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春宫缭乱TXT下载春宫缭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春宫缭乱全文阅读

作者:府天     春宫缭乱txt下载     春宫缭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宁死

    先天二年七月乙丑,太上皇李旦昭告天下:“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

    伴随着这一份意义深刻的诰文,李旦徙居百福殿颐养天年,再不过问政事。

    长安内外再次血流成河。自常元楷李慈死后,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中书令萧至忠、侍中岑羲先后被杀,御史大夫窦怀贞仓皇逃窜,最终自缢身亡。而这一个个大人物,牵连到的家族数以百计,整整三天之内,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四处是杀戮,四处是清洗,心慌意乱的百姓们无不闭门不出,坊间的高门大宅倾颓无数。

    那些高门大第在韦后之乱的时候就已经被清洗过一次,当如今又一次规模空前的清洗之后,长安城的世家大族竟是十不存一。而那些之前依附韦后,之后靠依附太平公主方才得免甚至飞黄腾达的家族,这一次再没能够逃脱灭顶之灾。甚至是犹如不倒翁似的崔湜,那光鲜的大门前也伫立着百多名钉子似的羽林军,再没法踏出家门一步。

    然而,比起那些已经丢了性命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好太多的结局了。仅仅是三天的清洗,被杀的就已经有三位宰相,十余名三品以上高官,几十名各级官员,族诛的家族更是不计其数。东西市用于斩首的高台上成日里血流成河,连累得两市之内血气冲天,就连往日最重钱财的商贾也放弃了在这种时候做生意的打算,纷纷闭门歇业。

    最受太上皇李旦宠爱的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这时候也没法安心呆在道观之中,两人联袂入宫想要见见李旦,却都被挡在了百福殿门外。没奈何之下,还是玉真公主知道凌波正住在宫中,于是拉着金仙公主匆匆赶往淑景殿,岂料再次扑了一个空。原来,李旦迁居之后,凌波竟也跟着王贤妃和豆卢贵妃搬到了邻近百福殿的千秋殿。而百福门内的那一片区域,一样都是闲杂人等的禁区。

    “阿九,什么时候我们竟成闲杂人等了!”

    面对心急如焚的金仙公主,玉真公主也有些乱了方寸。自忖两人都是李隆基的同母妹妹,她便咬咬牙提议去武德殿见李隆基。然而这一次,她们俩再次被笑容可掬的高力士挡在了外头。尽管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两人却再不敢造次。

    “两位公主,太上皇如今是心绪不佳所以才不见人,等到风头过去,自然就能见得着了。陛下这几天忙着决断大事,实在是没时间接见二位公主。那一位如今还带着数百亲随躲在山寺之中,事情还没结束,还请二位公主再等个几天。”

    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虽然都是不管政事的,和太平公主之间的情份也颇为淡薄,但此时听高力士如此说,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她们固然是李旦宠爱的公主,但比起曾经得天独厚到几乎独步天下的太平公主,她们俩又算得了什么?离开宫城的时候,玉真公主便长长吁了一口气,自嘲地苦笑道:“八姐,幸好我和你都不是喜欢揽权的。前有安乐公主,后有太平公主,实在是太让人心寒了。”

    “以后我和你只在道观中好好享清福就好,不该我们管的事情,就是插手也是白搭。”

    就在这两位金枝玉叶心灰意冷各自回去的时候,仓皇逃入山寺的太平公主亦是到了绝路。她当然知道凡事须先下手为强,然而李隆基数次想要断绝她的根基,却每次都被她提前察觉,反而断了他的臂膀,久而久之她自以为耳目灵通,颇有些轻视了这位侄儿。然而,仅仅一次疏漏,她竟是万劫不复,那死局竟是再也无法解开。

    “时耶?命耶?”

    站在旁边的心腹卫士低声提醒道:“公主,已经是第三天了。”

    “出动了数千羽林军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却直到现在还不曾动手,李三郎,你果然能忍。”

    只听啪地一声,太平公主竟是硬生生折断了手中的一枚玉佩。她当然知道这三天李隆基在做什么,如果换成她是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一击斩首斩草除根,然而他选择的却是先断她所有臂膀和党羽,齐集所有大义名分。只怕这个时候,宫中已经发布了诰书,她这个公主已经变成了谋逆反贼了。

    那罪名曾经归属于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曾经归属于李重俊,曾经归属于韦后安乐公主……然而,现在轮到她了。

    此时此刻,小小的禅房之中只有四个人,却没有一个公主府的属官。那些当初拿着太平公主优厚俸禄的人,此时此刻却逃得一个不剩,剩下的竟一个文士都没有,都是雄赳赳的武夫。也只有他们即使在这个时候,仍然没有丧失最后的希望。

    “公主,虽说羽林军已经合围,但我们这里还有上百人,只要齐心协力突围而出,未必就没有希望。公主还可以回封地,还可以纠集人手反扑,未必就一定会……”

    “李重俊当年也逃了出去,可是他即使逃入了终南山,最后又是怎么一个结局?”太平公主随手将那折断的玉佩丢在了地上,眼看着那无双美玉化成了无数碎片,她却渐渐露出了笑容,“我昔日有万户封地,那是八哥为了奖赏我的功劳,封地上的子民当然对我俯首贴耳,但如今我一个叛逆,只怕人人都想着拿我的脑袋奉承天子,我逃出去了又有什么用?”

    “可是公主,只要您能够逃出生天,几位县主和郡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是我的儿女,享尽荣华富贵,一朝事败自然只能用命去还。事到如今,我还要考虑他们么?”

    太平公主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冷漠。此时此刻,她想到了母亲鸩杀了李弘,赐死了李贤,将李显流放房州,将李旦拉下皇位。即使是她这个亲生女儿,在母亲君临天下的时候亦没能拿到任何实权。那个时候,天地间只有一位女皇,一位至高无上的女皇,一位所有人都只能仰视的女皇。她羡慕那种权势,渴望那种权势,所以她竭尽了一切努力,可到头来却仍然失败了。

    她没有理会屋内其余三个面露沮丧的属官,缓步走出了禅房。即便是在这种最后的时刻,她的面色依旧极其平静。外头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只是在檐下稍稍驻足片刻,她就感到周身火热。那股热力从她的肌肤钻了进去,火烧火燎地炙烤着她的心。

    难道母亲早知道她并非承继伟业的材料,所以才从来不让她掌握权势么?不,不对,她的母亲只是太过自信,自信得看不到别人,于是只当她是女儿,并没有将她当成可以承继大业的人。身为母亲的女儿是她的荣幸,但同样也是她的大不幸。

    太平公主轻轻举起了手中的则天剑。那并不是一把镶金嵌玉的华贵装饰品,她得到它的时候,是母亲赐死了她的第一个驸马薛绍的时候,她只向母亲要了这么一样唯一的补偿。母亲没有任何犹豫就给了她,甚至还笑着问她是否要几个美男子服侍左右。从那时候她就知道,无论是宝剑宝马还是美男子,对于母亲来说都是随时可以丢弃的装饰品,官员也是,甚至她……甚至他们这些儿女也是。

    她轻轻一按机簧,一点一点从鞘中抽出了宝剑。在灿烂的阳光下,锋利的剑刃反射出了一种慑人的嗜血寒芒。她从来没有用这把剑杀过人,她需要杀人的时候只要随手吩咐一声,就有人会替她去办,她的手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沾过鲜血。从这一点来说,她不如母亲狠辣,因为母亲的那双纤纤素手,曾经亲手杀死过她的姐姐。而如今,这把宝剑就要真正染血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卫士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见到太平公主就急忙单膝跪了下来:“公主,外头……外头那些羽林军叫嚷了起来,说是陛下有命,只要缴械投降就可免死罪,还用箭射来了这个。”

    太平公主漫不经心地接过那一卷纸,展开来一扫便笑了起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难道她这个天皇天后的嫡女,下半辈子就要在暗无天日的幽禁中度过?再说,李三郎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个让出皇位的温王李重茂如今虽然还活着,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倘若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她就是下了九幽黄泉也无颜去见母亲。

    “公主,公主!”

    看见太平公主一瞬间从鞘中抽出了宝剑,那卫士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叫了两声。就在这时候,外间已经有人匆匆冲了进来,禅房中的人也先后奔出,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快过太平公主的动作。那宝剑异常凌厉地卷过了那优美的颈项上,然后砰然落在了地上,从未见过血的锋刃上多了一丝湛然血光。

    望着那湛蓝的天空,一丝笑容定格在了太平公主的脸上。

第二百三十四章 收拾残局

    百福殿和中书省不过一墙之隔,千秋殿亦然。然而,这一道高墙却隔成了两个天地,一个天地内住着心如止水的人,另一个天地内则是忙碌着一群雄心勃勃的人。

    从三天前开始,一道又一道旨令就从中书省发往天下,在缺少了数位宰相的情况下,一个又一个年富力强又忠心于天子的人补充到了这个大唐最高权力机构中,而星夜从洛阳赶回长安的张说,则是以左丞的身份暂时成了中书省最高长官。而百福殿内,明言不管政事的李旦虽然只用下棋画画看书来消磨时光,但只看那不曾舒展的眉头,便能知道他并非是全然放开了一切。

    于是,当这一天太平公主已死的消息传到百福殿时,正在和李旦对弈的凌波不禁心中一跳,再也抓不住手中的棋子。那黑色的云子轻轻地掉在了棋盘上,刹那间乱了整盘棋局。相比她的反应,李旦却只是将白子随手放回了盒中,面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什么变化,更没有理会前来禀报的李隆基,一言不发地往后殿走去。

    “父皇……”

    听到这声呼唤,李旦便停住了脚步,随后淡淡地吩咐道:“太平会有今日,皆是朕当日纵容之过。如今她已经不在了,朕也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朝政繁杂,这里有芳湄和柔宜,还有十七娘,三郎也不必忧心朕这个老头子,回去处理大事吧。”

    见李旦说完便转身消失在了那扇门中,李隆基的表情不禁异常复杂,旋即便看向了凌波。见她面色怔忡死死盯着棋局,他沉吟片刻就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十七娘,父皇这几天一切可好?”

    凌波先盖好了那盒黑色的云子,这才把目光从棋局上移开:“陛下这不是多此一问么?即便太上皇再恬淡,面对这样的大变又怎么可能好过?即便是想通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少不得也是噩梦频频,连着几天都是豆卢贵妃和王贤妃夜夜照应,这才勉强睡得好觉。”

    “果然是如此……”

    自打李旦退位为皇嗣,李隆基便和父亲住在一起长达十几年,彼此之间感情深厚。尽管他这一次痛下决心痛下杀手,但对于李旦这位父亲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毕竟,将皇帝的大义名分送到他手中的,恰恰是他的父亲。看到凌波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他不禁生出了一丝黯然。这一次的事情不但让他和父亲李旦之间生出了嫌隙,只怕是凌波和李旦之间也再不可能维持当年的情分。

    人都变了,一切还怎么可能回到从前?

    “十七娘……”

    不等李隆基开口说什么,凌波便站起身摆了摆手,随即正色道:“陛下什么都不要说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既然陛下已经做了,那么便不妨做到底,将局面收拾干净,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不到十年的功夫,大唐竟然有四次大变乱,天下早已人心惶惶,若不能安天下民心,那么先前的流血也就都白费了。我只希望陛下在安定了长安之后能够心系天下,让天下四海都能沐大唐恩威。”

    李隆基本能地听出了一丝预兆,面色登时一变:“十七娘你莫非要回庭州?”

    凌波避重就轻地答道:“裴郎一向心系西域,我也很喜爱那里。此间事了,我和他说不定会回去。”

    “朕明白了。”李隆基把到了嘴边的挽留吞了回去,也不再提什么论功行赏的话。他很清楚,某些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这一对小夫妻并不会放在心上,“裴卿不日便要回长安城,我预备以雍州为京兆府,以他为京兆尹。裴卿公正廉明,必定能胜任此职。”

    “那我就替公公拜谢陛下了!”凌波微微屈膝裣衽一礼,见李隆基仍是站在那里不曾挪动,她便出言提醒道,“如今国事千头万绪,太上皇这里自有我等照应,陛下还是赶紧回去吧。”

    无可奈何之下,李隆基只得转身离去,而高力士却延后一步,趁人不备翘起大拇指朝凌波晃了晃,旋即摇摇头使了个眼色,这才回转身追了上去。到了殿外,他看见李隆基兀自站在台阶前并没有走,只得上前几步问道:“陛下还在担心太上皇?”

    “父皇纵使一时心伤姑母之死,只要缓缓劝解,渐渐地总能恢复过来。只是十七娘……”李隆基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苦笑了一声,“朕永远都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上一次徐瑞昌说她一定会回来,这一次……这一次她若是再离开长安,朕却可以肯定地说,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高力士被这样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说得瞠目结舌,好一阵子方才反应了过来。于是,这位在平叛的时候立下赫赫大功的右监门将军使劲翻了个白眼,然后方才低声提醒道:“陛下,既然那个徐瑞昌有些鬼鬼祟祟的门道,何不召他来问一问?恕臣直言,这一次能够这么快解决太平公主一事,多亏了徐瑞昌说动魏师古首告,他自然功不可没。”

    “徐瑞昌……”

    李隆基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最后随便点了点头:“区区一个太乐令确实屈了他的才,你待会让人宣召他入宫。还有……”

    高力士见李隆基这么一停顿,便知道他有要紧的话吩咐,连忙将头凑得更近了一些。下一刻,一句低沉的话就钻入了他的耳朵:“那个元夙,你找几个稳妥的人让她写一份供述出来,该怎么写你应该很明白。萧至忠窦怀贞几个都已经死了,崔湜乃是博陵崔氏出身,按照现在那几个罪名不过是流放,不过,新兴王李晋临刑前叫嚷的那些话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若是让他苟活……”

    李隆基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无比阴沉:“朕不想造就一个货真价实的不倒翁,你明白么?”

    高力士心知肚明地点头称是,随李隆基一同回到立政殿之后,他便叫来一个心腹宦官,命其去宣召徐瑞昌,自己则是匆匆去找那个已经被软禁起来的元夙。然而,他的脑袋里却在想着那个赫赫有名的崔湜——武三思死了,崔湜没死;韦后上官婉儿死了,崔湜还是没死;这一次太平公主也死了,要是崔湜还不死,这天下还有什么公理正道?

    当然,就冲着某人当年居然敢向小凌逼婚,他就绝对不会放过这档子公报私仇的好机会,横竖天子不是暗示他这么干么?张柬之等五王何等功勋,最终却死得那么惨,他虽说和他们没有交情,但好歹也能借此机会出一口恶气。

    于是,当他推开那扇密闭的房门,看到了那个抱膝坐在其中面色苍白的娇俏宫人时,面上就露出了阴恻恻的表情。太平公主居然会想到用赤箭粉那样的毒物,而且居然会找到这样一个轻狂的女人,实在是太让人不可思议了。不过,正是因为太平公主太过自信,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不是么?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女人天下的时代,如今已经结束了!”

    由于左右羽林军的高层又经过了一次大清洗,因此裴愿这个中郎将一下子成了左右羽林实际上的最高长官。如今长安城情势混乱,不论左右万骑还是左右金吾卫,抑或是他的左右羽林军,几乎天天都要出动,而那种任务几乎都只有一个目的——抄家灭族。尽管这并不是他想干的事,但仍是无法推托,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高门大第瞬息倾颓。

    而这一天,当裴愿率军来到那富丽堂皇独一无二的豪宅门口时,却是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华丽的牌匾上赫然写着镇国太平公主四个字,那豪宅内赫然能看见无数殿阁楼台,一股奢华富贵的气息迎面而来,使人自惭形秽。然而就是这座矗立在兴道坊的赫赫豪宅,如今却是要被连根拔起。

    良久,他终于向部下一挥手,沉声吩咐道:“除立节王和立节王妃之外,其余人一律下狱。封存所有财产,将一应物事造册登记。若有中饱私囊者,立斩不赦!”

    看着一大堆虎狼似的卫士冲进了大门,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也许别人会很乐意来当这个抄家将军,但他绝不乐意。太平公主有好几个儿女,而只看如今的气象,只怕是只有薛崇简夫妻能够保住。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哪怕是昔日立下大功,和天子有莫逆之交的薛崇简,今后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了。血缘是斩不尽的羁绊,杀其母用其子的担当,又有几个人能有?

    身为左郎将的老彭站在裴愿身后,听着那大宅门中的一声声惊呼和惨叫,面色也很有些发僵。倘若不是凌波正好回来,只怕他就要站错了队跟错了人,到了那时,别说荣华富贵,只怕他连一根骨头都剩不下来。这些天他抄的大宅门已经很不少了,但哪一座也比不上眼前这一座,因此他根本连踏进去的意愿都没有。

    升官发财……那也是需要用命去赌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夕阳残照

    “人居然不见了?”

    高力士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那个满脸惶恐的小宦官,心里忽地窜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荒谬感。有没有搞错,人家建了这样的大功勋恨不得马上来邀功请赏,这一位居然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徐瑞昌先前的谋划有僭越之处,天子对此也颇有微词,但那也仅仅是颇有微词,还没到难以容忍的地步,这会儿召见更是预备起用,可这人都不见了,还谈什么起用咨议?

    “他家里的人怎么说?”

    “这……”那身着青袍的小宦官顿时为难了起来,偷偷抬头一瞥,见高力士正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他这才哭丧着脸说,“那位徐大人家里总共也就只有一个老门子和一个哑巴侍女两个下人,小人不管用什么法子,两人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小的几乎把他家里都找遍了,最后在纸篓里找到了这样一张东西。”

    高力士皱了皱眉头,随手从那小宦官手中抢过那张皱巴巴的纸,快速扫了一眼。可是,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他顿时更加恼火了。那上头只用潦草的笔迹写着八个字——事成之后,远走高飞——他娘的这又不是谋反,这个家伙跑什么?

    他也懒得再和这个办砸了事情的小宦官浪费口舌,挥挥手就把人赶了下去,随即便踌躇起了如何向李隆基呈报这件事。要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鸡毛蒜皮,但那位刚刚掌握了所有大权的至尊正在患得患失的节骨眼上,会不会借题发挥就很难说了。

    距离发动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七天了,这七天长安城中死伤无数,但凡太平公主重用的都要黜落,但凡太平公主贬斥的都要重用——虽然这用人之道着实是简单粗暴,但如今朝堂之上的事情千头万绪,实在没有气力一一甄别。那位素来有贤名而且不肯同流合污的宰相陆象先,不是也已经被外放做了刺史么?话说回来,小凌的公公裴伷先马上就要回来接任京兆尹了,这丫头怎么还是那么死心眼?

    高力士心中盘桓着无数念头,就这样心事重重地进了立政殿。他进门的时候,所有宦官宫人都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去,这不禁让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原本繁盛的家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他在懵懵懂懂之间就成了阉奴被送入宫中,于是只能凭借千番面孔向上爬。如今他终于到了一个顶点——知内侍省事固然是他的前辈可能达到的,但从三品的右监门将军却是只属于他的荣耀。

    整整衣冠踏入内殿,他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顷刻之间,他的恭谨神情变成了微妙的恼怒,隔了一会方才恢复了正常。屏气息声地走到李隆基身侧,看到下头的裴愿正在一丝不苟地禀告抄检太平公主第的一应状况,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让裴愿去抄家……也不知道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仅仅是兴道坊那座宅子就藏着钱七百万贯,骏马二百二十匹,绢帛无数,府库中的珍玩甚至还超过了内库……人道是姑母富可敌国,还真是一点不假!”李隆基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面前的册子,面上露出了一丝冷笑。端详了一会面无表情的裴愿,他忽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方才字斟句酌地说,“太上皇如今心境不佳,大约还会留十七娘住一段时间,你若有闲暇,不若……”

    话说到这里,他顿时说不下去了。不管怎么说,裴愿都是他发动时运用的第一步棋子,而此次他又担心旁人被太平公主家中堆积如山的财货起了贪心,更担心有人不能体会他的意思擅自处置太平公主的儿女,于是又把抄检公主府的事情交给了裴愿。如此一来,他又怎么让裴愿去面对他的父皇?若是一个不好,只怕李旦一见裴愿就会勾起某些回忆。

    “陛下,如今外间已经事了,臣请解左羽林中郎将之职。”裴愿突兀地插了一句,随即便坦然抬起头来对着李隆基的炯炯目光,“羽林乃天子禁卫,如今陛下正该趁此机会清理北衙南衙禁军,用心腹之人担当重任。臣妻如今在宫中待产,臣想多多陪一陪她,也好多陪太上皇说说话。”

    笨蛋!这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高力士在心里把裴愿骂了个狗血淋头,可瞥见李隆基那了然的表情,他又有一种叹气的冲动。裴愿之前乃是太上皇李旦亲自任命的中郎将,即便之后立下大功,那些新贵们指不定会有什么心结,即便裴愿不说,李隆基大约也会提出这层意思。可是,那总得是有补偿的,这愣小子居然什么都不提,岂不是把主动权全都交到了天子手上?

    “朕都依你。不过,等到你的孩子呱呱坠地,朕可是还要大用你的。”

    裴愿闻言一愕,可是看到李隆基那种不容置疑的表情,他只得躬身应命。

    尽管接下来李隆基有意恢复到从前那种言笑无忌的氛围,然而君臣毕竟是君臣,即便不是君臣奏对的格局,他也很难再用什么轻松的语调说闲话,在一次又一次的冷场之后,他只得匆匆结束了这场谈话,命高力士将裴愿送了出去。望着那一个一如既往的敦厚背影,他不觉想到了从前纵马长街,从前的比武谈笑,从前的纵酒高歌。

    从这一刻开始,他眼中的过去将永远成为过去。

    朝中日月换星天,百福殿中却对这些事情充耳不闻。太上皇李旦渐渐从最初的痛悔和哀痛之中恢复了过来,见裴愿每日进宫不便,遂干脆把他留在宫中不遣,聊以解寂寞,而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又常常前来陪伴,这百福门内便渐渐多了欢声笑语。及至日子一天天过去,凌波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行动渐渐不便,王贤妃和豆卢贵妃也为之操心了起来,最后干脆把太医留在了千秋殿的偏殿之内,寻常人前来干脆全都挡了驾。

    此时裴伷先夫妇已经奉旨归来,闻听儿子媳妇宿在宫内,老成持重的裴伷先自是觉得不妥,可连番劝谏却只得了李隆基微笑不语,妻子更是没事就往宫中跑,他也只好作罢,索性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公事上。

    整个十一月,朝堂都为了除旧布新的事情而忙碌着。一则是改元开元;二则是改尚书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三则是改中书省为紫微省;门下省为黄门省,侍中为监;四则是改雍州为京兆府,洛州为河南府,长史为尹,司马为少尹。除此之外,宫中三宫六院也经历了武后之后的第二次改革,种种名号让朝廷大臣也觉得头昏脑涨,嫔妃们却是个个眼红地盯住了那些名号。于是,那位不久前生下宁亲公主时死于非命的杨淑妃,那位自小产后缠绵病榻不得痊愈的武贤妃,都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然而皇后王宁最担心的倒不是什么新冒出来的芬仪婉仪,也不在乎什么丽妃华妃,她的眼睛一直都盯着百福门之内的动静。尽管李隆基不过是日日的例行问安,但每次盘桓的时间都不短。她倒不担心李隆基会和已经有主而且还身怀六甲的凌波有什么瓜葛,但是,李隆基几乎每次都会带着武明秀同行,而从来不是自己这个皇后,她自然是极其恼怒。

    从前这个姓武的女人就曾经占据了她丈夫的大半注意力,如今她又送来了一个姓武的女人,竟是再次几乎占据了李隆基的全部视线。她从来没有一次那么痛恨过一个姓氏,从来没有一次那么埋怨过自己的丈夫。

    而此时此刻,正在千秋殿中的凌波正懒洋洋地和武明秀说着话,乐陶陶地看着旁边的裴愿专心致志地剥核桃。那个被裴愿得心应手玩转在手中的,恰恰是他当初送给她的那个玩意,也就是那个玩意才真正让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直到裴愿捧了一大把核桃仁放在她和武明秀面前的白玉盘中,她方才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地在武明秀腰身上打量了一眼。

    “十九娘,你这身子有几个月了?”

    武明秀没料到凌波竟是如此眼尖,脸上微微一红方才比划了三个手指头。等到裴愿转身坐下继续剥核桃,她方才悄悄吐了吐舌头,羡慕地眨了眨眼睛:“十七姐,姐夫对你还真好。不过我已经看开了,我既然命定如此,便得走出自己的路来。只可惜我劝不回陈莞,她还在想着过去,一个只会沉浸在过去中的人,怎么能在宫中好好地活下去?杨淑妃已经死了,董贵妃也是病恹恹的,她又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难道她们在东宫的时候还不曾看透这些不成?”

    面对武明秀那张明艳而又自信的脸蛋,凌波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掐了一记,旋即方才摇头叹道:“十九娘,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看开看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我选择的是裴愿,你选择的是实际,我们都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东西。你回去之后告诉陈莞,就说是我说的,倘若她看不开,那么还不如出家为道,否则,她便等死吧!”

    武明秀先是一愣,随即才答应了下来。这百福门之内已经是夕阳残照的光景,那边的天子后宫又何尝不是?凌波见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而她的时代才正要开始。

    开元十二年七月,天子李隆基废皇后王宁。十月,废后王宁郁郁而终。至此,惠妃武明秀独霸后宫,无人能及。

    女人天下的时代终结了,而女人的野望却远远没有终结。

    全书完,请看后记

后记

    忽然发现结文的这一天竟然是我的生日,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巧合。

    写这篇文的初衷在于的某些遗憾。对于那个诗酒风流繁华如梦的大唐,我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留恋和幻想,尤其是那个曾经涌现过众多女子,却少有人涉笔的年代。正如我曾经在简介中写的那样,女皇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野心勃勃想要一手遮天的女人。

    一个武则天,激起了有唐一代无数女子的仿效之心。于是,后有韦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再之后玄宗王皇后在无子祈求于巫蛊时,也曾经祷祝说,若有子,愿如武后故事,野心昭然若揭。至于武惠妃则是有野心有手段,却缺乏武后坚强的心志,而且唐玄宗更不是武后,因此她的崛起犹如彗星,陨落亦然,最终也没能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之后,野心勃勃的肃宗张皇后也试图再现前辈的辉煌,结果一头栽倒在宦官李辅国的手中。

    一代军师的作者雪儿mm曾经对我说,她喜欢坚强而有担待的女人,不喜欢大唐这些女人们的跋扈骄纵不知收敛。我点头,但那是时代的特色,从太宗时徐惠可以上书畅谈国事,这仿佛就奠定了政事为女人敞开了一条缝的事实,而一代女皇空前绝后的成功则是更成为了一剂强有力的催化剂。所以,当初唐到盛唐一次又一次的女人乱政之后,自肃宗以后,大唐几乎不再立皇后,只是死后追封,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防备。但更值得注意的却是,从此之后,大唐四海共尊天下宾服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了,仿佛随着女人们的野心一同飘散而去。

    我的笔力有限,无法重现那短短八年间的精彩——那精彩是腥风血雨无数人命堆起来的,但如果从后人的眼光来看,如果用跌宕起伏方为精彩来评判,这短短八年在整个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无疑也是绝无仅有。惜乎李隆基不能全始全终,但一代雄主崛起时的那种狠辣果断,仍然让人看之心悸。

    本书并没有太多感情纠葛,我安排了一个聪慧而深悉进退的女主,安排了一个憨厚善良一心一意的男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着实喜欢蓉儿和靖哥哥的那种类型。女主小说中,男主大多都是聪明的、腹黑的、狡猾的,纵使有生性纯良的,往往也有许许多多的无奈,但裴愿没有。他眼中只有他的小凌,而他的小凌眼中也只有一个他。或许他们之间的情愫在这本书中只占据了不起眼的一部分,但我喜欢他们,非常喜欢。

    嗯,最后,为了我能顺利在生日这天发完全文,洒花庆祝,谢谢大家陪伴我这半年,谢谢大家陪伴小凌和小裴这大半年!实体小说将改名,大约六月底七月就能上市,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601/ 第一时间欣赏春宫缭乱最新章节! 作者:府天所写的《春宫缭乱》为转载作品,春宫缭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春宫缭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春宫缭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春宫缭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春宫缭乱介绍:
这是一个灿烂而又阴险,激情而又无耻的年代。这是盛唐前夜最混乱的十年。
这边厢笙歌曼舞春宫缭乱,那边厢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红颜无心伴刚乾,但思手掌天下权。一朝玉碎九宸下,来世莫立君王前。
2009年度府天倾情打造,叙述一段盛唐前夜的传奇。府天出品,完本保障。春宫缭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宫缭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宫缭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