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支持
“竟有这种事?”
陈氏大堂,数位族老听闻消息后惊愕不已。
八叔公不敢置信地问:“陈婉去了云山,入观当道姑?”
陈翰的父亲点头道:“是的,我想阻止都来不及。”
六叔公疑问:“云山观何许地方,怎么会随便收人?”
陈翰父亲叹口气:“听说云山观换了新观主,正是陈有鸟。”
这个消息更具震撼性,老头子们一个个都不好了。如果说之前陈有鸟成功通过考核,获取道籍是个意外;那现在摇身一变,当上了一观之主,又该如何形容?
族长陈三公霍然起身:“你确定?”
陈翰父亲回答:“应该不假……翰儿便在外面,问他便知。”
“还不快叫!”
陈翰进来后,神态带着一点小得意,先前来求情的时候,这些叔伯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陈三公忙问:“陈翰,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看。”
陈翰干咳一声:“其实我也不甚清楚,突然间有鸟堂弟便当了云山观观主,我们去找七妹,询问她的意见。嫁人,而或加入道观,七妹选择了道观。”
当了道姑,自然不用嫁人了,也意味着她接受了云山观的庇护。
八叔公有点气急败坏:“你们,你们真是胡闹,如此一来,岂不是彻底得罪曹家了吗?”
陈三公喝道:“老八,你闭嘴。”
八叔公一愣神,他倒不是老糊涂,猛地醒悟过来:陈有鸟当上了云山观观主,可不仅仅是个小道士了呀……
在朝野上,道庭身份超然,隶属于道庭的众多道观势力不容小觑。而在海岱郡境内,云山观声名显赫,虽然风评有瑕疵,但并不妨碍它成为众多老百姓心目中的神仙之所,香火一向鼎盛。
除了香火,便是庞大的产业,从某种程度上讲,已经不亚于城中的一些大族了。
问题是,陈有鸟怎么当上的观主?
难道,他上面真得有人?
答案呼之欲出。
不管如何,已经不能再把陈有鸟视作平常的陈氏子弟来看待了。
所以陈三公才喝住八叔公,得罪曹家是对外的事,内部里,首先得评估陈有鸟的新地位,以及其所能给予宗族带来的影响力和实力加成。
八叔公脸皮有些挂不住,嘴里喃喃道:“此事必有蹊跷,一介年纪轻轻的道士,怎地就当了观主?莫非云山观出了大问题?”
陈翰呵呵笑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道庭都督府的苍松道人已经上山投靠,当了副观主。”
陈翰父亲的态度转得快:“修道的事,咱们外人无从知晓。但话说回来,不管云山观出了什么事,山门依旧在不是?反正婉儿已经上山,管不了了,由她去吧,与曹家的亲事就此作罢。好在原本也没正式答应,面子上过得去。”
其实把女儿嫁过去给人当妾,他也是不愿意的,原本是屈于宗族的压力,如今陈有鸟既然出头,把压力揽过去了,正中下怀。况且,在这件事上看到了新的契机:陈有鸟前程无限,陈翰兄妹与他走得近,关系密切,再好不过了。
族长陈三公笑道:“不嫁便不嫁,咱们陈家的女儿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把捏。联姻的目的是让两家交好,要是陈婉真得不愿意,勉强过去,可能适得其反。”
五叔公道:“曹公子求之不得,势必生怨,我怕曹郡守会发怒。”
陈翰冷笑道:“堂堂郡守便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吗?这跟强抢民女有何区别?这次要嫁女,下次是不是就得送田卖地?”
五叔公被呛得面皮发红:“你太年轻,懂得什么?明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大把手段来使绊子。”
陈翰不甘示弱:“大族之间的竞争从没断过,来便来罢。还是有鸟堂弟够担当,有气势,他说了,如果曹鹏要找事,尽管上云山。”
五叔公无言以对。
陈三公忙道:“陈婉,有鸟等皆陈氏子弟,若是曹家仗势欺人,我们陈氏怎会坐视不理?没有这样的道理。陈翰,你带话给有鸟,让他不必担心,宗族会全力支持他。”
原本陈有鸟已经与宗族有离心之意,在这件事上,如果宗族再没有表示,可就真会永远失去这位表现屡屡能让人惊喜的杰出子弟了。
与别的宗族子弟相比,陈有鸟的成长经历太特殊了,说起来,他还真没得过多少宗族的关怀和维护,反而受到不少刁难。其父陈慕道至今仍下落不明,杳无音信。
最关键的是,陈有鸟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不是上面有人,便是修为有成,不管哪一个原因,足以表明他值得宗族鼎力培养。不,说“培养”不对,应该说“支持”。身为云山观新观主的陈有鸟,在名份上,已经能和陈氏平起平坐了。
云山观前一任观主云崖道长可是活神仙般的人物,陈三公想去见人,还不一定能见得上呢。
只是几位叔公对陈有鸟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往,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这才有所忧虑。
陈有鸟敢于向曹鹏放话,确实有着底气。云山观背靠道庭,莫说曹鹏,便是曹元奇曹郡守本人都不敢贸然侵犯。
陈翰得了族长的话,笑嘻嘻说:“多谢族长支持,我这就去转告有鸟堂弟。”
说着做个礼,转身离开,奔赴云山。他已经做了决定,不说七妹陈婉会留在云山,他也要找机会到道观帮忙做事。他们这一房善于商贾之事,偏偏商人地位不高。因此之前常常与宗族的读书种子陈善本兄弟亲近,但现在一看,原来有鸟堂弟才是真正的大腿呀,能文能武还能修道,还很仗义。
没说的,跟着干吧。
对于云山观的情况,其实陈翰还是有所了解的,早不复之前的风光,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效力的机会。换作以前,陈翰只能当个上山求神保佑的香客而已。
大堂内,一众族老也渐渐理解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很快统一了口径和态度:宗族中出了这么一位杰出子弟,只能捧,决不能拆,更不能踩。
而且也是踩不了的,人家陈有鸟上位,根本没有依靠宗族的力量。
第一百零七章:新的安排规划
春光明媚,林木郁葱,一片欣欣向荣。云山半山腰以上,云雾缭绕,虽然比往昔稀薄了些,但远看上去,仍显得出凡脱俗。
云山道观的原观主,以及诸多道士全军皆墨,消息已然走漏,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是胡思乱想。
苍松道人打头阵,进驻云山观外院,他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上了数名心腹仆从。施展雷霆手段,先收了各种账本,地契文书等,很快把外院接管。
原本的外院执事们很是不甘不愿,但他们只是凡俗人士,哪里争得过苍松道人?
苍松又是持了道庭都督府的赦命,名正言顺。
一番查账之下,查出不少贪墨之事,领头的管事当场被拿下,押送进衙门审讯。
这是杀鸡儆猴之举,意在震慑。
云山观家大业大,一时间把原先的人员全部换掉根本不现实,动荡太大,容易滋生乱子。
苍松深谙其中道理,所以分化分治,先稳定住局面,后续再从长打算。
当陈有鸟带陈婉等人上山时,山上的秩序已经恢复正常:“不错,做得很好。”
得到嘉赏,苍松微微一笑:“观主,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他正式代入副观主的角色,在山上对陈有鸟的称呼半点不含糊。
道庭阶层森严,比官府品级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时候,阶层称谓更是维持威信的有效形式。
这就是名分的份量。
巡了一圈,陈有鸟带众人直上山顶。他并不满意原先的布局,云崖的草庐得拆掉,这厮由道入魔,修炼之地不干净;另外众道士的居所也要重新规划,该拆的拆,该修的修。
苍松跟着,听得仔细,都一一记下来。
新观主上任,除旧翻新,再正常不过。正好现在没别的挂单道士在,做起事来简单得多。
苍松道人是不准备住到山顶的,他在半山腰的外院坐镇,一来是要表现积极;二来也是年纪大了,没有了修道进取之心;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看懂了陈有鸟对山顶的规划,明显是要拿一个清净之地,不让旁人打扰。虽然山上地方甚阔,住在上面,相距也很远,彼此之间并不会造成纷扰,但苍松还是很识趣地选择了住在外院。
同样安排住在外院的还有陈婉,她选择上山当道姑,只是名义上的,并非真正出家。
外院颇大,房屋众多,随便都能住得下。随后陈翰赶上来,跟陈有鸟讨了个外院执事的职务来做。
原本陈翰在家族中有事务,做得还有声有色,颇得重任,但经历这些事后,他明白了许多,不愿再在族中了,直接抱有鸟堂弟的大腿。
对此陈翰父母当然不会反对,乐见其成。毕竟家里儿女不少,各有发展,才是最佳的规划。陈有鸟当了云山观观主,炙手可热,能跟他亲近,再好不过。
听清楚了山顶的新规划,苍松道人赶紧找匠人开始大兴土木。
对于这些,陈有鸟无需费心,又返回城中的宅院。以他目前的身份,再住在这儿已经不合适。正好借个由头,把这处宅子退回给宗族。
族长陈三公闻讯,立刻带上陈翰父母等人请陈有鸟回到族中,好说歹说,把祖宅交还给陈有鸟。
其实这祖宅早便腾出来了的,以前陈翰这一房买下,并未住上多久,宅子布局,亦没有改变什么。
之前陈有鸟说过,要中举后再搬回祖宅,不过现在当了观主,提前搬也不错。
陈三公说了,陈有鸟能搬回宗族住,便是宗族门楣有光,胜过万贯钱财。以前陈慕道的欠债,还有抵押出去的,被别房低价买了去的田地产业等,统统送回来,重归第五房名下。
此举牵涉到的金钱数以万计,足见陈三公的魄力和手腕,其他各方虽有抱怨,但各房家长亦非短视无脑之人,一番协商,全部点头同意了。
宗族中有一位真正的道人坐镇,所带来的影响力和提升,绝非单纯的金钱所能衡量得了的。看曹家,以前有一位道士供奉,每年不知要花费多少。而今陈有鸟身为云山观观主,不比那普通的道士高贵得多?
远的不说,过年的时候请陈有鸟写上一副对联挂在门口,都面子有光,诸邪退避。
只可惜,今年过了。
看到一众族老慷慨激昂如果陈有鸟不接受他们便会一头撞死的模样,陈有鸟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云山观观主的份量。他答应当这个观主,最初的出发点是要找个清净的地方修炼,巩固道行,至于其他,并未想太多。但现在,父亲败落的家业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又弄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多。
这便是身份位置所带给人的诸多便利好处。
感触最深的还是王伯,恍若梦中:少爷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家业被老爷败坏一空、欠下巨债……
老人家当其时都认命,觉得少爷一辈子都毁掉了。
哪曾想一年时间不到,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伯,从此以后,你就留在祖宅管家吧。”
陈有鸟淡然说道。
王伯一怔:“少爷你呢?”
“主要的时间,我都得留在山上。家里这么大一摊子,必须有个靠得住的人打理,非你莫属。”
王伯闻言,很是感动:“但我始终只是下人,很多事情做不得主。”
陈有鸟一摆手:“王伯,你跟我十数年,始终忠心耿耿,我信得过你。反正诸多事宜,你看着办,也可以找族长他们帮忙,真遇上无法解决的,再来问我即可。”
王伯心中一凛,明白少爷已是修行中人,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打理琐碎俗务,当即道:“少爷吩咐,我必全心尽力打理好,然后寻老爷回来。”
陈有鸟又道:“还有旺财,也留下来帮你,至于以前的家生子,看你意思,能用则用。”
王伯忙道:“好的。”
陈有鸟看他严肃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王伯,你孑然一身,有合适的,应该娶亲生子,这才像样,有个真正的家。”
王伯老脸一红,却是心动,现在有了身份有了钱,娶亲成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开枝散叶,多了家口,才能更好地为少爷效力。
想到开枝散叶,不知少爷那一阵子那么卖力耕耘,有没有播种成功,可看画眉的模样,不似怀上了。
老爷这一房人丁单薄,这可真是愁。
想归想,现在面对陈有鸟,王伯可不敢轻易劝说,唯有等找到陈慕道,让当爹的做思想工作更合适。
第一百零八章:成亲
宗族这边交接事务不少,虽然任命王伯为大管家,但这骨节眼上,王伯无论如何也要请陈有鸟留下,等清点好各种产业数目后再上山。
云山上正准备大兴土木,十来天不得清净,不宜居住,陈有鸟想了想,暂且就住在祖宅内。
王伯大喜,立刻张罗人手,忙里忙外。
祖宅被卖后,仆从们基本都留了下来,包括以前与王伯交好的几位“老人”,现在好了,又替五房做事,等于溜了一圈子,并没有变动什么。
变化最大的当然是王伯,晋身大管家,两人之下,上百人之上,受到许多人的羡慕,纷纷说“阿生熬出头了”……
不过众人心中也明白,这是忠诚的丰厚回报。
想当初王伯陪伴年少的陈有鸟前往崂山道场,一路跋山涉水,辛苦劳累;等归来时,家已不家,落魄潦倒,但仍然坚持跟随少爷,不离不弃。
这般忠义,当上大管家,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大管家自不同一般的仆从,很快便有七八家媒人登门给王伯说亲,就连跟班旺财都沾了光,好歹他也是有忠有义的。
王伯一时间适应不了如此待遇,跑去找陈有鸟商量,让少爷给拿主意。
陈有鸟说:“王伯,是你娶亲,不是我,你看中即可。”
王伯傻笑道:“我想着那些黄花闺女,我万万是不能去祸害人家的。有个三十多岁的寡妇,似乎不错。”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老头觉悟还挺高的:“妇人懂事,会暖床,的确合适。”
王伯得了首肯,忙道:“那就定了,趁少爷在家,赶快办了亲事,免得少爷你跑来跑去。”
陈有鸟笑道:“不急,你看准了,莫要娶个泼辣回来,闹得家无宁日。放心,只要你娶亲,我一定会出席敬酒的。”
王伯忍不住热泪盈眶:“多谢少爷成全,我这条老命,还有,如果日后有子女的话,他们的命,都是你的。”
在尊卑分明的时代里,阶层仿若鸿沟,难以逾越。正常而论,一个管家成亲,对于主人家而言,真算不得什么,也就是陈有鸟亲切随和,没有那些讲究。
这对于王伯来说,能得到陈有鸟敬酒,可就是无上荣光了。
王伯办事的效率一如既往高,真就看中了那个寡妇,三十多岁,模样周正,能生养。她之所以成为寡妇,主要是丈夫意外丧命,死得早。
寡妇再嫁,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王伯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身子骨硬朗,更不用说大管家这个身份,只要他想,舍得花钱,年轻貌美的姑娘都能娶到。
在陈氏宗族中,第五房嫡系沉寂已久,若非陈有鸟崛起,恐怕早被除名。
趁着王伯成亲,陈有鸟有心要搞得热闹点,发了不少请柬。冲着陈有鸟的面子,包括族长陈三公等都有出席,使得这一场鳏夫寡妇的亲事十分有排场。一时间,惹得族内人议论纷纷。
宋天富也来了,带着两名族中子弟一同前来,先来见过陈有鸟,寒暄几句,便识趣地坐在边上喝茶。
其中一名宋家子弟低声问:“富哥,这排场,我还以为是陈观主成亲呢。一介管家搞得那么大,是否不合规矩?”
宋天富晒然道:“你懂什么?陈老弟这么安排,自有讲究。”
“哦,什么讲究?”
“陈老弟这一房积弱已久,在陈氏中向来饱受指责排斥,现在他当了观主,陈氏急着修复关系,自然百般示好,把房屋田地产业等送回来,这可是牵涉到各房的利益。那些家长们虽然都点头同意,可他们的子女呢?夫人们呢,难免会埋怨不平。”
两名宋家子弟听着,道理都听明白了,可与王伯成亲大办特办有何关系?
“陈老弟当了云山观观主,乃修行中人,长期会住在山上。祖宅这边让王伯来打理各种事务,但王伯毕竟只是个下人呀,威信不足,容易受到阻滞,更难免族内有人使绊子,搞手脚。而通过操办这场亲事,让上下都看清楚了王伯的地位,如此一来,日后行事,众人就不敢对他不敬了。”
宋天富娓娓道来。
两名同族子弟这才明白,恍然大悟:“陈观主不但重情义,还擅于人心经营。”
“那是当然。”
宋天富得意地道:“当初我便看出他非池中物,一力主张不要追债,否则今天咱们哪有机会来这吃席?”
随着陈有鸟修为精深,以及当了观主,宋天富心里越发敬服,第一时间就上云山捐献了大笔香火钱,表示对陈有鸟新上任的支持。
一番热闹不提。
数天后,苍松道人派人来信,说山顶的规划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请陈有鸟回山验收。宗族这边的事务也已弄得七七八八,余下的无非是些琐碎的事务手尾。
在回云山观前,陈有鸟去拜访孟北流。近期太多事情,使得他这个时间管理者都有点忙不过来。
陈有鸟已经决定参加今年的乡试,在不少事情上得请教孟夫子。孟夫子的草堂已然关闭,不再授课,但他在士林的地位在那,虽然退休,依然访客不断。
“哎呀,稀客呀!还以为你当了观主,从此以后就留在山上修炼,不问世事了呢。”
略显清减的孟北流打趣说道。
陈有鸟问:“老师,你知道了?”
孟北流一摊手:“现在恐怕整个郡城的人,没有谁不知道的了。”
这是陈氏派人替陈有鸟宣扬造势的结果,宗族好不容易出了个厉害人物,当然得好好宣传一番。造势之余,顺便提升陈氏的影响力。
此事本没什么好隐瞒的,陈有鸟也不在意。
孟北流又问:“你真得还要来参加乡试?”
饶是夫子见多识广,也未曾遇过这般的事,总感觉不伦不类。
陈有鸟解释道:“我这观主之位并不稳当,还要考核,考核不过,就得让位下山。所以还是来科举,双管齐下,多条退路。”
孟北流嘴一撇,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不过也没有多问。得意的学生不肯为了修道放弃文道,终究不是坏事,以陈有鸟的才华,他定然能在文坛崭露头角,大放光芒。
从孟北流家里出来,已经是暮晚时分了,天色昏暗,四周人家点起了灯火。
陈有鸟是一个人来的,自是一个人回去,他走上宽阔的街道,猛地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抬头看去,正见到一匹脱缰的高头大马发疯般朝他冲来。
第一百零九章:试探
疯马冲得凶猛,转眼便到跟前,寻常人等根本避之不及,被它撞上的话不死也得重伤。
但陈有鸟不是常人,侧身一闪,扬手一掌不偏不倚地拍在疯马的颈脖之上。
“啪!”
一声脆响,分外清晰。
疯马悲鸣一声,四腿发软,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趔趄跪倒,然后打了个滚,翻腾起许多尘土。
街上有行人,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惊呼声。
陈有鸟一招制服了疯马,双眼眯了眯,瞧着街头出现的人群。
人群中簇拥着的曹鹏一脸阴鸷,眼神挑衅地瞪过来。
陈有鸟冷静地问:“郡守之子,当街纵马,好玩吗?”
曹鹏一摆手:“误会了,我也不知什么原因,这马见了你就突然发疯,脱缰狂奔,没有伤着你吧。但你放心,只要伤了,我曹公子一定会赔偿医药费。”
陈有鸟拍拍手:“我没事,倒是这匹产自塞外的千里良驹挨了我一掌,怕是伤着脏腑,以后不能再做曹公子的坐骑了。”
马匹价值不菲,良驹更贵,驯养不易。
曹鹏眼角跳了跳:“陈观主不但道行深厚,还武力惊人,难怪能入主云山。只是以你现在的表现,实在让人怀疑呀。”
“怀疑什么?”
“处心积虑,乘虚而入,否则你怎么当得上这观主?”
曹鹏一字字道。
陈有鸟笑笑:“看来你是认定我了。”
“不错!”
曹鹏大声道:“莫说我师父,便是云崖道长他们的生死遭遇,跟你也脱不开关系。”
云崖入魔,大肆屠戮同道中人之事十分恶劣,对于道庭的形象造成巨大的影响,所以通玄真人下令封口,不让消息外泄,只推到邪祟身上。真人已前往龙虎山请罪,关于这些内情,外人,包括曹郡守在内都是不甚了解。
道庭与官府符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陈有鸟懒得与曹鹏解释:“有没关系,你说了不算。”
曹鹏咬牙切齿:“陈婉躲到云山上我的确无奈何,但你们,总有下山入城的时候。”
“多谢提醒。”
陈有鸟一甩手,转身离开。
“公子,这厮委实嚣张,要不要卑职派人暗地下手,把他做了?”
曹鹏身后一名侍卫低声说道:“我认识好些人手,做惯杀人越货的事,熟手得很。”
曹鹏没好气地道:“你觉得那些人能对付得了陈有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以刺杀,可以下毒。”
侍卫献策道。
曹鹏颇有些动心,但沉吟片刻,还是否定了:“不可,陈有鸟如今已是一观之主,身份不同往昔,出了事,道庭方面一定会追究到底。再说了,这厮现在的道行武功似乎更强,一般人物哪能下得了手?万一失手,被人擒获,审讯出来,便会连累到我。”
侍卫连忙拍马屁道:“还是公子深思熟虑,只是这般轻易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了?”
“放过他?”
曹鹏冷笑一声:“我说过了,他不可能永远躲在山上,迟早有下山办事的时候。走,回府。”
曹府内,灯火通明。
书房,曹鹏规规矩矩地站在曹元奇身前。
曹郡守穿着便服,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然后问:“街头纵马,影响不好。”
曹鹏回答:“父亲,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愚蠢,这能试探出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些小心思对付寻常人等可以,但这一次,用错地方了。”
曹鹏不甘不愿地道:“他陈有鸟又不是三头六臂。”
曹元奇叹口气:“此子横空出世,委实出乎意料呀。”
曹鹏疑问:“根据查询到的消息,他真是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的弃童,只不过走狗屎运,通过了考核,获得了道籍。”
曹元奇晒然道:“获得道籍是狗屎运;得到孟北流青睐,推荐为举秀才也是狗屎运?还有,这次担任云山观观主呢?”
顿一顿,语重心长地道:“当一个人接二连三地走运,就意味着情况不对了。运气,往往得有相匹配的实力伴随。况且,你也试探出了,人家的确身手不凡。”
曹鹏郁闷地道:“难道他得到了奇遇?”
“目前的迹象表明,这个是最大的可能,而且这个奇遇是发生在从崂山返回海岱郡的路上。”
“真是走了狗屎运。”
曹鹏悻悻然,自己怎地没碰得上呢:“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曹元奇冷哼一声:“陈氏之女,不娶便不娶吧,一介妾室而已,你又不缺女人。”
“不是女人的问题,此事关乎咱们曹家的脸面。现在外面都传开了,陈氏在替陈有鸟造势,他们是想压过咱们,要抢海岱郡第一家族的地位。”
“家族实力,讲究底蕴传承,岂是一般暴发户所能比拟的?再说了,云山观的情况并不好,陈有鸟能否坐稳位置,还是未知之数。”
曹鹏说:“不管如何,决不能放任让他做大。他不是还要来考科举吗?正好在这方面做文章。”
曹元奇冷声道:“科举乃国之大事,岂能随便干涉的?你不用多说,为父自有主意。还有,这段时间你消停些,别到处惹事,更不能再去找陈有鸟了,免得招惹嫌疑。我虽然为郡守,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王朝制度,天下三十六郡,郡守管政务民生;督军抓兵甲;再加上道庭都督府,正好三足鼎立。
在其中,郡守人选一般为本地人士,而督军则都是外调,且有个驻军年限,当年限够了便会换防;至于道庭都督府,则是超然于外,主要负责地方的特殊情况,以及祭祀法事等。
听到父亲的话,曹鹏明白过来,答应道:“好的。”
曹元奇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叹道:“鹏儿,你自幼聪明,可惜读不成书;其实从军倒是不错,这般时势,军功晋身最好,可我又舍不得你离开,担心发生危险,我只得你一个儿子呀。所以一直留你在身边,也不知是好是坏。纨绔儿衣食无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担任某些职务,推你上去。”
曹鹏躬身道:“多谢父亲栽培,当下明心师父横死,那咱家的供奉位置?”
曹元奇摇摇头:“这事急不得,郡府境内出了大邪祟,很多道士都遇害了,一时间哪能寻得到合适人选?至于那些老迈之辈,请了也无用,白白浪费金钱罢了。”
曹鹏嘟嚷道:“究竟是甚邪祟?”
“我也不清楚,真人说是除掉了的,但究竟如何,不得而知。道庭都督府方面向来喜欢装神弄鬼,神神叨叨。哼,圣上英明,主张人道中兴,那神道,迟早得没落下去。反正你这段时间安分些,更不要随便出城。”
“是。”
曹鹏退了出去。
曹元奇坐在椅子上,目光闪烁:“陈家小儿进了神道,还想进人道,天下间,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神道超然,难以干涉,可人道官场,正是他操弄手段的主场呀。
第一百一十章:潜修
云山山顶,屋宇崭然,布局分明。大部分的房屋都是木石结构,风格简朴,十分契合修行者的身份。
这些石材木料都采自云山本地,质地上乘,能久经风霜,不同一般。
“做得很好。”
陈有鸟赞赏有加。
苍松谦虚道:“山上正好还储备着许多石材和木料,节省了采集的工夫,所以能做得快。”
顿一顿,问道:“观主,咱们何时开始招人?是否可以张贴道榜了?”
根据道庭的规定,一间道观最少得有五名在册道士才行,人数不足,条件不符合,考核不可能过关,会就地解散,名下产业等都将被收回,进行拍卖,或则重新瓜分。
陈有鸟回答:“距离下次大考还有三年,不急。”
苍松苦笑道:“三年真不算久的,现在的形势,找人不易。”
陈有鸟问:“不是说整个郡府管辖下有十多间道观吗?这般规模,道士的数量应该不少才对。云山观招人,宁缺毋滥。”
苍松忙道:“这些都是多年前的数目了,近年来,新增的道士人数屈指可数,少得可怜;而一部分道人随着年纪老迈,修为大幅度减退,不堪使用。再加上前一阵子的劫祸,不但云山观,别的道观同样遭殃,失踪者众,真是元气大伤了的。”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那些道观也遭遇了用人荒?”
“可不是嘛,好几家道观都如此,正心急火燎地四处招人。我听说了,他们开出了很好的条件,纵然如此,仍是无人能用。”
道士不同寻常,每一位都得经过考核才能取得身份度牒。在考核过程中,纵然能通过花费大量金钱的方式,或者走后门关系通融,可通融是建立在考核者有一定修为法力的基础之上,不是说随便弄个神棍便能蒙混过关的。
这样的门槛,足以阻绝了很多人的晋升之路,与此同时,也导致道庭体系的青黄不接。相信随着形势加剧恶化,往后考核的难度可能会适当放低,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陈有鸟笑笑,很光棍地道:“既然他们招不到人,那我们就算出榜,不也招不到吗?所以不急,先观望一番。”
他不急,苍松却很急,其脱离道庭都督府,跑来这儿当副观主,可是押上了后半辈子的前途:“观主,你道行深厚,又有年纪优势,只要有所展露,相信会吸引到人的。”
陈有鸟笑笑:“归根到底,修为才是根本,我准备潜修一段时日,山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苍松急道:“观主,你可不能现在闭关。你忘了,道庭都督府还得来设坛封神,赐下玉符赦命,必须你亲自来接的。”
陈有鸟回答:“真人不是去龙虎山了吗?”
苍松解释道:“普通道观的设坛封神,真人不用亲身莅临的,自有别的道长代劳。”
陈有鸟明白了,这就是个仪式,仪式隆重的程度,在于级别。不同的级别,主持的人和嘉宾自是不同。涉及名分的事物,份量轻重一目了然。
当下道:“我只是潜修,又不是闭生死关,有事唤一声,我便会出来了的。”
苍松闻言,略略放心,也不再提招人的事了。此事确实急不得,等正式设坛封神,领了玉符赦令会更名正言顺。于是告罪一声,转身下外院。道观的秩序虽然恢复,但仍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忙得不行,甚至连早课晚课都耽搁了。好在他一把年纪,修行之路已断,平日里只是打坐修身,已经很久没系统地修炼了,也修炼不起来。
陈有鸟当个甩手掌柜,乐得逍遥,迈步前去,来到崖边,一道窈窕身影正站在那驻足眺望,白衣胜雪,正是画眉。
这段时日,画眉一直做男装打扮,她的身子绝对是个奥秘,拥有某种变幻属性。之前的年岁模糊,现在又是性别上的模糊,只是一张祸国红颜难以掩饰得住,除非特意乔装扮丑,陈有鸟干脆让她在外面时带上斗笠,作神秘感。
做这些,倒非陈有鸟特意金屋藏娇,只是为了规避某些麻烦,他还记得当初新山道人所提及的道女选秀之事,因此不愿让画眉暴露于人前。
其实画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宅在屋里的,标准的宅女。除了睡觉便是发呆,也没见怎么修炼过。
经历诸多后,陈有鸟已经确定她也是个修行者,修炼的还是某种秘法,修炼境界不详,应该与水密切相关,但不见施展过,不知威力如何。
陈有鸟也不好去刺探打听,免得有觊觎之嫌,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密切了。
都经常睡在一块了,能不密切吗?
不过不要误会,相拥而眠罢了,并未突破最后的礼防。
陈有鸟也曾动心,可每次嗅闻着画眉身上的香气,心旷神怡,杂念皆去,睡得安稳。
“这地方,喜欢吗?”
站到画眉身边,陈有鸟轻声问道。
此处为山顶最为开阔的地方,身前数步远,便是悬崖峭壁,有云雾蒸腾,如真如幻。云雾之间,是葱郁的林木,又可见些红花黄花夹在其间,更添景致。
单论景光,其实也不算什么,陈有鸟毕竟在崂山道场生活过十年,哪怕只得外场,比这云山不知要优胜多少。不过景致美丑,往往与心情息息相关,时过境迁,所见皆不同。
画眉脆生生地道:“哥哥在的地方都喜欢。”
听到这般娇憨直率的言语,饶是陈有鸟经验老道,也不禁面皮一红,同时微微得意。
云山上的灵气本就不算浓郁,经历一劫后,里面裹杂的煞气是消除了,可灵气也被削薄了一层。
灵气乃山川根本,如果消失殆尽,那就跟平常的山峰没了区别,那样的话,道观也没了存在的根基。
是以关于灵气的吸取要斟酌地用,不可竭泽而渔。
好在整座云山上,就陈有鸟一个人需要灵气修炼,画眉则是不确定,看她样子,兴趣不大。而山川本身,暗含天道规则,有灵脉存在,也是能产出灵气的,关键在于产出与消耗之间的平衡如何,当产出跟不上消耗,自然会日渐衰落。
只要陈有鸟修炼没有巨大的突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云山的灵气仍能维持得住。
是夜,万籁俱静,陈有鸟第一次在有充足灵气的大环境内进行修炼。
第一百一十一章:什么事?
修炼之事,玄妙深奥,处处坑洼沟壑,弯弯曲曲,从来不是什么坦途。想要走得顺利,就需要指导。
陈有鸟没有师父,没有引路人。当初炼化《崂山通真道经》,便因为欠缺经验而差点功亏一篑。那次运气好,幸得画眉一吻,灌输精华,得以渡过难关。
但运气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
所以后来陈有鸟对于修炼的态度如履薄冰,谨慎对待。结识赤阳生后,一有机会便求教。赤阳生倒不藏私,给予不少指点,使得陈有鸟受益匪浅,对于修炼的本质感悟大大加深。
炼化真功与完全掌握真功是两码事,《崂山通真道经》博大精深,乃道场真传,没有多年浸淫,哪里吃得透?
之前陈有鸟闭关,耗费大量精力画符,那隶属术法范畴。
道与术,两个天地。
道乃根本,为源头;术是形式,是器具。
器具能够用来护身杀敌,但本身想要更加强大,就得进修道行。
今晚的修行,正是如此。
崂山传承,核心在于符咒,符和咒相辅相成,却分了深浅,当修炼大成,自有无穷威力。然而天地动荡,修行之路变得阻难重重,后面的路几乎断绝,如此一来,整个修炼体系都遭受到巨大的影响,甚至不得不进行修正,重新架构,从而规避崩塌。
这种影响席卷了整个修行界,不但道家,还包括释家,以及魔道外门等等,无一能幸免。
人道因此中兴。
各家各派,真功传承千百年,突然要重新架构谈何容易?
这是巨大的阵痛,但即使痛,也得进行。
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神通道法由于丧失了施展的条件而不得不被舍弃,或束之高阁,埋进故纸堆,或彻底失传,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继续传承下来的,也发生了某些变化,乃至于与世俗武功进行融合,取长补短,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与赤阳生交谈中获悉的诸多秘闻,使得陈有鸟感慨良多,能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回到修炼本身,《崂山通真道经》擅于符咒,近身搏斗却是短板,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能十全十美。道经中包含的数种武功亦非等闲,放到江湖上属于一流,称得上高手。不过凡俗的江湖早已没落,在修行者看来,不值一提。
修行者的世界,追求的是超凡脱俗。
当初胡子宁遭受刺杀,不管是刺客,还是胡子宁方面,他们施展出的武功招式便是超凡的力量,仿若“非人”。
而今陈有鸟炼气化神,晋身道长,吞吐天地灵气为食,从某种意义上,也已经是“非人”了。
大门打开,登堂入室,门内门外,赫然两个世界。
陈有鸟渴望新的世界,想更进一步,这是人性本然。
当运转功法,进入冥想,很快便捕捉到四周的灵气流动,他化身入水的鱼,立刻吞噬起一缕缕的气息来。
之前画眉给予的液体精华早已消化殆尽,期间各种消耗,心底的饥饿感已是掩藏不住……
…………
外院厅堂,苍松道人脸有忧色地坐在那儿。
这段时间,不出意料地门可罗雀,香客少得可怜。
前观主云崖道长以及一众道士出事的消息不可能包得住,或多或少泄露了出去。近日郡城内还风言风语,说云山观闹了大邪祟,穷凶极恶,连道士都能吃掉,云崖等人便都是这么没的。
如此一来,云山岂不是成为凶山?
谁还敢来?
虽然道庭都督府方面派人现身辟谣说邪祟已经被扑杀,由新观主接管,但对于邪祟,百姓人们向来畏之如虎,谁知道会不会还有残余?是以宁愿跑远点到别的道观上香,也不敢再上云山。
香火盛衰,乃是道庭考核的一项功课,没有香火,道观就难以为继。
由不得苍松不忧虑,但他没有什么好法子,关乎口碑,建立起来难,崩塌却容易。只得自我安慰,现在是特殊时期,捱过去,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会变好。
一个好消息是,道庭都督府已经传来口谕,说玉符赦命已经制造完成,设坛封神的仪式定在本月十五进行。
屈指一算,正是三天后。
玉符赦命是道观的根本,等同于官府的旨令官印,非常重要。
虽然已经入驻云山,但一天没有拿到玉符赦命,苍松总觉得不踏实。
现在好了,定了日子。
只是观主在山顶内院潜修数天,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不知修炼得如何了。
设坛封神,法坛肯定得在山上建立,颇为讲究,材料齐备的情况下,也得耗费一天工夫去做好。
时间已不多,得上去告知观主了。
然而苍松不知陈有鸟在潜修什么功法,修炼的事,绝非儿戏,有很多的禁忌,万一受到惊扰,便会乱了心神,从而导致走火入魔,那可不得了。
苍松道人感到左右为难,下不定主意。
“哎,不管了。观主先前已说过,他并非闭生死关,有事上去说即可。”
苍松吐一口气,做了决定,起身迈步,拾阶而上。
“咦?山上似乎不同了。”
走出一段路后,苍松停步,举目四顾,神色有些茫然。他只是炼精化气的修为,但浸淫数十年,隐隐已触及炼气化神的门槛,感知不同常人,虽不能吞气为食,却也能感受到气息的差异。
用拟人的方式来说,苍松现在就感觉到云山的气息一下子萎靡了许多,仿佛被人抽走了一大股气息一样。
肯定是观主在修炼的缘故……
第一时间,苍松便做出了判断,又惊又喜。他终于可以确认陈有鸟的修为了,绝对的道长级别,真是年轻有为,云山观前程可期。
惊喜之后,又感忧虑。
陈有鸟修为了得,鲸吞蚕食,要是云山的灵气支撑不住,被吞噬一空,又该如何?
古言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然而反过来说,山不高,仙会住?水不深,龙怎么活?
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苍松上到山顶,但刚来到内院牌楼前,耳边突然响起声音:“什么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化神
“什么事?”
声音淡漠,带着威严,是观主在说话。
苍松内心一凛,连忙垂手肃立。
“你且去大殿等候,我稍后便到。”
又听得陈有鸟说道。
四周风声细细,陈有鸟根本不在这儿。
苍松道人知道这是道行修炼到了化神境界的神通本领,越发敬畏,连忙去往大殿,没等多久,陈有鸟走了进来。
相隔才数天,陈有鸟身上的气质又发生了变化,飘逸脱尘,举手投足间,潇洒自若。
苍松赶紧把关于设坛封神的事说了。
陈有鸟淡然道:“你处理即可。”
“观主,建造法坛需要动土,声音嘈杂,恐有打扰。”
“无妨,尽管叫匠人来做。”
“好的。”
苍松退出去,到了外面,忍不住一握拳头。之前陈有鸟说服他脱离道庭都督府加入云山观,靠的是摆出来的一张张符箓。但符箓毕竟是外物,可以是自画,也可以买的,而或从别处获得。那时候,陈有鸟并未明确承认。
但现在,陈有鸟展现出来的道行已是确凿无疑。难怪其态度淡定,不急着招人。
这等年纪,成功化神,便是最大的底气。
陈有鸟盘坐在大殿上,运转功法,神识放出,把小半个山顶覆盖在内,如亲眼所见,皆无纰漏。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宛若开了第三只眼,神眼。
修行第二境“炼气化神”,先练气,再化神;练气凝结丹种,等丹种成长起来,茁壮发芽,生长出来的,便是阴神。
阴神玄妙,百般功用,所以才谓之“神”。
能达到这一步,在凡俗人看来,十足十是神仙人物了。
像赤阳生这些道场俊秀弟子,他们也都是化神境界,只是化神的道行要深厚得多。
短短时日,陈有鸟能修炼到这一步,已经是万中无一。
首先他炼化的《崂山通真道经》为真传,这是最重要的前提条件,如果功法品质不行,而或存在残缺,那么上限就注定了;
其次,身怀《文心雕龙》,文气能定神安魂,摒弃杂念,起到了十分关键的辅助作用,使得修炼进度大大加快。要知道在修炼过程中,杂念心魔,层出不穷,稍不注意,便会胡思乱想,最终导致阻难重重,寸步难行。但至今为止,陈有鸟还未曾碰过,都是文气的功劳。前一阵子,所产出的文气都给予画眉疗伤养身,他自己无气可用。好在后来获赠一葫芦的惠元丹,该丹药疗效颇佳,画眉吃了丹药就不用文气了;
最后,还有一个巨大的推动因素,画眉赠予的那一口精华绝对是天地间神物,有夺天地造化的妙用,其甚至改变了陈有鸟的根骨,简直逆天。
其实陈有鸟这副身躯的资质用来修道委实不行,如果是好的话,也不会在崂山蹉跎十年了。天地灵气动荡是外在原因,主观因素正是根骨差劲。
但消化了那一口精华后,陈有鸟的根骨发生了蜕变,并且还在进化当中。
也正因为那一口的相濡以沫,画眉大病一场,至今没有完全康复。
由此可见,那是关系到画眉身子骨的根本之物。
如此情义,值得终生相报。
综合种种,再加上这几天在云山山顶刻苦修炼,吞噬灵气,陈有鸟在修炼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成功化神。
阴神有强弱之分,他当下只能做到这一步,范围扩大些便力有不逮,支持不住了。
阴神出窍同样存在禁忌,怕火惧雷,甚至鸡鸣狗吠等,都会有所影响。影响深了,会造成创伤。
如今是白天,不过云山山顶灵气缭绕,无其他不利于阴神的因素,因此陈有鸟才特意显摆一回,传音苍松。
让苍松了解到些底细,很有必要。等于给苍松吃了颗定心丸,以后做事,更死心塌地。
一会之后,陈有鸟收了阴神,神态顿时萎靡了下来。他化神不久,根基不够稳固,每一次出窍,都是巨大的负担。莫说他,便是赤阳生那等境界,也不能随便出窍。修行四大境界,起码要到第三境“炼神还虚”才算成就,如果能够炼神,那可就是真人级别的存在了。
陈有鸟不想太多,先把目前的境界稳扎稳打。化神之后,所需灵气倍增,如果放开了修炼,不出三年,云山上的灵气将被吞噬一空,消耗殆尽。
对比之下,四大道场中那么多人一同修炼,有道长、有真人,还有道君,他们所需的灵气规模会是何等庞大?
难怪支撑不住。
资源,永远是第一位的。
一旦没有了资源,什么都不是。
如此想着,心头莫名涌起一种无力回天的宿命感。因为悲观,而感到颓废,觉得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结局早已注定。所以,干嘛还要那么拼命往前走……
嗡!
泥丸宫中的古书震动,有字符飘荡。
陈有鸟猛地回过神,心有余悸。
就在刚刚,趁他阴神归窍魂魄疲惫之际,有心魔生成,侵蚀陈有鸟的意志。若被侵蚀进去,从此以后陈有鸟将意志消沉,不思进取,浑浑噩噩混日子……
真是防不胜防。
心魔之存在,虚无缥缈,无处不在,一次遭遇,一个念头,都可能激发。
幸得泥丸宫中有《文心雕龙》坐镇,及时提醒,这才躲过一劫。
陈有鸟跳将起来,站在那儿,回想刚才的经过。其实就是一次正常的思考,但想着想着,就想歪了去。好比人生在世,草木一秋,短短数十载光阴,人都是会死的。如果天天想着死,那活着就没了意思,或自暴自弃,或铤而走险,或百无聊赖。
但这样是不对的。
至少陈有鸟觉得不对,人生的精彩不在于结果,而是过程,非假大空,非自我安慰。难道百年后要死,就干脆不活了吗?
荒谬!
换句话说,修炼不成仙,就不去修炼了吗?
不该是那样的,修炼的本质,一如那句名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想明白这一层,陈有鸟心神坚定,意志成型,脸上焕发出光彩,随即笑出声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设坛封神
三天后,道庭都督府一名老道率领一众人员莅临云山观,瞧着孤零零的陈有鸟带着孤零零的苍松道人出来迎接,这名道号“玄清”的老道暗暗摇头:实在太寒酸了……
这次的设坛封神,道庭都督府方面不甚重视,只当公事公办,一切按流程走。
陈有鸟也不甚在意,只请了寥寥数人前来观礼,族长陈三公、宋天富等。
弄到午间时分,事毕,吃了宴席,玄清道人便带着人员下山,打道回府了。
随行的孤云道人拖在后面,趁着空当,把送行的苍松拉到一边:“苍松道兄,我真是服了你。”
苍松问:“服什么?”
“服你够魄力,都督府的饭碗说不要就不要,跑到这当劳什子副观主。一个观主,一个副观主,其他的人,没了。这样子,你们怎么过得了道考?”
“呵呵,无妨,还有时间。”
自从明确观主的道行修为后,苍松也变得淡定了许多。
孤云哼一声:“两三年时间,你真以为很多?白驹过隙,转眼的事。我听说了,你们观主跟郡守的公子有过节,城里的舆论对云山观颇为不利。这还其次,如今管辖内的大小道观日子都不好过,他们私下已经开始洽谈合并的事。瞧云山观的样子,迟早得被兼并。兼并之后,你何去何从?你呀你,老来糊涂,被人晃点了。”
苍松不为所动:“真要兼并的话,为何是别人兼并云山,而不是云山兼并他们?”
“就凭你们两个?”
孤云差点跳将起来,有种被逗笑的感觉,不知陈有鸟给苍松灌了什么迷魂药,使得苍松被洗脑,简直不可理喻。老江湖了,一向精明过人,怎么突地就晕头转向了呢?
“道兄,你难道不清楚,陈有鸟之所以能当上云山观观主,根本不是靠实力,而是某种人情关系。年纪轻轻,毫无威望可言,更没钱。对了,刚才的人情符钱,还是你自掏腰包的吧。”
玄清率队前来设坛封神,一众人员,做完法事,绝非一顿饭能打发得了的。
人情交际,红包打点,必不可少。
一般人员给凡俗金银之物,有道行的,就得给符钱才行。
陈有鸟没有符钱,上次奖励的全部用来购买符钱材料了,因此符钱这一块,只能让苍松垫上。
孤云知道此事后很替苍松鸣不平,符钱多难赚?苍松这是傻呢,还是蠢。
苍松道人嘴一撇,手悄悄按了按腰间的囊袋,里面躺着两道护身符。
这符是陈有鸟给予的,论其价值,比送出去的符钱绰绰有余。
相比镇宅平安符那些低阶货色,中高阶符箓可遇不可求,非金钱所能衡量,简直可以用来当传家宝。
不过观主吩咐过了,要低调,不用声张,苍松也懒得解释,淡然道:“吾身为云山观副观主,分担事务,解决问题,乃是本分,没什么可计较的。”
“你!”
孤云一甩衣袖,说不出话来。
苍松做个稽首:“我明白道兄的意思,在此致谢。但请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云山观真得不错。观主本人更是豁达大方,放权任我施展。”
说到这,干咳一声:“孤云道友,如果你在都督府过得不顺心,亦可考虑来云山,云山观虚位以待。”
孤云闻言,终于笑了,觉得实在没法再继续交谈下去:“我言已至此,道兄好之为之吧。”
转身离去。
“道友好走。”
苍松吆喝一声,也掉头上山复命去了。
“观主,你没有亲自送玄清道长下山,会不会怠慢了?我看他们面有不愉之色。”
陈有鸟笑道:“送到外院,礼数已尽。人情面子的东西,一下子做得太过,反而显得卑微,低人一等,何必呢?”
苍松一想,深以为然。这次道庭都督府只派了个排名靠后的玄清来,摆明是敷衍了事。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太过于讨好对方,毕竟正常的人情礼数都做足了,没有失礼的地方。
陈有鸟手里正把持一张符箓,赫然是玉质的,长约尺余,宽三指,熠熠发光,上面符文流溢,说不出的玄妙。
此乃玉符赦命,镌刻着一个神奇的小型阵法,可收拢灵气,十分灵验。
除了阵法之外,玉符上还标明了云山观的诸多信息,包括观主陈有鸟和副观主苍松的。至于陈翰等人,他们虽然为管事,但隶属编外人员,没资格进入正式的赦命名单。
苍松盯着玉符看,腰杆子不禁挺直了些。
名分之实,必有凭证,无凭无证,便是无名无分。
把弄一阵,陈有鸟依照规矩把此枚玉符赦命供奉在大殿神像前面的供桌之上。
这是道观的玉符赦命,作为观主与副观主,他们个人还有单独的玉符赦命,带在身上,需要表明身份时才会亮出来。
陈有鸟沉吟道:“现在有了道观,赚取符钱会不会容易些了?”
苍松面露苦笑:“确实容易了点,不过花销也大了,不少地方都得用到符钱。依照目前的状况,得做好入不敷出的心理准备。”迟疑了一下:“观主急用钱的话,我这里还有点积蓄,只是不多。”
陈有鸟一摆手:“我不急用,就想着有备无患。”
苍松建议道:“观主擅于画符,据我所知,像护身符这些品质好的符箓行情很好,能卖高价。”
陈有鸟摇头道:“画符不易,留着自用,看看再说。”
苍松就不再吭声,画符绝非易事,耗费心神法力,甚至会伤身,真不知道陈有鸟那些符箓是用了多久才画成的。
封神事了,接下来一段时日平静无波,陈有鸟呆在山上,或修行,或读书,或写字,或作文,与画眉一起,无拘无束,好不逍遥自在。
进入五月,平静的时光被打破了。
这一日,一支由十数名道士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拔过来,奔赴云山。
苍松闻讯,赶紧来迎,三言两语弄清楚了对方来意,赶紧叫陈翰上山禀告给陈有鸟知晓,就说有人来踢观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来者不善
十数名道士来自五个道观,组合起来,可谓阵容浩荡。他们被安排在外院用茶,顿时面露不愉,就差指着苍松来骂了。留着一层面皮,并非看在苍松是副观主的面子上,而是过去苍松在道庭都督府做了数十年杂务,与在座各位道士略有些交情。
苍松心里焦急:观主怎地还没下来?
领首一个道士法号“元化”,面色阴沉:“苍松道兄,你家观主的架子端是了得,吾等远路而来,连上山的资格都没吗?”
苍松忙道:“山上兴建土木,尚未完工,不好请各位上去。”
的确还有些手尾没有做完,不过都是小修小补,用来当借口的。
一名胡子道士不耐烦地把手中杯盏往木桌上重重一砸:“苍松道兄,我且问你,你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苍松眨眨眼睛:“徐道友指的是诸观联合,合为一观?”
元化道:“就是此事,之前已经发了两次书信前来询问,你们只敷衍了事。跟你说,我上元观、还有徐道友的清阳观、张道友的明新观等已是谈妥,同意合并了。现在,只差云山观。”
海岱郡境内的诸多道观零零散散,实力一向凋零,出了劫祸后更是雪上加霜,难以为继,好几个山门日趋破败,支撑不下去了。于是道士们相互串门,谈着谈着,最终商定联合,而且把联合起来的新道观山门定在了云山,毕竟云山是本地有数的名山之一。最重要的还是云山观原来的云崖等人全军皆墨,接手的陈有鸟年少不更事,修为马虎,可取而代之。
苍松自是明白所谓“联合”的意思,本质上便是一种“吞并”,也跟陈有鸟分析过,陈有鸟没有丝毫兴趣,根本不参与,这才有今日对方联袂而来的场面。他开口问:“此事可上报道庭都督府了?”
元化道人昂然道:“依照章程,当道观山门破败,难以维持,可实施联合之举,成立新观后再申报玉符赦命。苍松道兄,你出身都督府,条文教例不比我更熟悉?”
苍松哦了声,脸色不变:“关键是我们观主说了,云山观不参与。”
胡子道士一拍桌子:“现在云山观上下只得两个道籍,根本不符合道考要求,为什么不同意联合?”
苍松一摊手:“道考不是还有两三年期限嘛,不急。”
又一名长须道士按耐不住了:“苍松道兄此言差矣,如今的海岱郡内,去哪寻得在籍道士来?莫说两三年,便是三五年,恐怕也找不出人了。就算有人,为何人家愿意加入云山观?你以为人人像你这般不挑的?”
元化道人道:“两三年后的事,以后再说,道观合并乃火烧眉头的事,缓不得。日后一旦都督府介入,就由不得我们做主了。”
“对。”
“可不是!”
一众道士鼓噪起来,他们自家知道自家事,真得很难撑下去,不如及早找好退路。以现在的困境,报团取暖没什么不好的,成立后的新道观要规模有规模,要人有人,资源肯定也多。至于利益方面,几位老资格的道士也已协商完毕,相当愉快。原本还留了个略略靠后的位置给陈有鸟的,如今看云山观的态度,真是不识抬举。
苍松面色为难地道:“合并之事,也得自愿吧。”
元化冷哼一声,一甩长袖:“如此说来,云山观是打定主意不配合,不顾及同道情面了?”
苍松一摊手:“云山观经历劫难,前不久才设坛封神,很多东西都没弄好,仓促间又要合并的话,实在困难。”
长须道士板着脸:“莫要说这说那找借口,此事关系到海岱郡广大同道的根基前程,咱们这些道者本就修行艰辛,苦苦挣扎。云山观还想着独善其身,自私自利?我们绝不同意。”
“不同意。”
众人大声附和,惊得外院那些管事杂役面面相觑。云山观设坛封神的时候,诸多道观没有派遣代表来参加,如今联袂而至,分明是来者不善,看这阵势,处理不当的话,云山观是否能保住招牌都不好说了。
而且,都这时候了,为何观主陈有鸟没有露面?
难道是怕了?
“五哥,观主怎么说的?”
陈婉穿着青色道袍,秀发高高梳起,挽个道髻,似模似样。她本是不愿嫁入曹家,这才选择上山。但住进道观后发现这里安宁清净,又没什么拘束,倒是喜欢上了。
上去禀告的陈翰搔搔头:“观主只说了两个字:不急。”
陈婉一吐舌头:“人家都打上来了,还不急?”
陈翰沉声道:“我相信观主有分寸,自有安排。”
陈婉却想不明白陈有鸟会如何应对,正常来说,人家那么多道观代表来到,身为观主却不出面接待,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除非,陈有鸟故意如此。
但这样的话不是激怒了对方,更不好谈了吗?对方可是来了那么多人,占据着极大的人数优势。
堂内苍松依然稳如老狗,他见惯场面,这点吵闹算不得什么。摆摆手:“各位,各位稍安勿躁。关乎道观合并,事关重大,我家观主自然得慎重考虑。”
元化道人站起来:“之前发函,你们就说考虑,现在还是考虑。今日不管如何,都得给个说法。苍松道兄,我们不与你为难,你做不了主,便赶紧让我们上去,而或叫陈观主下来谈。”
陈有鸟至今不见人影,苍松心里约莫猜到了几分。没兴趣,不参与,是立场上的问题。再说了,来的只是些道观代表,一位道长都没,凭什么要让观主亲自接待?
这个场面,正是让苍松显露手腕的时候,他眼珠子一转,便问道:“各位道友,你们说合并之事已经谈得七七八八,那么,我问一句,合并之后的山门选址在哪?又是谁担任观主?”
元化道人回答:“山门拟在云山,云山地方好嘛,灵气缭绕,最为适合。”
苍松一听,得,果然不出所料,是打着这般主意来的。至于所谓的“抱团去暖”,好听而已。
元化道人又道:“至于新任观主的人选,第一,要德高望重,有名望;第二,修为不能差,所以目前的人选初步定了素成观主,大家都佩服他的。不过鉴于道观合并的特殊性,还会成立一个主事会,各个道观各自派任一人但当。”
苍松道人听得嘴角一撇,差点就喊出“我反对”,莫说陈有鸟不愿意道观合并,他苍松一样不愿意,真得合了的话,他的位置往哪里搁?
第一百一十五章:条件
群情汹涌,大有云山观不同意联合就不会罢休之意。
苍松内心焦急,但面对十数名道士的咄咄逼人却着实没有太多的应付办法。
简单地说,这场面,他镇不住了。
镇场子需要资历辈分、需要位置权柄、更需要足够的实力。以苍松现在一介云山观副观主的身份,力不从心。
他眉头一皱,摆摆手:“这样吧,我亲自上山面见观主禀告情况,一切请他定夺。”
说完,袖子甩动,心急火燎地上山去了。
“什么人呀!”
“什么事呐!”
一众道士满嘴牢骚,他们人多势众,没想到这么多代表联袂而至,竟只被安排在外院,什么意思?他陈有鸟自以为捡个便宜当了观主,便能摆起架子,目中无人了吗?
好在这次没等多久,苍松道人便下来了。
“陈观主怎么个说法?”
元化道人直接问道。
苍松干咳一声:“我家观主说了,同意道观合并。”
闻言,众道士面面相觑,颇感意外:既然答应了,为何还藏着掖着?
转念一想,又觉得其中是不是苍松在搞鬼,其实陈有鸟只是个被架空的空架子。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否则苍松有都督府的铁饭碗不捧,偏偏跑来云山任职?
他们才不相信苍松甘愿听从陈有鸟的调遣吩咐呢。
苍松把众人的神态捕捉到眼底,又道:“但我家观主有个条件。”
元化道人问:“什么条件?”
“众观联合,众口难调,新任观主必须道行出众,才能服众。”
胡须道人晒然一笑:“我们推荐的素成观主可是一位道长,想当年,与云崖观主齐名,最是合适的人选。”
苍松慢吞吞道:“可素成观主耄耋之年,早已深居简出。”
这是客气话,其实这位老道长已是时日无多,一不留神便会羽化升仙的那种,比当初的云崖更不如。
元化道人冷哼一声:“所以才会特别设立一个主事会,由原来各观的代表胜任,管理各种事务。你家陈观主,一样能进主事会的嘛。”
主事会的架构,正是平衡各方道观利益的名堂,怎么瓜分,早已商讨清楚。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把云山观视为被瓜分的对象。如果陈有鸟识相,还能保留一点份额,如果不识抬举,那么众人联手,将其踢出局。
当然,这些属于底下的操作,不好摆在台面上说,反正懂得些人情世故的,自然明晓。
苍松呵呵一笑:“问题在于,我家观主说了,他认为素成道长年事已高,并不适合担任观主之位。”
“狂妄!”
元化道人拍案而起。
“区区小子,侥幸考取道籍,就敢藐视前辈,实在太狂妄了!”
一众道士纷纷指责。
苍松早有预料,提高了声量:“各位同道稍安勿躁!既然各观联合,难道我云山观就不能提出意见吗?”
元化道人冷笑:“在海岱郡,各个道观中,符合德高望重又修行过人的,如今除了素成观主,还能有谁?”
所谓“推举”,实则便是内定,很多东西事先便订好了,各种要求的条件为内定者量身定制,外人想要竞选,只要有一条不符合便被刷下来,根本参与不进来。
苍松慢吞吞地道:“元化道兄,当今时势,道法式微,步履维艰,这一点无需多说,大家都知道的。”
元化道人点点头,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提这一茬。
苍松接着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不能再抱残守旧,墨守成规,而是应当锐意进取。”
“所以呢?”
元化道人忍住内心的不耐烦,谁不想逆天改命?想想而已。其实大多的底层道者早已认命,修道之路断了,可还得生活不是?是以特别注重凡俗的权力富贵。
“锐意进取,便应当不拘一格,所以这观主的位置,我觉得我家观主也有资格去竞选。”
“啥?”
“什么?”
“莫不是开玩笑吗?”
诸多道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化道人眼勾勾地盯着苍松:“你是认真的?”
苍松道人很享受这种引导话题的满足感,一摊手:“这有什么?我家观主的意思是,各家同意联合的道观观主,都有资格竞选,这才显示公平。”
顿一顿:“如果你们都同意推选素成道长,那么就让我家观主与素成道长比一比,胜者当选。”
元化道人忍住暴跳如雷的冲突,绕了一大圈,他总算明白过来,敢情陈有鸟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是欺负素成道长年老体衰吗?用武者那一套来,企图弯道超车?
苍松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补充一句:“鉴于素成道长的年纪状况,我家观主说了,不用动手,只论道。”
元化道人一怔:“不动手,只论道?”
莫名想起释家的那一套,但随着释家衰败,论禅争锋之事已经很久不见。
苍松说:“坐而论道,既不伤和气,又能分出高下,是最合适的方式了。如果你们连这个要求都不肯答应,那就一点诚意没有,还谈什么联合合作?”
元化道人瓮声瓮气地道:“没说不答应,但事起突然,大伙总得商量商量,而且也得问过素成观主的意见。他老人家闭门清修已久,等闲不会指点后辈的。”
虽然被打了个突击,但口头上一点不肯相让,要占住辈分的制高点。
苍松懒得计较这些:“那就定了,你们先回去协商好,有结果了再告知一声。”
一众道士汹汹而来,下山时则显得闷闷,几个带头的凑在一块,说个不停:
“可恨,连那厮的面都没见上,便被打发走了。”
“这可能是个圈套,不要上当。”
“圈套?怎么圈?怎么套?”
“不用说那些没用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应对。”
“要我说,不如咱们之中推选个人出来,直接跟他比试道法。咱们修道数十年,还比不过一介后辈小子?”
“不可,道法比试有着太多不确定性,万一失手,可就后悔莫及。”
大家的水平,彼此心照不宣,绝没有十足的把握。
元化道人沉着脸:“还是禀告给素成观主再做打算。”
“好。”
众人答应,心里都觉得,无论见识,还是对于道法上的浸淫理解,素成道长没理由比不过陈有鸟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坐而论道
陈有鸟要与素成观主坐而论道的事很快得到了回复,素成观主同意了,时间定在五月二十五,傍晚时分。
这个事情在海岱郡的道门圈子中传扬开来,引起不少关注。
说实话,本地的道门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先是陈有鸟出人意料地当了云山观观主,引发一波争议;现在倒好,这小年轻居然还想当联合道观的观主,胃口未免太大。
对于这场论道的结果,胜负如何,外界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打赌,下了赌注。
云山观中,相关的讨论也不少。
像苍松他们,自然都站在陈有鸟这边,希望他能胜出。要知道如果输了,云山观就得被人兼并,山门会被抢夺。至于他们这些人,现在道观里的位置自然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众人心情难免忐忑。
只是陈有鸟依然安静地呆在山顶潜修,一切显得云淡风轻。
时间很快过去,今日已是二十五。
素成观主的辈分摆在那,论道的话,肯定得陈有鸟动身,前往对方的道观。
这样的话,便有了主客场上的优劣。
在路上时,苍松忍不住问:“观主,你觉得素成道长会说什么道?”
陈有鸟道:“我哪里知道,去到了再说。”
“观主,那你总得有所准备吧,以免被问个措手不及。”
“所谓坐而论道,不在于‘坐’,也不在于‘论’,而在于最后的那个‘道’字,你可明白?”
陈有鸟娓娓道来。
这些日子来,他在山上潜修,除了日常功课外,还大量阅读了各种道籍经书。
《文心雕龙》中,可不只是有诗词文章,还收录着不少相关的道释经典,比如说那本鼻祖级的《道德经》。
然后云山观中,本也有着许多藏书的。
陈有鸟统统笑纳,收录进了《文心雕龙》中,慢慢研读。
书本是知识的重要来源,更是产生文气的不二途径。
越是修炼,陈有鸟越觉得文气的重要性,简直如同万金油般,用处实在太大了。
苍松听得有点迷糊,不过他看出来了,自家观主有信心。
说来也是,这个事情本来就是陈有鸟提议的,如果没有把握,为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苍松对陈有鸟的认识和了解,自家观主断然不会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
如果是观主故意去设的套,赢了之后,那么云山观将大出风头,一举将众道观兼并进来。
到了那时候,还需要担心三年后的道考吗?
难怪观主说不着急招人,原来都想到前面去了。
高!
真的高!
苍松看往陈有鸟的眼神,满是高深莫测的意味。
不过话说回来,陈有鸟化神成功后,已是凌驾于众多的道士之上,成为不折不扣的高人了。
一路再无话,抵达道观,抬头一看,见车马拥挤,热闹非凡。
道观联合,是那些难以支撑得下去的小道观的提议,在郡府管辖下,其实还有一两间规模较大的道观,他们架构稳定,本来置身事外。这番被请来,只是来当个见证的。
这些人比较早到,等在那儿,见到陈有鸟带着苍松来到,纷纷行使注目礼。
一是好奇,二来觉得不愉。
依照路程,原本陈有鸟该提前一天过来,既能免去舟车劳顿之累,又是对“坐而论道”的尊重。
但陈有鸟偏偏选择当天出发,堪堪赶来。
众多提前到场的道士们难免有一种干等的感觉。
然而站在陈有鸟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呢。
不迟到就行。
作为道庭都督府的“老人”,到场之后,苍松立刻发挥出了他交游广阔,长袖善舞的特点,各个打招呼,寒暄问候:
“苍松道友,听说你脱离都督府,转而加入云山观,吾等听闻,都很吃惊呀!”
“呵呵,在都督府呆得太久,所以想出来看看。”
“我直话直说,此举委实不明智,莫非受到蛊惑,错信于人?”
这厮口中的“人”很明显意有所指,把矛头指向陈有鸟。
苍松笑呵呵:“非也,非也,就是我自己的决定。”
自从加入云山观,他不知听到多少人“语重心长”的劝说,早已习惯。
在云山观得到的收获,以及快乐,岂是这些外人所能知晓的?
苍松一面应酬,一面暗中得意。
至于陈有鸟,则本色出场,在留给他的地方位置上坐下,闭目养神。
走了那么长的路,接下来很快又得跟素成观主坐而论道,稍作休息,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一道道目光不断地落在他身上,看个不停。
修行圈子,人数本来就不多,近年来更是青黄不接,来来往往,都是些老面孔。
一个新人难免会招惹注意。
尤其是这般出风头的新人。
但不管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修为的限制明摆着呢,更没学过《望气术》之类的道法。至于观摩样貌气质等,他们可不肯承认陈有鸟如何如何,反而会在心里暗骂一句:“装!”
小小年纪,不但摆谱,还能装。
可高人是那么好装的?
特别是元化道人那一批,更是恨得牙痒痒。上一次他们阵容浩荡地奔赴云山观,不但只被安排在外院,还连陈有鸟都没见得上。
简直是侮辱人。
等下开始坐而论道,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对于素成道长,他们还是比较有信心的。素成道长算是很老牌的一位修者了,成名已久,阅历丰厚,称得上德高望重。
相比之下,陈有鸟就是个愣头青。以他的年纪,能读过几本道典?
崂山道场当然是天下闻名,藏书汗牛充栋,但以道童的身份,根本没机会接触那些道书,更遑论经典。
是以这些人几番商讨,来回考虑,觉得己方赢面足够,最终答应坐而论道。
只要赢下,当即开拔云山观。至于陈有鸟等,哪里凉快那里去。
又等了一阵后,有道人高声叫道:“素成观主到!”
陈有鸟睁眼看去,见到一名老道出场,颤颤巍巍的,须发全白,一脸的黑葛色斑点。
见这模样,陈有鸟莫名想到云崖,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日暮之年,寿元将尽。
“当!”
有道人敲响铜锣,坐而论道,要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道可道,非常道!
道观院子,有树投荫,凉风习习。
四周一大圈道士,井然有序地围聚着观望。
里面一排,则摆开椅桌,坐的是见证人,以及各观的观主等。
最里面的,是今天的主角,素成观主和陈有鸟两个面对面地坐在蒲团上。
望着素成观主一脸的老人斑,陈有鸟突然叹了口气,说道:“观主年迈,何必再执著于此?”
这句话颇有托大的意思,顿时引得围观的道士们怒目而视。
素成观主笑道:“时日无多,总不能孑然离去,所思所想,皆是子弟后辈。”
陈有鸟听明白了,以对方的年纪和精力,他被推举为联合道观的观主,实则就是来做个样子,并不会真得掌权管事。
此事幕后,定然是与元化道人他们做好了协议,包括划分权益等。
那么,就什么可说的了。
陈有鸟做个稽首,微微弓腰,以表尊敬:“观主,请赐教!”
素成观主伸手慢慢地摸了摸稀疏的白胡须:“吾修行大半生,多读道家经典,又游历天下,有所悟,有所不悟,心中始终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幸得今日有机会与陈观主坐而论道,正所谓后生可畏,正好趁机求问。”
陈有鸟耐着性子听着。
对方这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其实都是虚头巴脑的玩意。
当下道:“有问题,尽管说。”
如此作态,自然又引得围观者的一片不满。
素成观主也有点生气了,他那一番开场白,纯属于场面上的话,没想到陈有鸟还当了真,摆出赐教的架子来。
实在是没大没小。
于是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本道就直说了。陈观主,你说,何以为道?”
听到这个问题,在场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大都露出欣喜的神色来,暗赞一声:问得好。
估计也只有苍松感到不妙了,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问出这样的问题。
“何以为道?”
这个问题实在太大,大得无边无际,以至于空泛,甚至空洞得很。
扯淡的话,能扯个几天几夜也谈不出个结果。
至于谈论的内容,对错与否,更没有什么标准。便是请真人级别的人物来说,可能也只能说些老生常谈的观点。
这样的话,素成观主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一道道目光戏谑地望向陈有鸟,看他能如何回答。
陈有鸟坐在那儿,闭着眼睛,神色平静无波,似在思考,又像在犹豫,如同碰上了无法解决的疑难,而不得不长考一样。
素成观主没有催促,根本不急,他不相信陈有鸟能答出个什么来。
过了一会,就在众人渐渐不耐的时候,陈有鸟霍然睁眼,一字字道:“道可道!非常道!”
素成观主定眼看去,见到一道阴神笼罩在陈有鸟的身上。
这阴神形象非常凝实,平和安详,白天日里,周围那么多人围观之下,根本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见此形态,又听闻那句“道可道,非常道”的话语,素成观主如遭雷击,一下子呆在那儿,手指陈有鸟:“你!你!”
震惊不已。
陈有鸟根本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化神道长。
如此修为,担任道观观主绰绰有余。对上元化道人他们,更不用说,简直是碾压性的。
偌大海岱郡,除开道庭都督府内的道者,外面游散的道观中,只得三名道长而已。
其中云崖是一个,死了;
他素成观主算一个,快死了;
还有一个,也是差不多的境况,一直躲在山中潜修静养,今日没有出席。
场上变化,让众多观望者吃惊,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素成观主问:“何以为道?”
陈有鸟回答:“道可道,非常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回答颇为玄妙,有一种妙不可言之意。
但往大方面说,同样有故弄玄虚的嫌疑。
不管怎么看,素成观主也不至于如此大反应。
但更让众人震惊的还在后头。
手指陈有鸟说出两个“你”字后,素成观主往后便倒,倒在了地上,浑身微微颤抖,犹如一片飘落的枯叶。
“哗!”
众人再也站不住了,纷纷抢上前来,口中叫道:“观主!”
“观主怎么啦!”
“快救人!”
场面一度混乱,呼喝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又有元化道人几个,划拉一下把陈有鸟围住:“你这卑鄙之徒,你对观主做了什么?”
陈有鸟眉头一皱:“众目睽睽,我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坐而论道而已。”
元化道人怒斥道:“那素成观主为何突然倒地?”
陈有鸟有些怜悯地扫了那边一眼:“我一开始就劝他了,既已年迈,何苦再执着于此。”
元化道人无言以对,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承认己方论道失败。承认的话,就等于将好不容易拉拢起来的联合道观观主的宝座拱手相让。
苍松快步介入,挡在陈有鸟面前:“元化道友,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救治素成观主,尔等却来围着我家观主作甚?”
元化道人等狠狠瞪了陈有鸟一眼,只得散去。转身跑去素成观主那边,看什么情况了。
素成观主面色灰白,但人还是清醒的,他黯然叹息一声:“我输了,此事不可争,也不必再争。”
元化道人听得心里烦躁,口中大叫:“观主,你只是体力不支,现在不用说话,先回观休养。”
几个道人七手八脚把素成观主抬起就走。
苍松一撇嘴:“我就知道,这些家伙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枉作修行者。”
陈有鸟呵呵一笑:“那我们回去吧。”
“就这么走了?”
苍松不甘心,要是云山观把这些小道观兼并,那可是壮大势力的天好机会。
陈有鸟不屑地道:“收他们进来,有甚用处?”
苍松一听,想了想,觉得大有道理。这些道士,修为马虎,只会钻营名利,如果进了云山观,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不是把好好的道观弄得乌烟瘴气了吗?
所以说,这些人,不要也罢。
第一百一十八章:回城备考
坐而论道的事就这么落下帷幕,道观联合的事也不了了之。
过得几天,苍松打探到消息,气呼呼跑来告诉陈有鸟,说以元化道人他们为代表的几个小道观私底下联合起来了……
这个做法,就是拒不承认论道的胜负结果,也不再找上云山观。
陈有鸟呵呵一笑:“那不正好?让他们自个玩去吧。”
只是苍松仍觉得耿耿于怀。
又过了几天,却有三名青年道士上山投奔,要在云山观挂单。
这三名道士,都是素成观主的弟子。他们来时,还带了一封素成观主的亲笔书信。
素成观主已羽化登仙,驾鹤西去。
看过书信,陈有鸟表示了解,让苍松把人收下。
三名青年道士,修为一般,胜在年轻,而且品性端正,没有沾染到什么老条子的风气。
对此苍松喜出望外,有他们加入,那么道观里的在籍道士人数正好达到五人,在人数上,已经符合道考的标准,根本不用再去招人了。
苍松不清楚论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素成观主已经被陈有鸟折服,所以才会有这番“托孤”之举,把门人弟子送来云山观挂靠。
毫无疑问,在其中,应该是素成观主看到了陈有鸟的真实修为。
所谓“论道”,绝非单纯动动嘴皮子,就能说得人心悦神服,甘拜下风的。
不过陈有鸟回答的那句“道可道,非常道”确实奥妙,越是咀嚼,越感到妙不可言。
只是以苍松的年纪,以及道行,他根本理解不到更深层次的东西,雾里看花,糊里糊涂。
很快,五月过去了。
然后六月又过去了。
当进入七月下旬,距离乡试的时间已是不多。
陈有鸟要回城准备参加考试了。
回城考试,诸多不便,思虑一番后,他决定让画眉留在山上。
山上清净,身为超级宅女的画眉在此住得舒服,她对于凡俗饮食并无多少需求,近乎辟谷,也无需别人照料。再加上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生养后,其身子已经慢慢恢复过来了,恢复了精神,气质越发空灵神秀,恍若神仙人物。
光这份气质,就连陈有鸟都自愧不如。
因为人家是天生的,后天怎么练,总感觉差了点意思。毕竟现在的环境,修炼艰难,境界的天花板卡在那儿,难以突破得上去。
苍松那边,也得交待一番言语。
作为“老道”,在人情世故方面,苍松的表现无懈可击,接管外院后,诸多事宜操办得井井有条。他深谙自家观主的喜恶,对于后来挂靠的三名青年道士,也统统安排在外院住下了,不得允许,不许登顶。
并且对他们说,这是云山观的规矩:
新上山者,需得经过考察,品性过关的,才算真正入门。
这样的规矩在修行界中很正常,所谓“法不传六耳”,真传本事,从来都不会轻易教人。
这一点,对于挂靠道士同样适用。
谁知道你们跑来,会不会抱着某些不良的目的?
山顶乃道观重地,本就不会让人随便踏足的。
对此安排,那三名道士毫无意见,安安分分在外院住下,听从调遣。
他们来之前,已经被素成观主说教了一通了。
关于陈有鸟要去参加乡试的事,陈翰倒有些微词。在他看来,云山观正处在走上正轨的紧要关头上,所有的心思应该放在道观上才对,稳步发展,然后逐步增扩势力,比什么都强。
只要守住了道观的盘子,莫说这一代,便是下一代,再下下一代……基本都荣华富贵,安享无忧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跑去参加什么科举?
陈翰对于陈有鸟的官文水平,有所怀疑。
修道与官文,本就是两回事。
一个讲究出家脱俗,一个是入世为官,背道而驰,怎么糅合到一起?
考不上,岂不是白折腾了?
就算陈有鸟真得考中了举人,后面还有会试殿试呢。
再说了,迈入官场,无数的管制约束,哪里有修道来得自在逍遥?
反正在山上住了这一阵,陈翰是喜欢上了,只可惜以他的年纪,以及根骨,这辈子已经与修道无缘,倒是武功方面,潜心练习,提高了一截。
武功高了,脾性也更为成熟。
虽然对陈有鸟回城考试的决定有意见,但意见不可能真得当面提出,默默留在心里便好。
陈有鸟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很多事情,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然后就去做,这样就好了。
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安排完毕,即时启程,返回海岱郡。
进城后,先回祖宅一趟。
王伯喜出望外,赶紧叫齐人来迎接。他现在掌管府上大小事务,出纳收入等,账目都做得清清楚楚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亲自送上云山,给陈有鸟过目。
但陈有鸟从来都是走马观花,翻过就算。
一来对王伯放心;二来,他对于这些凡俗钱财地产之类,本就没有太大的需求了。
“少爷,你不在家里住?”
陈有鸟回答:“考试临近,我得好好温书,所以决定去孟夫子的草堂上借住。”
王伯深以为然,以少爷的情况,要想考中,的确得多加努力才行。
孟夫子为大儒,草堂内藏书颇多,而且有什么问题,也能面对面请教。
听闻陈有鸟下山入城,族长陈三公等纷纷过来登门拜访。
今时不同往日,以云山观观主的身份,在陈氏宗族中,陈有鸟已经称得上举足轻重。
一番客套应酬不提。
陈有鸟略作收拾,举步前往草堂。
原本旺财是要重当车夫,赶车送他去的,但被陈有鸟拒绝了,很多时候,他更喜欢步行。
穿过市井,走过街区,更接地气。
自从化神成功,陈有鸟总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有点飘了。
这并非好事。
无论修行,还是做人,都得稳一稳。
这段时间整个海岱郡都颇为平稳,没甚大的事故发生,更不再闹过邪祟了。
上次四大道场俊秀过来,在各大区域巡察了一遍,以他们的修为道行,对于那些不成气候的邪祟而言,简直是碾压级的,但有发现,即除之后快。
秩序平稳,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来到草堂,面见孟北流,表明来意。
孟夫子很高兴,立刻答应下来,吩咐仆从收拾好一间房间,让陈有鸟住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不利
陈有鸟就在草堂里住下了。
孟北流藏书甚丰,经义注释这些不用说,主要是往年科举的官文范本,才是最具参考价值的文本。
另外,有孟北流当面指教,开小灶,传授经验,受益匪浅。
这些经验,就算把经义读得滚瓜烂熟,也是读不出来的。
“文章合为时而著,要想考中,不但需要揣摩主考官的口味偏好,还得迎合时事……”
孟北流娓娓而谈。
陈有鸟在座下听得十分认真,这些道理,他都懂,很容易就接受了。
提及时事,猛地想起一事,问:“记得去年,有传讯说迅猛国与中山国联手,灭了青丘国,这算是一桩极大的时事了吧。不知今年乡试,会不会加入此题?”
孟北流面色却是一变,凝重起来:“有鸟,国家层面的事,轮不到你我来说,不可妄加议论,也不能写成文章。”
陈有鸟默然了。
其实这件事距离万里迢迢,也过去那么久了,消息早已沉寂,对于海岱郡这边,对于陈有鸟本身可以说毫无影响。他提起来,只是从考试的角度出发,猜测会不会出题而已。
没想到,孟北流的反应那么大。
不过也不奇怪,在这个时代,虽然并没有文字狱,但相关的忌讳数不胜数,根本没有言路自由的说法。
每天读书,听课,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陈有鸟惊喜地发现,《文心雕龙》里文气的产出,效率有所提升了。
这是他勤读诗书,文化涵养提升所带来的积极作用。
果然如此。
他十分高兴。
随着道行精深,对于文气的需求也随之增加,这些时日来,一直处在“供不应求”的状况。想积攒点文气以备不时之需,都难以存得住。
陈有鸟之所以执著于来参加科举,谋取一个晋身的路径,一方面是想着两条腿走路,不会轻易摔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浸淫《文心雕龙》,更好地利用这个金手指。
很快进入七月,天气热了起来,距离举子试的时间已经不多。
这一日,孟北流把陈有鸟叫来,沉声道:“这次考试,恐怕对你不利。”
陈有鸟问:“老师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你与曹公子结怨的事早已传开,在你们背后,则是陈氏与曹家之间的矛盾冲突,牵涉不小。”
孟北流慢慢说道:“郡府之内,宗族纷争,自古皆然。在海岱郡,曹家一家独大,无可动摇。其余大族,诸如你们陈氏、还有杨氏、宋氏等,都差了一等。这么多年来,各大宗族有合作,有争夺,基本都掀不起什么水花。但这种平衡,因为你当上了云山观观主,而一举打破了。”
他是从大势上来分析问题。
陈有鸟坐得端正,仔细听着。
“正常的情况下,宗族之争,都集中在功名官场上。看哪家有了新晋进士,能否得宠,能做到什么样的官。比如曹家,曹元奇当上了海岱郡的郡守,他就是一家之主,代表着整个家族的地位。你陈家读书人不少,也有进士出身,但功名是功名,不得实职权柄,就难以真正崛起。”
孟北流继续说:“宗族底蕴,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必须有所积累。然而不少宗族,在积累的过程中,非但不能起势,反而衰败下去,这种事屡见不鲜。只因陈氏出了一个你,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怎么当上的观主,可当上了,就是当上了。如此一来,自然使得曹家十分忌惮,并会想方设法把你压下去。原本呢,你身在道庭,官场衙门无法干涉,可你现在来考科举,就等于给了曹家机会。”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可是老师,不管我当观主,还是来考科举,其实都是自己的决定,与宗族没甚关系。对于那些纷争,我真得没有兴趣。”
孟北流呵呵一笑:“你说没关系便没关系?你说没兴趣就没兴趣?一个人的姓氏,一个人的出身,早已注定。”
陈有鸟没话说了,如果用上一世的逻辑来套,肯定是套不上来的,但在大胤王朝,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天公地道,理所当然。
如此想来,曹鹏针对自己,三番几次来找茬,表面上是由明心道人横死引发的,但实则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从一开始,曹鹏就是代表着曹家,冲着他来的。
先是伸出橄榄枝,想要收为己用,陈有鸟不从,他们就要下手打压……
只不过时势变化,谁都想不到云崖入魔的事,明心道人上云山来,糊里糊涂断送了性命,使得曹家颇受打击,实力受损,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再后来,则是陈有鸟被任命为云山观观主,更是一下子超出了曹家的掌控范围。
也是因为这样,使得陈氏宗族上下看到了与曹家平起平坐的机会,于是发动人手,大肆替陈有鸟造势。
至于陈有鸟本身,他真得是懒得卷入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中,更无意于此。
自从晋身道长,化神成功,他看待事物的层面已经不同了。
然而正如孟北流所说的,他是他,别人是别人,别人才不会相信他的立场呢。
陈有鸟问:“老师的意思,是曹郡守要用某些腌臜手段来做坏,不让我考中?”
孟北流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事,不过究竟会出什么手段,我却想不出来。正常而言,纵然他身为郡守,也难以插手科举中来。不管是舞弊,还是别的,一旦查出,不但会丢了乌纱帽,全族都会受到牵连,风险太大,量他也不敢这么做。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让你多加小心,以免遭受暗算,落入彀中。”
陈有鸟想了想,拱手道:“多谢老师提醒,我明白了。”
孟北流看着他:“我桃李满天下,但像你这般的学生绝无仅有,我也很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出个什么样的路子。王朝之中,看似四海升平,实则暗潮汹涌,尤其在庙堂之上,更是风波诡谲。我看不到,也没机会去看了,我希望你可以,并能做出些为天下苍生的实事,好事。”
第一百二十章:出师矣
与孟夫子一席话,让陈有鸟重新思考起己身与宗族之间的关系。
以前他从道场归来,偏居一隅,走的是自力更生的路子。后又因缘际遇,使得修行突飞猛进,并最终坐到了云山观观主的位置上,达到了一个小顶峰。
修行等于出家,加上原本与族里的关系就不甚好,相互之间,一向淡薄,倒也没什么。
然而如今陈有鸟下山,要入世科举,顿时牵动无数神经,引起了众多注意。
人活在世上,哪怕修行到了真人,甚至更高的道君,却也无法真正做到遗世独立。
陈有鸟很清楚地记得,在道场那边,那些道长,以及真人等,身后都有着宗族的影子。
毕竟现在,没人能真正成仙的了。
也许,只有传说中的那些仙人才能彻底斩断尘缘,抛却一切,得道飞升吧。
当前大世,没有仙人,只有非人。
所谓“非人”,只是指存在的形式,最主要是指力量上的呈现,超越了凡俗的范畴。
但归根到底,还是活在尘世的人儿,依然受各种规章制度制约,被道德准则所影响着。
陈有鸟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往事前尘,种种因果,尽皆浮上心头:
童年无邪,登山求道;
求道不成,狼狈而归;
魂穿时空,因缘际遇;
再度叩关,登堂入室……
当破晓时分,有公鸡长啼,日出东方。
他霍然而醒,很多事情如同水到渠成般贯通开来,只感到精神奕奕。
于是阴神出窍,洞察己身,发现阴神上清光崭然,道行竟又精深了一层,心境越发稳固了。
不知不觉间,陈有鸟已经完成了从出家到入世之间的心境转换,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心魔。
这样的情形,在修行路上,十分罕见。
人修行,修的不单是道法,更是心境。
在某种程度上讲,心境甚至比道法还显得重要。
出家入世,入道出门。
看着玄乎,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的身份位置上的变化。
有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清浊之间,便代表着心境心态上的变化。
心间,最难测地也。其中的翻转变动,最难把握得住。
天下间,起起落落,又有几个真正能做到笑看风云?
在低谷的时候,人是一种心态;历经艰辛,往上爬的时候,又是一种心态;最终攀登上高峰,居高临下,心态焕然一新。
然而一不留神,翻滚落下了呢?
重坠低谷的心态,不可能跟最初置身低谷时的心态一致了。
于是心态失衡,各种心魔滋生,或心灰意冷,或自怨自艾,或怨天尤人……
最终走向毁灭。
陈有鸟从修行到入世科举,并非由高向低,不过从一个位置,换到另一个陌生的位置,亦非易事。
环境不同了,规则也不同了,很多事情都得学习适应。
在这个过程中,心魔无处不在,一不小心,便会在心坎滋生。
自从上次化神,陈有鸟第一次感受到了心魔的影响,从此以后,他便各种小心。
但心魔形态,本就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所以陈有鸟根本不知道下一次心魔会何时出现,又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
他这次选择到草堂借住,读书明志,求学定心,也是抱着一份压制心魔的出发点。
一夜思索。
而今豁然贯通,精神奕奕,这是道心清明的表现,自然心魔莫能入侵了。
往俗里说,就叫做“想开了”!
起身洗漱后,与孟夫子同进早饭。
草堂规矩:食不语。
吃过之后,孟北流看着他,道:“观你颜色,比前些时日可开朗得多了。”
陈有鸟问:“老师还会给人看相?”
孟北流哈哈一笑:“修行者谓之‘望气’,占卜者谓之‘看相’,而吾辈读书人,一言以蔽之,‘识人’而已。”
陈有鸟闻言,顿生受教之感。
望气、看相、识人,这三者在本质上,不就是一样的吗?
果然是异途同归。
当下道:“昨日受老师教诲,夜不能寐,反复思索,幸得些领悟,想明白了些事。”
“那就好。”
孟北流微微颔首,然后又问:“可否一说?”
陈有鸟就道:“在外,天时人力,皆需争取;在内,只求得一个秉持本心,知行合一罢了。”
孟北流定定看着他,久久不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许久才叹道:“好一句‘知行合一’,你出师矣。”
其年少得志,科举路上称得上一路青云,很顺利就高中进士,然而到了官场上却处处受制,郁郁不得志,然后弃官归田,弄了这间不同流草堂。
望名知义,不同流,自去流。
但实质上,却是放弃了的,躲在草堂里,等于是退隐。
到底心有不甘,随后开堂教书,想教育出得意门生,好延续理念,代替行事。
只是世界变动,早不同过往。
学生们来草堂读书,进修,主要都是奔着功名而来,为的是考上科举而已。
这一点无需忌讳,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只不过功名熏心之下,本心早不复存在。
直到另类的陈有鸟来到草堂。
最开始,孟北流收人,看中的是陈有鸟的诗才,写得实在是好。下意识地以为是陈有鸟曾在山上修行的缘故,虽然修道不成,却自然而然带着了一种脱俗的格局与才气。
到了后来,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渐渐变化,并脱离了预想的轨道。
孟北流虽然退居草堂,但经常跟士林上的友朋通讯,知道不少时事变化,对于天下大势的了解亦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有时势,有秘辛,有人情。
这些,都是历练,陈有鸟都未曾接触得到,这次前来科举,才算是蹒跚学步,刚刚开始。
至于后面怎么走,能走到哪一步,就看陈有鸟的了。
因此昨天交谈的时候,孟北流说很期待。
却没想到,一夜之间,陈有鸟想通了事,直接说出“知行合一”这种话来,令得孟北流大感触动。
果然不愧是修道有成的人。
虽然对修道之事不甚了解,但修道与做人,不就是一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