还没手艺给自己开耳窍,不然肯定给自己来上一针。

    “嗯。”欧阳点点头,侧耳倾听。

    “哗啦!”

    徐如意重重的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上好的景德瓷被砸的粉粉碎。云铮和夜雨泽一脸的羞愧,跪在地上,垂头听训。

    “洪武二十七年到今天,也有个四年多的光景了。”徐如意面沉似水,俊美妖异的脸上冷的似乎凝冰带霜一般,语气也是寒意逼人:“咱们东厂是吃的什么饭?说白了就是四个字,侦缉天下!

    侦,靠的是耳明目聪,缉,靠的是手里的刀把子。

    咱们东厂做的是杀人的活儿,可总得先知道要杀谁吧?咱家一次次和你们说起侦查与情报的重要性,不要总把目光盯着京城这个小地方,要着眼天下!

    你们也不止一次和咱家夸耀说我东厂如今的情报网铺的有多么的厉害。结果呢?嗯?”

    徐如意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调门又尖又历:“扬州盐税,大前天就该到了,结果全不见踪影。咱家当时还特意问了你们一句有没有什么消息,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怎么说的?没有消息?这是没有消息吗?”

    今天一早,八百里急递将消息送入宫中,朱允炆在得知梅林惊变之后第一时间召见纪纲和徐如意闻讯。

    纪纲和徐如意是同时进宫面圣的,可是当皇帝问起的时候,纪纲却说刚刚得到了消息,并且还活灵活现说出了现场的惨烈情状,以及自己的一番推测。而徐如意则是一脸的懵逼,完全没有一点准备,只能愣愣看着纪纲大出风头。

    徐如意此刻发怒其实并不是因为在朱允炆面前丢了脸。说实在的,以他和朱允炆的交情,一个小小的失误什么也算不上。他也不会嫉妒纪纲,级别不同,眼界自然不同。狮子又怎会理会蚂蚁的挑衅?

    徐如意真正在意的,是锦衣卫的情报网,这让他有一种超出掌控的感觉。

    各地公文情报与朝廷的传输,凡是紧急的,便会在公文外标注上“马上飞递”的字样,按规定,差官必须以每天三百里以上的速度传递。若遇上紧急的,可以达到四百里,六百里,甚至是八百里。

    八百里急递,那便是换马不换人,马匹跑死了算。在这个时代,这应该是最快的传递速度了。四十万盐税银子遭劫,一等一的塌天祸事。安德县县令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通知了知府,紧接着八百里急递便奔赴京师。

    朱允炆是京城中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但纪纲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或者说,锦衣卫的情报传递到底是怎样快过朝廷的八百里快马的?

    这,才是真正让徐如意震怒的原因。

    锦衣卫成立几十年,果然有他独到的地方。无声处响惊雷,不同凡响。回头得好好的查查。

    “督主。”夜雨泽低声道:“您去宫中不久,咱们东厂也收到消息了,梅林中。。。”

    “不用你废话!马后炮有个什么用处?!”徐如意又是抬手,这一次,直接将那红木的方桌拍了个四碎:“梅林之中如何那纪纲已经说了一遍!咱家长着耳朵。即使咱家是个聋子,咱家还长了眼睛,咱家会亲自去看!”

    “亲自?”

    “督主!”

    云铮和夜雨泽猛然抬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行了,喊什么喊。”徐如意摆手:“皇上金口玉言让我去查,你们难道还有本事让皇上改变主意?”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算是勉强的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徐如意沉声说道:“皇上顺口提起要咱家带人去看看,看得出,皇上只是对咱家办事放心,倒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更不是想打压咱们东厂,你们也不用想太多。其实即使皇上不说,咱家也想去走上一遭,这次的盐税失窃案子,有太多的蹊跷之处。”

    云铮轻声问道:“督主心中可是有了什么猜测?”

    “嗯。”徐如意点了点头:“杀人不奇怪,抢银子也不奇怪。奇怪的地方在于地上为什么会有花瓣儿的存在,而且还那么多。。。”沉吟片刻,徐如意又接着说道:“其实抢银子的人,不外乎有三。其一就是北平的朱棣。四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在这个时候,四十万两银子的作用可是不小。其二就是白莲教,重建光明顶需要的银子不少,他们也正是用钱的时候。天下间,只有这两方势力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量。”

    “那第三方?”

    “第三方,那可就麻烦了。”徐如意眉头皱起:“如果是哪个江湖门派或者绿林大盗下的手,纯粹的见财起意,劫了银子往山里海上一跑,那找起来可就费劲了。”说到这儿,徐如意又摇头道:“应该不会,时间上太巧了,劫匪出自北平或者白莲教的可能更大些。”

    “督主,”云铮抬头拱手道:“让属下和您一起去吧。”

    徐如意摇头说道:“这次去,咱家准备带着王永真,再加上几个好手。人员不用太多。又不是打仗,多了也没用。京城才是咱们的根子,看好了老窝才是关键。”

    。。。。。。

    “朝廷丢了四十万两银子?”沈红仙一脸肉疼的说道。

    “师傅要去查案子了?”古月真一惊一乍的,让古平觉得很丢脸。

    “嗯。”欧阳点了点头,随后有些低落的说道:“本来如意哥哥、还答应过阵子带我去游湖的,这下子估计又没戏了。”

    “游湖嘛,啥时候不行。”古月真拍着胸脯安慰道:“等明天你月真哥哥带你去,到时候租条大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带你红姐姐一起。”

    “一边儿去,懒得理你。”沈红仙推了古月真一下,没给好脸儿。

    古月真“嘿嘿”傻笑。

    “四十万两银子,四十万两银子。”沈红仙喃喃的念了几遍,眼睛渐渐的泛起了光,有些黄,有些白,这是金银的颜色。

    “你们说。。。若是本姑娘帮他找到这四十万两银子,找他分几万两,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应该,不算过分吧。。。”古月真有些犹豫,她不会是想。。。

    “欧阳,游湖有什么意思,红姐姐带你去外边玩一圈怎么样?”沈红仙兴奋的说道,脸上红扑扑的。

    “啊?”

    “啊?”

    欧阳一脸的吃惊。

    古月真一脸的“我去,这娘们儿还真有这个打算!”的表情。

    古平倒是很淡定,跟着自家这个少爷久了,他的心特别大,颇有一种“你们随便作,反正我也拦不住”的淡然。

    “这样不太好吧。。。”古月真劝慰道。

    “如意哥哥还有龙哥哥不会同意的。”欧阳其实有些心动了,不然不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你不说我不说,生米煮成熟饭,不就行了?哪里还需要他们同意?”沈红仙笑颜如花,随后看向古月真,脸色又恶狠狠了起来:“喂,你也会跟我们一起去的吧?”

    两个姑娘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有个男人在一旁做伴就要好很多,多少也算是个照应,虽然不那么靠谱的样子。

    “当然,当然。小生我万死不辞。”古月真先前还反对,可一转念,这可是难得的与没人同游的机会,怎能放过,一路上多献殷勤,说不定最后就能抱得美人归呢?

    嗯,以后我们生了孩子,男孩儿就叫古仙,女孩儿就叫古仙仙。

    单身久了,思维就是这样的像雾像雨又像风。

    古平翻了个白眼儿,见怪不怪。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临行安排

    东厂成立的时间也不短了。先有朱元璋,后有朱允炆。两代帝王的支持下,东厂已然悄然的成长为一头苍莽的野兽,血红的竖瞳,尖锐的獠牙,锋利的指爪。虽然底蕴上与锦衣卫还略有差距,但有皇帝的信任,超越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可野兽终归只是一头野兽,真正的要害,还是他的头脑。

    对于东厂来说,徐如意的意志与云铮无条件的服从就是东厂强盛的基石,剑锋所指,上下一心,无往不利。

    这是好事,可有的时候,也会变成一件坏事,比如说现在。

    徐如意即将外出去调查盐税失窃的案子,他必须走,因为这件事情是朱允炆以皇帝身份提起的,他不能不应。

    自东厂成立至今,这是他第一次即将离去一段时间。他很不放心,云铮是个守成之人,交给他的事情他会尽心竭力的去做,但却缺乏主动性,真遇到什么突发的大事,容易失了分寸。

    能够代替他坐镇的人不是没有,比如天门在宫中的几个堂主。可徐如意还是不希望他们与东厂关联太深。这是一种本能的提防,退一步说,就算徐如意让他们来,可一日两日内,凭空的恐怕他们也压不住东厂的这帮狂人怪胎,反倒容易出乱子。

    事到临头,路总还是要走下去的。

    东厂大堂。

    徐如意面沉似水,双手自然的搭在两膝,坐在正上首的虎皮交椅上,一双丹凤眼扫视着左右在座,思索着一会儿要说的交代。

    今天的会议事关重大,东厂上自指挥使云铮,下至十六个千户,尽皆列座两侧,无有缺席。

    这么长的时间,东厂之中其实人才不少。但秉承着宁缺勿滥的原则,依然还是有许多的职位空缺。

    顺便也说介绍一下这些如今东厂的掌权者吧。

    坐在左手位第一个的是仅在徐如意这个东厂提督之下的第一人,指挥使云铮,他的对面,则是大档头房天佑。

    云铮这一侧,赏善司周不言、查察司夜雨泽和阴律司黑猫坐在下首。

    四人身后,便是四司的副司主,但实际上只有三个人:赏善司副司主黄金玉、查察司副司主韦月明、罚恶司副司主柳细枝,阴律司倒还只是黑猫这一个光杆司令带着几个千户管着。黑猫就这副死样,谁也看不上,也从没提过需要什么副手,用他的话来说“用谁都不可心,还是都听我管着好了。”

    再然后,在副司主身后,还有十来个千户,这里就不一一说起了。

    云铮这一侧都是东厂的管理层,而房天佑那一侧,则坐着是东厂意志的执行者:大档头房天佑、二档头苟小云、三档头皮铁心、四档头邓高明以及五档头东方寒。这五人无权干涉东厂四司的事务,但却直接听命于徐如意和云铮,接到任务,即可便宜行事,相关人等必须无条件配合,相当于是随时领命的钦差,地位超然。

    金鸡三唱的时候,这些东厂的头脑便以聚集,但徐如意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

    这样一等,便一直等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

    在炽烈的阳光穿过门扉,照射进东厂大堂的时候,徐如意终于开口了:“你们或许已经听到消息了,咱家要出去一趟,查四十万两盐税银子被劫的案子。东厂如今有你们在,咱家一时离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终归还是不放心,所以要嘱咐你们几句,也把接下来的安排说一下。”

    顿了片刻,见众人都一副认真用心的样子,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这次咱家出门,倒也不用带太多的人,房天佑,就你和咱家一起吧。顺便也去趟魔刀门帮你找找儿子。”

    “是!督主,属下。。。”房天佑神色激动。

    “顺便而已,不值一提。”徐如意摆摆手,又看向云铮:“咱家走后,东厂一应事务,便交予云铮处理,大事小情,他说的便是咱家的意思,谁有不服,砍了就行。”

    “是!”云铮起身拱手。

    “四司事务一如往常,不用改动什么,照旧即可。若真有什么连你也处理不得的大变故,自会有人持紫蛟令来找你,倒是侯你听他吩咐就好。”

    紫蛟令,厂公印,这两样就是东厂的御赐金牌。

    紫蛟令给了谁,徐如意没有说明的意思,云铮也没有开口询问。

    “接下来的话你们好好听着。咱家不在,东厂的发展还是主要对着外边。京城之中的势力发展的也差不多了,没必要再下大力气,过犹不及。朝廷政务你们用心听听就好,不要掺合,凭你们的脑子,和那帮子人精还比不了。只是有一件事你们一定要给我盯紧了!

    燕王的那三个儿子现在被圈在宗人府,燕王对此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凡是有任何异动,必要的时候,咱家允许你们做任何事,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听明白了吗?”

    “遵命!”众人齐声应喝。

    “嗯”徐如意点头:“咱家此去,天南海北的跑一圈,但行程上总会有消息传回。算算时间,多则一年半载,短则三五个月,事情应该也就办完了。这时间也不算太长,若你们还是捅了大篓子,那最好在咱家回来之前赶紧抹了脖子,不然。。。你们可就死不了了!”

    威胁,压迫,这就是徐如意的驭下之道。冰冷,却是对于东厂来说最合适的。

    等事情都说完,众人一一散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换了身便装,徐如意便匆匆的往醉仙楼赶去。

    一个会议连着一个会议,颇有些后世领导的感觉。不过说是会议,但这个就要轻松一些。掌柜的引着来到雅间门前,推开门,王永真、山崎龙也还有化鹏飞董超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本来还以为来不了了,我们都准备让小二上菜了。”王永真笑着起身,冲掌柜的吩咐道:“上菜吧,顺便再续一壶茶,还要龙井。”

    掌柜的点头告退。徐如意在主位坐下,拎起茶壶,将里边的底子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麻蛋,渴死了快,那边说的口干舌燥,还要赶过来在陪你们白话一通,我可真是命苦。”

    王永真笑道:“那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要走的那么急?”

    徐如意笑了笑,正待开口,房门敲响,却是小二开始上菜了。

    不一刻,满满一桌子菜布好,小二说了一声“客官慢用。”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关闭。

    徐如意伸手夹了筷子青菜放在碟中:“自家兄弟,咱们边吃边说吧。”

    对于这几个人,徐如意却是不像在东厂时的那般压迫,也不能压迫。

    这几人可不是为了权势而聚在自己身边,私交的缘故占了很大一部分。若是自己对他们也搞高压政策,估计当时他们就会翻脸。

    简单的吃了几口菜垫垫肚子,徐如意也没放下筷子,直接开口道:“咱们几个也算是几年的交情,有话我就直说了。”目光首先看向山崎龙也和王永真:“咱们三个当初刚回京师的时候,我对你们有过承诺的。我答应过你,要让你的族人过得更好些,也答应过你,让你重返青城山。如今咱们有能力了,时机也成熟了,自然要开始着手操办。”

    徐如意伸手由打怀中掏出两封印有“东厂密件”字样的信封递了过去。

    山崎龙也和王永真信手接过,随后掏出其中的信件看了起来,不一刻,在抬起头时,两人的目光却已经变了,那种目光,叫做感动。

    “别这样看着我,早就答应过你们的事情了,现在才有个结果已经是有些晚了。”徐如意摆手冲着山崎龙也说道:“那个村子还不错,离着杭州不远,依山傍水土地肥沃。其实本来我还想过要不要多给他们些银钱之类的,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平平淡淡的日子才能长久。”

    山崎龙也点点头,短期面前的酒杯冲着徐如意示意一下,随后一饮而尽,没有多说什么。

    这边王永真的语气有些伤感:“所以真的是永山他们害我,三人一起。。。”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真当证据摆在手中的时候,王永真还是难以接受。

    “信里写的也很明白了,咱家没有必要骗你,证据你随时可以去东厂看。那个老鸨子还有龟奴,连带着当初动过手的打手都被带来了。这事儿还是要看你的意思,你想怎么办,说一声。东厂会全力配合。又或者。。。”徐如意有些疑惑的看着王永真,见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挣扎,不由的问道:“怎么,你犹豫了?”

    沉默半晌,王永真叹道:“当年我一心想着报仇,重回青城山。可如今时间久了,见得多了,有些事情却也看的更透彻了。

    不错,我做梦都想重回青城,再回到师傅的身边。可我不能,代价太大了。”

    “代价?能有什么代价?”徐如意这却是明知故问了。

    “师傅一生只收下了我们四个亲传弟子。我出了事,坏了名声,好歹还有他们三个。如果我洗清冤屈,势必要把他们三个的丑事揭穿。四个亲传弟子三个败类,我青城派在江湖上的名声可就算是完了,师傅最大的愿望便是振兴青城,我。。。不能这么自私。

    更何况如今我也算是皇上亲封的天下第一庄庄主,哪里还是从前的自由之身。”

    “那你就这么放过你那三个师弟了?”山崎龙也突然出声问道。

    “我放不过他们。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我只能放下。”酒入愁肠,又是一叹。

    徐如意很想和他说说他和他师傅丹阳子的关系,但转念又一想,说了只怕会让他更为难,还是算了吧:“本来想着这次出门带着你一起,顺便去把青城派的事情做个了结,但看你这样子还是算了吧。也好,有你在京中,多个照应,我也更加放心些。”

    对这山崎龙也和王永真的承诺暂时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徐如意将目光转向了化鹏飞。还不等他开口,化鹏飞抢先说道:“我肯定得跟你去。扬州往北走走,离得少林也不远,咱们的事儿正好一起办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徐如意开口道。

    。。。。。。

    徐如意这边一处处的交代,一个个的叮咛。却没有想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出了京城。

    “红仙。。。”

    “红仙是你叫的吗?!”沈红仙一瞪眼,将酝酿了半天的古月真呛了个跟头。

    “沈。。。沈姑娘。。。”古月真挠挠头开口道:“昨晚我又仔细的想了想,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师傅还让我好好养精蓄锐,准备。。。”

    “准备武举是吧。”沈红仙切了一声,开口道:“读书的不屑于考武举,江湖上的好手打得过你的不会有兴趣来当官。打不过你的又不用担心。又有个东厂的厂公罩着你,武状元之位简直就是天生给你预备的,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唯一需要联系的就是马上的技艺。出来骑着马闯荡一番就是最好的准备。”

    说到这里,沈红仙伸手一指策马在侧的欧阳:“你看看欧阳,再看看你。一把年纪了,马术还不如我们两个姑娘家。”

    “什么叫一把年纪了。我猜二十一好吧。。。”古月真脸上的黑线已经化为实质了,正想毛着胆子吼两声,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红。。。沈姑娘。。。”

    “有屁就放。”

    “你今年芳龄几何了啊?咱们相交甚久,还真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我?”沈红仙眉毛一扬,玩味的说道:“不说是怕吓到你,你真想听?”

    “想!”古月真头点的好像鸡奔碎米一般,一脸的急不可耐。

    “我啊,今年已经五十有九了。”沈红仙的语气好像很平淡。

    “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沈红仙在马上耸耸香肩:“你爱信不信。”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烟雨楼的花红

    展开信纸简单的看了两眼,房天佑策马来到了徐如意的身侧:“督主,京里传来消息,说欧阳小姐,沈家主,还有古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徐如意一勒缰绳,停下了脚步:“什么叫不见了?被人绑了还是离家出走,总应该有个线索吧?无缘无故的难道是人间蒸发了?”

    “应该不是被人绑了。”房天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指挥使大人信上说,咱们离京的前一天,下边儿有人似乎看到这三人出了一趟城。”

    徐如意想了想,笑道:“沈红仙那个财迷,八成是在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想先去找找银子的下落。”

    “督主,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找他们?”

    “那倒不用。”徐如意摇头道:“三个人往野地里一跑,谁能找的到?再说他们的目的地肯定也是马家集,等到了地方再找也不迟。”

    双腿一夹,胯下黑马再度缓缓前行。官道上,徐如意和房天佑带着四百緹骑急行。队伍的中间,是徐如意的厂公车驾。只是坐的有些烦闷,便出来骑马透透气,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个消息。

    “督主,您似乎,并不是很担心的样子?”房天佑开口问道。

    “没什么好担心的。”徐如意摆摆手:“他们三人功夫都不弱,又都是心眼儿活泛的,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倒也是。”房天佑点点头,随后看了看天色,开口道:“督主,天色不早了,前边再走十里有座小城,要不今天咱们在那里歇了?”

    “没必要。”徐如意冷声道:“兵贵神速,晚一天到马家集,说不定便会错过什么线索。告诉下边儿,加紧赶路。到达马家集之前,别想在床上睡觉。”

    “是。”房天佑拱手,随后策马而去。

    。。。。。。

    夜幕渐渐的降临

    荒郊野外的一个无名的破庙之中,一堆篝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照,沈红仙和欧阳的脸上被烤的通红一片。虽然是夏天,但晚上总还是有些寒意,不生火,总还是有些冷。

    古月真抱着一把柴草从外边走了进来,有些尴尬的看看沈红仙和欧阳,开口道:“今天先在这儿歇歇,明早咱们早些出发,一定能找到方向。”

    “希望吧。”沈红仙翻了个白眼儿,从包袱中拿出些干粮来递给欧阳:“妹妹先吃,吃完了早些睡,省的看着某人心烦。”

    三人之中,欧阳久居京城,沈红仙长在深山,唯有古月真算是真正的出过远门的人。领路的重担自然也就交在了他的身上。

    可实际上古月真是个天生的路痴,出于男人的面子,他硬着头皮头前领路。原本想着一路沿着官道,连问带打听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可谁知道,也不知是哪条小路走的岔了,三人硬生生的拐到了一片荒野,而且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好在总算是遇到了这么座小庙,不然的话,恐怕就要幕天席地了。

    小庙不大,应该是座山神土地一类的庙宇。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蛛网连结,神像上的彩漆片片剥落,显然已经荒废许久了。

    三人静静的吃着酒肉干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闲话。

    “沈姑娘,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钱啊?”

    “你管不着。”

    “沈姑娘,盐税的案子你准备怎么查啊?”

    “到地方再说。”

    一句一呛,把古月真顶的直翻白眼儿。可他还是厚着脸皮苦苦坚持,没办法,谁让自己有错在先呢?

    正说着话,庙外突然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庙内的朋友,我兄弟二人行至此处,想求个角落存身,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粗犷的声音喊了一声,便没在言语,等待庙中的回应。

    古月真看看欧阳,看看沈红仙,有些拿不定主意。

    方便吗?

    肯定是不太方便。

    若只有古月真一个人那道也就无所谓了,可如今还有两个姑娘家,再来两个外人总归是有些危险。

    古月真还在这里犹豫,沈红仙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面纱蒙在脸上,随即脆声喊道:“都是行路的朋友,哪里还有什么方不方便的,进来便是。”

    “多谢。”话音落,两个大汉由打庙外走了进来。

    一个身背铁枪,还有一个腰间别着把短刀。都是一身劲装打扮,长得倒是平平无奇,不过看样子倒也不是奸诈恶人。

    身背铁枪的汉子先行一步,走入庙中,看看古月真三人,拱手笑道:“多谢。”

    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和兄弟到另一边坐了下来。

    “其实你不用多想什么。”沈红仙对古月真轻声说道:“荒郊野外,四下无人。若他们二人真有歹意,你让不让他们进来都没有影响。若他们真的只是过路,行个方便也没什么的。”

    “额。。。也对哦。”古月真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抬眼观瞧,那两兄弟此刻正拿着两个包子馒头吃着,也不说话,显得很沉闷的样子。

    古月真沉吟片刻,起身走了过去。

    “二位兄台。”古月真拱手施礼道:“小生古月真,是前去马家集投奔亲戚的,一时在这左近迷了路,不知两位兄台可否指个方向。”

    那铁枪客上下打量了古月真一番,摇头失笑道:“小兄弟,看你太阳穴鼓着,拳面上还带着茧子,应该也是个江湖人。装成念书的就算了,可去马家集投亲这个理由可就有些太假了吧。”

    不待古月真答话,那使短刀的汉子抬头瞥了古月真一眼:“行了,别装了,这个时候想去马家集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对朝廷被劫的四十万两银子有心的,另一种就是看好了烟雨楼的花红,想去摘那个太监头子的脑袋的。投亲戚,亏你想的出来。”

    “额。”古月真脸上原本还有些被被拆穿的尴尬,可听完这短刀汉的话,却陡然愣住了:“烟雨楼?太监头子?”

    “怎么,你不知道?”铁枪客奇道。

    古月真挠了挠头,又问道:“小弟新出江湖,倒是没有听过这烟雨楼的名字。不是说这江湖上最顶级的势力便是四教七派吗?何时又出了这么个烟雨楼?”

    短刀汉专心致志的对付着手里的包子,似乎不太想搭理古月真,还是那铁枪客出言解释道:“烟雨楼是个杀手组织,什么时候建立的,组织中又有些什么人,这谁也不知道。不过据说这烟雨楼中高手不计其数,隐于江湖之中。凡是被他们盯上的目标便从没有失过手的。

    这么说吧,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便没有在他们那儿买不到的脑袋。

    不过有时候,当他们觉得价格不合适的时候,他们便会替雇主把价码挂出来,若有人接了,他们便从中抽点儿油水。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买东厂厂公徐如意的脑袋,烟雨楼觉得价钱不合适,便将这单子挂了出来。如今红着眼睛往马家集赶得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这个事儿。”

    “这怎么可能?”古月真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就算有人得了手,那到哪里去领赏钱呢?”

    “这倒不用担心。”铁枪客摇头道:“烟雨楼也算是老招牌了。只要你把事情做了,他们自然有办法联络到你,总不会亏你的卖命钱。”

    “这样啊。。。”古月真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两位兄台也是往马家集去的?也想要那十万两银子?”

    “别总兄台兄台的,听的让人膈应。”短刀汉子把包子似乎吃的饱了,打了个饱嗝,不耐烦的说道:“你叫古月真是吧,我叫韩刀,这是我大哥,叫吴枪。我二人也是往马家集去的,不过不是为了银子,只是纯粹想去看看热闹。这里也没什么名字,不过往东走上三十里便能走上官道了。到时候你们顺着官道走怎么也不至于走丢了。”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韩刀身子一仰,躺在了地上:“还有问题没有,没问题老子就先睡了。”

    吴枪有些歉意的向古月真点点头:“古兄弟别往心里去,我兄弟就这样,不愿与人交际,说话呛人,还请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古月真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家又不欠自己什么。起身拱手正要离去,谁知庙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音。

    这次可不像这吴枪和韩刀一般,进庙之前还知道喊上一声,而是直接就往里便闯。

    脚步声音响起,再抬头,一个身影已经踉跄的冲了进来。

    “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神色慌张,衣着破烂,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这人一边怪叫,一边向着神像的供台方向冲去。

    下一刻,来在了供台之前看着那不知是那位神仙的神像,这人哆嗦了一阵似乎强了一点儿:“神仙爷爷,不关我事啊,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庙中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透露着一个意思:“这人。。。是个疯子?”

    好像确实是个疯子,言语无状,旁若无人,眼神呆滞,行动诡异,失心疯似乎是最好的解释。不过行走江湖,最不能缺的便是提防谨慎。万一这人是假痴不癫呢?

    古月真当先上前问道:“这位兄台,你。。。”

    古月真话未说完,那疯子猛然一声怪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老李我不是白莲教的,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啊!”一边说着,一边“嘭嘭”的冲着古月真嗑响头。

    “这,这是作甚,兄台快快起来。”古月真便要弯腰搀扶,谁知手刚一碰上这疯子,这疯子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原地一蹦三尺高下:“都说了和我无关,你们还不放过我,好好好,我李大可也做鬼陪你们,来个一了百了!”身形前冲,古月真一个恍惚,下一瞬,这疯子的脑袋已经撞在了供桌的角上,一时间真个是万朵桃花开。

    死尸倒地,手脚还有些微微的抽搐,但一定是已经死的透了,没法救的那种。

    为何?

    古月真呆愣愣的伸手擦了下联,再一看,血迹中还带着点儿白色的胶状物。

    胆子大不大先不说,这恶心的触感真是要人命。

    恐惧还没有感受到,古月真先“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弯着腰,边吐边咳嗽,一点儿也没糟践,全吐在了这疯子的身上。

    尸体的死状本来就挺恶心的了,再加上古月真的这泼“卤子”。。。古月真越吐越止不住。

    韩刀和吴枪两兄弟久行江湖,死人什么的早已见怪不怪。当下见没什么危险,也不在意什么,便倒地开睡。

    欧阳和沈红仙两个姑娘家按理来说应该会感到害怕,恶心。但实际上沈红仙医家出身,早已见惯生死,至于欧阳。。。

    这么说吧,东厂的诏狱,云铮也带她进去“玩儿”过几次了。

    “红姐姐。”欧阳轻声开口道:“这疯子好像不是一般人啊。”

    “嗯。”沈红仙点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这个叫李大可的疯子口中喊将军,一直在强调事情不是他干的而是白莲教。”

    “喊将军,说明他本身很有可能便是行伍出身。”欧阳也在一旁分析者:“只是白莲教做了什么事情把他给吓傻了呢?”

    这一点欧阳和沈红仙却一时没有理出个头绪来,也没往梅林劫案上边去想。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白莲教名声在外,一个疯子若撞破了他们的好事,那怎么想也不会放他跑了。所以二人最后的猜测,可能这疯子也是出身白莲教的?

    古月真那边吐了个干净,总算一时止住了。回来这边拿着水袋子灌了两下,漱了漱口。随后苦笑道:“都是作的,平白无故的我上去搭什么茬,平白惹了一身骚。”

    “也不能这么说。”沈红仙笑了笑:“幸亏他死了,不然若在这庙中闹上一夜,咱们可谁也不用睡了,明天还怎么赶路?”

第一百六十九章

    信手从风中拈起一片枯萎的飞花,稍稍摩擦了一下,感受它最后的一丝生机与魅惑。一阵微风拂过,带来的不是凉爽,而是一股子热浪。

    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原本生机勃勃的景象却因为不久前的惨事而变得有些恐怖。

    尸体早已经被移走,可依旧还是有着许多的蛛丝马迹。旬月无雨,青草上的鲜红,树干上的割裂,默默地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

    “嚓!”

    手上微微用力,那朵不知名的花瓣便化作了点点碎屑,随风飘散。

    “来人!”

    “督主!”

    “马家集的那个县令还没有来吗?”徐如意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额。。。”房天佑低声道:“还没到,属下这就派人去催。”

    “算了。”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徐如意微笑道:“一个时辰没到,咱家就再等等,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能来,又能给咱家一个什么理由。”

    徐如意和房天佑面向着轻缓的溪流,伫立不语。

    化鹏飞不在此地,虽然说了要带他出来,但却被徐如意派去了吴郡,约好回头少室山下汇合。

    番子们四散在不大的梅林之中,不时的拨开草丛,爬到树上,甚至还有潜到水下的,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只可惜暂时还是一无所获。

    “大人,大人,你倒是快走两步啊!”梅林之外,马家集的典史赵冲和县丞王吉连连催促着走在正当中的县官大老爷周平安,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只可惜看这周平安的步伐神态,完全是一副不着急不上火的样子,颇有一种“皇上不急太监急”的雍容。

    “我的周大人诶~”王吉眼泪都快下来了:“咱们轿子都下了,也就一里不到的路程,咱们就快着点儿吧。”

    “急什么。”周平安微笑道:“反正那个阉人都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咱们再是着急又有什么用处?”

    “大人。”一旁的赵冲有些不解的问道:“那阉宦在京中深得圣上宠信,凶焰滔天,手上更是生杀无数,为何大人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下官着实不解啊。”

    “不解?”周平安轻笑一声:“所以你只能当个典史,而老爷我却是县令。”痰嗽一声,周平安卖弄道:“那阉人如今在朝中虽然气焰嚣张,可朝中局势,说到底,还是各位部堂大人做主。咱们做官的都想升官,可上边的位置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升官靠的是什么啊?”

    “孝敬银子!”王吉不假思索的答道。

    “呸!”周平安唾了王吉一脸:“孝敬银子的多了,这还用你说!”

    “那。。。下官实在不知了。”王吉挠头不解:“求大人赐教。”

    “靠的是名声,威望。”

    “名声?威望?”

    “那阉人名声不好,杀戮甚多。老爷我若能对他桀骜一番,冒犯一二。传扬出去,这名声和威望不就来了?更能获得朝中大人们的赏识,升官岂不就是指日可待?”

    “原来是为了扬名。”王吉了然的想道。

    赵冲却很担心的问道:“大人,您这主意是不错,可您就不怕。。。不怕。。。”

    “怕什么?”周平安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银子丢在这梅林,想要破案,那阉人就离不开咱们马家集县衙的配合,他敢动我?给他个胆子。”

    连说带比划的,三人来到了梅林边。还没走进去,阴影中突然冒出一个番子来,褐衫圆帽,手持钢刀,脸色阴沉:“来者何人,通名报姓!”

    “马家集县令周平安,携典史赵冲、县丞王吉前来。还不速去通报一声?”周平安神态倨傲的一拂袖。

    “周平安?”番子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点点头:“督主说了,你们到了直接带进去就是,不必同传,跟我来吧。”

    说完,转身便走,身后三人急忙跟上。

    当水流声传来的时候,周平安、赵冲和王吉也就看到了河边静立的徐如意和房天佑。虽然只是背影,但那身厂公的玄衣蟒袍,却不会认错。

    周平安嘴角一撇,心中不满:“切。太祖爷严令,阉人不得穿绸蹬靴。可现在别说靴子了,连蟒袍都穿上了,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平安是吧?”番子还没张口通秉,徐如意当先转过身来:“倒是让咱家一阵好等啊。”

    周平安随意的拱了拱手,算是施礼:“下官周平安,见过厂公。”

    “方面大耳,天庭饱满,地格方圆,倒是一副做官的福相。”徐如意微微一笑:“咱家在这里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你可有和解释给咱家啊?”

    “需要什么解释?”周平安眉头皱起,面露不悦:“本官处理县内公务,日理万机。哪里等闲便可脱身?”

    “哦,那就是没有解释了。”徐如意点点头,复又问道:“那盐税银子的案子你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尸体为防腐烂,已经都运回了县衙停尸房,交给仵作处理了。二百多具尸体,仵作只有一人,哪里是那么快便能得出线索?”

    “哦,那就是没有线索了。”徐如意又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周平安身侧的赵冲、王吉,微笑道:“你二位又是何人啊?”

    “我。。。下官。。。”王吉和赵冲虽然经过了周平安的指点,也想着展示一番读书人的傲骨英姿,但看着面前这东厂提督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只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督主问你们话呢,你们耳朵聋了?”房天佑目露寒光,在一旁开腔道。

    “噗通!”

    “噗通!”

    接连两声,王吉和赵冲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县丞王吉,拜见督主!”说罢,便将脑袋磕在了地上。

    “你们!你们?混账!”周平安没料到二人竟然如此没有面皮,跟个磕头虫一样,顿觉大失颜面。

    就刚刚那片刻,他二人也是想的明白了。名声再大,传出去也是县官老爷的,与他二人无干。这东厂阉人或者不敢动周平安,可万一拿他们两个撒气呢?反正他们觉得在一县一地当个小吏也算舒服体面,还是不冒险的好。

    “嗯,起来吧。”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

    “谢督主。”二人从地上站起来,却躬身垂首,不像之前那般死撑。

    “周平安,周平安。”徐如意轻声念了两遍,开口诵道:“原籍松江府,洪武二十一年进士及第,二甲十七名。之后先入翰林院任检讨。洪武二十五年下放山东汲水县任县令,后于洪武三十年调任马家集,还是当县令。官位上算是不升不降,但一个远在山东,一个位于京师左近,地位却是不同。想来周大人也是花了大力气了吧。”

    “不知所云。”周平安怒声道:“本官为官清明,向来不会使用那些钻营小道。能有今天的职位全赖皇恩浩荡。你这阉人,不知内情,妄加揣测,就不怕本官上本参你吗?!”

    “呵。”徐如意轻蔑一笑,眼中寒芒闪现:“参咱家?本来咱家此来还想着敬你这县令三分,只求能把差事办好。谁想你却给脸不要,跟咱家玩笔架山那一套,真当咱家是好脾气了?”

    伸手一探,圆润白皙的右手抓在了周平安的脖子上,也不见如何用力,已然将周平安举在半空。

    “你!你要。。做。。。甚!”周平安又惊又怒,双脚乱蹬,双手胡乱拍打,奋力挣扎,却不见任何效用。

    “作甚?”徐如意邪魅一笑:“反正看样子咱家的差事你也不准备帮忙了,那就只好请你挪挪屁股,把地方倒出来换个听话的了。”

    手上一扯,下一刻,徐如意抓着周平安的脑袋将他整个人像下面条一样下到了面前并不湍急的小河中。

    “啊!!!”

    “咕噜噜~”

    “你这阉人!你!我!”

    “咕嘟嘟嘟~”

    周平安又惊又怒,但话没说完,口鼻之中便呛了好几口。

    “咱家很忙,没有功夫和你乱搞。你是想接着咱家扬名吧?”

    双手用力的扑腾,脚下乱蹬,拼命的想要重出水面,但头上的力道让他无能为力。

    “难道你就没有看出来,咱家的心情其实不太好?”

    “咕噜噜~”

    “到了下边如果阎王爷问起,你就说你是死于眼瞎吧。”

    某一个瞬间,挣扎的双手在水面上突然定格,随后无力的落下。

    几丝血迹从水下冒出,旋即又被冲散。

    梅林中的小河还是一般的清澈,只是其中多了一个穿着官袍的男性尸体在起起伏伏。

    松手,起身。

    徐如意平淡的拍了拍手,喃喃说道:“周平安周大人为国事操劳,夙兴夜寐。导致精神不佳,失足跌落梅林湍急的河水中,众人上前搭救不及,着实令人悲叹。”

    带着笑意的眼神再度落在了赵冲和王吉的身上:“你们也很伤心吧?”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王吉磕头如鸡奔碎米,已然有些吓得傻了。

    还是赵冲反应机敏,虽然也是两股站站,但咽了口唾沫,还是勉强开口:“小,小人亲眼看到,周大人自己不甚跌入河中,被河水冲走,与公公无干。悲痛,小人悲痛万分!”

    “嗯,你很机灵。”徐如意抬手拍了拍赵冲的脑袋:“你叫赵冲?马家集的典史?”

    “小人赵冲,愿为公公效犬马之劳!”赵冲尽量的让头低一些,好让面前的太监拍的舒服些。

    “以后就别总小人小人的了,好歹也是马家集的县令,应该自称下官才对。”

    “谢公公栽培!小人。。。”

    “嗯?”

    “下官,下官愿为公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很好。”满意的点点头,徐如意还视左右:“虽然一路快马加鞭,但也废了六天的功夫,这梅林之中也没什么看的了。走吧,去县衙看看,把你们查到的,都给咱家说说。”

    。。。。。。

    查案,凡是涉及到人命的案子,尸体永远是最直接的着手之处。

    死者的身份,死因,等等,这都是不可忽视的细节。

    房天佑领着下边的番子们四下安顿,而徐如意则坐在大堂上,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翻看着,身前新任马家集县令赵冲则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

    “公公,梅林之中一共找到二百七十九具尸体,具是刀剑所伤。残肢断骸无数,仵作那边还在整理拼接。”

    “二百七十九”徐如意一挑眉毛,饶有兴致的问道:“押运队伍一共只有二百七十九人还是。。。”

    “公公明鉴万里。”赵冲谄媚道:“昨天前往扬州核对的衙役刚刚回来,扬州那边说一共派出了二百军兵和五十役夫使唤。不过沿途又从各处驿站抽了三十个人,所以实际上走到梅林中的时候,队伍中应该有二百八十人的。”

    “所以说应该是有一个活口的。人呢?”

    “没,还没找到。”赵冲垂头低声,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你怕什么咱家也就是随口一问。”徐如意温和的笑道:“咱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梅林离马家集还有段距离,你马家集中统共也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若是真的有下落当然更好,没有也怪不得你。”

    “谢,谢公公体谅。”

    “四十万两银子,车拉人挑的,总该也有个痕迹。他们到底把银子拉到哪里去了呢?”

    徐如意闭目思索,房天佑却从门外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督主。。。”房天佑瞥了赵冲一眼,没有说话。

    “公公,大档头,下官先行告退。有事您随时叫我,下官随叫随到。”

    等赵冲退了出去,房天佑才低声道:“督主,马家集有些不太平。”

    “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

    “街上到处都是江湖中人。属下刚才一番打探,有些不好的消息。”

    “这群牛鬼蛇神,冲着那四十万两银子来的吧。”徐如意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一股子轻蔑:“不自量力。”

    “不止。”房天佑沉声道:“据说烟雨楼下了暗花,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买督主您的脑袋。”

第一百七十章 南宫彩云

    “这孩子长得这般妩媚,将来谁要是娶回家中可真就享了福了。”

    “这眉眼,这小皮肤嫩的,都能拧出水了。”

    “别乱说,这可是南宫老爷府上的,敢瞎说,不怕南宫老爷知道了打折你们的腿!”

    “南宫老爷府上?谁啊?南宫老爷府上什么时候生了个千金?”

    “他叫南宫彩云,不过是南宫老爷的公子,千倾地一根苗的公子!”

    “公子?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不过还别说,这小模样,还真是对得起这个名字,天生就该给人收进房中。”

    “你刚搬来镇上,所以不知道。南宫公子天生男生女相,星光寺的大师说必须要取个女名,不然养不大的。”

    “南宫彩云,嘿。要是给老子取上这么个名字,老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也不至于的。大师说了,这名字叫到九岁就行了。”

    “这样啊。。。”

    乳名叫做彩云的孩童,在所有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一天天的长大。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这种生活的艰难。男孩子觉得他是女的,女孩子又觉得他是个怪物。同龄人之中,他这个异类没有一个玩伴。

    一开始他的父母对他的态度还满是怜惜和关怀。但等到后来他的弟弟出生了,一切都变了。

    一直以来给与他保护的父母,对他的态度从怜惜,变成了厌恶。

    “这是一个妖怪!”

    一次家宴之后,他听到他的那个亲生父亲端着酒杯这样说道。

    “或许我真的是个怪物吧。”小孩子这样想着:“但至少给我一个正常人的名字吧?”

    他讨厌自己的这副身子,也讨厌父母给他取得这个名字。

    身子他改变不了,但至少名字可以,只要等到九岁就好了。

    九岁那年的九月初九,也是他的生日。

    府上为他改名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毕竟在外人面前南宫老爷不能丢了面子。就在南宫彩云盛装打扮,跪在地上,等待着父亲赐予自己新的名字的时候。

    一柄飞刀,在他头顶飞过,落在了他父亲的心口。

    父亲的鲜血喷了他一脸,带着热气,有些腥,有些甜。

    父亲的生命逝去了,他改名换姓的机会也消失了。

    早熟的孩子想到了这一点,随后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远处那个曾经似乎算是家的地方,已是一片祝融之所。眼前是一条无名的小巷,身前,站着一个古里古怪的老人,花花绿绿的衣服,白粉敷面,脸蛋上还擦着胭脂。

    “听说你叫彩云?南宫彩云?”声音也很尖细。

    “你是谁?”

    “这名字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在哪?”

    “你家被人毁了,不过和我无关。我只是凑巧看到了你,觉得你的模样挺有意思的,便顺手把你救出来了。”

    “这副模样救了我?”九岁的南宫彩云脸上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与绝望:“我这妖怪一样的另类,竟然还能救我一命?”

    “另类有什么不好?我也是个另类,你似男似女,而我,”老人指了指南宫彩云,又指了指自己,手上挽了一个兰花指:“不是个男人。”

    这种来自另类的认同带给了南宫彩云人生的第一缕光。

    “以后就跟着我吧。老妖怪带个小妖怪,咱们两个人,一条命。我若死了,你就替我活下去。”

    “我的名字?”老人笑了笑:“我叫无眠。”

    月光与火光的映衬下,自称无眠的老人如是说道。

    之后的日子里,那个名叫无眠的老人领着他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在哪里,老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当上了一名仵作。而他也顺理成章的与老人一起住进了停尸房,开始与尸体打起了交道。老人懂得很多,也教了他很多,包括武功,还有一些可怖的手段。

    其实南宫彩云并不想学,但老人希望他会,他也就用了心思。

    两个人,一条命,老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直到临终之时老人在病榻上,留给了他一柄叫做“霜”的宝剑并留下了最后的嘱托:“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去天门吧,替我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一柱香。”

    南宫彩云将老人埋在了左近的一处高山之上,按照他的要求,面向着京城。

    临死还想着天门,死后要面向京城,那天门应该是在京城附近吧?

    南宫彩云离开了那座生活了许久的小县城,开始了未知的旅途。

    在这以后,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当他再出现的时候,他来到了这座名叫马家集的小城。

    身后背着的剑变成了两把,一柄叫做霜,另一柄叫做雪。

    而他,又成了一个仵作。

    。。。。。。

    “南宫,南宫~”

    门外的急促呼喊打破了黑暗中南宫彩云的沉思。

    “稍等。”轻柔的声音之后便是“哧~”的一声响,片刻后,小桌上的油灯被点亮了。

    房门被轻轻拉打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带声调的疑问:“有事?”

    “快跟我走。”捕快班头孙大牛一脸的惶急:“之前和你说起过的那个东厂太监头子来了,现在就在大堂上要见你。”

    “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仵作,见我做什么?”嘴上这样问着,但南宫彩云还是跟着孙大牛的脚步向县衙大堂走去。

    “梅林的尸体是你亲手验的,自然要找你问话了。”

    “你去了可得小心点儿,说话注意些,长点儿眼睛,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千万别招惹了他,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咱们周老爷就因为说错了话,听说已经被他扔到水里喂了鱼,千万要小心啊。”

    走入大堂之中,天地正气的金匾下边,一个美艳的有些妖异的身影,身披一身玄色蟒袍,静静的坐着,翻动着手上的一本小册子十几页的样子,这如画之景不由得让南宫彩云愣住了。

    “你就是此地的仵作?”徐如意平静的问道,没有抬头。

    “南宫,公公问你话呢。”跪在地上的孙大牛轻轻一推身边的南宫彩云。

    “是,我就是此地的仵作。”南宫彩云回过神来,以同样平静的声音回道。

    “跪下,跪下说!”孙大牛用胳膊肘碰着南宫彩云的腿,连声提点,但想想南宫彩云的脾气,又转而谄媚的向徐如意笑道:“公公莫要见怪,南宫的脑子有些不太好使。”

    “南宫?”徐如意似乎来了兴趣,终于将目光投了过来。

    “是。”南宫彩云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徐如意指着外边,示意孙大牛。

    “这。。。公公。”孙大牛有些犹豫,似乎不放心留下南宫彩云一个人。

    徐如意微笑:“下去,不要让咱家说第三遍。”

    “是。”孙大牛无奈的叹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大堂上,只留下徐如意、南宫彩云互相凝视。

    那目光中,带着疑惑,带着好奇,还带着些。。。对彼此的认同。

    “你长的很美啊?”徐如意微笑着,先开了口。

    “你长的也很好看啊。”轻轻柔柔的声音,听的人心头痒痒的。

    “白骨禅?”徐如意没有多说,只是试探的说了这三个字。

    “什么?”南宫彩云面露茫然。

    “没事。”徐如意摇了摇头:“长成这副样子,很难过吧?”

    “难过?”南宫彩云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呢?”

    “我?”徐如意笑道:“我是个太监。位高权重的太监。过的还算不错吧。冒犯我的人都被我杀掉了。”

    “真羡慕你。”南宫彩云轻叹道“我也想杀掉他们。”

    “但你没有那个本事?”

    “不,只是太多了,我杀不过来,也有些习惯了而已。”

    “哈哈哈哈!”徐如意仰天长笑:“你这回答太有趣了。杀人,哪还有杀不过来的时候?想杀一个就杀一个,想杀一百个就杀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只要你想,总有杀得尽的那一天。”

    “或许吧。”南宫彩云不置可否,似乎在想着什么。

    片刻,他又开口了:“屋顶上现在站了五个人。”

    “我知道。”徐如意笑眯眯的点点头:“他们应该是来杀我的。”

    “你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杀掉他们了?”轻描淡写的拂袖一扫,浩然的掌力冲天而起。

    “轰隆”一声,屋顶上陡然破开一个大洞,土石落下,夹杂着血色与某个人的惨叫。

    “不好!这狗太监发现咱们了!”

    “吗的拼了!”

    “拼了!”

    五个人想在今夜动手,用徐如意的脑袋换取烟雨楼的十万两花红。五个人分十万两,没人得两万两。简单的算数,但现在却只剩下四个人了,稍微复杂了一点。

    “给我死!”

    声声怒吼,从屋顶坠落的四个人,都是黑衣蒙面,手提刀剑。甫一落地,便向着座上的徐如意冲去。

    四道寒光,不分先后,递到了徐如意的面前。

    再一瞬,刀光剑影已然砍在了徐如意的身上,只是很可惜,莫说受伤,便是连他的衣角也没有挑开一丝。

    “内家横炼护体真气!”

    “这叫天罡童子功。”徐如意点了点头,视眼前四人如无物,微微一笑,如迦叶拈花,手腕不知如何一翻一擒,顶在眉心的宝剑便已拿在手中。

    这一出手,便已是天差地别。原以为京师养尊处优的太监头子不过也就是个寻常的阉人,却没想到竟然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功夫在身!

    “撤!”丢了兵器的汉子一声大喝,一个鹞子翻身,脚尖在案几上一点,便要提纵而去。

    “破破烂烂的兵器,破破烂烂的人。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一手握在剑柄上,另一手攥着剑尖一扭一折。

    “哗啦啦啦。”

    无数碎片飞起,密密麻麻,直如风暴,席卷身前三丈。

    “啊!”

    “额!”

    “不!!!”

    三生惨叫,再然后,具死尸扑落在地。脸上,喉头,心口,两肩,甚至是胯下,到处都是闪烁着铁剑的碎片。

    徐如意的目光却跳过了他们,玩味的看向南宫彩云,看着他手中的那柄秋水寒光。

    “霜,义父临终所赠。”南宫彩云简单的介绍了一句,便将剑又收在了背后。

    “你是这县衙的仵作?”徐如意又问了一次,这次的态度,却是认真了许多。

    “南宫彩云。”

    “很好听的名字。”徐如意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咱家叫徐如意,东缉事厂提督太监。奉命来查梅林盐税被劫一案。”

    “听说过。”

    “尸体是你验的,有什么能告诉咱家的吗?”

    “下手的人都是高手。”南宫彩云沉吟片刻,说道:“死者虽然都是身受刀剑之疮,乱刃加身,但死因却都是一刀毙命。或在心口,或在咽喉。决无例外。”

    “看来下手的人都是高手了?”徐如意喃喃道:“如此看来,白莲教的嫌疑却要多过北边了。”

    五指轻轻的在桌案上点了点,随后下意识的一划,徐如意再度开口说道:“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便只想待在这马家集做个仵作?”

    “可以。”

    “那想不想换个地方,换个更精彩些的活法?”

    “也行。”

    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让徐如意感到有些好笑:“人活一世,总要有个目标或者态度吧。你难道就想这么无所谓的过上一辈子?”

    “我。。。”南宫彩云目露迷茫之色,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那个叫无眠的老人最后的嘱托:“如果有机会,就去天门吧。替我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一炷香。”

    “天门在哪?”

    老人没有回答,黯然而逝。

    “如果有可能,我想去天门。”南宫彩云呢喃道。

    “天门?”徐如意目光微凝:“为什么想去?”

    “那是我义父的遗愿。”

    “他可曾告诉你天门在哪儿?”

    “不知道。”南宫彩云摇头:“义父希望我去,我便想去。虽然我也没有方向。”

    沉默片刻,徐如意笑道:“你想去的天门,咱家知道在哪里。你想去,咱家便给你个机会吧。”徐如意起身,向后衙而去:“接下来的日子,明里暗里或许会有无数跳梁小丑来咱家眼前晃悠。别让咱家动手,帮咱家处理掉他们。咱家便领你去天门。如何?”

    “成交。”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谜底

    徐如意在这里待了七天,这七天里,他就一直待在县衙之中,显得不慌不忙的。

    虽然徐如意人待在马家集,但东厂的运转却一刻不停。八方消息汇聚而来,写在纸上,再送到徐如意的手中。

    每一个消息他都看的很仔细,想的很认真,哪怕是激射而来,已经近在咫尺的这枚梅花镖,他也没有在意,因为自然会有人替他处理。

    “叮!”

    一声脆响,飞镖被南宫彩云击落在地。依旧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不出去看看?”

    “不用,我只要护住你就好。”

    “也对。”

    徐如意点头表示认同,确实不需要追出去,房天佑自然会领人处理的。

    七天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暗杀了。徐如意不怕,但却有些烦了,他想离开了,但他还不能走,他在等。

    他要等一个人,或者说是等一个解释。

    三天前,沈红仙托一个小乞丐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明了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叫李大可的疯子的经过,以及他们所听到的关于烟雨楼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叙述,再加上他和古月真的分析,以及欧阳在信的最后加上的那句“如意哥哥你要小心。”

    信上的内容进一步的加深了白莲教的嫌疑,很多线索也穿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会下手?因为光明顶的重建与经营需要很多银子。

    地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花瓣?听说白莲教左护法司空玄有一招漫天花雨洒金钱,用过之后便是这番景象。

    一切都顺理成章,可徐如意总觉得有些不对。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没有任何的理由和证据。也正因为没有证据,徐如意才在这里等了三天,这是他给自己,也是给唐赛儿定下的期限。

    明天日出之时,若该来的人还没有来,徐如意便会压下心底那丝犹疑,再次推动天下围剿白莲教。

    说起来,为什么烟雨楼会在这里边插上一手,徐如意还真是好奇的很。

    烟雨楼的名声,这些年徐如意也听过一些,但一向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徐如意本来也不将他放在心上。可这头一次打交道,倒是让徐如意开了眼界。

    金银之下,竟然会有这么多好手亡命而来。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千古至理。

    这还只是在烟雨楼的应召下出手的江湖游侠,而其中所谓的“四百八十寺”顶尖杀手却还没有出手,若他们出手了该会是什么景象?

    “这样的势力,若能为我所用,该有多好?”这样想着的时候,房天佑拎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走了进来。

    “督主。”房天佑的气息有些粗重。

    “受伤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杂碎轻功极好,费了番功夫。”房天佑将手中的人头举在眼前:“督主,这家伙属下认识,觉得有必要和您说一声。”

    “是谁?”

    “华山派的,一个客卿长老,名叫左中原。”

    “左中原?”徐如意偏着头想了想:“我认识他吗?”

    “他有个姐姐,名叫左秋华。之前风云庄。。。”提起已经化为废墟的风云庄,房天佑不由眼神一黯。

    “哦,那个华山派的胖娘们儿。”当时的印象还挺深的,徐如意一下子就想了起来,随后神色一寒:“华山派也搀和进来了?看来这次不光要跑一趟少林和魔刀门,四教七派都应该走上一圈儿,也是时候给这些江湖门派立下点儿规矩了。”

    该说的说完,房天佑又拎着脑袋出去了。

    “什么时辰了?”徐如意双目微阖。

    “子时将至。”

    徐如意睁开双眼,望向堂外,开口笑道:“七天,这些杂碎倒是学的乖了,知道不能进大堂,只是远远的扔石子儿。”目光看向南宫彩云,徐如意的眼中愈发得赞赏:“你的剑法真的不错,什么名堂?”

    “十步一杀。”

    “十步一杀?”徐如意咂咂嘴,品味着其中的韵味:“好名字,好名字。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南宫彩云的剑法很强,不可思议的强,这是徐如意亲眼所见,但只限于第一剑,之后的变化就只限于快,却没有达到第一剑那种近乎于道的境界。因为好奇于第一剑的威力,徐如意亲自尝试了一下。

    若不是百年功力的天罡护体真气支撑,他恐怕也会受伤,重伤!

    但这样很好,他相信天下能挡住这一剑的人绝不会太多。

    想想那让自己都心有余悸的一剑,徐如意突然好奇的指向南宫彩云的背后:“你的两柄剑,一柄叫霜,另一柄呢?怎么从来不见你用?”

    “她叫雪,我不会轻易用她。”

    “为什么?”

    “我不想说。”

    “那好吧。理解。”

    时间点点滴滴的逝去,就在三声锣响,来到子时的时候,徐如意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一个神色邪魅的公子。

    和尚穿着月白色的僧袍,脚踏麻鞋,手里边捻动着一串漆黑的珠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公子穿着一身宝蓝缎子的衣袍,腰系丝绦,手里拿着把湘妃竹的折扇,脸上似笑非笑的。

    徐如意上下打量了一番,冲着南宫彩云点头示意认识,随后笑道:“白莲教左右护法齐至,咱家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嘴上说着恕罪的话,但却全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无生立掌虔首,口颂佛号:“阿弥陀佛,厂公身份尊崇,我二人不过区区白莲护法尊者,哪里敢劳动公公出面相迎。只是不知厂公深夜在此,可是在等什么人?”

    “正是在等你们,虽然来的有些晚了,但总算是来了。”徐如意身子前倾,目光有些阴寒:“给咱家一个解释,不然的话,白莲教可能就要再换两个护法尊者了。”

    什么解释?徐如意没有明说,但无生和司空玄当然明白,这也是他们此来的目的。

    天门和白莲教此刻算是蜜月期,表面上来看是在合作的基础上各取所需的同时,但其实更深层次来说,从唐赛儿在教内放出消息要重建光明顶那一刻起,唐赛儿以及一众高层已然骑虎难下。

    徐如意这一边,大不了将来不用白莲教的帮助,与朱棣一战胜负也未可知。可唐赛儿如果现在再反悔,对教内万千教众便没了解释,本来蜀地起义就失了利,如今再来这么一出,她这个无所不能的在世佛母可就成了笑话了。

    所以,在察觉到徐如意有可能产生误会的时候,唐赛儿第一时间便派来了左右护法前来说明。她自己没亲自前来,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因为她有急事,一时脱不开身。

    司空玄与无生对视一眼,点点头。随后司空玄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施礼道:“厂公,佛母明白您心中的猜测与怀疑。不错,我白莲教确实有实力,也有动机拿这四十万两银子。但这不代表我们真的动了手。”

    “不只是怀疑而已。”徐如意摆了摆手:“漫天花雨洒金钱,唐门的绝技。而唐门,不,或者说江湖上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练成了,可对?”

    “不假。”

    “现场有大量的花瓣遗留,你怎么说?”

    “就只凭那一地花瓣,厂公便怀疑银子是我劫的?”

    “至少你有嫌疑,而且嫌疑不小。”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司空玄皱眉,无生垂目。南宫彩云缓缓将背后的霜抽了出来,持在手中。

    至于徐如意,则似笑非笑,不语不言,只等司空玄的回答。

    半晌

    司空玄轻笑摇头:“此事易尔。厂公,若在下能证明现场花瓣非在下所留,是否便能证明是有人陷害在下,欲挑唆我白莲教与,与朝廷不和?”司空玄一时语快,差点说出天门之名,却被徐如意刹那的杀气所震慑。

    “当然,但咱家很好奇你要怎么做,难道你能让那些死物说话不成?。”

    “一言为定。”手中折扇一翻,随意的插回腰间,司空玄微一运气,沉寂的县衙大堂陡然起了一阵旋风,不大,但却真实存在,伴随着花香阵阵。

    司空玄双手十指离合交错,结出一个个古朴的手印,随后猛的向上一举,双臂在空中连挥了四五下,仙人舞袖一般,无数花瓣金钱陡然出现在空中。带着玄奥的轨迹落下,虽然看似轻柔,却如片片利刃,打在桌椅立柱上,立时便钉了上去,“咚咚”作响。

    徐如意双目微阖,周身紫气缭绕,花瓣金钱还不到三尺便被紫气化为尘粉。

    无生双手似金似玉,大袖连挥,将头顶的花瓣或金钱抓在手中。

    倒是南宫彩云的应对就要简单许多,手中长剑舞的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盏茶功夫,花瓣金钱尽数落下,大堂上再度恢复沉寂。

    司空玄面色有些泛红,气息稍显粗重:“厂公,这便是在下全力施为之下的漫天花雨洒金钱。可能证明在下的清白?”

    徐如意伸手从面前的案几上拔起一片花瓣,闭目回忆梅林中的情景。树木上似乎并无痕迹,也不见枝杈断裂,所以。。。

    “可以。”徐如意点头表示认可:“神功绝技,名不虚传。”

    如此一来,嫌疑最大的人便是。。。

    。。。。。。

    “大师。”

    听到身后的声音,道衍回过神来,转身看向身后的独眼汉子:“新的消息?”

    “是。”独眼汉子点点头:“白莲教左护法司空玄,右护法无生已于一刻钟前抵达马家集,现在或许已经见到那个太监了。”

    “嗯。”道衍皱眉,沉吟不语。

    “大师。”独眼汉子轻声道:“司空玄来了,咱们的那些栽赃嫁祸的手段大概也就瞒不住了。要不要属下干脆。。。”单手下劈,独眼汉子的意思不言而喻。

    道衍看着独眼汉子,淡然说道:“李毒。王爷让贫僧带着你手下的三百偷天死士出来的时候,所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王爷说凡事全听大师安排,不得丝毫违背。”李毒有些不以为然:“王爷的话属下当然记得,只是给大师些建议而已。”

    “嗯。”道衍点头:“贫僧一直待在王爷身边,你与贫僧从无过往,所以心中不服,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可命令就是命令,心里不服,面上也不要显露出来。不然的话,或许会丢了性命。”

    “我!”李毒面色不忿,抬头便要出言反驳,可视线相交,却突然失神。

    一双边线分明的三角眼,白睛黑眸,好似好似埋葬无数生灵的枯井,又好似了无生气的万年寒潭。冷漠、深邃,蕴含着最为纯净的。。。死亡。

    “咕咚。”

    完全是无意识的,喉头蠕动了一下,这轻微的声音,让李毒的心脏陡然一紧,好像这声音可能会惊动一头饿虎。

    额头冷汗顺着眼角滑落,有些痒,但他不敢抬手去擦。眼睛有些酸涩,可他不敢眨动一下。

    “你很热吗?留了这么多的汗。”道衍抬手,轻轻柔柔的探向李毒的额头。

    “没。。。没有。”李毒想躲,可浑身紧绷,身体违反了他的意志。

    四四方方的佛掌,仿佛带着擒拿天地的力量,在李毒的眼前渐渐的靠近、放大。杂乱的掌纹清晰无比,力量在无声的汇聚。

    “我。。。我要死了!”李毒的脑海中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往日里一身引以为傲的功夫在这一刻却只给了他这样一个结果,未免让人沮丧。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大师,烟雨楼来人要见您。”

    那手掌在空中停住,旋即放下。

    “是刀片儿那小子!”李毒的心中一阵狂喜:“回去一定要好好奖赏他!喜欢女人,老子给他找上三百个,让他爽个够,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李毒真想狂笑三声,但可惜他不敢。

    “带他们偏厅等候,贫僧马上就去。”

    “是。”门外的人影离去,全然没有意识到屋中的骤雨狂风。

    “贫僧相信你明白了,对吗?”

    “是。小人明白了。”

    “明白就好。”道衍迈步擦肩而过。

    房门打开又关上,李毒衣衫湿透,瘫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三面佛

    推门而入,道衍又变成了那副朴实无华的苦行僧模样。如果忽略那双三角眼所呈现的病虎之像,不得不说,他也算是一个妙僧。

    颔首冲那面具男人点点头,道衍在正当中坐下。

    “道衍大师。”自称丑牛的烟雨楼使者的态度说不上恭敬或者卑微,完全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大师拿出的银子,虽然只是借花献佛,但我烟雨楼一向不问出处,拿钱办事。

    四十万两银子,十万两开东厂厂公的花红,二十万两运往北平,十万两权做我烟雨楼的茶水。”

    道衍淡然开口道:“这些事情已经谈过了,无需再议,使者还是直言正事吧。”

    “交易虽然已经敲定,但有些事情我们楼主觉得还是要再谈一谈的。

    北平厉兵秣马,钱粮所耗甚巨,离不得这二十万两银子。可东厂缇骑,锦衣密探,两者如今布网天下,风声着实太紧,我烟雨楼虽然神通广大,但办事的毕竟是人,不是神仙,这个道理,大师是明白的。”

    “烟雨楼的意思如何?”

    “楼主想问问大师,不运现银,改运银票飞钱可行否?”

    “不行。”没有丝毫犹豫,道衍当即摇头:“这是军饷。”

    理由很直接,发给士卒的军饷只能是现银。

    北平原本是元朝大都,北逃时留下无数稀世珍宝。这些宝物大部分都落入了南京皇宫大内,可还有不少却落在了朱棣的燕王府。

    可以说朱棣手中不是没钱,只要他想,随便拿出点儿东西来都是万千金银之巨,可他不能拿。倒不是他舍不得,而是拿出来也没用。

    北地缺银,而朝廷此刻的倾重发展也在南方。所以北方商人凡是涉及到大额交易,多以银票交接。

    可银票能用,但不换成现银就不能发给士兵。没办法,没有这么小额度的银票。道衍之前提出以海外之银来弥补北平空虚。可不巧的很,海上翻了船,上一波生意血本无归。

    这是天意,怨不得旁人,但要命的是,钱货丢了也就罢了,船也没回来。这就好比打鱼的丢了网,都是砸饭碗的事情。新的船还在建造,但在此之前,北平需要这笔银子救急!

    “嗯。”丑牛对于道衍的回答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提出了第二条要求:“楼主也料到大师不会同意,所以他说。。。”丑牛痰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随后眉毛一挑,扬声说道:“需要打通的关系太多,所以十万两银子不足用,还请大师体谅。”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生意场的规矩贫僧还是明白的,使者说个数吧,只是不要太过分就好,毕竟这笔银子。。。”

    “不要银子。”丑牛摆手,随后从桌上端起茶碗来:“楼主听闻大师有一尊彩玉三面佛?我们楼主不胜心喜,欲求一观,不知大师可愿割爱?”话说完,滚烫的茶水送在嘴边,轻轻吹开水面些许的漂浮,轻抿一口,等候道衍的回复。

    是人,总会有欲望,也总会有弱点。

    如果说王图霸业是道衍的欲望,那丑牛口中所提到的彩玉三面佛便是他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

    伸手入怀,片刻之后,道衍的手中出现了一尊玉雕:

    三头六臂,法身端坐莲台宝座。三头面现一喜一怒一慈悲。

    喜面在左,眉眼弯弯,笑口常开;

    怒面在右,凝眉瞪眼,利齿獠牙。

    唯有中间的慈悲面相,面容娟秀,眉头紧锁。俯首下视,似为世人苦难而哀伤。

    玉佛法身端坐莲台宝座之上,六臂上下挥展,各持玲珑法器。

    单只这雕工技艺,便已是万金难求,可在此之上,这美玉材质也是世所罕见。

    通体温润洁白,晶莹剔透,如同凝脂。

    法身白似羊乳,莲台青绿滴翠,三头面中喜面为蓝,怒面为红,中间慈悲面相却为黄。

    物色交错,宛如天成。

    无价之宝,这便是无价之宝!

    丑牛一时惊呆,手上一送,茶碗跌落在地,碎为几瓣。

    “当年恩师临终前曾说,贫僧一生注定必然杀伐无数,祸国殃民。他不能逆天而行,但却希望我能将这玉佛随身携带,吸纳戾气,平心静气,体悟佛法真谛。”

    一对三角眼,难得的在这玉佛面前露出了温柔的神色来,一贯少言的道衍此刻竟然显得有些絮叨。

    “自贫僧得了这尊玉佛,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风雨无阻。每日功课,也是在这玉佛面前完成。

    说来惭愧,贫僧翻遍典籍,却对这玉佛的身份不得而知。但这就是贫僧心中唯一的佛。”

    说道这里,道衍又抬头看向眼神有些浑噩的丑牛:“你们楼主想要?”

    “。。。。。。”丑牛没有回答,听道衍这一番话,他觉得对方已经是拒绝了。他也能理解,若这玉佛属于自己,恐怕很难有人能让自己心肝情愿的叫出来。甚至于哪怕对方真的把这玉佛给了自己,自己。。。会把他交给楼主吗?眼神一惊,差点儿被自己这胆大包天的想法给吓得蹦了起来。

    “贫僧可以给。”道衍微笑点头,起身将玉佛放在了丑牛身旁的几案上:“但你们得为贫僧多做些事情,不然贫僧可就赔了本儿了。”

    “你。。。你说。”丑牛的声音很低,嘶哑。三个字,说的有些费力,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还是之前的条件,东厂厂公的脑袋。”道衍又坐回了丑牛的对面:“之前你们说十万两银子不合适,只能开朵红花?这次加上这玉佛,贫僧觉得应该很合适了。”

    “好。”丑牛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将玉佛揣在了怀中。他很想在手里把玩一番,可他不敢。他怕自己会抑制不住自己的贪婪。

    他其实也没有权力答应道衍的条件,但他还是答应了,先斩后奏。因为他相信,楼主见了这玉佛,什么都会答应的。

    就在脚步迈出房门的一瞬,温和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小心些,别碰碎了。”

    。。。。。。

    “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城隍庙!”

    吴郡城,也就是今天的苏州姑苏区一代,又叫吴县,自古便是东南重镇,繁华形胜。

    化鹏飞在七天前来到这里,却一直没心思游玩,又或者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一直在游玩,虽然心里边儿火急火燎的。

    他约好和徐如意于两个月后在少室山下汇合。一路紧赶慢赶,跑死了三匹好马,赶到这里,为的,是找徐如意所说的吴郡城东四十里的城隍庙下边的宝藏。算上赶去少室山的路程,自己大概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可如今过去了七天,他还是一无所获。

    吴郡城东四十里的城隍庙。

    这个描述听起来很精确,但重点其实只有两个,那就是“吴郡城”以及“城隍庙”。

    吴郡城太大,东墙长六里有余,城东四十里,这两个条件加起来,就是几千亩的面积,其中还多山陵密林。

    所以归根结底,最快的方法,就是在吴郡城中,打听到城隍庙的位置。

    化鹏飞现在就在吴郡城中,可他问遍了城中上下,甚至还在昨天晚上潜入县衙翻了县志,却根本没有发现这吴郡有过城隍庙。不是荒废了,而是从来就没有建过!

    好吧,这其实蛮可疑的,要知道。中国自古便是一个多神的国家。山神土地,城隍判官这些神仙庙宇不计其数。吴郡是个大城,也是座名城。山神庙有,土地庙也有,甚至在北边还有一座年头不短的关公庙。却唯独没有城隍庙。

    这确实奇怪。可这一时之间,虽然好奇,却哪里有功夫去刨根问底?

    狠狠的将盘中的那只肥鸡的大腿扯下来,塞在口中撕咬吞咽。随后又搬起桌上的酒坛仰头牛饮一番:“妈的,老子一会儿闭着眼睛出门,撞到的第一个人,老子就给他十两银子,然后最后再问一次,若还是不知道,老子就在城东跑上三天。再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打定了主意,化鹏飞便胡吃海塞了起来。

    念头通达,食量也是大增。两只肥鸡,除了鸡头和骨头,剩下的全进了他的肚子,除此之外,还有一斤酱牛肉,一屉小笼包,一盘水晶淆肉,以及一坛子上好的女儿红。

    “小二,会账!”

    “来了客官!”小二麻利的一声吆喝,点着碎步走上近前,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伏:“客观,一共四两银子,另外这是您要的醉鸭肥鸡还有馒头,已经给您包好了。”

    “剩下的赏你了。”化鹏飞随手扔了锭不小的银子在桌上,伸手接过小二手中的包袱,起身便走。

    “客观您慢走。”小二开心的将手里的银锭拿在手中,掂了掂,脸上瞬间乐开了花:“好家伙,得有十两上下,这下可真发了财了。”

    小二这边儿心花怒放的样子暂且不提,且说化鹏飞拎着包袱一摇三晃的走到酒馆儿门口,刚要迈步,却陡然响起刚刚自己做的决定:“好,我就再给吴郡百姓一个机会!”

    想到这儿,闭上眼便迈出了门口。不挑方向,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方向可言。闭着眼睛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刚才饭菜可口,他实在有些喝的多了。坐着的时候一杯接一杯的还没什么反应,这起身走了几步,风一吹,顿时有些见风倒。

    七拐八拐,也不知走了几步,也不知撞到了什么,来不及睁眼,便“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呼呼的睡了起来,嘴里还喃喃的念道:“这吴郡还能喝到这么地道的女儿红,老天待我不薄啊。。。”

    一番好睡,再睁眼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弦月当空,星光黯淡。他其实还没睡够,但他还是醒了,没办法,太冷。

    低头再看,包袱没了,身上的衣物银钱也没了。不过还好,当地民风没那么恶劣,还给他留了条裤子。

    “切,就知道会是这样。”化鹏飞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感觉脖子有些疼,可能是落枕了。

    他的神色倒是轻松,不见丝毫沮丧窝火。不过想想也是,银钱什么的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赫赫扬名的“云龙九现”哪里会为银钱发愁?

    四下张望一下,自己似乎是在一条偏僻的胡同中,周围也没什么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抬头看看月色推断一番,该是已经二更天了,正常人都再家睡觉了。

    前行几步,走到大街上,白天喝酒的酒家就在不远,左右看看,化鹏飞摇头苦笑:“本来还想找人打听城隍庙的,这个时辰,哪里能见个活人?”

    正这么想着,却听东面不远处三声锣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化鹏飞拍手笑道:“对啊,除了我,这不还有打更的嘛?”

    提气迈步,化鹏飞几个起纵间便悄然来到了更夫身后:“这位大哥!”

    “哎呦妈呀!!!”突然出声,更夫被吓了一跳,险些背过气去。

    待到更夫回神转身,看清化鹏飞的模样,这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到底是本分老实人,没有破口大骂。

    “我说老弟。”四十多岁的更夫的神情有些无奈:“这大晚上的,你走路也每个动静,可吓死我了。”

    吴侬软语,听的有些费力,好在化鹏飞走南闯北,对各地方言都很熟悉。当下操着一口有些蹩脚的当地口音歉意的回道:“大哥不好意思,小弟天生走路没声。今天酒喝的多了,昏了过去,被人给捡了一顿。刚起来,可能您之前没看到。”

    更夫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要紧的,一会儿你随我再喊上两条街,然后跟我回家,我给你找件衣裳,大晚上的可别冻坏了。咱们穷人家,得病可遭罪着呢。”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化鹏飞连连拱手作揖。

    按现在话说,大概过了能有二十多分钟,更夫带着化鹏飞喊完了自己负责的几条街巷,便将铜锣往腰间一挂,向着家中方向走去:“你说说你,这么不小心,独身在外还敢喝大酒,也不怕把命给喝酒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蝉欲动

    将锅烧热,坐上水。

    等水烧开的功夫,名叫赵福的更夫和了一个不算太大的面团,反复的揉搓。

    待水烧的开了,赵福左手抓着面团,右手飞快的甩动,从面团上揪下一个个不规则的面疙瘩扔进锅里。

    面疙瘩甫一入水,便全都沉在了锅底。用勺子随意的搅动几下,再过得一会儿,面团便陆陆续续的浮了上来。

    浮力的作用赵福自然不会明白,但经验告诉他,这些面疙瘩已经熟了。

    用菜刀抹起一把早已准备好,剁成碎末的梅菜干扔进锅里。又滴了几滴香油,加上点儿醋和盐。一小锅面疙瘩汤便大功告成了。

    “嘭”的一声响,一个大海碗被赵福放在了桌上:“吃吧,小心烫到嘴。”

    “谢谢大哥,回头我一定想办法还你银子。”化鹏飞说着感激的话,伸手端起了面前的大腕,吹了一吹,便“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喝了大酒,又睡了几个时辰的地铺,如今真是又冷又饿。这一碗面疙瘩汤,不带什么荤腥,更夫的手艺也是一般,但对化鹏飞来说,却和龙肝凤胆的滋味也差不了多少了。

    “慢点儿,慢点儿。”赵福见化鹏飞狼吞虎咽的,而且还越吃越快,连声劝慰:“别烫着,也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不够额话我再给你盛去。”

    赵福的话是出自真心,绝对没有心疼的意思。

    曾记得他早年间也是落魄至此,幸得一位好心人的收留,才活了下来,而且还得了打更这么个发不了大财,但也饿不死的铁饭碗。如今看到化鹏飞的样子,是发自内心的同情。

    见化鹏飞放下碗来,更夫也不多问,便主动地又给他盛了一碗来。

    垫了底儿,这第二碗碗化鹏飞吃的就慢了一些,两人也闲聊了起来。

    化鹏飞开始讲述自己刚刚编好的故事。

    待到第二晚面汤也快见了底儿的时候,化鹏飞的故事也讲完了。

    “哦~”更夫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令堂生病,然后你得了神仙托梦,要你来吴郡拜庙,所以你就来了?倒是够孝顺的。”

    “嘿嘿。”化鹏飞笑了笑,端起碗,一口气把碗里剩的底子全都倒进了嘴中。

    “你要找哪座庙?还是随便找个庙就行?”更夫随口问道:“话说咱们这儿好像也没什么灵验的庙观啊。也就城西的关帝庙还算不错。你要拜关老爷?”

    “没有”化鹏飞摇了摇头:“我要找的是城东四十里的城隍庙。”

    嘴里的吃食满满当当的,还没有咽下,所以乌鲁乌鲁的说的也不太清楚,再加上他刻意用的自己那蹩脚的当地口音,所以也就愈发的有些模糊。

    更夫也是听了个大概齐,不过。。。

    “四时林的诚王庙?”更夫一愣,犹疑道:“四时林里倒确实有个庙,是不是叫诚王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二十多年前来的时候,那庙就已经是残垣断壁,如今估计也就能剩个架子,神像在不在都难说,那里的神仙还能托梦?老弟你不是听错了吧?”

    “啊?!”化鹏飞听了更夫的回答,顿时愣在当场。

    “四十里,四时林。城隍庙,诚王庙。”喃喃的念了几遍,化鹏飞猛地一拍大腿,“马丹的,我说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感情是他听错了啊!个王八蛋,回头非得锤他一顿。”

    “啥?”这番话化鹏飞是用的官话说的,所以更夫没听明白。

    “没什么,没什么。”化鹏飞随口敷衍道:“不瞒大哥说,我来这儿也七八天了,一直没有找到这地方,上火的很。所以今天才喝多了酒,刚刚听大哥你说,我才知道,感情这庙早就荒废了,难怪我找不到。”

    “嗐。”更夫也笑了:“那四时林据说闹鬼,人迹罕至,里边儿有没有庙的,当地人知道的都不多,只是我当年饿的急了,进里边找野菜,掏鸟蛋,才偶然见过。你问不到也是正常。”拿起化鹏飞面前的大碗,更夫又问道:“还吃吗?”

    “不了不了,已经饱了。”化鹏飞摇头道:“多谢大哥招待,日后小弟定当报答。”

    “没什么报不报答的,一碗面汤而已,也不是啥好东西。”更夫不在意的笑了笑,把碗放下,向着里屋走去:“我给你找件衣服穿。我也没什么新衣服,你也别嫌弃。一会儿我接着出去打更,你不用管我,早点儿睡,养足了精神。明天拜完庙回来我再给你凑点儿盘缠,早些回去吧。一个人在外可不容易。”

    “多谢大哥。”化鹏飞客气道。

    等天光大亮,金鸡三唱的时候,更夫也躺到了床上。

    等他呼噜声响起的时候,化鹏飞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起身离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灶台上多了两锭银子,二十两上下的样子。

    。。。。。。

    在中国,金子银子贵重,玉也贵重。但人常说“金银有价玉无价。”

    究其根本,玉石被炎黄子孙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其中有个说法,叫做养玉。

    “人养玉,玉养人。”

    “前三十年人养玉,后三十年玉养人。”

    此类说法多不胜数,但其实说的都是一件事,就是玉和人之间是存在一种特殊的交互关系的。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人的油脂被玉器吸收,会变得愈发通透水润。

    但按照儒家的说法:美玉有德,养君子浩然正气,纳小人糟粕之心。

    美玉价值连城,而被人“养熟”的美玉,那可就是。。。。。。

    看着面前的这尊五彩三面玉佛,徐夫人也找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它的美丽与价值。无价之宝?价比万金?富可敌国?这些词都配不上这尊玉佛!

    徐夫人眼睛好像长在了玉佛上一样,不舍得挪开,他甚至恨不得把这玉佛吞下肚子去,融为一体才好。

    坐在对面的丑牛也是一般模样,喉头不时地蠕动,吞咽着贪婪的欲望。

    徐夫人,烟雨楼的楼主。

    他是个男人,这一点很确定。

    徐夫人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他真人是谁,又长得什么样子,这一点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丑牛。

    没错,丑牛也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不是徐夫人,但只能当做他是。虽然带着面具,虽然一身黑衣大袍,看不出身形体态,但有喉结,说明是个男人,尤为关键的是,面前的男人之前拿出了烟雨楼楼主的信物———一把短小古朴的匕首,柄上用殷商金文刻着三个小字“易水寒”。

    丑牛没学过千百年前的殷商金文,但他认识这三个字。因为这三个字,这把匕首,代表了烟雨楼至高无上的权力。

    说来古怪,一般来说,越是庞大的组织,其内部的架构也就越是复杂。白莲教中有佛母,左右护法,五神将,三尊四使等等等等;天门之中也有门主,二十四堂主,副门主,副堂主,不一而足;便是一般个门派,也是掌门长老真传嫡传的一大堆。职位多,阶级也多。一级压一级,关系错综复杂。

    这种模式有利有弊,但沿用了几千年,便是到了后世也没有改变,自然有他的道理。

    可烟雨楼却不得不说是其中一个极其罕见的特例。

    烟雨楼中只有两种人:楼主、杀手。按阶级和权力划分,也是一样:楼主,杀手。

    他们上下之间、彼此之间,都全然不知道各自的身份。

    其实这样最好,他们都有阳光下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在他们加入烟雨楼的时候,他们会被告知两件事:第一,便是楼主的信物:易水寒;第二,便是当别人拿出什么信物时需要听命行事。

    比如说这一次,丑牛接到命令去与道衍谈条件,他收到命令时,来人所拿的信物是一串可笑的糖葫芦。

    所以之前在面前之人拿出易水寒的时候,他便确认了面前之人便是徐夫人,至少可以当做是拥有徐夫人的身份。

    这一点不需要怀疑,因为这就是烟雨楼的规矩。

    时间回到当下。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面具下传来一声叹息:“如此佛宝,道衍便这么拿出来了?没有再提出什么新的条件吗?”

    “提了。”代号丑牛的杀手回过神来,恭声回道:“那和尚说,既然以此为代价,他希望我烟雨楼能摘下那个太监的脑袋,不惜任何代价的那种。”

    “值得。”没有任何考虑或者犹豫,就像丑牛所预料的那样。

    “楼主,”丑牛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那个太监并不好杀啊。虽然我烟雨楼还未出手,但江湖上为了十万两银子而搏命的好手这些日子也死了不少了。”

    “不少?”徐夫人轻笑道:“何止是不少,足有一百三十七个。全都死了。而且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是那个太监亲自动的手。”

    “既然如此。。。”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徐夫人将玉佛拿在手中,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润清凉:“即便我烟雨楼亲自出手,也未必便能成功。”

    “那。。。”

    “所以这次我将亲自出手。”徐夫人的声音冷酷森寒:“你去吧,崆峒派还有不少事等你处理吧?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这。。。是。”丑牛点了点头,他很想说他这次是下山办事的,不用太早回山,时间有的是,可他不敢。恋恋不舍的又最后看了一眼徐夫人手中的佛陀,丑牛转身离去。

    随着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徐夫人一人独坐。

    面具缓缓地摘下,露出了一张平常的面容来:鹿目、羊鼻、四字口,全然看不出是身居高位,掌握无数人命运的烟雨楼主。

    贪婪的将玉佛捧起,小心翼翼的将脸颊贴了上去:“之前还想着这东西随身带着会不会硌得慌,如今亲眼见了,别说硌得慌了,就是捅出血来我也认了。”

    玉佛无价,可是被道衍这个凶人常年佩戴的玉佛,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玉佛那么简单了。

    。。。。。。

    东厂

    第九重天牢。

    马三宝沉默的端起地上的不大的铁碗,喝起了里边的微咸的汤汁。

    三口两口喝完,随后又放回了原来的位置,那根铜管子下边。

    每天,每隔几个时辰,便有咸粥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汤汁,姑且就叫汤汁吧,顺着铜管子滴下来。

    汤汁的量很有限,但技能解渴还能缓解饥娥,让他不至于饿死的同时又不至于恢复太多气力。

    管子里滴下的汤汁接还是不接,吃还是不吃,全由他自己。甚至在这唯一的一间牢房之中,他还有着一定的自由活动的空间,如果忽略他腰间的那根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金属锁链的话。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过好在还有铜管里的饭食,以及偶尔下来给油灯添油的那个又聋又哑的狱卒算是外界对他的可怜的反馈,不然他可能真的要疯了。

    是的,油灯,添油。

    只不过油灯距离他足有十几丈远,摆在一张小桌上,而中间还隔着一根根大腿粗细的铁栏杆,而且自己腰间的那根锁链,只有三丈长短。

    在这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时光里,马三宝只做了件事:思考、练功。

    他要活着,这是思考之后的结论,因为三位世子在外边的肯定也不会好过,自己要找机会救他们,虽然不知道机会在哪里、他还要报仇,找那个恐怖的,名叫徐如意的太监报仇、他还想得到跟多有关天门的情报、探寻自己义父的过往、帮助王爷登临九五宝座。。。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所以他不能死,他还要活下去。

    而这一切,需要等待,以及武功的支撑。

    枯燥的生活、绝望的情绪、愤怒的意志以及忍耐的坚持,这些都是马三宝武功突飞猛进的原因。

    已经达到瓶颈的十七年蝉,不知是哪一刻,在一阵剥皮剔骨的痛苦之后,达到了破土境的下一重:脱壳。

    “早知今日,当初该练一练缩骨功的。”疲倦的趴在地上,马三宝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第一百七十四章 求签

    一个渐好的形势,两个不好的的消息。

    飞蛾扑火,前赴后继。黑夜的一盏灯烛可以让千万飞蛾化为飞灰,只要火不灭就行。

    但人和飞蛾不同,人有思想,有思想,就会有情绪,比如说恐惧。

    来到马家集的这段日子里,东厂并没有统计过到底有多少江湖游侠因为烟雨楼的红花而来到这座本应该宁静祥和的小镇,但无论如何,总不会少于一百三十七这个数字。为什么呢?

    因为在马家集镇口的牌坊下边,一百三十七颗人头被插在了木桩上,血迹已经干涸,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腐烂。

    死亡,就是最好的威慑。一百三十七个好手的生命没有价值的逝去,甚至没有给后来者提供一点点有用的消息或者机会,其他人自然也就怕了。尤其是在那个名叫左中原的华山客卿长老的脑袋也挂上去之后,再妄想出手的人,已经彻底没有了。

    这就是好的形势,可徐如意的脸色却很阴沉,阴沉的好像能结冰一般,即使是天上的那个燃烧的火球也不能融化的程度。

    京里来了两个消息:首先,天门对于烟雨楼也是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烟雨楼的头领自称徐夫人,与天门从没有打过交道。在此之外,东厂也送来了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短短一行八个字“银两下落,暂无消息。”

    “哼,一群废物。”抬头眯起眼睛看着天上耀眼的日光,徐如意怒道:“烟雨楼这么大的一个组织,了解竟然是零。二十万两银子走在天光之下,竟然不见踪影。都他吗的是吃饭的还是吃屎的!”

    房天佑噤若寒蝉,而南宫彩云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默然。

    徐如意回头瞥了两人一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身边还是缺少一个智囊。

    有的人狂妄,有的人自卑。但除此之外,大多数人对自己还是有一个大概的认识的。徐如意对自己现在的评价,武功不用说,但智慧这方面,自己不过是中人之资。后世的经历给了自己开阔的眼界和逻辑性的思维能力,但这显然还不够。

    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大明朝,朝堂、江湖、天下,他不是神,只是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棋手。

    房天佑感受到了徐如意的情绪上的躁动,但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庄主,实在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来,索性也就不说话了。倒是一旁的南宫彩云想了想,轻声道:“师傅曾说,若遇到什么迷茫的事情,不妨找个寺庙去上柱香。”

    “上香?拜佛吗?”徐如意嗤笑一声:“佛陀高高在上,凭什么帮咱家?就凭几个响头?三柱清香?”

    “能让你的心静下来。”南宫彩云给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理由,随后再度闭口不言。

    “心静下来?”徐如意喃喃的重复,随后点点头:“也好,那就去上柱香吧。”

    。。。。。。

    只是拜个庙,徐如意并不准备兴师动众。留下房天佑主持大局,徐如意带着南宫彩云便走了。

    一身便装,随便找个人打听了一下,拎了些香烛,二人便向这北边的阿难寺而去。

    人常说深山古刹,但并不绝对,至少阿难寺就不在山上,而是在水边。

    马家集北边的一条无名小河,也没有什么好听的名字,因为绕着阿难寺,所以当地人都管他叫阿难河。又或者这条河本来就叫阿难河,所以寺庙才取名阿难寺?

    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徐如意和南宫彩云并不关心,两人只是来上香的。

    不是什么名院古刹,也不是什么佳节吉日,阿难寺中并没有多少香客。而且看起来这阿难寺的和尚们过的也并不太好。

    只是往那木箱里扔了块一两多重的银子,便让这阿难寺的主持披着带有补丁的袈裟亲自出面接待,徐如意觉得自己的猜测还是很靠谱的。

    “施主,佛度有缘人。有什么烦恼不妨在佛前一拜,诸佛自会庇佑。”老和尚双掌合十,垂目沉声。

    “哈哈哈哈。”徐如意笑道:“老和尚,佛是觉者,四大皆空。平白无故的他庇佑我做什么?”玩味的一指老和尚身上的袈裟,又道:“真要庇佑,也该庇佑你这个比丘。只是看你的打扮,好像佛祖并不理睬你啊。”

    徐如意的言语颇有些不敬,但老和尚却不以为意,淡然一笑:“佛是觉者,所以他给老僧的庇佑,便是在适当的时候给老僧顿悟的机会,其他的,给了,反而是害了。”

    “切,说的好听。”徐如意讥讽道:“你若真想顿悟成佛,又怎么会出来见我?”

    “阿弥陀佛。”老和尚口宣佛号,随后又愁苦道:“老僧修佛,但也得活着才能修啊。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成佛?”

    “呵。你这老和尚说话倒是风趣的紧。”徐如意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身侧两丈高下的阿难尊者法相,笑道:“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烦,心中有些烦恼。今日前来,其实就是想来图个清静,静静心。和你这和尚说了番话,闻了闻这香烛气息,感觉还不错。”

    说到这里,徐如意伸手从怀里又掏出一锭银子掂了掂,十两上下的样子:“会算命吗?帮咱家算算,随便你说点儿什么,咱家听的舒服了,这银子便归你,如何?”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省着点儿花足够十人过上几个月了。和尚们吃素,花销的时间恐怕更长。

    老和尚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至少他眼中的那抹喜色被徐如意看到了,不过老和尚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沉默片刻,迈步从从桌上拿起了签筒:“相面卜卦是道家的神通,老僧不会,但照本宣科的为施主解个签到还没什么问题。”

    徐如意接过签筒,也不犹豫。用力一握,内力催发,整个签筒顿时化作片片碎屑,连带着里边密密麻麻的挂签也是一般,只有一根挂签完好无损,被徐如意握在手中。

    老和尚面色淡然,也不惊讶,伸手接过徐如意手中的挂签,擦了擦,随即念道:“四顾无门路,桃源路可通,修炼成正果,万岁寿如松。施主,这是一支上上签。”

    “上上签?”徐如意摇摇头:“我现在的处境可不像是上上签的样子。你说说,我听听。”

    老和尚沉吟片刻,说道:“四顾茫茫,无门可入,无路可通。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曲径通幽,自得解脱。百动,不如一静。东南西北皆不宜进取,身居主位,敬以待客,机缘自至。”

    “机缘自至?”徐如意笑了笑,手上一抖,将银子扔进功德箱中:“好,我便再待上三天,看看你这老和尚说的灵不灵验。”

    徐如意前世并不信神佛,信的话也不会在社团里混饭吃。可穿越一遭,又见了不少神神叨叨的人,这让他的心中也有些犹豫起来。

    老和尚解的签暂时说不上对错,毕竟这东西还是要看事态的发展,不过“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听起来和自己现下的处境倒是还沾点儿边。

    走出阿难寺的时候,天近晌午。

    饿倒是不饿,只是有些口干。可巧,路边正好有一个小茶棚。简简单单的草棚子,几张方桌,一个佝偻老汉,除此之外,连一个茶客也没有。

    “茶棚设在这里,又能赚几个钱。”徐如意随口说着,和南宫彩云便走了进去。

    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佝偻老汉便走了过来:“二位客官,喝点儿什么吗?”

    徐如意说道:“随便有什么解渴的,来两碗便好。”

    “好,两位客官稍等。”老汉转身而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两碗茶水放在桌上:“老汉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两碗凉茶,是老汉祖传的手艺,清凉消暑,请两位客官品尝。”

    “凉茶?”徐如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有点儿甜丝丝的味道,却不像是加了糖的,应该是水质甘甜吧。

    “你怎么不喝?”徐如意看着南宫彩云,疑惑道。

    “只有你我二人,你喝了,我便不喝了。以免出了麻烦。”南宫彩云冷冷的说道。

    “不至于的。”徐如意笑了笑,但南宫彩云还是没有喝的意思,徐如意也就不再坚持。

    慢慢悠悠的,一连续了三碗,徐如意起身笑道:“会账。”

    老汉又慢慢悠悠的迎上前来,徐如意随手扔了块银子过去。

    老汉伸手接过:“客官稍等,老汉给您找钱。”

    “不。。。”徐如意刚想说声“不必麻烦”,却陡然愣住了。

    老汉却已经转身去了后边,不一刻,便拿着些散碎的银子铜钱回来:“客官,找您二两三钱又十七文,您收好。”银钱举在身前,手有些颤抖,但徐如意却只是冷笑,也不接,反倒又坐了下来,伸手一指北边的方向:“那边儿是阿难寺,平日里马家集的百姓也没几个人去上香。”又一指南边:“那边儿是马家集,平时里也不会有多少阿难寺的和尚去。老头儿,你这茶棚设在这里,平日里生意不会太好吧。”

    老汉脸上谦卑的笑容渐渐消失。

    “本来呢,咱家以为可能你家中有田地,自有儿孙辈的照料,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也不想深究。可奇就奇在你这个老头儿破衣烂衫,身上还挂着补丁,偏偏还能找出这么多银子来,这就有些不太对头了吧。”

    “看你老眼昏花的,找的银子倒是有零有整的,这也是一处可疑。老头儿,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佝偻老汉的腰杆渐渐挺直,浑身的老态也散去。面上虽然依旧满是沟壑,露在外边的皮肤也尽是灰泥,但那股子精气神却变了,变得很凌厉,眼中也泛着精光。

    “除了这些,再细看看,你这太阳穴可也是鼓着的,浑身脏兮兮的,可耳朵里却干干静静,哎呀呀,真是越看,破绽越多呢。”徐如意玩味道:“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老汉开口,发出了年轻人的声音:“徐夫人。”

    话音一落,一道寒光便向徐如意的咽喉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剑却从一侧探出,挡在了徐如意的咽喉前边。

    “叮!”

    一声脆响过后,徐夫人抽身而退,手里,拿着一根似金似玉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钎子,三尺多长,光秃秃的也没有手柄。

    徐如意不动声色,一旁的南宫彩云却站起了身来,站在了徐如意的身前,面向徐夫人,手里边,霜直面前之敌。

    “你就是徐夫人?”徐如意讶然道:“烟雨楼的那个徐夫人?”

    “厂公好见识,徐某佩服。”徐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答道,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徐如意哈哈大笑道:“咱家本来还在为你的烟雨楼头疼,没想到你竟然送上门了,看来拜佛果然还是有用的,以后得经常烧香啊。”

    “烧香确实是好事,说不定佛祖保佑,让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南宫彩云的剑动了,他不耐烦两人所说的这些无味的笑话,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把先机交给对手。

    划破时空的剑光,寒光中似乎带着一道血色,南宫彩云没有轻敌,出手便是那招致命的“十步一杀”!

    这是简单的直刺,没有什么招式可言,但就是一个字:快。

    而且不仅仅是快,这是徐如意第二次看到南宫彩云使出这招,感悟更深。

    他的辟邪剑法也是一个“快”字,所以对快剑很了解。如果南宫彩云的这招只是快,那还不值得徐如意忌惮。

    这招剑法更重要的,是那股子血色的气势!

    剑未动而意先起,剑即出而万法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徐夫人,好一个烟雨楼的楼主,竟然强自冲破南宫彩云剑意的枷锁,举起了手中的铁钳。

    “叮!”

    又是一声脆响,刚刚铁钎刺在了南宫彩云的剑脊上,这一次却直接顶在了剑尖。

    南宫彩云手中的霜是一把宝剑,但徐夫人手中的钎子也不是凡铁,画面顿时定格在了此处。

第一百七十五章 应验

    徐夫人,身为黑夜中的一名王者级的人物,他可以利用的资源有太多太多。

    说这些只是想强调一点,他的武功也是不容小觑的。

    一根平常的铁钎子,在他的手上能和南宫彩云的霜剑相抗,只凭这一点就足以令人震撼。可徐夫人的眼中却疏无喜意,反而满是凝重。

    直面南宫彩云这石破天惊的一剑,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一剑的可怕。

    凭借自己浑厚的功力,却也只是挡下了这一剑,这让他心头一沉。若接下来还是如此可怕的招式,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活下去的可能。别忘了,那个不知深浅的太监头子还稳稳当当的坐着呢。

    这一击便要分出胜负!

    徐夫人做出决定,招随意动。一招提撩剑势,运起十成功力,将南宫彩云手中的宝剑向上一撩。

    南宫彩云的十步一杀是一招杀道武学,凭借的便是滔天的杀意,一往无前的气势,是一招意念之剑。可打铁还要自身硬,他的内力是他的短板。

    天下间,除了徐如意这个特例,对于所有人来讲,内力的深浅与年纪终究还算是成正比的,哪怕是神功绝技,终归还有一个限度。

    南宫彩云今年十九,而徐夫人今年却已经五十有八。经验、智慧、眼光都是上上之选。瞬间便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霜剑被撩起的瞬间,南宫彩云露出了一个不算破绽的破绽,徐夫人左手一指,点向南宫彩云的心口。

    徐如意眼前一亮:“有没有可能看到他那把雪出鞘?”

    可惜他失望了,电光火石只见,南宫彩云的左手一翻,挡在心口。徐夫人的食指点在了南宫彩云的掌心。内里催发,南宫彩云面色猛地一红,接着泛青,显然是受了内伤!

    高手过招,抢的便是半步先机。徐夫人挡住了南宫彩云可怕的十步一杀,高深的内力支持,此刻的先机却是被他得到了。

    黑色的铁钳,泛着黯淡的光芒。微微轻颤着,点向南宫彩云周身要害,喉头,双目,心口,檀中,甚至是下阴,无孔不入,好似一条阴狠的毒蛇。

    徐夫人失了先机,受了暗伤,却不声不响。沉默着,全神贯注的防御。双脚不动,如同扎根在这厚重的大地,上身却如风中飞絮,连连飘动,手中长剑一如既往的快,但却再没有那招十步一杀的气势。

    “怎么样?不行了吧?”

    “投降吧,老子给你个痛快!”

    “老子刚刚点你的那一指有个名头,叫做无孔不入!”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浑身痒痒的?”

    徐夫人一边攻击,一边说着各种废话,想要扰乱南宫彩云的心神。可他的眼角的余光,却总是撇着座上的徐如意。

    对,直到此刻,徐夫人依旧还是打着退的主意。可他知道,越是要退,就越要进攻。就好像深山遇虎,跑的话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唯有拼才能搏得一线生机。更何况,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

    铁钎连点,嘴上的脏话依旧不停:“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要倒要倒!”

    “要倒就往大爷的怀里倒,大爷就爱玩你这种长得俏的小相公!”

    南宫彩云开口了。就在徐夫人说出这句恶毒的远超他自己想象的阴损话的瞬间,南宫彩云开口了:“我要你死!”

    对刺向自己下阴的铁钎不管不顾,反手一剑,却刺向了徐夫人的咽喉!

    用自己的一生,换对手的一条命,决绝如斯!

    “不值得。”两根玉指,夹住了徐夫人的铁钎,又一根手指,轻轻的点在了那泛着青光的剑脊。

    夹着铁钎的手,不带一丝颤抖,坚若磐石。

    点向剑脊的那一指,轻描淡写,不食人间烟火。

    噗!

    剑尖入肉,南宫彩云的剑刺穿了徐夫人的脖子。

    “别动!他可还没死。”徐如意微微笑道。

    “我的剑不会动,我知道他没死。”南宫彩云冷冷的说道,眼睛看着徐如意,他知道徐如意还有话没说。

    “太监的日子不好过,没有人比咱家更清楚。”徐如意苦笑摇头,随后又说道:“这个家伙该死,也一定会死,但不是现在。至少在咱家知道所有咱家想知道的之前,他还不能死。”

    没错,徐夫人确实还没有死。散着寒气的剑尖,避开了他的喉管,避开了他脖子上的动脉,避开了他的胫骨,只是撕裂了一些肌肉,还有一些并没有那么重要的血管。

    “你也听到了,你暂时死不了了,开心吗?”徐如意说着,抽出腰间的墨剑,剑光闪动,带着凄厉的呼啸,围绕着徐夫人的上身肆虐。

    片刻之后

    双腕出现了两道血痕,握着铁钎子的手松开了,铁钎子落在了地上。

    两个眼皮也耷拉了下来,盖住了那双带着恐惧的双眼。

    疼,但徐夫人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发出一丝颤抖,至少在脖子上还穿着一柄利剑的时候,他不敢,他还没有死的觉悟。

    “这十两银子花的少了,回头再给那老和尚多送点儿去。”徐如意转身,向着马家集的方向迈步:“走吧,时间不早,该回去了,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呢。”

    。。。。。。

    文华殿

    黄子澄声泪俱下,跪在地上,向朱允炆泣声道:“陛下,削藩之事,宜早不宜迟啊!燕王三子如今都被扣在京中,燕王心存顾忌,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正好着手削藩啊!”

    刘喜站在朱允炆的身侧,有些好笑的看着黄子澄的表演,偷眼观瞧,朱允炆也是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耐,也有些犹豫。

    徐如意离京至今已经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了,这段日子里,可教黄子澄抓住了机会,几乎每天都要到文华殿来这么一出。朱允炆烦不烦不说,刘喜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读的书多就是不一样,“请陛下下旨,着手削藩。”其实就这么简单的九个字,黄子澄每天都能扯出一番长篇大论来,从三皇五帝,一直说道两宋蒙元。圣人之言,前车之鉴,有的没得,只要能靠上点儿边儿,他都能扯进来,这确实也是一种本事。

    和刘喜不同,朱允炆的心里却很烦躁。亏得现在百官奏章有方孝孺和解缙帮忙批阅,不然的话,每天听上这么长一段”评书”,他也就不用睡觉了。

    虽然很烦,但每次黄子澄请求觐见,他还是同意了,从来没有拒绝过。毕竟这是他的老师,心里还是有些感情和依赖的。如果在他的心里做一个排名,黄子澄肯定排不上第一,但也绝对出不了前五之列。而且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因为黄子澄终于说到了一个点子上“朱棣的三个儿子如今都被扣在京城,或许朝廷真做点儿什么,他也不敢有反应?”

    想到这儿,朱允炆终于开口了:“黄卿家,削藩毕竟不是小事,不能一蹴而就的,你心中可是已有了万全之策?”

    闻听此言,黄子澄差点儿激动的昏了过去,连忙开口道:“陛下,陛下,老臣耽心竭力,早已成竹在胸。天下藩镇,论实力,燕宁最强,其次便是蜀晋,财大势雄,可惜胸无大志。

    此四王不可妄动,但除此四王之外,其他藩镇对朝廷而言不过疥癣之疾,朝廷哪里会怕?

    便以湘王为例,就藩荆州,好读书,喜谈兵,尤善道家之言。可荆州富庶,却无兵事。之前蜀地叛乱,他曾奉先帝旨意,遣兵相助,却无一人回还,正是空虚之时,臣以为,不若就从湘王下手?”

    “朱柏?”朱允炆思称良久,却还有些犹豫,最后开口言道:“黄卿家,给朕一点时间,朕明日再给你答复如何?”

    “这。。。”黄子澄想了想,也不好逼得太甚,便叩首道:“陛下,臣一片丹心,天日可表。所思所言,具是发自肺腑,还请陛下慎思。”

    说完,黄子澄叩首而退。

    大殿之中一时陷入沉静。

    良久,朱允炆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一时冲动,不该让如意离京的。”

    刘喜闻言笑道:“陛下,我们做奴婢的,主子有什么事情,自然都要尽心竭力。官银被劫是大案,让徐公公身为东厂厂公,亲自去查,也是正理。”

    朱允炆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喜看看天色,又问道:“陛下,这个时候,方学士和解学士那边应该差不多也把今天的折子批完了,奴婢给您拿去?”

    “去吧去吧。”朱允炆点点头,挥手道:“不用叫别人进来伺候了,朕想一个人静静。”

    “是。”刘喜应声告退。

    出离了文华殿,刘喜却没有往文渊阁而去,而是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处偏殿之中。

    “怎么?有事儿?”李彩娱看到刘喜,颇有些意外。

    “有事。”刘喜皱眉道:“门主临行之前曾说,他不在的日子里,朝廷的政务让咱们少搀和。不过有一点,不能削藩。”

    “门主确实说过。怎么?黄子澄把皇上说的动了心思了?”李彩娱笑问道。

    “嗯。”刘喜有些疲倦的在李彩娱对面坐下,翻起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一连二十三天,天天都来说一通,皇上可能也是被他搞的烦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李彩娱的胖脸上还是挂着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有事直接传信问门主不就好了?”

    “有些来不及了。”刘喜摇头道:“黄子澄劝皇上对朱柏下手,皇上说明天便给他答复。您看这事儿。。。”

    “明天?那确实来不及。那你找我来不是更没有用?”李彩娱摇头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呗。”

    虽然早料到李彩娱可能就是这个反应,但刘喜还是有些不悦。

    自从老张和老刘死了,天门在宫中的几个堂主都有些变了。一个个好像成了清心寡欲的和尚,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关心的样子。徐如意的吩咐他们听,但却不再主动地做些什么,很消极的样子。

    很难想像这些曾经叱诧风云的老妖怪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私下里刘喜也曾与徐如意提过,不过徐如意倒是很淡然的样子:“他们毕竟老了,老朋友死了,他们心境变化也算是正常。更何况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天门终归还是要交到咱们这些年轻人的手里。”

    喝了会子茶,刘喜实在看不得李彩娱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便又起身走了。

    黄子澄府上

    黄子澄脸上泪痕未干,但眼中的兴奋之色却有如实质:“太好了,尚宾,皇上终于被老夫说动了!老夫就知道,没有了那个阉人作祟,皇上还是愿意听老夫所言的。”

    听了黄子澄的话,黄观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神色:“老大人此言当真?!”

    “真,真!”黄子澄连连点头,捋须笑道:“皇上说明天便给老夫答复。二十三天来,这是皇上第一次没有敷衍,给出了明确的态度。尚宾,你我终于可以一展胸中抱负!”

    黄子澄如今在朝中如今过的并不是很好。原本的好友齐泰似乎因为他的“平步青云”而感到不平,心灰意冷之下对黄子澄的态度很冷淡。而其他的那些墙头草,原本以为跟着这位曾经的帝师能够有一番作为,没想到皇上似乎对他不是很感冒,便也相继离去。有的人不要面皮的向着东厂的那群太监那边靠拢,而有的还算是有些节操,没有投靠阉宦,却也是一副观望的态势,这让黄子澄很气愤,也无奈。

    文臣结党是一种天性,可结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需要一个看起来前途远大的首领,很明显,黄子澄不是,而目前来看,似乎文渊阁的那两位大学士似乎还不错,只是还需要时间的验证。

    黄子澄和黄观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其实只是某日早朝之后宫门外的一次闲谈,孤傲的黄观便深深的被这位仁厚长者所吸引。两人都对藩王之策心忧,都觉得削藩应该先易后难,这个共同的话题,便让两人很快的走到了一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游戏

    想杀一个人很简单,但如果是想从一个人的嘴里问出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要难很多,而当这个人是烟雨楼的楼主的时候,这个难度就要呈几何倍数上升。

    徐夫人的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这次过于托大,失手被擒,除非奇迹发生,不然恐怕是无法活着出去了。

    他的生命其实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但他依然还保持着沉默。并不是因为他还想挣扎,或者是等候那不存在的希望,只是因为,时候还没到。他还想玩一个游戏,他还有遗言想要交代。

    徐如意手里把玩着从徐夫人身上搜出来的那尊三面玉佛以及古朴而锋利的匕首,有些疑惑不解:“出来杀人,带着匕首倒正常。可身上还带着这玉佛,不铬的慌吗?”

    或许是现代人的思维,又或许是身份使然,这玉佛在徐如意的眼中,终究还只是一件玩物,不像旁人那般痴迷。

    “何必呢,把咱家想知道的都说出来,咱家便给你一个痛快,这样不好吗?”匕首揣进怀中,又随手讲玉佛放在牢房中的木桌上,徐如意说道:“不要以为你不开口咱家就真的拿你没了办法,只是有些手段用起来比较费时间罢了。”

    “那你倒是用啊。”徐夫人无力的吐了血红的口水,讥笑道。

    “这不是怕麻烦吗。”徐如意笑了笑。

    “呵,呵呵。”徐夫人诡异的一笑:“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明白了。”徐如意点点头:“那就让咱家看看你能撑几天。

    这倒不是他虚张声势,他还真的是有办法。

    曾经看过一篇报告,大概的意思是说,人如果不吃饭的话,能够活上四十多天;不喝水,可以活七天;而如果不睡觉的话。。。人便会在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失去意识以及思考的能力。

    “来人。”徐如意招呼一声,一个东厂的番子走了进来:“督主。”

    “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也不用再刑讯他。”徐如意伸手一指面前的徐夫人:“只不过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让他睡觉了。”

    “额。。。”那番子有些不明白徐如意的意思,不明白这有什么用。不过还是点头应道:“是,小的明白了。”

    “嗯。”徐如意拿起手边的玉佛,起身离去。

    。。。。。。

    “督主。”

    刚刚走出县衙大牢,房天佑便迎了上来。

    “又有什么消息了?”徐如意问道。

    房天佑开口答道:“东厂传来消息,说华山掌门岳松庭,邀请其他三教六派的魁首上少林叙事。”

    “哦?”徐如意又问道:“可曾查探到所为何事啊?”

    “据说。。。是为了白莲教的事情。”

    “白莲教?”徐如意皱眉道:“白莲教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房天佑缓缓开口。

    白莲教在武林之中的名声一直不好,只不过元末之时,白莲教为光复汉家河山而出了大力,所以江湖各大门派才对其礼让三分。

    不过内心里终究还是敌视,毕竟真要论起实力来,白莲教远在其它各派之上,实在威胁不小。

    后来朱元璋下令将白莲教打为邪派,朝廷大军围剿白莲教圣地,昆仑光明顶。各派明里暗里的出力不少,只是没有直接出手,所以还算是保留着最后一分体面。

    可上一次武林大会,唐赛儿意图坑死所有武林各派当权,双方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其后数年,双方在江湖各地展开了无数厮杀,死伤无数。

    而这一次,唐赛儿与徐如意交易,准备重建光明顶。虽然这事情还没有大规模传扬出去,可新立的日月神教却已经打出了旗号。

    一开始江湖众人还没有在意,只当又是哪个小门小派开山建宗,可这一年多的时间,却被岳松庭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原来这日月神教就是白莲教,而白莲教就是日月神教,两者不过是一个名字的差别。

    这才有了这少林一行。三教七派的魁首同聚,他们之间议出个结果,基本也就能把事情定下来了。

    只不过东厂送来的名单上有左秋华的名字,房天佑觉得,其中或许与东厂也有牵连。

    听完房天佑的诉说,徐如意点点头,表示了然:“我说唐赛儿为何不来,而无生还有司空玄也是来去匆匆的,看来是与此事有关。那白莲教又做出什么反应了没有?”

    “这一点,东厂那边倒是还没有查到。”

    “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我也要往少林走上一遭。到时候亲眼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瞥了房天佑一眼,徐如意又问道:“查清楚约的哪一天了吗?”

    “八月十五,时间上咱们倒还来的及。”

    “嗯。那就在等等。等咱家从那家伙嘴里挖出消息来,咱们就动身。”

    “是。”

    略一斟酌,房天佑又开口道:“督主,这次上少林,咱们要不要从京里再多带些人手,毕竟不管是从地位、声望、甚至是自身的实力来说,少林都不同于一般的江湖门派。”

    “怕了?”

    “没有没有。属下怎会害怕。”房天佑赶忙摇头:“只是想着做个完全的准备而已。”

    “没必要准备什么。”徐如意嗤笑道:“哪怕是一个人不带,咱家一个人上少林,也不惧怕他们什么。

    要知道,东厂不是一个门派,而是朝廷的一个衙门。咱家说话,便代表着朝廷的意思。虽然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朝廷江湖各自为政,但太祖爷毕竟没有把这规矩落在笔头上,写进大明律里。

    咱家若真有心,又舍得付出些代价来,少林武当的覆灭也就在眼前!”

    “可是。。。”房天佑毕竟是江湖出身,对于三教七派这种顶级势力有一种天生的的恐惧。

    “对了。”徐如意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又想起一事来,说道:“咱家记得,武林盟主是五年一选吧?上一次武林大会是洪武二十六年在青城山召开的,如今算算,今年又要选武林盟主了?”

    “那倒没有,”房天佑摇头解释道:“督主有所不知,先帝驾崩未满一年。虽然遗诏上说只需悼念三日,但又哪敢真的三日便过?所以各地官府实际上下的却是将期限延到了一年,所以今年的武林大会也一并推到了明年去。”

    “呵,岳松庭倒是好运气,白捡了一年的盟主当。看来他这次上少林,未尝没有商讨下届武林盟主的意思。”徐如意笑了笑,随后若有所思的说道:“或许,这里边还真是有些文章可做啊。”

    “督主的意思是?”

    “意思?咱家没什么意思。”徐如意神秘一笑:“只是觉得这几个门派聚在一起只是聊聊天,喝喝茶的未免有些无趣,咱家准备给他们添些热闹。”

    。。。。。。

    无月的夜

    在屋桌上的小油灯也被吹灭之后,房间里便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徐如意穿着一件单襟,躺在床上,开始回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这可真是要不然就没事,要不然就一件接着一件的。前几天还在发愁,结果今天短短的一日之间,先是上香,然后就抓到了烟雨楼的楼主。一番严刑之后便又接到三教七派会少林的消息。

    不,应该是四教七派。唐赛儿的白莲教必然也会去凑这个热闹。再加上自己的东厂,到时侯一定是一场大热闹。

    困意渐渐上涌,脑海中陡然想起徐夫人最后的那抹诡异的微笑,以及那句“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为什么呢?徐如意实在看不出徐夫人还有什么胜算。筋脉俱断,眼皮都睁不开,还有什么能翻盘的底牌?

    “不对!这里边有问题!”徐如意猛然坐起,盘膝而作,功行周天,开始检查内腑五脏。

    那个茶棚之中,如果自己没有瞧出徐夫人的破绽,那结果又会怎样?!徐夫人会让自己和南宫彩云悄然而去。那这次徐夫人的所作所为的意义又在哪里?!

    最大的可能,就是那碗茶里有问题!

    心念一起,忽然觉察到胸腔一阵刺痛。

    “唔!”徐如意捂住了嘴唇,双目一眯,黑暗中,鲜血从指缝间缓缓留下。。。

    徐如意感受到了,一股似有似无得到气息,在自己的心肺间蔓延,汇聚,盘旋。

    果然是毒,无声无息,却真实的存在。

    “系统。”闭目间,徐如意唤出了自己此世最大的倚仗:“我中的是什么毒!”

    “检测中。。。”

    “检测完毕。”

    “宿主所中之毒,是为牵机。”

    “牵机?”这名字徐如意从没有听说过,还好系统给出了详细的解释。

    “牵机药乃是古来帝王要将近臣和妃子赐死时所用的毒药。牵机药的出名之处在于它毒死了南唐李后主。吃下去三日后,人的头部会开始抽搐,最后与足部佝偻相接而死,状似牵机,所以起名叫“牵机药”。”

    “可有解药?”徐如意又问道。

    “无。”

    “无?!”徐如意心中大憾莫名,难道自己会死在此处?

    从系统中退出,细心感受,体内黑气仍然在慢慢扩散,沿着奇经八脉,一点,一点的蚕食着。

    “冷静,一定要冷静。”徐如意眉头紧皱,却还没有放弃。眼下情形,若是自己也慌了神,那便万事皆休。

    系统没有解药,不代表此药便真的无药可解。这么多年来,对于自己身上的这个系统,徐如意也算是有了一个了解。系统并不是万能的,它也有一个限度。

    就以武功为例,天门四大神功,系统中仅有一本《葵花宝典》可以兑换,其他的诸如《无相功》《白骨禅》《天蚕魔功》都是一片空白,甚至连个介绍都没有。

    武功都是如此,丹药一项未必便有不同。

    系统没有解药,那下毒的人呢?

    也顾不得穿衣着装,抓起枕边的君子剑,徐如意便向衙门大牢冲去。

    三日时间不长,徐如意需要抓紧每一秒。

    “发现了?来求我了?”失明,但徐夫人的听觉还在,感受到了徐如意的气息,徐夫人轻笑道,仿佛是已经胜券在握。他很喜欢这种被人恳求的感觉,就是这种掌控别人生死,对对方予取予求,这让他为止着迷。

    “出去。”徐如意挥手屏退周围的看守,扯过一把椅子在徐夫人身前坐下:“你很得意?”

    徐夫人反问道:“难道我不该得意吗?如果你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的话。。。。”

    “牵机。”徐如意沉声道:“你拿毒死皇帝的药来毒我们,倒是好手笔。”

    “杀你有报酬,杀你那个属下又没人给我银子。我哪里舍得。”徐夫人摇了摇头。

    “咱家不明白。”徐如意疑惑道:“你已经是废人一个,又逃不出去,对你而言,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一命换一命,你得意什么?”

    这次轮到徐夫人沉默了。

    半晌,徐夫人开口了:“你想问朝廷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下落?”

    “是。”

    “你还想得到我的烟雨楼,对吧?”

    “不错。”

    “你中了我的毒,而我却变成了一个废人,落在了你的手上。”徐夫人慢慢的说道:“我生平有一爱好,便是看人做生死抉择。我知道我死定了,但现在我想和你玩一把。”

    “玩什么?”

    “烟雨楼和银子的去向,或者牵机的解药,二者你只能选其一,你要怎么选?”

    “哈。”徐如意戏谑的笑了:“你在开什么玩笑,一边是命,另一边都是一些身外之物,你觉得咱家会怎么选?这也叫生死抉择?”

    “不一定哦。”徐夫人又笑了:“你有一个养女吧,叫做欧阳的,你好像很喜欢她吧?”

    一句话,让徐如意的笑声戛然而止,呼吸渐渐的粗重起来,双手握拳,嘎支支作响。

    “你还有一个徒弟,叫做古月真的,你对他好像也不错?昨天我下了楼主令,现在应该已经有人要动手了。”徐夫人的声音玩味:“那帮杂碎杀不了你,但我烟雨楼的高手能不能杀了你的那个欧阳和古月真?他们可不在你的身边吧?”

    黑影一闪,徐如意猛然伸手握住了徐夫人的脖子:“你真就这么想死?”

    “不想,但我已经死定了,你不会让我活着出去的,现在的我,只想和你玩这个游戏。”勃颈上的力道让徐夫人说话很艰难,但却还是挣扎着说道:“得到烟雨楼,下令取消我的楼主令还来得及。又或者让他们去死,保全自己,你会怎么选?”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方君?

    “房天佑,即日起,全力搜寻欧阳他们的下落,三日内,咱家要看到他们出现在咱家的面前。另外,立刻传令东厂,让云铮。。。算了,还是不叫他了。”徐如意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叫他了。毕竟只有三天的时间,除非云铮长了翅膀,不然的话不可能赶得过来。

    事实上,虽然他下令三日内要见欧阳和古月真,但他也不觉得这个要求能够实现。毕竟茫茫人海,三个不知所在的人四下游荡,一来一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徐夫人这最后的游戏很有意思,真的抓住了徐如意的要害。

    生命只有一次,很重要,但并不绝对。

    人和动物的区别有很多,但对于死亡的认识,却极为相似,在一定的条件下,终结自己的生命,都是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

    这个条件似乎并不难达成,比如说,当他们的子女面对威胁的时候。

    徐如意不是一个孩子,外表只是外表,两世为人,四舍五入一下,他也算是活了快五十岁了。

    上辈子他有过很多女人,但他没有一个孩子。这一世,他一个女人也没有,但他却有了一个孩子。欧阳虽然从来只以“如意哥哥”相称,但这段感情并不只是简单的兄妹之情,它更趋近于父女。徐如意是这样的感受,相信欧阳也是一样。

    这几年来,徐如意对未来仔细的考虑过。三百万杀戮,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完整,这个希望实在太过渺茫了。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可能实现,自己或许一辈子也就是个太监了。

    可人活一世,由生到死,总还是要留下点儿什么。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这是很多人的追求。徐如意建立了东厂,他相信自己的名字一定不会被漏下,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的话,青史留名,他已经做到了,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有个孩子,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而欧阳,就是这个孩子,他,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

    徐夫人给了他两个选择,其实徐如意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拿解药,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全力找寻欧阳,在她被人杀死之前,找到她的下落,然后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

    但这个选择存在两个问题。

    第一,在徐如意找到欧阳之前,欧阳不能死;第二,徐如意必须有绝对的把握保护欧阳的安全。

    而这两点,都很难做到。

    欧阳、沈红仙、古月真,从心性上来说,这三人都还算是孩子。欧阳和古月真自然不必多说,沈红仙长于深山,又能比他们强到哪里去呢?

    徐如意了解他们三个,却不了解烟雨楼,但他却亲身的感受过。十万两花红便叫来了江湖上一百多名好手,而烟雨楼自身的实力,只可能比这更强!

    两相比较,徐如意不觉得他们三个能撑到自己找到他们。

    而即使他们侥幸活了下来,可接下来呢?

    老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楼主令这个东西徐如意没有听过,但听名字也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徐夫人死了,他的楼主令也就不会被取消,除非徐如意有把握将烟雨楼连根拔起,不然的话,暗杀将永无休止。

    “督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房天佑低头拱手:“属下愿为督主分忧。”

    “这忧你分不了的。”徐如意摆手道:“只能靠咱家自己。”

    疲惫的再度回到漆黑的房中,房门掩上,徐如意又躺倒在床上,某一个瞬间,黑暗中有对话声响起。

    “犹豫什么,选解药不就行了?”

    “就是,若你死了,别人活不活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明白。”

    “是不明白,可至少我知道,命只有一条,没了也就没了!”

    “早晚会没的东西,又有什么差别?”

    “可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呵。”一声轻笑:“不是你说的,我死了,别人活不活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原话还给你。”

    “你!”

    “我怎么?”

    “随便你!”

    “好,随便我。”

    。。。。。。

    徐如意这边为了欧阳而神思不属,而欧阳这边反倒过的优哉游哉。

    沈红仙原本以为朝廷的盐税银子是被哪个不自量力的绿林豪强或者响马大盗之类的个劫了,所以才领着古月真和欧阳前来探寻。可当她得知白莲教很可能牵涉其中以后,她就不再惦记了,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不能就这么回去了。很长一段日子以来,三人一直待在京城,也是憋得久了,便决定借机好好的玩上一阵子。

    玩,但其实就是旅个游。

    旅游也要有个目的地啊。经过三人一顿举手表决,最后决定往兰州边关一行。至于原因,欧阳想吃正宗的兰州拉面,而沈红仙想看看边塞大漠的风光,至于古月真,沈红仙想看什么,他就想看什么。

    时间上总还是来的及的,徐如意和古月真说过,恩科的事情牵扯太多,有太多东西需要斟酌,所以年内暂时还不用考虑。换句话说,他们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可以挥霍,自然要玩个痛快。

    二两银子买了辆马车,五两银子买了匹卖相还不错的马,三人便一路向着西北而去。

    而这,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了。如今的他们,已经差不多快走到长安左近了。

    “吁~”古月真一拉缰绳,蓝篷的马车在官道旁停下,夏天还没有过去,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炎热。

    古月真跳下车来,一撩车帘,对着车厢里边说道:“下个城镇也不知多远,旁边正好有个树林,咱们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永真哥哥常说,逢林莫入,咱们还是别进去了。”欧阳嬉笑摇头,沈红仙也是一脸的鄙视:“所以说你们这种读书人,真要扔到江湖上自己闯荡一圈儿,最后肯定死了都没人埋。”

    沈红仙这么说的,不过车里做的实在也有些闷了,便也拉着欧阳跳下了车来。

    “我可是绝顶高手!有谁能害得了我?”古月真空着的手做了个很有力量的姿势,又接着嘴硬道:“更何况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会有。。。”

    话音未落,林中陡然冲出一人,花白的头发,身上破破烂烂,手里边儿还拎着一个拐棍,看样子应该就是一个老叫花子。一见这边古月真三人,先是一愣,随后一声大喝:“快逃!小心。。。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老人已扑倒在地,背上插着几把飞刀,鲜血流出。

    古月真的脸颊狠狠地抽搐两下,这脸打的,“啪啪”直响,不用转头,古月真就已经感受到了欧阳和沈红仙玩味的目光。

    场面一时之间十分尴尬,古月真有些下不了台。

    “呔!”古月真一声大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就有歹人行凶?古爷我正愁没有机会行侠仗义,这机会却就送上门来了!”

    放下狠话,古月真纵身前冲,刚跑出没几步,却见林中又跑出来一人,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也是一身的破破烂烂,脚步踉跄,神色慌张恐惧,看来也是被追杀的。

    “救,救命!”少年边跑边喊。

    “我来救你!”古月真脚下运劲,几个起落,将少年挡在了身后。

    “大哥哥,有人要杀我!”少年躲在古月真的身后,瑟瑟发抖,随后一塔眼,看到地上老人的尸体,眼睛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青色儒袍玉骨扇,儒雅的身影踱着步,慢条斯理的走出了树林:“架梁子?”

    “为什么要杀人!”古月真怒道:“难道你不怕王法吗?”

    “扑哧。”一声,那公子被古月真的话给逗乐了:“江湖恩怨,你跟我提王法?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额。。。”古月真也是情急之下下意识开口,这时也知道自己算是闹了个笑话,当下脸色红的发紫,有怒,也有羞:“你是何人?可敢报上名来?”

    “没什么不敢的。”年轻的公子手中折扇一展,轻摇两下,神色潇洒的说道:“封玉萧。”

    “封玉萧?”古月真想了想,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当然了,听没听过他都不在意,只要知道面前之人是敌人也就够了。

    拉开架势,古月真正要上前动手,林中又是一声异响,似乎有人吹了个唿哨,声音尖锐嘹亮。

    封玉萧似乎一愣,随后笑着摇摇头:“今天没工夫处理你这个愣头青,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了,咱们回见吧?”

    封玉萧说完,脚下一蹬,身影飘忽而去。

    古月真和他毕竟有些距离,再加上林中肯定还有旁人,古月真思前想后,还是稳妥点儿,没有强追。

    转身弯腰从地上将少年抱起,古月真来到沈红仙身前:“沈姑娘。。。”

    沈红仙也不搭理他,上前试了试少年的鼻息,又拔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随后说道,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玉手一翻,摸出几根金针在少年的心口一插一拔,少年“啊”的一声,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你,你们是谁?”

    “行侠仗义的大侠!”古月真很想拍拍胸脯,可惜撒不开手。

    沈红仙翻了一个白眼儿,直接无视了古月真,低头对着少年温声道:“别紧张,我们刚刚救了你。小弟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被人追杀?”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杀我。”少年的神色有些迷茫:“我和爷爷只是路过,进那树林中歇息,见他们在杀人,爷爷便想带我逃,然后,然后。。。”

    少年似乎突然想起自己的爷爷,挣扎着下来,随后看到地上的老人,再度痛哭失声:“爷爷,爷爷。”

    “唉,这可怜的孩子。”古月真和沈红仙轻声安慰,欧阳却在一旁皱眉。

    东厂长大的孩子,身边总是一群妖魔鬼怪,纯洁的天使心中也不免染上一层污秽。

    少年的话全无破绽,事情的经过也是入情入理的,可她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一时之间她又说不出来,不由得有些郁闷。

    “你叫什么名字呢?之后又有什么打算没有?”古月真轻声问道。

    “我?我叫方君。”少年哽咽的答道:“我和爷爷四海为家,爷爷去了,我,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了。”

    “总要先让你爷爷入土为安吧。”沈红仙想了想,说道:“不然你先跟我们走,到前边的镇子上给你爷爷买个棺椁什么的,好歹也让你爷爷有个归宿不是?”

    “嗯。”少年点头,随后和古月真一起将老人的尸体搬上马车,不久之后,马车缓缓驶动,向着远方行去,不久便不见了踪影。

    缓步上前,尊号“斩铁刀”的魔刀门长老冷白虎开口道:“这样真的好吗?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有什么不好的。”封玉萧负手而立,望向远方:“在咱们魔刀门里想要爬上高位,想要学魔刀,没有一颗绝情绝性的心,又怎么能行?”

    “我看不出这样做的必要。”冷白虎又摇了摇头。

    “你到现在也是孑然一身,自然不会明白情关的艰难。这,才是一个男人最难过的一关。”封玉萧的声音悠悠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冷白虎也不作声,片刻后,又开口言道:“说起来我也真是佩服你,你在丐帮混迹的时候,那老叫花子对你也算是有恩,你也能下的去手。”

    “搂草打兔子,顺便而已。”封玉萧笑道:“你只知道他对我有恩,却哪里知道我对他的恨呢,很多事啊,说不准的。”

    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冷白虎擦了擦细微的汗珠,转身开口:“走吧,门主出门儿了,就留下咱们俩还有老彭,咱们若是在外晃荡的久了,恐怕老彭回头又要闹起来了。”

    “嗯,走吧。”深深的又看了一眼地上那还未散去的车辙,封玉萧转过了身。不久之后,林内,林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骨六重

    马家集的百姓们不能亲耳听到东厂提督的声音,但他们可以听到他的故事。

    京城里杀得人头滚滚,人头又滚不到马家集来,观感自然也就几近于无。可马家集的父母官周平安的“失足落水”,马家集镇口下的一百多颗脑袋,却就在他们眼前。

    每日里看着镇中拱卫在县衙左近的番子们那凶恶的好似饿狼一般的目光,稍一靠近,便有喝骂传来,再不退去,便是钢刀出鞘,这绝不是吓唬他们,因为有人亲眼看到有那醉酒的泼皮钻牛角尖,然后被一刀砍去了脑袋。

    “马家集的治安倒是好了很多,连个告状的人都没有了。”王吉迈步跨进班房,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面对着空无一物的书案,有些无聊,也有些苦涩。

    县衙的账房主事兼好友袁平却明白王吉话中的意味,开口劝慰道:“这又不是那赵冲的功劳,全是东厂的凶威。

    大人不必多想,等东厂走了,这马家集到底姓赵还是姓王都还是未知数呢。”

    “估计还得是姓赵,他赵冲跪的快,狗叫学的响,我比不过他。”王吉的话中满是轻蔑和鄙夷,但语气中的那抹羡慕嫉妒恨却是掩盖不住的。

    袁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

    大堂上,徐如意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头顶的那书着“天地正气”的牌匾,想着心事。

    昨天晚上徐夫人提出了游戏的玩法,今天是第一天。鸡都还没打鸣,他就起了床,更准确的说,他昨晚基本就没怎么睡。

    凉水洗了把脸,徐如意在县衙中到处转了转,便来到了大堂,站着,一直站到了此刻。

    “公,公公,您叫我。”曾经的典史,如今的“代理”县太爷赵冲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

    听到身背后的声音,徐如意“嗯”了一声也不回头:“不用太紧张,是件好事。吏部的文书下来了,你的官服铜印等一应的物件也一并送了过来。”

    说到这里,徐如意伸手从案上拿起一个小包袱,转身扔在了赵冲的面前:“高兴吗?”

    “多谢公公栽培,下官一定。。。”

    “这些马屁话就不用多说了。”徐如意挥手:“咱家叫你来,有一个小问题要问你。”

    “公,公公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呐。”徐如意目光复杂难明:“咱家听说你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五,叫赵吉祥,是吧?”

    “这。。。”听闻徐如意问起自己的儿子,赵冲心里“咯噔”一声。

    “你儿子叫赵吉祥,咱家叫徐如意,倒是有些缘分。咱家有意让他入东厂,带在身边做个长随,你可愿意啊?”

    “公公。”赵冲犹豫半天,忐忑的问道:“让犬子到您身边伺候,下官自然是乐意的,只是不知犬子是不是也要。。。也要。。。”

    赵冲“也要”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不同于县丞王吉的举人出身,他典史的位子是他花银子疏通关系“买”来的,字倒是认识几个,但若说文化才学,他连个童生都不如。

    不过徐如意当然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点头微笑:“对,也要挨那一刀。”

    一句话,好似晴天一道惊雷,打在了赵冲的天灵百汇。

    赵冲年近四十,结婚三十多年,生了七个儿子,可一个个都还没成人便夭折了,如今膝下只此一子,平日里可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宝贝的不行。这要是做了太监。。。

    “公公!”赵冲一声哭喊,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直接就见了血:“公公,不能啊公公,下官,小人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啊!”头抬起,再磕下,再抬起,再磕下,只四五下,便满脸是血。

    “这是做什么。”轻轻抬脚,赵冲的头落在了徐如意的靴面:“听咱家把话说完。

    你儿子来东厂,你的前途咱家便包下了,你在马家集这里做上一年县太爷,回头咱家调你入京城为官,自此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公公!”赵冲还要说话,却见徐如意又说到:“若你拒绝了咱家,咱家便杀了你,但却给你儿子留下白银万两,足够他富贵一生,你可要想清楚了,儿子可以再生,命可只有一条。”

    听到这里,赵冲凄声道:“公公,哪里还能再生。小人生过七个儿子,却只有这最后一个成人。这十六年里,小人娶了四房小妾,可肚子都再不见动静。

    算命的先生都说小人天生便是独子的命。小人也认命了。您要吉祥,那就是要我老赵家的根子啊!。”

    “哦,所以呢?”徐如意点点头,似乎不为所动:“你的选择是什么?”

    “小人,小人。。。”赵冲面上青红不定,咬牙切齿,生死面前,这抉择很难。

    徐如意低头静静地看着,也不催促,切身感受,他当然明白赵冲的心情。

    半晌

    赵冲艰难的开口了:“小人。。。情愿一死,请公公成全。”老泪纵横,却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徐如意,没有任何的退让。

    徐如意抬手附在赵冲头顶:“想好了?不后悔。”

    “请,请公公成全。”下一刻便要命丧黄泉,但赵冲的目光依然没有变化,只是浑身瑟瑟发抖,这是对死亡的恐惧,也是对命运的无力。

    头顶的手掌抬起,落下。徐如意的动作很轻柔,好像只是在抚摸一只乖巧的小狗。

    想象中的永久的沉睡并没有降临,但赵冲却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其实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徐如意轻笑,踢了踢地上的小包袱:“拿上东西,出去吧,顺便去班房把王吉叫来。”

    “公。。。公公,小人,下官,我?”赵冲语无伦次,是喜?是悲?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浑浑噩噩的走出大堂,身上被汗水湿透的衣衫被小风一吹,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刚才的一幕,好像只是一场梦魇,只是手里的包袱明白的告诉他,之前的一切都无比的真实:“什,什么情况?”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归结成一句:“太监的脑子都是不正常的。”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不然小命可能真的就没了。收拾心情,赵冲向着班房走去。

    。。。。。。

    “仗义mei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假。条件都差不多,这两人的选择却截然不同。”

    “其实你并不需要他们的帮助,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淡漠的看着徐如意身前王吉凄惨的尸体,南宫彩云这样说道。

    徐如意没有对南宫彩云隐瞒自己和徐夫人之间的游戏,因为没有必要。

    如果自己后天死了,总有些后事要交代。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几乎没有。房天佑身中三尸脑神丹,心中还有对儿子的执念,以及重建风云庄的野心。对自己的忠诚未必有多少,大抵还是利用和恐惧居多。

    反倒是这如同一块寒冰的南宫彩云,让徐如意觉得可以多少的更信任一些,至少,他也是天门出身,而他和自己的关系,没有过多的利益牵扯。如果一定要从身边选一个人托付,徐如意觉得可以在他身上赌一把。

    南宫彩云说的不错,自己的决定其实已经做出,只是还有不甘,所以找来赵冲和王吉过来,上演了两场无聊的猴戏。

    时间没有被停止,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燥人的蝉鸣声,他突然想到外边转转,再看看这大明朝的湖光山色和风土人情。

    县衙周围死气沉沉的,但隔了一两条街,风物便大不一样。商贩各有特色的叫卖,路上行人或匆忙,或悠闲的神态。

    带着南宫彩云总在马家集的街市上,徐如意的心情略微的好了一点。

    走了一阵子,稍稍有些疲倦,倒不是身体,更多的是来自精神上的。

    正想找个地方做一下,眼角余光,看到街角的一个有些古怪的挂摊,之所以感到古怪,是因为卦摊的主人是一个和尚。

    片刻之后

    “施主,你想算点儿什么?”卦摊上,三角眼的和尚对面前的俊美的公子问道。

    徐如意却不回答,而是疑惑的问道:“求卦问卜不一直是道士的手段吗?你这和尚是哪里来的,也来抢人家的饭碗。”

    “施主说笑了。”和尚谦和的笑了笑:“贫僧是游方的和尚,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道士会算卦,可从没有人说过和尚便不会啊,至少贫僧便对这占卜之术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便敢摆摊?算的不准不怕被人砸了摊子?”

    “怕,不过贫僧没有挨过打,或许是因为贫僧的卦算的还算准?”

    “呵。”徐如意轻笑一声,捉起一旁的狼毫,沾了些墨水,挥毫写下一个“公”字:“来,你说说,我听听。”

    和尚看了看纸上龙飞凤舞的大字,沉吟片刻,开口道:“‘人’字两分,似‘心’非‘心’。公子当是遇上了左右两难的大麻烦,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忧。”

    “哦?”徐如意神色认真了起来,挥毫又写了个“女”字。这时,一阵旋风吹过,吹的宣纸翻动欲起。徐如意下意识的随手拿起桌上的镇纸压住,开口道:“现在呢?”

    “女。。。”和尚伸手点点徐如意的字,加上一个“宝盖”,伸手一指镇纸:“乃是一个‘安’字。遵从本心,两难自解,烦恼的答案,还是在公子自身。”

    “我自身?”徐如意古怪的看了和尚一眼,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不准的话,我会回来找你的。”说完,径自起身而去。

    看着徐如意离去的背影,和尚点头轻笑:“你我是敌非友,见你一面只是为了更了解你,哪里还用的着再见第二面?”

    在街上转了一圈,徐如意重又回到了县衙,没有去大堂,而是直奔冰窖。

    古时没有冰箱,但大户人家都有挖地窖贮存冰雪的习惯,以在夏日解暑。

    县衙的后堂也有一个冰窖,而且还不小,也不只是哪一任青天大老爷挖的。

    “看好这儿,任何人不得入内。”留下这样一句嘱咐,徐如意拉开冰窖的翻板,迎着彻骨的寒气,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那古怪的测字和尚的一番话说的很含糊,但却给了徐如意一个灵感。没错,自己身中奇毒,或许还有一个解决之法!

    “悉悉索索”的宽衣解带,不久之后,不着寸缕的身体双膝相盘,结跏趺坐,双手食指相对,剩下八根手指纵横交错,结成了一个古怪的手印,举在头顶:“压制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希望你不会让咱家失望吧。”

    双目紧闭,片刻之后,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周身上下也渐渐泛起柔润的光泽,在这黑暗中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呼,皮肤紧绷,骨节嶙峋;吸,胸腹隆起,阴风鼓荡。

    皮下凸起凹陷,似乎有蛇虫游走。

    渐渐的,皮肤的颜色由红转青,再到惨白一片,最后,竟然慢慢的变得好像失去了颜色,隐隐约约,竟能看到皮囊包裹下的经脉、骨骼、以及各个脏器,一团黑气缭绕其间。

    白骨禅由深到浅,骨肉筋皮,再到五感,徐如意都早已练成,但却因为心存顾忌,而一直强自压制对五脏的修炼。

    但如今身中奇毒,他也顾不得了,不练,便是一个必死之局,练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结果上怎么也不会比这更差,那为何不拼上一把?

    指尖缓缓的点向胸腹五脏的位置,每次落下,便有几道黑烟从口鼻间冒出。

    手指点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化作一团幻影,而口鼻间的黑烟也也随之浓郁起来,最后竟将他整个面容遮掩起来。

    黑暗的冰窖,粗重的喘息,柔润的光泽,浓重的黑烟,如玉的肌肤。或许是一刻钟,又或者是几个时辰,又或者是几天,不知何时徐如意陡然耳目圆睁,口中发出一声似鬼如魔的吟诵:“佛道如魔。”

第一百七十九章 烟雨相传

    幽暗阴森的县衙大牢之中,如今只关押着一个犯人。

    浑身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恶劣的环境下,仅仅三天的时间,伤口便已经化脓。

    暗黄的脓水掺杂着血丝,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恶臭。

    三日的不眠不休,更是让徐夫人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沉郁。

    尤其是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明了面前的来客的时候,他竟还有力气扯动嘴角,勾勒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做出决定了?”

    “你说呢?”

    “牵机毒无药可解。我之前是骗你的。”徐夫人虚弱的开口随即“哈哈”大笑:“你死定了,开不开心?意不意外?哈哈哈哈哈!”

    可惜看不到想象中恼羞成怒的表情,这未免让他有些遗憾,不过不要紧,他可以想象。只不过徐如意的反应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你慢慢的笑,不急,咱家有的是时间。”徐如意声音玩味,慢条斯理的,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恼怒在里边。

    笑声渐渐止住,徐夫人有些意外:“你不怕死?”

    “这不用你来考虑。”徐如意笑道:“牵机毒没有解药,那楼主令呢?烟雨楼呢?还有朝廷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情,你也不打算说了?”

    沉默半晌,徐夫人开口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楼主令,烟雨楼的命令传达只有上下一线,我哪里可能一个一个的去找他们。

    朝廷的二十万两银子如今应该已经运到北平了,走的海运,你就不要再想着把它劫回来了。”

    “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出乎意料的,徐如意的严重并没有恼怒的神色,徐夫人看不到,但他能够感受到。

    “我快要死了,你也活不了了。你能把之前那个使剑的小子叫过来吗?我要把烟雨楼交给他。”

    “为什么?”这个要求倒是大出徐如意的意料,刚刚还以为这个满嘴谎言的家伙只是想戏耍自己一番便“慷慨赴死”,没想到却还想着将烟雨楼交出来,而且还是交到南宫彩云的手中。

    “烟雨楼的规矩,楼主只有两种人可以继承,一种是我看的上眼的,另一种便是有能力杀得了我的。”顿了一顿,徐夫人又接着说道:“我看的起你,你也杀得了我,只可惜你快死了。

    而你身边那个使剑的,我对他不了解,谈不上看得起看不起,不过那天他差点儿杀了我,所以勉强也算是合格吧。”

    “很有意思的规矩,等着。”徐如意点了点头,起身而去。

    “记得让他带好纸笔。”

    牢房之中此刻只有徐如意和徐夫人两个人,南宫彩云在牢房大门处守着,所以现在只能徐如意亲自上去叫他。

    “去拿纸笔,那个徐夫人想见你。”

    “见我?为什么?”南宫彩云疑惑道。

    “烟雨楼的情形你大概也都知道,他想把烟雨楼交给你让你做下一任的楼主。”

    “为什么?”南宫彩云明白了徐夫人要见自己的原因,但现在这个“为什么”,问的却是徐如意为什么要让自己下去,因为他很清楚徐如意的毒已经解了,两人的交集毕竟还短暂,他不明白徐如意为什么会想让自己接掌烟雨楼。

    “这个原因,等你从里边出来我再告诉你吧。”

    南宫彩云“哦”了一声,随后在一旁的小屋中找来纸笔墨砚,走进了牢房。

    徐如意站在牢房的大门口,接替了南宫彩云之前的位置。

    一只苍蝇不知被什么吸引,慢慢的飞近,被徐如意伸手一捏,随手撇在了地上。不久之后,苍蝇的尸体被蚂蚁发现,凑近,观察,随后用口器咬住苍蝇的一只翅膀,开始艰难的拖动。

    如果徐如意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清晰的看到蚂蚁脑袋上那对儿比芝麻还要小上十倍的眼睛,但他没有兴趣。眼睛只是有些无神的看着蚂蚁的劳动,实际上他在聚精会神的听着身后牢房中徐夫人和南宫彩云的对话。

    他自然还没有百分百的信任南宫彩云,他之所以没有跟着下去在一旁旁听,只是因为门口需要一个人把守,而他,即使在如此之远的距离,也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白骨禅六重圆满,骨肉筋皮,五感,五脏,秘籍上所记载的法门他已经全部练成。感觉?没有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自己身上的牵机毒已经被解了。功力还是之前从系统换来的百年之数,无增,无减,也没有想象中产生诸如更加凝实、尤其到水的那种质变的感觉。如果硬是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大概就是敏感。

    以视觉为例,说的能够更清楚一些。

    之前第五重圆满的时候,绿叶在他的眼中仍然还是绿色,只是更加鲜艳,但现在在他的眼中,十步之内,他可以看到绿叶上的脉络,清晰无比。

    五感如此,身体也是一样。

    抬手一掌,劲力外放,一个寸许深的掌印出现在身前。那只蚂蚁还在拖动着自己的收获,虽然它对四周突然的塌陷很茫然,但停顿片刻,又向着之前的方向继续。

    他的身体更加协调,这是一种对身体的绝对掌控,甚至只要他想,他可以控制自己心跳的节奏。

    但这应该不是白骨禅的极限。

    这一点,徐如意从冰窖走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想的很明白。

    那白骨禅的极限在哪里?

    这个问题他还没想明白,或许只有等他领悟那个天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入魔成佛”才能知晓问题的答案。

    也好,以后再也不用刻意的压制白骨禅的进境,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

    “四大神功,或许我应该再选一门练练?”这样想着的时候,牢中的对话开始进入无聊的阶段。

    “烟雨楼的杀手,很少有自行招募的,绝大多数,都是曾经的顾客。他们有欲望,有需求,于是便被我们盯上。我们帮他达成阴暗的心愿,而他们便算是有把柄握在了咱们手中。他们不敢反抗,不然便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而对于那些不计后果的顾客,我们便会收取高昂的费用,这也算是我们烟雨楼的进项。

    接下来我会一一告诉你烟雨楼所掌控的杀手,你要记下他们每个人所对应的信物。信物出现,他们就是一群听话的狗,这一点不须怀疑。

    崆峒派,客卿长老白苍山,信物,猪耳朵一只。

    崆峒派,掌门大弟子彭礼,信物,银耳环一对儿

    。。。

    华山派

    。。。

    峨嵋派

    。。。

    。。。”

    伴随着老人的碎碎念,有狼毫在宣纸上走过。刷刷点点,一刻不停,足足念了快要半个时辰,老人才用有些干涸沙哑的声音总结道:“这些东西你要尽快背下来,然后赶快烧掉。”

    “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

    “没有了。”

    “那好。”清冷的声音过后,是长剑出鞘,是人头落地。

    盏茶功夫,南宫彩云又出现在了徐如意的眼前,和进去之前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手上的白纸上多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字写得不错。”徐如意赞了一声,随便扫了几眼,也没细看,便又递还给了南宫彩云:“好好收着吧,以后你就是烟雨楼的楼主了,徐夫人。”

    “为什么是我?”南宫彩云又问了一次,他走进牢房之前他便问过这个问题,现在他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不是一直想去天门,帮你的师傅给天门的列祖列宗们上一柱香?”徐如意笑问道:“那你对天门有多少了解?”

    “毫无头绪。”南宫彩云摇头:“但你答应过会带我去天门的。”

    徐如意抬头,看着天上火烧似得晚霞,红彤彤的映在脸上:“八卦十六两,尽在天门中。天门之中共有二十四堂,但根却在皇宫大内。你需要加入天门,我才能带你入宫,进天门总堂上香参拜。”

    “所以?”

    “我就是当代的天门门主,徐如意。”徐如意的眼神透露着回忆,伸手在空中虚抓一下,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而你的师傅无眠,他是天门前代的副门主。其实你我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只是你还没有真正的发现。咱家想将烟雨楼交给你管理,因为你是无眠的传人,是我天门的嫡系,也是咱家身边最合适的人,咱家愿意相信你一次。”

    南宫彩云静静的听完徐如意的诉说,眉头皱了起来,他在思考,也在消化。

    良久,南宫彩云开口道:“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门主。”

    “很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走吧,这里的事情忙完了,别的地方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

    炎炎的夏日,少室山的上空却飘飘洒洒的降下蒙蒙细雨,沾衣欲湿,被地上的热土一炙,整座山上都腾起了蒙蒙的雾气。

    悠扬的钟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寺内僧人早课的禅唱。一个僧人的声音只是平常,但阖寺僧人的齐声念诵,便如洪钟大吕一般,向四方飘扬。

    唐赛儿不是第一次来这少室山,但还是被这景色所陶醉,被僧人们口中的经文所震慑。

    白莲教起源佛教,这从其极乐与超脱的教义上便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

    不过身为白莲教的佛母,唐赛儿自然明白,这些不过是愚弄教众的东西,教内的高层,却没有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相信。

    所以每次她来到少室山,感受到僧人们心底的虔诚,她总是由衷的敬佩:“少林千年传承,几番劫难却屹立不倒,总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对于唐赛儿的感慨,出身佛门的无生只是微笑,而司空玄却直接不屑的开口:“真要是一群只知念经参禅的和尚,少林也当不上这武林的魁首了。”

    “少林的威望,是打出来的。”魏东风显然和司空玄是一个想法。

    “你也这么觉得?”唐赛儿看向无生,以为这个假和尚会站在自己这边。

    “因为有佛祖背锅,所以他们打人的时候理直气壮,而被打的也无从辩驳。”无生的话显然辜负了唐赛儿的信任,也辜负了自己头上的戒疤。

    “就像你一样,杀人前总要给个理由?”赵娘子讥讽道。

    “就像小僧一样,金藕使者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也是小僧在庙里学到的唯一的禅机。”

    “好了,好了。”唐赛儿摆摆手,神态显得有些疲倦:“既然无生和司空玄回来了,那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咱们这次来可不是来上庙烧香的。”

    听唐赛儿声音严肃,一众白莲高层也就安静了下来。

    日月神教的名号在江湖上出现才几个月的功夫。原本想着等一切都有了一个完全的准备再寻机在人前揭示与白莲教的联系。但也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传到了那个华山掌门的耳朵里。

    三教七派这次齐聚少林说是准备就此事进行一番商讨,但身为当事人的白莲教却不在受邀之列,他们的态度也就显而易见了。

    这不怪他们,毕竟是白莲教先在叙州府撕破了脸皮,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理亏。可这不代表白莲教就要坐以待毙。

    恩怨情仇这种东西在江湖上又不是什么新鲜的玩应儿,杀父仇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只要有利益的驱使。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颠簸不破的真理,唐赛儿才带着一众白莲高层,亲身来到了少室山,饱含着诚意,她想来谈一谈。

    白莲教的势力来说,其实是有底气与三教七派分庭抗礼的,因为白莲教有军队。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走到这一步,因为一旁还有朝廷的存在。

    不错,唐赛儿确实是和徐如意达成了交易,可谁又能保证,真到了关键的时候,徐如意会不会突然反悔,然后把白莲教这个祸患直接剿灭,唐赛儿不想赌,因为她输不起。

    “佛母。”白莲使者宋义出声道:“老夫心中有一事难明,想请佛母解惑。”

    “使者请说。”

    “圣教此刻的情况,不适宜与其他三教七派开战,这一点大家伙儿都是心知肚明,可若想三教七派不针对我教,那我教必然要付出代价,不知佛母心中可有底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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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公为王介绍:
怅怅莫怪少年时,百丈游丝易惹牵。
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
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
书友群:567629495(东厂)厂公为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厂公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厂公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