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请安
昨夜又下了好大一场雨。
薄宁只披了一件单衣,微倚在窗前,淡淡看着院内栽种着的奇花异草沾了春雨,争先恐后的向外争着抽条冒芽,眸中却没甚色彩。
一场春雨一场暖,这场雨下罢天气就该彻底热起来了吧。
她站的时间有些久,不由微微活动了一些腿脚,然而下一刻从足踝处传来的清脆声却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然而她每次听见这个声音还是会浑身紧绷,难以忍受。
自那日大典过后,迟殷几乎每日都会来凤仪宫,软声软语的哄她。
只是当她每每提及锦书她们以及想要出宫的事,总会被他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再在夜间时待她狠重几分。
她望着在东边缓缓升起的太阳,只觉得这些日子……当真是压抑极了,度日如年。
薄宁觉得自己的心理已经出问题了,或许是抑郁症前兆罢,她知道自己需要振作起来,可是,真的好累啊。
“娘娘,您怎么在窗前站着?早晨凉意重,当心受寒了。”
张嬷嬷皱着眉头数落到,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今日是小满,定下朝廷命妇携家中女眷要前来给您请安的,还是让湘云湘君服侍您梳洗更衣吧。”
薄宁低低的应了一声,任她们摆布。
大臣们在朝堂上几次上奏请求广开选秀册封后宫,但都被迟殷不痛不痒的驳回了下去,于是就另想了法子,想从她这里入手。
今天命妇们说是来给她请安,其实真实意图还是想让她这个皇后识趣一些,留下几个世家女封作宫妃罢了。
绛紫色宫装,高高盘起的发髻,金步摇。
薄宁看向镜中,里面是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可眼角眉梢间却总浮现着一丝倦意。
“各位夫人及小姐已经到正殿了,娘娘请移驾。”
……
颜云云自从知道今日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意图后,就兴奋不能自已。
“母亲,你说我穿什么衣服比较好呢,艳丽一点还是素净一些?艳丽的话皇后娘娘会不会不喜,可素净的话又不能足够显眼……”
颜夫人拉住自己已经纠结各种问题一天了的女儿,“我的云云穿什么都好看。”
“母亲!”颜云云嗔了她一眼“我说认真的呢!”
“我也是认真的,你且放宽心,你可是一品礼部尚书的女儿,如果皇后真要册封后宫,那绝对越不过你去,而且呀,少说也是个嫔位。”
颜云云听了这话,自是心花怒放,哼哼道“那当然!”
等美了半天后又突然幽怨起来“母亲,都怪你拦着我,若是当初在陆大人婚宴那日就和还是五皇子的陛下定下亲事,我现在就是皇后了,哪还有薄宁的事!”
颜夫人脸色一僵,也懊悔当时竟没看出来迟殷竟是个能做大事的!
“好了好了,薄宁是前朝公主,背后又没有强大的娘家支撑,等你入了宫,未必不能将她取而代之。”颜夫人颇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颜云云心中突突地跳着,一想到要嫁给那个俊美又有权势的男人,她就心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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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这样做,他是否满意?
凤仪宫金碧辉煌,正殿自然也十分奢华。
由最为名贵的黄花梨木制成的玫瑰椅,用金线绣成的百鸟朝凤屏风,博古架上放的摆设无一不价值千金,就连正位下面的脚榻都是白玉砌成的!
颜云云随着母亲进来,饶是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可此刻还是瞪大了双眼。
若是……若是这座奢华至极的宫殿里住的是她的话……
再加上之前颜夫人同她说的那些话,这个心思宛若藤曼一般在她心中肆意生长着。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中响起的声音将她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拉了回来,颜云云这才发现薄宁已经驾临了,忙不迭地随着女眷们一同跪下问安。
“免礼。”
一个浅浅的声音在上首响起,颜云云在起来的时候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她,那个前朝恶毒娇蛮的温宪公主,现今的中宫皇后娘娘。
容貌确实艳极,甚至要比在婚宴上见的那一次更盛,怪不得陛下会非要立她为后。
颜云云努了努嘴,心中泛酸,不过也是个以色侍人的罢了。
薄宁其实心中也是有些高兴的,在凤仪宫的这段时间,除了张嬷嬷的耳提面命和迟殷哄她的软声细语,她几乎都不曾同第三个人交谈过。
今日见殿中来了这么多人,还有几个熟面孔,她自然愉悦。
而这些命妇们一个个也都巴不得讨好她,尽拣些京城趣事同她讲。
“那城郊开了漫山遍野的桃花,好看极了,前些日子谷雨时节,京中的公子小姐们在那还聚了场诗会,成了好几双姻缘呢。”
薄宁仪表端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听她们说话,眸中深处却藏了艳羡之意。
她也好想去踏青、赏桃花,像之前一样和好友们乘着春风,说说笑笑啊。
聊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颜夫人才轻轻咳了一声,道出了目的。
“娘娘,现今陛下刚登基,后宫空置,您一个人在宫中难免寂寥无趣,不若选几个伶俐听话的世家女在宫中陪您可好?”
薄宁扫视了一圈儿,那些夫人还有小姐们,无一不眼含期盼的看着她。
她清淡一笑,“本宫也正有此意,孙小姐颜小姐和杜小姐本宫瞧着不错,不过不知几位夫人舍不舍得女儿进宫陪本宫?”
“瞧娘娘这话也太客气了,小女能进宫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颜夫人眼睛一亮,忙摇头回道,孙夫人和杜夫人也连连点头,脸上挂满喜意。
“既然如此,张嬷嬷就替本宫安排下这几位小姐吧,本宫有些乏了,就先走一步。”
“恭送皇后娘娘。”
薄宁拖着长长的裙摆,听正殿中一片欣喜的声音,内心波澜不惊。
不是说要她好好的做一个皇后吗?如他所愿。
孙太尉嫡次女、颜尚书嫡幼女、杜将军亲妹,这可都是家世显赫的世家女,不知这样,他是否满意呢?
薄宁在湘云和湘君的服侍下懒懒倚在贵妃椅上,随手翻着手中的话本。
153.此生唯阿宁一人
汪公公听了回禀,忙进御书房向迟殷转告。
他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道“陛下。”
“来得正好,朕刚好有事吩咐你,”迟殷抬头看了一眼他,将手中的折子放下,揉了揉太阳穴“阿宁近几日总是食欲不振,精神也不大好,让太医去给她瞧瞧。”
汪公公颔首应了,犹犹豫豫的不知该如何说出口“陛下……”
“今日命妇和世家女进宫给娘娘请安,娘娘将三位小姐留在了宫中。”
迟殷脸色霎时就阴沉下来,“腾”的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那些大臣们在前朝没少提选秀开后宫的事,都被朕给含糊了过去,她倒好,直接给朕在后宫里安排了三个女人!”
迟殷越说越气,切齿道“走,摆架凤仪宫。”
此时正值晌午午膳时分,薄宁对着面前这一大桌子菜却没甚胃口,只拣了那盘绿油油的凉拌五方草吃了几口。
这五方草也就是马齿苋,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菜,只有穷困人家才会当作吃食,平日里是绝对呈不到她的餐桌上的,可她近来食欲不振,他便允她膳房做些她想吃的。
五方草性寒凉,备孕稳胎的妇人是切忌多食的。
正当她吃了两口想搁筷子的时候,外面一个带着的怒意的声音唤她“阿宁!”
薄宁微微眯了眯眼睛,朝他福了一礼“参见陛下。”
还没等她弓下身子,一双有力的手就拖住了她,“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你私下里又何须做出这样的姿态。”
迟殷皱起眉头“从前不见阿宁有如此多的繁文缛节,怎么近些日子就和我生疏了。”
薄宁淡淡朝他露出一个假笑,心中是麻木的无动于衷。
“你今日可是留下了三个世家女在宫中?”迟殷将怒气抑住,尽量心平气和的问她。
“是,张嬷嬷将她们安置在了储秀阁,您若是喜欢尽可传唤。”
一股戾气从心中直冲到脑海,迟殷压了又压,扯出一个笑容“阿宁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我并不想纳妃。”
薄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陛下不是让臣妾好好做一个皇后吗?她们的家世可都不低,臣妾只是做了身为皇后该做的罢了。”
迟殷深呼了一口气,握住她单薄的肩膀“与其说是皇后,倒不如说我想让你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我只心悦阿宁,不愿你我之间再有他人。”
“阿宁是个小骗子,我却永远记得我说过的话,此生唯阿宁一人。”
他放轻了声音,在她耳边缓慢而又坚定的道。
薄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再过几日就找个理由将她们送走吧。”迟殷干咳了一声,目光移到了餐桌上,岔开了话题“这是五方草?阿宁怎地突然想吃这个了?”
在他还是薄朝五皇子的时候,宫中没有人管他的起居吃食。
他便在当时永巷旁的小屋后边种了一块地,里面就有很多野菜,自然包括这五方草。
薄宁脸色僵了僵“没什么,就是有些新奇。”
迟殷见她碗中的饭食都没有动几口便打算搁筷子,拧眉朝旁边伺候的湘云问道“娘娘这几日还是吃不进去东西吗?”
湘云无声的点点头。
“每日吃这么点怎么行,我看阿宁身子好像又瘦弱了许多。”迟殷眸中带着怜惜“我吩咐了太医,等你用完膳午憩后就过来给你瞧瞧。”
薄宁或可或不可的点点头,将迟殷送出了凤仪宫。
154.凉药伤身
“娘娘身体无恙,厌食困倦可能是因为心情不畅,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会好一点。”
薄宁早知是这个结果,微微颔首“多谢秦太医了。”
秦尧恭敬行上一礼,却在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了湘云端着托盘步入殿中,托盘上面搁着一碗冒着寒气的绿豆汤。
“绿豆寒凉,又加上冰镇,恐伤身,现下还不到顶热的时候,娘娘还是少食为妙。”
秦尧皱了皱眉头,职业病发作,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
薄宁伸手拿碗的动作顿了下,对他微笑道“本宫记下了,多谢太医。”
而秦尧这边出凤仪宫,那边就去了御书房回禀。
“娘娘并无大碍,多放松心情就是。”
“只是微臣诊断娘娘体寒,怕是不好孕育皇嗣,吃食什么的平日里都需要注意,像微臣刚刚看见的冰镇绿豆汤之类凉物都要少用。”
“凤仪宫那群下人怎么做事的,这么不当心。”迟殷脸色不大好看,扭头向身旁的人吩咐道“汪公公,去将张嬷嬷找来。”
迟殷敛了几分怒意,又对秦尧淡声道。
“秦太医就先在侧殿歇息片刻,朕让张嬷嬷将皇后的饮食抄录给你,还请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错处,调理调理。”
……
“娘娘近日没什么胃口,只有绿豆汤和一些改色的野菜什么的愿意多吃几口。”
张嬷嬷突然被唤来,心中有些惶恐“除此之外的话……娘娘还爱喝紫草茶,连之前喝的龙井都被抛之一边,老奴倒不觉这紫草茶有什么特殊之处……”
“野菜都是些什么野菜?”秦尧觉察有些不对,追问道。
“朕今日见了,是五方草,不知有什么问题吗?”
“回禀陛下,这绿豆、五方草还有紫草都是些寒凉之物,长期服用会损伤身子,女子本身就属阴,多食的话,可能会导致避孕不孕……”
迟殷的脑子里仿佛轰得一下炸开了,就像一锅沸腾的热油中浇入了一碗凉水。
他拳头紧攥,咬牙道“张嬷嬷先下去吧。”
等张嬷嬷退下,偌大的御书房中只剩下他和秦尧两人时,他神情冰冷“给娘娘开个温补方子,好生调养着,勿要让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
绿豆、紫草、五方草,说不准还有其他没发现的凉物……
秦尧心中也是惊惧,娘娘这是,成心不想孕育皇嗣啊!
“是,”他低下头,纠结了片刻还是问道“那之前给陛下开的药丸……?”
迟殷胸口的起伏剧烈,彰显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他面上一片冰寒“撤了吧,日后不用再给朕呈了。”
待秦尧走了之后,迟殷怒火中烧,面前的折子更是没心思再看下去。
他顾念阿宁自己还是个孩子心性,年岁还小,不想让她早早就经历生育之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现在就要一个孩子。
又想着避子汤终究伤身,宁愿自己服药也没舍得让她喝。
谁成想,她竟然不声不响的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顾及她不想让她较早生育是一回事,她自己不甘愿为他生育的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就这么厌恶他吗?
甚至还伤了她自己的身子!
该死,就算她不爱他,她又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不必再一心一意替她周全了,迟殷脸色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她不爱他,不愿留在他身边,那若是有了孩子的话会不会不一样了?
155.是位千金
迟殷又气又心疼,当即想去找薄宁对峙,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直到连喝了几杯茶后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汪德顺。”他还是冷凝着眸子,向外面唤了一声。
“让秦太医和张嬷嬷去将凤仪宫搜看一遍,把发现的所有有害之物都丢了,严格照看娘娘的作息饮食。”
她心情不畅,他也不愿再和她起争执,就当给她一个警示罢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夏至。
自从凤仪宫中所有的寒凉之物都被清出去,她心中就清楚他定是知道她所做的小动作了,但他不提,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心中郁结。
天越来越热,薄宁越发没食欲和倦怠,再加上凤仪宫中呈了降温的冰块,她就更加赖在宫里不愿出去受外面的酷热了。
可就在一个午后,她懒洋洋的眯起眼睡午觉时,张嬷嬷进来唤醒了她。
“娘娘,陆夫人发动了,陛下让老奴禀告您一声,不知您想不想去陆府瞧瞧。”
薄宁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陆夫人就是她已经许久未见了的许佳音,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提起几分精神“去,快给本宫更衣!”
算算月份,确实是该到佳音生产的日子了。
快有小半年没见,她也着实想许佳音的厉害。
薄宁步履匆匆走到门外,正好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迟殷,他向她伸出了手“走,我与你一同去陆襄府上。”
陆襄是真真正正有从龙之功的,也正如原书写的那样,他袭了嘉靖侯的爵位,成为当朝内阁首辅,一时风头无两掌控权势。
而许佳音也自然而然被册封了一品诰命,夫妻和谐幸福美满。
迟殷和薄宁二人去的时辰凑巧,她们二人才刚到不过片刻,产房中就传来了新生婴儿的啼哭声,产婆高兴的朝外报喜“恭喜大人,是位千金!”
陆襄只扫了一眼,应了声好,也没顾上许多,直冲到产房里面去照看爱妻了。
产婆抱着刚出生的小千金一时不知所措,难不成这陆大人不喜女儿吗?
“陆大人只怕现在心思全在阿音身上呢。”她笑着打趣了一句,兴致颇高的走到了产婆的身边看那新出生的婴儿,心中柔软。
极小的一个,小拳头小脚蜷缩着,虽然皱皱巴巴的,但薄宁心里还是升起了欢喜。
迟殷看着她展颜,心中也高兴,就好像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
“嘉靖侯得贵女,朕与皇后心甚悦之,特赐封嘉翎郡主。”他扬声朝汪德顺吩咐了一句,走上前与薄宁一同看着这小婴儿。
“你若是喜欢,等她再长大些,就让陆夫人时常带着她进宫陪你。”
薄宁神情温柔,难得顺着他点了点头。
迟殷看着她柔和闪着光芒的眼睛,还是不受控制的将自己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倒不如你我生一个,定比小嘉翊要漂亮。”
她脸上的笑意顿了顿,收敛许多,又不舍的朝她看了又看,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等满月时再来看她,回宫吧。”
迟殷心中升起些酸涩,又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好。”
……
打从薄宁将颜云云她们三个留到宫中起,约莫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可册封的旨意没下,陛下也没说召见她们,只不尴不尬的住在储秀阁中,倒像是全然不记得她们了。
颜云云偶有一次在御花园中闲逛时碰见了迟殷,是那等的天人之姿,瞬间就看呆了,直到御驾走远之后才回过神来。
不禁唾骂自己怎么就忘记了上前请安,好歹也要让陛下记住她才是。
万一就相中了她当场封她为妃了呢?!
自此以后,她就时常在御花园转悠,想着什么时候能再遇上陛下一次,定用尽浑身解数叫他记下自己。
156.什么都允你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回宫的马车,厢内也奢华极了,炉中还燃着淡淡的龙涎香。
薄宁支着脑袋看外面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迟殷手中捧着书,心思却不在书上,眸光时不时的朝身旁之人身上扫去。
车厢中一片安静。
迟殷回想起陆襄夫妇生的那女儿,又想到阿宁不愿为他生儿育女甚至不惜服食良药,心底满是苦涩,不经意间说出了内心所想。
“阿宁,你便要与我一直这样下去吗?”
薄宁目光从外面的街道上收了回来,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提起了这个话题,心中百转千回思绪良多,藏在讽笑的背后也带了一丝委屈。
“你将锦书他们关在慎刑司,现下还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又拿我母亲和兄长威胁我,你将我禁锢在凤仪宫,身边全是你派来监视我的人。”
“做出这些事,怎么现在说出这样的话,难不成还想让我似从前那样待你吗?”
迟殷心头一震,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干涩沙哑地道“那阿宁告诉我,我该怎样做你才能留在我身边,如同往常一样?”
他垂下头,却久久没能听见她的答复,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阿宁不愿意留在皇宫,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不管他怎么做,都是徒劳的。
“……你先将锦书他们放了,还有宋家人。”
半晌之后,一个同样沙哑的声音在车厢内响了起来。
迟殷听到‘宋家人’这三个字时,内心止不住的涌起冷戾,却又在与她对视时看到她那微红的眼角后又生生的压了下去。
“……好。”这一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分外艰难。
薄宁诧异的看着他,几乎是她话刚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他又要发上一通怒火、晚上想法子磋磨她的准备,谁知他竟然应了下来!
迟殷伸手揽住了她近些时日更加纤细的腰肢,用了几分气力,勒得她有些疼。
“只要你愿意慢慢接受我,我便什么都允你。”
这一番对话过后,薄宁依旧支着脑袋看外面的人群,迟殷也慢悠悠的翻着手上的书,可车厢内的氛围却肉眼可见的和煦了许多。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了宫门口,迟殷下车,向她伸出了手。
“今日是个好天,阳光明媚却不过分燥热,听你宫中的人说你许久都不曾出门了,不如与我一同在御花园中逛逛如何?”
其实薄宁更想去看看锦书他们,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她也不好不从,免得他又后悔了收回刚刚在马车上应允她的事。
不过御花园中景致确实不错,池子里荷花将放不放、园中各花争奇斗艳,勃勃生机。
迟殷牵着她的手,见她没有挣开的意思,心中浮起一抹隐秘的愉悦。
“我应允你的一定做到,一会儿就叫汪德顺去慎刑司和地牢传旨……菜根就让他去太学好好学习,锦书彩星出来后就依然让她们去凤仪宫伺候?”
薄宁摇了摇头“锦书彩星跟着我也是可怜,现今也到了岁数,不如赐她们些田地财产出去嫁人罢,免得日后又遭什么无妄之灾。”
听她这么说,迟殷原本喜悦的心情微微冷了冷,片刻后还是点了头。
正当帝后二人各揣心思的游园之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
“云云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陛下娘娘万福金安。”
迟殷唤了声起,拧眉问她“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这么不知规矩?”
往常宫女内侍们遇见了主子,都是弯腰或跪在一旁,生怕惊扰了主子,哪有像她如此直直迎上来的?
颜云云面色一僵,她今日穿这么好看,陛下难不成把她当作了婢女?
“臣女是礼部尚书之女,前些日子得了娘娘青眼留在宫中,现下在储秀阁。”
她发丝微微遮脸,双眸含情,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柔柔弱弱道。
157.哪怕为奴为婢都愿意
“礼部尚书的女儿?”迟殷微微挑眉,无声的用眼神询问身旁的薄宁。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在问她为什么还没有将她们送出宫去,薄宁讪讪的冲他笑了笑,她能说她自己也忘记了吗?
“是,臣女颜云云见过陛下。”颜云云又福了一礼,开口道“臣女留在宫中是陪娘娘的,可已有月余却不得娘娘传召,便斗胆上前请安。”
“敢问娘娘是臣女有什么做的不得当的地方吗,还望娘娘指出,臣女定多加改正。”
颜云云垂头,朝向迟殷的那一面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弦然欲泣,楚楚可怜。
饶是薄宁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得不称赞一句颜云云这煮的一手好茶。
虽说名头上是皇后召她们陪伴,可一进宫还住在了储秀阁,任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等着什么时候下诏册封呢。
薄宁只字不提召见她们,若换成了别的皇帝听了这番话,少不得对皇后起什么成见。
但此时站在颜云云面前的君王是迟殷。
只见他对颜云云皱了皱眉头“皇后身边有朕有宫人,用不着旁的人陪,让你们在宫里的这月余确实是耽误你们了,这样,朕这就差人送你们出宫。”
颜云云本来预想着迟殷会怜香惜玉,斥责一顿皇后再给她一个位份。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她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傻了,眸中涌起水花,梨花带雨的跪倒在迟殷脚下。
“陛下!其实自从那日在陆大人婚宴上一见,臣女便对陛下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如今臣女有幸得了机会进宫更是感激涕零。”
颜云云连哭时都极力让自己保持在一个最美最勾人的角度,极为真情实感。
“云云只求能够留在陛下身边,只要不赶云云出宫,哪怕为奴为婢云云都愿意。”
迟殷心中极其不耐烦,刚想吩咐汪德顺立即将人送出宫时,却听见自己牵着的人淡淡出声了。
“你既是如此钟情陛下,又为何不在陛下是五皇子的时候请人做媒?”
颜云云被噎了一下,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脑中疯狂运转想找借口找补,她总不能说是当时嫌弃迟殷不得宠爱身份低微吧?
薄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是不是说只要不赶你出宫,哪怕为奴为婢都愿意?”
颜云云连忙点头,“是,还请娘娘怜惜云云一片痴心。”
即便不给她封号,就算在御书房中做一个端茶倒水,研磨铺纸的婢女也好,红袖添香,她虽比不上薄宁盛颜,可也自恃美貌,就不信迟殷真的对她不动心。
“既是如此,那你就去浣衣局吧,这样你就可以亲手洗到陛下的衣物了,满足了你的痴心,是不是个顶顶好的差事?”
颜云云瞪大了双眼看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怎么说也是堂堂礼部尚书的嫡幼女,薄宁竟然敢让她去浣衣局做那些粗等下人的活儿?!
这边立刻哀切的看向迟殷,祈求让他驳了薄宁的话。
但入目可见,极为刺目的却是迟殷和薄宁牢牢牵在一起的手,顿时她的心就像被利爪抓了一般挠心挠肺的疼。
“主意不错。”迟殷赞许的应了一声,转头吩咐“汪德顺,还不赶紧带颜小姐去浣衣局?可别耽搁了她的一片心意。”
颜云云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们二人,心中凄凉又恨。
定是薄宁蛊惑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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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只要皇后没了
逛罢御花园,薄宁便直奔慎刑司去了。
慎刑司向来以七十二道酷刑出名,宫中各人无有不怕的,她这些日子一想到锦书他们不知遭了多少罪,心中就万分煎熬。
直到等她驾临慎刑司,看到锦书他们无恙时,心中那个一直吊着的大石才放下。
“你们这些时日可还安好?有没有受什么罪?”
薄宁细细打量着他们,在这里两个月的时间,一个个都消瘦了许多,心中不免涌起伤感,“都是我不好,还连累了你们几个。”
“殿下不必担心,我们一切都好,只是被关在了这里,不缺吃喝,也无人对我们用刑。”
锦书和彩星泪眼汪汪,就连一向傲娇的菜根都动了容。
薄宁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后愣了片刻,恍如隔世,现下似乎也只有他们几个还会唤她‘殿下’了吧。
“我会给你们一笔不少的田地和财产,你们就出宫吧,接下来不管是想成家、还是想谋求功名事业都好。”
“殿下是不要我们了吗?”锦书这句话问的极为委屈,说着眼泪就要往上冒。
“不是不是,只是我实则不想再牵连你们了。”薄宁重重叹了一声。
——‘阿宁做错了事,我舍不得动阿宁,那这几个奴才自然就要替主受罚了……’
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有事情不如他的意,他倒好拿她身边的人下刀。
“我意已决,明日就遣人送你们出宫。”薄宁忍下泪意,安抚地握住锦书的手“不要担心,我们定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他们实在说不动她,最后只好泪流满面的点了头。
……
迟殷可以允她见锦书他们一面,但绝不可能让她去见宋家人。
因此薄宁也只是听张嬷嬷说宋家人被放了出来,罢了官职,如今赋闲在京。
想想原先宋丞相的位高权重和宋译高中探花的意气风发,却都只因为娶了她而烟消云散,还受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薄宁只觉得愧疚万分。
日子还是那样一天天的过着,只是她和迟殷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并没有别的不同。
转眼来到了六月,夏日炎炎,凤仪宫里也放了许多盆冰来降温消暑。
薄宁在恍恍惚惚间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偶尔侍女们奉上新鲜的西瓜给她,她还能回想起当初她为了不落得原身的下场,拿着西瓜去讨好迟殷结果却不小心把西瓜摔在他脸上的事。
谁能想到皇兄并非亲皇兄,结局也并非她想的结局。
薄宁哂笑一声,虽然现在身处皇宫不得自由,可到底现在她没落得原身五马分尸的惨状,母亲兄长也都安好。
只是还会时常看着天上的飞鸟感慨一二。
除夕那晚许下的新年愿望,云游四海、去看看老君山和碧月海,怕是永远也实现不了了吧。
……
颜云云已经在浣衣局待了快有一个月了。
饶是她有钱财分给那些宫人免去了自己受累干活,可到底是从小娇养在家中的千金小姐,硬生生攒了一肚子气。
可要真让她出宫回去做小姐,她还是不甘心。
宫都进了,还做了一个月的浣衣局宫人,若是这时候回去,定会被所有人耻笑。
“就是薄宁那个贱人!若不是她,陛下也不会如此待我!”一日她看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钱匣子,怒火中烧“这样不行,我定要想个办法!”
“小姐,奴婢倒有一计。”
身旁从小跟着她一起的婢女妙听附在她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谋“……只要皇后没了,您还怕得不到陛下青烟?奴婢看是皇后位份也使得。”
颜云云一惊,先是否定,“若被发现,那可是诛九族的罪!”
“奴婢只是想这么个法子,小姐不若慢慢思量。”
159.不宜开罪
曷狄太子府。
薄玫坐在镜子前,细细描画着自己的容颜,良久叹息一声,话间全是抱怨。
“这曷狄果然是蛮荒之地,本宫才来这里不过大半年,风沙都将肌肤吹糙了。”
跟着薄玫一同来曷狄的贴身侍女采绿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忙推开房门朝外面警惕的瞧了瞧,确认无人后才重新回来,悉心劝解道。
“像这种话娘娘可务必不能再说了,若是让太子听到,定会与您生了隔阂。”
薄玫悻悻道“他一直对本宫不冷不热的,都多长时间没来过本宫这儿了,分明就是将本宫忘了,哪里会听到这些。”
话是这样说,可还是闭上了嘴。
“采绿,这个月的浮云锦应当是送来了吧,拿上来本宫瞧瞧,再做几件衣裳。”
“是。”
采绿应了一声,朝库房中去了。
这浮云锦是从中原运过来的昂贵丝绸,在曷狄极为罕见,薄玫嫌弃曷狄女子的衣服不美,倒是极为喜欢用这浮云锦做衣裳。
待采绿捧着托盘呈到了薄玫面前,她随手翻了翻又不满意了。
“怎么才这么几匹?花色也不好看。”她气得捶桌子“太子不来我这儿,那些下人眼中难道就没有我这个太子妃了吗?去将纳多给本宫叫来。”
她嫁进来之前,太子府中的中馈一直是由西日阿洪的奶娘纳多管着的。
可薄玫嫁进来之后,纳多却没有让出中馈的意思,甚至她明里暗里在西日阿洪那里提了许多次也是无功而返。
独在异乡,没人撑腰,她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不得不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她名头上是高贵的太子妃,可实际上却连府中中馈都拿不到自己手上,做个什么事还得让采绿去纳多那里请示,实在憋屈。
“娘娘恕罪,原本进贡给太子府的是有十匹浮云锦的,可阿娜尔郡主看见了,就先选走了六匹,您也知道纳多不敢开罪郡主的。”
纳多说着请罪,其实态度却并不十分恭敬。
薄玫听后更气,一拍桌子“怎么?你不敢开罪阿娜尔,便敢开罪本宫这个太子妃吗?”
纳多淡笑不语,显然是默认了薄玫的话。
薄玫简直火冒三丈,重重甩袖“走,本宫倒是要去问问阿娜尔,到底有没有把本宫这个皇嫂放在眼中!”
她步子极大,采绿匆忙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娘娘三思啊,阿娜尔是皇后的外甥女,又是邻国鲁巴皇帝的外孙女,背景强大,不宜得罪啊。”
可薄玫正在气头上,不仅完全听不进去这话,反倒是火上浇油。
“不过是个父母双亡,寄养在曷狄的玩意儿罢了,本宫还能怕了她?”
“本宫自问来曷狄以后不曾开罪过她,她却处处看本宫不顺眼,几次三番为难挑衅本宫,本宫再怎么也是她表嫂,还不能去敲打敲打她了?”
一路上薄玫不住的朝采绿抱怨着到了阿娜尔所在的住处。
她站在殿外,正色一瞧,阿娜尔手中拿着把玩的可不就是浮云锦?
花色艳丽明媚,是不可多见的上等佳品,比给自己的那些可好太多了。
本来消了些气的薄玫看到此景,火气瞬间又燃了起来“便是你偷了本宫的浮云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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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哪位七公主?
一向被捧在掌心里、娇纵着的小郡主听完这话后,高兴的笑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一步步走向薄玫,怒意燃烧。
先不提在邻国鲁巴身份如何,单就从曷狄来说。
她姨母是皇后,表哥是太子,自己又被加封郡主,从小要什么有什么见过不少好东西,那布漂亮是漂亮,但还不屑于去偷。
她听了薄玫这话只觉得是对她的羞辱,瞬间火冒三丈。
薄玫瞧见阿娜尔不愉,也生了丝退却的想法,不过下一刻就挺直了腰板。
虽说薄朝现在已改成了大邺,可她母妃尊为太妃,兄长被封郡王,她还是中原的和亲公主,又嫁作太子成了太子妃,如何管教她不得了?
阿娜尔站在她面前,嘴角挂着冷笑,伸手就扇在了她脸上。
薄玫被打的整个人都懵了,这一掌不轻,嘴角是火辣辣的疼。
“你管不住你那张嘴,那我就来替你管管。”
薄玫不可思议的瞪着阿娜尔,又环视了一圈儿,侍女侍从们都一副看笑话的模样,竟没有一个上前帮她的。
不禁气的咬紧了后槽牙,又将现在的处境都怪在了赵婧身上。
若不是赵婧当初克扣了她的嫁妆,致使她孤身在曷狄,又没有钱财拉拢人脉打赏下人,哪至于人人都瞧不起她?
“我是太子妃,是从中原和亲过来的公主!你不过是个父母双亡寄养在太子府的表小姐,竟然敢对主母动手?”
‘父母双亡’这四个字再一次刺痛了阿娜尔,扬手又是一巴掌。
阿娜尔在草原上自幼骑马习武,力气极大,上一掌姑且还收敛着,这一掌便极为不客气了,力道直接将薄玫扇在了地上。
她慢悠悠蹲在薄玫面前,目光带着怜悯。
“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你母妃和兄长叛乱谋逆,早在三个月前就被处死了,前些日子大邺又传来书信,废黜你的公主身份,你不会现在还不知道吧?”
阿娜尔欣赏着她忽地惨白的脸色,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慢悠悠的说。
“呵,你还真把自己当作太子妃了呢,你仔细想想,府中中馈可由你掌握?表哥娶你之后可曾同你亲近?”
“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却始终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阿娜尔冷嗤一声,吩咐侍从“将这女人送回她屋里吧,别平白污了我的地儿。”
薄玫面如死灰,心中已信了八成,一双眼睛却几乎要喷出火来,嘴硬着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我母妃兄长出事怎么没人来告诉我?定是你骗我的!”
阿娜尔同情的看了她一眼,示意侍从赶紧将她带走。
等吵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她才抚摸着那浮云锦,悠悠叹了口气。
“那女人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丝绸,要我说啊,这浮云锦唯有在那天姿国色的七公主身上才适宜。”
身旁她亲近的侍女好奇的问道“七公主?是哪位七公主呀?”
曷狄皇帝的十几个女儿阿娜尔都不怎么看得惯,定不可能说的是曷狄公主。
阿娜尔微微一笑,想起了在薄朝时见的那平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是薄朝的七公主,现今大邺的……皇后。”
时隔这么长时间,她还是为表哥没能迎娶到那位公主而感到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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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透:本质颜狗阿娜尔马上就要见到阿宁啦!
161.滂沱大雨
时至大暑,气温一天比一天酷热。
或许是之前吃的那些凉药伤了身子,即便后来迟殷与她再偶有几回,也没什么动静,薄宁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
古时候到底不比现代有那么多的制冷工具,饶是每日冰盆不间断的送到殿中,她每每小憩后还是出了一身的粘腻。
因此,后面的室内汤浴就成了她最喜欢的地方。
气体流动,云雾缭绕,浑身被温凉的水包裹着,舒适极了。
……
迟殷这些时日觉得薄宁待他的情绪态度好了许多,有些时候心情好了还会对他笑一笑,就好像回到了当初那个活泼灵动的七公主一样。
他也倒乐意让许佳音抱着满月后变得白嫩可爱的小嘉翊进宫陪她,逗她开心。
小嘉翊大名陆澄,肉嘟嘟的小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像个福娃娃一样,非常讨人喜欢。
他看到薄宁爱不释手的样子,与她一起开心的同时心中也不免带了些期颐:阿宁容貌绝伦,他也俊美,他们将来的孩子定更漂亮可爱。
或许是个模样像她的女儿,漂亮伶俐,是个儿子也好,沉稳懂事,体贴母亲。
迟殷幻象着未来,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这才慢慢把视线移到了书案上搁着的奏折,是那在曷狄的探子呈上的。
修长的手指懒洋洋的翻开折子,却在等看完里面的内容后,他嘴角的笑容迅速敛了下去,坐直身子,面色凝重。
——上面说曷狄的老皇帝最近身体不怎么好,可能没多长时日了。
而西日阿洪作为太子,肯定是继位的不二之选,可当初他同曷狄使团来访时他也见过,是个极有能力也极有野心的人。
曷狄是一个向来好战的游牧国家,又紧邻大邺北面,皇帝如此有能力显然对大邺没有什么好处,嫁过去的薄玫就不用说了,如同废棋。
迟殷蹙了蹙眉头,更别说西日阿洪从前还肖想过阿宁。
“探风,听说那个曷狄三皇子帕尔里是皇后的嫡子,向来对西日阿洪这个被挂在皇后名下做太子的庶出皇兄不太对付?”
探风现出身形,弯腰应是。
“西日阿洪日子过的春风得意,也该受些挫折了。”迟殷意有所指道。
最近南方大旱,事务堆积的也多,迟殷处理完这些之后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他问了汪德顺时辰,估摸着这个时候阿宁已经睡下了,可他还是想去看一眼她才安心,于是起身前去凤仪宫。
从外面看凤仪宫确实已经熄了灯,漆黑一片。
可等迟殷进入内殿,才发现榻上无人,倒是后面的汤浴隐隐约约亮着光。
他小心走进去,透过屏风模糊看到一个身影,懒懒靠在浴池边沿上,许久都不曾动一下。
迟殷踌躇了一下,疑心她是不是在浴池中睡着了。
即使已经是大暑时节,夜间也是寒凉的,在水中容易着凉。
他绕过屏风,纤细玉白的背颈便蓦地闯入他的眼中,眸中深处一刹那火光暗涌。
迟殷眼神暗了暗,走到薄宁身边,轻轻唤了她几句,却没能叫醒她,只得自己下水将她抱起。
薄宁感受到了有人动她,不悦的晃晃手臂,想要赶走扰她睡觉的人,却正好打到了迟殷的喉结上,手臂抬起,又显露出了更加美艳的场景。
迟殷按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眼睛微红“阿宁,是你先惹得我。”
接下来伸手将她按在了带着凉意的金玉砖上,俯下头去堵住了她带着水光的唇。
大概是他留下的记忆太过深刻,那气息一靠近,即便在梦中,薄宁也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去。
只是她来不及后退,纤细的脚腕便被他一把攥在了手里。
力道可能有些大了,薄宁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眸中还是懵懂的混沌。
她还没反应过来,暴雨狂风就倾盆落下,刚想张口的话瞬间变成一片呜咽抽噎。
从汤池到外面的地毯,最后到榻上。
夏天总是多雨,这一夜外面又下起了大雨,雷电交加,滂沱大雨,直到天快亮时才堪堪停下。
162.今夜的焰火为你而放
颜云云又等了一些时日,却始终没能等来她的转机。
凤仪宫的那位一如既往的受宠,而她好像是被阖宫上下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
即使不用做那些洗衣服的粗活,可天气越来越热,她所在的小屋就像是个蒸炉一样,从小到大被娇养着的大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妙听在一旁劝道“小姐,照此情景,要么我们去找皇后请求出宫,要么就生法子主动出击,总不能一辈子就待在这个小小的浣衣局吧。”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出宫!”颜云云咬牙,干脆利落的摇头。
“现下出宫只能让别人嘲笑,家族蒙羞,下半辈子不是潦草低嫁给小门小户就是常伴青灯古佛,若是这样,我宁可死了!”
“那小姐,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呢?”
“家族里在宫中安插的有人手吧,你去给父亲递信,让他把宫中所有自己人的身份都透露给我,我自由安排。”
“我本想着等我入宫封了妃,受到宠爱诞下皇子,倒也不是不能容忍下薄宁,可她竟完全堵住了我的路,既然如此,便休怪我不留情面。”
颜云云冷冷一笑“薄宁她也得意不了太长时间了。”
……
薄宁醒来的时候懵懂撞上旁边硬实的肩膀,引来迟殷一声低笑。
他手指轻勾着她的一律发丝把玩,整个人都透着慵懒的气息“再过几日就是七夕,我带阿宁去京城里玩好不好?”
她听到‘出去玩’三个字,眸中霎时清明,忙不迭的朝他点头。
可爱的动作又引得迟殷发出一声轻笑,怜惜的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起身上朝去了。
薄宁自他应允她七夕出去后,心情显而易见的又好了不少,每日总巴巴的算着还有几日到七月初七,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盼来盼去总算盼到了这日,七夕是暮夏,阳光明媚和煦,温度却不似六月那般酷热,是个出游的好时节。
薄宁穿着依旧清凉,浅蓝色的纱衣衬得她雪肌冰骨,宛若仙子。
这次出游倒不似她上次七夕出来时那般好奇心重、什么摊贩节目都想瞧一瞧,薄宁一只手被迟殷拉住,紧紧的十指相扣。
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遭的商贩,似乎还看到了去年那个卖彩灯的婆婆和给她染指甲的妇人,她们依旧富有激情的叫卖着,仿佛一年的时间在她们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记。
可一年的时间却在她身上作用的格外明显,就好像过了十年八年一般。
结果回头看看,才只过了一年,可处境身份已是大不相同。
“去年我身为处处掣肘的皇子,即便偶有势力却不敢放肆,给你放的焰火也只是尔尔,可今年不同,”
迟殷含笑望着薄宁的眸子,又看向天空“如今我是皇帝,会将世间所有的、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的面前来,今夜的焰火将为你而放,通宵达旦。”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绚烂的焰火腾跃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一朵朵炸开。
确实比去年更美,花样更多。
薄宁望着漫天的灿烂,愣住了神,可即使如此,她为什么会觉得今年的焰火不如去年了呢?从前那种纯粹的喜悦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163.心意互通,如果这一刻是永恒
两人又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前走去,最后携手到了桥上。
那棵姻缘树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还在桥畔处巍峨屹立着,许多年轻女郎眼睛亮晶晶的,正在树下许下关于未来夫君美好的祈盼。
“阿宁。”迟殷眸中涌满柔情,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
“去年你许下的愿望,如今可是满意?”
他一袭淡雅素衣,剑眉凤目,鼻正唇薄,目光像是春阳下漾着的微波清水,就这样看着她,仿佛只容纳得下她一人,柔得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薄宁恍惚着想起了去年此时,她在姻缘树下许的愿望。
“……要尊重我、理解我、平日里少管我的事。”
“……有那么一两个兴趣爱好。”
“……懂事听话,不要让我太为难。”
当时她幻想的未来夫君,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罢,又哪来的真情实意。
而现今她眼前的这个男子,他偏执、多疑、不许她与其他男子有过多接触、也不许她平日里踏出宫门,更别说让她过上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与自己从前许下的愿望简直完全相反。
可她却感受到自己那颗藏在胸口下面的心脏,不争气的为眼前人悸动了片刻。
薄宁心中万千复杂,垂下眼睛错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从前那个受人欺辱的小可怜皇子、后来强硬掌权的帝王,不知是何时,或许是在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相处中,或许是他为她做的那些事。
动容一点点的累积,直到再也自欺欺人不了。
迟殷捕捉到她的动作,眸中瞬间迸出光亮的色彩,伸手将女子揽入自己怀中,拨开碎发,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薄宁似乎感受到路过的行人打量他们促狭的视线,双颊染上薄红,连忙伸手推开他。
迟殷倒不恼,低低笑了一声,拉着她看水面上腾空而起的焰火。
人群吵吵嚷嚷,一轮弯月挂在夜空中,绚丽的焰火包围着它,如同一副美得不真切的画卷,男子和女子十指相扣,并肩赏着美景。
如果这一刻就是永恒的话,也未尝不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桥边不远处的房屋后面,头上围着白布的男人眼神阴霾,沉沉的盯着前面那对神仙眷侣,双拳紧握,恨恨地紧咬着后槽牙,额上迸出青筋。
大约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宋译的父亲去世了。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年岁已高,又经历了数月的牢狱之灾,身体早就垮了,饶是出狱后散尽仅有的家财请来名医吊命,却也没坚持过这个夏天。
与他合了八字,行了六礼,只差临门一脚就娶进来的妻子,正依偎在他仇人的怀中。
“公子,快去将棺材请回来吧,别误了时辰。”
身边仅剩的那跟着他的侍从低声提醒道。
宋译这才回过神,应了一声,忍着巨大的悲痛,将视线从那二人身上移开,朝反方向的暗处走去。
有朝一日,他定会为宋家、为父亲报仇!
164.真没什么意思
七夕一过便是立秋,天气开始渐渐转凉了。
薄宁这段日子过的也算顺畅,只是为了在深宫中勉强找些乐子,原本不怎么爱听戏的她也开始频频召戏班子进宫。
她总是喜欢倚在贵妃榻上,懒懒的支着脑袋听他们咿咿呀呀的唱词,然后眼眸半阖,陷入似睡非睡的梦里。
迟殷每每从御书房回来,总无可奈何的挥退戏班子,将她抱回榻上。
“都快到八月了,你回回从下午睡到晚上,也不怕着凉。”
薄宁在梦中听见扰人的声音,不满的挥了挥手,嘴中嗯嗯啊啊的应着。
“前些日子你贪睡厌食,太医说是苦夏加上心情不畅的缘故,如今已经到了秋天,你心情瞧起来也不错,怎的一天天还如此困倦?”
迟殷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愉悦,低头亲了亲她。
直到她脸色绯红,不耐的挥开他,他才闷笑一声,在她身旁躺下入眠。
迟殷眼睛望着头顶的床幔,心中盘算着,再有约莫一个多月就到阿宁的十六岁生辰了,她如今贵为皇后,生辰乃是大事,自然马虎不得。
而且他本身也不打算亏待她,正好趁此机会在那些世家们面前给阿宁立威,叫他们知道她是轻慢不得的。
……
除了休沐的日子,薄宁每次醒来时身边总是没人的,只有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她鼻尖。
这一日她起身用过膳后,倚在临窗的椅子上发着呆。
一会儿想想那个世界的爸妈和弟弟,一会儿又想起了锦书彩星她们,心思纷繁复杂。
太阳光从窗中照进来,将桌子上搁着的一个物件儿折射出光,映入薄宁眼中,她被这光刺的眯了眯眼睛,探身将它拿了过来。
这才发现是条银铃铛,就是那夜过后因她的强烈反对,他才勉强允她取下来的那条。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那铃铛在她手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在提醒她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万分羞耻,扰人心绪。
“娘娘,浣衣局做事的那位又开始闹事了。”
张嬷嬷在这时迈进内殿,朝她行了一礼,为难道“再怎么说那位也是礼部尚书的千金,老奴不敢拿主意,特来请问娘娘。”
薄宁揉了揉眉心“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她责难内务府给她的秋衣不好,内务府的小太监是新来的不懂事,就吵嚷了起来,太监掌掴了她,她砸了太监的头……”
“按宫中规矩,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她若受不了就让她来找本宫。”
“是,”张嬷嬷应了下来,又瞥见书案上堆着的书册,提醒道“娘娘,宫中上个季度的开支和事宜都在书案上了,烦请早日过目批注才是。”
薄宁面色一僵,头更大了。
那么大一堆东西她能没看见吗,只不过是想拖一段时日罢了。
之前母亲做皇后的时候让她来协助,她就觉得劳累分身乏术,还暗暗发誓以后她就算是去做一个平民也绝不做皇后,谁成想造化弄人。
“陛下待娘娘一心一意,后宫无人,娘娘要管的事情已经少很多啦。”
张嬷嬷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安慰道。
薄宁听后心中却更堵,挥手让张嬷嬷出去了。
书册的批示是会让宫人看的,她字写的又有(非)些(常)差,非要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写才勉强算个样子,不知要耗费多长时间。
她看了看几乎要将书案堆满的书册,又听到手中铃铛的声音,心中郁结得厉害。
要服侍皇帝,打理后宫和命妇,还要端庄持理,得体大方。
日子过的枯燥乏味,这皇后做得……真没什么意思。
165.是不是有身孕了?
“你刚刚说什么?我可是礼部尚书的女儿,那刁奴打了我,你们不但不让他给我赔礼道歉,竟然还敢罚我?!”
颜云云不敢置信的瞪着张嬷嬷,大声质问道。
“你若还是宫外尚书大人的千金,与奴才起了冲突,自然不会怪责于你,可你现在只是宫里浣衣局一个小小的宫女,又挑起了这次事端,自然该遵循宫规。”
张嬷嬷淡然一笑“若是您有什么意见的话,自可去皇后娘娘那里申诉。”
颜云云面色一片铁青,“你是在说本小姐自甘下贱,来这宫里做宫女了?”
“我可并未如此说过,”张嬷嬷挑起眉毛示意周边的太监“按照宫规,蓄意滋事者,杖十,还不快来人将她拉去慎刑司?”
“你敢?若是让我爹知道了,必然会将你们这群奴才碎尸万端!”
可饶是颜云云再怎么威胁,在这宫中奴才们唯命是从的只有他们的顶头上司。
张嬷嬷站在原地看着她被拖走,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自己的衣裳“在这宫中,切记务要谨言慎行,别自视甚高,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颜云云自幼锦衣玉食,体态娇嫩,十板子打下来结结实实的让她受了不少罪。
她趴在床榻上,眼泪滴湿了枕巾,咬着牙齿让妙听给她上药。
“这群刁奴简直胆大包天,竟然这般欺辱您,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您在宫里受的这些罪,定要心疼坏了。”
“不过是仗着薄宁罢了,风水轮流转,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还能得意多长时间!”
颜云云恨恨道“之前我还犹疑不定,现在想想还是太仁慈了,妙听,你吩咐下面的人,计划可以准备起来了。”
……
薄宁这几日忙的厉害,既要处理宫务,又要安排自己的生辰宴,精神不济,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
迟殷见了心疼,又指了两个嬷嬷替她分担事务,这才让她得以喘口气。
这一日,雍州向宫中进献了十头精细养殖的羊羔,肉质鲜美、口感丰富,迟殷想起在雍州时阿宁挺喜爱吃炙羊肉,就吩咐御膳房给凤仪宫准备一份。
连日以来薄宁的胃口都不算好,每每用膳都是浅尝辄止,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今日晚上倒是来了胃口,整整用下一大碗粥。
伺候她用膳的湘云虽口不能言,但面上还是透着喜意,殷勤的呈上来那道炙羊肉,比划着这是陛下特地给薄宁留的贡品。
可谁知前一秒还好好的薄宁,一闻见羊肉的味道,面色一变。
胃中一片翻江倒海,撑着桌子将刚刚用进的一碗粥吐的一干二净。
湘云焦急的连忙撤下去那道羊肉,少了那股味道,薄宁才慢慢的平复过来。
等湘云回到内殿时,脑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喜悦的朝薄宁比划,听说这是有孕后的反应,问她这是不是有身孕了?
薄宁心中一跳,也开始疑心起来。
她上一次和迟殷是在大暑那日,如今是快两月了,上次的月事……似乎也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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