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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豉炒辣椒     晋坞txt下载     晋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为天子山呼万岁

    “使君莫非认为,我一直忠于司马家乎?”卞壸有些急了。

    “我以为足下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重,固然是不会动自立的心思的。”桓景向后退了半步,

    “那是腐儒之论,使君真以为我是那种腐儒么?”卞壸拱手正色道:“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心腹,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之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如今朝廷是怎么对待祖公的,将来就会怎么对待使君,相信大家都不难猜到。”

    他顿了顿,仿佛有些犹豫,最后似下了决心似的,又说:

    “如今建康的朝廷,就是叛逆!那个司马焕是不是先帝亲生的,尚未可知。孤儿寡母,必然会成为王敦的傀儡。若使君立太子为帝,以正伐逆,则师出有名,可获万全!”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望着卞壸,桓景心里还是在思考,若是废司马绍自立,也不成问题啊。而且,桓景记得方才卞壸说过,哪怕是个假太子,也要拥立为帝,这实在有些奇怪。难道在卞壸眼中,自己头上非有个天子不可?

    仿佛猜透了桓景的心思,卞壸又说:

    “使君是不是在想,为何非得有一个天子?

    “如今晋室已终。在下倒是希望使君有朝一日能称帝,那样在下说不定还能有三公之位。然而现在决不能如此!”

    桓景探询地看着卞壸,想仔细看出方才这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言不由衷。但他突然想起卞壸这人不擅长说话,一旦说谎必然面红耳赤,可卞壸认真的神色可不像说谎!

    “如今使君的盟友唯有凉州。然而凉州既是盟友,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其军力与使君不相上下,完全可以割据自立,不听使君调遣。

    “然而有了正统的天子作为大旗,我们和凉州的关系就不一样了。我们到时候是以天子的名义,派遣凉州协助出兵;也会以天子的名义,来约束张使君。那么我们对凉州的兵力就可如臂指使,调拨自如。

    “大而论之,天下人其实都不在乎什么司马家,什么晋室。然而一个正统的名义,往往代表了稳定、秩序和获胜的希望,这是乱世之中最宝贵的东西。如果使君以天子的名义征伐四方,四方的世家大族如何不敢赢粮景从?”

    “当年魏武帝拥立汉献帝而成魏国之基业,想必也是使君的必经之路。”卞壸一番慷慨陈词之后,最后语气反而软了下来:“只是请使君务必答应在下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琅琊王对在下有恩。若是晋室将终,请使君留太子一条生路,让他做个山阳公可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桓景自然应允。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多少有点像买了几张彩票,就在想着五百万怎么花。如今强敌环伺,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说不定,那就更不要说到时候和司马绍的关系了。

    不管怎么说,卞壸的建议是正确的。当初曹操向西进军千里,抢在众诸侯前迎汉献帝于洛阳。现在未来的天子凭空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岂有不“挟天子而令诸侯”的道理。哪怕是要和王敦决裂,这个名分也必须抢在手里,何况自己已经不依赖于江东的朝廷了。

    于是,当天,桓景就让殷羡写稿,并通过印刷术传遍关中各处,告知治下百姓,经过温峤和卞壸再三确认,这个太子司马绍,是真的。

    随后,经过十余天准备,司马绍在长安西郊进行了简朴的登基仪式。桓景领群臣向司马绍下拜,随后扶司马绍上马,检阅屯驻关中的新军中军。在阅兵之后,司马绍昭告天下,改元太宁,与江东朝廷的永靖年号分庭抗礼。而先帝司马睿则依旧被谥为元帝。

    昭告完毕,群臣与全军山呼万岁。接着司马绍发出了第一道命令:任命桓景为大将军,雍秦二州牧,领尚书令。紧接着是第二道命令:下令桓景即刻准备出兵东征,先收复河东之地,灭掉伪帝刘曜——

    这整个登基仪式的流程,当然都是桓景事先导演好的。桓景本来就准备在关中粗安之后立刻延续去年对刘曜的征讨,拿下河东之地,这样关中就有了一个屏障。而且自己也需要一点“军功”,来让接下来的晋升变得更加令人信服。

    接着,桓景部下一众文臣皆有封官:温峤为尚书仆射,卞壸为中书监,自殷羡之下,各有封太常、太仆等官职。

    而对于武将,桓宣被拜为车骑将军,司州牧,李矩为前将军,并州牧,郗鉴为左将军,兖州牧,自邓岳、高肃、陈昭之以下各封为杂号将军。

    最后对于凉州的张寔,遥封其为骠骑将军,凉州牧,司空,开府仪同三司,并封其为西平公。虽然封官极尽尊荣,给足了张寔面子,然而实际的控制范围,其实仍在凉州一地。

    登基仪式既毕,桓景让出未央宫,以供司马绍居住。自己居于城外的建章宫,并通过司马绍手令任命王仲坚为光禄勋,名为保护,实则严密监视司马绍,并用衣食将其供养起来。

    桓景心想,从原时空的历史上看,作为一个聪明天子,司马绍其实是最不适合作为傀儡的那一类皇帝,只是现在自己也找不到其他人来替代司马绍了。

    不过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好,自己的这些举措实施下来,司马绍肯定都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双方利益与共,为了活命,也为了向王敦复仇,司马绍暂时是会坚决站在自己这一方的。

    在司马绍正式继位之后,由温峤执笔,长安朝廷向建康朝廷发出了一封措辞严厉的檄文。檄文中痛斥王敦背叛祖逖、破坏北伐、勾结石勒、弑杀天子、另立朝廷、残害忠良、图谋篡位的七大罪过;随后又称太子司马绍已于长安继承大统,将先平伪汉之刘曜,后灭篡逆之司马焕。

    四月末,檄文一至江东,舆论哗然,加之北方石勒相逼,王含在兖州屡屡丢失城池,形势明显已经开始动摇。王敦为了稳住人心,于是也宣布将待秋凉之时领兵北伐,又让王导加紧坚实朝中群臣的动向,以期能够钳制住口舌。

    五月,见今年的粮食已经可以确保丰收,后方补给无虞,桓景率除东军之外的全部主力东渡黄河。因为先前准备充足,黄河上已经遍是晋军一方的舟楫,晋军此次出击共三万人马,不过五日,就全数渡过黄河。

    渡过黄河之后,桓景接着迅速东进拿下蒲坂,全歼蒲坂城守军。河东震动,当地坞堡都遣使送质于桓景军中,当地驻军也多有倒戈。

    刘曜听到这个消息,惊得汗流浃背:他还没有从去年的惨败中恢复过来,匈奴屠各部的青壮已经在历次战斗和内乱之中消耗殆尽,加上在河东强征人丁,也不过得了两万人马。何况哪怕是这两万人马,还在以飞快地速度向桓景倒戈。刘曜一番盘算下来,只觉山穷水尽,一面带着最后一拨军马赶赴河东,一面赶紧以汉帝的名义,向石勒送去书信求救。

    石勒此时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程妃的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儿子,看来自己终于后继有望,加之河北在张宾的治理下稍稍安定了下来,于是正准备再次南下进攻兖州,这次他的计划是全取兖州和豫州,并拿下洛阳。

    在接到刘曜求救信的同时,他也接到了建康探子传来的檄文,得知桓景已经拥立司马绍为帝之时,不觉皱起眉来。

    “大王,少将军回来了。”门外的传令官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得是时候,明日召他商议政事!”

第八章 叔与侄

    五月二十三日,襄国城中,人头攒动。

    石虎带着数百亲随返回了襄国,招摇地骑马经过城中主街,宛如凯旋式。

    一路上围观的百姓心态各异。对于各色胡人自不必说,都想着以后能够跟着少将军出人头地,至少认个脸熟。而围观的晋人也努力想记住石虎的脸,这样之后见到此人的军队好远远避开。

    无他,石虎正是炙手可热之时,又有杀伐果决的名声。去年石勒就留石虎在河北监国,镇压了数次坞堡主的起事,颇有屠夫之名。后来又独当一面,渡过黄河,拿下兖北三郡之地。此时石勒尚未大肆宣扬程氏诞下男胎的消息,所以坊间都认为,作为石勒唯一的血亲,石虎的前途不可限量。

    石虎无心观察街边围观百姓的表情,一路径直前往襄国城中的宫殿。此时在大殿上,石勒已经领着后妃和众臣在迎接他了。

    “贤侄别来无恙啊!河南之事如何?”

    “易与耳!”石虎声若洪钟:“王含、王应都是些膏粱纨绔之辈,不足论!”

    石勒眉间闪过一丝疑窦,但只是一瞬之间而已。

    “听闻贤侄在高平被击败了?”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形势大异!”石虎不屑地挥了挥手:“先前唯独在高平受了一些挫败,还是因为兵少,加之对面是郗鉴,所以不敢冒进就退回濮阳了。如今郗鉴已经带著他的部下投奔桓景去了,而守卫兖州、豫州的都是些无能之辈。请大王再给我三万老营主力南下,必能尽取豫兖之地。”

    石勒点点头,表示赞许侄儿的勇气,心里却暗自犹豫。毕竟直接找自己要兵这件事情,可以说是逾矩了。现在就骄横如此,将来若是自己衰弱之时,如何压得住?

    本来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生不出男丁,所以一向是将石虎作为继承人看待的。倘若放在一年前,程氏尚未怀孕之时,石虎如是要兵,石勒甚至会心中宽慰。可现在,先前的器重反而成了尾大不掉的负担。

    毕竟万一自己哪天作古,石虎对程氏和自己尚未起名的幼子可不会手软——必须狠狠地压一压石虎,让他知道自己的地位。

    “即使要出动主力南征,也当是孤亲征。孤舍不得虎儿冲锋在前,还是留在河北监国吧。”石勒冷冰冰地说:“孤想让虎儿做一个冀州刺史,可否?”

    石虎本来以为自己拿下濮阳,又主动请战,会得到石勒的称赞,拿到更大的兵权。没想到石勒却想让他留在河北。他用余光扫了一眼程氏的肚子,见其已经扁平下来,立刻明白了一切。随后他又狠狠地瞪了程遐一眼,只见程遐眼神闪烁,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自己已经不是唯一的继承人,甚至不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了。

    若是从前,石虎或许会立刻暴怒。然而这里显然不是自己的地盘,在石勒的屋檐下,石虎不得不低头,表示恭顺:“感谢大王呵护。”

    “很好。孤一向担心你的暴脾气无法约束。先前在阳夏,后来在濮阳,贤侄都过多屠戮,这样不好。”石勒见石虎服软,眉头舒展开来,上前牵过石虎的手:“虎儿也二十有三了,一直尚未成家,这样可不行.....”

    石虎想起从前因为失心疯杀死前妻郭氏一事,当下懊恼不已。他当然不是在懊恼郭氏无辜被杀,而是在懊恼自己当初年少,不知揣测石勒的心意。现在看来,叔父之所以对自己一直有疑心,恐怕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也难怪叔父会一门心思想要一个除自己之外的继承人。

    “南征北战,岂能顾家?何况小侄也不是没有媵妾。”石虎想搪塞过去:“若是大王希望小侄成家,那么请以小侄微末的战功为凭,求大王一事——请立郑樱桃为正......”

    “你那个樱桃娼妓出身,怎可为正妻!”石勒不耐烦地打断了石虎:“孤已经为你选好了佳偶,乃河北大族之闺秀。有如此舅氏之助力,方能帮贤侄稳住河北的局势。来见见你未来的丈人!”

    石勒向后使了个眼色,一个中年士人弯着腰走出来,他身材高大,但却獐头鼠目,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和魁梧的身材极不相称。

    石勒拉过那士人,向石虎介绍道:“这是崔宁,是河北望族,出自清河崔氏,是河北士族中难得完全配合我们的。当初就是此人报知我们祖逖已经退兵,还告诉我们易水之南,只有北新城的五千人。”

    石虎勉强地朝崔宁欠身,然而心中自然不服。崔宁见石虎眼中有杀气,也不敢接近。石勒强行将两人牵在一起:

    “虎儿,可别小看了此人。若非此人的情报,我们如何能放心大胆地渡过易水?若是延迟几天,也不可能在黄河边追上祖逖。虎儿,若要治好河北,必得此人不可!”

    石虎心里嘀咕:这就是个墙头草一类的货色,靠着出卖祖逖的情报,换来了在河北士族中的地位。石虎虽然残暴,但心中其实也看不起崔宁这种家伙,反倒是对敢于反抗而被自己屠戮的河北坞堡主高看一眼。至于崔宁这种人的女儿,想来也知道是什么德性。

    可是叔父的用意也是很明确的。显然是想用在河北的内政来拴住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去立下军功;又想用家庭来将自己绑在河北,从而轻易地满足现状。等到程氏的儿子稍稍长大成人,荒废军事已久的自己就是一枚弃子了。

    想到这里,石虎虽然恼怒,但无可奈何。

    “虎儿!孤知道你还想上疆场为国效力,可以若是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又如何能够扫平天下呢?”石勒不知怎么安抚石虎,只得拿出张宾先前教授的,自己也半懂不懂的儒家道理:

    “晋人的孔圣人说,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我看虎儿还是先学学怎么修身。今日会后,你可见见那个叫佛图澄的老沙门,对你的修身有大好处!”

    图澄?屠城!真是讽刺,石虎心中暗笑,佛图澄这个佛家老沙门,却起个这种名字。想来叔父估计也只是将佛图澄做个摆设,却想拿来诓骗自己,简直好笑!在石虎看来,沙门也好,道人也好,都是骗子,根本不足为信。

    不过谁叫叔父现在是声名显赫的赵王呢?而自己羽翼未丰,现在身边甚至没有带来多少亲随的军队?石虎咽了咽口水,止住波涛般的情绪,跪下叩首,装出一副赞同的样子:

    “小侄过去莽撞,如今听大王一席话,方才明白些道理——是小侄错了。小侄会按大王的指教去行事的。”

    石勒笑着扶起石虎,不管石虎心里怎么想,至少这个态度让他很是满意。他转身面向等待已久的群臣:

    “对了,除了虎儿的私事,今日招虎儿和各位过来,还是为了商量另一件更重要的大事——

    “现在晋室二分。王敦在建康立司马焕为帝,桓景在关中立司马绍为帝。这二孺子本不足忧,可王敦和桓景还是需要忌惮。等到了秋天凉爽的时候,我们到底该南征,还是西进?”

第九章 南征或西进

    众谋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认为应当南征者稍多。

    “安静,诸位且听我一言!”程遐抢先出声镇住众人,俨然一副未来国舅的样子:“方才少将军有说过,郗鉴已经叛逃去关中,那么兖州岂不是空了?”

    “确实如此。”石虎故作恭敬地点头,隐藏住对这个继承之争主要对手的厌恶。

    “那正好!”程遐喜形于色:“豫兖沃野千里,又没有能守之人,正是我军进击之处。至于关中的桓景,则根本威胁不到我们,让他和刘曜耗着去!就算桓景能攻破平阳,那么刘曜死了,刚好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过大位,收纳其部众。到时候,凭借胡......国人的铁骑,天下不足忧也?”

    石勒微微皱眉:程遐好歹把那个“胡”字压了下去,也不值得追究了。更重要的是,程遐的分析粗粗一看也算四平八稳,但细看下来却全是漏洞。

    首先虽然豫州兖州防守空虚,然而在建康的探子已经回报,王敦带着主力正在赶来的路上。而更重要的是,怎么保证刘曜能坚持那么久而不投降呢?如果桓景轻松拿下平阳,而自己主力尚在黄河以南,那么就难以回援,恐怕整个并州都有拱手让给桓景了。

    “右侯,你怎么看?”

    张宾轻咳一声,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不如西进。”

    “为何?”

    张宾列出了三点理由:

    “其一,兵贵神速。程侯高估了刘曜的力量,刘曜经过临晋一败,已经不是桓景的对手,恐怕不能相持,而会速败。

    “其二,兼弱攻昧。王敦有荆扬之众十余万人马,又可在豫州兖州就地征召士卒,显然不是可以一举而破的。而桓景现在只有三四万人。若不趁着桓景还弱小一举打断他的脊梁骨,那么将来就要同时面对两个强敌了。

    “其三,名不正则言不顺。大王名为赵王,然而尚遥尊刘曜为天子。若是我军合师向西,等抵达平阳的时候,估计刘曜已经被桓景大败,那么无论刘曜是死是活,我军都能趁势接管匈奴人的全部产业,而不费一兵一卒。这是称帝的机会。”

    石勒捋着虎须,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三条献策的前面两条只是就事论事,第三条才说到了石勒心坎上面——石勒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称帝,现在摸不准态度的张宾也表达了对自己称帝的支持,这确实再好不过。

    而张宾也松了一口气:方才都是他的说辞,似乎已经骗住了石勒。他之所以引石勒向西,倒不是为了以上三条中任何一条理由——

    张宾不想石勒南下。

    在祖逖治下,豫州兖州安定已经有数年,若是战场放在那里,百姓必然会重蹈兵灾。而若是让石勒***阳,则等石勒击退桓景,彻底收编平阳、河东的刘曜部众之后,就是称帝了。称帝估计还需耽误不少时间,那么借着这些时间,王敦不是无能之辈,恐怕早就在豫州兖州布置好了防线。

    那么石勒、王敦、桓景就彻底陷入了僵持状态,天下可以暂时从不间断的战争中缓口气。

    在上次追击祖逖的枋头之战后,张宾看见河北百姓扶老携幼都往豫州兖州逃跑,心中的信念就开始动摇,不时追忆起和张华的对话。现在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石勒约束在黄河以北,做张华预言中的”北方胡王“,并延续先前在河北劝农桑、立学校的良政,不能再让石勒扩展了。

    石勒不知道张宾心中的思绪,但称帝的欲望已经足够说服他立刻向西而行了:

    “右侯之言甚善,孤也赞同他的说法。诸位还有甚话说?”

    石虎心里倾向于继续南征,然而他知道叔父已经对他生疑。所以石虎闭口不应,只是捏紧拳头,思考接下来如何挣脱河北的牢笼,重新获得带兵的机会。

    程遐则焦急地望着徐光,他现在已经和这个少年策士暗暗结成了反对张宾的同盟,他的权位和徐光的计谋互相依赖。

    徐光见程遐如此焦虑,不禁歪嘴一笑,随即鼓足了勇气出列——这是他扳倒张宾的最好机会。

    “右侯此言差矣,不趁着天赐良机,拿下豫兖之地,更待何时?豫州兖州,和匈奴残部是可以兼得的!

    “平阳城坚固无比,先前刘曜以精兵数万,围攻不知军事的靳准,尚且围攻了数月之久。即使刘曜大败,恐怕也能凭残兵在平阳继续守下去。我军先解决豫州兖州的晋军,回头再来平阳解围,时间上完全够。”

    张宾立刻反驳:“刘曜妻儿都在桓景那边,又和手下的河东军有嫌隙,恐怕大败之后,就无心进取天下了。万一举城投降怎么办?”

    现在问题的关键浮现出来了,怎么才能让刘曜不投降。

    徐光狠狠地瞪了张宾一眼,转而面向石勒下拜:

    “大王,在下有一策,可以让刘曜坚守不降,我军尽取南征和西进之利。只是......”

    石勒听得正心急,赶紧催促徐光:”有什么计策快说!难道有什么顾虑么?“

    ”群臣之中有人不想让在下说话。在下年少,还不懂规矩......“

    石勒迟疑片刻,倒吸一口气:“说!群臣之中还有谁比孤大的,不要管他。”

    徐光转而起身,恭恭敬敬地说:

    “先前河内、箕关之战中,祖逖大败刘聪,打得匈奴人家家戴孝;又挖了数千匈奴兵的眼睛,只为刺激刘聪出战,所以匈奴人个个都深恨祖逖,尤其是刘曜手下的河东军。

    “依在下之见,只要把祖逖父子送去刘曜那里,为了取信部下,刘曜必然会对祖逖父子复仇。那时我们致信桓景,告诉他祖逖在刘曜的手中,那么无论是要救出祖逖,还是为祖逖报仇,桓景和刘曜都不可调和了。

    “这样一来,桓景和刘曜必然厮杀到不死不休为止。大王则可趁此机会,一举拿下豫州兖州!”

    石勒心想,这计果然毒辣,确实是徐光的风格。如此一来,南征和西进的好处就都能拿下了,自己还能称帝。而且无论是桓景,还是刘曜,估计最后都会陷入极为难受的局面。

    更不要说祖逖了。先前祖逖将石勒逼入了极为困窘的局面,石勒在被王敦转交了祖逖之后显然是想报复的。然而因为祖逖在河北的名望,他却不敢动手。

    和祖逖同时被送到河北的段匹磾已经被石勒公开处斩,来安抚手下段末柸的残余了。而祖逖父子则一直被软禁在襄国,石勒给予优待,以收服河北士人的民心,当然祖逖也一直不降。两边就这么僵持着。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甚善,甚善。徐长史为什么不早说此策啊!”

    徐光察言观色,见石勒已经表露出赞许之情,终于放心大胆地开始了下一步:

    “群臣之中,有人与桓景、祖逖素来友善,甚至在祖逖被我军俘获之后,还和桓景、祖逖有书信往来。在下担心,这也是大王的意思,所以不敢轻易献策。”

    张宾和桓景、祖逖友善,这是石勒知道的。先前和桓景通信,也是石勒默许的,毕竟他还指望张宾能从桓景手中套取一些情报。

    但是张宾和祖逖有书信往来,这是石勒不知道的。如果真是如此,麻烦就大了。

    石勒虽然器重张宾,但因为张宾事事想在自己前面,所以还是有所忌惮。只是张宾毕竟一介谋臣而已,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可有了祖逖之后,若是祖逖和张宾联合,一武一文,都是统率之才,那么天下就无人能当了。石勒又忽然惊觉,祖逖是幽州人,张宾是冀州人,两人只要振臂一呼,幽州冀州的士人百姓群起响应,那么自己怎么控制得住。

    “这不是我的意思,但也不必追究了。”

    石勒尽量克制自己的惊慌,表示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态度,止住了徐光。

    此次会后,石勒就立刻将祖逖父子送往刘曜处;对于刘曜的求救,却只是给了几百个匈奴出身的军士作为援军意思意思。

    当然,在转送祖逖的过程中,石勒也暗地让内侍去祖逖父子的居所搜查,果然搜到了张宾和祖逖来往的书信。虽然都是平常问候之语,然而以张宾的聪明,难保其中没有夹杂暗语。

    石勒自此开始怀疑起张宾来。

第十章 进军河东

    石勒的信使和那支少得可怜的援军向刘曜进发之时,桓景正在河东攻城略地。

    五月,桓景攻克蒲坂之后,向解县进军。刘曜当初在河东没有根基,所以斩杀了一些和刘粲、靳准亲善的当地官员之后,不得不用当地士族补上空缺。解县柳家的柳卓就被推上了县令之位。

    现在面对,桓景的大军,柳卓非常痛快地写信举族投诚。并且还让担任猗氏城守备的兄长柳恭也投降桓景。于是桓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解县、猗氏二城。

    “河东不见王师久矣。如今匈奴自相残杀,又横征暴敛,自大姓至于庶民,都思归朝廷!”

    “很好”,桓景不知柳卓是真心夸赞还是奉承,但这个态度显然是对的:“我将取河东,足下可有建议?”

    柳卓思忖片刻:“刘曜本部屠各兵少,所以扩充了大量晋人来作为当地守军,在河东的守备现在多是晋人。然而晋人思朝廷已久,使君可趁着刘曜还没南下,速入安邑,安邑可传檄而定。”

    桓景向军中斥候和尚虞备用处的探子多方印证之后,确认刘曜的主力尚在平阳集结,于是迅速轻兵朝安邑城进发。一至安邑城下,桓景就下令将驮在骆驼背上的攻城兵器部件在城下组装起来,向城中投石。同时又让弩兵朝城中射箭,箭上尽是劝降之辞。

    河东的郡治安邑城不过朝城外射了几箭,城中的抵抗就停止了,仿佛整个城池陷入了沉默。桓景也不攻城,只是继续命士卒向城中射劝降信。信中只说若是城中百姓归降,不会追究附逆之罪。

    当天夜里,城中果然火光大起,拂晓之时,匈奴守将的头已经悬上了城门处塔楼。原来是倒戈的当地晋人士族联合守军中的晋人士卒杀死了守将,桓景立刻下令军队入城,一举拿下了安邑。入城之后,城中大姓和百姓公推一个老者前来见桓景。

    桓景见来人大约六旬左右,本来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不禁感叹:

    “足下年事已高,却不料有如此之勇,成如此之功!长者可否报知姓名?”

    “在下薛雕,家兄薛恢曾在元康年间任河东太守,不过已经去世多年了”,来人略一行礼,言辞谦卑:“在下不过借着家兄之名,又兼有些部曲。刘曜将老朽的部曲强征入军来守安邑,所以老朽才能联合军中的熟人与城中各大姓,不过推波助澜耳。至于功劳,老朽实不敢当。”

    一听到部曲,桓景半是兴奋,半是警惕。兴奋的是,这说明河东的晋人尚且有不少人力,估计是刘曜在河东时日短,所以没有被刘曜全数召入军中。警惕则是因为,部曲无论如何还是士族的私兵,将来要牢牢控制河东,恐怕还需要争取当地士族的支持。

    “不必过谦,足下方才说到部曲,可否召入我军军中助力?”

    “那是自然”,薛雕慨然允诺:“如今乱世,老朽已经站在使君一方了,自然也是托付了身家性命。何况这些部曲,也不是老朽的私产,只是老朽祖辈的同路人罢了。”

    “此话怎讲?”

    “家祖薛齐曾经是刘禅的蜀郡太守,后来本朝灭蜀之后,就让家祖为首领,迁蜀郡五千户到河东。这些部曲,就是当初那五千户人家的后代,所以说是老朽祖辈的同路人,而并不从属。”

    桓景明白了,乱世之中,薛雕的家族和他们的所谓“部曲”不过是个借着同乡之谊抱团的集团。但也就是这样齐心的团体,方才能在河东这种地方生存下来。

    “此次有功,足下希望有何封赏?”

    薛雕下拜:“老朽不过希望家中子辈能入使君军中任职。此外,老朽求免河东一年赋税,以安民心。”

    桓景自然允诺,攻破安邑的当日,薛雕的长子薛茂和薛盛都加入了新军之中。桓景把他们都交给卞壸手下担任主簿的职务,去处理后勤事务了。当地人熟悉地形时令,对于军队的在当地的后勤补给必然极有帮助。

    而攻破安邑之后,桓景继续收降河东各地,到了五月底,河东全境除了最北端的闻喜县,全境收复;同时北路的桓宣也传来捷报,拿下了汾阴。桓景大喜:这样一来,刘曜就失去了过河的所有渡口,没法过河袭取关中,只能正面面对占据河东的自己了。

    六月,等到刘曜集结平阳附近的军马匆匆赶至闻喜县时,河东大半已经归属了桓景,他先前强行征召并训练的河东当地晋人士兵也几乎全倒戈到桓景的旗下了。

    面对桓景的大军,刘曜心中开始慌了:他手上的兵完全不足以对抗桓景,就更不要说夺回河东了。

    他这次来河东,是带上了屠各氏最后一批青壮,甚至连十五六岁刚刚能拿动武器的少年也被拉入军队,这样才勉强在河东晋人叛逃之时又凑了两万人。

    可显然这两万人不是都能战斗的。其中能战的一万河东军又不是刘曜的嫡系,而是先前刘易的部下,只是因为同为匈奴屠各族裔,所以才听刘曜调遣。饶是如此,刘曜指挥起来,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得心应手了。

    刘曜的全部希望,就押在石勒或许能够看在还是汉国臣子,又同为晋室死敌的份上,多少支援自己一点兵力,拉自己一把。正当他焦躁不安之际,一个宦官传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

    “赵王使团并援军至!”

    “快,大备宴席,朕要厚待之。不想石世龙竟忠臣也。”

    刘曜一下打起了精神,头一次对石勒居然有了感激之情,也头一次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可等到他来到营门,真正看见所谓的“援军”之时,又一下泄了气,差点呕出血来,那点感激之情也荡然无存——

    石勒只派来了不到千人的军人,而且都是匈奴人,大多是先前汉国安插在石勒一方的官吏和使臣。这简直不像是过来支援,反而像是石勒接机清洗了军中残余的汉国势力,转而让自己接盘。

    除此之外,就还有一点少得可怜的粮草,和两个“没用”的俘虏——祖逖和他的儿子祖涣。

    刘曜越想越气,怒气填胸,恨不得要手刃来使。但转念想到现状,又只觉得绝望,所以只是打发石勒的使节走了。

    当下之计,唯有回师平阳,做长久计,他不禁哀叹。虽然丢了河东,然而本部战兵万人尚足以守平阳一郡。十则围之,桓景的实力虽然强于自己,但还没有到达十倍的地步。自己退据平阳郡,把守要道,或许还能守几年,让桓景不敢贸然北上。

    计策已定,刘曜悻悻地准备收兵回平阳,将整个河东让给桓景。军中已经传下命令,全军择日离开闻喜,回防平阳。

    这时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营中,称自己有妙计大破桓景,还望汉天子求见。

    “是本地晋人么?怎么口气如此之大?”刘曜皱眉问报信的宦官。

    “是闻喜县的望族裴氏家族的人。想来裴家在河内势大,在先帝在世时也还算忠顺,或许能联合河内尚忠于陛下的势力来对桓景来一次突袭也说不定。”

    对啊!裴家,这个河东最大的士族,和张华齐名的前尚书左仆射裴頠的家族,自己怎么忘了。虽然其家族许多人逃到了江东,然而留在河东的裴氏族人依然在当地颇有名望。

    刘曜仔细清理着记忆。

    “来人有报姓名么?”

    “那裴家的人自称裴诜!”

    “居然是他!”如溺水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刘曜挣扎着起身,不顾皇家礼仪地大喊:“快!快让我见他。”

第十一章 洗马川

    原来,裴诜这个河东裴氏的族人,却和刘曜有段过往。

    当年刘曜第二次攻克长安之时,手下军士正好逮住准备逃往凉州的裴诜。当时刘曜的大军正在城中劫掠,在城中游荡的几个匈奴士卒,看见这个士人带着细软准备逃出城,自然起了杀人越货的心思。

    只是他们碰巧撞上了刘曜,而刘曜又碰巧在前一天被羊献容劝谏入城之后不要大开杀戒。于是刘曜喝止住部下士卒,救下了裴诜,将其款待一番之后,送回了故乡河东郡的闻喜县安置。

    刘曜自诩对裴诜有恩。眼下既然裴诜来投,必然是来报恩来了。他赶紧召裴诜入内,询问过后,裴诜果然说出了他的妙计:

    “桓景兵多而杂,多是步卒;陛下兵少而精,又蓄有马畜;故不宜长久对峙,取胜之道,唯有偷袭!”

    “桓景并非不知兵之人,怎无防备?”

    刘曜将信将疑,倒不是怀疑裴诜的报恩之心,只是担心这个士人不知军事。

    裴诜将身子前倾,异常认真地说:

    “陛下只知桓景先前谨慎,却不知如今桓景在河东收买士人及百姓,无论良贱皆纳入军中,此正是军中法纪大坏之时。在下已经遣族人分散加入桓景军中,只等一声令下,就可在桓景军中夜呼,更兼放火。

    “桓景的部下背井离乡,只要这么一惊呼,加上放火,即使不发生营啸,军心也会不稳。到时候,陛下遣铁骑直入其大营之中,岂不是如摧枯拉朽一般?如是,则可进一步追亡逐北,拿下整个河东了。”

    刘曜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裴诜的建议。他不是没有怀疑裴诜的计策,但自己反正是以骑兵驰骋来去,按照上一次的经验,桓景军中骑兵不多,总不可能追上自己。最坏最坏的情况,无非事情有变,自己带着骑兵逃跑,而裴诜的族人全部被杀,自己再损失一些步兵而已。

    只有骑兵才是自己的本钱,步兵大多是屠各部的老弱,只是来壮声势了。若是战死,也没有什么损失。

    也就是说,自己这次偷袭,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想到这里,刘曜终于心安:

    “那么,我们当何时相会?”

    裴诜眼珠一转,走向一旁的河东地图旁,指着一处河湾:

    “闻喜城南二十里,在涑水边上,有一处河滩,一条小河汇入涑水,名为洗马川。那里亦是裴氏族人的乡里所在。彼处离桓景大营不过五里,人马可以淌水而过。

    “三日之后的夜里,臣自会在河滩边与陛下相会。陛下可以让军士呼臣“裴生”,臣在河边的斥候自会接应,然后按期在河滩边放火。只要看见河滩边放火,臣在大营中的族人就知道陛下来了,自然会夜呼放火。这时陛下再以铁骑蹂之,则何愁不胜!”

    “善!”

    刘曜厚礼送裴诜归去,随即厉兵秣马,准备偷袭。

    三日之后的夜晚,天高月明,正是夜袭的好机会。刘曜倾巢出击,直抵洗马川旁,遣先锋试探水位。

    裴诜所言不虚,果然人马可以淌水而过。而隔着涑水,隐隐可见河对岸的远处有火光,那正是桓景的主力所在。看起来,桓景全军隔河扎营,所以毫无戒备。

    “此天佑我也!全军过河!”刘曜催促道。

    匈奴军队依着命令全军次第过河,并无一人掉队。唯一的损失是因为沾了水,铠甲下的袍子变得湿重,不过这倒是无关紧要了。随即,刘曜的部下就开始按照先前的约定,四处喊叫:

    “裴生!”

    “裴生!”

    一阵呼喊之后,河滩四近并无任何动静,静得可以听见河滩苇丛中的虫鸣。难道裴诜的计策已经被桓景发觉了?还是说,裴诜临时变卦,不敢为自己冒险了?

    匈奴将士们也议论纷纷,他们担心的是自己已经进入了晋军的圈套,军心于是开始不稳。刘曜一阵迟疑之后,见桓景营中灯火通明,估计桓景早有防备,度量已久,还是不敢冒险突进,只得悻悻而去:

    “全军撤退,先回涑水对岸。”

    匈奴军心大沮,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拖着又重又湿的铠甲,又一次淌过涑水。正当匈奴军队一半正在涑水之中,一半正等待过河之际,一阵鼓角声突然从河滩旁的苇丛传出。

    “是晋军!”

    一阵带着火点的箭雨漫天而来,将夜空照得透亮。匈奴正在渡河的军队因为铠甲湿重,又被河泥所困,一时竟然迈不开步子,而身后已经有等待渡河的军士见势不妙,向河中涌来。

    在涑水旁,刘曜的军士拥挤不堪,箭雨在其中造成了大量的杀伤。

    随即一阵刺耳的唢呐声传来,伴随着唢呐声,晋军的步兵高喊着从苇丛中杀出,在夜幕的掩护下,数不清有多少人马。匈奴军士只知晋军势大,赶紧朝涑水中跑,河泥湿滑,一时不少军士跌倒在河里,亦有自相践踏者。

    在撤退的人群,晋军的斧兵开始借着夜幕大开杀戒。刘曜的军士一时不便敌我,只知有斧头的必然是晋军前来突袭的部队,于是连带匈奴的斧兵也和己方厮杀起来。

    刘曜在行伍之中四处奔走,还是稳不住阵脚。猜到自己是被裴诜背叛了,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己方的军阵已经濒临崩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快!骑兵来不及过河了,不要管步兵了,沿河北撤!”

    见河滩已经被急于逃跑的步兵阻塞,刘曜心急,干脆丢了部下的步兵,让骑兵上马向北逃窜。

    还好自己的主力全在骑兵之中,只要保住骑兵,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至于桓景那点孱弱的骑兵,刘曜在临晋之战中是见识过的,当初还损失了大半的战马。不过半年,桓景根本养不了多少马,也就是说,没有可能用骑兵追击。

    ——他此时还不知道凉州送给桓景万匹战马之事。

    天色渐渐发白,已近拂晓,刘曜和部下的骑兵精锐人困马乏,只得让马匹暂时在河边休息。

    歇了不过半晌,突然,从洗马川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南面的天空下,全是黑压压的骑兵。刘曜迟疑地向南望去:不可能,桓景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骑兵?

    “陛下!快上马!是晋军无疑!”

    有眼尖的侍卫已经望见了远处晋军的旗帜,赶紧劝刘曜逃命。

    可这一喊之后,匈奴全军都知道晋军已经来袭。本来刘曜部下的河东军就不服刘曜,此时大难来临,自然是选择各自逃命。于是,还未及晋军追至,匈奴的骑兵早已四散奔逃,既有向北继续逃窜的,也有弃了甲向涑水河中跑的,根本没有殿后的军队。

    陈昭之带着骑兵赶至先前匈奴军队饮马之地。原来他已经在此埋伏了一整夜,直到听见马蹄声,直到刘曜已经来到此处,赶紧叫醒了骑兵队所有部下,向正在歇息的匈奴军队发起冲锋。可没想到冲锋还未及阵前,匈奴人自己已经溃不成军了。

    此时面对一触即溃的匈奴军队,晋军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想哪里进攻。

    “前方有把大黄伞,下面就是刘曜!”

    有新军军士指着战场西面高喊,陈昭之向西望去,果然见到一把黄伞下,簇拥着不少人马。似乎匈奴骑兵也多往那里奔逃。

    “那必是刘曜所在,不要管河里的敌人了,快追!”

    陈昭之一路杀将过去,一直杀至黄伞下,砍杀了几个宦官之后,一槊刺倒了黄伞下身着黄袍者,立刻割了首级。

    “逆贼刘曜已然授首!”

    众人欢呼,而留在河岸上的匈奴军士见逃亡无望,也纷纷下马投降。晋军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就几乎歼灭刘曜的河东军骑兵主力。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匈奴军队从涑水弃甲渡河逃走。因为已经获得了刘曜的首级,又歼灭敌军主力,陈昭之志得意满,也就不再过河追击,而是赶紧本回大营,向桓景报功。

    然而等到陈昭之大喇喇地将”刘曜首级“带到桓景面前时,桓景先是一皱眉,又唤来羊献容查验一番首级后,将陈昭之又叫了回来。

    “这可不是刘曜!”

    “黄伞下的,又身着冕服,被宦官围住,不是天子,还能是什么?”陈昭之委屈地说。

    “刘曜不知道要逃命吗?你看此人,连胡子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刘曜?明显就是刘曜让手下宦官假扮的。”

    “兴许刘曜为了逃命,剃了胡子也说不定。”

    陈昭之说得不能完全说错,确实剃了胡子反而不容易认出来。这时羊献容插话了:

    “你看见的那人,身长几尺?”

    “七尺。”

    “看来是让那老奴逃了。”羊献容表情略微有些微妙:“……这也是天数,还请大将军继续北上进攻平阳。”

    桓景一时也有些泄气,刘曜身长九尺,可惜陈昭之不知道。看来这个白云坞出身的猎户,还是需要历练,尚不足为帅才。不过不管怎样,刘曜的军马大半被击溃还是值得庆贺的。

    另外,从抓获的匈奴败兵口中,桓景还获得了另一个不知是喜是悲的消息——

    祖逖父子被石勒送到了刘曜手上,此时估计已经押至平阳。

第十二章 洛阳或平阳

    洗马川之战后,刘曜聚拢残部千余人,迅速向平阳北逃。

    桓景则趁势占据了闻喜县,在裴诜族人协助下,迅速进入汾河流域,与桓宣会师,随后攻占了绛邑城(今侯马附近)、临汾城(非今临汾,今新绛附****阳城面前已经再无阻碍。

    唯一令军中有所议论的,是豫州的探子传来石勒再度南下的消息。

    石勒依徐光之计,在给刘曜送出“援军”之后,也派出自己的精锐跨过黄河南下,兵分三路,让支雄、桃豹进攻青州;孔苌收取洛阳、荥阳一带;自己则带着全数谋臣,亲率老营精锐进攻兖州。唯独石虎留守河北。

    果如石虎所料,留守河南的晋军不堪一击。

    首先在王应撤离洛阳之后,洛阳已经是一座空城。先前石勒犹豫不敢拿下洛阳,是怕遭到桓景和王敦的两面夹击。而这次石勒以主力进攻豫兖,可就没有被夹击的危险了。所以孔苌放心大胆地进驻了洛阳城,与郗鉴在崤函道的出口对峙。

    而青州的苏峻,主力也在徐州防备王敦,后方空虚。支雄轻松地渡过了黄河和济水。加之青州百姓也不满苏峻先前在青州聚敛过甚,敌军一至,本来城防严密的历城就被百姓打开了城门,支雄随即占领这座黄河以南的重镇。只是苏峻立刻回援临淄,双方在济水以南、泰山山麓形成拉锯之势。

    至于兖州一路,石勒是按祖逖从前的军力来估计的,本来以为会遭受惨重的损失,所以亲自率领,配备的都是老营的精锐。可没想到留守此地的晋军早就不见了踪影,沿途只有起事的流民骚扰后勤,根本没有正规的晋军阻挡。

    原来,王含和王应上次只是靠着郗鉴麾下的祖家军残部,才勉强挡住石虎带领的偏师。现在面对石勒的主力,粗粗一估计就知道根本不能阻挡,与其战败身死,还不如逃跑。

    所以王含父子早早就将主力南撤,只留亲卫在高平前线。在听闻石勒渡过黄河后,二人不过十日,就从高平逃到了谯城,石勒的先锋尚要顾及收略附近的坞堡主,所以面对转进如此之快的对手,根本追之不及。

    等到桓景抵达平阳城下的时候,从豫州来的最新的情报中,石勒已经拿下了浚仪,也就是祖逖第二次北伐的起点。

    关东的突变传遍了桓景军中,出现了两个声音。

    第一个声音来自白云坞的豫州旧部。他们大多出身佃户甚至猎户和自耕农,对于乡土还是有所感情。现在石勒攻取了整个兖州,他们的故乡豫州就成了王敦面对石勒的前线。

    这一派人,甚至包括王雍容在内的桓景的家人和远近亲属,都在劝桓景暂且从平阳收兵,转而进攻石勒,至少夺回洛阳也好。毕竟占据洛阳的孔苌部是一支偏师,桓景倾全力还是有可能击退对手的。而一旦夺回洛阳,面对桓景在侧翼的威胁,石勒或许能够停止继续进攻豫州。

    第二个声音则来自大多数流民出身的军士,和祖逖的旧部。他们都对王含父子丢了兖州和洛阳并不惊讶,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毕竟王敦先前靠着背刺祖逖诈取的地盘,现在丢了,简直是现世的报应。

    当然对于祖逖旧部而言,祖逖在平阳的消息也刺激着他们纷纷请战,要打进平阳,救出祖逖父子。这一派人自然希望桓景不要分兵去应对石勒对河南的进攻,只是守好崤函就行了。

    平阳和洛阳,只能选一个。

    “有些人让我进攻平阳;有些人让我撤军,转而进攻洛阳。依二位的见解,当如何处之?”桓景召来温峤和卞壸,询问对策。

    平时常常意见不合的二人,此时的意见却出奇的一致:“攻平阳为先!”

    卞壸的理由是基于军心考虑:

    “平阳近而豫州远。豫州旧部坚持将军东进,不过是因为一些稀薄的故乡之情。为了这些虚幻的乡愿,而抛弃对将军有恩的祖公,是为不仁。何况祖公在流民中威望甚高,一旦弃之,则军心大坏,未必能如愿拿下洛阳。”

    温峤则提醒桓景从现实的层面考虑:

    “除了劝主公攻平阳的,和劝主公攻洛阳的,更多的人其实是在观望。不止河东刚刚投诚的薛家、柳家和裴家;也有关中的百姓们——他们可都不是主公的同乡。

    “洛阳不过是一个空城而已,得之无益,反而会分散兵力。主公若是攻洛阳,则说明主公还是个眷念故乡,管不住同乡的平庸之辈。

    “而平阳是战略要地,得之则可进取并州。若是攻平阳,管主公拿不拿得下,那就是在告诉河东的大族和百姓,告诉他们主公其实在意河东和平阳,告诉他们主公在意着进取天下的出口。”

    桓景也有意继续进攻平阳,好不容易击溃了刘曜的主力,怎可半途而废。现在见两位谋臣都赞同北上,桓景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于是大军立刻从临汾出发向北,直抵平阳(今临汾)城下,将军队在城外分三处扎营,事实上包围了平阳。

    到了平阳城下,桓景才发现这座城池似乎并不好打。原来平阳城的城墙又高又厚,是从刘聪继位之后,就不断地加固,最终筑成的坚城。毕竟刘聪自己就是攻进平阳城中,才夺了他兄长的皇位;他吸取了先前城防不足的教训,所以对修城格外上心。

    当初刘曜自己围平阳的时候,就围了半年才拿下靳准守的平阳城;现在自己守平阳,更是无比熟悉。所以虽然刘乂透露给了桓景许多平阳城的薄弱之处,但桓景派斥候探查之后,发现那些漏洞都被补上了。

    不过桓景倒也不急,他先细细从匈奴逃兵嘴里打听平阳城中的情况。在得知刘曜自败走平阳之后,整日喜怒无常,残虐军士,知道刘曜处于一个非常不稳定的状态。

    那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派出说客劝降,或许能有可乘之机。

    不过这种状态下,听说刘曜对待俘虏也变得极其残忍。考虑到祖逖父子还在刘曜手上,桓景开始焦虑起来——必须尽快拿下平阳,必须尽快救出祖逖。

    于是扎营半日之后,一骑从桓景营中,来到平阳城下。刘曜正坐镇城门楼上,见到来人,不禁瞪圆了眼睛,还不等说客说话,立刻怒骂道:

    “裴诜小人!你不顾朕旧日恩义,如今何有颜面来见朕?”

    裴诜估量了一下城墙上弩箭的射程,停下马来:“恩公休怒。在下又如何不顾陛下恩义了?”

    “当初朕在长安救你于乱兵之中,若无朕,恐怕你早就是个刀下鬼了”,刘曜手指裴诜,痛斥道:“可在洗马川,你暗通桓景,将朕骗出闻喜城,以至大败。如今怎么还有脸来劝降,还有脸称朕‘恩公’?”

    “在下于洗马川,不过做了一个河东百姓该做的事情而已”,裴诜冷笑一声:“至于恩义,若是没有恩公,长安又如何有乱兵呢?我当初是被恩公救了,但长安其他百姓可没有!”

    “天无二日”,他手指城墙高喊:“如今桓景拥立天子继位于长安,恩公若是自去尊号,尚能活命!若是抱着那可怜的帝号不放,拒不投降,那么靳准就是你的榜样。石勒现在忙着打王敦,可没工夫来救你!”

    听到靳准二字,刘曜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当初靳准自焚,儿女被充入军中做奴婢的惨状,可是历历在目。

    他勉强起身,稍稍回过神来远望,才发现这时裴诜已经转身远去,第二个说客来到了城下。这一次,不止刘曜,整个河东军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来人正是汉国前皇太弟,如今的晋归义侯刘乂。

第十三章 诛心

    “你一个叛贼,安敢来劝降!”刘曜扶着女墙,大声叫骂。

    “叛贼不笑叛贼”,刘乂不为所动,只是见城墙上有人似要弯弓射箭,将马稍稍向后挽回了些:“当初靳准不是在足下的默许下,才弑杀了刘粲么?然后你又杀了靳准,真是玩得一手好借刀杀人呢!”

    “那你这个羌胡杂种,背叛我匈奴屠各部,背叛我汉室,天理不容!”刘曜被戳中了痛处,只能从匈奴族裔的角度来指责刘乂。

    可没想到刘乂只是浅浅一笑:“拉倒吧,大汉都亡了快一百年了,何况我们只是假借汉室之名的匈奴人罢了。”

    “诸位屠各部的兄弟听着,当下屠各部只有你们这些残余了。”他以马鞭遥指城墙:“你们负隅顽抗,死不足惜,只是可惜我父亲的亲族就要在此地绝种了。今日来就说一句,桓大将军仁慈,投降有活路,不投降死路一条!言尽于此!”

    说罢,刘乂立刻拔马便回,耳畔呼呼风响,待回头往地上一看,才发现一支长箭斜斜地插在身后地上——还好自己跑得快,刘曜果然安排了射手放冷箭。

    刘乂的话说出之后,匈奴河东军的军心愈发动摇了。

    刘曜见军心不稳,担心兵变,赶紧下令,只要桓景一方再有人来劝降,即刻射杀之。军士们一阵议论之后,心里都绷着一根弦。

    这时,远处有三个人影缓缓走来,一高三低。

    三人并不乘马,行动也迟缓,看上去只是妇孺而已。前排的弩手正欲射击——这次大概不会失手了!

    “住手!”听到刘曜急切的声音,弩手一愣,箭矢失了准头,却落在三人前面不远的地面上。

    “老奴!这就是你送妾身和你儿子的见面礼么?”

    城墙上的匈奴将士向下望去,只见来人是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带着两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这正是刘曜先前的“皇后”羊献容和刘曜的两个儿子。

    “献……献容?你为何要背叛我!”刘曜惊了半晌才吐出了几个字,一时激动,甚至没有说出“朕”字。

    在蒲坂城西的黄河河面上,刘曜曾经被桓景和羊献容戏耍。他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对羊献容百依百顺,为何羊献容要背叛他,于是每次想起羊献容都恨得牙根发痒,发誓要亲自手刃这个女人。

    可现在,面对至亲至仇,刘曜的脑子却几乎一片空白。

    “倒不如问问你当初是如何待妾身的呢?”羊献容反问。

    “当初恩公羊玄之忧死,你亦受困洛阳,可惜我……朕在平阳,但也时时希望能为你复仇。后来破了洛阳之后,也是抢先将你从乱军中救出来。朕对你的恩情,如山似海,还不够么?”

    羊献容轻蔑一笑:

    “妾身的父亲羊公乃天下之忠臣,当初投效长沙王,也是希望能够长沙王执政,从而天下粗安。而你在平阳作乱,后来毁了洛阳城,又屠戮中原和关中,这就是你报答羊公的方式?”

    刘曜大怒喊道:“朕是对不起羊公,对不起天下,可朕何曾对不起你?你看看,你的那些仇人,朕是否都曾族灭了?”

    “不,你就是妾身的仇人。”羊献容冷冷地说。

    听到这几个,刘曜仿佛挨了一锤,靠在女墙上,默然不语,良久方才问道:“这又是为何?”

    “妾身乃皇后,虽然几经废立,也不是可以随意侵犯的。你将从前天子的妻子从京城掳走,这是何等的羞辱!而且妾身的亲女儿也,因为你进攻洛阳的举动而离散不知所踪了。国破家亡,一至于如是!

    “当初随你去平阳,妾身几次想要自裁,只是碍于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所以不得不忍辱负重罢了。”

    听到“不得不做的事”,刘曜起身,急急问道:

    “什么事?你倒是没有告诉朕,不然朕就是万死也要帮你完成!”

    羊献容一笑,满是恶意地嘲讽道:

    “呵!妾身立的誓言是,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匈奴人也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所以妾身先前辅佐你立功,成为汉国的支柱,后来又把这柱子抽掉,这样刘渊老贼的基业,自然崩塌。

    “当初辅佐你在汉国立下大功的是妾身;教你挑唆靳准和刘粲互斗的是妾身;劝你从关中出兵河东而称帝的是妾身;最后召桓景入关中的,也是妾身。明白了吗?

    “今日无论如何,汉国是要亡了,妾身的复仇至此结束。若是你识时务投降,那么妾身就原谅你。”

    见刘曜还是不答,羊献容一狠心,撂下一句自己其实并不相信的狠话:

    “若是不降,那么别忘了,妾身可是你两个亲儿子的亲娘,手上握着他们的性命!”

    说罢,羊献容转身领着两个孩子离去。

    望着羊献容和儿子们离去的背景,刘曜心中绞痛,一声长啸之后跪倒在城楼上。他没想到在洛阳城破之后,羊献容之所以跟随自己,一直是虚与委蛇而已!现在这个女人甚至可以拿她自己的骨肉来威胁自己,真是心狠之至。

    而这个女人,曾经是自己生命的寄托。

    无论再怎么坚持下去,恐怕也无济于事了。刘曜瘫软在地上,像一个小孩一样哭了起来。

    “陛下!振作起来!”忠于刘曜的亲卫上前欲扶。

    “朕彻底输了,开城投降吧!”刘曜喃喃道。

    河东的军士,见到刘曜这副光景,都纷纷议论起来。

    本来他们就不是刘曜的嫡系,并不需要为之卖命。只是因为先前杀戮过甚,担心被桓景和其他晋人报复,所以才勉强听刘曜的命令。毕竟刘曜是打过硬仗的,或许能带他们走出困境。

    现在刘曜如此软弱,如何济得事!

    “喂,新来的,投降吗?”一个匈奴校官悄悄地问身旁的一员裨将。

    原来那裨将是石勒送来“援军”的首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从刘粲军中逃跑的逃兵头子麻秋。他先前投靠石勒之后,在石虎行伍之下做个小兵,经过几次殿后的大战居然幸存下来,成了一员裨将

    麻秋不是匈奴人,只是杂胡而已,然而因为懂匈奴语,所以被送回来冒充匈奴人。徐光将他安插在给刘曜的“援军”之中,并且嘱咐了一些计谋,只等刘曜最为危急,甚至动摇的时候使用。

    “刘乂、刘曜这些都是头领,他们要投降,自然没有问题,都会被封个侯爵,再不济也能做个富家翁。”麻秋摇头道:“可我们这些做部下的,若是投降了,那就不一样了。”

    “怎么呢?”那匈奴校官不解。

    “怕是大多逃不过一死,就算是最好的情况,我们也是要去给关中的士人老爷们做牛做马的命。”

    “怎么会呢?方才刘乂不是说,桓大将军仁慈么?”

    麻秋不禁发笑:

    “哼!你说桓大将军仁慈,我都有点想笑。一看你们河东军就没怎么打过仗,战场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当初我家主将少将军石虎,也是自称仁慈,让阳夏城的守将开城投降,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石虎将阳夏城的守军和百姓全杀了,一个不留。只留下阳夏城的守将在军中做个俘虏。你看,做主将的就不怕投降,做裨将乃至小兵的就不一样了。”

    那匈奴校官瞠目结舌,作为小贵族出身的匈奴羽林军军官,他其实甚少上战场。原来战场上还能有如此背信弃义的行为,也算他长了见识。若是桓景和石虎一样,恐怕自己性命不保。他面露忧虑之色:

    “新来的,你说得有理,我这就去报告我们河东军的副将,好叫他好好考虑。若非足下,我们河东军就完了!”

    “作为同族,这是应该的”,麻秋摆摆手:“对了,别叫我新来的,我可是赵王手下的将领,名唤麻秋的便是。”

    “末将叫孙伏都,我们河东军的副将叫刘铢,等下麻将军和我一起去找他吧。目前河东军内部他说了算。”

    正当二人转身欲走时,城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斥候的高呼:

    “报知城内,若是伪汉天子刘曜欲降,可先释放俘虏祖逖及其子祖涣,以示诚意!若得此二人,则可保刘曜无性命之忧!”

第十四章 平阳之变

    三次劝降之后,刘曜大概是要降了。

    桓景等在平阳城外,作如是想。

    先是用裴诜告知刘曜他得不到百姓的拥护,接着用刘乂来给刘曜指示个投降的出路,最后再让羊献容出面,完成诛心一击。想必经过一连串打击之后,刘曜不会选择顽抗到底。

    “天子仁慈,恭送祖公归尔处,以示诚意!”

    果不其然,到了正午之后,随着一声宦官的高呼,城门大开,一对人马从城里缓缓而出。想来是依照约定,刘曜先送祖逖父子出城。

    但待队伍离城门越来越远,离桓景越来越近,情况变得奇怪起来:这支队伍行进的太慢了。

    突然,新军的前哨发出了一阵异动,好像前方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桓景赶紧取来千里镜,向这支护送祖逖的队伍仔细观察,等到祖逖的身影映入镜头,桓景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祖逖和祖涣在敌军队伍最末,祖逖坐在一张手推车上,祖涣在身后推着他。祖逖的双手和双腿似乎分外无力,而面容也如死灰一般,显然是受了不少折磨。

    也难怪前军会如此骚动——敌军对祖逖显然是有过虐待的。现在要新军的将士们接受敌军的投降,就是在他们愤怒的边缘上试探。

    但愿祖逖伤势不重,桓景心中暗想,否则哪怕是自己也不再能接受对方的投降了,更遑论一般的士卒。

    祖涣推着祖逖向前,越来越近,透过千里镜,桓景分明可以看见他们都面容消瘦,面上还有鞭痕。虽然身着华服长袍,但显然是为了遮住其身上的伤痕。桓景的怒气愈发上来了,但为了大局,还是先忍着。

    祖涣推着祖逖向前,将要走出城墙的射程了,接下来自己就可以好吃好喝款待祖逖父子了。

    这时,意外发生了。

    好像有意让晋军知道一般,随着鸣镝的响声划过天空,十几支箭从城墙上一齐射向祖逖父子。祖涣赶紧格挡掉了一支箭,但已经被射中了大腿,待回头看时,一支箭正插在祖逖的肩上。

    真是岂有此理!

    “快去保护祖公!快!”桓景一边说一边上马。

    不需要桓景的命令,前军已经不等军令自行出击了。不顾高肃的劝阻,陈昭之带着骑兵迅速上前,向匈奴人的护送队伍冲锋。而后方步兵随即持斧跟上。

    匈奴人的护送队伍本来就是仪仗队加上宦官和侍从,眼下面对晋军先锋的冲锋,登时大乱,也没有人顾及受伤的祖逖父子。陈昭之凭借血气之勇,一路冲杀过去,直至祖逖父子身前,认出了父子二人,赶紧从马上跃下。

    他先将祖涣扶上马,正看去祖逖肩上的箭头,想将祖逖扶起之时。祖涣一惊,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

    “将军!家父上不得马!”

    而祖逖则是嗫嚅不言。陈昭之一愣,猛然向祖逖的下方看去,见到祖逖无力垂在手推车上的双腿,才忽然明白了一切。

    “祖公子,你先骑马回去!”他咬着牙说:“我来给祖公推车!”

    陈昭之将身上铠甲脱下披在祖逖身上,随后推车一路狂奔,直到回到新军阵中。此时匈奴出城的队伍已经被愤怒的新军士卒杀光了,而诡异的是,城中似乎没有再射箭。

    桓景来到阵前,见祖逖肩上中了一箭,又看见祖逖的双腿,不禁悲从中来:

    “不能及时救出祖公,是鄙人的罪过!”

    接着桓景剜去祖逖肩上的箭头,又接过煮过的麻布,亲手为祖逖包扎起来。祖逖则将先前的经历告知了军中众人。

    原来,在从石勒手上捕获祖逖之后,河东军士卒为了报先前箕关之战的仇,刘曜则是为了安抚河东军士卒,除日夜凌虐祖逖父子之外,还对祖逖处以膑刑。只是刘曜还担心没了回旋的余地,所以才没有处死二人。

    见祖逖父子被凌虐至此,又见方才城头上放冷箭,加上己方的将士将敌方出城的队伍砍杀殆尽,桓景大怒之余也明白,形势已经无可挽回。即使刘曜再要投降,也没有回旋和调解的余地了。

    “刘曜不仁,那么我们自然也不义,即日起开始攻城,不接纳投降!”

    他望向平阳城上,虽然不知道刘曜是怎么想的,但也不必知道了,接下来只要见到刘曜的人头遍是。

    而在平阳城上,刘曜也在暴怒之中,他可没想到竟会有属下抗命射冷箭。他径直来到平阳城南门,方才冷箭射出的地方,咆哮着:

    “是谁射的箭!检举射箭者,赏十金!”

    对!刘曜的求生欲一下子上来了:或许还有救,将射箭者拖出去凌迟,然后自己背绑双手出城投降,或许还能免于一死。

    一阵沉默之后,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满不在乎地出列:

    “在下知道谁射的!”

    “是谁?”刘曜急切地看着那人:“你报上名字,朕要重重赏你!”

    那络腮胡大笑:“在下麻秋,射箭之人也是麻秋!”

    刘曜大吼一声,须发尽起,拔出剑来,指着麻秋道:“你这家伙怎敢违抗我命令!不要命了?”

    “哼!”麻秋冷笑一声:“那陛下倒是来取我的性命啊!”

    “来人!将他拿下!”刘曜面容都扭曲了,握着剑的手直抖。

    可是,周围的士卒无一响应。

    “你们也不要命了么?快去杀了那家伙!”刘曜跺着脚。

    周围的士卒依然冷眼相视,不发一言。只有几个刘曜身边的亲卫上前想要拿下麻秋,然而麻秋身前的军士将戟一横,刘曜的亲卫也无法上前。

    “我看,不要命的是陛下吧!”刘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刘曜回头一望,心里已经凉了,那人正是匈奴河东军余部的首领刘铢,当下军中的副将。作为皇室远支,论威望、论血脉,刘铢本来无望继承大位,所以刚好躲过了靳准的清洗。

    匈奴本部以强者为尊。而经过桓景几轮劝降,刘曜的软弱展现无疑,现在又打算投降,还要惩治射箭者。这样一来,在河东军的将士眼里,刘曜已经不配做他们的统帅了。

    加上麻秋此前不断在军中鼓动,说刘曜打算投降桓景,然后出卖匈奴屠各部。麻秋又借着石勒的名义向众将承诺,说只要守住平阳百日,石勒自会回军平阳,于是河东的匈奴军诸将都站在了麻秋一边。

    此时,麻秋趁机高喊:“支持赵王的,赶紧站出来,和刘曜划清界限!”

    又一批刘曜的亲卫犹豫地离开了刘曜身边,此时刘曜的身旁只有几个亲卫了。

    刘曜彻底绝望了,大笑一声,涨红着脸,带着最后的亲卫挥剑向麻秋杀去,凭着高大的体型和厚重的铠甲,刘曜一连砍翻几个士卒,终于体力不支……

    “使君!平阳城守军杀了逆贼刘曜,将头从城上扔下来了!”

    “什么?”当斥候来报这个消息时,桓景正在整备攻城器械:“他们是识时务了,要投降了么?”

    “不是,贼军说刘曜和使君串通,所以杀了刘曜。抛下人头,就是为了告知使君他们已经投了石勒,绝不会投降!”

    那正好!桓景心想,已经没什么顾虑了,反正和守军不可能和解了,那么哪怕伤亡再大也要拿下平阳——何况,凭着新造的攻城器械,还未必会有多大伤亡。

    原来,先前桓彝在洛阳一战之后,许多实验用的辎重都毁于一旦。所以桓景不得不让燕燕重造攻城武器。好在这次进军河东,当地士族颇为配合,辎重运输道路通畅。所以桓景在平阳城下不过对峙几日,投石机、云梯还有轒辒车都已经到达了城下。

    平阳城内守军之所以敢杀了刘曜,完全断绝投降的可能,就是在于对坚固的平阳有所自信。桓景就要用这些攻城武器来摧毁敌方的自信。

    当日和次日,桓景先让军队故意歇息两天,城中将士都以为桓景见平阳城坚固,不愿攻城,只敢围城。于是他们还真信了麻秋所谓石勒百日之后必然回援的话。

    第三日整日,桓景也如前两日一样,只是让攻城器械稍稍靠近城墙。天色渐渐暗下来,城中将士见到高大的云梯和投石机,终于有些慌了。

    霹雳车或者说投石车,匈奴士兵并非没有见过。但这次晋军的投石器械,却长得分外不同。石头绑在一根绳索上,绳索则链接着一根长杆。

    刘铢和孙伏都不安地问麻秋:“我们在平阳,见识少,这些东西真有用?”

    “你们难道不知道么?当初你们汉国的天子刘聪,攻打小小的箕关关城,也用了霹雳车和云梯。还是攻不下箕关。现在平阳城比箕关还要坚固数倍,你们怕什么?何况你们看,那投石机离城墙还远呢!”

    麻秋话音刚落,只见晋军阵中,随着那有些古怪的投石机上的长杆一挥,一块巨石在绳索的牵引下,居然腾空而起。落在城墙前方大约三丈处。

    麻秋见晋军投石机能投出如此巨石,惊得毛孔一紧;直到看见巨石并未砸上城墙,才笑出声来。

    可回应他笑声的,却是另外三枚腾空而起的巨石。这一次三枚中有一枚击中了南门的城楼,一下就被城楼的一角砸得凹陷下去。此后整夜,四架投石机轮流朝城墙上射来巨石,城墙被砸得四处都是凹陷。

    正当守军被投石机压制得都不敢上城墙射箭的时候,晋军的弓手早就趁着夜色抵近城墙下向城中发射火箭。火箭上沾着少量的上郡产的石油,所以落到城楼的房顶上,和城中防御工事上面,都瞬间燃烧起来。

    巨石和大火,城墙之上已经如地狱一般,守军士兵都不愿意再上城墙了。但晋军并未乘机攻城,直到天空发白,晋军方才撤去。

    如是一连十日,每夜晋军都如是压制城墙上的守军。守军到了晚上,就只敢躲在射孔后观望,不敢上城墙对射。

    有的时候,桓景会命令前线的投石机和箭雨稍稍停一个时辰,等到守军以为晋军射光了箭矢,开始重新登上城墙时,又突然报以一轮巨石和箭雨,从而造成巨大的杀伤。

    直到十日之后的一夜,又是一如既往的用巨石和火箭压制后,桓景亲自指挥前锋趁夜色和火焰声音的掩护,抵达城墙下方,迅速攀爬城墙。守军一开始只道是投石机和火箭雨停了,还以为是晋军兵器供应不足了,或者就是像前几日那样骗他们上城墙,然后再施以巨石和火箭。

    可正是靠着守军这一松懈,桓景的前锋已经顺利在平阳城南门插上了旗帜。

    刘铢下了死命令,一面让士卒拼死也要守住南门,一面找麻秋商量逃跑事宜。可死守已经是徒劳,晋军先登的勇士一旦在城墙上站稳脚跟,那么局势就不会逆转了。经过一夜激战,平阳城终于失守,麻秋带着刘铢和孙伏都最终还是抛下了他们的部下,乘乱从平阳城中扮作逃兵逃出。

    晋军则在桓景的带领下进入了这个汉国昔日的都城。

第十五章 晋阳城下

    由于是攻城战,战胜之后,城中已经残破不堪。不光如此,由于先前屠各部的青壮皆被刘曜征入军中,而除了少数匈奴残部随麻秋逃出城外,大部分不是战死就是被俘。一时城中唯有老弱妇孺,连个主持事务的人都找不到。

    平阳城中武库里除了箭矢几乎没有什么武器了;而宫殿中也无甚宝物,四处可以见到宝石和金银被从浮雕上抠下的痕迹;唯有粮仓尚且充实——可见在这半年里,刘曜将先前匈奴人从各处掳掠来的财物全去换了粮食,来为在平阳城的坚守做准备。

    可惜他没想到自己是被内部的同族杀死的。望着损毁严重的平阳城墙,桓景不禁想起当初刚刚进入洛阳时,洛阳残破不堪的情景,自己若是顺势毁了平阳,也可以说是为洛阳的毁灭报了仇。

    然而,不能让仇恨影响人的判断。平阳是通往晋阳的枢纽,城墙稍稍修缮,也可以为自己所用。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做当初刘曜烧毁洛阳,却弃之不守的蠢事。

    他决定将平阳城中所剩的居民,全部从平阳迁出,就近卖个人情分别交给河东的裴家、柳家、薛家管理。而让自己的军队接管了这座城市。

    正当他思索之时,冉良带着四处的情报进入了营帐。

    “祖公伤势如何了?”桓景盯着帐中一角的并州地图,并没有回头。

    “祖公的肩伤并无性命之虞,但是……因为膑刑,那双腿已经不行了。”

    “传令下去,先尽快送祖公回长安”,桓景微微叹口气:“对了,说到长安,长安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有!天子送来口信,说既克平阳,获逆贼刘曜之首,就可以班师奏凯了。”冉良带来了长安送来的消息:“大将军以为……”

    “军国大事,非孺子可知”,桓景摇摇头,走向地图:“平阳城是攻克的,而不是投降的,所以已经拖慢了不少速度。兵贵神速,石勒后方空虚,宜速发兵晋阳。趁着石勒还在兖州之时,说不定能拿下整个汾河平原。”

    这时,他方才回过头来:

    “传令下去,让桓宣接管平阳军务,让卞壸从闻喜县来平阳主导粮运。知会各部将准备干粮,留五千人在平阳镇住局面,剩下的大军随我继续北上!”

    “唯!”

    于是城破后次日,桓景就率两万人马轻装北上,打算趁石勒还没有回援之际,拿下晋阳。

    而千里之外的浚仪,在徐光吹嘘自己安插麻秋从而成功阻止刘曜投降时,石勒也接到了平阳传来的战报。听君子营中的文吏念完战报之后,石勒冷冷地盯着徐光,不愠不火地说:

    “桓景拿下了平阳。”

    石勒的暗示再明显不过:说好的平阳能够在自己撤军之前守住呢?说好的能够守三个月呢?

    徐光支支吾吾地辩解:“臣下听……听麻秋说,他杀敌无数,打退桓景三次进攻,现在已经顺利向晋阳方向转进。”

    “桓景拿下了平阳。”

    石勒不为所动,继续不依不饶地逼问。徐光没奈何,终于承认自己的计策失败了:

    “胜败兵家常事,臣也没想到刘曜的残部如此不堪一击,才撑了半个月就失败了。不过既然刘曜已被臣的细作所杀,大王至少可以顺利继承帝位,也不失为一件喜事。”

    “喜个屁!这帝位是孤自己打下来的。”石勒嘴上叱骂,但心里终于微微转忧为喜。

    但这种丧事喜办的做法还是没法解决问题,石勒不禁转而想起被自己冷落的张宾,但心中依然有些许疑虑:

    “右侯,不听汝计,至于今日。如今后方空虚,该如何是好?”

    张宾乘势劝石勒罢南征之计:

    “依臣之见,当率主力入洛阳,进攻潼关。至于兖州,以偏师留守即可,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弃之。”

    “但若是王敦以主力来攻兖州呢?”

    石勒忧虑的是听建康的探子来报,王敦虽然磨磨蹭蹭了数月,但已经发兵八万到寿春了,即将与逃到谯城的王应、王含会合。单就账面的实力来看,王敦兵力是多于自己的。

    “首先,王敦多半没有北伐的胆子。即使要来进攻兖州,尽可以从陈留、高平撤出,留濮阳、东平、济北三郡牵制即可。大王,王敦什么时候都可以打,但桓景一日不除,则壮大一日,终究成为心腹之患。”

    张宾提出弃地之后,石勒犹豫不决。

    群臣面面相觑,但徐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大王自起兵以来,所向无不披靡,岂有弃地而得天下之理?何况难得王敦集结江东军士前来会战,正是一举讨平,全取中原之际。若桓景袭扰后方,可遣石虎击之,何忧也?”

    徐光明白,石勒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来去自如的流寇了,在建都襄国之后,就尤其看重土地,那么对于弃地,是不可以接受的。

    张宾尽力辩解道:

    “石虎虎狼之士,不可轻用。何况即使现在让石虎从襄国发兵晋阳,估计已经晚了。桓景肯定在前往晋阳的路上了。”

    徐光赶紧打断道:“晋阳城坚,可坚守直至石虎回援。右侯不欲让大王南下乎?”

    石勒本来就心烦意乱,见臣下争斗,也拿不准主意。这时,突然有传令兵说有紧急之事,请求进见。石勒赶紧召其入内,得到的却是另一个惊人的消息:

    石虎已经在数日之前就集合襄国的禁军,发兵晋阳了。

    石勒又喜又忧。喜的是后方无虞,忧的是石虎居然能够擅自调动军队,这是大忌。

    “石虎擅自发兵,如胜,不可封赏;如不胜,可斩也!”张宾立刻进谏。

    “右侯怎可离间大王叔侄?”徐光反驳道,又顺便撒了个慌:“石虎之所以出征,其实还是臣下的错。前些天大王说晋阳空虚,臣就让人赶紧联络石虎,让他加强晋阳的防备。恐怕是他会错了意,臣该死、该死。”

    徐光当然没有联络石虎,但这样说就等于把罪责揽到自己头上,无非也就是个传话的失误;但若是具实以告,恐怕就是个不听军令,擅自行动的大罪了。

    虽然不知道石虎是从哪里得到要进军晋阳的消息,但既然能成就自己的计策,那么徐光也就乐得装个糊涂。

    “徐光!”石勒终于眉头舒展,露出赞许之情:“你错得恰到好处,正好可以两全。倒是右侯如此怀疑虎儿,难道有私怨?”

    “是臣多疑了。”张宾只得致歉,心想自己这下又无法制止石勒南下了,石勒和王敦的交战已经不可避免。

    至于石勒已经猜出张宾不想让自己南下的心思,心中开始对张宾厌烦起来。但更重要的还是张宾敢于插手自己家事,总是为难石虎,也不知道是图什么,将来恐怕难以控制。

    自此之后,石勒有了让徐光替代张宾的想法。

    七月初六,桓景带着两万人出现在晋阳城南。经过斥候来报,晋阳城似乎较为空虚,只有从平阳逃去的麻秋等人带着数百残兵尚在守御。

    若是如此,虽然桓景未带攻城辎重,但晋阳大概急攻可下;即使一时受挫,至少可以消耗敌军,清扫城池周边,为接下来辎重部队的到来做准备。

    可是此时东面的天空下,传来突然了马蹄声和号角声。只见一支庞大的军队出现在了晋军侧翼,宛如黑云一般——石虎带着襄国的禁军,加上强征入伍的流民,急行军赶到了晋阳城外,却不入城,转而带着主力袭击桓景的侧面。

第十六章 不动如山

    石虎的到来是桓景和全军完全没有料到的,即使斥候也没有及时传来消息——石虎的先头部队皆是骑兵,斥候即使发现也是几乎在石虎军队出现的同时才来得及回营报告消息。

    后续的辎重部队尚有两日路程,现在桓景手下皆是轻装,而石虎的先锋骑兵虽然只有万人左右,但至少一大半都是人马具甲。晋军扎营处西侧是吕梁山山麓的龙山,东侧不远处则是汾水。现在石虎的骑兵显然已经渡过了汾水,形势变得危急起来。

    李矩见敌军势大,赶紧劝谏桓景稍稍后撤。

    “具甲骑兵锋锐难当。扎营处地平,不如退回龙山,依山势据守。同时可在营中稍许遗弃财物,来让贼兵相争,留出时机来给我军重新列阵。这样或许可以撑到后续兵力赶到。”

    桓景用千里镜向敌阵观察,见敌军军容齐整,旗帜飘扬,身上皆披黑甲。虽然还不知石虎是发动了禁军前来支援,然而光是这阵势就可以知道对面是一支精锐。

    “不可退。”他放下千里镜,急急上马:“贼兵训练有素,非一般流寇可比,可不会被一些财物所迟滞。若是我军在敌阵前换阵,那么不光是露怯,也会自乱阵脚。”

    他骑马奔至阵前,唤来诸将至前军听令:“贼兵兵精,无我号令,不可擅自出营追击。骑兵作为预备,除非一翼溃败,否则不可轻动。各位可各回鹿角后布置。”

    诸将依命而去,唯有王仲坚留下。他是守营帐东面的,面对的是敌军的中坚:

    “大将军,东面兵力可能不够。”

    “我明白,等下我就在东面坐镇,预备的兵力也会全数支援此地。”桓景已经胸有成竹:“倒是你需要竖麾盖、立大纛在东面军中,来告知全军,我就在东面营地。”

    “但是……”

    王仲坚本来还想争辩,毕竟大将不宜以身犯险。但他忽然想到桓景一向谨慎,这次他自己都敢在阵前,可能说明真的早已有了对策。他立刻欠身而去。桓景也随之来到了东面营地。

    同一时刻,骑在马上的石虎远远望见晋军举止如常,心中稍稍起了一点疑心:莫不是有诈。

    根据斥候的报告,晋军皆是轻装前来,辎重尚在数十里之外。那么自己带着一万具甲骑兵,以重甲凌轻装,以骑制步,换作其他对手,应该会因为恐慌而寻求上山坡重新结阵——然而,桓景阵势不动。

    作为桓景老对手的石虎深知桓景不是轻率之人,那么对手这样放心地在平地扎营,着实有些反常。

    “黑槊龙骧军先不动,让弓骑袭扰之,使其不能休息!”

    所谓黑槊龙骧军,乃是由石勒老营精锐加上段部残余的鲜卑铁骑重新编练而成的一支具甲骑兵。编练此军时,石虎正在河北留守,在练兵过程中多有助力,所以倚之为本部心腹。

    “我反对!素闻桓景所部长于弓弩,让弓骑和对方的弓弩手在平地上对射,是自讨苦吃。”

    说话的是本为赵军中军左司马的郭敖,作为和石勒起家的燕云十八骑之一,此次他是被小辈石虎胁迫而来。要不是看在石虎在军中威望颇高,而且桓景确实在向晋阳进逼,本来无意顺从。这次见石虎反而犹豫不决,他自然也要唱个反调。

    “那郭将军以为若何?”石虎笑道。

    “平原之上,当以铁骑揉之,重甲击之,如何不克?少将军若无意让黑槊龙骧军出战,我自带本部两千精骑,可以一举破之。望少将军不要阻拦!”

    石虎略一挑眉:有这么个自愿帮自己淌水的货色,正好不需要自己浪费心腹兵马去试探桓景营地的虚实了。

    “郭将军果然勇武,小辈怎会阻拦,来人给郭将军上酒!”

    郭敖饮酒尽,就带着随自己起家的亲卫骑兵向桓景营地的东面冲锋。作为久于战阵的将领,这个选择也很自然,桓景营地的东面最近,而阵地又呈一宽大的横阵,面对楔形阵的骑兵,就好像面对刀子的肥肉。

    “胡骑冲锋了!”

    前方斥候有些慌张地返回营地,但其实不用他来通报,端坐在前军后方的桓景早已看见了前方奔袭而来的骑兵。

    “前军退往鹿角之后。”

    手持长矛的前排将士听令迅速退往第一层拒马之后。随后后排弓矢齐发。郭敖的骑兵着重甲,虽然也会箭矢被从甲缝中射入,但既然身着重甲,除了个别倒霉蛋之外,死伤并不大。

    “下马步战!下马步战!”

    郭敖的骑兵纷纷大喊,毕竟拒马这种东西也不算罕见,而且拒马之间总有缝隙,那么在拒马缝隙处下马,并搬离周围拒马,为后续骑兵前进排出道路是常见的战法。

    这时晋军的弓矢忽然暂歇,前排的矛兵迅速从两翼撤去,好像在为什么东西让开道路。

    “动作快点!”郭敖见晋军的矛兵后撤,还以为被己方的兵势吓破了胆,于是赶紧催促士卒加速搬开拒马,并让先锋上前追杀。“前锋随我追击!”

    可他话音刚落,忽然,伴随着晋军军阵中几声金石相撞的声音,他耳畔也听见了“嗖”地一声,只见身旁一个身着重甲的百夫长从他身旁飞了出去。待他定睛一看,那百夫长已经被一截三尺长的马槊状的“重箭”贯穿,死死地钉在地上。不!那分明不是什么“重箭”,简直就是短矛。

    不光是他身旁的百夫长,方才随着他命令前进的那一批老营精锐仿佛被镰刀收割一般,成片地倒下了几十个,都是被这种“重箭”所贯穿。因为仗着重甲,冲锋队形紧密,甚至有不少“重箭”一连贯穿了两个军士。

    向晋军军阵望去,郭敖看见了前方出现了数百张床弩,分作三排。不可能,明明斥候说桓景是轻装前来,怎么可能随军携带如此巨大的床弩。

    “第二排!射!”

    随着一声命令,郭敖亲眼看见了第二排的床弩的齐射:那金石相撞的声音是用大锤猛击扳机的声响,而方才的“重箭”就是用晋军军中短矛改制而成的箭矢。虽然只有数百张这种床弩,箭矢还达不到遮天蔽日的效果,但对于在拒马缺口处密集结阵的敌军而言,这种无视铠甲的杀伤,和对心理的震慑是显著的。

    第三排!射!”

    随着三排床弩齐射完毕,郭敖第一批冲锋上前的重甲军士已经损失半数,剩下的心惊胆裂地撤回去,根本无心再战。郭敖还想凑出剩下的敢战之士继续向前冲击,毕竟床弩射击的间隙是绝佳的冲击机会。然而最早射完的第一排床弩用一阵齐射,打破了他的幻想。

    床弩分为三排,就是为了在用齐射对敌军造成士气打击的同时,持续不断地对敌军进行输出。

    七八轮齐射之后,敌军已然呈崩溃之势。这时,桓景方才下令部下的斧兵身着轻甲出击,彼竭我盈,自然无往不克,一路将前来进犯的敌军逐出营外,缴获了千余副重铠。除去被床弩射了个对穿的之外,还有不少重铠是主动丢弃的。对于轻装来此扎营的桓景来说,这种重铠确实是急需之物。

    “大将军!我们骑兵也要追击!”陈昭之见王仲坚部的斧兵立了功,也跃跃欲试。

    “不可,这只是敌军的先锋而已。石虎不是莽夫,现在若是让骑兵杀出去,到时候他们后续骑兵杀到,你们前有拒马,后有敌军骑兵,就全完了。”

    在先前郭敖冲阵之时,桓景早就用千里镜看见了石虎后军并未移动,可知石虎还有别的打算。所以骑兵作为预备队,不可轻动。

    而在石虎营前,郭敖只带着数百残兵,狼狈逃回,向石虎报告:

    “少将军,鄙人无知,望军法从事!”

    可石虎却像闻见了血腥气味的老虎一般,露出了微笑,亲自扶起郭敖:

    “若非将军亲身犯险,小辈如何知道桓景那厮的布置。如今看来,桓景的招数和麻秋不差,不过床弩、斧兵而已。

    “虽然不知他们是怎么轻装运来这么多床弩的,但显然他们将床弩布置在营地东面。床弩难以移动,可绕道后方突破。此时敌军正是骄傲之时,正可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第十七章 制骑

    晋军营地中的欢呼没有持续多久。

    击退郭敖的进攻后不过一个时辰,桓景远远望见石虎一直徘徊不前的主力终于动了,赶紧下令先前在东面营地的中军分出一部分兵力支援两翼和后方。

    驻守南北两翼的分别是李矩部和邓岳部。至于营地西面紧接龙山,地势不方便马匹驰骋,所以桓景可以放心只让裴诜、柳卓这些河东的士族带着他们的家丁据守。

    不过须臾,石虎的骑兵已经接近了晋军的阵地南北两侧,开始以环阵放起箭来,晋军的弓弩手立刻还以颜色。桓景在千里镜中看到,石虎的主力则稍稍向前移了一些,渐渐接近晋军大营东面。

    本来面对弓骑兵在两翼的进攻,桓景以为石虎是要从两翼突破,所以先用弓骑来骚扰使自己的将士疲惫。可石虎的主力具甲骑兵却在朝着自己东面的阵地移动,难道还是佯攻?

    这种情况下,桓景不敢将床弩挪开,仍旧坐镇东面。

    可正在这时,石虎的主力忽然加速,整齐地分开成两翼,朝晋军南北薄弱处包抄而去。

    骑兵之所以令人生畏,除了速度和冲击力,还是在于随时能够在局部形成优势,打开局面。现在桓景的中军,还有由骆驼带来的辎重都在防备东面营地,已经来不及回援两翼了。

    石虎的骑兵持黑槊,人马皆被黑甲,仿佛死神一般,从南北两翼的拒马缝隙直直切入。这次冲锋的骑兵仗着人马具甲,直接在晋军的军阵中往来无忌,左冲右突。

    赖有识字率加持,桓景部下训练程度较高,尚且能死战不退。然而李矩和邓岳手下军队到底不如桓景的中军,已经渐落下风。李矩当年在荥阳与刘曜曾经多次作战,所以部下尚且能在退却后重新结阵;然而邓岳所部本来不少是船工组成的水师,后来征召也以步兵为主,其中不少人甚至从来没和北方的铁骑作战过,已经隐隐有了崩溃的趋势。

    “大将军,北面快要支撑不住了!”军中斥候紧急回报。

    桓景用千里镜观察战场,见石虎的兵力除了方才郭敖部尚在修整,其余已经全数进入战场,知道是时候动用骑兵预备队了。

    “陈昭之,足下方才不是请战么?现在是让我们的骑兵反击的时候了!”

    “大将军,你再不说我也要请战了!骑兵队已经准备完毕!”

    “好,照原先操练的办!”

    原来,自从临晋之战后,桓景就发现这种轻兵结营时仓促应战或许会成为和北方大股骑兵作战的常态。所以对于结营时的情形都有演练。所以骑兵队此次出击,可谓是驾轻就熟。

    此时北面,石虎的心腹牙门将张弥杀得正兴起。本来这一路算是偏师,却没想到比石虎亲自率领的南面攻势还要迅捷。此处的晋军似乎对抗马队还不算熟练,所以黑槊龙骧军在晋军营地中来往自如。少数冲在前面的骑兵已经冲入营地腹地,准备趁势放起火来。

    这时,他们忽然发现战马似乎放慢了脚步,任自己怎么鞭打,都不肯再往前一步。奇哉怪哉,难道晋军有什么妖术?

    正当他们疑惑之际,只听见前方一阵像牛哞又像马叫的低沉长鸣,石虎的骑兵抬头一看,才发现一大群毛发黄色的高大“怪兽”正朝着自己缓步奔来。这些怪兽比坐下战马明显高出一头,散发着古怪的恶臭;在战场的血腥味中,这种混杂着干草气味的恶臭尤其骇人。骑兵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先前一往无前的豪勇也消失殆尽。

    这自然是桓景骑兵队中的骆驼。见邓岳的防守即将被打穿,桓景也把压箱底的宝贝拿了出来,并让骑兵队中最勇敢者来驾驭,向战场的薄弱处发起反冲锋。

    被惊吓的不止是骑兵,还有其坐下战马。一个羯胡骑兵坐下战马一惊,高耸起双蹄,竟然将主人掀下马来,向后奔逃。骆驼骑兵越来越近,战马本能的反应再也抑制不住,纷纷连带着坐上骑兵向回逃窜,与后续赶来接应的黑槊龙骧军撞作一团。

    羯胡骑兵进退不得之时,骆驼骑兵正好追上,将长矛插入具甲骑兵防守薄弱的后背。而方才已经几乎绝望的邓岳,也重新鼓起勇气,带着最后一支还未投入战斗的斧兵也冲入战阵之中乱砍起来。

    一时间,喊杀声响彻营地北面,混战之中,具甲骑兵体态笨重,反而不好转身。张弥的手下纷纷要么是被长枪挑落,要么是被斧头砍断了马腿,接着晋军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方才在马上耀武扬威的黑色铁罐头开了壳。

    张弥赶紧让部下骑兵退兵,毕竟他素知石虎的脾气,可担待不起石虎的责罚。在承受着巨大损失的同时,这一部黑槊龙骧军终于退到了拒马外的开阔地上。此时,晋军仍在追击,只是骆驼和步兵的速度较慢,在追出营外后,终于被拉开了差距。

    见晋军已经脱离了拒马的保护,张弥心想,或许是时候回军重新冲锋一次:“重新列阵!准备冲锋!不然战后少将军可要责罚了!”

    但还未及张弥的部下列阵,陈昭之早已经率骑兵队主力杀到其阵后方,此时敌军人困马乏,胆气已丧,稍作抵挡就士气崩溃,人人各自逃命,分成几路仓皇北篡。陈昭之冲杀一阵,逮住其中一路一直追下去,直到将其尽数俘获方才返还。

    而正当北面的骑兵和邓岳部通过夹击将张弥击溃之际,南面的石虎听闻北面已被击溃,也立刻拔马回军。营中骆驼队追之不及,算是让石虎全师而还了。

    待骑兵回营,桓景统计起伤亡比例,发现北面伤亡最大,而战果也最大,敌军光是战死的加上俘获的就有两千余人,丢盔弃甲、带伤逃散者不计其数。而正面应对郭敖的莽撞冲锋,和在石虎撤退时的追杀,又收获了千余人的战果。当然晋军自己的伤亡也不小,大约三千有余,面对重骑兵为主的敌军精锐,这算是不错的战绩了。

    按照俘虏的说法,石虎的先锋骑兵约有万人,现在至少损失三四千人,大概这两日无力发动新的进攻。桓景决定是时候该思考接下来怎么办了。

    首先听俘虏所说,石虎的主力步兵尚在赶来的路上,大约有两万左右人马,再加上晋阳城中的守军,总数仍在三万之数。

    而自己虽然手下有两万人,经过一天的战斗,损失同样不小,即使接下来带着辎重的援军赶到,恐怕军队总数也顶多就能达到三万多人。

    数量相当的情况下,加上汾河的阻隔,天然容易形成对峙之势,那么这次进攻晋阳的突然性已然丧失,再待下去和石虎对峙已经意义不大。而若是石勒趁势回军,那么情况就更加不妙了。

    正当桓景犹豫之际,长安方向到来的使者传来了两个消息。

    其一是郗鉴从潼关回报,说石勒并无北上回援的意思,而是南下率军围住了谯城,王敦带着主力也北上谯城,与围城的石勒军对峙,城下大战一触即发。

    其二是张寔带着一万凉州兵向长安进发,说是奉司马绍的诏令,特来觐见。

    如果说第一个消息基本保证自己撤军后,河东不会立刻遭到攻击,给撤军创造了可行性。那么第二个消息简直就是在催自己回去。

    毕竟虽然自己尊奉司马绍为帝,但到底拿他做个傀儡看待,只是行事远比王敦体面,平常监视也比较放松。可万万没想到监视一放松就出了问题。在立司马绍为帝之后,桓景暂时以摄政为名,诏令都由自己上呈,再让司马绍走个形式批复。

    可这次让张寔入长安的诏令显然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那么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这是司马绍送出的密诏。

    要么是张寔自己伪造、或者误读了诏书。

    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都十分吓人:前者说明自己内部出了内鬼;后者说明张寔不服自己作为大将军的地位,想带兵来长安来闹一闹。但仔细一想,自己和张寔的地位问题,终究会有个摊牌的时候;自己和司马绍的关系,也需要再度被明确。

    于是在得到消息的当天,趁着石虎的骑兵尚在休整,桓景立刻拔营撤出了晋阳前线,又派出信使让辎重队立刻折返平阳。经过数日急行军,终于抵达平阳,算是进入了安全的地界。

    桓景让李矩留守平阳和河东,自己带着中军匆匆向长安进发。

    而正如桓景所料,一路撤退之中,石虎果然并未追击,甚至没有派兵去平阳骚扰。

第十八章 权臣竟是我自己

    桓景将主力交由桓宣留守平阳之后,自己带着五千骑兵,迅速西进,日夜兼程,一路密不透露消息。

    当桓景的骑兵出现在长安城附近时,正是深夜。从路上哨探得来的情报来看,张寔确实带着兵来到了长安,主力暂时驻扎在城外。探知了张寔带来的凉州兵驻扎位置之后,桓景略一思索,直接向城门处进发。

    “大将军,若是长安已经叛变,倒向西平公(张寔),该如何是好?”冉良远远望见长安城戒备森严,不禁担忧道。

    “且不论西平公来意如何,这次他敢于深入长安,必是得到了天子的授意。留守长安的是游子远,他是胡人,反而不会计较天子的律令,而是效忠于个人。冉良,你直接去城头见游子远!”

    “唯!”

    冉良便衣单骑向前,飞马来到城门下,戍卒见状持戟阻拦,冉良在马上大呼。

    “我有要事禀报游将军,快带我去见他!”

    戍卒们稍稍迟疑一阵,不敢妄自做决定,最终选择带着冉良长官游子远。游子远一见是冉良,又向城外望去,见远处隐隐有军队,立刻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也不犹豫,立刻打开了城门,桓景的骑兵随即鱼贯入城。

    入城之后,桓景带着部下先是直扑武库,又在游子远的引领下拿下了宫禁,兵不血刃地重新掌控了长安城,而驻扎在长乐宫的张寔尚在酣睡之中。

    “桓大将军回长安了,望西平公出迎!”

    张寔惊醒之时,已经几乎拂晓。远远望去,长乐宫之外,全是士兵。而宫外则是桓景部下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他的身子僵了片刻:桓景怎会回来得如此之快,此时自己身边不过数百亲卫,凉州军的主力全在城外。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哆嗦,终于缓缓从榻上起身,来到宫门前,不敢抬头看桓景。

    “丈人来到长安,小婿未曾亲迎,可谓失礼之至。”桓景半是调侃地说着。

    张是整理好衣冠,作揖道:

    “老夫思女心切,故不得不速速进入长安,此人情之常也!望大将军谅解。”

    “西平公思念女儿,尽可写信给兰英,让她回娘家。若来长安看,姑臧至长安商路通畅,也不必如此戒备吧。何况西平公住在长乐宫,也太不尊重天子了。小婿府上有客房尚佳,可供西平公一住,与女儿互诉衷肠,岂不快哉?”

    桓景没有挑明,但他凌厉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张寔自知理亏,只得尴尬一笑:

    “长乐宫确实不是臣子应该居住的地方,大将军快带我去府上见女儿吧。”

    其实,桓景自己把城外的建章宫改成了大将军府,本来也没资格指责张寔。但之所以拿居住的地方说事,就是教这个老丈人知道,他很清楚对方住在长乐宫是想干什么。

    张寔随即被恭送去城外建章宫。城外的凉州军队由韩璞率领,正驻扎在建章宫旁,此时也刚刚得知桓景入城,张寔已经被控制的消息,赶紧遣使向桓景表示恭顺:

    “西平公是听天子诏令入城的,我等也只是听命而来。”

    张寔说自己是思念女儿入城,而他的部下韩璞则表示张寔是听的天子诏令,实在是自相矛盾到可笑的地步。桓景稍稍一细想,再向几个随张寔而来的凉州士人查证,逮住宫中的侍从一问,基本上还原了事件的全貌。

    原来,在桓景拥立司马绍,又自立为大将军之后,张寔虽然得到了西平公和司空的虚衔,然而心中还是感到些许不快。毕竟十年之前,他就已经在父亲手下任凉州司马,而那个时候桓景还不知道是豫州哪个地方的野小子;谁能想到桓景竟然绕开自己,拥立了司马绍,做了大将军呢?

    这时,司马绍送来诏令,调凉州军入长安;加上兰英信中也说到,桓景带着主力出征,长安空虚,自己在家中寂寞。于是张寔认定这是个机会,不顾弟弟张茂,以及阴元、韩璞二人的劝阻,执意带兵进入长安。

    不过,张寔倒也没有谋夺天下的意思,只是出于一时冲动,想让自己这个女婿见识见识自己的利害,至少凡事多过问他的意见,再给自己和家眷多加些爵位。所以自从抵达长安之后,凉州军也秋毫无犯,连桓景的家眷也未曾侵扰。

    随着凉州军卸甲以示诚意,一切终于都安定下来。这次长安城的突变,未曾造成一人伤亡,实在是万幸。

    但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桓景才开始有些后怕,幸亏长安守将游子远和长安的守军尚且忠于自己,而且军队从晋阳撤离还算果断。否则若是自己在晋阳前线鏖战,而后方出事,那么就全完了。

    稍稍一复盘,桓景就发现了关键。张寔虽然自傲,但也算是依天子诏令而行,并没有真想谋反。而凉州军如此快地倒向自己,加上在张寔出行前的劝阻,也说明凉州的士人不想和自己为敌。

    那么一切的肇始还是在于司马绍。自己待这个聪明天子太松了。

    从前阅读史书时,桓景也觉得权臣都是大恶人,而被权臣挟持的天子可怜之至。比如董卓如何凌虐汉室,曹操如何挟持天子,在作为读者的桓景看来,都是些大逆不道、残害忠良的恶行,是要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

    可现在,权臣竟是我自己。

    掌握着军队和权力的权臣,与掌握着名分的天子,有着本质的矛盾。权臣的手下想要权臣再进一步,登上帝位,自己也可做个从龙之臣;而天子则会认为指挥军队、行使权力的权臣本身就是威胁。所以自从伊尹以后,除了少数情况之外,权臣和天子之间,总得倒一个。

    而唯二的例外,无非是周公、诸葛亮,他们都鞠躬尽瘁,并最终还政于天子。原因说简单也简单,周公和诸葛亮没有什么私心,也没有篡夺大位的野心;而作为被辅佐的对象,周成王和刘禅,要么弱小、要么才能平庸,所以倒能相安无事。

    但桓景不禁扪心自问:你真的想做周公么?

    在迎立天子后的这几个月里,桓景在名分上甚为谨慎,只给自己加了大将军、尚书令和雍秦二州牧,也没有弄什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花样。侍奉司马绍也算周到,并无逾矩的行为。饶是如此,司马绍显然还是不甘心做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关中是自己打下来的,帐下军队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文臣武将都是自己的亲信。若非考虑到统率天下的名分,桓景本来可以不必立这个天子的。

    何况司马家的天下本来就是偷来的!

    想到这里,桓景不禁捏紧了拳头,心中真想像后世高澄那样暗骂:“朕!狗脚朕!”

    事已至此,君臣之间显然不再可能有什么情分了,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他于是带着亲卫径直进入未央宫,伴随着铠甲撞击的声音,和如林的戈矛。宫中的侍从作鸟兽散,避之不及。司马绍身着冕服,端坐在龙床上,坐得笔直,声音却微微发颤:

    “大……大将军凯旋而归,实乃天下幸事!”

    桓景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既然是天下幸事,陛下为何如此害怕?”

    司马绍涨红着脸,不能回答。

    “听闻当初诸葛武侯北伐之际,正是大败宣帝,获甲首三千之时;可那蜀后主却以思念为故,实则疑心武侯,召他回成都,故而功败垂成,这才有了大晋的天下。

    “如今晋室倾危,臣带着全军孤身在并州血战,却不料竟然使陛下害怕。陛下可不要学刘禅啊!”

    虽然桓景完全把演义和正史弄混了,让真正熟读三国志的卞壸不免摇头,然而暗示的意思却是清楚的:和诸葛亮一样,治权、兵权都在自己手上,自己可以选择像诸葛亮那样做个忠臣,也可以选择不做。

    “有小人劝朕说,要西平公入长安,可以和大将军互相制衡。现在看来,大将军忠心耿耿,朕就不该召西平公入长安,徒生枝节,致使爱卿误解,反而耽搁了前线的事务,是朕错了。”

    司马绍见桓景暂时没有篡逆的意思,语气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冷淡了,这才勉强能够答话。

    好一个聪明天子,身段倒是一下软了下来,桓景见司马绍也算识大体,不好再说什么重话。但以后的监视可是少不了了。

    “三人成虎,将来臣必然还要经常出征,陛下可以问计于臣的心腹,这样就可以免于被小人蒙蔽。臣观将军游子远虽然是胡人,但知兵法,又忠实可靠,可以作为光禄勋。”

    桓景想来,自己还是疏于防范,竟然让王仲坚任管理宫禁的光禄勋一职。但作为白云坞出身的嫡系,王仲坚虽然可靠,但一旦有战事,自己必然将其带离长安,那么等监管一松懈,聪明的司马绍一定有办法送出密诏,也就有了这次事件。

    反而是游子远适合做光禄勋。作为先前的敌人,现在除了自己和羊献容,这个胡人在长安可没有其他的亲信了,正是所谓孤臣。当初汉武帝用金日磾,也是这个意思。反倒是带着这个胡人出征,就算游子远再忠诚,自己的部下恐怕也不会对他完全信任。

    听完桓景的建议,司马绍舒了一口气:

    “大将军说得是,朕都准了!”

第十九章 豫州沦陷

    离殿之后,桓景又向部下探询了一番口风,尤其是留守长安的文士,和凉州来的士人。

    出乎桓景意料,相比于拥立司马绍之时的众说纷纭,这次士人和将士的观点竟然空前一致,他们都选择站在桓景一方,而且即使是废立天子,也并不反对。难得的是,即使是刚刚在长安城放下武器的韩璞、阴元也是作如此想。

    原因也很简单,在击退刘曜之后,关中至凉州难得过了大半年安居乐业的和平日子。而这次并未流血的动乱,却唤醒了大家对于先前司马邺在位之时的回忆,那个时候,天子、南阳王还有张轨互相争斗,关中无一岁不乱,而凉州商路断绝。而后来刘曜入主长安,为了对付陈安和氐羌,也是对百姓课重税,加徭役,民不堪其扰。

    这种日子,大家不想再过一回了。

    从凉州至关中,人心思定,对于安稳的渴望,压过了忠于天子的想法,即使对于熟读经史的凉州士人也是如此。本来凉州人就反对张寔带兵入朝的行为,既然长安已经被桓景控制,胜负已定,那么也就更不需要支持张寔了。

    而这个时候,桓景正好接到了张茂从凉州发来的密信。这封信是张茂在张寔离开姑臧不久,就遣密使一路绕开张寔的行军路线送来的,所以延迟了许久才到。

    “吾兄性狂悖,行止乖张,此行若在长安为乱,大将军可遣兵讨之,无需顾念凉州人心……

    “……吾已密令牙门将韩璞、长史阴元倒戈以应将军,此万余凉州军可留驻长安,以助关中防务。”

    见凉州人如此识时务,这下桓景彻底安心了。原来韩璞的投降并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早就出自张茂的授意,看来连张寔的亲族都站在自己一方。

    本来他拥立天子,就是想借着天子之名来压住张寔一头。毕竟自己和张寔本是同盟,并不存在上下级关系,凉州的骑兵再强,也根本调遣不动。然而这次天子和张寔率先发难,反而给了自己绝佳的借口,借助张茂的力量,在凉州士人无人反对的情况下,桓景可以名正言顺地收编留驻凉州的这一万人,并且获得了更换凉州官吏的权力。

    这不光解了关中兵力不足的燃眉之急,还彻底将凉州划归治下,可谓是因祸得福了。

    既然内部无人反对,桓景于是将司马绍的内侍统统撤换了一遍,全由新军年老退伍军士或者家眷担任,并且让文吏随行以注起居的方式将司马绍管束起来。这样一来,司马绍终于是近乎被软禁了。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桓景方才回到府上,正撞见张兰英在王雍容和燕燕面前痛哭,说是因为她的不是才惹出这么大祸事。至于张寔本人,听监视者来报,说他自从交出权位之后,战战兢兢,闭门不出,连送去的餐食也不敢吃,生怕有毒。

    失去凉州士人支持的张寔已经没有威胁了。见张寔这番光景,又想起兰英已经怀孕数月,桓景带着张兰英去软禁张寔的地方,给了自己老丈人一个台阶下:

    “老丈人老糊涂了,凉州刺史之位本来应该有轮替,也是自然。现在令弟来当凉州刺史,也是张家人。丈人您自可留在长安,等几个月之后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岂不快哉?”

    于是,赦免了张寔的罪过,但削去他的职位,免为庶人,出行也受到限制。同时,桓景改立忠于自己的张茂作为凉州刺史,让高肃远赴凉州做司马,

    至于阴元、韩璞,桓景以韩璞为将、阴元为长史,来管理张寔带到长安的万余人马。桓景在东西南北中五军之外另设凉州军,将这万余人马稍加精简,淘汰老弱者得到八千人之后,纳入原先新军耕战一体的体制,并让寒士构成的教师深入军中扫盲。

    一个月之后,九月初,见长安的形势完全稳定,桓景带着骑兵队五千人加上八千凉州军向东进驻潼关。

    先前唯有郗鉴的东军万人驻守在崤函道,余众全数北上进攻刘曜。所以桓景深知这一带布置的薄弱,根本挡不住石勒的全力一击。现在凉州送来了人马,刚好可以填上这个防守的窟窿,并且让凉州军马参与军务来得到历练。

    和郗鉴会师之后,郗鉴先问了长安的情况,听到桓景软禁司马绍的消息,郗鉴叹了口气,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当初大将军就该遵从在下的计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做了,否则怎会闹得如此不愉快?”

    “此一时彼一时耳”,桓景低着头:“还好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损失,反而有了由头将张寔的军马纳入麾下。不过,我离开潼关这几个月,关东可有新的消息?”

    在回到长安之后,桓景打探到到关东来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说是石勒和王敦在谯城大战,但胜败则各种传言论述不一。有的说是王敦胜了,解围谯城,并向浚仪追击;有的说是石勒胜了,甚至南下打倒了淮河边。

    听到桓景说的传言,郗鉴只是摇头:

    “石贼派孔苌在洛阳屯田,甚至都没有调动过,说明石贼尚有余力,对王敦一直处于优势。不过若是打探来的消息为真,王敦也可以算是先胜后败。”

    原来,在王敦和石勒在谯城下相遇之后,对峙了有差不多半个月。随后石勒因为王敦兵力较多,便从谯城撤离,谯城被围了一个月之后,终于解了围。

    见石勒撤离,王敦打算乘胜追击,于是以周访为前部,向浚仪进军。虽然周访以石勒兵力尚足,己方反而补给不够反对,但王敦考虑的是哪怕做出向浚仪进军的姿态也好,这样可以向后方展现出一个北伐的姿势,堵住士人的清议,于是仍旧催促全军北上。

    没想到石勒这是骄兵之计。王敦的兵力虽多,但来源相当混杂。若是防守还好,可一旦转为进攻,行军途中,互不统属的问题就暴露了出来。而石勒军中骑兵多,很快发现了王敦军队的漏洞——周访的军队和后续部队脱节了,而带着左翼荆州兵的毛宝,也离中军过远。

    “石贼派孔苌在洛阳屯田,甚至都没有调动过,说明石贼尚有余力,对王敦一直处于优势。不过若是打探来的消息为真,王敦也可以算是先胜后败。”

    原来,在王敦和石勒在谯城下相遇之后,对峙了有差不多半个月。随后石勒因为王敦兵力超过自己,打不开局面,便从谯城撤离,谯城被围了一个月之后,终于解了围。这就是关于王敦获胜传言的由来。

    见石勒撤离,王敦打算乘胜追击,于是以周访为前部,向浚仪进军,自己带着主力跟在后面。虽然周访以石勒兵力尚足,己方反而补给不够反对,但王敦考虑的是,哪怕做出向浚仪进军的姿态也好,这样可以向后方展现出一个北伐的姿势,堵住士人的清议,于是仍旧催促全军北上。

    没想到石勒这是骄兵之计。王敦的兵力虽多,但来源相当混杂,有王敦自己在江州训练的嫡系,有周访的襄阳军,有陶侃留下的荆州军,还有收降自杜弢、杜曾的军队。所以若是平时防守还好,可一旦转为进攻,行军途中指挥不协调的问题就暴露了出来。王敦的军队前后延绵十余里,有的地方陷入拥堵,而有的地方又离开大部队过远,跟不上补给,怨声载道。

    而石勒军中骑兵多,很快发现了王敦军队的漏洞——周访的军队和后续部队脱节了,而带着左翼荆州兵的王廙,也离中军过远。石勒立刻命桃豹从周访和王敦主力插入,又让原乞活军的郭敬部向王廙进攻,拖住荆州军。

    周访见后路被断,赶紧向王敦主力突围,却没想到石勒的意图还是在荆州兵上。等到周访击退桃豹,和王敦主力会和之际,才听闻王廙被石勒主力攻击的消息,回援已经来不及了。

    王廙的三万荆州兵是陶侃所训练,所以还算训练有素,一开始连连击败郭敬,还有空向王敦报捷。可是等到王廙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偏师拖住的时候,面对的是石勒、夔安带领的老营精锐和数量庞大的主力。荆州兵几乎无马,只能以步阵对敌,石勒先以弓骑轮番射击,待荆州兵前阵疲惫不堪之后,立刻出动和鲜卑骑兵混编的老营骑兵。

    面对骑兵的冲锋,几乎没怎么和骑兵交战过的荆州兵大溃,石勒追杀数十里,几乎全歼王廙部。王廙带着军中仅有的几十骑兵出逃。

    “而这个时候,支雄也带着从青州战场上撤下,前来与石勒会合。王敦也算知兵,此消彼长之下,知道打不过,只能后撤了。而石勒则紧追不舍,一直把王敦追过淮河才罢休。若非周访拼死殿后,恐怕王敦的军队早就溃散了。”

    听完郗鉴的叙述,桓景沉思片刻,突然说:“依你之见,石勒的下一步会是哪儿?”

    “荆州,南阳。”

第二十章 南阳袭扰战

    随着郗鉴的手指指向地图上的南阳盆地,不需他解释,桓景也能看出来问题所在了。

    王廙的荆州兵遭遇了一次近乎歼灭式的失败,而王敦的败兵则尚在寿春,根本不可能救援千里之外的南阳。那么拿下无兵可守的南阳,对于石勒简直是探囊取物。

    但更重要的是,等石勒拿下南阳之后,自己在关东的战略态势就变得更加严峻了。

    自古从关东入关中有三条路。

    其一是从河东郡出发,由汾阴渡口和蒲坂渡口渡过黄河入关。这条路地势平坦,并无关隘,然而需要渡过黄河。

    其二是崤函道,也就是经由潼关、函谷一线入关。这条路距离最近,历来是关中政权和关东政权争斗的焦点,然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其三就是从南阳郡出发,通过武关,至上洛入关。这条路距离最远,然而亦有从此入关成功的记录。当年刘邦就是走此处入关,成功绕开了潼关、函谷的险塞。

    先前,桓景的策略是守崤函而攻河东。至于武关一带,桓景料定王敦在豫州兖州战场自顾不暇,自然不可能进犯武关,所以并未重兵设防,连原先镇守此处的邓岳部,也被抽调去参与征讨刘曜的战事。

    可一旦南阳被拿下,关中就要同时面对三路兵力的压力。

    “若我是石勒,拿下南阳之后,就可分兵三路进攻关中了。如是则关中危矣。”桓景用指节敲了敲武关的位置:“武关现在防守最是薄弱,道徽以为,当作何解?”

    “敌军势大,等到石勒准备周全,开始向关中进攻时,恐怕就晚了”,郗鉴思虑片刻,捋须道:“但石勒士气正锐,只可守之,不可图也。”

    以现在军队的状态,显然是不可能出关和石勒主力正面交锋的。然而你不去找石勒,石勒会来找你。若是石勒将豫州兖州的军队一转矛头,向武关而来,哪怕仅仅是让轻骑侵袭,毫无守备的南阳郡也会迅速投降。那么如果有了一个稳固的南阳作为基地,石勒从武关进攻就会变得顺畅许多。

    而这个时候,本来应该驻守武关的邓岳,还在平阳。在武关留守的,是邓岳帐下的裨将刘遐。

    刘遐此人,桓景有些印象,记得是先前是原冀州刺史邵续的部下,后来被石勒击败后沦落为流民,跟着李头从河北南下。然而在新军军中还是得从新兵做起,后来他在治蝗时颇有功绩,又在潼关之战中立了功,不过三年就从新兵升到了裨将的位置,可知能力是能够胜任的。

    桓景脑中突然一闪,用手指在南阳一带绕了个圈:

    “倒是现在的南阳无论敌我,都无人防守,可否使一军出于武关,进驻南阳?我记得武关尚有千余留守的守军,其守将也还机敏可靠。”

    “那若是等到石勒大军来到南阳,这一千人马,岂非以羊饲于虎口么?”

    桓景知道会被郗鉴如此质疑,于是毫不犹豫地应道:

    “不然。石勒方才占据豫州,豫州人口众多,而且王敦还在寿春,那么主力是不可能轻动的。不过确实有可能派轻骑来南阳探知虚实。我们派兵进驻南阳,就是虚张声势,告知石勒我们在南阳有守备。

    “石勒虽然流寇出身,然而行事也算谨慎;而我在石勒那里也有谨慎之名。而这次我反其道而行之,以千余人进驻南阳,反而能让对方摸不清情况,不敢贸然进攻。

    “趁此机会,我们可将南阳的百姓都迁入武关。石勒若再要从武关出发,进攻关中,不花时间重新充实南阳人口,那么补给就不足了。这样就为邓岳和桓宣回援正确了时间。”

    “此计确实不错,只是事不宜迟。”郗鉴颔首:“另外,在下听闻驻守洛阳的孔苌部虽然兵精,但也只有万人,我军在此地的兵力是多于对方的。可以先佯攻之,让石勒看不清楚哪边是主攻方向。”

    “善!”

    一个月后,谯城外的营帐,炊烟缭绕。

    在歼灭王廙部,击退王敦之后,石勒轻易地拿下了被恐慌笼罩的谯城。为了笼络人心,石勒命军队驻扎在谯城城外,作为交换,谯城附近的坞堡主必须上缴粮草,征发家丁。

    从前,在桓景治下,豫州一带的士族一直是被打压的对象。在祖逖接管豫州之后,则将从前桓景从各世家征收上来给新军将士屯田的田地稍稍散了一些给了各世家大族,只留下必要的屯田。虽然两人施政各有区别,桓景重庶民,祖逖重士族,但总体而言,无论士族百姓,在两人治下都过着还算和平温饱的日子。

    而在王敦偷袭豫州兖州之后的这半年,豫州由祖约接管。祖约将从前祖家军屯田的田地几乎全部归到自己名下,因为不敢得罪士族,又从庶民处按人头征税,弄得民怨四起。

    这次攻陷豫州,石勒将祖约的田地按五五之分,分别赠予世家和无地的庶民,再以武力威胁。胡萝卜加大棒之下,豫州竟然迅速地服从了石勒的统治。

    此时,因为在战前劝谏石勒南征,张宾已经被石勒冷落,现在被送去刚刚征服的青州安抚当地百姓。而现在豫州粗安,更是让石勒以为,没有张宾照样能够成事。

    在大营之中,石勒正与诸将商议进军荆州事宜,徐光率先进言:

    “豫州既然已经安定,可迅速出兵南阳。臣听闻探子来报,桓景在武关几乎无兵,更兼王廙部下尽灭,此时若以一偏师入南阳,则当地百姓必然威服于大王之虎威。”

    石勒大笑,心想作为张宾的替代,徐光虽然奉承较多,但也算称职:

    “此正孤意也,建威将军赵鹿出襄城,越伏牛山,入南阳去耳。七日去,七日返,想来今日可知南阳虚实也。”

    众人莫不赞叹,原来石勒早就有了打算。作为跟随石勒起兵的十八骑之一,赵鹿现为建威将军,石勒的亲卫首领,先前就以三百骑迫降了祖约在汝南郡的留守部队千余人。现在他从襄城郡出发,必然是经过石勒的授意。

    考虑到南阳空虚无守备的状态,这三百骑说不定真有可能一举夺下南阳城。徐光心情尤为激动,若是南阳被拿下,自己的献策就又一次成功了。

    这时营外一个传令小卒慌张闯入:

    “报大王,建威将军于南阳遇伏,败绩,仅余十余骑而归。襄城郡贼人亦反,先前派去官吏尽为所杀。”

    石勒心中一紧:难道王敦在南阳还留了一手?自从击退王敦之后,在收纳豫州各地的过程中,这是他第一次碰到钉子。

    “赵将军呢?”

    “建威将军不敢停留,已经直入谯城。”

    “快让他过来对质!”

    “唯!”

    在召入赵鹿之后,石勒方才知道了七日前的事情经过。据赵鹿说,他在前往新野的山路上,遭到了埋伏,敌方似有数千人,赵鹿的三百人根本无法力敌,只能化整为零突围出去。然而晋军势大,竟然将他们全部俘虏了。

    “那帮贼人狂妄至极”,赵鹿心有余悸:“说见臣是主将,就放了臣,让臣带几个人回去,报知大王,说好教大王知道......”

    赵鹿一下支支吾吾,不敢继续说下去。

    “说了什么?按原话如实道来!”石勒怒道。

    “说好教大王知道大王的爷爷桓大将军来了!”

    众谋臣武将面面相觑,生怕石勒发怒。石勒忍着怒气,心里想的却是这帮能够歼灭自己三百亲卫的“贼人”到底是流寇而已,还是桓景的正规兵力假扮的。

    “你们是老营亲卫,反倒被一帮贼人所击败”,于是石勒咬牙切齿,但面色不变:“说说,你见的那帮贼人作甚打扮?”

    “大王莫要发怒,”赵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那些贼人似以民兵为主,衣甲粗劣,只是人数众多。看起来不像是桓景的部下。”

    说到以民兵为主,石勒更加相信桓景是真的亲自带着主力来到了南阳。桓景此人最喜虚实相杂,说不定是用粗劣的衣甲、狂妄的言辞来吸引自己以轻兵前往南阳会战,实则在要处设下埋伏。

    “大王,我们立刻进攻南阳吧,顺带也把叛乱的襄城拿下。”夔安也进言道:“不然,会被豫州的晋人百姓轻视的。”

    “不可如此孟浪!”石勒心意已决:“此必是桓景的圈套,若非大军齐动,不可轻进。还是再等哨探观察南阳情况,再做打算。”

    于是接下来石勒带着主力在谯城又驻扎了大半个月。这时,才从南阳传来消息:

    原来上次围歼赵鹿的,就是桓景的一支千人偏师,加上当地的坞堡主部曲千人而已;只是因为当地坞堡主熟悉伏牛山地理,所以才轻易伏击得手。现在襄城和南阳愿意前往关中的百姓已经被桓景的偏师迁入武关,听说有近三万户之多。

    石勒大怒,立刻命桃豹带着两万兵马,向襄城进发。然而这一来一去,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哪儿还追得及?

    等桃豹的军队到了南阳,见不到桓景军队的影子,想要向武关进军,又听说武关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有万余兵马赶来把守,防备森严。

    愤怒之下,桃豹在南阳、襄城纵兵抢掠,对于被劫杀百姓,都充做叛匪及其家眷向谯城报功。石勒知道后,赶紧遣使制止,然而对于桃豹及其部下并未加以惩罚。于是南阳一带叛乱四起。

    平定南阳的叛乱又花了石勒两个月的时间。此时已是岁末,心力交瘁的石勒决定先返回襄国,有一件更大的事情等着他。

第二十一章 石勒称帝

    十二月,石勒回到襄国,召集各方边将和谋臣入朝。

    程遐以中原已经尽属赵地之故,领群臣请石勒即皇帝位,石勒固辞,仅自称大赵天王而已。

    当然这些劝进之举都是石勒自己授意。石勒攻陷中原之后,觉得志得意满,自己的功绩足以配的得上帝号了。儿同时匈奴汉国已亡,现在关中的敌人桓景、江东的敌人王敦手上可都各自拥立着一个皇帝。从现实出发,若不自立为帝,恐怕作为一个羯人统领中原,人心难附。

    一月,有凤凰集于襄阳殿前,又有白鹿出于太行。前者其实是从四方收集来的锦鸡,后者则是从各州官吏上报的异象中挑选出来的。借着这些或是人工或是天然的祥瑞,程遐再次劝进,这次石勒没有推脱,于是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建平。

    随后石勒设立百官,分封宗室功臣。以程遐为司徒、尚书令,张宾为司空、尚书仆射,徐光为中书监,夔安为侍中、镇军将军。又立一岁大的亲儿子石宏为太子,石虎为中山王。其余各官都有封赏。

    在石勒登基的这几天,百官欢腾,最大的拥立之臣程遐的家中宴饮不断,车马络绎不绝。只有两人闷闷不乐,并未参加程遐的筵席。

    其一是张宾。

    自从劝阻石勒南征,石勒就对他明显冷落了。这次石勒登基,将程遐拔擢在张宾之上,又以徐光为中书监作为心腹,明显已经将他踢开了决策的核心圈。

    石勒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疑心张宾有异心。自从永嘉五年的大乱以来,张宾的计谋,可以说是算无遗策,石勒也靠着采纳张宾的计策,先后消灭了邵续和王浚,终于在河北站稳了脚跟。

    可是南征这么明显的事情,张宾却没有看准,显然是有意为之。石勒当然不知道张宾对于中原百姓的感情,只是突然想起张宾是河北人,之所以不想自己南下,应该是想把自己拴在河北一隅,这样就可以扩展他张宾的影响力。加上程遐和贵妃程氏一直在石勒耳边挑唆,石勒便不再相信张宾的忠诚了。

    张宾也猜得到石勒对自己态度的变化,还有程遐在此事背后的作用,于是疏远了程遐。

    其二则是石虎。

    自从跟随石勒以来,石虎一直以为石勒不会再有子嗣,所以作为理所应当的继承人,自然分外卖力。哪怕石勒几次将石虎放在殿后的部队也毫无怨言。

    可是石宏的诞生,让这一切发生了变化。先是石勒命他留守河北,而不让他在前线任职以获取军中威望。后来终于外调至濮阳之后,正是打算进军之际,又被石勒拉回河北,还被硬塞了一个清河崔氏家的女儿做妻。

    直到桓景灭了刘曜,石虎才以防备桓景偷袭为借口,不那么名正言顺地出镇晋阳。在和晋阳城下与桓景不分胜负的一战后,石虎终于在晋阳立足,石勒也不得不承认石虎在晋阳的地位。

    至于现在,石虎忙着扩张自己在晋阳的势力,只是整日拜访各位石勒的旧将,根本无暇管文官的事情。另外石虎也对程遐恨之入骨,毕竟程遐可是抢了他继承人之位的石宏的亲舅舅。如此一来也不会参加程遐的家宴。

    当然,程遐不以为然:毕竟两个失势的家伙,何足挂齿,只需攀附石勒,交好各路军头即可。

    于是又过了两个月,等礼仪上的事情完成,各官吏行将赴任各州县之际,石勒汇集谋臣武将,商议征伐事宜。

    “诸位多在各地任职,难得汇聚于襄国。今朕奉天命,承大运,欲再行征讨之事,一统四海,卿等可畅所欲言。”

    对于石勒的见解,臣子们大多只是顺应而已,不能提出反驳的意见。而真正有能力提出反驳意见的只有张宾、石虎、徐光三人。张宾自是不出一策,石虎在思考着怎么扩大自己的权势,徐光则在想着怎么迎合石勒,所以也并不出言反驳。

    朝堂上于是一片赞誉之声:

    “天子圣明,心怀天下,实乃仁君。”

    “桓景、王敦授首只在旦夕之间,只需讨平一家,其余则自会归降!”

    坐在朝堂之上,石勒很享受做皇帝的感觉:难怪司马家的小子们要为这杀得头破血流。现在看来,从前这些骄兵悍将可以指着自己的鼻子提出反驳,而现在大家都变得听话无比。

    “朕当西进,收取关中!”大喜之下,石勒提出了他的计划:“南面的王敦已经被打怕了,势必不敢再从寿春出兵。此时我军可一举攻破关中,桓景兵不过三四万,肯定抵挡不了我军全力一击……”

    按照石勒的规划,大军分为三路。

    第一路由石虎率领,从晋阳向蒲坂进军。此路军队由石虎亲自训练的黑槊龙骧军,加上麻秋带领的匈奴残军混编而成,此外又加上了石虎从代地招抚的拓跋部、宇文部部落民骑兵,汇聚了并州的全部兵力,除去留守兵力之外,总计共三万人马。

    第二路则由支雄率领,以先前在青州击败苏峻的军队为主,与尚在洛阳屯田的孔苌会和,向函谷、潼关进发。此路军队共四万人,大多是久战精锐,而且因为屡次获胜,信心满满。

    第三路由石勒亲自率领,从刚刚征服的南阳出发,向西北进攻武关、上洛,直入蓝田。这一路由石勒自己的禁卫为中坚,加上河北士族提供的人马,又统合了在淮北新募的当地坞堡主家丁与王敦降兵,人数最多,达六万之众。

    除此三路大军之外,石勒打算征发民夫数十万,以为运粮后勤之任;并在河北加征税收,以支援关中战事,如有不从的坞堡主,一律以叛乱为名攻灭,并征收家产。

    如此倾尽全力的一击,在诸位谋臣听来,多少觉得有些用力过猛,然而也算是稳妥之至。如果顺应石勒的意思,那么此战至少能够获胜,至于关东所耗民力,倒是不值一提。

    正当石勒以为议无可议之时,突然已经几个月未献一策的张宾突然出列了

    “陛下!如今方才取得中原之地,正是安抚中原百姓,劝农课桑之际。如此征伐,天下骚然……”

    还未及张宾说完,石勒不耐烦地打断道:

    “就算天下骚然又如何?不过是一些流民和坞堡主起事罢了,怎能匹敌我留守的军队?我大军十三万,每一路都足够和桓景抗衡,若是一起进军,则桓景必然迎接不暇,如何不能胜?”

    “就算取胜,也得不偿失!”张宾斩钉截铁地反问:“如果让十余万大军一齐进攻,就需要几十万民夫在后运粮,此时正是春夏农忙之际,农时违背,怎么能丰收呢?农事不协,则到了秋季必然饥荒!如此,则收取关中之后,治理一个残破的关中,和一个饥荒的关东,怎么能继续进取天下呢?”

    石勒面红耳赤,捶打着龙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朕大军数倍于桓景。待朕大军一至,关中士族何敢不威服,说不定桓景就吓得乖乖投降了!如是则北方一统,再无战乱,百姓不过饿今年一年而已,这点牺牲都做不到么?”

    “依臣之见,桓景不可能投降。当初王衍降则杀王衍,邵续降则杀邵续,与王弥约为兄弟则刺之,尊王浚为天子则族之。此陛下之信用也,天下所知,桓景断不可能不知。”

    石勒被戳中短处,气得直立起身来,手指张宾道:

    “当初朕要征王敦,尔劝朕攻桓景;如今朕要攻桓景,尔劝朕固守关东。是何反复无常也?”

    张宾正色对曰:“当初桓景方才攻克平阳,精锐俱在并州,关中正是虚弱之时;如今桓景已经将防务安排妥当,上下齐心,不可图也。”

    “朕意已决,不必再问!”石勒说不过张宾,怒吼一声,最后急急退朝。

    几日之后,张宾被贬为青州刺史,出镇历城。

    太和二年四月,在石勒的朝议一个月之后,正在忙于农忙之事的桓景得到消息,石勒征发三路大军共十三万人,浩浩荡荡地向关中而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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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坞介绍:
穿越成皇子?穿越成名人?不存在的。
死理性派程序员桓景穿越永嘉之乱时的西晋谯郡,却发现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坞堡主。
洛阳的朝廷?朝不保夕。江东的司马睿?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乱世的中原,一切只能靠自己。
他会与乞活军并肩作战,与祖逖共同北伐。同时,他还将和士族斗智斗勇,拯万民于水火,依托有限的生产力艰难改革。
然而这个时代,亦有石勒、刘曜,以及江东的王导、王敦,此皆一时英雄豪杰,虎贲鲸鲵,若非聪明狡诈或勇武过人,不能脱颖而出。若要成就功业,势必与之争道于中原。晋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