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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坞全文阅读

作者:豆豉炒辣椒     晋坞txt下载     晋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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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地图发布与重大设定修改与其他

    今天发布了一张势力图,在评论区置顶了。

    首先非常抱歉,今天和明天不会有其他更新,画地图和写新的章节的时候经过考证,之前有重大设定错误,并且开头也需要重新网文化。

    首先苟晞屯驻的蒙城和今天的蒙城县离得其实有些远。我之前就一直奇怪为何苟晞一会儿在兖州一会儿在豫州,专门咨询了历史系毕业的同学,才发现此蒙城非彼蒙城。大概在仓垣(开封)以东,阳夏东北,如今商丘市的位置。

    那么,苟晞的位置变了,张平的位置也还是放回历史上的谯郡比较好。毕竟,祖逖北伐先和张平相遇,这么看,显然张平位于谯郡南面。

    另外,之前写郗鉴的时候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明明已经写了郗鉴是高平金乡人,还是把郗鉴老家搞成了山阳。苟晞反而是山阳人,那么应该是那天写的时候昏昏沉沉,显然把这俩人搞混了。《山阳公野获》也得变成《金乡公野获》,不过作者不是郗鉴。

    这样许昌行相关章节必然得改,苟晞相关的章节可能要改。之后的大纲也得改。

    另外,有读者说到重开的问题。还是解释一下。其一,历史文我目前只有这一个灵感。如果重开肯定是要换题材的,这没必要。其二,我不靠这个吃饭,本人职业参照小说里桓景原时空的职业。其三,就我写小说的其他朋友说,主要曝光还是靠签约初的推荐,那么只要之后能签约都没有关系。现在看来,我开头写得拉胯,这得多改,我还是去找找编辑吧。

    如果对于上述问题,大家有任何建议,也请发在本章说。讲道理,能和读者交流,才是我写这个文的最大动力。

第一章 陌生的脸

    拂晓,天空微微发白,广袤的平原上突兀地伫立着一座碉堡。碉堡的内墙一角,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身着一袭素衣蹲在雨后形成的水坑边,痴痴地盯着水面。

    他叫桓景。或者说,初来乍到的他被命名为“桓景”。

    水面上此时映出一个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一双剑眉映衬出些许凶恶之气。只是眼神却带着与这威严面容不符的困惑神情。

    他之所以困惑,正是因为水坑里映出的这张面庞——

    “这不是我的脸!”

    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用力地拍了拍脑袋,努力回忆着,但回忆全在登上高铁后中断了。脑袋虽然没有前天那么疼了,但依然晕乎乎的。

    自打来到这个鬼地方,桓景已经两天没出门了。倒不是因为他心大到足够随遇而安,纯粹只是因为被碉堡中的匪徒勒令只准躺在床上。要不是趁着看守他的少女出去取餐时溜出来,他连屋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没错,自己肯定是被人绑架了!这个古色古香的乡下堡垒目前正由一群身着汉服的匪徒盘踞着,这群人都说他受伤了,需要静养,也不许他下床。只是每日供给他小米粥喝。

    作为一个多疑的死理性派,桓景肯定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这分明是借养病的名义来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但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换脸手术?自己不过是个创业公司的核心程序员,虽然之前靠误打误撞买数字货币颇有些积蓄,但为了那点小钱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吧。

    那么是......穿越?桓景都被自己逗笑了,没有看过一百本穿越小说的人,肯定想不出这么个点子——正常人看一千遍丧尸片,也不会真相信世界上真有僵尸啊。

    桓景拿起树枝,拨弄着水坑里的脏水,脸庞也随着波纹变得模糊。

    这脸倒和那女人有几分相似,他心想,

    这群匪徒里,为首的那个女头目三四十岁模样,虽然杏眼柳眉,风韵犹存,但却尤为凶恶。正是此人严禁桓景出门,每日也只供给他小米粥,和几小片腊肉,即使在绑匪中也抠门得很。

    更加奇怪的是,那女人非要喊他儿子。一旦自己出声抗拒,就被斥责为不孝,随后拿起竹条就是一顿好打。

    难道她出于丧子之痛,把自己捉来整成了他儿子的模样?想到这里,桓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时,碉堡外突然有了什么动静,远远望去,大门前聚集了一堆看客,门外一阵喧嚣。

    难道这些家伙发现我溜了?

    桓景心中一惊,好不容易摸到大门附近,无论如何是逃不出去了。现在显然不能再溜回原来的病房,到不如就地找个视野好的地方躲起来。

    他赶紧顺着墙一路前行,躲在了碉堡大门和内墙之间的缝隙里。

    人群开始向碉堡内部涌来。几个身着蓑衣的大汉扛着一个身着铠甲的少年,简直像在拍古装戏。而碉堡内也有一伙人赶到门楼下,为首的正是那女头目。

    好巧不巧,怎么正巧撞上这女魔头,看来这下是溜不成了,只能先苟在原地,以拖待变。

    见女头目来到,那几个大汉将少年安放在地上,略一施礼,迟疑地说:

    “王夫人......”

    桓景记起当他问起这女人名讳时,她大骂自己连亲娘名字都不记得了,随后要他老老实实记住她的名字,王雍容,好像还说是什么太原王氏。

    王雍容没有理会那几个大汉,只是伏下身子,将少年翻过身来,仔细探查着。

    桓景这才注意到,那少年肩上还插着一支箭!

    什么情况?少年的盔甲残破不堪,身上脸上满是泥泞与血污,看不清面目,看样子简直像是古代战场逃回来的败兵。

    少年无力地抬起手臂,一触到王雍容的手,却大哭起来——

    “娘!”

    桓景心里暗自奇怪,那女头目之前也喊我作儿子,现在这个人难道算是我兄弟?

    见没人注意到他,他于是决定继续待在大门后向外窥探。

    王雍容轻轻拭去少年脸上的泥土,身子却好像僵住了。

    “宣儿,你爹呢?你爹呢!”她瞪大了眼睛,惊惧地望着这少年。

    “爹...爹不在了,十四万大军,全死了”,那少年涕泗横流,哀痛得甚至握不住他母亲的手,“全死了,咳,咳咳...”

    爹?十四万大军?桓景心中不由得一惊:这...不会是演戏吧。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宣儿”脸上的尘土和肩上那支箭,都真实得令人感到害怕。

    “宣儿,你慢点说。”王雍容将少年怀抱起来,面容格外悲戚。

    那少年伸手向怀中,取出一个小物件,递给她。

    “爹...临终前,要我交给你。爹...爹我已经埋了。”他说完这些,仿佛是累了,就闭上眼不再说话。

    桓景从门后伸长了脖子,目光落在王雍容手中的遗物上——那是一个玉佩。恍惚间,他觉得玉佩有些像从前在博物馆见过的汉代文物。

    不,这可不像是在演戏,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弓箭、盔甲、骏马、玉佩,还有空气中鲜血的气味,这些都不太像是假的。而眼前少年和母亲的情感又是那样真切。即使这些都是演技,也不可能有这么敬业的群演,甘愿自己被射一箭。

    还有,自己的这张脸!

    看着眼前浑身是血与尘土的伤员,再多疑的人也不能不相信,这已经是另一个时空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叫出了声。

    好像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王雍容轻轻放下桓宣,向后转了一下头。桓景赶紧侧身闪进门里,成功躲开了她的目光。

    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王雍容向后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一个人,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难道我听错了,那声音怎么那么像你爹?”

    她缓缓俯身在桓宣耳边轻语:“不过,人终归是要死的。你爹是为国捐躯,不是坏事,不是坏...”

    她自己却先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桓景竟然也有些动容——

    他这才意识到,这家人正在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

    但是作为一个理性多疑的家伙,桓景并不能进入角色。他的共情只限于旁观,心里却还是在紧张地分析着局势——既然真的是穿越,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首先因为是住在碉堡内,那么这家人多半是西晋末年的坞堡主,而眼前这个女头目,其实应当是坞堡的女主人。

    而白云坞,正是这个坞堡的名字。

    按王雍容之前所说,他们桓家一共四口人。老坞主桓弼夫妇,桓景桓宣两兄弟。现在地上躺着的“宣儿”应当就是二儿子桓宣了。

    至于时间么?记得她说,这是永嘉五年。凭借自己这个历史爱好者的粗浅知识,他还勉强记得,永嘉年是晋怀帝的年号,其间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永嘉之乱。但他已经不记得五年四月这个档口发生了什么。

    等等!“十四万大军”,“全军覆没”……他突然回想起他“弟弟”刚刚说的这些关键词。糟糕,现在大概自己是在苦县大战刚刚结束的档口。这一战,石勒凭借骑兵优势,围攻护送东海王灵柩的晋军主力,十余万大军因为司徒王衍指挥失措而全军覆没。

    看样子这家人也正承受着国家的苦难:自己的“父亲”刚刚战死,而“弟弟”则受了重伤。教科书上一笔带过的永嘉之乱,到了这个小小的坞堡,就有千斤之重。

    国仇家恨,莫过如是。想到这,桓景心里不禁一颤。

    但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之后更加汹涌的乱世之序幕罢了。未来的几十年里,继两汉的黄金时代、三国的英雄时代、晋初的镀金时代之后,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将要长久地肆虐中原大地。

    然而,土著们大概并不知道这些,还在为眼前的悲剧而哀伤。

    此时,大门口已经聚拢了一圈家丁和佃农。平日里桓家算是方圆几百里内出了名的好东家,他们见到此番情节,也不禁为主人感到心痛。

    王雍容止住眼泪,放开了怀里的桓宣,吩咐下人好好照料儿子,随后转身背向人群,起立朝桓景藏身的方向走了两步。

    糟了,难道她发现我了,要朝我过来了?

    只见趁众人不注意,女主人抽出一条手绢,却只是偷偷地将脸上的泪水拭干,又吃力地清了清嗓子,喘了一口气。仿佛自己之前从没有哭过。

    她转身面向众人,威严地说,“国家遭逢大难,我们家坞主已经为国捐躯,现在大当家尚未恢复神智,二当家受伤需要调养。坞堡中大小事务都先听我处置。等到局势稍稍平定,我们就去寻找坞主的遗骨安葬。

    “现在,大家要做的,是赶紧把粮食囤积到坞堡里。诸位佃户们,如果信得过我们桓家,就来坞堡中暂住。现在天下大乱,我们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

    见她转过身去,桓景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可算是没被发现。但稍许冷静下来之后,他不由苦笑:逃?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在这个乱世,可有自己的安身之处否?

    坞堡虽小,还算是名义上的亲人,坞堡主自保往往有余;而一旦出去,自己可是手无寸铁,那么遇见官军也好、遇见流寇也好,大概都是个填沟壑的下场。

    “娘...娘,我渴...我想喝水。”地上,沉默许久的桓宣动了动,突然吃力地发出了声音。

    “好,好。娘这就去为你取水”,王雍容伏下身子看着桓宣,脸庞抽动着,眼泪似乎又要夺眶而出。

    看着王雍容的背影,桓景心弦微微有些被拨动,不禁想起旧时空自己的母亲。

    但作为现代人的常识告诉他,这样处理是不对的,而现在,也是站出来的时机了。他略一思考,从墙角处转出——

    “不行!大量失血后,不宜立刻饮水!”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这身体的声音原来这么洪亮,王雍容、侍女、周围众人齐齐地盯向他。

    ————————

    “四月戊子,石勒追东海王越丧,及于东郡,将军钱端战死,军溃,太尉王衍、吏部尚书刘望、廷尉诸葛铨、尚书郑豫、武陵王澹等皆遇害,王公已下死者十余万人。”《晋书·怀帝本纪》

第二章 奇怪的侍女

    白云坞女主人王氏,小字雍容,曾经是名门太原王氏的庶女,后来下嫁桓家。在她年轻时,大家都喊她雍容,现在则背地里都喊她王大娘。

    她的丈夫桓弼,三年前带着二儿子桓宣应召去京城,在东海王司马越手下做了个长史,留下不中用的大儿子桓景守家。在苦县的大战中,身处后卫部队的桓弼在抵抗时重伤而死,只有儿子桓宣只身逃了回来。

    现在的王雍容有些发懵,不知道桓景在说些什么。待回过神来,她却感到莫名有些恼怒,看来大儿子桓景居然从病房里溜出来了!而且这倒霉孩子还是像从前那样,一点忙也帮不上。直到这个关口,还在不痛不痒地说着胡话。

    虽说三天前这孩子在习武的时候坠马,摔坏了脑子,也算是情有可原。但是此时她只觉得血气上涌,需要好好教训一番。

    她望了望坞门的角落,抄起一把笤帚,快步走向桓景,劈头盖脸打来。“还说什么胡话!死的可是你亲爹!”

    “妈——啊不,娘,别打人啊。有话好好说”,桓景一边躲闪着,一边仔细辩解,慌乱之间,连措辞都变得混乱了,完全忘了现在是什么时代:“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再摄入过量水分,减少了血液的浓度,是会休克的!一定要喝水,那就喝盐水!”

    “我叫你失血,叫你休克,叫你浓度,全是些胡言乱语”,王雍容一边打一边说,吓得一旁众人都不敢阻拦,“还盐水,伤口上撒盐不会痛吗?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兄弟?不像话!”

    多年以后,桓景会明白,他的这个便宜母亲有个缺点,气血上头的时候容易感情用事。一般嬉皮笑脸糊弄过去就好,如果硬要讲一些听不懂的道理,那就是在往她枪口上撞。

    然而现在,这个原时空的直男程序员哪儿懂得,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讲道理。他只得闭上眼,硬生生地扛住王雍容爆发的情绪。这个女人,下手真不轻!

    何况自己说话也没过脑子,这个时空的人怎么可能听得懂自己的解释?这顿打挨得该!

    突然,他感觉到一个身影挡在了他和王雍容之间,是一个面容沉静的少女。

    桓景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个监视他的受骗女大学生,啊不,侍女么?她也算是桓景在这个时空中第一个遇见的人了。

    两天前,他第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这个二十出头身着汉服的姑娘正关切地看着他。桓景觉得她令人奇怪地眼熟,肯定他们之前见过,所以现在也被派来看守他。

    这姑娘告诉他,这是永嘉五年的谯郡,桓景当时只觉得这传销组织厉害,居然请来了历史系的高材生。他一度还思考过营救这个“受骗女大学生”,但奈何无论桓景怎么暗示,少女只是不懂。

    这姑娘柳叶眉,瓜子脸,鼻梁挺直,眼睛英气逼人,说话冷漠而平静,看着总不像个奴婢。也难怪桓景会把她错认成女大学生,没想到竟是个地地道道的侍女。看来自己有必要重新认识认识这个姑娘了。

    王雍容望着侍女,喘着粗气,她的怒火其实也已经消解了一大半,“燕燕,你让开。这是我的家事,你没必要管。”

    “夫人,大当家说得没错,您试着相信他一回吧;虽然我不知道休克是什么意思,但也曾听说过,军队中的将领受重伤时,喝的也是盐水。”她直视王雍容,用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

    “何况,救人要紧。”

    王雍容愣住了,她看着燕燕,心里明白燕燕说的几乎总是对的。

    看着身前的两人,桓景感到莫名其妙:一个奴婢而已,如何自信能说得动女主人?

    他还不知道,按身份,燕燕虽然只是奴婢,但是在白云坞有着奇妙而超然的地位。

    八年前,这个流浪的孤女被桓弼夫妇收养之后,因为会认字写字,就做了王雍容的贴身侍女。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燕燕对自己的身世一直讳莫如深。除了知道她大概姓张外,她的身世一直是个谜。

    不过夫妇俩只当是她家人犯了罪,从来没有深究过。在京城延续数年的动乱之中,先后八个王爷轮流执政,谁也不知道明天自己会不会成为罪人。

    之前桓弼就因为在齐王手下任职过,而被朝廷除名赋闲在家。出于感同身受的怜悯,虽说是让她做奴婢,内心里,夫妻却把她当做亲闺女来养。平时桓家的藏书,也随便她翻弄。

    直到发生在四年前夏末的一件事情震惊了整个白云坞。在那之后,王雍容对燕燕几乎是言听计从。

    这一次,既然是燕燕说伤者要喝盐水,王雍容犹豫了一下,于是同意了。

    她准备死马当活马医,先相信桓景的胡话,说不定这就是上天的启示:上天带走了她的丈夫,却透过这个疯儿子的嘴来拯救另一个儿子,作为对她的补偿。

    接过桓景递来的陶碗,饮下一大碗盐水后,桓宣长舒了一口气,身上也冒出汗来,神情明显舒缓不少,看来是起效了。

    桓景松了口气,作为穿越者,他的第一个小测验算是过去了。

    毕竟是被迫穿越,他暂时还没想好,穿越之后要干些啥。不过帮人帮到底,眼下这户人家显然是遇到了难关,自己不妨也把自己当做桓家人,和他们共同先面对眼前的问题。毕竟现在是乱世,自己至少算是有了第一个立足点。

    与此同时,看着盐水起了效果,王雍容心里则不住地犯嘀咕,这傻儿子的疯言疯语居然还有些效果。

    正当她起身想要拔去箭头的时候,桓景和燕燕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声——

    “先别拔!有没有酒?”

    两人怪异地对视了一眼,都迟疑地没有说话。

    桓景打量着燕燕,心中疑惑:酒精消毒,算是现代人的常识了。这个奴婢又没有学过医,她打哪儿知道这回事的。

    良久,他才转身向众人开始解释,指手画脚地说了一堆令人费解的话,什么“杀菌”,什么“消毒”之类的,把大家听得一愣一愣。

    而轮到燕燕,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酒能祛除伤口的邪气。”

    这一次,既然是燕燕说酒能驱邪,王雍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但桓景反而越想越不对劲,按道理,只有高度数的白酒可以起到杀菌的作用。偏偏中国的白酒出现得非常晚,按照主流的说法,直到元朝才开始从西域引入白酒蒸馏的技术。而晋朝的黄酒是不能杀菌的。

    将黄酒涂在伤口上,度数太低,杀不了菌,反而会使伤口感染!

    于是,犹豫片刻,他又发话了,“不对!你们这个时代还没有白酒,黄酒可杀不了菌。”

    “你一会儿说要酒,一会儿说不要酒”,王雍容气得脸色发青,跺起了脚,“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燕让女主人少安毋躁,自己则转身返回坞堡内。不一会儿就取出了一个陶罐,拿到桓景面前,“你说的白酒,是指这个吗?”

    望着壶里的透明液体,桓景有些难以置信。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扇了扇瓶口,一股熟悉的酱香味从瓶里飘出。

第三章 士别三日

    桓景惊呆了,他眼前的酒,虽说不比茅台,也算是地地道道的白酒。这怎么可能?白酒最早也是元代才传入中国的,何况是这种程度的烈酒!

    “是谁教你们做出这种酒的?”他扶着额头,有些失态。

    “燕燕早说了,这是她家祖传的制法,叫什么烧酒。你怎么连这个也忘了,看来真是脑子坏掉了。”王雍容觉得桓景大惊小怪。

    作为一个穿越者,桓景没有想到居然是自己先被土著给吓了一跳。他仔细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倒是也有小众说法认为,中国汉代就有了白酒制作的工艺。

    但是这种纯度的烈酒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难道这个世界已经有穿越者了?又或者中国古代真有一些早已失传的高超技艺?

    他脑后的伤还没完全好,再想下去,感觉自己脑子要爆炸——还是关注眼前吧。

    不管怎么说,已经有酒了,包扎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他大学时的军训是和隔壁医科大联办的,所以倒是学过一点急救的知识。

    多年以后,当桓景回忆往事时,总会觉得是这一次急救让自己第一次真正成为白云坞的一份子。不过当时他可没有心思多想,仅仅是自然而然地就帮上了忙。

    取了白酒,在伤口周围细细涂过一遍之后,桓景观察着伤口,发现那箭头透过铠甲,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伤口并不深。

    箭头的制作工艺也很粗糙,并没有倒刺。他稍一用力,就把箭头从桓宣身上拔了下来。然后他吩咐一旁的小厮去把一些纱布用锅煮了,亲自用煮过的纱布把桓宣的肩膀捆起来。

    “还好,应该只是失血过多。”他喃喃自语。

    王雍容贴近燕燕的耳朵,小声地问,“这傻孩子又在搞什么名堂?为啥要把纱布煮了?”

    “这大概也是在驱邪吧。或者,照当家的说法,消毒?”燕燕紧盯着为桓宣包扎肩膀的桓景,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好像又学到了什么神奇的东西。

    这个顽劣的孩子,原来也有点东西,终究没有辱没他爹,王雍容默默地点了点头。

    桓景一边包扎,一边仔细思考着接下来应该干些什么。

    现在看起来,坞堡里这些人还算友善,都把自己当成了脑子摔坏的大当家。这样,至少穿越一开始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基本上是衣食无忧的状态。

    而无论是盐水还是酒精杀毒,总的来说,即使是自己的常识,对于这个时空也是碾压级的存在。虽然说还是有一些异常的情况,比如穿越时空的白酒,但是说不定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是历史学家搞错了,这都是常有的事情。

    蜘蛛侠曰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自己既然有了安定的环境,又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就得定个小目标,比如解放全人类什么的。

    作为一个穿越前在初创公司写代码的程序员,桓景多少还是有些野心,总是闲不住。晋末悠闲农家这种主题显然不太适合他。

    无非就是创业嘛,也没什么大不了。在旧时空,初创公司创业时都要面临一片红海。而这个时空可没有竞争对手,穿越者仅此一人,别无分店。

    就这么决定了,在接下来的日子,得把白云坞这个小初创,做成乱世的上市公司。

    这么做着白日梦,桓景不禁一边包扎,一边哼起了旧时空的小调。

    待他把一切料理完毕,躺在地上的桓宣回复了一些体力,就站起身来,在桓景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的房间躺下。众人都围在他身边。

    “三年不见,哥哥也不再是一介武夫了。”桓宣感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桓景随口接了一句。

    那弟弟吃了一惊,面露喜色,“你也看陈承祚写的《三国志》?卿今才略,非复吴下阿蒙!”

    他欣慰地对母亲说,“娘,你在信里常说,景哥只会刀枪棍棒,只不过是一介匹夫。你看看,他现在也是文武双全嘛。”

    兄弟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倒是莫名地合拍。毕竟桓宣之前就是以好学出名,又在洛阳见过几年世面。在现在的桓景眼里,他这个弟弟简直就是这个时代士族生活的百科全书。

    而桓宣则惊异于哥哥的转变,毕竟之前的桓景是个不学无术,只知耍枪弄棒的武痴,现在竟然也算是知书达理了。好学近乎智,这可是个好迹象。

    王雍容看着谈笑风生的两兄弟,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那是桓弼临死前嘱咐桓宣交还给她的。二十岁时,桓弼第一次去京城当官,她特地将这块在王家祖祠开过光的玉佩交给丈夫,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带上,这样王家的列祖列宗也会保佑他好运。

    一开始桓弼作为齐王司马冏的部属,在京城一番残酷的斗争后被东海王赦免,于是赋闲在家。三年前,朝廷竟然又重新征召桓弼为长史。

    王雍容当时以为,这都是玉佩带来的好运。

    她还记得在她送别时,桓弼意气风发的样子。然而自他一入京城之后,家书渐希,语调也渐渐从喜悦变为忧虑。

    对刘渊的战事败多胜少,朝堂上东海王和圣上明争暗斗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几个月前,两位大人物的矛盾激化。皇上密诏苟晞勤王,一场内战即将爆发。

    幸运的是,几天前桓弼又写来家书,东海王暴死,待随王司徒送完东海王最后一程,他就打算离开军队。几日之内,定可带着儿子回到白云坞,然后举家搬去江东。

    她又以为,这是玉佩带来的好运。

    现在丈夫已经战死,但自己这个顽劣的儿子似乎又有了长进,看来命运实在是不可捉摸,玉佩这种俗物又知道些什么呢?

    突然,一声高叫打断了王雍容的回忆。只见桓宣眉头一紧,面露痛苦的神情,“坏了!”

    “怎么了,宣儿。”王雍容俯身探问道。

    命运的钟又敲响了一声。

    “糟糕,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娘,我们白云坞有大麻烦了!”

    众人面面相觑,当家的在苦县战死足以让人悲痛,但没想到更糟糕的消息还在后头。

    “娘,你还记得,之前爹爹在家书里提到过的那个范主簿吗?”桓宣躺在床上,无力的说。

    王雍容点点头,但那个姓范的,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丈夫对那个同事印象特别不好。

    “爹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大,口无遮拦。之前在酒桌上他曾经说过谯城在苟晞的保护下粮草充足,富甲一方。”

    “你爹说得没错啊?怎么了?”王雍容有些不解。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那范主簿显然听进去了。我去寻找马匹救爹爹的时候,看见一伙乱兵,约莫有一千人出头,正簇拥在范主簿身旁,这伙人在他的鼓动下决定往东逃,到谯城去抢粮食,说什么打到谯城,就有小米吃。”

    “但是他们去进犯谯城,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娘!我们白云坞就在谯城正西边,他们去打谯城,那我们就是必经之路。”

    众人恍然大悟,兵过如篦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前些年襄城郡的流民就述说过王弥石勒的残暴,而他们之中多数就是被盗贼抢光了粮食钱财,不得已放弃土地背井离乡。而现在乱兵比盗贼更可怕,毕竟王弥石勒已经有志于天下,开始约束部属,而对于一群逃兵,没有什么可以约束他们。

    “可北边的蒙城不是还有苟晞苟将军吗?”王雍容继续追问。

    原来谯郡之所以能在前几年的乱世中勉强保持安定的局面,是因为名将苟晞驻扎谯郡北方的蒙城,其他势力不敢贸然入侵。

    作为西晋的救火大队长,苟晞之前连续击败过汉国的石勒、王弥、刘曜、呼延晏,时人都认为他是当代的韩信白起。在王司徒的十四万大军败亡后,苟晞更是晋室在中原唯一一支靠谱的军力了。

    “唉,你们还不知道吗?苟将军已经从谯郡撤防了”,桓宣哀叹了一声。

    王雍容大惊,捂住了嘴巴。围观的众人马上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可怕之处。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燕燕也皱起了眉头。

    “苟道将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苟道将了,他现在正做着当魏武帝、司马宣王的梦呢!现在他的主力应该都在西移,想从洛阳接走皇上,挟天子而令诸侯。这个时候,兵力是不能贸然分散的。

    “何况苦县离谯城只有六十余里,苦县大战的时候他苟晞都没有派一兵一卒支援,可见他在谯城确实没有什么军队了。”桓宣闭上眼,仰天长叹。

    见桓宣分析得有理有据,众人议论纷纷,陷入惊惶之中。

    桓景不禁紧锁眉头:这和他预想的轻松穿越完全不一样,一开始就要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说之前的急救是个热身,现在他马上就要迎来穿越以来的第一次大考。

第四章 乱兵来袭

    一阵喧闹声中,一个声音提议弃坞堡而走。毕竟白云坞连同附近的佃户,男女老弱加起来也不过千人,能够拿得动锄头的估计也就不过三四百人。而白云坞年久失修,稍微强大一点的强盗就足以攻破坞堡,何况对面是一千多身经百战的禁军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果是旧时空,遇到这种程度的危险,估计桓景自己第一反应也是逃之夭夭。但是现在作为穿越者,应当有穿越者的样子,开头就跑路,也太丢人了。

    但除了王雍容一言不发,在场的其他人似乎都赞同跑路的决定,开始商议之后跑去哪里的问题。

    有的人说去蒙城找苟晞,一方面是因为路途最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里兵强马壮,作为当代的韩信、白起,苟晞的军力足够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反对”,桓景站了出来,“苟晞貌似强大,但却活不过今年年底。”

    众人议论纷纷,只有桓宣在病床上微微点头。

    “你凭什么这么说,苟将军可是常胜将军。”有人厉声问道。

    凭什么?当然不能说凭我看过史书剧透咯。

    桓景回应说,“此一时彼一时,从前苟将军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是因为背后的朝廷。现在洛阳空虚,朝廷只剩了个壳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是左传的句子,桓宣不禁欣喜,这个哥哥也开始读书了。

    ”他苟晞本来和其他群雄差距也不大,除去附庸的势力,地盘不过两郡之地,现在又因为过往的成绩而骄傲自满。这是必败的兆头。”

    桓景胡扯了一大堆,不过是为了避免一个绝对错误的选项。不过众人似乎并不买账,毕竟投靠苟晞的好处显而易见,苟晞败亡的征兆微乎其微。

    “别忘了,老坞主还在的时候,苟晞是怎么对我们的。”桓宣终于发话了。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原来因为苟晞和东海王是政敌,而桓弼又是东海王的手下。所以,从谯城来的官吏一向都没有给过桓家好脸色。不过毕竟桓景武艺绝伦,官吏们倒也不敢过多为难白云坞。

    大家明白,现在再去站队苟晞有些晚了,估计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于是又有人提议举家向西,直接投靠刘渊的汉国,现在汉国势大,洛阳城可计日而克,将来必成大业。何况趁着洛阳还没被攻克,现在去还有封赏,做个从龙之臣;而要是去晚了,待到洛阳城的王公们都得到了封赏,那就来不及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桓景想着。记得之前他看过一本历史网文,主角就是靠着假投降石勒破局的。不过这种事情一旦沾上,未来总归会成为自己的黑历史。

    “石勒可是胡人,何况老坞主就是被他的军队害死的。建议投奔石勒,这是何居心!”他赶快驳斥了这个观点。

    于是众人又产生了各种奇怪的点子。有说去江东投奔琅琊王的,也有说落草为寇的,最奇葩的一个点子是乘船从涡水顺流而下,从淮河入海,然后去做海贼。不一而足。

    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望向王雍容,她此时已经成为了白云坞的主心骨;但也只有她,在众人讨论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

    “是啊,多好啊,大家都去逃命好了”,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今天王司徒兵败了,就去投靠苟将军。明天苟将军兵败了,就去投靠琅琊王。后天琅琊王兵败了,就去找南蛮的野人。多好啊,南蛮的冬天也不冷,到时你我都不用穿衣服了,头发啥的也不用簪起来了,反正到时候要披下来的,多方便。”

    她把发簪从头上解下来,甩了甩脑袋,让头发自然地披散下来。

    “高管家,你是辽东人,去找幽州的王浚,他是我娘家人,我可以给你写封推荐信。唐大脚,你是太原人,你去找并州的刘琨,当家的曾经在金谷园蹭过饭,你提下当家的名字,他说不定就会收下你。其他的诸位,我家银两还有其他轻便盘缠,等下就一并拿出来,这些家具啥的,大概不好搬走。多好啊,大家分了银两和盘缠,就一起去南蛮做野人。”

    “只是你,还有你”,王雍容恶狠狠地指着桓景、桓宣兄弟二人,”你们不能走。当家的留下的白云堡,你们就是死也要死在里面,我这个做娘的可以陪着你们一起死!“

    她将发簪望身旁的桌子上重重一扎,发出铮铮的响声。

    大家默不作声,不敢抬头仰视。

    “是啊,大家去逃跑啊,多方便的事儿。只是我王雍容绝对不会逃跑,我也绝对不会让这两个桓家人逃跑!桓家人都逃了,白云坞也就不存在了。过个两年,这里就是野狗聚集的地方,叫狗子村也好,叫狗子屯也罢,谁知道呢?我们晋人都逃了,晋国也就不存在了。过个二十年,这片土地就是胡人的牧场,叫祁连牧场也好,叫焉支草地也罢,谁在乎呢?

    “只是,我们百年之后,和祖先还有逝去亲人的魂灵重游故地的时候,看见野狗在白云坞的废墟上游荡嬉戏,看见胡人的儿童拿着破败的书简抽签玩耍,看见京城的华表被当做粪坑的垫脚石,大家又要怎么和他们解释这一切呢?如果是那样,至少我是不敢面对我丈夫!”

    王雍容之前一直忍着不在众人面前流泪,即使是听到桓宣传来丈夫战死的消息,也要偷偷拭干眼泪,才面对众人。

    现在她终于克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众人也随之唏嘘落泪。

    “所以我王雍容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逃跑!至少这样死后见到当家的,我还可以说,我是为了守卫白云坞而死,我尽了力!”她一字一顿地喊了出来。

    众人沉默了,如果不是兵荒马乱,他们自己也不愿意离开这片土地。但是一方面是害怕乱兵劫掠,一方面也是不愿做出头鸟,想再看看别人的提议再做定夺。

    “既然夫人愿意留守,那么我这条命是夫人给的,我也选择留守。”燕燕不失时机地起了一个头。

    接着燕燕的话头,众人有表决心和夫人同仇敌忾,愿意留守的;也有委婉质疑白云坞守备力量的,不一而足。总的来说,大家的共识是如果可以,不想抛弃土地,但是要保证能守下来。

    在这喧闹声之中,桓景陷入了沉思。

    他是个理智的人,虽然一度被这家人打动,但自己终究和白云坞非亲非故。眼下要他留守,其实是不大乐意的:与白云坞共存亡。说起来容易,但是实施起来可是要命的。

    之前关于盐水的建议也好,急救也好,都是些日常的差事。但是带兵打仗?自己除了玩过全面战争系列,背得了一点孙子兵法。对于古代战争,可是一点经验也没有。

    但是作为一个初创公司的前职员,他很清楚风险往往也是机会。如果自己真能指挥白云坞众人挺过这一次的危机,之后这些人都会死心塌地跟随自己。

    那么,有没有不要自己冒生命危险,却能空手套白狼的方法呢?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一个妙招。

    他干咳了一声,“如果要守住白云坞,我倒是有个办法。乱兵不过一千人,谯城兵力虽少,有没可能去谯城借兵?”

    “说得倒轻巧,苦县离这里就六十里地,乱兵完全可以朝发夕至,救兵根本来不及。”一个小老头不屑地说,他是附近有名爱唱反调的家伙。

    桓景向桓宣使了个眼色,“弟弟,你从乱军里逃出来,应该知道要走多久。”

    “他们至少要后天才能到”,桓宣说,“一方面是要聚拢更多的败兵;一方面是乱兵纪律涣散,基本是一路走一路抢,一天能走二十里就很不错了。”

    “那么,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桓景一句话做了总结。

    “哼,即使有两天时间,你怎么敢肯定谯城肯借兵给我们?”那老头继续质疑。

    “乱兵的最终目标是谯城,我们只要强调这一点,谯城的守备力量一定会明白防范于未然的道理。如果战场在白云坞,御敌于谯城之外,是他们求之不得的。”

    桓景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大概午时左右吧。时候不早了,也是该出发去谯城的时候了。

    “如果没有疑问,就由我亲自去谯城说服谯城的官吏。”

    王雍容疑惑地看着桓景,“你确认自己现在的神智足以胜任么?”

    “虽然我前几天意外摔坏了脑子,现在其实基本已经清醒了。何况这个任务只能我来做,谯城的大佬们只认识娘、我、还有弟弟。现在弟弟需要休息,而娘需要留在白云坞稳住局势,借兵这个事情只有我出面才能搞定。”

    见桓景如此坚定,王雍容便不再阻拦,领着众人去修缮防御工事。

    燕燕被安排留下来照顾桓宣,而老仆唐大脚则作为被夫人作为向导安排给桓景,只因桓景说自己脑子摔坏了,还不记得谯城的方向和城内布置。

    正当桓景准备动身去谯城时,桓宣喊住了他。

    “哥哥,你先等等。刚刚在众人面前,我不好动摇军心。但是,谯城确实没有兵,我刚刚可是提醒过你的。你蒙混得过其他人,却蒙混不过我。”

    “弟弟果然天资聪颖,你哥我就没指望借到几个兵。”桓景笑着说。

    “那你为什么去谯城呢?”

    “我借的不是兵,是人还有马。有几个兵最好,如果没兵,只要我们有足够的人手和马匹,也足以成功。”

    他俯身向桓宣耳语一番,桓宣听着听着,眼前一亮,“虽然险,但是或许可行。你今天先去‘借兵’。等我花一天时间来养伤,醒来之后就来协助你完成个计划。”

第五章 谯城归来

    夕阳西斜,谯城至白云坞的路上,二十来个捕快和小吏,领着约莫三四百个老少男子,向西缓缓进发。队伍后端有一个吹奏班子,和约莫五六十匹瘦马,有两个人骑着马,跟在队伍最后,同几个马夫一起赶着马匹,缓慢前行。

    那是桓景和桓家家仆唐大脚,领着从谯城讨来的队伍。桓景虽然心里疲惫,但是意外地身体还算活力十足。这个身体前主人的肌肉记忆还残留在这具身体里,这是他第一次骑马,却感觉好像自己已经精通马术一般。

    也正是因为残存肌肉记忆,让他能听懂这个时代的方言,并勉强用得惯这个时代的武器。

    一路上百无聊赖,桓景开始试图理顺到底发生了什么。虽说现在脑子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是思路已经比三天前清晰了许多。

    首先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时空的,始终是一个迷。

    他还记得自己在旧时空叫周鹏程,是一个初创公司的程序员,最近工作遇到了瓶颈。

    每当他人生遇到困难时,他总会去找一个叫赵渝的学长寻求帮助。那赵渝大他三岁,在某二线城市科研单位任研究员。他们俩自小就是要好的朋友。

    趁着国庆的三天假,他乘高铁去赵渝所在的城市,记忆也就在这里中断了。之后再一睁眼,他来到了这个时空。再之前的事情,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现在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一个情况呢?

    如果不考虑胡人,这个时候有那些汉人的势力呢?洛阳城中西晋的残余可以忽略不计,很快就会被瓜分殆尽。桓景看过某弹幕网站的一些科普视频,当时黄河以北无非是三家,幽州王浚,并州刘琨,凉州张轨。这些都隔得太远,多半指望不上。

    而黄河南面司马家皇室只有两支势力幸存了下来:关中的司马保,他将要扶立西晋最后一位皇帝晋愍帝司马邺;江东的司马睿,也就是后来的晋元帝。奈何这两支也都离得太远。

    只是对于当时谯郡附近的势力,桓景脑子里简直一团浆糊:他的偶像,祖逖要再过两年才开始北伐的事业,苟晞要和王弥石勒在洛阳-许昌一线斗法,并且几个月之后就会败亡。现在的中原简直就是混沌状态。

    他勉强还记得有些个祖逖北伐时扫清的杂鱼就在谯郡附近,什么陈川张平樊雅之类的。但是他只记得个名字。既然是杂鱼,大概就是留给我穿越者桓景的新手任务喽?

    还是收收思绪吧,桓景现在望着眼前的队伍,觉得是时候和周围人套套近乎了。他转头看着唐大脚,这个老仆大概四十岁左右,在仆人中算是身材高大的了,蓝色的眼眸和高耸的鼻梁暗示着他并非中原血统。正巧谯城这一趟,自己有不少疑惑,桓景也想好好问问。

    “大脚啊,你说为啥谯城这帮人,这么听话,我都没有仔细说理由,他们就答应了,派了这些人来。还有一进城,这帮人就到处喊,呆霸王来了,呆霸王来了。什么意思?”

    “坞主真心不懂?”

    “我脑子摔坏了,确实记不得许多事情。”桓景挠挠头。

    “恕我冒昧”,大脚说,“呆霸王这个称呼,就是说的少坞主你啊......”

    桓景感到自己讨了个没趣,自己身体原来的主人看样子是个呆霸王薛蟠一流的人物。按照唐大脚接下来的说法,其实原来的桓景人品勉强过得去,但是性格极度暴躁,又武艺超群,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上谯城大闹。久而久之,谯城衙门对待桓景基本上是息事宁人的态度。

    这一回眼见桓景反正没有狮子大开口,谯城衙门就派了一帮狱卒捕快,领着一群老弱囚犯就打发了他,加上桓景和大脚自己在街上花钱招募的零散人手,不到半天光景,就招来了一共两三百人。反正如果桓景能够挡住乱兵,那当然是好事一桩。而如果他兵败,那么向一帮乱兵投降,破点费就破点费,还可以永远摆脱桓景这个麻烦。

    唯一令谯城衙门的老爷们不解的是,桓景征用了谯城马厩里的大量马匹,又带走了一个吹奏班子和几乎所有的号角。但反正这些东西留在谯城也没啥用,他们也就没有再多过问。

    现在的桓景,或者说周鹏程,骑在马上,正沾沾自喜,还以为是自己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说服了谯城的官吏们。说到底,之前他只是一介程序员,平时只是老实写代码,并没有培养出什么察言观色的能力。现在令他烦恼的,还是呆霸王这个外号,他转头问大脚,“我之前真有那么不堪么?”

    “唉,其实之前老仆我也没有少受坞主您的打”,唐大脚挽起袖子,露出一道道伤痕,“不过,坞主你之前这幅模样,我多少可以理解。父亲兄弟都不在身边,家中只有一个母亲,未免会焦虑暴躁。平常坞主倒也没有做过其他什么坏事。”

    “唉,难道说,其他的坞主会做坏事?”桓景提起了兴趣。

    唐大脚就把附近其他坞主霸占田地,强娶民女的那些事情细细给桓景说道了说道。桓景听得头皮发麻,看来之后要对付的那帮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啊。作为一个没有什么社会经历的程序员,桓景还残留着一点大学时代的中二态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冥冥之中一定有他的道理。

    自从确定自己穿越以来,在执行了一次成功的急救之后,他就开始有些飘了,觉得自己不光要独善其身,还要兼济天下。从今天开始,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一定要扫除那些恶霸坞主。这第一次作战,是收服白云坞众人的必由之路,只能赢不能输。

    桓景这一次的计划,几乎在照搬1600年以后,某位师范生在长沙城下智退3000北洋溃兵的神操作。这是他在高铁站等车的时候,在某弹幕网站上看到的最后一段历史类视频。当时,为了保住市郊的第一师范,那位师范生从长沙城接来了一些人手,又带着一帮同学临江三面故布疑阵,号称自己是桂军,吓得溃兵们乖乖缴了械。

    现在白云坞的情况,不就和当时的第一师范一模一样么?自己依靠的可是1700年所积累的知识与智慧,对于这些土著简直就是降维打击。现在眼前的一千溃兵,不过是新手福利包罢了,他得意地想着,未来几年自己可是要争霸于天下的。

    不,我不要做什么皇帝,要像那位师范生一样,解放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许多年后,他终于会明白,人的初心往往匹配不上最终的结局。但在那个时候,还是个理想主义者的他多少心潮澎湃了一回。

    “大脚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打你了”,桓景安抚唐大脚道,“之后我就打算在白云坞消灭体罚。大家也不用再分什么佃户,什么主人。我们白云坞,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且不只是白云坞,我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唉,其实我倒不在乎这些。坞主您下手其实是有轻重的,夫人分配得也算公平。”唐大脚长叹道,“我真正在乎的是,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我的兄弟。”

    “噢?你和兄弟失散了?对了,大脚,我已经不记得了,唐大脚是你的本名?”桓景盯着唐大脚带有异域色彩的脸,好奇地说。

    “当然不是,这只是个诨名而已。其他人嫌我本名难念,就叫我唐大脚。”

    他摇摇头,仿佛在感叹其他人不能理解他名字的精妙之处,“我祖上是从大秦高卢地方来的胡人,往来太原和匈奴属地经商的,我和我弟弟就出生在太原。我本名是唐泰斯,意思是财富拥有者。而我弟弟就没那么好运,他叫唐格拉尔,意思是渴望财富者。”

    大秦,那不是罗马人么?唉,到底是经商的,起的名字都有些拜金的意味。

    “你是住在太原的胡人,又怎么来到白云坞了呢?”

    “坞主看来还是忘了许多事情......年少时,也常常随父亲做生意。但是一次去经商的路上,我们被盗贼劫持了,然后被卖作奴隶,最后就来到了白云坞,如今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唉,这些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情了。”唐大脚悲哀地说。

    桓景不再说话了,在这个纷乱的时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剧。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抬头,起手,挥鞭,瘦马向前快跑了两步,在夕阳下扬起了前蹄。他转头向唐大脚,“所以说,你既会说匈奴话,也会说山西话?”

    “是的公子。不过大秦话倒是几十年不用,不大能说了。”

    “很好,会匈奴话和山西话就够了,你之后会帮上大忙!”

    他们一行人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白云坞。一到白云坞,诸事安排妥当,桓景就跑去找病床上的桓宣商量对敌的事情。

    他俩足足商量了两个时辰,待桓景出去后,桓宣望着看护他的侍女燕燕,面露愁容,“我看,你说的没错,景哥感觉变了一个人,但是想问题还是过分粗疏。兵法曰,‘先为不可胜,后为可胜’,哥哥的计划很好,但是显然没有考虑过,万一敌人不按他的套路来会怎么样,这样下去,怕是会要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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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泰斯,大秦人,生长于太原。其父商旅之人也,往来平阳邺城之间,为成都王掮客。”《楚书·列传第十八》

第六章 大战前夕

    永嘉五年,四月初五,谯城城西三十里处,乱兵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间穿梭着。

    “我最后问一次,你确定谯城没兵?”

    营帐中,一个少壮尉官按着桌上的地图,眼睛紧紧盯着身前的文官。营帐外早已围了几个大头兵,他们有的不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刀笔吏,有的则心不在焉地望着营帐顶上面的鸽子。

    “将军放一百个心,王司徒之前和苟将军达成过密约,这是我参与过的。王司徒当时打算拿京城的皇帝和百官,换取禁军和一个去东海国的平安的归路。现在王司徒死了,苟将军的兵还在往洛阳赶,谯城方向决不会再有半个兵。

    “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现在谯城有如天授,将军,只要你进占谯城,举东海王之大旗,必可收聚大量的苦县败兵。以我观之,洛阳附近,汉国势力和苟将军必有一战。如果苟将军胜,他必然会向西发展,那么我们向东的路途再无阻碍,可以带着兵众向前回到东海国。若苟将军败,以修整后的禁军之精锐,则可南下直指蒙城,兼并苟晞的部众,谯郡可尽有也。”

    那文官在地图上比划一番,然后收了手指,望向校官。

    “好!范主簿,如果大事可济,你就是我李头的张良、萧何。我们最近物资也‘征收’得不少了。现在范主簿你还没有要过一两银子,真是‘财物无所取’呢!你真的一点赏赐都不要?”

    “李将军,我说过了。我只要白云坞,里面的财宝和女人都要归我,在这之外,我没啥想要的。”

    这范主簿之所以建议乱兵攻取谯城,除了谯城防守空虚,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打谯城必然路过白云坞。他之前在军中与桓弼早有夙怨,原因是桓弼举报过他伪造账册,又颇受上司赏识,挡了他上升的道路。同时桓弼曾多次在酒桌上夸自家媳妇贤惠漂亮,夸白云坞生活小康,这也激起了他的贪欲。

    现在,在他的精心安排下,桓弼父子多半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白云坞剩下的孤儿寡母,如何能守住家业。何况桓弼还说过留家里的是个不成器的孩子。桓弼,你毁了我的前程,他心想,现在我范建什么也不要,只是要践踏你所珍视的东西。

    “好!事成之后,白云坞就是你的了。”

    “哈哈,我和桓长史是老同事,照顾他的遗孀也是应有的本分嘛。”

    李头趁着范建不注意的时候,翻了一个白眼。他早就知道这范主簿是个卑鄙之人,但是乱军之中,实在是找不到其他文职官员了,而范主簿又熟悉去往谯城的路,所以只能暂且与这种人合作。他当然不相信范主簿那套“谯郡可尽有”的说辞。

    他自己本来只是个百夫长,平时人缘还算好,就被这一千乱兵推举为了头目。现在真是骑虎难下:军队(如果还能称得上是军队的话)全无纪律,只靠着谯城财富的诱惑支撑着,一旦有一支正规的军队,就足以击溃他们。他只求老天保佑,能顺利入驻谯城,在这之后会怎么样,他是没有想过的。

    这些乱兵沿着涡水河一路向东,已经走了三天。道路一旁是涡水,另一旁是树林。那时中原植被还很茂盛,从苦县到谯城,现在的安徽和河南的交界处,往往可见成片的树林。

    虽然一路上范主簿强烈要求兵贵神速,但是士兵一路打家劫舍,拖着抢来的瓶瓶罐罐,根本无法约束,一日只能走区区十五里而已。饶是如此,现在的士兵们也已经是疲惫不堪。

    能不能顺利到谯城呢?李头看了看营帐外的大头兵们,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营帐不远处,道旁的树林边缘,几个人骑马匆匆闪过,身上是一般村民穿着。大概是客商吧,李头这样想着。

    ————————————————————

    “喏,这里是老当家往年收集的铠甲。”燕燕指着仓库的一角说道。

    桓景仔细数了数,一共三十领,不由得惊叹:没想到桓弼这个老好人,也会在乱世中藏这么多违禁物资。看来晋末真是人心思乱。

    “大脚,你过来”,他示意唐大脚过来,燕燕给他披上了一领铠甲。

    “哟,果然是人靠衣装,现在的大脚叔还真是威风堂堂,有点胡人将军的样子了呢?”燕燕在一旁夸赞道。

    “嗯嗯,可惜我们可没有几个兵给他指挥”,桓景调侃道,“现在会骑马的不过五十几个人,刀剑也不多,加上从谯城收集来的那些,也不过八九十副,而且很多都豁口了。”

    “不过坞堡里面弓箭不少啊”,燕燕说,“毕竟老当家赋闲的时候经常带着全村的人去打猎,附近的猎户们也逃到坞堡里来了。”

    桓景点点头。只要弓箭足够,守坞堡似乎不是一个问题。

    这时一个中年人闯进了仓库,他抬头一看,是高管家,“你刚刚扮作客商去侦查得怎么样了?现在乱兵到哪里了?”

    “乱兵离我们还有十里地,但是停住不走了,今天估计就这样了。”

    “好!照这个进度,大概明天早上,我们就能会会他们了。”桓景兴奋地搓了搓手,“老高,你再去看看,我们的村民练习得怎么样了。”

    桓景给村民们安排的练习无非是军训那一套,他当然不指望这个急就章似的训练能发挥什么作用,但只要村民能勉强聚拢在一起,不陷入混乱,就算成功了。

    他转身走向桓宣的卧室,途中经过了坞堡的塔楼,王雍容正在那里带领一群老弱和女子查找漏洞,坞墙上已经备好了柴火和几大缸水,一大捆竹竿都削尖了,整齐地放在坞堡大门旁边下面。大门内侧则又紧急用木头围了一个临时的瓮城。

    他打开房门,这时桓宣刚刚下床,正整理着衣服。

    “哥,我正要去找你呢!”桓宣看到哥哥来了,高兴又带些焦虑地说。

    “嗯嗯,你先说吧。什么事?”

    “我现在伤已经好多了,给我安排个事儿吧。”

    “我正想着,你刚刚受伤,不宜参与危险的事情。现在的马匹加上坞里本来有的,一共一百多匹马,我们的骑手不过五十人。留下的大概五十匹马,我打算作为疑兵。”

    桓宣有点怏怏不乐,“那...行吧。可是可以多分我一些骑手吗?毕竟我一个人赶不来所有的马。找你的计划,其实不需要多少骑手的。”

    “可以,我分给你二十骑手,另外三十骑手分给大脚,刚好我们也只有这么多铠甲,你看怎么样?”

    桓宣点点头,“另外,我还要一些竹矛,越多越好。自己也要带上家里那一支马槊。毕竟疑兵也是要自卫的。”

    桓景答应了。这个弟弟是胆怯了吗?他心想,如果按照现任母亲的说法,弟弟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不应该如此啊。

    他出了门,缓缓抬头,祈祷明天一切顺利。

    天边太阳西斜,残阳似血;远处涡水河流水潺潺,林深如海。

第七章 伏兵

    四月初六早上,谯郡的原野上雾气弥漫,涡水旁一大伙军士以散乱的一字长蛇阵,在树林和河流之间行军。

    他们心里期待着今日的劫掠,毕竟自进入谯郡地界以来,这边的农户好像比豫州其他地方都要来得富庶一些。毕竟之前有苟晞将军在,外人是不敢进犯谯郡的。而豫州其他地方,之前早就因为战乱被反复洗劫过许多遍了。

    李头和范建骑着两匹骏马走在队伍最前面。队伍里的马已经不多了,只剩了不到十匹。毕竟真正有马的乱兵大多数早逃了。所以这群乱兵甚至没法安排斥候,毕竟现在大家都是一拿到马就跑路的主。

    范主簿挽着缰绳,心想,如果不是为了报仇,我早就骑着这匹马跑了,那儿用和这群丘八混。不过今天的收益真是令人期待啊,他幻想着把桓家那个大儿子绑在一旁,然后和桓家娘子行苟合之事。对了,他们大概已经知道桓弼死掉了,把这家伙的灵牌也安排上,让他亲自看看自己的妻儿是什么下场。

    “范主簿可知兵法?现在幸得谯城无兵,以我多年行伍中的经验,如果在这里埋伏一只军队,必然可以杀得我们片甲不留”,李头得意地对范建说。

    他话音刚落,队伍前方咚的一声锣响,随后号角齐鸣。前方的白色雾气中隐隐出现了一支军队。

    李头吓得差点摔下马来。范建强自镇定,大声招呼士兵们安静下来。

    这时,队伍右侧的树林里也传来了鼓声和喊杀声,震耳欲聋。密林之中,许多人影挥舞着长矛,透过雾气,他们列阵勉强齐整,大概是一只还算正规的军队,他们整齐地重复着口号:

    “奉大汉皇帝之命,石将军已经占领了谯城。

    “放下兵器,卸甲不杀。”

    李头不能理解,汉军是如何在他们溃退之际,绕开乱兵,两次渡过涡水占领谯城的。果然是兵贵神速,自己当初应该听范主簿的。

    “不好了”,队伍后方又是一声惊叫,“他们有骑兵!”

    李头听见队伍后方传来铺天盖地的马蹄声,简直肝胆俱裂。四天前苦县战场上,石勒的胡人骑兵刚刚在他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眼下,自己怕是要再度受辱。他向队伍后方望去,士兵已经开始四下逃窜,范主簿根本喝止不住。

    前方,右侧,后方,三路被围,而左侧则是春天涨水后的涡水河。河面宽阔,无法涉水渡过

    又是一声锣响,只见眼前的军队缓缓从雾气中走出,领头的三十余骑兵已经清晰可见,他们都身着完整的铠甲。李头想到自己的溃兵着甲的不足两成,士兵在苦县大半是丢盔弃甲逃出来的。一个鼻梁高耸的胡人将军策马走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那是桓景,和假扮成“拓跋将军”的唐大脚。成败在此一举,就看对方信不信了……

    乱兵看见大雾中,领头的胡人用一口并州话中气十足地喊着:

    “奉大汉皇帝之命,石将军已经占领了谯城!放下兵器,卸甲不杀!”

    是并州话,这是汉军无疑了。李头长叹一句,“石世龙不可测也!”于是带头把自己的头盔取了下来。

    他感觉范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有诈,石勒如何知道谯城没有兵?待我试他一试。”

    范建策马向前,朝那胡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李头听不懂的话。

    那领头的胡人也叽里咕噜地回应了一通,还颇有风度地鞠了一躬。

    范建趴在马上,颓丧地回到军队里,彻底泄了气:“是石勒的军队无疑了。”

    乱兵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垂下头来,稀里哗啦地放下了兵器。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疲惫不堪,无力再战。

    “我是白云坞当主桓景”,胡人身后的年轻人也骑马走上前来,“现在白云坞已经选择跟随汉国,大家如果愿意投降,谯城的豪族们可以发放一小笔盘缠让大家回到故乡。”

    “此话当真?”李头仰面惊喜地问。

    “那还有假?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我们圣上初占中原,现在要的是以德立国,不能滥杀。何况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们趁早投降可以做一个大大的从龙之臣。”

    白云坞的这小子居然抢在我前面投降胡人了,范主簿心里愤愤不平,谁知道王司徒这么不禁打,早知道在苦县的时候就该去投效石勒。现在晚了,又比桓家的人慢了一步。

    “我投降”,队伍里一个声音率先说道,随后是此起彼伏的投降声。

    “那好”,桓景示意众军士安静,“领头的是哪位。”

    李头举起了手。

    “这样吧”,桓景缓缓说道,“虽然大部队还在后面,现在我们军队人数还不够。你们把武器盔甲啥的,先堆到队伍前面来。领头的,你先带着五百人,由我们的将军拓跋勃勃(桓景为唐大脚胡编的名字)押送去谯城,剩下的待将军从谯城回来,我们再送过去。”

    于是有甲的军士卸了甲,无甲的也把刀枪矛戟之类的兵器送到前面,队伍前端慢慢堆起了一座小山。

    一切顺利!桓景心中暗喜。

    他把队伍粗粗分为两列。“拓跋将军”带走了李头领头的一列,他们也带走了全部的马匹。至于那些盔甲、武器,桓景想把它们当做战利品,就全部留在了原地。

    范建和另一半军士也待在原地,他一遍一遍思考着,自己这一番算计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石勒的军队是怎么知道谯城没有兵的呢?他们的军队又如何能长驱直入谯城呢?

    再说,拿下一座谯城什么用也没有,现在汉国的诸派系不应该都在赶去洛阳,抢占晋室残羹剩饭的路上么?何况刘渊连西北并州的刘琨都搞不定,又怎么敢派石勒深入东南呢?

    说到刘琨...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拓跋氏是刘琨的盟友,怎么可能加入石勒的军队!不过还要再确定一下,毕竟也可能有内部叛逃的情况。

    于是他快步走向桓景,谄媚地说,“坞主老爷,小的之前是你家老坞主的同事,有过一段交情。”

    “有话快说!”桓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想打听打听这拓跋将军的底细,这样之后才能更好地服务他嘛。”

    “噢没问题,有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你可知那拓跋将军是匈奴本部的呢,还是其他杂胡啊?他们的饮食习惯差异可是很大的啊。”

    还有这事?桓景心里嘀咕。他想这个落魄官吏也没必要提防,他就嘴上随便应了一句,“怎么可能是杂胡?我们高贵的拓跋将军当然是匈奴本部啊。”

    桓景这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到底学艺不精,且不论拓跋氏现在教科书里算是鲜卑人(虽然在晋朝拓跋氏被认为是匈奴人,南齐书里所谓“魏虏,匈奴种也,姓拓跋氏”)。石勒所部主要由杂胡和汉人组成,匈奴本部其实是不屑于去石勒的队伍的。

    范主簿赔笑一阵,就缓缓回到行伍中,握紧了拳头。桓家的小兔崽子,居然连我范建都敢骗,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他咬牙切齿地想着。

    但是即使告诉这帮士兵真相,他们也不会帮忙,毕竟谯城已经给予了相当优厚的条件了,为啥还要卖力给他打仗呢?

    突然,他眼睛一转,冷笑一声,心里生出一条毒计。

    ————————

    “头尝于禁军任百夫长,会苦县败绩,东走谯城劫掠,为帝所禽。”《楚书·列传第四十》

第八章 激变

    桓景看守着留在原地的五百士兵们,心里有些焦虑。

    现在似乎形势大好,等着谯城来人,带走第二批乱兵,自己就算兵不血刃的拿下第一仗。而只要能够取胜,之前桓景这个名字所伴随的不学无术、头脑简单的呆霸王形象就会一扫而光。

    凭借着战胜的威望,自己不光能借此在白云坞推动改革,为之后的霸业打下基础。还可以威吓周围的坞堡主,让他们加入以自己为主的同盟。

    只是这光明的前景,有两朵乌云笼罩。

    一件令他疑惑的事情是,桓宣不见了。之前他们约定了桓宣和其他二十几人带着马匹,作为疑兵出现在乱兵后方。确实一开始他听见了马蹄声,但是只是一晃而过。一个时辰过去了,桓宣并没有按约定来找他。

    难道这个兄弟真的因为胆怯而逃命去了?

    也罢,其实他和王雍容一开始这么安排,就是为了给桓家留个种。他不指望疑兵能有多大作用——万一计划失败,桓宣骑快马带着受伤的身子也能跑得掉。

    而另一件事情是,三十名带甲的士兵,和八十余从谯城街头精选的壮士,已经被大脚带走了。现在他身边不过是狱吏加上一群囚犯,而树林里则是高管家带着一群从没打过仗村民。两部分加起来也不过两百人。

    太阳初升,浓雾开始散去,他能镇住眼前这些禁军吗?

    “嘿,兄弟。我们就这样投降了?”范主簿缓缓凑近一个军士,认出他是一个小头目,之前常常进出李头的营帐。

    “那不然呢?”那个军士一脸不屑地说,“谯城的豪杰们都承诺了,只要投降,就给盘缠路费。”

    “你们难道都不知道石勒是何等人物吗?”范建眉头一耸,故作神秘地说。

    “此话怎讲?我们不是才被他打败吗?”

    “石勒那可是盗贼出身,当时在河北打家劫舍发家的。你真当他的部下会信守承诺?石勒在邺城附近劫掠的时候,就骗过当地守军,说只要投降就有饭吃。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我怎么知道?”那军士摇摇头。

    “石勒自己就缺粮,哪儿来的粮食来养他们,所以后来那些可怜的大头兵全部被杀了!”范建知道石勒之前在河北活动。这群兵士估计都是豫州人,不知道河北的情况,于是他瞎编了一个故事来吓唬这帮大头兵们。

    他绘声绘色地说,“那些士兵是真的惨哟,石勒把他们卸去盔甲,解除武器,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然后等骑兵来了,就把士兵在平原上放生,随便他们逃跑,然后让一群骑兵像打猎一样在后面追着射。那穿鞋的哪儿能跑过骑马的啊,不一会儿地面上就只剩尸体了。”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个军士吓得脸色发白,“真的?”

    范建指着涡水,“我范某人以涡水起誓,我说的全是真的。”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如果信得过我范某人。等下听我喊一嗓子,大家伙儿一起举事。待我们把盔甲抢过来,然后打下白云坞,大家进坞里吃饭去,就当是我新任白云坞主范建请客。”

    “可是周围还有这么多看守,怎么举事?”

    “你们这些丘八,一点观察力都没有。别被这些人的数量骗了,你们可是禁军出身。就说一点吧,为啥那个胡人将军,只敢带五百人走?那是因为胡人的兵力只能镇住五百人。现在那个拓跋将军走了,看守我们的只不过是白云坞的家丁,我们一起努力,抢回武器,一定能逃出生天。”

    范主簿的这番话在士兵之间一传十,十传百。大家渐渐地开始信了。

    “喂,嚷嚷什么呢!安静!不许说话。”一个谯城来的狱吏发现这帮士兵交头接耳,觉得情况不对,就马上赶过来试图分开他们。

    一个士兵起身猛地推了他一把,那狱卒不忿,于是他们相互推搡起来。其他几个狱卒看着不对劲,也围了上来。

    突然士兵中间响起了一个尖利的声音——“我们禁军的弟兄不要坐以待毙!抢盔甲,杀桓景,夺下白云坞!大家冲啊!”

    “夺下白云坞!冲啊!”喊声此起彼伏,雨点般的拳头朝那几个狱卒打来,他们一下就淹没在了狂暴的人群里。

    与此同时,其余的士兵向着盔甲和武器猛冲。看守武器的犯人和狱卒虽然拿着刀,但哪儿见过这阵仗。几个稍稍勇敢点的还在士兵面前比划了两下,就被打翻在地,其余的毫无斗志,吓得丢了刀转头就跑,桓景骑着马,在溃军之间来回穿梭,试图喝止。

    但哪里喝止得住!

    桓景坐下的瘦马也在喊杀声中受惊,嘶叫着,发疯一般地往回奔逃,任他怎么鞭打也没有用。他只得顺着坐骑的意思,向后方跑出了几步。

    他明白事情大概率已经无法挽回,现在他带来的谯城狱卒与犯人们算是完蛋了。白云坞的改革也好,坞堡主的盟主也好,这些幻想看来都得暂时放一放了。

    自己还是过于稚嫩:把这个世界的人都当傻子,是自己犯的一个致命错误。

    但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得善始善终。趁着乱兵抢武器的时间窗口,自己得赶紧通知高管家带着村民们撤退回坞堡,保留白云坞的有生力量。

    对不住了,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溃散的囚犯们,心里知道自己做了自穿越以来第一件愧对良心的事情。接着他拔马向前一气儿跑出半里路,然后调转方向,奋力向树林跑去。

    不一会儿工夫,乱兵已经抢回了地上的全部武器,现在已经是人人全副武装。他们现在是为了性命而搏杀,和之前的流氓溃军判若两支队伍:

    仿佛蝗灾中的蝗虫一样,这支队伍已经被撩拨了起来,进入了一种狂暴的陶醉的状态。这些禁卫军,经历过长沙王在七里涧的苦战,随着东海王打进过潼关。他们原本就是各地征召来的虎狼之师,不过是群龙无首,才在苦县被石勒钻了空子,沦落为现在这幅模样。

    现在,他们不过是要对付一群软弱的家丁。只要屠灭白云坞,他们就可以获得第一个立足点。他们已经击溃了这些家丁一次,就一定可以在白云坞下再次取得胜利。他们心里除了屈辱,只是反复念叨着一个字,“杀!杀!杀!”

    这时,范建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了军队的最前面。桓景被打跑了,树林中的家丁也已经撤退。现在应当一鼓作气,拿下自己梦寐以求的白云坞。

    他登上了路面的一块石头,俯瞰着身前的五百士兵。那五百士兵挥舞着刀剑,如痴如醉地狂叫着:

    “范主簿威武!”

    “范主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杀光白云坞!一个不留!”

    范建感到自己终于站在了前往人生巅峰的起点,他往东方遥遥一指,一轮红日已经升到半空之中,照耀出薄雾里依稀可见的坞堡轮廓。

    “全军听我的号令,我们不要抢财宝,也不要俘虏,打下白云坞,人人都有份。

    “白云坞就在前面,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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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有乱兵千余自苦县趋谯,帝皆讨平之。’”《楚书·武帝本纪》

    “武帝方起兵于谯,遇乱兵数百,败绩。本纪讳其败状。”《山阳公野获》

第九章 第一波攻势

    巳时,王雍容站在塔楼上。阳光射穿了迷雾,在一阵隐约的喊杀声后,她开始看见远处出现了零星的溃兵——我军败了。

    她开始焦虑起来,看看自己手下,还留着约一百能战的人。

    桓弼还在白云坞赋闲的时候,除了读书就是去涡水旁的树林打猎,所以有不少猎户来白云坞混口饭吃,而桓家的家仆们也学会了怎么拉弓射箭。现在在坞堡内坚守的就是这些人。但如果是攻城肉搏,这些人显然是不够用的。

    她继续朝战场方向看去,突然发现一群人慌慌张张地从林中撤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打着自家的旗号。幸得桓景通知及时,两百名拿着竹矛的农民在高管家的带领下迅速地撤出了树林。在树林的遮蔽下,他们得以安全地在禁军到来之前入驻坞堡内。

    王雍容长舒一口气。

    桓景独自骑马殿后,所以最后进入坞堡。一进到坞堡,他就听见塔楼上,王雍容厉声安排他去坞墙西面上组织守备。

    “弟弟没有回来,不知道去哪儿了——”

    “知道了。我们现在不是想逃兵问题的时候,先把守备工作做好。”

    桓景刚想仔细把战场形势描述一番,王雍容就及时打断了他。也对,现在守坞堡才是当务之急。两百多速成的竹矛手,一百多弓箭手,怎么看怎么不够用。而对手有五百人,其中两百人配备了全副装甲。只能祈祷坞堡的矮墙,和之前布置的陷阱,能多少发挥些作用。

    一刻钟之后,范建与五百乱兵来到了白云坞下。白云坞前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坞门前,城墙下的几处地方,不知为何放了几十捆柴草。坞门楼上,王雍容盛装打扮,等着敌人的到来。

    “你就是桓长史之妻王氏?”范建用马鞭指着坞门楼上的女人问道。

    “正是。”

    “今日有幸相会。我是你夫君的同事和朋友。桓长史已经在战场上把他的妻儿托付给了我。现在你打开坞门,以礼来降,我可以负起责任,奉养你一辈子。”

    城楼上,王雍容没有答话,只是在胸前交叉着手,冷笑着望着他。

    “哎呀,真是个冷美人呢!怪不得桓长史之前在我面前老夸你,你看起来生得别有一番韵味呢!”范建见她不答话,就先占占嘴上便宜。

    “本大娘一把年纪了,说这些也不怕我害燥。你说桓长史死前有托付,可有半点凭证?自己倒是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山羊胡子、驼背、鹰钩鼻、龅牙齿,说话娘里娘气。说什么打开坞门,以礼来降。好啊,把你的这颗丑八怪脑袋割下来作为礼物,我就开门投降。”

    范主簿一旁的军士早已按捺不住了,“先生和这娘们费什么话。弟兄们冲进白云坞,取了那桓景的项上人头,留下这个泼辣婆娘与你做个夫人,岂不美哉。”

    “你懂什么?”,范建转头,“兵法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

    话还没说完,铛的一声,范建感到自己脑袋上被重重击了一下。一支箭正正击中他的头盔,把头盔上的红缨刮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确认自己脑袋还在。幸好自己带的是头盔,而不是之前的文官帽子。他感到后怕而恼羞成怒。

    范建顺着箭的方向望去,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女正持着弓,笔直地站在塔楼上,神色凛然。

    “兄弟们,发动攻击”,他气急败坏地挥着手,“我要杀光整个白云坞!只留下桓家那个贱婆娘给我做奴婢。”

    后队一下让开,从中闪出了6队扛着梯子的士兵,他们全部穿上了盔甲。这些梯子本来是为了攻打谯城准备的,刚刚削短了,来用在一个小小坞堡上面。这简直就是割鸡用牛刀。在范主簿的安排下,三百没有盔甲的军士留下作为后备,两百精选的军士披甲作为先登。先登的武士们挥舞着武器,跟在梯子后面,像旋风一般,怒吼着朝前冲去。

    “放!”王雍容在坞门上镇定地喊出了命令。

    坞堡墙头报以一阵密集的箭雨,冲锋在最前面的士兵虽都有盔甲保护,也一下子被射倒了十几个。

    趁着坞墙上拉弦的功夫,士兵们赶快把梯子架上了城头。他们满心期待,只要上了坞墙,这些只会射箭的胆小家丁就会被他们砍翻,然后立马溃退。

    可是当他们在梯子上快步向上爬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腥臭气味。他们不由得一抬头,却望见了大缸已经架在了垛墙上。那滚烫的混合着隔日粪尿的汤水直接浇到了先登武士们的脸上头上。不少军士怪叫着从梯子上直接摔到地上,翻滚着嚎啕着。坞墙下的军士见状,畏缩不敢上前。

    “燕燕,还等什么?”王雍容大声往塔楼上呼叫。

    一发接着一发,四支火箭从塔楼射出,每一支都正正地扎在预先布置好的柴草上。坞墙下顿时火光冲天,士兵阵脚大乱,一些人开始转身准备逃跑。

    这个时候,坞墙上的弓手已经上好了弦。

    “放!”又是一声命令,坞墙上的箭雨毫不客气地一阵齐射。这次因为阵脚一乱,前队和后队挤在一堆,乱兵们伤亡惨重。更重要的是,他们互相践踏,溃退了。

    “现在开始,自由射击!”

    对于逃跑的士兵,弓手们开始了不留情面的狙击。塔楼上燕燕每发必中,英姿飒爽,恍如女武神。桓景不会射箭(因为没有系统练习,前主人的肌肉记忆还没有被唤醒),在坞墙上拿着一把斧头,呆呆地望着燕燕射箭,看得痴了。

    突然,他发现一个蹊跷之处,燕燕用的是食指和中指拉弦——是所谓的地中海式射法。而中国传统的射箭方式自商代以来就是西方所谓蒙古式射法,也就是拇指拉弦。蒙古式射法的好处是运动中射击稳定,射速更快;而地中海式射法则在静止的情况精度较高。桓景知道这个冷知识还是亏了他的赵渝学长,那哥们可是一个铁杆的古兵器爱好者。

    只是这可是四世纪的中国,燕燕从哪里学到的地中海式射法呢?他又回忆起了燕燕当时建议用酒驱邪的事情,和所谓祖传的白酒工艺;还有其他仆人告诉他的,燕燕预测日食的往事。难道她也是一个穿越者?

    在弓箭、金汤还有火焰的联合打击下,乱兵的第一轮攻势变成了溃败,在坞门下留下了五六十具尸体。

    坞墙上众人欢庆着胜利,他们自己一方只伤了四个,都是在坞墙上被墙下士兵抛掷的武器刺伤的。王雍容在坞门楼上,看似镇定,心里却暗自发慌。第一轮攻势就已经耗掉了他们将近一半的弓箭储备,这样的胜利再来两次,自己这一方就完蛋了。

    而此时在弓箭射程外,范主簿发现自己大大地低估了白云坞的守备力量,这些未经训练猎户和农夫可能在野战中会一触即溃,但依凭已经布置好的工事,却能坚持很久。幸好自己留了三百人作为后备。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思考良久,心下又生一计。

第十章 车轮战

    “主簿,弟兄们不想再打下去了,这白云坞打下来也是你的,要打你自己去打。”从坞墙撤下来的士兵中满是这样的抱怨声。

    “如果能拿下白云坞,虽说是我的财产,但是先随便你们抢劫”,范主簿赶紧安抚众兵士,“这么着吧,我看你们也没必要攻城了,咱们换个计划。”

    不一会儿,坞墙上众人就发现,这一回乱兵们又大摇大摆地走近了坞墙。他们这次呈分散队形,只有中间几个人扛着一桩大圆木。

    这明显是来撞门的。

    “预备,放!”王雍容看他们走进射程范围内,就毫不犹豫地下令射击。

    可是这回,因为分散队形,乱兵只倒了一两个。然后他们就又大摇大摆地转身走了回去,好像是蹭一蹭射程边缘就离开了。然后这一队人脱下了盔甲,下一队人穿上,继续向坞墙按分散队形进发,待坞堡方向射来箭,就又回去。如是交替。

    敢情这是在骗箭,王雍容看出了对方的把戏,却无可奈何。

    范主簿早料定了王雍容不敢放着乱兵来到大门下,也不敢出城野战,所以一定只会在坞楼上放箭。如果他们放箭,箭的数量是有限的。这么耗上几趟,坞堡里面的箭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他们不放箭,那么乱兵就大摇大摆地去撞门,这必然是坞堡内众人无法接受的。而且范主簿一次又一次让前锋和后备轮替着去骗箭,也节省了乱兵的体力,以逸待劳。

    同样看出范主簿在骗箭的还有桓景。此时,他站在城楼上,心中正为自己计策失败而憋屈,早已按捺不住。他握紧了拳头,“作为穿越者,自己难道真的一无是处么?”

    作为一个程序员,他已经不玩游戏多年,但依稀记得遥远的初三暑假,自己缠着刚刚高考完的赵渝学长联机玩全面战争的场景。学长当时让着比自己小三岁的周鹏程,让他以优势兵力围攻要塞,自己则在防守的一方:“这个游戏不是兵越贵就越好,关键是要会用兵。看老玩家我不带弩手和投石机,只用一些长矛兵就可以干爆你。”

    “我不信。”周鹏程不甘示弱。

    他指挥着大队骑士和步行骑士大摇大摆地走到城下,没有遇到一点弩手的袭击就撞开了城门,眼前不过是一群瑟瑟发抖的城镇民兵而已。于是他A了上去。

    但五分钟之后,他傻眼了,在城门口,自己的骑士们根本施展不开,而各个方向都有城镇民兵的长矛。这些垃圾兵种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却让自己的军队寸步难前。即便城镇民兵损失惨重,骑士们的士气也在一点一点下降。这样下去,即使自己能攻下要塞,也必然损失惨重。

    突然,赵渝控制的要塞里鬼鬼祟祟地闪出一队奇怪的兵,他们拿起火罐就往堆积在门口的骑士们扔去。那些骑士早已进入“疲惫欲死”的状态,于是立马溃不成军。

    “你耍赖!”初三的周鹏程哪见过这种套路。

    “我说了不带弩手和投石机,又没说不带火罐兵。”

    眼下,继续射箭已经没有意义,到不如留到最后来个突然袭击。我们那些拿竹矛的农民兵不就是“城镇民兵”么?那些会射箭的猎户不就是火罐兵么?应该先耗尽敌人的体力和心气,最后再来个致命一击。

    就看对方能不能撑过那一波攻击了,这确实有赌的成分。不过即使射箭没有用,桓景也有后招。

    于是他径直走向王雍容,“娘,再这么耗下去,我们就没有箭了。”

    “景儿,你以为我看不出么?但还有什么办法呢?”

    “就让他们撞门,我们可以堵门”,他指着坞堡大门口的障碍物说,“等下一次进攻的时候,我们依托这些障碍物,就可以构建一个小小的半包围圈。敌人兵精,但这里战场宽度狭小,一定可以拖住他们,而弓箭留到他们进入城门之后再放。至于能不能取胜,就看他们能不能在我们的最后一击中坚持下来了。”

    虽然不懂什么叫战场宽度,但是此时的王雍容也没有别的法子,于是让坞墙上的射手停止了射击,下楼防御。桓景和高管家则带着竹矛手在坞门内侧列好了阵。

    坞楼下的范主簿正密切地关注着坞墙上齐射的次数,此前已经有十二次齐射了。这一次他又下令军士走近射程范围,坞墙上再没有哪怕射出一支箭,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他跟在撞门的军士身后,向墙头望去。坞门楼上的弓箭手已经撤下了,只留了几个刀斧手防止他们登楼,还有王雍容在盯着他。

    “咚!”撞木重重地击在坞门上,抖起了坞门上累积的尘土。

    “喂,那位美人”,范建望着坞门楼上,心里想的全是杀人诛心,“我改变主意了,坞堡攻破之后,你还是去陪你的丈夫吧。”

    “噢,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呢!”

    “咚!”又是一声撞击,坞门开始微微凹陷。

    “呐,我改变主意的原因是,桓长史是我老同事,我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范主簿面露得意之色,“你下到地狱去,刚好可以跟他解释清楚。”

    “此话怎讲?”王雍容捏紧了拳头,她只知道丈夫时为国捐躯,但还不知道有着其他内情。

    “咚!”坞门一阵摇晃,已经开始出现裂口。

    “我这就解释给你听呀”,范主簿捋了一把山羊胡,“那桓长史所在的部队是后卫部队,理应有一些战马方便运动和撤退。但是这部分军队,掌管物资调度的,可正是在下呢。你看,桓长史喝酒的时候,可没少吹自己愿意为国捐躯啥的。

    “于是,我就想啊,要为他为国捐躯创造条件呢,他去后卫部队就是我鼓励的。而斥候一有消息,我就把他所在的那一部分军队的马给调走了。没有想到,这次我军大败。看来桓长史是要实现自己为国捐躯的梦想了,他那个随军的宝贝儿子怕是也和他一起去了吧。”

    “咚!”大门沉重地叹息一声,左侧大门的连接处已经断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雍容感到血气上涌,她克制着自己的怒火问道。

    “桓长史挡我的前程喽”,范建装作轻描淡写地说,“他稀里糊涂,空有理想,是个长史;我精于计算,长于实务,却只是个主簿。这公平吗?举报我挪用物资,他倒是正直高尚得很呐。呵,他娶了个名门的有钱老婆,又经营了偌大一个白云坞,能不清廉吗?他知道一大家子纯靠自己养活是什么样的担子吗?他当然不知道,就是去了地狱也不知道。

    “我这辈子反正是起不了高楼了,为啥不怀着快乐的心情,看看别人楼塌了的场景呢?”

    “咚匡——”大门终于被撞开,撞木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

    军士们挥舞着刀剑斧钺,狂吼着冲进了坞堡。范主簿歪嘴冷笑,跟在军士们最后。

    映入军士们眼帘的是前方、左方、右方,一共三列竹矛。这些民兵,听清了老坞主的结局,正严阵以待他们的仇人。

    ————————

    “宣武后出身名家,常以男装适私塾,故得尽知经传兵法之学。”《楚书·列传第一》

第十一章 胜负手

    作为一个穿越来的现代人,桓景上一次杀鸡还是初中回农村老家的时候了。那时爷爷让他缚住鸡的双羽两足,然后用刀在鸡脖子上轻轻一抹,鸡就癫狂地挣扎起来,鲜血从鸡脖里喷涌而出。尽管过去这么多年了,桓景依然印象深刻,因为在这之后,他生活中再难获得对鲜血、生死的直观印象。

    从涡水河边逃跑的时候,他并不敢回头再看,只留下了如丧尸围城一般的恐怖。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敌人兵临城下,在弓箭和金汤的打击下哀鸿遍野,重伤员在坞堡下哀嚎,他又想起了那只被缚住的鸡。

    如果输了,那哀嚎的便会是自己。

    敌人就在眼前,他手持巨斧。没什么好说的了,狭路相逢,无非胆气而已。

    乱兵们首先面对的是三面竹矛的夹击。他们相视一笑,觉得又遇到了清晨时涡水河边一样的软弱对手。

    但是鏖战了一刻钟,他们发现,即使竹矛并不锋利,自己这一方也并不容易突破这阵势——这些竹矛手,没有退路了。即使有侥幸突破竹矛方阵的勇者,马上就被竹矛后的刀手一拥而上,结果了性命。

    在僵持之际,乱兵中一个不知名的小兵一声怒吼,“弟兄们,一起从正面突破!”这些乱兵又拾起了一分斗志,集中精神拨开竹矛来砍杀。竹矛手阵线看来马上就要被突破。

    “放箭!”竹矛手后方传来燕燕的声音。乱兵无不心惊胆战,他们原本以为今天已经不会再听到这个恐怖的短语。然而现在,他们精疲力竭,挤做一堆之时,又听到了这个声音。

    他们成了活靶子。

    弓箭手们射出最后两轮箭后,坞门下已经躺下不少带甲的尸体,然而乱兵依仗有铠甲防护,依然不溃。

    这时桓景一声号令,竹矛队在高管家的指挥下闪开,露出了后方桓景带领的斧手队。他们已经养精蓄锐了大半天,现在一个个跃跃欲试。也确实没有退路了,他们是家园的最后一道屏障。

    “大家跟我冲!”桓景一招手,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什么策略,什么战术,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在坞门这种狭窄的通道,只有勇气是唯一的胜负手。

    他的大斧几乎和身边同伴的大斧同时落下,砸在眼前身披铠甲的敌人身上。和他预想的杀鸡情景完全不同,面前的军士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大斧撕开了脖颈和肩膀之间的连接处,鲜血飞溅。

    唯一的相同之处是,那军士和鸡一样,在最后一刻,眼睛里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斧手在乱兵之中砍杀,如同一只大锤,将这些甲士碾得粉碎。这些斧手主要由伐木工组成,他们一天下来只看见猎户构成的弓箭手们出风头,现在终于轮到了他们的高光时刻。

    “后备队,给我上!白云坞就在眼前,财宝女人就在眼前!”范主簿也急眼了,他来不及让军士换甲,就让他们向坞堡冲去。

    甲士队已经完了。他不能明白,自己率领的,明明是百战之师,为何面对一群农民却不能速胜,反而死伤惨重。

    桓景带着斧手们一路杀出了坞门。他这时才发现这种厮杀的热情一直写在他的灵魂里,只是一直被日常以逻辑为主的工作所掩盖。现在在这混合着血、屎尿还有焦炭气味的空气里,他的灵魂再度被激发。

    “扔掉斧子,上短刀。”在最初的冲击阶段后,进入短兵相接,斧子未免过于笨重了。于是斧手队背上都备了一把短刀。刚好带甲的敌人几乎死绝了,现在要面对的是无甲的后备队。

    他杀得兴起,干脆把上衣脱了,露出一身腱子肉。众人见主帅如此骁勇,更是纷纷大吼着奋勇向前。竹矛队也随之出了城。

    现在已经过了午时,太阳渐渐西斜。范主簿站在一处高坡上,暗暗盘算着坞门下的数量对比。还有机会,即使按后备队来算,自己一方的数量与白云坞的家丁相当,但质量是要占据上风的。

    他暗自庆幸自己带着的毕竟是前禁军,如果换了其他部队,在甲士被击溃的情况下,早就一哄而散了。

    最初的激情过后,两军陷入死斗。在前一天,这两个对手,一方是失去希望的落魄禁军,一方是纠集而成的乌合之众。现在这两方都已经成为真正的军士,在广阔的平地上,进行着最后的搏杀。

    王雍容站在坞门上,看着桓景赤膊左冲右杀,既感到欣慰,又不禁暗暗担心。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向都没什么脑子。但是大难来临,他却能独自扛起责任,不光去谯城借兵,还布置了一个不算完美,但是没人敢提出的计划。

    虽然计划部分失败了(毕竟带走了五百乱兵),现在又能身先士卒,在最危险的地方搏杀——这就足够了。这个儿子脑子一向不灵光,但是只要有勇气在,就不算辱没了先人。

    不过,她又担心儿子的安危,照现在的形势对比,两军只能说是旗鼓相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勇气,只有勇气,是战场的胜负手。

    这时,在道路的尽头响起了了一阵马蹄声。

    像前天一样,广袤的平原上突兀地伫立着一座坞堡,是谯郡桓家的白云坞。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守在坞堡朝西的塔楼上,焦虑地注视这道路的尽头。

    这一次,她看见的,是成群的马队,和震天的呐喊声。

    约莫七八十骑兵,携着马槊和长戟,分作四排,向白云坞的战场疾速冲来。

    作为先声,他们先投了一轮竹矛。乱兵一方的后备队没有备甲,纷纷被戳倒在地。军士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乱做一团。这一刻,他们又回忆起了苦县战场上的恐惧,和被骑兵凌虐的耻辱。

    “完了!”队伍最后的范主簿刚刚反应过来,就被一匹战马撞倒,失去了知觉。

    骑兵直插乱兵后方,一路摧枯拉朽,所向无不披靡,如同冲入峡谷的激流,卷走一切草木,卷起山中巨石。乱兵要么被战马撞倒,或是被马槊刺穿,要么跪倒在地上,做了俘虏。骑兵中,一个年轻骑兵挥舞着马槊,来回冲杀,在战场上格外显眼。

    不到半刻工夫,战场被一扫而空。

    “是二坞主!”一个眼尖的竹矛手,认出了冲在最前面的年轻骑兵。民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那年轻骑兵笑笑,下马将马槊扔到一边,走向桓景,一把抓过他的手。

    兄弟俩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刀斧手、竹矛手都挥舞起武器,弓箭手也跑着出了城门。他们叫喊着,跳着,战场上到处是胜利的喜悦。

    桓宣没有做逃兵,而是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归来,成为了战场的胜负手。

第十二章 战场清理

    坞门楼下,桓家一家人又重聚在一起。

    “宣儿,你从哪里找到这么多骑兵的。”王雍容抚摸着桓宣的肩膀。

    “哎呦!娘,别碰我的肩,箭伤还没完全好。”桓宣一声惨叫,众人都笑了起来。

    “我能找到这些骑兵,还是多亏了白马坞的马叔。”他指向身后,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正向他们走来。他大概四十来岁,留着八字胡,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原来是老亲家。”王雍容见到眼前人,赶忙行了个肃礼。

    “啊!亲家不必多礼,桓长史的事情我听说了。唉,节哀吧。”“马叔”赶紧扶起了王雍容。

    原来在白云坞西南二十里,有一处坞堡,叫飞马坞。这坞主马歆乃伏波将军马援后人,之前是长沙王手下“殿前诸将”中的一员,所以一度和齐王的部属桓弼挺不对付。

    但自长沙王身死之后,马歆长叹天下再无人可以跟从。于是谢绝了东海王的挽留,来到家乡过起了飞鹰走马的日子。碰巧不远处的白云坞主桓弼也在赋闲,这两位年龄也恰好相仿,于是成了一同打猎下棋的好友。桓宣的骑术就是他教的。

    后来新皇帝即位,桓弼接受了东海王的征召,但是马歆只是推病不去。

    “这位马叔是我们桓家的亲家?”桓景在王雍容耳边悄悄问了一句。

    王雍容心里想着,这憨儿子神智看来还是没有恢复。于是她在儿子耳边悄悄说,“马叔曾经想把女儿许配给你,但后来他女儿过世了。”

    “我一开始还怪你来得晚。现在看来,飞马坞那么远,你怎么想到往那边跑?又怎么这么快就跑了个往返?”王雍容疑惑地问桓宣。

    “话分两头,先说说我这个主意是哪儿来的。我知道你们安排我做疑兵就是想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好骑马逃走。但是,我一开始就觉得哥哥想的计划过分完美了,反正我带着这么多马也没有用,不如去找会骑马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带着这些人马还能回来支援。”

    “谯城就十里地,为啥要麻烦你马叔呢?”她又问。

    “谯城里哥哥去过一次,要有合格的骑手早就招募过来了。除此之外,附近可能有大量骑手的地方,无非是飞马坞了。”

    原来马歆之前在长沙王手下就是做骑兵都尉的活。自赋闲以后,在飞马坞干起了养马的生意。

    “至于为啥这么快么?我让手下赶着马,能跑多快跑多快,我自己一个人骑马赶去飞马坞。你们也知道,马叔是个爽快人,很快答应了。飞马坞倒是没有几匹马,于是我们每匹马上面驮两个人。快马加鞭才和正在路上的马队会和,然后就一人骑了一匹马赶紧过来。”

    “是这样的,王司徒前一阵子把我们那里的马都调走了。结果后来这些马全在苦县给败光了”,马歆插话了,“我手下那些骑手正愁没有马骑呢。”

    “不过我先说好了啊,这些马都是从谯城借的,别想把它们从白云坞拐走。”王雍容知道马歆爱马,赶紧补了一句。

    “那是当然。”

    正当桓家为桓宣的归来而欢欣鼓舞之际,白云坞众人开始了战利品的清点。一共有二百三十领铠甲。刀剑斧钺不计其数。

    后来的努尔哈赤,十三付铠甲就敢起兵,桓景想着。在乱世里,两百多付铠甲,自己足够成为地方上的一霸了。

    “亲家,我来也是需要你们一些帮助。刀剑希望可以分我一些,盔甲你们孤儿寡母自己留着吧,我就不要了。另外,坞里的粮草也希望能分一些。”马歆向王雍容随口说道。

    王雍容一点也不奇怪,马上爽快地答应了。原来马歆执着于养马,对农事并不上心,平日里也没有储备。结果自这几天的战乱以来,乱兵过境,他据坞固守,储备的粮食根本不够养活整个飞马坞。

    他几天前就想到白云坞来借粮食,结果刚要睡觉,桓宣就给送来了枕头。

    接下来是处理战俘的环节。按道理,这群禁军和他们白云坞无冤无仇,既然已经投降,杀降可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留在白云坞扩充人手看似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但是桓景表示反对,毕竟这些人的反复无常,他在涡水河边已经领教过了。他向众人描述了一遍这些乱兵是怎么投降自己,之后又立马反叛的。

    “禁军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难怪现在完蛋了”,作为老禁军,马歆在一旁感叹,“要我年轻的时候,一开始就从正面把你们冲垮。居然向一群民兵投降,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于是众人觉得,还是等唐大脚从谯城回来后,将俘虏一起送往谯城比较好。让谯城的老爷们去发愁吧。

    但是有一个俘虏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众人来到范主簿身前,王雍容把自己在坞门楼上听到的挑衅话语和大家复述了一遍。

    “娘,所以,爹的死是这家伙害的?难怪我说当时上面不给拨发战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桓宣指着被捆住手脚的范建说。

    范建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桓宣:没想到他能从苦县战场活着回来,还能胡人骑兵手上抢到马。他看看王雍容和马歆,又看看桓氏兄弟,知道自己的结局快到了。

    桓宣揪着自己的下巴,在眼前的俘虏面前来回走了半天,每经过一次,范建心里都要咯噔一下。然后桓宣望向桓景,“哥,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恨,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他了。”

    他转身向一旁静静站立的燕燕,“燕燕,你杂学知道得多,有什么残忍的刑罚,都说来听听。”

    “说到酷刑,古代最有名的暴君就是纣王。近代的纣王无非是吴国的孙皓了,我家先人刚好和孙皓打过一些交道,所以知道一些事情。”燕燕常常提到她家先人,但是具体是谁从来讳莫如深。

    “对于谋害君主者,就凿人耳目;对于奸回不忠者,就剥人面皮。对于作乱之人,处以车裂;对于愚顽之人,斩开头颅。”

    范主簿跪在地上,听得心里发颤。没想到这个姑娘家也知道这么多恶毒的刑罚。

    “不过最有意思的,是对于贪佞之徒的处理”,她笑着说,范建只觉得这个笑容恐怖,“孙皓觉得,既然贪佞之徒和蚊蝇一般,那么死的时候也应该与蚊蝇为伴。于是一般会择一木筏,将犯人肚子划开,又在他的嘴边和肚子上,抹上蜂蜜。然后将木筏推向沼泽深处,蚊蝇聚集的地方。”

    “那么这样为什么能杀人呢?”王雍容恰到好处地提了一句。

    “噢,蚊蝇喜食蜂蜜,于是他们就在犯人身上爬啊爬,就爬进犯人的肚子里面去了,把五脏六腑啃个精光。不出两天,犯人必死。”

    “这个法子不够爽快,要我看,就让大伙拿他作箭靶子,一人射一箭完事”,马歆嫌啰嗦,“这样箭还可以回收。”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毕竟作为一个老好人,桓弼一直受到众人的喜爱,而这个小人居然想害死桓弼父子。何况一整天下来,大家都恨死了这个乱兵的谋主。

    突然,桓景拔出了宝剑,刹那之间血光四溅。范主簿的头骨碌碌地滚下来。

    “让父亲去教训这个小人吧,毕竟只有他才有资格。”他冷冷地说。

第十三章 梦

    大战之后的第三天清晨,白云坞中央的庭院内。

    “夫人,昨天上午把战利品都清点完,送了马叔之后,大当家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除去小厮去房间送饭,已经一天没有出门了。”

    “他大概累了,要多休息”,王雍容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高管家说,昨天晚上他在巡视的时候,发现当家的房间,油灯一直亮着。”燕燕关切地说。

    王雍容又开始怀疑起了桓景的精神状态,“如果今天到了傍晚,他还是这个样子,你就去探探口风。”

    她又想到什么,刚想说出口,但是欲言又止:燕燕对桓景,居然比她这个作娘的还要关心。前些年可从没这样,桓家上下都知道,桓景就是个武痴。燕燕多少是个读书的人,和桓景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

    如果是前些年她发现这种迹象,是一定会制止的:毕竟燕燕的身世是个谜,如果被发现有罪,作为亲属肯定是要被牵连的。

    八年前,赋闲在家的丈夫从路边领回这个快饿死的倒霉孩子时,她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唯一的奇特之处在于,这孩子饿得快死了,却身着绫罗绸缎。在诸王争位兵荒马乱的那几年,京城出来逃难的士族比比皆是。尤其是八年前,当那个食人魔张方驻扎京城的时候,这种看似奇特的事情更是寻常的很。

    想来这个孩子大概也是这样的逃难士族。不过当夫妇问及她的家世时,她只是讳莫如深。他们只知道这个小女孩姓张。

    王雍容确实也想过追问她的身世,却被桓弼拦住了:“京城的斗争很黑暗的,这苦命孩子大概有不愿提及的过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就不要戳她的痛处了。”所以八年来,在白云坞燕燕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夫妇俩只知道她姓张。

    不过随他去吧,现在是乱世,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有人在乎她的身世了。

    这也是一个挺好的姑娘,如果不是靠着家世,桓景这个不学无术的武痴,何德何能去找这样一个妻子?

    何况这姑娘颇有些能耐。

    她还记得,四年前夏天,燕燕有一次在给她梳头的时候,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十一月会有日食。”

    当时一旁其他侍女和仆从都笑话燕燕,说她平日里看了太多府库里的书,都读书读傻了。日食的原因是天狗食日,这岂是一般人能预测的?

    然而,到了十一月,日食如期而至。

    “明年二月还会有一次日食。”众人还来不及惊讶,燕燕又给出了下一个预测。

    大家怀着惊惧的心理等到了第二年。这一次,预言又是准确的。

    从此王雍容对燕燕愈发敬重。她那时才发现这个小姑娘平日里给的一些看似寻常的小建议,其实都是正确的。

    比如秋天算账时,她让王雍容把木珠子成排地用木杆串起来,再用一个方框固定住,说这个叫算珠,比算筹要快许多。对于农事,她往往也有独到的见解,又比如之前产丝是用日晒杀蚕,燕燕则建议用盐水腌。一开始村民们都嫌盐水太过破费,但试过之后才发现,这样产出来的蚕丝又粗又不会断丝。

    可是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呢?她来桓家后只是阅读府库里没人看的典籍,那些东西里真的藏了什么奥秘吗?

    此时,桓景靠在一张椅子上。他知道,这个时候椅子还叫胡床。这破椅子完全是个处处违反人体工程学的怪物,全是直角,咯得他的大腿生疼不说;椅背也不是一块完整的木板,而是几杆木条。

    他找来棉被,披在椅子上,这才靠得舒服。不过如果女主人进来看到他这幅样子,肯定又要骂了。

    他又一遍翻阅着眼前的手稿,这是他花了一天一夜整理出来的心血。之前赶毕业论文和项目期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过。他心想,现在这个身体大概从来没有熬过夜,更别说通宵了,所以不太适应吧。

    这些手稿是他绞尽脑汁记录下的现代时空一些有用的公式和参数,还有一些关键的历史事实。他实在是不信任自己的记忆力,于是趁着自己对现代时空还熟悉,选择了最关键的一些信息,记录了下来,之后的可以慢慢再加。

    今后,就指望着靠这些东西,尽可能地恢复现代文明了。

    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在最后一遍检查之后,他把手稿整齐地放在一旁,然后躺在被他改造成土沙发的胡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起刚来白云坞的场景:那时他刚刚睁开眼,看到一个身穿汉服的姑娘,他还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但他仔细一想,自已并没有被绑起来,姑娘的言辞也很谦卑,看来应该不是被绑架,而是被收留了。这姑娘说着一口奇怪的方言,他感觉有点像自己广东同学给家里打电话时说的客家话。奇怪的是,自己竟然还能够听懂,而且不知为啥,他也一下掌握了怎么用这个方言说话。

    他还记得一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穿越时的抵触情绪,毕竟他在原时空的生活还不算太糟糕。现在在困倦之中,当时那种情绪仿佛具象化,像激流一样踊跃。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到底是困倦了,所以要开始做梦了么?

    他还记得,那个叫燕燕的婢女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在门口劝慰他时说的一句话,“生命是由一个一个瞬间构成的,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了,好好接受现在的一切吧,未来在等着你呢。”接着她拿出了一面镜子递给桓景。自己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终于接受了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巧了,赵渝学长也常常说类似的意思,“生命就是一条马尔可夫链,是由一个一个瞬间构成的。过去的一切已经包含在现在这一刻,未来只和现在有关。”

    是啊,就是这样,我就在现在这一瞬间,我就是我。未来,我是周鹏程,还是桓景又有什么关系呢?

    渐渐地,婢女燕燕的脸和赵渝学长的脸重合了,他甚至不能分清谁是谁。大概是开始做梦了。

    梦中他仿佛来到了一栋别墅前,那是赵渝学长的房子——赵渝卖掉了上海的房子,却选择在这个二线城市买了一栋带地下室的别墅。别墅的外饰很简单,爬山虎在外壁上纵横。

    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四周一片寂静,鸟叫声也没有。

    房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他好奇地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并没有一个人。楼上,洗衣机正在轰鸣。桌上还有一杯咖啡、一只红笔和几页论文。

    他伸手向咖啡里探了探,水还是温的。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地下室门口。赵渝和他说过,在中科院他只是混口饭吃,在家中的地下室,自己正在进行能够改变世界的伟大实验。

    地下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仿佛有什么黑暗的东西在窥探。他下了决心,推开了房门,里面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一边下着楼梯,一边伸手试图去找电灯。

    突然,他一个没站稳,从楼梯上滑下。周遭的世界开始摇晃,散发出诡异的荧光,他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深渊的最深处开始有了光亮。一切开始放大,扭曲,溶进光芒之中,幻化为了蝴蝶,仿佛是光的碎片;他自己也被吸入了这片光芒之中,他感到温暖而柔软,心跳也渐渐平缓下来。

    他醒了,窗外已是黄昏,几只乌鹊在窗外盘旋,叫个不停。

    所以到底是周鹏程穿越成了桓景,还是桓景做了一个梦变成了周鹏程呢?

    他颓然一低头,那些手稿的符号无不提示着他是个穿越者的事实。

    他笑了,知道这个梦大约就是穿越前最后的回忆。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是燕燕来探视他来了。

    ————————

    “昭惠后少时习家传百工之学,颇有巧思,尝集木珠以代算筹,今所谓算盘者也。”《楚书·百工志》

第十四章 来自谯城的邀请

    夕阳照入屋中,房间里满地红光。

    “大当家怎么样?身体没问题吧?”燕燕面无表情地问着,然后把装着晚饭的竹篓放在地上。

    燕燕一向都是这么说话的,平静、礼貌但又有些冷淡。

    “啊,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桓景只当是王雍容派她例行来问话,“大战之后有点累了,睡了一天。今天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大脚叔今天早上从谯城回来了,然后带来了谯城衙门的一个口信”,燕燕不紧不慢地说,“谯城衙门想招附近的乡绅、豪族、坞堡主们去聚一聚,讨论一些应对最近战乱相关的事情。”

    “嗯,那明天我去就好了,帮我整理一下明天出发的行装。宣弟大概要养伤,母亲还是守着家好,她比较熟。你等下就去和他们说一下吧。还有什么事吗?”桓景本来就不太想说话,就急着打发燕燕走。

    “噢,倒也没有其他事了。”燕燕欠了欠身,就往门外走去。

    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又回过头来望了望桓景。她用那削葱根一般的手指理了理头发,看起来有些犹豫,好像想要问些什么事情。

    但她看了看桓景桌上的手稿,心里好像想起了什么,就转头走了出去。

    桓景目送着燕燕离开,开始盘算几个问题。

    首先是对这几天这些事情的总结:这几天无非是救了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参与并打赢了一场仗,并勉强在白云坞树立了威信。表面看起来自己成绩还可以,但是其实并没发挥太大作用,纯粹是因为桓家上下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者,还把他当坞主。

    就拿打赢的那一仗为例,虽然说最后算下来歼灭或俘虏了一千溃军,并且除了囚犯队,自己一方只伤亡了五六十个人,但是过程打得并不好看。且不说在涡水河边的惨败,最后如果没有桓宣的及时增援,恐怕伤亡会特别大。

    自己虽然是制定全盘计划的人,但是守城是母亲指挥的,最后的致命一击是桓宣造成的,甚至一开始镇住乱兵,分走五百俘虏,都是靠唐大脚出色的演技。而抛开计划,自己的最大贡献,其实只是最后带领斧手队的热血冲锋罢了。

    那么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自己作为穿越者,到底强在哪里呢?

    几天下来,桓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总觉得自己在以短搏长。按道理来说,穿越者应当一开始就体现出一种王霸之气,但是现实并非如此。自己的知识真的对土著有碾压性的优势吗?

    就拿自己那个并不完美的计划来说,看起来自己确实比土著懂得更多的实战案例,但是具体应用细节却是一个难题。比方说自己虽然成功地在一开始唬住了乱兵,却贪图小利,把铠甲留在原地,导致后来局面不可收拾。而这方面土著们比自己懂得多得多,这是自己要多学习的。

    那么,自己擅长什么呢?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却是原主人留给这副身体的体能优势。确实,自己能够率领斧手队冲锋,纯粹是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体还算强壮。如果是原来那副程序员的身子,是无法扛着大斧鏖战的。

    然后呢?作为程序员,这个时代一没有电脑,而没有网络,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啊。桓景颓丧地看着眼前记录未来公式的手稿,长叹一口气。

    这么想想,确实有些丧气。

    不对,至少有三点,自己是绝对胜过这个时代的任何人的:一个是对科学的理解,一个是对未来社会组织的常识,还有对历史走向的把握。

    首先,作为搞机器学习研发的程序员,自己至少算是半个数学家,物理也有大物水平。虽然自己自高中以来就是实验苦手,蒸汽机、织布机这种东西大概是搞不出来。但是既然原理知道了,之后在宏观的农业工业规划上,就不会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可是连概率论都没有学过的,靠着统计学的知识,就是开个赌场,都能设计出许多割韭菜的策略。

    然后,是对未来社会组织的常识。这个时代的症结就是士族垄断了生产资料和文化知识。比如说,虽然石勒出身低微,但是他能够一呼百应,最终统一北方,靠的就是杂胡和汉族流民的支持。靠着一般士族坞堡主那一套,显然足够自保。但是,如果要扩张,首先就不能再依靠占田制、部曲这些东西,而得建立起新的体系。

    只是自己如果要搞另一套体系,首先要过母亲王雍容和兄弟桓宣这一关,毕竟桓家自己就是白云坞附近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想到这里,桓景头皮发麻。作为一个技术人员,桓景最怕给别人讲道理;每回一旦对方有所抵触,自己就会觉得极其尴尬。毕竟人多数情况下,只能被利益,而不能被道理说服。

    最后,是对历史走向的把握。比如自己知道苟晞再过几个月就要完蛋;石勒虽然现在还是群雄之中不太起眼的一个,但是几年后就会统一黄河以北。虽然说有蝴蝶效应的存在,但是乱世中各个集团的成色是改变不了的。至少那些人能打交道,那些人不能;那些人能成事,那些人不能,自己是非常清楚的。

    盘点完这些之后,桓景又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如果说之前的信心是盲目的,现在他至少有了底气。

    那么目标是什么呢?统一天下?解放全人类?

    似乎都有些遥远。眼下还是把白云坞这一亩三分地保住吧,然后争取在谯郡成为一股响当当的势力。

    ——————————————————

    第二天清晨,桓景来到白云坞门口,高管家已经为他备好了马。燕燕正在门口等着他。她昨晚对王雍容说,此去必然涉及文字方面的工作,而桓景又是个众所周知的不学无术之人,所以她主动要求陪同桓景,以备不时之需。

    桓景踩着单边马镫,跨上一匹骏马,向着微微发白的天空东边望去,突然发现一个三四十岁的,乞丐一样打扮的人在向白云坞走来。他显然已经饿了一段时间,但是双眼却十分有神。

    他们知道这多半又是个流民,于是桓景拍马向东,把那人迎入白云坞。然后吩咐仆人给他拿来小米馍馍。那人文质彬彬地道了声谢,然后捧着馍馍啃了起来。

    “对了,好汉报一下姓名。”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叫我郗道徽就好。”

    桓景急着赶路,就指了指王雍容的住处,让他去找女主人,自己跨上马就和燕燕出发了。

    ————————

    “郗鉴,字道徽,高平金乡人也。”《楚书·列传第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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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坞介绍:
穿越成皇子?穿越成名人?不存在的。
死理性派程序员桓景穿越永嘉之乱时的西晋谯郡,却发现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坞堡主。
洛阳的朝廷?朝不保夕。江东的司马睿?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乱世的中原,一切只能靠自己。
他会与乞活军并肩作战,与祖逖共同北伐。同时,他还将和士族斗智斗勇,拯万民于水火,依托有限的生产力艰难改革。
然而这个时代,亦有石勒、刘曜,以及江东的王导、王敦,此皆一时英雄豪杰,虎贲鲸鲵,若非聪明狡诈或勇武过人,不能脱颖而出。若要成就功业,势必与之争道于中原。晋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