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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诡游戏全文阅读

作者:乐西橙     厄诡游戏txt下载     厄诡游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戏剧的主题

    翌日清晨。

    厨房里。

    当叶洛正敲碎鸡蛋放进平底锅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少女的声音。

    “洛洛,洛洛。我想起来我的愿望是什么了!”

    叶洛回过眸去,看见少女在门外探出头来,长发垂落,一张俏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

    “是什么?”

    “‘回家’——这就是我的愿望!”少女斩钉截铁地说道。

    叶洛却没有那么惊喜,而是面上露出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怎么想起来的。”

    “那里面说的。”

    叶洛顺着少女所指的地方望过去,视线便穿过客厅落在了电视机上。

    屏幕中正在播放着画风颇有些年代感的动画片。

    一只白色的小老虎在丛林中穿越,身后一只藏青色的小野驴撒欢地跟着。

    一边跑着,小野驴向身边的小老虎问:“小虎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回家——我想要回家!”小虎坚定地说道。

    这熟悉的对话令叶洛视线一瞬间的模糊。

    “洛洛,我的愿望跟那只小老虎一样——回家。”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洛回过神来。因为曾经陪着妹妹反复看过整部动画片,所以他很清楚地记得,这是一部叫做《小虎还乡》的动画片,讲的是小老虎从偷猎者手中逃脱后千辛万苦终于回归家园的故事。这部动画片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产物了。

    “洛洛,我觉得我跟那只小老虎很像,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所以,我的愿望应该也是想要回家。”

    见樱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但叶洛却不得不怀疑少女是不是只是代入感太强了,因为【系统】并没有给出回应,说明“回家”并不是“任务愿望”。

    “先吃早饭吧。”

    将煎好的荷包蛋放在盘中,再盛上两碗粥,分别撒上一些葱花,便放到了餐桌上。

    “会用筷子吗?”

    看着一脸好奇地望着那荷包蛋的少女,他忍不住问。

    见樱不满地鼓起脸颊,“洛洛,我又不是傻瓜。”

    叶洛哑然失笑,同时也心中一动。今天的少女似乎要比昨晚看见的时候更加生动和活泼一些——无论是语言还是表情。

    但与其说是添加了活力,不如说更像是……卸下了一些防备。

    见樱似乎早就饿了,两三口便喝完一碗粥,然后露出幸福的表情并将空碗递给了叶洛。

    “洛洛,帮我盛多一碗吧。”

    叶洛伸手接过碗的同时,眼神微闪。

    他再一次收到了来自于【系统】的消息。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形成——】

    【愿望No.3形成:“想要洛洛帮我盛多一碗小米粥。”】

    真正的“愿望”如期而至。

    来到厨房,他将碗放在平台上,一只手拿着长勺舀起米粥缓缓倒入碗中,另一只手却是已经握住了左轮。

    左手厨具,右手枪具,身上还穿着一件白色围裙。

    这幅姿态实在是有些搞笑,但是叶洛已经没有心思去在乎这些。

    一道阴冷而贪婪的视线已经射向了他。

    那视线所蕴含的恶意浓郁地如同烧焦的沥青,黏在他身上,但与此相反的是,那眼神却又隐蔽得虚无缥缈。

    叶洛虽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视线的存在,却根本无法捕捉到那视线来源的位置。

    那眼神……似乎是来自于邻居家三楼微微晃动的厚重窗帘的缝隙后面,又像是窗外不远处那灌木丛所堆积出来的阴影之中,但更仿佛……

    近在咫尺。

    比如……

    叶洛呼吸微微停滞。

    ……就藏在他身后的橱柜里。

    陡然的寒意爬上脊椎,叶洛倏然转身,猛地打开了身后木质的橱柜。

    “咔——”

    然而。

    橱柜里的灰尘伴随着新鲜空气的涌入激荡而出,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叶洛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橱柜里面,这橱柜安装在与他等高的位置,不过三十厘米的进深,随意一眼都是一览无余——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黑暗中会有什么?

    他空出来的左手缓缓伸进了橱柜中,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这一箱子的黑暗里面,蜷缩着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可是,直到他的手再次拿出来,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叶洛眼神奇异地凝视着指尖的一抹湿润——他在本该干燥的橱柜里触摸到了某种类似于水的冰冷液体。

    是厨房漏水吗?还是说……

    叶洛缓缓关上橱柜的门,回忆起了昨晚的情形——

    昨晚,就在他完成愿望的那一刹那,一股满是恶意的眼神毫无预警地陡然从黑暗中射出,钉子一般钉在了他的身上。

    那眼神的凶恶,简直就像是恨不得直接用如刀的眼神将他砍成烂肉。

    他立刻全身紧绷如弹簧,进入可以随时爆发的状态之中。

    然而,直到半分钟后,那恶意的视线渐渐消散,对方依旧没有发动任何进攻。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只是,就在他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微风吹起窗帘,一抹月色溜进来将地板照亮。他的眼神顿时定格了。

    落在他眼中的是窗台上的一抹反光,正在缓缓地流下来。

    那是某种液体。

    ……

    ……

    【黑暗】

    【液体】

    昏暗的书房中。叶洛在白纸上写下这两个关键词,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圈,在圈外写上另外三个词语——

    怪异,条件,痕迹。

    此刻窗外,因为乌云密集而渐渐阴暗的天光,落在叶洛沉思的面孔上,他正在总结着既有的信息。

    目前为止,他已经实现了少女3个愿望,同时又受到了3次袭击。在这3次袭击中,只有第一次那只怪物是确实地对他发动了进攻,后面2次那只怪异都只是在“黑暗”中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凝视,但并未发动攻击。

    之所以强调“黑暗”,是因为叶洛发觉黑暗或许是那只怪物可以存在的条件。

    至于“液体”,则是那只怪物出现后必然会留下的痕迹。

    可为什么那只怪异在后两次没有发动袭击?

    是因为对方畏惧了吗?

    不,不对。

    想到那种贪婪的眼神,叶洛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他并不认为拥有那种眼神的怪异真得会畏惧他,而应该是……谨慎。

    它是在观察他。

    就如同荒野中经验丰富的捕食者,尽管饥肠辘辘,却还是可以按捺住内心的杀戮,在丛林中耐心地观察猎物的状态。

    它是在等着一击必杀的机会,以免再发生第一次袭击叶洛却无功而返的情况。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

    他在白纸上写下另一个关键词——攻击方式。

    “你的攻击方式是什么?”

    他喃喃自问,又像是在问着那只正隐匿在黑暗中某处的“它”。

    “类似于大猫的肉体攻击吗?”

    很有可能。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昨晚第一次袭击中,对方那锋利指甲刺入他后背,在他心脏轻轻挠动的感觉。那就是某种野兽在戏弄猎物的感觉。

    “类似于女人在【伞】中展开的意识攻击吗?”

    似乎也有可能。毕竟他最后并没有受到任何实际上的伤害。

    但这些答案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它可以无效化他的【不死】。

    模棱两可的答案,说明即有线索仍然不够。

    想要获取线索倒也不难,只需要再次完成少女的愿望,就可以再一次见到那只怪异。

    但问题是……

    什么时候说出“愿望”,并不由叶洛确定,而是由少女决定。

    “苏——见樱。”

    叶洛沉吟着在纸上写上一个“苏”字——这是少女所透露出来关于自己的唯一线索。

    然后,他又接着写下了“回家”两个字。

    虽然“回家”并没有形成“任务愿望”,但是在叶洛看来却是一条线索——弄清楚这《樱岛游戏》究竟是什么的线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虽然就目前看来,叶洛并不需要多加思考,只要等着见樱将愿望讲出来,然后他在这二十天之内将愿望全部完成就可以了。

    但如果真的如此简单,【系统】又何必在“游戏”前面加上“樱岛”二字?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弄清楚“樱岛”究竟是什么,否则……可能会发生及其不妙的情况——这是叶洛的预感。

    ……

    ……

    一上午的时间,叶洛与苏见樱两人都是呆在家里。

    叶洛在书房写写画画,而苏见樱则是在客厅里看着电视。他数次出到客厅接水,都看见少女正襟危坐,津津有味的样子。

    而叶洛每次出来,少女都会送给他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

    最后一次,叶洛终于忍不住问她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吗?她的回答也很简单——

    “因为看见洛洛了呀。”

    叶洛便只能闭上了嘴,败退地回到了书房。

    如果小灰在这里,一定会大笑阿洛的傲娇性格算是遇到了对手。

    诚然。叶洛别扭的性格,让他实在没有办法坦然接受这种直白而没来由的好感。

    终于,时间逼近了十一点半,叶洛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忽然发出铃响。

    他拿起一看,不出预料正是陆明愿打来的。

    “叶洛,我用你发给我的照片在警视厅的信息数据库检索过了。”

    陆明愿的声音伴随着电流声响起。

    “情况如何,有线索吗?”

    “我先给出结论吧——机器检索不到这位少女。”

    “嗯。”叶洛倒是并不怎么失落。

    在确定了“回家”可能是重要线索后,他便立刻用手机给苏见樱拍了照然后发送给了陆明愿,让她帮忙用警视厅的力量搜查一下。

    陆明愿也并没有问原因,立刻就应了下来。欠了叶洛太多,她只怕一辈子都还不起,这些请求根本不算什么。

    “机器检索不到,可能是因为没有录入当事人信息。但是更奇怪的是——”

    一顿,陆明愿声音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你发给我的照片没有办法录入电脑。”

    “没有办法是指?”

    叶洛站起身来,拉上窗帘,书房里也随之幽暗下来,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弱亮光。他坐在桌面上,问道:“照片文件坏了?”

    她进一步解释道:“照片在手机上是可以看见的,但是录入电脑后就变成了空白。不,说空白可能不恰当,应该是只有人不见了,但是周围的环境都还是存在的。这简直就像是——”

    陆明愿没有说下去,但是叶洛知道她说的是——“心愿”。

    当初的心愿也是无法被照片所捕捉。

    “但是我发给你的初始照片是没有问题的,对吗?”

    陆明愿“嗯”了一声,“无论是我,还是警视厅里的其他人也都可以看见。”

    也就是说,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玩家”,都是可以看见苏见樱的,只是当她将照片录入警视厅的电脑中之后,苏见樱的身影却消失了。

    这一切,怎么听都像是三流小说家写的灵异事件。

    如果说真是灵异事件,那么,苏见樱,难道说是已经死去的幽灵吗?

    或许,也只有幽灵才能够拥有如此完美无瑕的容颜吧?

    幽静的书房里,叶洛垂眸凝思着。

    门外传来卡通片的音效,还有少女不时会发出来的愉快笑声。

    笑声清脆如铃响。

    不,不对。不会是幽灵。

    叶洛双瞳微光流转。

    他见过真正的幽灵——在《花鸟市场》的长街上,那些最后如星光一般消散的少女们。她们是《灰鲲事件》中的幽灵。

    苏见樱给他的感觉,虽然有些飘渺和透明,但却是有血有肉的。与那些少女是截然不同的。

    接下来,叶洛又向陆明愿问了一些细节,便准备挂上电话。

    却听见陆明愿有些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叶洛……明天或者后天有时间吗?”

    “像我这种无业游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嗯,这样……”她似乎很纠结,好半晌才开了口,“我——她——想见你一面。”

    叶洛莞尔。他知道陆明愿所说的“她”是指谁。

    “时间?”

    “明天,呃,明天好像有行动,后天——等我问问——”

    电话那边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陆明愿与同事在交谈的声音,半晌后,她才又继续说道:“我忘记后天和组里的后辈约了一起参与‘即兴舞台剧’,大后天晚饭时间可以吗?”

    即兴舞台剧?叶洛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更出乎叶洛预料的是陆明愿。

    “没想到明愿你还有参与舞台剧的爱好?”

    “我其实还好……”

    陆明愿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李媛对这个很感兴趣。”

    叶洛记得李媛,是陆明愿的后辈,一个圆圆脸的很可爱的小女生。

    想当初,叶洛正是从李媛手中拿到许愿家庭住址的——当然是用了一些计谋。

    后来李媛反应过来后,还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质问他为什么要骗她。

    “除此之外……”

    那边,陆明愿的声音忽然放轻放柔,“我也想……尝试做出一些变化。”

    叶洛明白她所说的“变化”指的是什么——这是心愿在“离开”之前,给予陆明愿的“惩罚”。

    说是惩罚,不如说是要求——要求她做出改变和突破。

    陆明愿也确实在努力。

    这在叶洛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情。

    “所以……后天六点,在我们之前约谈的那间茶室,可以吗?”她问。

    叶洛欣然同意。

    ……

    ……

    李媛还在想着陆明愿刚才的神情。

    自从半个月前,前辈忽然将自己的名称由“许愿”改作“陆明愿”,她简直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是其他同事讲的——他们说过去的组长十分严厉,雷厉风行,令人难以接近,但是最近明显变得“女性化”多了。

    李媛倒没什么感觉。她也才进来没多久,所以对前辈过去的形象也不是非常了解。

    而她也曾经听那些八卦的组员说过——那可能是因为前辈谈恋爱了。只有爱情才能让女人产生这么巨大,又这么突然的变化。

    李媛对这种说法当然是嗤之以鼻,她才不相信前辈会因为区区一名异性而动摇。

    老实说,她当初之所以加入这个组,就是因为知道有陆明愿在这里。警视厅中能有女性当组长的可是少之又少,而陆明愿在些少数派中更是出了名的干练和卓越。

    在性格有些软糯的李媛看来,前辈就是她理想成为的那种“钢铁之花”——以打击犯罪为唯一目标,能力强悍而出众,男人什么的只会妨碍她查案。

    她本来是如此确信的。

    但是在刚才被陆明愿叫进去询问关于“舞台剧时间”的时候,她偷偷打量到了正在打着电话的前辈的神态。

    她确实是感觉到了,前辈身上有一些微妙的变化,特别是面容上的那种柔软,确实是罕见的。

    是因为电话那头的人吗?

    那会是怎样的人?

    一定是非常优秀的人吧!

    ——李媛忍不住想。

    而诡异的是,与此同时出现在她脑海中的人影却是一名撑着黑伞,带着懒散笑容的少年。

    “不可能——”

    李媛赶紧拼命摇头,将脑子里这个荒诞的想法驱散。

    “怎么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人——”

    她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

    对方用花言巧语从她口中骗得了前辈的地址,为了这件事情,她可是又后悔又生气了好一阵子。

    虽然前辈说没关系,但是她可算是记恨上那个人了。更何况,她本来就最讨厌那种喜欢欺负别人的又花言巧语的人了。

    “任何人都有可能,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

    她低声说道。

    却不料忽然听见前辈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哪个人?是昨天南水区的案件遇有了线索了吗?”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才发觉前辈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她桌前。

    “前——前辈!”

    她立刻有些慌乱地站起来。

    “没事,坐吧。午休时间,没必要这么紧张。”

    陆明愿压了压手,“我是来问你关于那个‘临时舞台剧’的事情。时间是后天晚上对吗?”

    她点点头。

    “其实我不是很了解‘即兴舞台剧’——”陆明愿指了指饭堂的方向,“要不然边走边说。”

    “好的!其实‘即兴舞台剧’很简单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则,甚至没有剧本和台词。有的只是主题。”

    “主题?”

    “嗯……等等,前辈,我找一下宣传单。”

    她低头在桌子上找着,但桌面上一沓资料胡乱摊开,简直就像是狗窝,她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宣传单,只好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没关系。”陆明愿露出理解的笑容,“吃完回来再找也不急。”

    “等等前辈,很快的。啊,找到了!”

    她终于在一堆砖头般厚重的一沓资料最底端,看见一角粉红色纸张。咬牙用力,这才好不容易将那张宣传单抽了出来。

    “主题名是——”

    喘着气,她看着A4纸上那一颗盛放的巨大樱花树,念道:

    “——《樱岛》。”

    ……

    ……

七、戏剧的规则

    时如流水,转眼之间就到了后天的中午时光。

    这两天的时光,远比叶洛想象得要波澜不惊。

    他依旧在尽职地完成着少女毫无征兆地提出来的“愿望”,然后在完成愿望之后,承受着那灼热而邪恶的眼神落在他的后背。

    这已经是第6个愿望了,那只怪物依旧只是盯着他,而并未发动像第一次那样的袭击。可叶洛也依旧未能发现那只怪异在哪里。

    叶洛似乎与它已经保持了一种默契。

    至于这6个愿望,以每天2个出现,无一不是非常简单。

    如果说将“愿望”比作“菜式”,那么,目前为止的6个愿望就是“家常菜”,都是类似于“盖被子”“盛饭”之类举手之劳的事情。

    但叶洛终于也遇到了让他觉得麻烦的愿望,也就是他现在正在面对着的一个愿望——

    “洛洛,我想要抱抱。”

    沙发上,坐在一旁的少女张开了柔软的双臂,绝美的脸庞上,一对双瞳光芒流动,期待地看着他。

    这是她刚才看见电视剧里面男女主角拥抱时候,突然提出来的要求。

    叶洛心中登时咯噔一响,果不其然在下一瞬间就收到了【系统】的消息,告诉他这已经成为了“任务愿望”。

    他虽然之前曾经将见樱抱到卧室,但与此刻这种面对面的拥抱完全不同,更何况当时她已经睡着。

    叶洛虽然觉得别扭,但任务就是任务。

    微吸一口气,叶洛有些僵硬地张开双臂,机器人一般将少女拥入怀中。但等了一会,却并没有之前几次愿望已经完成的感觉。

    就听到见樱的声音响起:“洛洛……拥抱如果不‘抱’就没有意义了诶。”

    原来他此刻只是伸直了双臂,将怀抱打开。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更像是将少女“放”在胸口罢了。这样根本称不上是“拥抱”。

    “游戏女主角”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当然只能遵循。

    只是……在这个《恋爱游戏》中,被攻略的人到底是“见樱”还是他叶洛?

    怀着这个忽然出现在心中的疑惑,叶洛只能认命地放下机械一般僵直的双臂,交叉着轻轻放在了少女的两个纤细的肩头上。

    高挑的少女便将脑袋放在他的肩头,双臂放在他后背,也轻轻抱住了他。

    此刻两人发丝相交,见樱身上清淡如樱花的味道便轻轻落入叶洛鼻息之间。

    他看不见少女的表情,但听见她忽然发出甜美的笑声,那声音中带着满足和浓浓的依恋。

    少女冰冰凉的身体有些不安分地扭动着,就像是一只小猫咪在主人的怀中扭动着身子,半晌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将身体放软了,卧在叶洛怀中。

    她没有再说话,可是这其中所蕴含的深深的依恋和喜悦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虽然少女平时就对他很依赖,但今天似乎格外强烈,简直就像是吃了猫薄荷的猫。这让他原本僵硬的身体也柔软了下来。

    无论是谁,拥抱着这样美丽动人的少女柔软的身体,都很难不怦然心动。

    叶洛并未心跳加速,却也并非不适应,心中有的只是淡淡的放松和怀念——这样的画面,在过去他的妹妹还在的时候,岂不是经常发生?

    小凛一直是一个很腻人的妹妹。

    而这一刻,叶洛也忽然之间意识到了——

    在这短暂的三天里,少女提出的愿望岂不都是一些“父女”“兄妹”之间的互动?

    盖被子,盛饭,摸摸脑袋,……,拥抱。

    叶洛本以为这些不过只是前菜,既然是《厄诡游戏》,那么少女的愿望应该更加惊天动地才对的。

    但实际上,他猜错了。

    体验这些“微不足道”的家庭日常,就是见樱的愿望吗?

    这一刻,叶洛也明白见樱口中的“回家”的含义了,那并不只是随口说说,而是有着更加沉重的意义。

    所有的这些愿望,岂不就是“家庭”的组成元素?

    所以少女提出的愿望才会是这么简单,可又充满了温馨。

    叶洛渐渐明白了一切。

    但与之相反的是,一股不详的预感忽然潮水一般涌上了叶洛心中。

    他很快就很明白这股不安源自于什么,他竟然遗忘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怪异的袭击在哪里?

    叶洛浑身肌肉紧绷,视线扫过周围。

    既然这一次“拥抱”的愿望已经完成了,那么,怪异理应随之发动袭击才对。

    为什么它还没有发动攻击?

    还是说……其实早就已经发动了攻击。

    只是,不在他身上。而是在……见樱的身上?

    叶洛立刻低头看向卧在他怀中的少女。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落在她脸上,她不知何时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似乎安睡过去。

    但那脸色是否也太苍白了?

    呼吸的幅度是不是也太轻微了?

    简直就像是……

    死了一般。

    叶洛呼吸微停,正要扶起她,却在下一瞬间动作僵硬了。

    在他的手触碰道她肩头的一瞬间,那本来卧在他怀中的见樱冷不丁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向他。

    她竟然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脸还是那张脸,但这一瞬间,那张脸上半点表情也无了。与其说那是脸,不如说那更像是一张面具——人皮面具。

    最悚然的是她那双本该极纯极明媚的双眸,这一刻已经变成了极黑色。就像是瞳孔中的墨水打翻了,轻而易举地污染了周围的眼白。

    叶洛看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瞳,似乎看见了深渊。

    而他抱着她,简直就像是抱着什么湿滑而又阴冷的“异物”。

    “洛洛——”

    她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依恋和爱慕。而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我想要你给我一只手掌。”

    与此同时,【系统】冰冷的声音也一字一字落在叶洛耳中。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形成——】

    【愿望No.8形成:“想要洛洛给我一只手掌。”】

    【请玩家在10秒钟之内实现少女愿望。】

    【开始倒数——10,9……】

    ……

    ……

    当陆明愿撩开黑色的厚重布帘子,走进房间的时候,李媛似乎早就已经到了。

    房间里的布置类似于会议室,不过三十平米的面积,白色墙面白色地板,一张会议室常见的黄褐色木质长桌放在中央,几张椅子散乱地摆放着。

    上面都已经坐满了人,男女都有,年纪从青年到中年不等。李媛也在其中。

    众人背对着她,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

    一块占满了半面墙的白板前方,一个又高又瘦,一头长发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正在一边用黑笔在白板上勾画着,一边讲述着什么。

    似乎看见了她的到来,那个男人拍了拍手,露出微笑,“朋友们,我们最后一位观众也到场了。”

    李媛也看见了她,高兴地冲她挥挥手。

    陆明愿冲众人点点头,拖过一张墙边的椅子,坐在了李媛旁边。这才发现那些人手中似乎都有一本小册子。

    “前辈,这是剧本。我已经帮你领取过了。”

    李媛将一本白色封皮的小册子递给她。

    接在手中,正准备翻开却听见那男人又在鼓掌。

    “既然我们的人员到齐了,那我们这次‘即兴舞台剧’的讲解也就可以开始了。在这之前,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那高瘦男子似乎很喜欢笑。说话的时候,嘴边总是挂着一抹浅浅的,不露出牙齿的笑容。

    “我叫做苛烈。”

    陆明愿职业习惯地打量着那个男人。

    这是个身形不可谓不奇怪的男人。长长的颈部,长长的双臂,高高的肩部,但是身躯和双腿却似乎有些短,形成有些奇怪的比例。

    但说“短”是相较而言,她目测这个男人应该有一米九,甚至两米。

    她无法明确是因为对方有着明显的驼背,让他的身高缩了一截。

    “苛这个姓氏还挺罕见的。”

    李媛小声地在她身边说道。

    确实。陆明愿也是第一次听。

    “确实很罕见——”

    男人的声音响起。李媛吐了吐舌头。

    她们坐在最后一排,那男人却似乎很清晰地听见了,看向她们这边,微笑着回应道:

    “苛是‘苛政猛于虎’的苛。烈则是烈火的烈。”

    一边说着,他在白板上用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本次‘即兴舞台剧’的组织人也是主持人。在我完成这次介绍后,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他继续说道:“来参加这次舞台剧的观众应该都是对‘即兴舞台剧’有所了解的,没有也没有关系。我会详细介绍规则,虽然——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则。”

    他面带微笑,语调轻松,虽然外形其貌不扬,但是气质相当优雅,侃侃而谈,很快就让现场来的观众都放松了心情。

    “所谓‘即兴舞台剧’或者‘即兴戏剧’顾名思义,就是一种没有剧本,也没有道具的戏剧表演形式。演员们根据观众的提议和突发的灵感,在舞台上互相合作,即兴地创造出戏剧。”

    没有剧本?那手中这个是什么?

    陆明愿看着手中写出“剧本”二字的白色小册子。

    “虽然没有特定的剧本,但是还有着一定的原则。”

    他转身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大字——

    “注意力,感知力,记忆力,自我控制力,自我暗示力和自我认同感。”

    转过身来,他继续说道:“这其中,注意力、感知力以及记忆力都是属于‘技术’层面的东西。真正重要的是后面两个要素。”

    他对前面4个关键词稍做解释后,用黑笔重重圈上“自我暗示力”“自我认同感”两个词组。

    “因为没有预演,所以新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觉得自己在演戏,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优雅地笑了笑,“这是很容易犯的错误,大家不必担心。而解决这个也很简单。我们要知道——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必须要相信自己就是剧中的人物,这样才不会出戏,才可以沉浸在其中——这就是自我暗示和自我认同。”

    陆明愿点点头。

    在她看来这并不难理解,难的是应该怎么去实现,毕竟大家都不是专业演员。

    而男人很快就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

    “我知道在场的各位不都是专业演员,可能会忙中出错。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我另外安排了专业的演员。他们会在这次戏剧中,担任重要角色,和大家一起完成演出。如果在演出的过程中出现了疏漏,那么,专业演员会帮忙补上。”

    “不过——”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视线扫过众人,消瘦的脸庞噙起一抹奇异而神秘的笑容。

    “——我不会告诉大家谁是专业演员。”

    陆明愿微微挑眉。

    意思是……专业演员就在他们之中?

    也有人敏锐地想到了这一点。

    那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性,长发披肩,皮肤白皙,明眉皓齿,漂亮极了,只是双眸中的神情冷冷清清,看上去就很令人难以接近。

    她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专业演员就在我们之中?——在这间屋子里?”

    她的声音就跟她的人一样,也是冷冷清清,听上去仿佛冰块撞击玻璃樽壁,落入人耳中都是冰屑。

    “颜值好高,性格好冷!”

    李媛在一旁小声赞叹着。

    同为女性,陆明愿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正是如此。这位小姐十分敏锐。”男人轻轻鼓掌。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另外有人问道,那是一名留着寸头,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年轻男性,说话间都是笑意,看上去阳光极了。完全与旁边那女生成反比。

    陆明愿留意到这男生与那冰山美女坐在一起,暗自猜测他们应该是一同前来的。

    是……情侣吗?

    “意义当然是有的,而且有两个。第一个当然是为了避免你们过度依赖专业演员。”

    男人说道:“一旦你们知道了谁是专业演员,就会下意识将话题都抛给祂——这样就没意思了。至于第二个——则是一个小游戏。”

    “游戏”二字入耳,陆明愿微微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男人在说话时候似乎着重强调了“游戏”二字,脸上的微笑的弧度都要夸张一些,只是依旧保持着“笑不露齿”的优雅姿态。

    “游戏规则很简单,在演出结束后,需要你们指认出‘专业演员’。”

    “这个好玩。”

    说话的是一位大学生样貌的年轻人,他头戴黑色鸭舌帽,挡住了面容,嚼着口香糖,听见这话吹了个颇为炫技的口哨。

    “赢了有什么奖励?”

    “赢了,当然有奖励,不过那是个惊喜。相应的——”男人将指间的笔放在白板上,长长的双臂撑在身前的桌子上,俯下身,柳叶一般的双瞳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失败,当然也有惩罚。至于惩罚——”

    “——当然也是保密。”那大学生接话道,“可以,很Cool~”

    “正是如此。”

    他含笑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们来介绍这次戏剧的规则,也是重点——《樱岛》。”

    ……

    ……

八、最后的愿望

    当手放在被空调吹得冰凉的木门上面的时候,陆明愿动作一顿,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位小姐,有什么疑惑吗?”

    男人的声音从屋内响起,打断了她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疑惑。

    她推门而入。

    会议室里只有苛烈一人。

    他坐在长桌另一头的椅子上,一身西装,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正用那双细长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她。

    “是刚才的介绍有哪里不清楚吗?”

    “苛先生讲得很清楚了。我来是因为……同伴的剧本忘记拿了。”

    她走到了刚才李媛坐着的地方,却并未看见那本应该遗忘在这里的小册子。

    “在我这里。”

    苛烈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桌子上。他站起身来,双指搭在册子的边缘,身体一点点向她倾斜,同时将那册子一点点推向她。

    白织灯落在苛烈身上,他落在桌面上的浓墨阴影则一寸寸逼近陆明愿。职业习惯,陆明愿下意识微微后退,与眼前这个男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而她这时候才发现这位苛先生的手掌大得惊人,手指极长且骨节粗大,给人一种似乎可以轻易用单手抓起一颗西瓜的错觉。

    而当那只手翻腕的时候,她清晰地看见那手掌上遍布着老茧。

    这种手,要么属于钢琴家,亦或者是……

    陆明愿心头微微发凉。

    ……屠夫。

    “陆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苛烈断了她心头莫名涌现的感觉,微笑问道。

    “苛先生……”她沉吟着,“你是专业演员吗?”

    “哈哈哈……看来陆小姐对那个‘指认演员’的小游戏倒是很乐在其中。”

    他顿时仰头笑了起来。他平时总是佝偻着腰背,可这么一笑起来,双肩顿时向外打开,整个人的骨架似乎凭空暴涨了足足一圈,竟然给人一种整个房间都装不下他的感觉。

    当然,那只是陆明愿的错觉。

    很快,他又弯下腰,低着头,抿嘴笑着。依旧是那副笑不露齿的优雅姿态。

    “不过这可不是‘侦探游戏’,你应该在‘演出过程’中寻找专业演员才对。找我可没用,毕竟我并不在你们这场演出中。”

    “苛先生不参加演出吗?”她问。

    苛烈没有回答。他坐了下来,手指有力地“咚咚”敲了敲桌面,指着桌子上的资料。这才说道:

    “我还有下一批观众的资料要审阅。你们这一场,我就不参加了。”

    “还有下一批?没想到这个即兴戏剧这么多人参与。”

    “这种类型的演出其实很早就有了,但确实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苛烈双瞳微光流转,“陆小姐对即兴戏剧很感兴趣吗?我以为你只是陪着来试一试而已。”

    不待陆明愿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便主动解释道:“我猜的——因为陆小姐你的报名表是第二批才加进来的,而且介绍人写的是李媛李小姐对吧。所以我想,你应该也是‘新人’。”

    “确实。即兴戏剧我也是第一次接触。了解了之后,发觉挺有趣的。”陆明愿坦然说道,“我听说,这种活动其实有着一定的‘心理治疗能力’。”

    这本来也是她会来参与这个即兴戏剧的另一个原因。

    “哈哈哈,用‘治疗’二字就实在是太夸张了。不过这确实也是‘即兴戏剧’突然流行起来的原因——”

    说到这里,苛烈忽然一顿,露出神秘的笑容。

    这位苛先生似乎很喜欢卖关子,陆明愿很配合地问道:“是什么原因?”

    “日常生活中,每个人其实都是戴着‘面具’,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苛先生忽然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副金丝细框方形眼镜,戴在了脸上。

    “这是社会环境的逼迫,但更多还是人类的天性——伪装是一种自我防御的方式,同样也是一种攻击方式。在现代社会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陆明愿不置可否。

    “但是戴着‘面具’久了,总是会累的,总是会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苛先生沉着声音,缓缓而谈。这个男人身上自有一股魅力,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自信,很容易就可以让旁人相信他。

    “‘即兴戏剧’就是这么一个方式——大家在舞台上可以尽情扮演‘自己’,而不会被别人诟病。”

    “扮演自己?”

    “当你在舞台上,无论你演出的是‘谁’,那一刻,你就是那个‘谁’——那可不就是扮演自己吗。当然了……前提是你的‘自我暗示’‘自我认同’要足够强。”

    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

    陆明愿还要再追问,忽然发现苛烈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后,并且流露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她下意识回头,却只看见紧闭的门。

    一秒钟之后,木门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

    门把手重重撞在墙上,发出“砰”得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会议室都在瑟瑟发抖。

    而在这之前,一名高挑的女性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她身着白色无袖柔软轻纱材质的上衣,露出白皙而匀称的双臂,下身则是一件灰色的短裙,两条裸腿被黑色的过膝长袜保护得严严实实。这本该是有些大胆和热辣的打扮,但穿上来者的身上却不会让人产生半点非分之想,反而只会觉得发冷。

    来者正是那位颜值惊人,但性格冷漠的长发女性。

    之前已经互相做过自我介绍,陆明愿记得这位女生的名字。

    很特别的姓,很特别的名。

    “秋——”

    她正要打招呼,却留意到对方的手不知为何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五年探员的经验瞬间爆发警铃,炸响在她的心中——

    那是强烈的威胁。来自于身前的陌生女性。

    毛骨悚然,她立刻一个后侧,并且将手伸到了怀中,待她脚掌彻底落地之时,她的手已经握住了警视厅派发的警用甩棍。

    接下来她只需要按下手柄上的开关,卡子抬起,棍子内部的强力弹簧会把前两节弹出,瞬间形成一根60CM的警棍。

    作为警视厅闻名的钢铁之花,她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但是在她按下按钮之前,她的后背蓦然爬起一股寒意,令她如坠冰窟,浑身一僵。

    下一瞬间,一道阴影已经覆盖了她的视野。

    是那名女生,速度快的骇人,呼吸之间便越过三米的距离,迫在她身前。

    这一刹那,两人漆黑的长发眼前交织飞舞,那双冷若冰霜的瞳眸中不带一丝感情。

    这种眼神,她似乎在哪里也见识过——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她脑海中出现的却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随后就是一阵剧痛从心口爆发。

    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被刺了——她的心脏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刺了。

    稳,准,狠。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从她心脏口拔刀的动作,一点颤抖和恐惧也没有——

    对方决然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鲜血“扑哧”一声激射而出,温度从体内迅速流逝,她重重倒向桌面。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见对方冷冷吐出了一句话——

    “也不是你。”

    语气毫无感情。

    也?

    不是谁?

    下一秒,她终于完全陷入了黑暗。

    ……

    ……

    白色闪光在余光中乍现。

    叶洛从沉思中惊醒。

    莫名的凉意涌上心头,他忽然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咔擦——”

    而直到这时候,那紧随在闪电之后的雷声才姗姗来迟,从天际滚落到他耳中。

    大雨也在同一时间,轰然落下,将天地之间瞬间吞没,嘈杂的声音立刻灌入耳中。

    夏秋交际的季节,雨也来得格外猛烈。

    叶洛站起身来,将书桌旁正在雨滴飘飞的窗关上。

    “下这么大雨,不知道明愿的即兴戏剧是否顺利。”

    不知为何,望着窗外阴霾灰暗的天空,叶洛忽然想起了陆明愿。

    或许是因为这天色总让他想起灰鲲和心愿吧?

    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落在书桌一旁的黑伞上。

    伞中自然已经没有了心愿,但是却储存着她送给他的礼物——

    那是一颗鹌鹑蛋般大小的灰色圆形宝石,镶嵌在了伞柄之上。

    那是一颗并不完整的“求生之心”,是心愿在回归陆明愿体内之前,留给他的。

    也多亏了这个东西,他才可以摆脱瘫痪。

    忽然。

    身后书房毫无预警地被人打开。

    少女幽魂般立在门外漆黑的走廊中。

    “洛洛,我饿了。”

    面无表情地说出如此亲昵话语的当然就是苏见樱。

    自从许下那个骇人听闻的愿望之后,她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或者该说是——换上了一张“面具”。

    原本可爱而明媚的样子,变得冷若冰霜。

    但若果只是表情和性格发生变化,并没有什么关系,真正棘手的是她的……愿望。

    “我想要吃手掌。给我一只手掌吃。”

    毫无理由地,她所许下的愿望开始与“手掌”挂钩……“想要吃”“想要玩”。简直就像是收集人体器官的屠夫——而且只收集“手掌”。

    更没有道理的是,【系统】也将这些愿望照单全收,但奇怪的是这些愿望并未顺着愿望的序号累积下去,而是保持了原本的序号,只是更新了愿望内容。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更新——】

    【愿望No.7的愿望内容发生变动——当前为:“想要洛洛给我一只手掌吃掉。”】

    【请玩家在10秒钟之内实现少女愿望。】

    【开始倒数——10,9……】

    系统的声音尽职地在叶洛耳中响起。

    不用你倒数,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不就是一只手掌,早就准备好了。

    叶洛拉开抽屉,拿出一包食品塑料袋,撕拉一声撕开来,抽出一只——鸡爪,递给了她。

    “这是鸡爪。”

    少女盯着鸡爪。

    叶洛道:“你也可以叫它凤爪。”

    少女不说话,抬起头,看向了叶洛。目光中没有表情,但似乎流露出了不满。

    “无论是鸡爪,凤爪,还是人爪……总之都是手掌。”

    少女继续沉默,只是用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而且道理都是相通的——以形补形。”叶洛补充道。

    “……有道理。”

    她终于点头。随后接过鸡爪子,面无表情地吃完。

    叶洛暗自松了口气。

    “愿望”这种东西,说到底重点是让要当事人满意——这是“拥抱”的那个愿望提醒叶洛的。

    那么,重点就不在完成“愿望内容”,而在于让少女满足。

    叶洛在面对之前那个“想要洛洛给我一只手掌”的愿望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他撕下一张白纸,迅速地折了一只小熊,然后“残忍”地将手掌扯了下来,递给了少女。

    少女虽然沉默了好久,但最后还是勉强认可了这只“手掌”,郑重其事地放进了袖子里。

    “洛洛——”

    叶洛正在思索,少女忽然开了口。

    他看向她,讶然地发现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居然泛起了绯红,并且有冷汗在额头渗出。

    发生了什么变化,竟然会让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女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

    怪异还是愿望?

    却听见她冷冷吐出一个字:

    “水——”

    “水?”

    然后是两个字:

    “——好辣。”

    ……

    ……

    “你不是觉得辣吗?”

    “辣——”

    对话发生在晚饭后的七点半。

    这期间,叶洛又完成了见樱的几个愿望,照例是与“手”有关的。有些虽然刁钻,但总之都是被他糊弄过去了。

    而在这过程中,叶洛也发现了。

    少女虽然性格变了个人,眼睛也变得一片漆黑,怪吓人的。

    但是就心智年龄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依旧是那个小孩子性格。

    这种有些悚然的外表和呆萌的性格,反而有些反差萌。

    而叶洛作为职业哥哥,一向很擅长对付小孩子。

    “辣,你还吃?”坐在一旁,叶洛问。

    少女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正在认认真真地对付着鸡爪。听到问话,转过一张红彤彤的脸来,用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叶洛。一本正经地说道:

    “辣——但是好吃。而且——”

    “而且?”

    “——也没有这么辣。”

    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先停止像小狗一样吐舌头比较有说服力。

    叶洛哑然失笑。

    果然没有人可以拒绝泡椒凤爪。

    “看来今晚要出去补充点存货才行。”

    他看着那空空如也的食品袋。

    少女却摇摇头。

    她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鸡骨头,用纸巾擦了擦手。

    “洛洛——”

    一听到她说出这两个字,叶洛的精神顿时紧绷了。

    却发现她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波动起来。那冰块也似的眼眸,在这一刻竟然像水一般,泛起了涟漪。

    “你和她们说的一样——很好。”

    “折纸熊爪很可爱。”

    “凤爪也很好吃。”

    “我很开心。但是,我的时间已经到了。”

    “所以——”

    说着话,少女双目中荡漾起眷恋和不舍,叶洛的心却没来由地一直往下坠。

    就听见她说道:

    “——可以请你杀死我吗?”

    ……

    ……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形成——】

    【愿望No.8形成:“想要洛洛杀了我。”】

    【请玩家在10秒钟之内实现少女愿望。】

    【开始倒数——10,9……】

    ……

    ……

九、崩溃的局面

    窗外大雨如幕。

    窗内人影摇曳。

    黑发少年抬起右手,伸直食指与中指,拇指向上翘起,其余两根指头蜷缩着。

    叶洛比出了“手枪”的动作。

    枪口对准沙发上的少女。

    “砰。”

    口中模拟着开枪时候的声音。他开了枪。

    “啊……我死了。”

    少女捂着心脏,向后一仰,她倒在了沙发上。

    长发流淌,裙摆铺开。

    她双目紧闭,面带微笑。

    这样的一幕,可爱而温馨,似乎只是兄妹之间亲昵的打闹。

    就像只是在演戏。

    但叶洛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无。

    他深呼吸着,就像是在咽下一团荆棘,口腔中泛起的尽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知许久。

    “死”去的少女缓缓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她抬起头,重新恢复黑白分明的双瞳中流露出一抹茫然。

    “洛洛……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人格,望着叶洛的眼神中又流露出之前的依恋和爱慕。

    那“死”掉的,似乎只是她的人格。

    但那真的只是“人格”吗?

    窗外大雨倾盆,雷鸣在天际回荡,酥酥麻麻的声音在脑海中蔓延开来。

    与“黑色”见樱相处的短暂时光,在心中闪回。

    “见樱。刚才的那个‘见樱’呢?”他问道。

    少女歪着头,眼神中流露出惘然,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叶洛瞳孔却在一瞬间得缩小了。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什么极度不祥的东西。

    “你的手……”

    “手?”

    少女抬起左手。那是一只纤柔而白皙的手,只是在那之上,却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以她中指的指尖为起点,顺着手指的骨架贯穿了整个手掌,一直蔓延到手腕的地方,戛然而止。两只手都是如此。

    “奇怪,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少女用力揉了揉,又用桌上的湿纸巾轻轻擦拭,却根本擦不干净,甚至连墨水都不曾化开,简直就像是纹上去的。

    看着那细线,叶洛的瞳孔略微颤抖。

    他知道这细线不是墨水,更不是纹身。

    他见过那细线。

    那种线,无论是谁,只要见识过一次,就决然不会忘记。他更是如此。

    但他从未在平常状态下看见过。

    他只有在进入【离析术】状态后,才有可能看见。

    看见,然后用刀之类的利刃顺着那条线切开,就可以将相应的物品或者怪异,切成灰黑色的齑粉。

    无论是那是多么坚硬的物品,无论那是多么强悍的怪异,一旦沿着那条线斩开,就必然会“死”。

    在“生死”之间,万物平等。

    所以叫做【死线】。

    而这样的死线,却出现在了苏见樱的双手之上,出现在一个“活人”的身上。

    这毫无道理的一幕,只有一个可能性——

    她,正在【异化】。

    正在变成怪异。

    叶洛闭上了眼睛。

    良久,重新睁开眼睛。

    凝视着疑惑的少女,他问出了一个非常关键,同时也非常致命的问题:

    “见樱,那些愿望,都是你一个人的愿望吗?”

    “不是哦。”

    少女摇摇头,笑颜如花。

    “是‘我们’的愿望。”

    ……

    ……

    八点过后的客厅里。

    少女已经回房睡觉,叶洛独自一人在客厅中。

    坐在沙发上,他已经有了决断。

    打开合拢的掌心。

    一本小巧的,但是沉甸甸的笔记本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那是道具【日记本】,里面收集了太多人的回忆,已经远比当初要沉重许多。

    厄运粒子在他指尖流出,水一般投入这厚重的笔记本中。

    无形的力量在客厅中回荡,捕捉着那一闪而逝的灵魂碎片,将其以文字的形态呈现在纸张之上。

    这一次捕捉的速度,远比《猫鼠游戏》中要来得慢。

    不知许久,才开始有墨水在空白横线上勾勒起文字。但不知为何,那笔墨并不清晰,断断续续,并且带着潮湿,似乎是笔尖染上了水渍。

    叶洛的指尖轻轻放在了纸张之上。

    下一瞬之间,他坠入了回忆之中

    ……

    ……

    一片漆黑中。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包裹在什么厚重柔软的东西里,身体蜷缩着,一点力气也无。

    他从未有过这种无力的感觉,连呼吸都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做到。脆弱得简直就像是一个婴儿。

    又或许,在这回忆中,他本就是婴儿。

    很快,漆黑褪去。

    出现在眼中的是一片灿烂的星空。

    但紧接着,他移动着,那星空又变成了晴朗的天空。

    那是艺术画一般的苍穹。

    湛蓝的天空,棉花糖一般的云朵。

    月亮与太阳同时高悬于天空,又大又圆,分别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似乎伸手就可以碰到。

    这离奇梦幻的画面,只让他觉得是不是看见了幻象。

    而当他的视野不知为何模模糊糊,影影绰绰,仿佛没有信号的电视机的时候,眼前这一切就更像是一场梦了。

    是梦吗?这次日记本所捕捉到的记忆碎片,竟然是一场梦吗?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放在了什么柔软的垫子上。

    有谁在他身旁低声啜泣。不知何为,那啜泣声十分压抑,似乎生怕被谁听见。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一旁催促,那啜泣的声音便渐渐远离。

    这一刻,他竟然有一种全世界都在离他而去的感觉。

    慌乱涌上心头,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个哭泣的女人,却在抬起手的一刻,终于发现了什么——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手,也不是拳头。

    手和拳头,都应该有指头。

    可他没有。

    他的两只手都没有手指头,光秃秃的,孤零零的。

    仿佛被人砍掉了树枝的树干。

    ……

    ……

    睁眼。

    叶洛从回忆中醒来。

    “天生残疾……吗?”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见樱”会提出那些与“手掌”有关的愿望。

    在刚才的回忆之中,他——或者该说是“她”——竟然是天生残疾,没有双手。

    想要拥有健全的手,这就是“她”的愿望,或者该说是——执念。

    那执念凝结着破碎的灵魂,寄居在见樱的体内,通过她的口和身体,向叶洛许愿——我想要拥有“手掌”。

    而“她”也确实是已经实现愿望了,但不是由叶洛完成的。实际上,在进入苏见樱体内的时候,“她”就已经拥有了完整的双手。至于后面向叶洛许下的愿望,不过是“锦上添花”。所以愿望的序号才会并未增加,而是保持不变。

    如此说来……

    他或许是“灯神”,但是对于那些“执念”而言,苏见樱才是真正的“神灯”。

    不。

    叶洛摇摇头。

    少女不仅是“神灯”,更加是“愿望箱”。

    在她的体内,寄存着那些“执念”和他们的愿望。

    “可是为什么呢?”

    他望向窗外,黑暗之中,树影摇曳。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叶洛漆黑的瞳眸。

    “为什么是苏见樱?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些‘执念’都找上她?”

    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死线】会出现在苏见樱的身上?

    完成愿望,执念消散,少女反而进入了【异化】的状态。这不符合《厄诡游戏》消除怪异的原则。

    而且叶洛从未见过这种【异化】,致命弱点的【死线】竟然直接浮现在肉体上。

    这根本就是将雪花放在阳光之下。

    简直就像是……

    “……像是在邀请我立刻用离析术斩了她。”

    叶洛缓缓坐直了身体。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系统】。”

    ……

    ……

    “前辈,前辈——”

    遥远而闪烁的声音,渐渐逼近并且变得清晰。

    “你说什么?”

    陆明愿看向坐在身旁的李媛。观众席的第三排,黯淡无光,她看不清李媛的脸,只听见声音。

    “前辈,我说——许愿。”

    李媛吐出来的词语令她呼吸微窒。

    “刚才苛先生说的‘YES-AND’的规则,很像是什么‘许愿机制’。”李媛靠近了她的耳侧,小声说道,以免声音会干扰到舞台上正在排练的演员们。

    “YES-AND”规则是刚才苛烈在会议室中向众人讲解《樱岛》这一主题时候,所提出来的“舞台规则”。

    这规则很简单,YES就是要先肯定对方的话,不要说NO,而AND就是指在认同对方话语的基础上,再继续表演。两个单词合起来就是指,在“即兴舞台”上,演员必须要肯定其他演员说出来的话,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演出。

    “这不是很像什么‘许愿机制’吗?”李媛指着舞台上的演出。

    舞台上,灯光下。

    一位演员正坐在椅子上。

    他举起空空如也的两只手,一边做出“挡雨”的动作,一边说道:“哎呀,下雨了。要找个地方躲雨才行。”

    旁边的一名女生虽然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接话道:“啊,是啊。要不然我们去那颗樱花树下躲一下吧。”

    女生指着的方向是舞台中央的一刻巨大的道具樱花树。

    “那个女生肯定不是专业演员。”李媛猜测道,“她的反应太慢了。”

    “有可能。”

    陆明愿的心思却依旧放在李媛刚才所说的话上。

    “李媛,你刚才说得那个‘许愿机制’是指什么?”

    李媛解释道:“就是‘YES-AND’这个规则,迫使上台的演员必须要承认其他演员所说出来的话,这不是很像一个人许愿,另一个人就必须要答应吗?”

    “确实……”

    陆明愿勉强认同,“但你怎么会联想到‘愿望’上去的?”

    “苛烈先生说过了,《樱岛》的主题就是‘最后的愿望’嘛。”李媛举了举手中写着《剧本》二字的小册子。

    “不过,这个观点也不是我说的,而是那位说的。”

    李媛指了指前方坐在第一排的女性。

    陆明愿她们坐在第三排,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背影。

    但只是看着那背影,陆明愿的心脏却莫名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刺痛,口腔中没来由地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一股寒意更是顺着脊椎直接蔓延到头顶。

    “她是谁——?”她的声音已经有些不对劲。

    李媛没有听出来,“秋——”

    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只因为那名女性忽然站起身来,一个跨步走到了舞台之上。

    “噢噢,开始‘乱入’了!”

    李媛说的“乱入”是“即兴舞台”的另一个规则,是指台下的“观众”在没有被“演员”邀请,却主动进入了“舞台”之上。

    如果在其他戏剧中,这当然就是捣乱。但是在“即兴舞台”上,这却是被允许,甚至是被鼓励的。但这是对于已经很有经验的演员而言,对于他们这些新手,“乱入”无疑是只会添加演员的慌乱。

    台上的其他演员明显呆住了,而那长发女性在站立在舞台上之后,却也是一言不发。

    李媛看不见那女性的表情,只能猜测道:“是突然紧张忘词了吗?”

    “不——”陆明愿的心脏却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我也觉得……她的性格那么冷,不像是会紧张的人。”

    李媛点点头,她却没有看见陆明愿那骤然苍白的脸。

    陆明愿盯着那背对着她们站在舞台上的女人,不祥的预感的渐渐升起。

    这时候,冷场了半晌,终于有人站了起来。

    那是一名中年妇女,双手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裤子,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陆明愿记得她。那是一位带着七岁儿子一起来参加戏剧的母亲。陆明愿对她有印象是因为这位母亲说过来参加这个戏剧的原因——想要让儿子不再那么自闭。

    她记得这位母亲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有着对陌生人的腼腆,对儿子的深深担心,还有对戏剧效果的期待。所有的这一切,勾勒出了一个非常传统的母亲的形象——而这种普遍的形象,却是陆明愿无数次渴望过的。

    “该说什么好……”

    方红本是脑子一热,就站起身来。但站起来,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想好应该说什么台词。

    老实说,她的性格其实并不怎么外向,恰巧相反,她其实是一个相当腼腆的人,更没有参加过什么戏剧。这次之所以来参加这个即兴戏剧的目的非常纯粹——让她那有些自闭内向的小儿子可以通过这个活动打开心扉。

    她的儿子已经七岁了,其他的男孩子在这个年纪活泼得简直就像是小老虎,可是她的儿子却沉默寡言得像是得了病。她真的很担心,儿子会不会患上什么抑郁症,虽然老公说那种病都是“瞎扯的无病呻吟”,不让她带孩子去医院。

    但她还是带着儿子偷偷去了,诊断结果虽然是好的,但医生也建议她多带孩子出去走走。

    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

    “对啊……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

    方红回过神来,余光瞟到台下正在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儿子,内心的忐忑渐渐消了下去。

    现在不正是给儿子做榜样的机会吗?

    方红深吸气,看向那一言不发的年轻女人,鼓足勇气开口说道:“这位小姐,下雨了,你不一起躲一躲雨吗?”

    “躲雨。”女人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但是,你不觉得我的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吗?”

    拿着什么?

    她一愣,看向那女人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蜷缩着小指和无名指,大拇指竖起——

    那是……

    “手枪?手枪是什么意思?”

    女人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不觉得,会拿着手枪的,应该是杀人狂魔吗?”

    杀人狂魔……什么意思?

    这词语太过离奇,反而让她无法露出愕然的神情。其他人亦是如此的表现,呆呆地看着两人。

    她只是茫然地呆立在原地,但被对方那深沉而漠然的眼神凝望着,下意识地就要点头。

    却听见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道慌张的声音——

    “不要应声!”

    但已经太迟了,她已经点下了头。

    然后,她就看见身前的女人,抬起了“手枪”,对准了她的胸口。

    “什么——”

    “砰!”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舞台上,剧痛随着胸口的血肉一同炸开。

    她无力地后退,撞倒了椅子,然后重重撞向地面。

    嗡嗡作响的大脑中,其他人的尖叫声在回荡着,生机随着身体的温度一同快速流去,她却无暇顾及这些了。她只想看着自己的儿子。

    却看见,那女人正调转枪口,朝向了自己的儿子。

    “跑——快跑——”

    她无力地在内心疯狂尖叫。

    “砰。”

    血肉横飞。

    ……

    ……

十、扭曲的规则

    李媛感觉自己坠入了一场没有道理的噩梦。

    她蜷缩在摆放在观众厅后门旁边的道具箱中,身体止不住得在发抖。

    头顶那纸质的盖子根本无法阻止外面浓郁的血腥味挤进来,疯狂涌入她的鼻息间。

    一片漆黑中,她的胃部一直在抽筋。

    她想吐。

    但一想到刚才在舞台之上所上演的血腥画面,脑海中的恐惧就强烈地翻涌起来,让她根本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世界怎么会有那种人?

    她以为只会在电影中,才能够看见那种“杀人狂魔”。

    抬枪,按下扳机,杀人。

    无论是男女老少,毫不犹豫,一枪毙命。

    呼吸之间,舞台上所有的人都被她杀死。

    但真正可怕的不是她的枪法,而是她的眼神——

    李媛看得分明,那个女人的眼神,平静如镜湖,鲜血溅射到了她的脸上,她擦也不擦,似乎那只是雨水。

    李媛科班出生,当然是知道“反社会人格”,但她以为她这辈子只会在课本中遇见那些罪大恶极、毫无人性的罪犯。

    那个女人的那种眼神明明白白地透露着,她根本就没有把人类放在眼中。

    似乎在她看来,她所杀死的那些人,不过是动物。

    不。连动物都不如,屠夫杀死动物尚且会眼神波动。

    那个女人的眼睛却瞬也不顺。

    那根本就是看着纸屑和垃圾的眼神。

    似乎杀死他们,和清理垃圾没什么区别。

    即使那个母亲在临死之前用微弱的声音哀求着,可是那个女人还是杀死了那已经吓傻了的小男孩。

    “那个男孩才7岁啊!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怨,也不该找上一个才7岁的男孩。”

    李媛咬住了牙。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愤怒。

    却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异响。

    李媛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被发现了吗?

    她已做好准备殊死一搏,却听见那个女人开了口:“又是你。”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竟然是陆明愿的声音,蕴含着强烈的愤怒。

    李媛登时有些热泪盈眶。太好了,前辈还活着!

    她抑制住立刻跳出箱子的冲动,掏出钥匙想要将箱子戳出一个小洞,以便看向外面。

    却愕然地发现,纸壁上面已经有一个小洞了。

    “什么时候……”

    抚摸着这些洞口,似乎也是由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破的。

    在这危机万分的时刻,她莫名一阵眩晕,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同样的漆黑,同样的血腥,同样的恐怖溢满了身心,钥匙摩擦纸壁的声音窸窸窣窣……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神游的时候!

    她随意选了个洞口,小心翼翼地看向外面。

    因为观众席是阶梯式的,所以位于最后一排的李媛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两人。

    两人正分别立在舞台的两侧。

    之间横陈着数十具尸体,鲜血肆意流淌。

    舞台灯照耀在上面,反射着炫目的光芒。

    这样血腥而残酷的一幕,竟然让她有一种坐在椅子上观看戏剧的错觉。

    “为什么——同样的话语我已经解释过4次了。”女人淡淡道,“为了出去。”

    什么“4次”?

    什么“出去”?

    陆明愿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大量失血让她开始头晕眼花。女人的话让她觉得迷茫。

    这个女人刚才用手比作“枪”,并且用这把枪,干脆利落地杀死了几乎所有人。

    这固然是匪夷所思的一幕,但陆明愿很快就意识到了——她又一次遭遇了【怪异】。

    同时,她也在躲避子弹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可以用手指发出真实的子弹。

    因为那个“许愿机制”——当他人承认演员所说的话的时候,无论那是多么荒诞而不可思议的话,也必然会成真。

    所以,这个姓秋的女人说她有手枪,那么她就有了手枪。说她是“杀人狂魔”,那么她就拥有了杀人狂魔一般的特质和能力。

    这就是“即兴舞台”的规则。而他们所有人就是被困在这样荒诞而离奇的舞台之中。

    而对方所说的“出去”——

    “‘出去’——指得当然就是脱离这个舞台。我说得对吗?”陆明愿盯着那个女人。

    “完全正确。”

    “但是难道你杀光所有人,就可以出去吗?”陆明愿咬牙问道。

    她摇头:“并不能,但是却可以‘重启舞台’。”

    “重启”这两个字让陆明愿格外敏感,再结合刚才的“4次”,她倏然想到了什么。

    女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率先点头:“果然,你这一次也猜出来了。”

    “这一次……”陆明愿头晕目眩,“这么说,还有上一次,上上次,和上上上次。”

    “上上次,你在一开始就被我杀死了。”

    陆明愿呼吸一窒,“为什么。”

    “为了找到,并且杀死那名‘专业演员’——这就是出去的规则。”女人道。

    “规则——这是谁定的规则。”

    “我不知道谁是规则制定者。但是这些在《剧本》里已经全部写好了。”

    女人用“枪口”指了指地上被鲜血浸湿的小册子——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

    陆明愿当然也看过,“YES-AND”规则也是来自这一本册子,足以说明其中所蕴含的神奇效力。

    但是她却根本没有在里面看见有关于“出去”的规则,更没有看见杀人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规则。

    “当然是暗示。书中的原话是‘如果指认专业演员成功,那么游戏就可以结束’。”

    “这就是你的‘指认’吗?”陆明愿指着倒在观众席上男孩的尸体。他睁大的眼睛里,溢满了临死之前的恐惧。

    “如果字面意思的‘指认’可以发挥作用,我当然不会采取这种措施。”看着那具尸体,女人眼神毫无波动。

    “那你怎么知道,这样的方式就可以指认成功!”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已经出去过了——”女人平静地说道,“在十年前。”

    陆明愿愕然地看着她。

    “十年前的今天,我来参加我父亲负责参演的即兴演出,却遭遇了被困死在演出厅的恐怖经历。同样的规则,同样的舞台,最后以我的父亲被人打死,然后所有人得救为结局。”

    女人淡淡说道,“所以——我很清楚规则。”

    ……

    ……

十一、过去的碎片

    十年前。

    秋青橙十二岁。

    “青橙,我不知道你对戏剧有没有兴趣,我想——”

    “没有。”

    她漠然地打断了中年男人的声音。

    “啊,哈哈……我想也是。”

    男人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衣角。

    “秋明云,你大中午把我约在公园里,要跟我说得就是这些吗?”

    她从秋千上站起来。

    头顶树冠的阴影零碎地落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青橙,我知道你……”

    男人坐在并排的另一个秋千上,老旧的皮鞋不安地在脚下的沙地上摩擦着,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知道我?

    这种笑容只会让她怒上心头,而他的话更是如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她早就沸腾怒火。少女低喝道:

    “你知道什么?”

    男人愕然。

    “我问——你知道什么?”她盯着他质问道。

    “我知道——”男人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秋千两侧的金属链条,讷讷道,“青橙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你不知道。”少女努力抑制住不让内心的怒火在脸上表现出来,“你也没有资格知道!你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和妈妈,丢下一堆卖房子也还不起的烂赌账!你现在说你知道我?”

    “我……”

    男人舔着干枯的嘴唇,头顶灼热的太阳下,他一张消瘦的脸上全是汗水,不合身的西装被汗水打湿,紧紧贴着衣服。但他还是努力露出笑容:

    “我知道我以前是个混蛋,但我现在——”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那些人怎么上门来讨帐的吗?你知道他们会给我们所有亲戚朋友打威胁电话吗?你知道他们会用鸽子尸体砸碎玻璃扔进屋里吗?你知道他们会反复在深更半夜用力敲打家门吗?”

    她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小公园中。

    “我……你……”

    男人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反复用胳膊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他心中充满了愧疚与痛苦,甚至不敢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

    半晌,才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一沓钱,有一百,有五十,还有十块和硬币,捧在手里递给了她。

    “做什么?”

    少女冷冷道。

    “渴了吗?这么热的天气,说这么多话,一定渴了吧。”男人又露出那种讨好而又卑微的笑容,“去买点好喝的饮料吧……现在爸爸有钱了,可以买——”

    “闭嘴!不准说出那两个字。”

    她近乎尖叫地大声喊道。

    “我没有爸爸!”

    “对,对……”男人忙送不迭地收回了手,“好好。我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少女用力地喘着气。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内心只有愤怒和失望,但随着她将心中所有的话都吐出来,那些情绪也渐渐平息,剩下来的只有厌恶和仇恨。

    但她不会哭,更不会歇斯底里——这些类似的事情,她还有她的母亲,早就已经在过去的六年中经历过太次了。她冷冷道:

    “你走吧。”

    男人沉默着,终于开了口:

    “……青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过去的事情我一辈子都还不起。我也不会逃避我的责任,是我犯下的错,我一定会弥补。所以,我也不奢求你会原谅我。”

    说到这里,男人抬起了头,“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已经改变了,真得改变了。我找到了一个正经工作。是一份‘即兴戏剧’,成为一名演员了。”

    “演员诶!”男人咧嘴露出笑容,“青橙,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最想要当演——”

    “够了。”她打断了他,“如果你不走,那就我走。”

    男人狼狈地住了嘴。

    “走走,我现在就走。呃,走之前我想说……其实我工作的剧团,下个月初就有一场‘即兴戏剧’,你如果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他将宣传单放在秋千的坐板上,三步一回头,终于还是在少女冷漠眼神的逼迫下,离开了公园。

    男人离开后,少女久久呆立在原地,双手紧握又松开。她的情绪并没有她面上表现得那么轻松自如。

    “我才不会上当……我才不会上当……”

    她红着眼眶,喃喃自语。

    “说什么已经改变了——”

    她一把抓起那张宣传单,猛地撕成了碎片。

    “现在说不觉得已经太迟了吗!”

    ……

    ……

    “虽然那个男人做了很多对不起我和妈妈的事情。我也不认为那种男人会是我的父亲。”

    秋青橙淡淡道,“但他名义上依旧是我的‘父亲’,而且又在上一轮的‘即兴舞台’中救了我。我理应帮他报仇,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陆明愿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不想倒在地上。她知道,她即使站立着,也不可能对抗眼前这名“杀人狂魔”,更别说瘫软在地上。

    但是她的腹部早就中了一枪,鲜血一直在流淌,她已经无法再保持站立。若不是因为“那个人”的身影一直在她脑海中伫立着,如同一种精神力量鼓舞着她,她现在其实已经晕死过去了。

    在半个月前的《灰鲲事件》中,叶洛四肢都被搅成了肉末,可依旧保持思考。她现在不过是被打烂了腹部的右侧,又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她答应了“心愿”,她要做出改变。

    陆明愿咬着牙想到。

    但两人谈话到了这个程度,陆明愿的这份坚持也不是白费。她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毫无疑问。

    这是一场【怪异】事情。

    她现在所在的剧场,就类似于当初的《花鸟市场》。只不过在《花鸟市场》中所上演的是“灰鲲事件”,而这个剧场上演的则是“即兴戏剧”。

    而根据女人所说,他们这些人全都被困死在了这个剧场之中,无法逃离,除非找到并且打死那名“专业演员”——而这个方法则是她根据“十年前”的经历所提出来的。

    在十年前,曾经发生了和如今同样的【怪异】事件。而逃脱的方式,就是她当时作为“专业演员”的父亲死去,结束了一切。

    这也是秋青橙为什么要利用“YES-AND”规则,将自己武装成手持手枪的杀人狂魔——因为这样可以更加高效且安全地杀死所有人。

    但是——

    “但是我不理解……现在你岂不是已经杀死了所有人,这里面一定有着‘专业演员’,为什么戏剧还未结束?而且——又为什么会发生‘重启’?”

    ……

    ……

十二、重启的规则

    陆明愿根据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可以清楚地观察出来,他们这些不幸卷进这次“即兴戏剧”的近二十个人中,全都是普通人。

    学生或者白领,稚童或者成年男人——

    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对抗秋青橙。

    如果她只是拥有“手枪”,陆明愿还有信心可以制服秋青橙。毕竟手持凶器的歹徒,她在工作中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但那“手枪”说是“手枪”,却远比手枪要可怕得多。

    不用上膛,也没有子弹限制。只需要口中模拟“砰”的枪声,就可以开枪。威力远比一般警用手枪要强悍,却连后坐力都没有。

    这些特质,让那手枪几乎变成了全自动步枪。

    如果说对方所拥有的仅限于此,那么对方也不过就是拿到了武器的普通人。陆明愿或许觉得自己还可以通过在黑暗中偷袭来拼死一搏。

    但对方已经通过“YES-AND”规则,成为了“杀人狂魔”。

    而且还是那种脑袋极其冷静的“杀人狂魔”——

    杀人如麻,枪法精准。最重要的是,冷静到了极点。

    在杀戮上演的最开端——

    秋青橙踏上舞台,开枪打死方红之后,眼睛瞬也不顺,立刻调转枪头对准了那男孩。

    看见这一幕的陆明愿立刻冲向女人,却发现那枪口下一秒就对准了她。她心跳骤停,这才明白,看似杀人无忌的秋青橙不过是用那个男孩做诱饵,真正的目的是打死她——这个剧场中唯一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警员。

    秋青橙明明占据了完全的上风,可是依旧如此谨慎小心。

    这份冷静简直令人绝望。

    而在陆明愿看来,这份“冷静”并不来自于“杀人狂魔”这个角色,而是来自于秋青橙她自己。

    秋青橙格外冷静的特质,再加上“杀人狂魔”这个角色设定,形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屠杀人类的怪物。

    这种怪物,要杀死手无寸铁的他们,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而这剧院又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剧场,一个演出厅,一个会议室,再加上一个储物间,不用十分钟就可以逛一圈。更何况,他们“一直”都被困死在了这座剧院中,无法打开大门。就算躲起来,迟早也会打死。

    “你肯定已经杀死了其他人,包括那名不知道是谁的‘专业演员’。那么为什么‘戏剧’还没有结束?”陆明愿已经气若游丝,依旧强撑着双眼。

    秋青橙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凝视着她,眼神微微波动,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你快死了,可还在坚持——所以我才愿意每一次都和你分享这些信息。”

    “这一次我也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发现这一次的‘重启’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除你脑海中的记忆——你在我开枪之前,就已经发出了警告,这应该不只是作为‘警探’的直觉。”

    秋青橙似乎也意识到了她马上就要死去,语速渐渐快了起来。

    “我不能通过杀死所有人来实现杀死‘专业演员’,是因为一个规则——‘出戏’。”

    陆明愿虽然精神已经恍惚,但是在听见“出戏”的时候,还是立刻想起了在会议室中,苛烈所说的话——

    演员绝对不能出戏,一旦出戏,这场戏剧就废了。

    “这句话同样写在《剧本》中,也是一项‘游戏规则’。这项规则意味着,如果演员出戏,这次演出就结束了。这个时候再指认出那名‘专业演员’已经无效了。而很可惜,我们并不都是专业演员,即使是专业演员,也不可能在看见人真得死在舞台上,还保持演员的姿态。”

    陆明愿明白了秋青橙的意思——

    每一次戏剧,秋青橙最多只能杀死一个人。因为当她在舞台上杀死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人就会因为恐惧而出戏,从而终止这场演出。

    她刚才说她已经解释过了四次,意味着她最多已经查看过了4个人的身份。

    现在陆明愿已经了解了大部分的规则,但还是无法理解最重要的东西——

    “重启又是什么……”

    她气若游丝地问道。

    “重启,意味着一切回到原点——回到我们推开大门,进入会议室的那一刻。只有这样,‘出戏’的状态才会被刷新,舞台才会再次上演。”

    “原来如此……”

    陆明愿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原来又是……循环。

    我从循环中被哥哥所拯救,现在又再次坠入循环之中。

    这难道不是一种命运吗?

    名为【命运】的神明,要求我一定要解决这一出荒诞戏剧。因为这就是我许愿希望可以得到拯救所要付出来的代价……

    她忽然很想笑,但是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的身下是一片血泊,视野之中是一片漆黑混杂着影影憧憧。她好冷,又好痛苦。只想就这么睡去,无力去思考,更无法看向秋青橙。

    因此,她也就无法看见秋青橙此刻脸上的表情。

    “但是要实现重启这个‘愿望’或者说‘诅咒’,是有代价的——”

    秋青橙的瞳孔微微颤抖,似乎就连此刻身为“杀人狂魔”的她都也觉得接下来的话是十分令人作呕的。

    “所有人——包括你,当然也包括我——”

    她看向那倒在地上已经彻底死去的女人。

    “全部都死去。”

    ……

    ……

    李媛一直躲在箱子里面在听着。从开头听到结尾,当然也听到了秋青橙问出的那个问题——

    重启是诅咒还是愿望?

    当然是诅咒。

    只有全员死去,才能重启舞台,才能消除“出戏”的状态。

    这简直就像是什么游戏重度患者想出来的游戏规则——游戏角色全部死完,才会回档,并且消除负面状态。

    这对于游戏而言简直太合理了。合理到令人作呕。

    不,不对,这岂不本来就是一场“游戏”吗?

    某位恶魔,将他们放在这个剧场里,只是为了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而即使他们死去了,也不会解脱。只是会永远困在这剧场之中,一次又一次地经历那份绝望。

    而这对于祂,只不过是一场消遣的游戏。

    “哇——”

    李媛再也受不了了,她爬出箱子,用力干呕起来。

    她当然听见了那脚步声,也看见了站在她身前的双脚。

    但是当李媛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见秋青橙用枪口指着她的额头的时候,她心中却一点愤怒和害怕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悲哀和绝望,以及……怜悯。

    在这场“戏剧”之中,真正痛苦的并不是他们这些被一遍遍打死的角色,而是眼前这位不知为何一直在“重启”之中保持着记忆的侩子手。

    而李媛也明白了为什么秋青橙一定要变成“杀人狂魔”——

    要一遍遍杀死所有人——包括自己,如果不是变态至极又麻木至极的“杀人狂魔”,早就已经在杀戮中彻底崩溃了。

    ……

    ……

十三、最后的心跳

    “砰。”

    轻启双唇,秋青橙面无表情地开了枪。

    空气中并没有出现子弹的轨迹和火药的味道,但李媛的脑袋却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砸在身后的箱子上。仰着面软软地倒了下来的时候,她的眉心已经打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洞。

    秋青橙正要转身离去,却不禁眼神一凝。

    李媛临死前的表情让她停住了脚步,那双失去高光的瞳孔中充斥了恐惧和愕然。

    人在面对死亡难免会产生恐惧,但秋青橙却并不认为李媛所恐惧的事情是“死亡”,因为那双眼中的愕然赫然是在她开枪之后才出现的。李媛似乎在生死之间,看见了什么无比绝望而又吊诡的事情,那是比死亡还要令其惊怖的事情。

    “那会是什么?”

    黑暗中。

    秋青橙凝视着李媛,她睁大的、无神的眼睛,似乎试图传达出什么信息。

    片刻后,秋青橙转过了身。

    “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的计划绝对没有问题,只要这样一层层地扫荡下去,迟早会让我找到那名‘专业演员’,打破这个剧场。”

    一顿,秋青橙转身,抬眸看向天花板,双瞳冰冷地反射着舞台光。她像是对自己说,更像是对某个未知存在说话:

    “你别想把我困死在这里,除非——你亲自下到舞台与我对决,否则你就等着我将你的所有好戏都砸个稀烂!”

    是的,这就是她的目的。

    那个未知存在搭建出这么一出舞台,无非就是想要将他们困死在这剧场之中,看着他们在绝望和痛苦中挣扎。

    而她秋青橙无论面对任何血腥与恐惧,都绝不会动摇,绝不会露出半点负面情绪,她只会保持绝对的冷静和冷漠,严格地执行她的计划,直到将整个舞台彻底掀开。

    她绝对不会让那名幕后凶手感受到半点看戏的享受。

    她要当那一根“刺”,让那名真正的侩子手,感觉到如鲠在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算制造再多的杀戮,承受再多的痛苦,她也绝对不会退缩。

    “20个人,我已经检验了至少4个人的身份,接下来最多再经历十多次,就会彻底结束这一切。现在,我已经将我的计划完完全全地告诉了你,这就是我的阳谋。你要么就试着来阻止我,要么就——”

    左手撩起额前染血的发丝,右手举起,枪口对准太阳穴。

    秋青橙冷道:

    “下一场舞台,再见。”

    砰。

    鲜血四溅。

    尸体重重倒地。

    良久。

    空无一人,倒满尸体的剧场中,却忽然响起了掌声。

    “啪,啪,啪……”

    这掌声有力而又热情,回荡在这充满了血腥味的剧场中,仿佛是一名观众正为一场好戏的落幕而欢欣热烈地鼓掌。

    “好戏——确实是好戏。”

    伴随着掌声响起的是一道声音,闪闪烁烁,仿佛从另一个遥远的空间中传来,因为信号问题而时断时续。

    但是与那声音内容不清不楚所相反的是,那声音语调中所传达出来的恶意、贪婪与嘲弄,却是如此淋漓尽致。仅仅是听见这声音,就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身受重伤,倒于深夜旷野,被黑暗中的野兽窥探。

    “剧本好,演员好,演技好。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台词,台词错了。嗬——”

    那声音忽而愉悦一笑,笑声尖锐而又粗糙,如同锈烂的尖爪在黑板上刮蹭,让人头皮发麻。

    “小青橙,你要再见的不是‘下一场舞台’,而是——‘下一幕剧情’。”

    ……

    ……

    “青橙,青橙。”

    遥远而闪烁的声音,在她的耳中渐渐清晰。

    秋青橙倏然“醒”来。

    “这里是——?”

    宿醉般的痛苦骤然袭来。

    她不禁低头按住了太阳穴,那里涌起一阵刺痛混杂着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脑子里钻出来,让她几乎要痛叫出声。

    但多年来坚韧的性格让她只是微微闷哼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我没事。”

    坐在椅子上深吸气几次后,她振作了精神。抬起头来,眉头微皱,眼神冷冷地扫过身旁男生放在她肩头的手。

    吕洛立刻抬起了手,“对不起,我只有点担心你。”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两次。”

    她漠然地侧了侧身子。

    “抱歉,抱歉。是我一时心急忘记规则了。”

    吕洛双手合十,眼睛中带着真挚的歉意。他有着大且明亮的眼睛,太阳晒出来的健康肌肤,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最引人瞩目的却是他的笑容。那是十分阳光且灿烂的笑容,一览无余地将他开朗热情的性格展现出来,无论是谁看见那种笑容,都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即使被她冷言冷语,可是他依旧笑得像个大男孩。

    虽然名字中都有一个“洛”字,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她身旁的男生都是与叶洛是截然不同的,再准确点说,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等等——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莫名想到叶洛?

    秋青橙忽然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抛去,看向前方。

    亮堂的灯光下,高瘦的中年男人正在前面讲解着什么。

    “……所谓的即兴戏剧……也就是说没有剧本,没有排练……一切都是即兴发挥……”

    她默默听着,眼神扫过放在膝盖上的白色小册子。脑海忽然浮现起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前,她那位失踪多久的父亲,突然出现在她身前,邀请她参加一场即兴戏剧的演出。

    她虽然当场断然拒绝,但之后还是出于好奇之心去到了现场,却不料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恐怖戏剧之中。

    在这场戏剧之中,自相残杀是戏剧主题,绝望与痛苦是戏剧笑料。观众不是他们,而是某位幕后凶手。

    最后,所有的一切,以他父亲自曝“专业演员”的身份,被人活活打死,而结束。

    这十年来,她雷打不动会在每个月的这一天,参加一场即兴戏剧,只是为了找到当年那个剧场——那个杀死了她父亲的剧场。

    这一次的即兴戏剧,会是她所想要抵达的那个舞台吗?

    她抬起眼睛,审视地扫过周围——

    如果是的话,在这10多个人中,那名“专业演员”又会是谁?

    等等……

    她忽然微微侧眸,感觉到了什么微妙之处。

    10多个人……这个数字,有哪里不对劲。

    “好了。”

    苛烈倏然用力鼓掌。

    响亮的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所有的规则我都已经讲清楚了,实在有什么不懂……大家按照《剧本》说的来做就可以了。”

    他放下笔,双手一摊。

    “接下来,大家可以拿着剧本先去舞台排练了。切记一点——”

    身穿西服的男人用视线扫过众人,抿嘴一笑。

    “遵守规则,享受舞台。”

    ……

    ……

    “洛仔,快点快点,下一轮十环就要开始啦!”

    熙攘的人群中,少女灿烂地笑着,欢乐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好,就来。”

    左手黑伞,右手冷饮,炙热的正午阳光下,叶洛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连续坐了两次十环过山车——这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这里是南城著名的云霄游乐园,占地面积高达2000多亩,游乐设施近乎百项。是南城各项娱乐设施排行榜的第一位,同样也是叶洛绝对不要来榜单的第一位。

    因为这里几乎聚集了叶洛所厌恶的所有东西——海量的人,喧闹的声音,无尽的排队,还有毫无意义的惊险项目。

    叶洛宁愿面对怪异,也不想来这里遭罪。

    但偏偏少女许下了愿望——

    “洛仔,我想要你带我去游乐场。”

    是的。能逼迫叶洛离家来到这里的,当然只有《游戏任务》。

    今天是9月18号,距离游戏任务发布已经过去了10天。

    在这10天内,叶洛与苏见樱朝夕相伴,在实现少女各种愿望的过程中,已经渐渐摸清楚了更多的规则。

    其中最重要的是,苏见樱身上的两种状态。

    一种状态就是叶洛最初见到她时候的样子,性格单纯安静,对他有着毫无理由的信赖与依恋。在这个状态下,少女所许下的愿望都是非常家常的事项,例如盖被子,盛饭,说早安之类。

    但是一旦苏见樱说出“拥抱”这一愿望,就会陷入短暂的沉睡,在醒来之后,她的双眼会变成纯黑,性格也会变得迥然不同,许出来的愿望则会变得诡异和恐怖,往往与人体器官相关。到目前为止,叶洛已经经历了手掌、脚掌、前臂、后臂、小腿、大腿。

    好在这个状态并不会持续太久,当少女就会提出“杀死我”这个愿望,就会结束“黑色见樱”的状态,重回“日常见樱”的状态。

    叶洛猜测,在“黑色见樱”的状态下,少女的肉体已经被其他人的灵魂所占据,她所提出来的愿望也是与这些灵魂生前的执念有关。

    根据他在【日记本】中所捕捉的多个记忆碎片来看,这些灵魂在生前都是残疾人,他们许下的愿望也往往是与他们所失去的器官有关系。

    但是也并不都是那么容易猜测,这一轮的执念就十分古怪,叶洛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发现她所缺失的是什么器官。

    只因为少女在变成“黑色”之后,所提出来的愿望实在是太过平常。

    一共两个愿望。

    一个愿望是带她来到游乐园。

    另一个愿望则是在游乐园中畅玩各种高难度的游乐设施,如大摆锤、海盗船、跳楼机之类的。

    如果愿望仅限于此,叶洛并不会觉得有多么麻烦,大不了任由少女去疯玩,他则可以端杯冷饮坐在太阳伞下面乘凉。

    但偏偏,在说出第二个愿望的时候,少女似乎看出了他想要偷懒的想法,立刻又补充了一句:

    “洛仔你要和我一起玩才行——否则就是男朋友失职了哦。”

    少女在说出“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和试探。

    这一轮的“黑色见樱”的性格似乎格外大胆活泼。“洛仔”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就不说了,“男朋友”三个字也不只是口头上说一说这么简单。在这一路上,少女亲昵的表现是真得把他当作男朋友来看待了。

    挽手,抱臂,搂腰……着实让回避型人格的叶洛有些狼狈。

    ……

    ……

    “想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想着怎么样才可以让这座游乐园现在就倒闭。”

    太阳伞下,叶洛双目无神地望着外面。大地被正午的太阳蒸出热气,让他的视线都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那可不行,洛仔你还要实现我的愿望呢。”

    嘻嘻笑着,见樱贴着他的身体坐下。

    一旁明明有空的位置,她非要和他挤在一张椅子上,不过叶洛已经懒得再说了,因为少女的回答永远只会有一句话——

    “恋爱中的情侣就是这样的哦。”

    只谈过一次不怎么成功恋爱的叶洛似乎没有什么资格去反驳这一句话。

    “好啦,好啦。休息够了,我们就出发吧!”见樱撒娇道。

    “大中午,大太阳。”

    “大中午人才少,不用排那么久的队伍了。大不了我们去玩过水上项目嘛。而且……”

    一顿,少女低下头,眼神流露出黯然,“我的时间有限呀。”

    那眼神令叶洛蓦然触动。他知道少女所说的时间并不是指游乐园的时间,而是指“她”的时间。

    “黑色见樱”只能保持一天的状态,一天之后,那灵魂就会随着愿望的完成而消散。

    就像只有一天生命,朝生暮死的蜉蝣。

    好吧,好吧……

    叶洛无声叹了口气。

    ……因为这也是“愿望”,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走吧。”

    一口饮尽杯中的冷饮,他站起身来正要出发,却发觉少女的表情有些莫名。

    他想要看个究竟,却发现少女有些掩饰地低下头去,只是仍然没有遮住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小狐狸一样的表情,她似乎……在笑?

    他抓住少女的双肩,靠近了她,这才看见她眼神中哪里有悲伤,那荡漾的情绪分明尽是笑意。

    少女大概也明白自己彻底暴露了,干脆再不掩饰,直接畅快地笑了起来。

    “见樱……”

    叶洛现在哪里还会不明白,她眼中的黯然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好啦,好啦。洛仔你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见樱露出撒娇的表情,冰凉的双手拉着他的胳膊,向前走去。

    “走吧,走吧,我们去玩海盗船!”

    他哑然失笑,无可奈何地跟在身后。

    而任由少女抱着胳膊的叶洛却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习惯了少女这些过于亲昵的举动。

    而这正是少女在这十天来一步一步实现的。

    或许正如叶洛之前所想,这场《恋爱游戏》真正的“攻略者”和“攻略对象”,其实并没有那么清晰分明。

    ……

    ……

    灼目的阳光下,巨大的水池中波涛汹涌。

    可以承载三十人的巨大海盗船轻而易举地撞碎了迎面而来的巨浪,一直向上飞,直到与水面形成几乎六十度的角度,倏然定格,留足时间让船员们发出惊叫,这才又快速落下,再一次与水面发生亲密接触,乍起漫天飞舞的浪花。

    水花飞溅,尖叫连连。

    “好——爽呀!”

    随着海盗船一起扬起的是见樱如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与那被海盗船劈开的千千万万颗水滴一同挥洒在耀眼的阳光下。

    而坐在一旁的叶洛则是一脸面无表情地双手紧紧握住保护栏杆,任由水浪一阵阵打在脸上的塑料头套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直到五分钟后,两人下了海盗船,见樱的脸上还挂着兴奋的潮红。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脚步,双眼爆发出一阵光彩。

    “洛仔,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我拒绝。”

    “我还没说呢。就算你是我的男朋友,也不能剥夺我说话的权利。”少女不满道。

    “没问题。但提前说好,我对于重复做两次海盗船可没有什么兴趣。现在,你还有什么‘好点子’吗?”

    “唔……洛仔,你欺负人。”

    少女鼓起脸颊。

    “说我欺负人的苏见樱同学应该先看看自己——”

    叶洛指着她的脸还有头发,“可是全都被打湿了,再玩一次是想要洗澡吗?”

    “没办法嘛……那个头套我又戴不了。”

    “这可怪不了别人,谁叫你头上戴着这个面具——”

    话语戛然而止。

    在话语脱口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违和感,潮水一般冲入叶洛心间。

    这个面具……

    停下脚步,盯着露出疑惑神情的少女,他的瞳孔一点点缩小。

    ……对啊,为什么?

    见樱没有办法戴工作人员发的防水头套是因为她的头上一直戴着那个狐狸面具。这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完全忘记了“狐狸面具”的存在?

    不仅是狐狸面具,她身上的衣服,还有她脖子上一直围着的那条黑色围巾,他竟然全都忘记了。

    最直观的证据是,在查找少女身份的过程中,竟然根本没有考虑从少女身上的这些穿着入手去考虑。而这分明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才对。

    但与其说是忘记了,不如说是……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那些东西——面具,围巾,衣服——似乎与少女的肉体融为一体,就只就像是变成了她的器官,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忽视了。

    等等,器官……就像器官……

    这在心中无意之间发出的一句比喻,让叶洛感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有什么无比重要的事实,已经展露出了冰山一角,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却已经足以将事实的残酷展露出来。

    他虽然还没有弄清楚真相的内容,但是却已经凭借直觉感受到了其中的冷酷血腥与沉重。

    就如同当初看见《花鸟市场》的时候,虽然还没有真正了解仪式,但他已经品尝到了其中的绝望和扭曲。

    但那会是什么?

    ……

    ……

    少女忽然响起来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洛仔你看,我们的照片诶!”

    叶洛回过神来,姑且将那份如鲠在喉的不安压了下去,看向她。

    少女指着挂在柜台后面高台处的显示器,里面正在播放着工作人员抓拍的游乐照片。最中间那块大屏幕放的就是叶洛与见樱——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万千飞溅水珠中,长发少女振臂高呼,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而坐在一旁的黑发少年则是截然相反,满是水花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仿佛是在遭受着古代的水牢酷刑。

    “虽然表情截然不同,但却格外相配。这么有趣的情侣照,保留一张吧!”

    身穿白底内衬黑色小披肩的前台短发小姐露出热情的笑容。

    “洛仔,她说我们相配诶!”

    见樱露出笑容,“咱们保留一张吧!”

    “她们看谁都相配。”

    虽然这么说,但是叶洛还是乖乖掏了钱。

    “嘀嘀嘀”响个不停的打印机旁,见樱一脸期待地看着白色相纸缓缓吐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我看到洛仔你的脸了。果然很搞笑诶!”

    少女咯咯笑着。

    “多谢你的夸奖。”

    叶洛没好气道。

    说话间,他的眼神却蓦然一凝。

    继而猛然上前一步,抢在见樱身前,挡住她的视线,快速地伸出手去,将那照片抓在手中。

    “洛仔?”

    少女的声音带着疑惑。

    “嗯,没事。只是打印错误,照片报废了。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柜台问问。”

    叶洛若无其事地说道,转身向柜台走去。

    “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打印机出了问题,照片打印不出来。”叶洛将照片展示给她,“不过我不需要重新打印了,就这样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柯知雨露出愕然的神情,“等等……”

    “出了什么情况?”一旁的杜娟好奇地问道,“是刚才那对颜值超高的情侣的照片出了问题?”

    “嗯。说是打印出了问题。我本来想再打一次的,结果就走了。我真得还蛮喜欢那张照片的,可惜了。”她露出惋惜的神情。

    “不过还是要检测一下是不是打印机出了问题。”

    说话间,她又打印了一次。

    只是当她走到打印机旁,取出照片的时候,却并不禁呆住了。

    那照片中,竟然只有一个人——那名黑发少年,却少了女方。

    但这明显不是那种打印错误,因为在照片中,海盗船、水花、天空都保留着,唯独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就像是幽灵一般被抹去了。

    幽灵?

    想到少女那绝美不似人类的容貌,柯知雨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在这时候,在她身旁的另一台打印机嘀嘀嘀响着,表示也完成了照片的打印。那是杜娟打印的。

    她有些害怕地将那照片拿了出来,却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一次打印出来的照片赫然是正常的。

    男女双方都在照片之中。

    她将两张照片给杜娟看了,杜娟也啧啧称奇。

    两人一番讨论,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打印机的款式。给那对情侣打印照片的打印机有些款式过时了,而另一套却是最新一代,拥有各种先进功能,甚至还内置有内部联网功能,十分强大。

    ……

    ……

    接下来的时光几乎都是在急速的坠落与上升中度过的。

    炽热的阳光,飞溅的水花,迎面扑来的狂风,旋转不休的视野,还有让人耳膜发胀的一阵阵尖叫声。

    到了最后,就算是素质远超常人的叶洛也有些撑不住了。身体上倒没什么,只是精神上简直如同连续释放了数十次的离析术。

    可是见樱却是依旧是活力满满、兴致勃勃,拉着他的手在一个个娱乐项目中窜来窜去,边跑边笑,仿佛燃烧的太阳,似乎永远不会疲惫,永远光芒万丈。

    但就算太阳也有落日的时候。

    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虽然少女大有晚饭也不吃了,干脆就这么继续玩下去的念头,却被叶洛一个爆栗给打消了,乖乖地跟着他前往休息区。

    只是她并没有这么简单就安静下来,前往餐厅的一路上依旧跃跃欲试,似乎时刻准备逃走的样子。

    就算到了餐厅,坐在落地玻璃旁的座位上,眼神依旧止不住地往远处伫立在的十环上瞟。

    “好好吃饭。”

    叶洛抽出筷子,敲了敲少女的脑袋。

    “喔。”

    见樱这才收回眼神,乖乖地接过筷子,低头对付碗里面的面条。

    而当少女从长袖中探出一双手的时候,叶洛的眼神很难不落在她的双手之上——

    那是一双肌肤白皙的纤细双手。

    却有两道漆黑如墨的细线,从她的指尖开始,如毒蛇一般向袖子里蔓延。

    叶洛知道,这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细线,已经自她指尖延伸到了肩头的位置,而他也知道,这细线不仅出现在她的双臂,更是出现在了她的双腿上,同样是从脚趾开始蔓延,一直探到大腿根部。

    四条细线,分别出现在少女的四肢上,就像是一樽完美瓷器上的四条裂纹。

    这些细线是只有“非生命存在”才会拥有的“死线”。

    死线是随着“黑色见樱”的每一次消失而出现在少女的身上——

    愿望为“手掌”的灵魂消散,于是双手便出现了死线,愿望为“小腿”的灵魂消散,于是小腿处便出现了死线。

    如今,四肢都已经被死线侵占,接下来……当这一轮的“黑色见樱”也消失,新的死线会出现在哪里?

    叶洛凝视着身前正在专心致志对付着面条的少女,瞳孔微微颤抖着。

    “怎么啦洛仔?”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少女抬起头,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没什么。”

    叶洛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只是他的内心其实并没有他面上表现得如此平静。

    少女身体上“死线”的出现,在他看来并不源自于其他怪异,正是因为【系统】。

    【系统】将少女送到他家门口,让他实现她的一个个愿望,从而释放一根根“死线”。

    这简直就像是把暂时休眠的炸弹送给拆弹专家,一点点拆除引线,直到彻底“杀死”炸弹。

    毫无疑问,在【系统】看来,苏见樱就是那只休眠的炸弹,或者说是潜在的“怪异”。

    【系统】释放伟力暂停了少女异化的过程,然后形成任务交给了叶洛,而【系统】的潜台词则是非常清楚了——

    “完成少女的愿望,当所有愿望都实现的那一刻,叶洛你就用离析术将彻底异化的少女斩成齑粉。”

    如果真是如此,除了要防止那只隐匿在黑暗中的怪异,这次的任务当然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只要遵循着游戏进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一切。

    “但是……”

    叶洛眼帘微垂,漆黑的瞳仁中波光流转,“……我实在是不喜欢别人教我做事情。”

    是的。

    如果叶洛是这么听话的“玩家”,当初就会直接遵循【系统】的暗示,一刀切开“心愿”,直接中断【仪式】,又何必在之后自讨苦吃。

    ……

    ……

    “去玩啦!”

    放下筷子,少女欢呼一声就要站起身来,却被叶洛提前伸手按住肩头压了下来。

    “我吃完了哦,干干净净的,没有浪费食物。”

    像是怕叶洛不相信,少女还翻过碗面给他看。

    “我又不是你老爸……”

    叶洛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吐槽。

    “那当然,洛仔你是我的男朋友嘛!想要当我的爸爸,必须要辞掉男朋友这份有前途的职业才行呢。”

    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洛仔,你要怎么选?”

    “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叶洛捏着眉心,“如果一定要选,那还是男朋友比较靠谱。”

    “嘻嘻,我就知道洛仔你舍不得我们的情侣身份。”

    见樱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只是不想和你变成父女身份……我叫住你,是想给你这个。”

    叶洛脸色一正,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粉色流苏的发束放在桌面。

    少女顿时一怔。

    “发束,我刚刚买水的时候顺便买的。你的头发这么长,玩得时候,还是绑起来比较方便吧。”一边说着,叶洛拆开了包装袋,却听见她似乎说了什么。

    “……太晚了。”

    “什么?”

    叶洛抬头。

    “没,没什么……”少女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她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说太晚了——今天都快结束了,你才买给我。”

    “那不要了?”

    “要——当然要。这可是洛仔第一次送礼物给我。”

    “那就坐进去点,我来帮你绑。”

    叶洛坐到少女那一侧。

    见樱背过他,他双手抚起她的发丝开始编起来,一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但接下来就变得十分熟练了。

    “洛仔你很熟手嘛,没少给女生绑头发吧?”

    见樱有些酸酸的声音传来。

    “如果你是指妹妹的话,那确实是。”

    叶洛平静地回应道。

    “妹妹啊……”

    不知为何,少女喟叹着。

    继而就是一阵无言。

    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游园的白天时间正式结束,餐厅中的人渐渐变少。

    转眼就过了六点,太阳只剩下一缕余晖,天色暗淡,游园中和餐厅内同时亮起了灯。

    “洛仔,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可不想当你的妹妹。”

    忽然,少女轻声说道。

    “嗯,我的妹妹也够多了。”

    叶洛没有询问“她们”是谁。

    “我想当的是你的恋人。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恋人。”

    少女又说,声音郑重其事。

    叶洛静静听着。

    “但是我想当你的恋人也是有私心的……”

    少女的声音变得有些犹豫。

    “与你‘失去’的器官有关系是吗?”叶洛问。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从鼻腔中滚落一个“嗯”。

    “那就没关系了。”

    叶洛一边抓住一份发丝温柔地绕过另一份,一边说道,“这也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嗯……是我的愿望。”

    少女微微沉默,忽然略提高了音量,“洛仔,你不问我吗?”

    “你指什么?”

    “我们的事情——身份,愿望,怪物,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所有的一切,你不想知道吗?”

    这还是见樱第一次主动提及这些,原来她竟然全然知晓自己的处境。

    但是叶洛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说道:

    “还好。不过你们并不想说,不是吗?”

    “是的。但不仅是因为不想说,更加是……不能说。”

    “那就可以了,不用勉强。”

    “洛仔,你——”

    她的声音蓦然停住,像是哽咽,“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怨恨。”

    “怨恨什么?”

    “我们——擅自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让你处于这种险境。你有理由恨我们的。”

    少女蓦然转过身来,眼眶泛红。

    “那你可就说错了。所谓的险境是要威胁到‘生命’才算得上是。”

    叶洛微微一笑。

    “而我——可是【不死】的。”

    ……

    ……

    “洛仔,我们先去玩旋转木马,然后你记得七点十五要提醒我。”

    通向游乐区的大路上,少女一边大步向前走着,一边低头看着地图。

    “记得什么?”

    叶洛紧紧跟在身后,以免她栽个大跟头。

    “摩天轮呀!这可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终极任务,其他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开胃菜啦。”

    少女举起右手,指着远方。

    黑暗中,那里正有一樽巨大的摩天轮,坐落在游园的后山上。

    “可有可无……那我们为什么白天的时候不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着电视喝着甜牛奶。”

    “因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那些都只是开胃菜的嘛。”

    少女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灿烂的笑靥在她脸上绽放。

    自从餐厅出来后,她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格外活泼的样子,似乎全完忘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叶洛也没有询问,似乎也忘了刚才少女的话语。

    日沉月升,时间在欢声笑语中很快就过去了。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转眼就到了约定的时间。

    叶洛与见樱走在前往摩天轮的地方。

    “哎,这些小儿科,果然是不过瘾。”

    少女第三次叹了口气。

    “和十环相比当然是小儿科。”叶洛道。

    两人在旋转木马后,又连续玩了旋转咖啡杯等一系列的游乐项目。每一次排队的时候,少女都是一脸期待和兴奋,可是从设施上下来之后就变成了一脸失望。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

    “十环当然是刺激的……但是旋转木马也应该很刺激才对的——对于恋人而言。”

    “你是指什么?”

    “这些不都是恋人的必备项目吗?难道洛仔你以前没有和你的前任来过这里吗?”少女诧异道。

    “……”

    各种意义上的原因,让叶洛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没关系啦。我们还有最终大杀器——摩天轮。这可不是前面那些小儿科了。”

    少女对着前方不到百米距离的摩天轮张开双臂,脸上毫不吝惜地露出对摩天轮的赞美之情。

    但是叶洛的眼神却有些波动。

    前方就是摩天轮所坐落山丘顶部的上山台阶,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启动了,按理来说应当是人潮涌动才对。

    可为什么,人流都在与他们前进的反方向涌动?

    很快,两人就知道了原因。

    “抱歉,因为特别原因,我们需要对摩天轮进行检修。”

    入口处,服务员小姐一脸歉意地说道。

    “那就没办法了。”

    叶洛正要离开,却发现见樱呆立在了原地,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悲伤的表情。

    就像是期待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小女孩,却在周末前一晚被父母告之因为工作原因取消了出游计划。

    她的表情又委屈又难过。

    少女到底是因为什么,会如此期待登上摩天轮?

    “见樱,我们去玩别的项目吧。”

    “是的,游乐园夜场的其他游乐设施也是十分有趣的。”

    服务员也在一旁说道。

    “可是……”见樱红着眼眶,“摩天轮是不一样的,他们说恋人来这间游乐园一定会玩摩天轮的。”

    看到少女这幅神情,服务员小姐似乎也有些慌乱,连忙说道:“今天您可以先去游乐园的其他游乐设施,其中也有恋人项目的,像是旋转咖啡杯、旋转木马等等,也是很适合情侣之间的。”

    “没用的……我们已经试过那些项目了,全都没用。”

    见樱的声音已然哽咽。

    服务员小姐显然不明白见樱所说的“没用”是指什么,只能有些狼狈地说道:“呃……如果您一定要登摩天轮的话,您们可以等明天——”

    叶洛听见服务员小姐说出前半句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妙,想要阻止,却已经太迟。

    果不其然,见樱听见服务员小姐的话,脸上的表情更加委屈难过。

    “明天……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说话间,两行泪水已经从她眼中流出。

    “呃……抱歉,这位客人,实在是对不起。”

    服务小姐只能手足无措地看向叶洛。

    叶洛却叹了口气,伸出手去,两指扣起,弹在见樱的额头,“好了,别欺负人家了。别人也没有这个权利控制的摩天轮的开关。”

    “不试试怎么知道嘛。”

    见樱捂着额头,脸上那副委屈的表情霎时间消散,小声嘀咕道,“洛仔你是不是我男朋友,一点都不向着我。”

    服务员小姐呆立在原地,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见樱的假眼泪给骗了。

    叶洛转过身来,看向服务员,“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需要检修吗?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检修才对的吧。”

    “是突发情况。据说是什么东西卡住了,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即使问题解决了,今天也不会开启了,为了客人的安全问题,我们还需要进行较长时间的调试。”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其实过会七点四五分左右会有烟花项目,这里会是很优质的观景地点。”

    叶洛仰头看着身前的小山丘,游乐园的其他地方都是平地,这里确实是很适合观赏烟花的地方。

    “怎么样?”他看向见樱。

    “其实,烟花也是很适合恋人的元素。”服务员小姐补充道。

    少女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好吧……”

    ……

    ……

    “好耶!”

    一览无余的游园夜景前,少女兴奋地凭栏高呼。

    宽敞的平台上孤灯两三盏,两侧是高耸的山墙,上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身后拐个弯就是摩天轮的检票口,而前方则是一览无余的开敞。

    这山丘平台虽然距离地面不过六层楼的高度,但是因为位于游乐园的尾端,所以抬眼望去已经足以将整座游乐园的夜景都尽收眼底。

    游乐园的灯光是极为绚烂而丰富的,路上两侧暖色的灯光,游乐设施运转起来时候勾勒出的七彩流光,还有散落在大地各处的装饰灯,尽数倒映在见樱瞳中,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光泽。

    叶洛站在她右侧,看着被这光芒照耀得流光溢彩的少女。

    她刚才还一脸失落,在看见这一幕后,脸上已经变得只有兴奋和期待。

    “刚才是谁说还不如再去玩一次旋转木马的?”叶洛打趣道。

    少女立刻板着脸:“洛仔不要跟我说话。我还在生气呢。”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都不向着我说话,明明我都那么伤心了。”

    “那不是假的吗?”

    “是假的……但是假伤心也是伤心。这个时候,专业的男朋友就应该全心全意为女朋友说话才对。所以我现在生气了。”

    说到最后,少女鼓起了脸颊。

    只是那流淌着灯火的眼瞳中分明都是笑意。

    叶洛识趣地没有拆穿,而是接着话说道:“这个时候专业的男朋友应该怎么做?”

    “应该——这样。”

    少女牵过叶洛的手,放在了她腰间。

    叶洛的手指微微蜷缩,但终究没有收回手来。他再不懂恋爱这种事情,却也知道什么是禁忌。

    更何况,他其实早就不再抵触这种亲昵的行为了。

    但少女也并没有她看起来那么大胆,在做出这个动作后,她虽然一句也没有说,但是耳朵分明已经绯红得似乎可以滴下血来。

    叶洛忍不住微微一笑。而见樱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声,似乎努力在维持生气的样子,却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随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望着远方。

    直到夜色越来越沉。

    “洛仔,其实我没有生气。”

    少女忽然说道,“但我确实是有点伤心。”

    叶洛看向她。

    夜空吹来,发丝飞舞,少女眼帘微垂,睫毛颤抖。

    “我很开心能够来到你的身边,和你成为恋人,所以我也是真得很想和你一起坐摩天轮,因为——”

    砰。

    倏然炸响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声音。

    那是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升上天空,在星空之下绽放开来的。

    伴随着游园各处遥遥传来的欢乐叫声,五光十色霎时间渲染了天空,也挥洒在少女身上。

    将她身上那蓝红相间的宫装点亮,让她几乎也融化在了这烟花之中。

    少女看着天空,脸上带着怔怔的神情。

    这一刻,她的眼神波动着,其中涌动着的情绪如此复杂,触动,悲伤,遗憾,但最后都化作了喜悦。

    叶洛屏息看着。

    这是多么令人动容的一幕,那点亮夜空的烟花固然灿烂,但是少女眼中流淌着的情绪更加绚烂美丽。

    烟火表演渐渐到了高潮,纷乱的星火与星辉交织在一起,并且渐渐掩盖了那清冷的星光,将天空的黑暗尽数驱散。

    这时候少女忽然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

    “洛仔,我很想乘坐摩天轮,是因为他们说恋人都会来坐摩天轮。”

    这本是稀松平常的话,但叶洛的心脏却猛地一跳,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他想要开口阻止少女继续说下去,却看见她眼中的哀求——哀求他让她把话说下去。他只好闭上了嘴。

    “洛仔,之前在餐厅的时候我也和你说过,我想和你成为恋人是有私心的。我想和你来坐摩天轮也是一样的,也是抱着那个私心。因为他们都说——甜蜜的恋人在一起,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心跳加速。”

    心跳加速?

    叶洛瞳孔微缩。他明白了。

    少女为什么要来游乐园参与这些刺激项目,她是在追求“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早该猜测到的,既然关于四肢的愿望都已经出现过了,那么这一轮的愿望就应该轮到内脏了才对。

    是的,这一轮少女的“愿望器官”就是——

    心脏。

    少女接着说道:“坐摩天轮也是一样。他们都说恋人在摩天轮里,会发生许多心跳加速的事情。所以,我才会这么期待摩天轮。”

    所以她在会在得知无法乘坐摩天轮的时候,这么悲伤。

    “但是,我刚才突然发现,其实什么项目并没有关系,坐不坐摩天轮也无所谓。因为——”

    少女捂住了自己心口,脸色绯红,“刚才和你在一起,我的心跳的速度已经很快了。那怦怦直跳的心跳声,简直比这烟花炸开时候的声音还要响亮。现在也是一样……”

    她牵过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

    “洛仔,你有听见吗,我的心跳声。那是非常满足的心跳声。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现在是多么喜悦和满足。我的心愿已经全部实现了,所以——”

    叶洛的瞳孔颤抖着,他知道少女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也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

    “所以,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了。”

    少女笑靥如花。

    “洛仔,可以请你杀了我吗。”

    ……

    ……

十四、血腥的舞台

    “不对劲。”

    幽暗的剧场内。

    观众席的第一排,身前舞台的暖黄色灯光打在陆明愿的脸上。

    凝视着舞台上正在排练的众人,昏暗的光芒下,她神情凝沉。

    “什么?”

    坐在身侧的李媛流看着前辈,露出茫然。

    陆明愿用指尖点了点放在膝盖上的剧本,再次强调道:“这个剧本不对劲。”

    “前辈觉得哪里不对劲?”

    “剧情——‘女主角诱导男主角杀死自己’,你不觉得这个剧情不对劲吗?”

    “会吗?我觉得还好。这里面不是给出了理由吗——”

    李媛指着《剧本》,“‘女主角被恶灵缠身,在临死之前想要见一面前世有因缘的男主角,但是如果女主角不死,就会释放出恐怖的恶灵杀死男主角。而因为既定的规则,能够杀死女主角的只有男主角,所以女主角只能诱导男主角杀死她’。”

    她抬起头,“这个剧情虽然有些老套和狗血,不过也是合理的吧。”

    合理?如果是他的话,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合理的剧情吧?

    黑暗中,陆明愿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没理由地闪过叶洛的脸。

    她继续说道:“合理与否且不提,问题是为什么我们会选择这个《剧本》?我们只是第一次演出,又有小孩,又有老人,为什么会选择这么高难度的剧本?”

    “这个剧本不是我们选择的。”李媛解释道,“前辈你是后面才到的,这个剧本是那位苛烈先生选择的。我们到的时候,这本小本子就放在桌面上了。”

    李媛的话在陆明愿心中一闪而过,惊起一阵晦暗的涟漪。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那涟漪很快散去,让她来不及捕捉。

    “不过,这个剧本难度很高吗?”李媛疑惑道,“其实角色这么少,并不是很困难吧。”

    诚然,在这出戏剧中,主要的角色只有两名——男主角与女主角。

    男主角始终由一人扮演,可能会相对辛苦一些,但女主角则是由多人扮演,分别扮演的是女主角被不同“执念”附身时候的状态。

    “台词少,动作简单。我觉得还挺简单的。”李媛笑着说道。

    “我说的难度不是指表演的难度——”

    陆明愿缓缓低下头,眼帘微垂,视线钉子一般砸在身前一步距离的地板上。

    幽光中,红色的液体如同一条蚯蚓,从舞台上蔓延下来,形成一道血路,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

    血腥的味道袭入她的鼻息间,那竟然是真实的鲜血。抬头看向前方,弥漫起血舞的灯光下,一具具尸体横陈在舞台上。而活着的演员们却神色如常。

    “——你不觉得‘残忍’吗?”她语气怪异地说道。

    “残忍?可是,前辈,即兴戏剧的规则不就是要真实吗?”李媛话语蓦然止住,“啊——到我上场了。”

    放下剧本,李媛轻轻跃上舞台。

    “请杀了我——”

    话音刚落,娇小的她就被男主角手持一根巨大的锤头砸中太阳穴,鲜血飞溅中,一声不吭地重重倒在了地上。

    鲜血飞射,落在陆明愿的手臂上,缓缓滑落在白色的小册子上。

    她死了。

    如此恐怖的一幕,陆明愿却面色如常。因为前面已经有8个人也是这样死在舞台上的——作为“女主角”说出“请杀了我”的愿望,然后被“男主角”杀死。

    正如李媛所说,这一切似乎很合理。

    既然剧本中说了“杀人”,那么演戏中也就本该是要真的杀人。这就是这间剧场中的规则。

    这本该是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但为什么我却觉得如此不对劲?”

    她喃喃着,颤抖的视线移动着。

    与李媛的双瞳对上。

    李媛已经被锤子打死了,仰面倒在舞台上,头颅却悬空地横在舞台之外。

    陆明愿的瞳孔倏然缩小。

    她看见,尸体的面容上尽是死亡之前的痛苦与绝望,但除此之外,还带着莫名的难以置信和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李媛,包括那些尸体,在临死之际似乎看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所以才会露出那么惊恐的眼神。

    但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的吗?

    陆明愿感觉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涌上心头。

    “请你杀死我。”

    忽然,小男孩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响起,仿佛钉子一般扎在了陆明愿的心中,令她心脏倏然一跳。

    她猛地抬头,就看见那名为徐子玉的小男孩正羞涩地站在尸体中央,瘦小的双手抓着绿色短裤的裤腿,侧脸苍白。

    戏剧中的人,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都是“演员”,而随着李媛的谢幕,轮到了他来扮演“女主角”。

    “男主角”站在他的对面,举起了满是鲜血的锤头,缓缓走向她,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两道泪水径直流了下来。

    这场戏讲的是,男主角为了防止恶魔出现,不得不杀死女主角,所以剧中角色才会表现出挣扎与痛苦。

    这本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但是陆明愿却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一股极其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坐立难安。

    是因为那“男主角”脸上的泪水吗?

    在不需要道具的情况下,居然流下了眼泪,这是不是也太“专业”了?

    她是知道那位“男主角”的,其扮演者是一位常年居家的中年妇女,叫做方红,外貌普通身材平庸,性格腼腆而内向,据她的观察,实在不太像是“专业演员”。

    不,不要说是专业,根本就是业余到了极点。这样的人,居然如此自然地留下了泪水,这演技是否也太高超了?

    这些问题在陆明愿看来实在是自寻烦恼,明明乖乖坐在椅子上当观众就好了。但那如鲠在喉的阴霾,还有不时在脑海中闪过的叶洛的身影,却令她无法停止思考。

    陆明愿怔怔望着舞台上。此刻,男主角已经走到了男孩身前,阴影打在男孩的身上,缓缓举起了锤头。光芒下,锤头棱角上的红色液体闪耀得让她眼花。

    “说起来,方红这么腼腆的性格,是为什么会来参加‘即兴演出’的?”

    在那锤头下落的一刹那之间,疑惑如羽毛一般飘落在陆明愿心湖之上,却掀起轩然大波!

    “是儿子!”

    “她是为了让有自闭症倾向的儿子打开心扉才来到这里的!”

    而那个儿子,正是眼前的小男孩。

    方红哭不是因为演技,而是因为她竟然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为了一出所谓的戏剧,杀死自己的儿子。这岂非本末倒置?

    这绝对不合理!

    陆明愿头皮发麻。

    违和感终于在这一刻堆积到了巅峰,轰然崩塌之间,将那笼罩在心头之上的薄雾伪装压得粉碎。

    纷乱的记忆,仿佛破碎的万花筒,在脑海中飞散。

    循环,杀人,专业凶手,愿望机制……一个个意义不明的关键词在她脑海中激荡。

    陆明愿蓦然捂住了嘴巴,因为她脑海中倏然浮现出了一张令人作呕的画面——

    满是排泄物污秽的舞台上,面黄肌廋、蓬头垢面的数人,正围坐在舞台中央,用牙齿撕咬尸体,用双手鲜血淋漓的肉块,贪狼般大口咀嚼着。

    而在一旁,消瘦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被死死绑在椅子上,长发盖住她满是痛苦的脸,发出濒死母狼般的呜咽声。

    倏然,那画面陡然清晰,女人的面孔在陆明愿脑海中定格——

    正是方红,而那具正被众人分食的尸体,则是……她的孩子。

    “呕。”

    陆明愿终于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

    她肠胃翻涌,头痛难忍,却也终于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这座剧场,根本就是怪异的巢穴,是另一座《花鸟市场》。

    未知的怪异,将他们这些“幸运观众”囚禁在这里,只有杀死“专业演员”,才会放他们出去。

    否则他们就会永远被禁锢在这里,即使死绝了也不会停止,而是进行下一轮循环。

    而刚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那一幕残忍画面,正是某一次循环中的情景——众人将方红绑住,分食了她的孩子。

    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即使众人被囚禁在这剧场中,没有食物,饥饿难当,为了活下去,就会做出食人这种行为吗?

    她的眼瞳捕捉到舞台上那急速下落的锤头,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猛地冲上舞台。

    在那锤头与小男孩脑袋相撞的前一刻,抱着他翻滚了出去,直到撞到了一具软绵的肉体才停下来。

    她抬起头就看见那张满是污血的脸,在那已经凝结的血痂下面是一张苍老的脸,脸颊破烂,伤口蔓延着撕开半张嘴,零碎的牙齿不知飞落到了那里。

    她记得他,是与还在上高中的孙女一同前来参加即兴演出的老爷爷。在刚才,作为第一位女主角被方红给活生生打死。

    他的孙女呢?难道也就这么看着自己的爷爷被人打死吗?

    倏然,耳中传来沉闷的破空声。

    她立刻抱住男孩一个侧翻,就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那是锤头擦着她的手臂与那尸体发生亲密接触的声音。

    她在翻滚中顺势将男孩将身后一扔,随后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却在起身的一瞬间,看见那锤头在眼前中无限放大。

    好快的速度!

    陆明愿骇然一惊,但多年与歹徒搏斗的经验令她立刻反应过来,侧身让过那锤头的同时,右手试图抓住方红握住锤头的手臂。

    她的确成功抓住了,但是在企图卸下其手臂的一瞬间,腰间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令她眼前一黑,忍不住弯下腰去。

    那是方红悄无声息之间握拳对准她的腰侧猛然一击,直击要害器官,瞬间瓦解了她的战斗力。

    大意了!

    她根本来不及悔恨,就听到脑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

    她猛地向前一扑,却还是被那锤头击中了背部的左侧肩胛骨,剧痛之间,她脚步踉跄,紧接着又是被方红无情地猛然一锤打在了她的后心。

    这一阵连续的猛击,彻底瓦解了她的力量,让她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脸埋在鲜血之中,身侧是另一位“女主角”尸体的后脑勺。

    强烈的痛楚让陆明愿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么强?

    “明明只是普通的家庭主妇,怎么会这么强?”

    她双瞳涣散,口中狂喷鲜血。

    “这份时机把控和打击要害的能力,根本就是那些犯过多起要案的老手才能做到的。

    “根本就是那些杀人狂魔才有可能做到的!

    “这也是怪异的力量吗?”

    大脑嗡鸣,心肺骤停,她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方红的脚步声向背离她的地方走去。

    那是徐子玉所在的地方。

    方红竟然对自己的儿子抱有如此强烈的杀心,就算放任陆明愿不顾,也要杀死他。

    “不,不行。”

    陆明愿努力想要睁开几乎快要紧闭的双眼。

    疲倦和痛苦告诉她,最好就这么放弃,否则只会遭受更多的虐待,反正即使他们全死了,也只是会进入下一轮的循环当中,再度复活。

    但是强烈的不安却在她心中激荡,告诉她一定要阻止方红杀死自己的孩子。

    没错。即使全部人都死了也无所谓,反正也会复活,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拼命。

    但是那些“记忆”是真得全部都被清空了吗?

    方红作为母亲,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这一残酷的记忆,真的会从这对母子之间消失吗?

    从“循环”的机制来看,确实是这样的。但果真是如此吗?

    当初在《花鸟市场》中,她的记忆会被清除是出于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可是在这场《即兴舞台》中呢?

    怪异会这么友善吗?

    “所谓的怪异,残酷暴虐而又狡猾阴冷。”

    意识模糊之际,叶洛的声音倏然出现在陆明愿脑海中。

    那是当初她作为“许愿”,被那未知怪异锤进墙体之内,在意识快要漆黑之际候,听见叶洛的话。

    砰。

    巨响伴随着肉体软绵绵倒地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一声急促而短暂地呜咽声——那是方红发出来的绝望的声音。

    陆明愿痛苦地咬住了牙。

    她明白,在怪异的操控之下,方红终究还是打死了自己的儿子。

    接下来,恐怕就是她了吧。

    但是这一轮循环,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鲜血从口中溢出,她浑身上下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破局的机会,只能够留到下一轮循环中去寻找了——

    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吧?

    她本该如此“合理”地等死,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却骤然出现在她脑海中——

    “如果是哥哥,会怎么做?”

    黑发少年的双臂双腿尽数被搅碎成肉末,定格在半空之中,经受着非人的折磨——这样的一幕是当初发生在“过去房屋”中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哥哥,是怎样的?”

    那是心愿的声音,稚嫩但是冷静。自从陆明愿与心愿融为一体,还是她首次听见心愿的声音。

    “思考,保持思考。即使处于再绝望之中,也要保持思考。”

    “思考怎样才能活下去。”

    “要自救,而不是等死。”

    心愿声若游丝,却如雷霆炸响。

    活泼而猛烈的力量骤然轰击在她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之上,血液在血管中崩腾,发出如同浪潮拍打岩石的声音。

    陆明愿冰冷的身体也变得炙热起来。

    这股突然涌入她体内的力量,她陌生而又熟悉,却在一瞬间明白了,这就是【求生之心】的力量,是让心愿得以在《花鸟市场》中活下来的力量。

    可她本来与心愿彻底融合还有着漫长的时日,怎么会突然获得这股力量?

    她在心中低声喊着“心愿”的名字,却毫无反应。她慌张地再次低声呼唤,但心底之中一片死寂。

    不见了……

    她心底一片瓦凉,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眼眶瞬间泛红。

    ……心愿的意识竟然在她体内完全消失了。

    但她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因为那锤头已经降临了头顶。

    她一个翻滚,避开了那擦着她太阳穴落下的铁锤,双腿顺势向后一蹬,正好踹在了方红的小腿上,令方红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趁机用唯一的手臂站了起来,却根本没有回身追击的打算,而是咬着牙转身就跑。

    打不过,绝对打不过!

    如果是普通人,刚才被她那样用尽全力一蹬,即使没有骨折,也应当倒在了地上,可是方红却只是脚下一个踉跄。

    而她踹上去的时候,那脚底的触感全然不像是肉体,而更像是大树和钢板!那是只有久经锻炼之人才有可能做到的恐怖锻体。

    甚至于就连方红的摔倒,她都怀疑是不是演戏,勾引她前去追击。

    她的这个猜测,在下一秒就得到了答案。

    几乎是在陆明愿从舞台跳下去的一瞬间,就听见脑后传来猛烈的破空声。

    她猛地一低头,让过那从身后飞甩而来的锤头,整个人在地上一个打滚,随后立刻向观众席左侧尽头的出口奔去。

    激烈的动作引动伤口,她喷出一口鲜血,继续向前跑去,并在半途中顺势捡那把锤头,但却并没有回击的打算。

    因为她知道,即使她拿到了武器,也打不过方红。

    现在的方红,已经成为了“杀人狂魔”——变态、强大、残忍的杀人狂魔。

    而她在这场戏剧中,唯一的身份就是“受害人”——注定就是要被杀死的角色,天然无法击败杀人狂魔。

    这就是《剧本》中已经写好的,只要还身处于这剧场之中,就无法违抗。就像是那些身处于《花鸟市场》的少女,只能承受无尽的自杀循环。

    砰!

    夺门而出,在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推开木门之前,陆明愿紧紧关上了木门,随后将那把站满了鲜血的锤头插进门把手之中,卡死了大门。

    砰!砰!砰——!

    这扇门想要从观众席那侧打开只能够靠拉开,方红在内侧暴躁地尝试了几次未果后,便似乎放弃了,再也没有开门的声音传出来。

    方红放弃了吗?

    陆明愿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身后这扇木门位于演出厅前端的左侧,而在演出厅右侧的后端还有一扇后门,两扇门之间有一条走廊包围着正方形的剧场,形成了一个“回”字形。

    也就是说,方红会从她所在走廊的两侧处突然出现。

    陆明愿并不准备与方红玩捉迷藏。

    她没有时间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虽然心愿的【求生之心】大幅度增强了她的身体素质,可是却并没有修复她原本所受到的伤。就像是肾上腺素让濒死之人还能爆发出最后一口气,但是生命确实是在流逝。

    她的左边肩胛骨被打烂,整只左臂根本抬不起来,右侧腰部剧痛无比,可能是肋骨被打断了,但真正的致命伤是后心那一锤头,让她的内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她背靠在冰凉的木门之上,眼前是漆黑的走廊,浑身刺痛,方红随时有可能从黑暗中出现,但是她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那是属于“陆明”的冷静。

    “心愿”和“陆明”回到体内的这些天,她并非枯坐,而是试图将这些当年分散出去的人格融合进现在的主人格之中。这个进展并不怎么理想,相当缓慢,但却在刚才与方对峙的数分钟内得到了大幅地暴涨。

    在那生死之间,她所爆发出来的求生意志激活了“陆明”这一人格,并且一定程度融合了“心愿”。但这反而令她感到悲伤,因为她再也无法实现心愿的愿望——在彻底消散之前与哥哥再见上一面。

    嗒。

    漆黑走廊的右侧忽然传来脚步声,在这黑暗中,沉重而又明亮。

    那是方红的脚步声,完全将她的位置暴露了出来。

    但是陆明愿心中却没有一点庆幸,只觉得冰凉。

    这条走廊由黑色软毯铺开,只要刻意,完全可以做到脚步无声。毫无疑问,方红是故意发出这声音的——

    她是在猫捉耗子。

    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杀人如麻”,再到现在“把杀人当作乐趣”。

    在杀死自己的孩子之后,方红已经完全蜕变成了“杀人狂魔”。

    陆明愿在此时此刻,忽然彻底明白了这《即兴舞台》的恶意。

    不同于《花鸟市场》以重复自杀少女的绝望为养料,操控这座《即兴舞台》的怪异的乐趣在于“培养”人类的恶意,看着他们毫无自觉地自相残杀。

    这想法令陆明愿觉得作呕,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座《花鸟市场》之中。但是现在的她,无处可逃。

    不——

    “我也不会逃避了。”

    这一次,没有那凭空出现在她手中的白色的伞,也没有叶洛递过来的黑色的伞。

    正如心愿所说,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只能自救。

    “那就来吧。让我——陆明愿——来当这场游戏的【玩家】。”

    ……

    ……

十五、沉淀的杀戮

    漆黑之中,陆明愿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口腔内铁锈般的血腥味,点燃五张六腑的灼烧般的刺痛。

    她用力从门把手中抽出锤头,却并未推门躲进剧场之中,而是趔趄着向左侧跑去。

    并非慌不择路,而是冷静地猜测到了方红的行动——如果她是方红,绝对会在从演出厅后门出来的时候将后门彻底堵死,她现在如果跑进去不过是将自找死路。

    她猜测,这本也是方红故意发出脚步声的原因,就是为了引诱她逃入演出厅之中。

    黑暗中,陆明愿身后方红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她也随之放缓了步伐。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两人同样丢失视野,跑得快的反而才会暴露位置。

    不过她也不准备在这里与方红捉迷藏,她似乎已经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就在她刚才手中握住锤头的一瞬间,握柄上血液的黏稠触感让她打了一个寒颤,同时将一个念头塞进她脑海中——

    这个道具是从哪里来的?

    那位主持人“苛烈”明明说过,即兴舞台是没有道具的,而在她零碎的前几次轮回记忆之中,也并未出现过“锤头”这种道具。

    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无数的疑惑也随之迸发,而其中最为强烈的质疑是两个字——

    《剧本》!

    如果说“没有道具”只是苛烈口头上说说,那么“即兴舞台没有剧本”就是白纸黑字上写明白了的规则。

    那么,那本写着“剧本”两个字的白色小册子又是什么?

    “说起来,那本《剧本》上的完整内容是什么?”

    一个怪异的疑问忽然出现在她心中,令她悚然一惊。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她的脑海中竟然全然没有那《剧本》上文字的印象。

    可她明明记得里面的内容啊。

    这诡异的矛盾如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中的迷雾,令她为之一振。

    毫无疑问,那本人手一本、写着《剧本》二字的白色小册子,是破局的关键!

    但是此刻那些册子正留在演出厅内。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要再次回到那演出厅内之中。

    站定,陆明愿的视线扫过前后。

    昏沉之中,似乎什么东西也没有,但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令她毛骨悚然的眼神,在身后抚过她的全身。

    无法后退,只能向前。

    她不再犹豫,继续向前走去。

    她要绕一个圈,溜进演出厅拿到《剧本》。

    黑暗中她踉跄独行,没多久迎面碰到了墙面,证明她已经走到了回字形走廊的一个拐角。

    她继续摸着左手边的墙体在黑暗中前行,走过了一段距离后,便触碰到了另一堵墙面。

    “这是第二个拐角。”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伸手抹去嘴角溢出来的鲜血,继续向前走,一段时间后就触碰到了门把手——那是演出厅的后门。

    她尝试性推了推,发现果然打不开,不知道怎么被方红给卡死了。虽然用力或许可以推开,但那无疑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实在是太危险了。在这谁也看不见谁的走廊中与方红对峙才更加安全。

    思绪间,陆明愿蹑步行走,很快就又碰到了一堵墙。

    “只剩下最后一堵墙,然后我就会回到前门所在的走廊。”

    她一边想着,一边拐弯,却在踏出步伐的一瞬间,感觉到空气在前方猛烈地涌动起来。

    她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放下锤头挡在身前,却被类似于拳头的东西压在锤头的木柄之上,硬生生打在了她的喉咙上。

    她踉跄后退一步,背部紧贴墙面,窒息感一瞬间涌上心头,她想要干呕却无法发出声音。

    矮胖的身躯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漆黑的瞳仁中闪烁着冰冷而残忍的目光。

    是方红,她竟然是反方向前行的!

    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

    陆明愿感觉到,黑暗中方红的另一只手正握成拳头打向她的太阳穴。这是要彻底瓦解她的战斗力,亦或者——直接打死她!

    “死——会死!”

    生死之间的恐惧陡然爆发,电光火石之间,陆明愿松开握住锤头的右手。

    这锤头下落的一瞬间为她争取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陆明愿挣脱那只卡在她脖子上的手,矮身让过那一记猛击,握住刚好落下的锤头,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回跑。

    她以为方红会追上来,但是她却根本没有听见方红的脚步声。

    是了,是了。

    方红依旧在享受这个过程。

    呼吸之间跑到这一侧走廊的尽头,骤然的疼痛在体内爆发,陆明愿放缓了脚步,背部抵靠住墙面,身体虚弱地下滑,手死死捂住嘴,努力压制住自己因为喉咙受创想要咳嗽的欲望,但还是没有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而就在这声音还未发出的一瞬间,漆黑中墨水一般的浪翻涌了过来。

    轰的一声巨响,她后脑紧贴住的墙面猛地一震。

    令人难以相信那竟然是人肉之躯与砖石之墙发生碰撞的声音。

    但她确实感受到了,那就是方红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她的身侧,一拳打在了墙体之上。

    若不是她因为虚弱而身体下滑,恰好躲过一劫,此刻恐怕已经被狠狠地打在了太阳穴之上,晕死了过去。

    但方红的反应简直比她还要迅速,似乎立刻就明白她正处于屈身的状态,猛地一脚踢了过来。

    凛然的杀机如水银扑面!

    陆明愿浑身发凉,立刻右脚蹬墙,左脚向前,整个人向前一扑,这才躲过了那踢向她的一脚。

    几乎是在地上半爬着,陆明愿踉踉跄跄地向前狂奔。

    鲜血却难以抑制地从口中喷出,在指缝间流下——就在她刚才逃脱的一瞬间,仍是被方红用脚尖踢中了腰侧,但好在那力道并未彻底打实,否则她已经倒下了。

    “等等,这是不是说明方红其实是看不见的?”

    出现这个疑惑是因为刚才方红的反应实在是在快速,简直就像是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这不得不让陆明愿怀疑方红其实根本就是有着夜视的能力。

    但若是果真如此,方红刚才那一拳就不该打空。

    可如果看不见,方红又是如何发现她的位置的?毕竟方红每一次进攻,都像是完全预料到了她的位置。

    “哇。”

    思绪之间,旧伤爆发,又是一口鲜血从口腔里涌出。

    捂住嘴,陆明愿手中尽是浓郁的血腥味。

    但感受着掌心的滑腻与温热,她却忽然怔住了。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是血腥味——

    方红是根据血腥味察觉到了她的位置。

    她本该早就想到,但是逐渐上升的疼痛与身体体力地逐渐流失让她的洞察力大幅锐减。

    但她也并非全无所获,如今两次袭击之后,方红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她的目的仍然未变——拿到《剧本》。现在两人方位调换,她与目标的距离其实是被拉近了。

    思绪一定,她开始跑了起来。

    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察觉到位置,那么就已经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而当她脚步响起来的几个呼吸之后,方红的脚步声也不出预料地在身后响起,并且离她越来越近。

    “猎手”兴奋起来了。

    黑暗中扶着墙,趔趄向前奔跑着,撕裂肌肉与破碎骨骼摩擦所带来的痛楚一簇簇针般扎在她的身上,过多的失血所带来的体力流失令她几乎快要晕死过去。就算这样,她依旧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身后那越来越接近的粗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中所蕴含着的残忍和杀戮的欲望,几乎被那空调吹出来的空气所裹挟着,喷薄在了她的颈部。

    在这万分焦急的关头,一个之前就出现过的疑问,无法抑制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凭什么?

    难道说方红也许愿成为“杀人狂魔”吗,否则怎么会变成如此迥异的一个人?

    而当这个问题出现在心头的一瞬间,另一个更加令她如鲠在喉的疑惑也随之出现。

    “为什么我会说‘也’?还有谁也曾许愿成为‘杀人狂魔’吗?”

    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奇怪问题,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大门的门把手。

    陆明愿猛地推开门,舞台的光芒一瞬间驱散了眼前的黑暗,霎时间,她毛骨悚然。

    在余光的最边缘,一只手从背后伸来,俨然已经快要触碰到她的脖子,似乎下一刻就可以扭断她的脖子。

    是方红!

    她几乎是下意识挥起锤头,向身后猛然一锤。

    只听见“咚”得一声巨响,鲜血飞溅,那矮胖的肉体轰然倒在黑暗中,只有一双踩着老旧运动鞋的脚露出在从门缝中流淌出来的光芒中。

    之前那强悍如野兽的方红竟然被陆明愿一锤子就打倒了。

    “怎么可能?”

    陆明愿心中的惊愕远大于欣喜,但立刻反应过来。

    “肯定又是演戏,还是在戏耍猎物!”

    她虽然这么说,可是锤头上那些鲜血可不是假的。而刚才那几乎锤进骨头里面的触感更是令她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凶器”。

    她心声忽然生出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令她几乎快要窒息过去。

    她似乎犯了什么错误。

    但是已经来不及细想了。

    拉开门冲进了演出厅,顺手用力扯过一旁的桌子,挡在门前,这个过程中难免牵动伤口,让嘴角又溢出几口鲜血。

    她随意抹去,径直朝着观众席的第一排而去。

    那里放着几本白色的小册子。

    随手拾起一本,她躲在观众席的第二排,艰难地蹲下身子隐匿起来,一边警惕地看向入口,一边气喘吁吁地看了起来。

    她满怀期待,但很快眼中就露出茫然。

    因为册子里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讲述的正是之前李媛所说的主题内容,也就是刚才舞台上所上演的恐怖故事。

    但她只是愣了一瞬间,很快就反应过来——

    “那些规则呢?!”

    苛烈所说的那些规则,包括“许愿机制”、“无剧本表演”等等规则,竟然在这《剧本》中全然不见了。

    可她分明记得,《剧本》上是白纸黑字写过那些规则的。

    她反复翻阅却依旧找不到,直到她心慌意乱之间翻到了封底。

    白色的塑封封底,左上角用黑色字体写着一个奇怪的编号——No.11。

    十一是什么?

    她来不及琢磨,很快视线就被更加瞩目的东西所吸引了。

    那是整个剧场的简易地图,用黑色细线勾勒在封面的右下角。

    不出她所料,正是回字形的走廊包围着方形的演出厅,构成一个矩形剧院。

    但令她心中有如惊雷炸响的是地图中所标注出来的房间——演出厅,走廊,卫生间,会议室。

    她刚才因为被方红所阻拦,根本没有机会抵达卫生间和会议室所在的位置,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

    “为什么我竟然根本没有想到‘会议室’?”

    而这个问题真正提出来的疑惑是——

    “为什么我竟然根本没有想到‘苛烈’会是幕后真凶的可能性?”

    这整场《即兴舞台》,毫无疑问正是苛烈在负责主持,如果说那只怪异幻化成了人类隐匿在他们其中,她本该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苛烈”才对。

    但直到此时此刻她看见了“会议室”三个字,才想到“苛烈”分明一直都在会“会议室”中,而在这之前她竟然全然忘记了。

    “这只有一个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恍惚的眼神瞬间变得凝练。

    她想她找到了答案了。

    “苛烈才是——”

    ……

    ……

    “——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明亮的会议室中,陆明愿背部紧紧靠住后门,握紧了手中的锤头。

    她浑身浴血,脸色惨白,已经快要晕死过去,只凭着一口气在苦苦坚持着。

    但她满是污血的脸上,眼神却无比锋利,死死盯着那坐在长桌对头的西装男人。

    不能泄气。她一边咬牙,一边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好不容易在黑暗中躲过方红的追击,摸索到了这间会议室,可不能倒在最后的时刻。

    “精彩——”

    身着西装的男人,坐在讲台上,缓缓鼓掌。

    白织灯下,他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

    “也就是说,你是凭借你手中的锤头看出了规则的漏洞,联想到了《剧本》存在的不合理性,然后从《剧本》中看到了剧场的地图,最后通过会议室发觉到了‘我’的存在。”

    他点头,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那副表情,竟然像是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

    “果然是有利也有弊呀。让我看见这么精彩戏剧的同时,也增加了剧本的漏洞。”

    他叹息着摇摇头,说着令人一头雾水的话。但他立刻就主动解释了。

    “这把锤头——”

    他的眼神落在那滴着鲜血的锤头上,“是‘愿望’的体现。”

    “什么愿望——你的愿望吗?”

    陆明愿盯着他。

    “当然不是,我说过了,我可不是演员。只有演员才能许愿。”

    苛烈展颜一笑,“这个愿望是你们的愿望——你们中有谁祈愿想要变成‘杀人狂魔’。这个愿望被许了一次又一次,无比强烈,虽然舞台被一次次刷新,但那个愿望的残骸却像水垢一样难以清除,最后积累了下来,定下了《剧本》的基调。”

    “你什么意思。”

    陆明愿忽然觉得浑身发寒。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苛烈露出神秘的笑容,“你既然保留了几次舞台的记忆,那么,你也一定奇怪过才对——为什么舞台的剧情会变得如此血腥,而更怪异的是,你们居然全盘接受了。”

    “这不是你在背后操纵吗!”她质问道。

    “我最多只是顺手推舟罢了。真正‘写’下这个残忍故事的,是你们自己。”苛烈点着桌面上散落的白色小册子,“你们在一次次舞台中习惯了杀戮和被杀,记忆虽然随着舞台的刷新而消失,但是情绪却像血渍一样沉淀了下来,形成了《剧本》中血腥的故事。所以你们才可以如此坦然接受这么残忍而恐怖的事情。你们——而不是我——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你手上这把凝固了无数负面情绪的锤头就是证据。”

    苛烈的话令陆明愿大脑一阵眩晕,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不对!如果说这些氛围和情绪是积累下来的——”她上前两步,撑在桌面上,“——那第一次的杀戮又发生在什么时候?大家根本没有理由自相残杀!更不可能像你说得许愿成为杀人狂魔。”

    “如果只是你们的话或许是没有的——”苛烈的笑容忽然变得怪异,“但是有的人并不这么认为。有的人认为,只要杀死那名专业演员就可以打破这个剧场,而更有趣的是,她为了让自己能够顺利实现这一切,不停地许愿自己成为‘杀人狂魔’。

    “她自以为找到了解决这一切的方法,企图利用规则去对抗规则,岂料不过是自掘坟墓。多亏了她,在这舞台中营造出了吊诡可怖的氛围,才谱写出了这么精彩的剧情出来。”

    苛烈带着笑意的话进入她的耳中,勾勒出了更多破碎的记忆画面,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终于想起。关于整个《即兴舞台》的秘密当然不是她首先看破的,而是某个人告诉她的。

    而那个人就是苛烈口中那个许下了“变成杀人狂魔”愿望的那个人。

    “秋青橙去哪里了!”

    陆明愿终于回过神来。

    “不。应该是他们去哪里了!”

    她的眼神扫过会议室,偌大的长桌旁散布了二十多张的椅子,这些椅子上都应该曾经坐着人才对。

    可是在她这一轮的记忆中,所有的演员分明只是十人不到。

    在一轮轮的舞台重置过程中,陆续有人消失不见,但是还留在剧场中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些消失的人……彻底死去了吗?

    “当然是出去了。”苛烈笑容和煦,“他们都找到了真正的‘专业演员’,破解了这场游戏,所以成功出去了。”

    苛烈表情真挚,可陆明愿只是一言不发。

    “陆小姐,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苛烈微微仰头,松了松脖颈上的黑色领带,“我可不是什么残忍嗜杀之人。这一切,死亡,伤口,疼痛,不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吗?”

    他叹息道,“实际上,我现在看见陆小姐你身上的伤口,我也感同身受,觉得非常难受。那一定很疼吧?”

    “你想说什么?”陆明愿冷冷道,“难道你不是将我们困在这里,享受着我们的痛苦与绝望吗?”

    “你误会我了。我说过了,我并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我跟你们一样,也是被迫留在了这里。你说我在享受,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我绝对不是在享受着你们的绝望,实际上,看见你们这么痛苦,我也于心不忍。我所欣喜的是,你们都找回了自己,这才是你们在这里的真正目的。”

    陆明愿本来还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苛烈所说的“他也是被迫留在这里”,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你在说什么?”

    “《剧本》中不是已经写的很清楚了吗?杀人狂魔——”苛烈嘴角向两侧咧开,“这些就是你们的真实面目。而我——只是提供了一个环境让你们可以真正放下面具罢了。”

    “陆小姐,你还记得一开始我在会议室与你们所分享的关于参加即兴舞台的优点吗——”他轻声说道,“就是可以让参与者都放下那些虚伪面具,找到真正的自己呀。现在,那些出去的人都已经找到真正的自己了。

    “所谓的人类本就是动物的一种,在社会网络中,被道德与法律的丝线所约束着,不得不戴上面具。但那些兽性并不会因此消失,反而会郁积愈深,只是时机恰当就会彻底爆发。陆小姐,你不觉得吗?而我——”

    苛烈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品尝美酒的味道,亦或者是空气中陆明愿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他面上泛起淡淡的酡红。

    “只是帮你们拿下面具,让属于你们的兽性得到解放罢了。杀戮也好,恐惧也罢,都只是去除面具的手段。兽性——而非人性——才是人类天然拥有的美好品格。陆小姐,你不觉得吗?”

    陆明愿注意到苛烈眼中流露出来的真挚神情。她忽然用手捂住了嘴,不是因为喉头涌血,而是因为肠胃强烈的翻滚令她几乎就要吐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苛烈制造这一切的真正目的。

    他是在制造“同伴”。

    ……

    ……

十六、南城的坟墓

    将众人囚禁在舞台之中,却又赋予众人无尽的生命,看着他们自相残杀,不仅是为了欣赏他们的绝望,更是为了制造出“杀人狂魔”。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陆明愿一字一顿道,“那些消失了的人们,是全都被你变成‘杀人狂魔’了吗?”

    “不是‘变成’——”苛烈轻轻摇头,“而是‘变回’,变回原本的真实面目。”

    陆明愿已经不想要再听苛烈的胡言乱语,眼神中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你这个怪物。”

    怪物二字似乎格外具有杀伤力,苛烈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他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以貌取人可不是好的礼仪。”

    “你以为我说得是你的外表吗?”

    陆明愿盯着苛烈。这个男人有着格外不协调的身体比例和怪异的面容,但真正让她觉得作呕的是他的内心。

    “如果你说的是我的内心,我并不否认——我们都是一样的。”苛烈道,“但是所谓的‘怪物’应该是区别于普通人类的,我们不都是普通人类吗?又怎么称得上是‘怪物’?

    “……你们全都制造了杀戮……方红不也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吗?”

    苛烈继续说着,忽然提及的内容令陆明愿忍不住掀起怒容。

    “陆小姐,你不会以为方红是第一次杀死自己的儿子吧。在其他的几次舞台中,方红也曾对自己的亲骨肉痛下杀手。”

    苛烈摇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是《剧本》和‘规则’的原因,但这些东西统称起来无非都是‘氛围’和‘环境’。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难道杀人犯可以将自己犯下的过错推卸到环境上面吗?

    “我说过了,我只是提供了一个舞台给你们,我并不是演员,并没有参与其中。这一切的剧情,都是你们自己谱写的。杀戮、食人、暴力……这些不都是你们自己制造的吗?难道你们要将你们所制造的这些杀戮全部怪罪于舞台吗?”

    苛烈缓缓说出来的话,竟然令陆明愿一时语塞。

    “但实际上,这些并不是什么值得谴责的事情。在我看来,这反而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因为大家都放下了面具,展现出了人类本该就有的姿态。而且——”

    他一顿,面上再次露出笑容,“这些不过只是演习罢了,大家不都还活着吗?”

    那也算是活着吗?

    陆明愿眼前闪过方红流着泪砸下锤头的画面。

    “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这就叫做‘人类本该就有的姿态’吗?”她质问道。

    苛烈淡淡道:“所谓的亲情,本就是人类社会关系中最廉价的一种。因为没有契约限制,当面对真正利益抉择的时候,这些天然的规则反而最容易被撕毁。”

    盯着苛烈看似平淡的眼神,陆明愿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波动的细节,她忽然明白了苛烈更深层次的行为动机。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道:“苛烈,你的这份‘亲情契约’是不是曾经被谁撕毁过,所以才会塑造出你如今扭曲的性格?”

    她已经全然明白了苛烈。他不仅仅是想要将所有人都变成“杀人狂魔”,更是想要以此来证明,他与其他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何其纯粹的理由,但却铺开了一场满是血肉与尸体的舞台。

    苛烈与她之前所遭遇的怪异截然不同,灰鲲从未真正说过话,未知怪异则是毫不掩饰它的邪恶与残忍,但是苛烈更像是“人类”。更像是那些有着反社会人格的罪犯,不仅制造杀戮和恐慌,更企图将这些行为合理化。

    “陆小姐——”

    苛烈的笑容终于收敛,瞳眸一瞬间变得漆黑而幽沉,仿佛深渊中的石子。他盯着陆明愿。

    陆明愿仿若不知那眼神中的森冷,继续说道:“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教授犯罪心理学的教授曾经与我们说过,那些罪大恶极之徒往往都在童年有些极度悲惨黑暗的经历。

    “而我在之后担任探员的五年中,与形形色色的罪犯打交道,更是愈发确认了这一基于弗洛伊德理论而来假说。苛烈——苛烈先生,在你的童年,是不是曾经经历过无比的痛苦,才让你诞生了如今的反社会人格。”

    她盯着苛烈,脸上带着刻意的嘲讽和讥笑。但让她心中猛然一沉的是,苛烈的脸上却反而缓缓露出了笑容。

    “陆小姐,你不用试图激怒我。”

    他慢慢站了起来,高达两米的身躯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但真正让陆明愿觉得压迫的并不是苛烈的身形,而是他迄今为止所表现出来的心态。

    太过冷静与理智了。

    她当然是在尝试激怒苛烈,正如当初叶洛激怒侵占了“陆明”身体的未知怪异。

    但无论她如何挑衅,苛烈都未曾露出一丝的情绪失控,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破绽。

    目前为止,陆明愿所遭遇的那些怪异,无论表现的如何冷静和善意,都难掩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一丝恶意和疯狂,但苛烈截然不同。他冷静到了极点,甚至透露出了几分优雅。

    说到底,苛烈真得是【怪异】吗——陆明愿心中忍不住产生这个念头。

    “你所说的一切,我都可以承认。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认一点——”

    苛烈整了整正装的领子,缓缓说道,“所谓的人类,在具有人性之前,首先拥有的是兽性。正如你刚才揣测我的出身背景,你不也认同了,人只要身处于适当的环境之中,就会褪去人性,重新展现出兽性。实际上,我原本是期待陆小姐你是最先最快认同我这一点的。”

    “什么意思?”陆明愿心中一沉。

    苛烈脸上又露出那种神秘的笑容,“陆小姐,你认为李媛为什么会邀请你来参与这场即兴舞台?”

    陆明愿瞳孔皱缩,口中不禁泛起苦涩,“你的目标根本就是我。”

    “准确来说,我的目标是寻找队友。【玩家】的队友。”苛烈盯着陆明愿,“你应该明白【玩家】是什么意思吧。”

    陆明愿当然明白。【玩家】的相关讯息,她在《灰鲲事件》告一段落后就从叶洛和心愿口中得知。更重要的是,在她记忆深处还有着20年前的某些零碎的画面,证明她早在20年前就已经接触过《厄诡游戏》了。

    但她只是沉默着。因为她还记得叶洛说过绝对不能向外人透露与《厄诡游戏》相关的讯息。

    “你不必否认,我当然是感受到了【玩家】的气息才会邀请你来参加这出‘即兴舞台’。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为了表示我的诚心,我大可以将我所有的讯息都告知于你。”

    苛烈走到黑板前,用油性笔写下4个大字——

    “《厄诡游戏》,你和我作为【玩家】所参与的真正的游戏。”

    苛烈的目光忽然变得悠长,“很久之前,我被《厄诡游戏》派遣到这里来参与游戏。但是因为任务失败,所以我被困在了这里。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他喟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作为主持人主持着这个剧场以及即兴舞台,在无休止的舞台重启中,看遍了自相残杀以及人类在绝望之中的丑态。陆小姐,如果你像我一样经历过这些年来的血腥,就该明白我为什么现在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所谓的人性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所以你就要制造‘杀人狂魔’去屠杀人类吗?”陆明愿冷冷道。

    “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制造,而是解放。”

    苛烈叹着气,“更何况,南城的人类也可以算作人类吗?”

    陆明愿瞳孔微微缩小。

    苛烈忽然之间闭上了嘴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盯着陆明愿的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一抹怪异,“陆小姐,我忽然明白过来,你这个年纪……原来对于南城的‘真相’根本毫无印象。这里还是南城吧?”

    “是又如何。”她盯着苛烈,“与其他城市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苛烈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埋在坟墓里的人,也能算作是人类吗?”

    ……

    ……

十七、陆神的愿望

    南城不过只是一座坟墓。

    苛烈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陆明愿的脑海中,惊起一捧破碎凌乱的回忆,伴随着一股莫名的不安酥酥麻麻地荡漾开来。

    她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形容。这是她小时候接触过《厄诡游戏》的痕迹吗?

    只是她早已经对过去的记忆模糊了。在《灰鲲事件》告一段落后,她也曾经与叶洛讨论过她是如何被牵扯进《厄诡游戏》的,结果因为她实在想不起细节而不了了之。只知道,她似乎确实是捡到了安装有某款“游戏”的手机,只是她早已经忘记那手机在哪里。

    之后她也曾反复回忆,可惜都是没有结果。

    直到这一刻,听见苛烈口中的“坟墓”二字,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她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久远而又模糊的画面。

    这本是好事,但是陆明愿心中却感觉到不安,只因为那些模糊的记忆之上布满了阴霾。这有关于“南城”的真相,有关于《厄诡游戏》和【玩家】的真相,似乎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还未清晰地呈现,竟已令她喘不过气来。

    而这时候,苛烈又说道:“陆小姐,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了你。这些舞台和杀戮都只是甜点,只有你才是我的终极任务目标。”

    任务目标?

    陆明愿仿佛被针刺一般,盯向苛烈。

    苛烈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不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缓缓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来到南城是因为某个游戏任务。”

    “这个任务与我有关?”她心中的不安更加浓郁,但很快反应过来道,“不对。你说你三十年前就已经被困在这座舞台了,那个时候我根本就还没有出生。”

    “反应速度很快。”

    苛烈受到质疑,并未愠怒,反而露出一种古怪的满意神情。

    “你说的没错。那个时候的你还没有出生在南城,但这并不影响我的目标是你。”

    他话到半截,又戛然而止,继而摇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直接将一切都告诉你。但是‘要你自己将这一切都想起来’,这本就是游戏任务中的一环。”

    要她自己想起来?想起来什么?

    说到底,苛烈怎么会以她为游戏目标,而且竟然是从三十年前开始。三十年前,她尚未出生,难道是《厄诡游戏》预测到了她的出生?!

    她内心既迷茫又不安,苛烈又开口道,“我说过,我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加害你。你是玩家,我也是玩家,我们本就是同一阵营。”

    “难道玩家之间就不会相互攻击吗?”她试探性地说道。

    “至少不会发生在南城。”苛烈着重强调了“南城”二字。

    他又露出那种奇怪的眼神,陆明愿被那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忽然之间想起苛烈方才说过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出生在南城……而不是还没有出生。”

    她喃喃着,一股彻骨的冰寒悄然蔓上四肢。

    “正解。”

    苛烈嘴角一点点勾出笑容,仿佛野兽缓缓张开血盆大口,双瞳中流露出奇异的光芒。

    “现在的你不过二十五六,三十年前,你当然还未出生在南城。但是,你却早就已经出生在‘南城之外’了。”

    苛烈说出来的话怪异至极,但陆明愿却莫名并不觉得违和,因为他的话似乎与她内心深处那渐渐变得清晰的记忆是吻合的。

    “重点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地点。”

    她无法理解这句话,但却无缘无故地认同。

    “南城到底是什么?”

    而这一次,苛烈给出了答案:“我说过了,是坟墓。抑或者,用官方的说法,是‘副本’。”

    她内心的沉重,在苛烈吐出“副本”二字的时候,终于抵达了巅峰。

    如深水炸弹在脑海中炸开,破碎的铁片在她脑海中飞射,搅动笼罩在记忆之上的迷雾,显露出真相的冰山一角。

    她踉跄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无比地垂下,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不仅是因为失血过多,更是因为那残酷的真相,那是远比《灰鲲事件》还要残酷和绝望的事实。

    “陆小姐,你终于记起来了吗?”苛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南城不过是我们——【玩家】——创造出来的副本。或者该说,是用来‘聚怪’的地方。”

    “聚怪”本是游戏术语,苛烈却用来形容一座城市,语气平静而又自然。

    “无论多少次想来,我都无比佩服那位制造南城的玩家。”苛烈赞叹道,“将一座城市打造成为刷新怪异的副本,真是惊艳绝伦的想法。省去了玩家们寻找怪异的成本,也避免了怪异对现实世界的侵蚀。最重要的是,通过将玩家投影投入南城,避免了玩家的死亡。”

    “那南城中的其他人呢?”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苛烈眯起眼睛,看着她道,“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你既然已经记起来了,就该明白这些不过是NPC。”

    NPC,非玩家角色,这一冰冷的术语,仿佛一柄利刃刺进陆明愿心中,令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听见苛烈继续说道:“南城这些人类,根本称不上真正的人类。他们不过是南城这个副本的游戏角色,唯一的作用就是制造和陷入绝望,以此来吸引和创造怪异。”

    “制造怪异?”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内心泛起巨大的愤怒,“死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制造怪异?”

    无论她内心深处无缘无故涌现的记忆碎片,与苛烈的话是多么吻合,此时此刻的她终究是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她实在难以想象,叶洛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死亡与复活,尝遍了各种死亡方式,断肢、碎骨、痛不欲生,终于战胜怪异,拯救了心愿还有她,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怪异】,竟然是人为制造的?!

    “陆小姐难道你没有玩过游戏吗?游戏中,若想要见到BOSS,总是需要一些消耗品,例如钥匙之类的消耗品来开启机关。而南城的这些NPC,就是这种消耗品。”

    似见她眼中流露出茫然和愤怒,苛烈渐渐皱起眉头,“陆小姐,看来你并未彻底想起来。”

    “彻底想起来又如何?”

    陆明愿内心的怒火已经抵达了巅峰,体内涌出一股力量,支撑着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想起来的话,你就应该明白,‘你’应当比我更认同这个理论才对。毕竟你才是——”苛烈话说一半,又闭上了嘴。

    “说啊!”她近乎咆哮道。

    “虽然我也很想直接说出来,那样节省不少时间,不过,你目前这个状态,是无法接收更多信息了。好在……”苛烈露出笑容,“我的‘仪式’已经完成了,下一回合就轮到你了,到时候,你一定会将全部事情都想起来的。”

    “什么仪式?”

    “陆小姐,难道你忘了吗?我们可是还在剧院之中啊。”苛烈微笑着说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出演过一次‘杀人狂魔’这个角色了。要出演这个角色的前置条件其实很简单,就是……杀死一名除了‘杀人狂魔’之外的其他演员。你现在已经达成了这个条件,成为了下一名‘杀人狂魔’了。”

    她一怔,正要说话,却被苛烈打断道,“陆小姐,你是想说——你还没有杀死过其他人吗?难道你忘了你是用你手中的锤头砸倒了谁,才成功跑进我这间会议室的吗?”

    她呼吸骤然停滞。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方才确实是用手中的锤头锤倒了方红,但那是“杀人狂魔”状态下的方红,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她打死。

    “你以为你砍倒的是这一轮的‘杀人狂魔’吗?很遗憾,她并不是。”苛烈坐了下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你早就意识到了你们在不停地死去然后又复活,但你以为那是舞台的重启吗?不,这座舞台——或者该说我的【领域】的能力,并不是重启那么简单。”

    苛烈说出‘我的领域’的时候,又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们所经历的一个个舞台,并不是同一座舞台,而是无数座类似的舞台。用容易理解的话来说,那是一个个平行世界,当你们全员死亡之后,就会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肉体中复活。不,说复活不太准确,那只能算是‘异世重生’。真正有趣的是,这些平行世界并不是相互独立的,而是部分重叠。而刚才——”

    他指着她身旁染着血的锤头,“你推开演出厅的大门,骤然遭遇方红,用力锤下来的那一击,你难道不会奇怪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击倒了刚才用尽全力也无法抗衡的‘杀人狂魔’吗?那是因为,你所杀死的并不是‘杀人狂魔’的方红,而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中一名普通的母亲罢了。而现在,杀害了无辜平民的你,也将成为‘杀人狂魔’了。”

    “不……”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

    “不然,你以为你流了这么多的血,还能够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是什么原因呢?你已然拥有了‘杀人狂魔’的体质了啊。”

    陆明愿低下头,清晰地看见自己身上被锤头砸出来的淤青伤口,竟然已经恢复如初。这强大的自愈能力正是‘杀人狂魔’的体现。

    她的大脑瞬间嗡嗡作响。

    “为……”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是吗?我自然会解释给你听,因为只有你理解了我的意图,你才会想起来一切,才会想起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南城。”

    苛烈有条不紊地说道,“首先的大前提,你需要知道,我们——无论是我还是你,亦或者其他【玩家】——来到南城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实现【仪式】。每位玩家的仪式都是不同的,而我的仪式就是这座演出厅。

    “陆小姐,你刚才说我的目的就是看着你们自相残杀。并非如此。我的仪式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撕下‘面具’。法律也好,道德也罢,这些都不过是人类给自己本性所覆盖的面具,只有撕下这些面具,人们才会展现出真正的样貌。

    “但有一样事情你并未想错,我确实是在制造杀人狂魔。那些从这座舞台出去的,全都是杀人狂魔。但是——”他嘴角微微上翘,“我的目的也并非制造杀人狂魔,因为再怎么强大的杀人狂魔,也不过是人类,面对怪异都是不堪一击的。我真正的目的是,通过那些杀人狂魔散播绝望和恐惧,最后制造【怪异】——制造可以撕下人类面具的【怪异】。”

    陆明愿心跳骤停。

    结合苛烈之前的话,他所说的‘撕下面具’,恐怕是指那只【怪异】可以让人类都变成“杀人狂魔”。他要将整座南城的人类都变成杀人如麻、使是亲人也可以痛下杀手的杀人狂魔,这简直比唤醒人类心底求死之心的【灰鲲】还要恐怖。

    陆明愿再也无法听下去,她只觉得自己整个肠胃都绞在了一起,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而掌心那粘稠血液的触感,令她立刻想起这鲜血恐怕一部分源自于被她杀死的方红,让她险些直接呕出来。

    而此时,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画面,那是她还是“心愿”的时候,被囚禁在花鸟市场之中。那个女人,也就是她的母亲,在与叶洛对战的时候,反复提及的“仪式”二字。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那所谓的【仪式】并不仅仅是随口一提。

    她艰难地抬起头,“所谓的仪式,就是为了制造怪异?”

    “对——也不对。”苛烈摇头,“怪异的诞生不是目的,只是副产物。”

    “副产物?”她实在难以理解,如果终极目的不是为了制造怪异,那么又何必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苛烈却忽然抛出一个问题,“陆小姐,你修过电器吗?要了解一台机器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将其拆解成零件,然后又组合起来,如此反复一遍遍,只要次数够多,你就会对这台机器的构造烂熟于心。”

    陆明愿渐渐明白了苛烈的意思,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怪异就是这台机器。”

    “正是如此。”苛烈微笑点头。

    大脑瞬间轰鸣。

    陆明愿全都明白了。苛烈制造这座舞台,召集这么多的人,让他们在一次次的循环中自相残杀,终极目的不是享受人类的绝望,不是制造杀人狂魔,甚至不是制造怪异,苛烈只是想要——

    “我们造怪异,只是为了让【玩家】洞察怪异是如何诞生的——这才是【仪式】的真正意义。”苛烈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卷起一张白纸,捏成纸团。

    他指着这纸团,“怪异就是这个纸团,仪式并不是制造纸团,只是为了看清楚这纸团上的皱痕。但是很可惜,怪异一旦成型就成为了‘无理之物’,即使杀死了怪异,玩家也只能够获得其残骸,而这是远远不够的,不足以让我们理解怪异。面对层出不穷的怪异,想要胜利,想要活下去,玩家必须要更强大才行。而这时候,有一名天才玩家提出了一个观点——”

    在说接下来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钉死在她的脸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既然无法从残骸中挖掘出更多关于怪异的信息,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从怪异诞生的过程中去追索关于怪异的‘未知’。‘解析怪异,洞察未知’——这是那位玩家的原话。”

    陆明愿渐渐缓过神来,她已然明白,为什么苛烈会将南城称作坟墓和副本。更准确来说,南城根本就只是他们这些玩家的试验场……南城的人类,就像是实验台上的小白鼠,被一次次注射各种病毒,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浑然不知其命运只是用来观察‘变异病毒’是如何诞生的。

    “就是‘那位玩家’创造了南城?”她咬着牙问道。

    苛烈似乎一直在观察着陆明愿的表情,听见她的问话,终于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眼神。

    “陆小姐……看来你远比我想象中要‘沉溺’得严重,几乎和南城的‘投影’完全重合了。”

    “什么沉溺?什么投影?”陆明愿握紧了拳头,“你究竟想在我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苛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缓缓地露出了笑容,“不过这才是我认识的陆小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果敢决绝的行动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断力。”

    认识?他说他认识我?在哪里?

    陆明愿仿佛被锤头迎面一击。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

    “‘我到底是谁?’——这是你想要问出来的问题吧?”苛烈微笑着,凝望着她,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怀念和温情。

    可那温情只让陆明愿觉得恐惧,苛烈言语中的蛛丝马迹渐渐编织出一个模糊的真相。她只是略一想象,都会觉得头晕目眩。

    “更多直接的信息我已经不能透露了。”苛烈又缓缓站了起来,“在你进入下一方舞台之前,我只能透露最后一个信息,关于【仪式】的信息。陆小姐,你知道表演艺术中的两种方法吗?分别是体验派和表现派。

    “这两个名词在《游戏》中代表了玩家执行【仪式】的两种方法,表现派的玩家,在执行【仪式】的时候重点在于‘理解’和‘模仿’,虽然也会参与,但更像是导演,并不会沉浸其中过多。

    “但是体验派就不同了,这些玩家会从自我出发,将自己完完全全沉浸在‘戏剧’中。想体验杀人狂魔,就真得会变成杀人狂魔;想体验恋爱经历,就会真得去谈一场撕心裂肺的恋爱;想要经历绝望,就真得会去寻找绝望。

    “这两个方式都可以有利于玩家理解怪异诞生得过程,但我想陆小姐你也能听出来,体验派无疑也可以更加深入地透析怪异。但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体验派,像我这种这么胆小的人,无论如何都只能成为一名‘表现派’。实际上,玩家中绝大多数都是表现派。所以——”

    苛烈盯着陆明愿,眼神中流动着狂热得光芒,“我是真得很佩服那些‘体验派’,他们所制造的怪异并不源自于NPC,而是更多源自于他们自己。而在这么多‘体验派’的玩家当中,我最最佩服的就是——”

    声音戛然而止,苛烈收起那狂热的表情,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优雅平静,“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陆明愿还来不及问出这个问题,就听到背后传来“咔”的开门声。

    一行人鱼贯而入,正是舞台中还剩下的人员,‘她’赫然也在其中。只是令陆明愿浑身发凉的是,无论是另一个“她”,还是其他人,全部都对她视而不见。他们一个个选择座位坐了下去,经过她的时候就像是经过了一道道幽灵,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而实际上,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虚幻。

    看着互相寒暄的众人,她已然明白,另一座舞台,又或者该说是“平行世界”,已经重启。而在接下来的舞台上,扮演“杀人狂魔”的将会是她自己。

    如果她跟其他杀人狂魔一样,杀死了其他所有人,以“杀人狂魔”的身份脱离这座舞台回到南城,会发生什么?

    她会开始大开杀戒吗?

    警局的同事,身旁的好友,还有……叶洛。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杀死叶洛,她害怕的是苛烈所制造的那头怪异。即使叶洛拥有着不死之身,可是那头怪异的能力本就不是杀戮,而是制造杀戮啊。

    陆明愿根本不敢想象,叶洛也会变成杀人狂魔的局面。

    虽然叶洛在她还是“许愿”的时候,表现得那般冷静甚至是冷酷,但无论是许愿还是心愿都看得很清楚,在那漠然外壳之下,叶洛的一颗心是多么柔软。他即使四肢尽数粉末也不曾变色,却在面对那些坠落少女时,黯然神伤。

    这样的叶洛……这样的哥哥,如果成为了杀人如麻的“杀人狂魔”……

    “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将恐惧和焦躁一并吐出,动摇的内心一瞬间坚定如铁。

    “苛烈。无论是你的仪式,还是什么其他目的——”

    她盯着眼前神秘恐怖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我绝对不会让它成功的。”

    “哦?”苛烈嘴角只是勾起笑容,“我倒是很期待,在【仪式】结束之后,你回想起‘现在的你’所说的话,会不会觉得尴尬。那可是我从没有在你身上见过的表情。”

    说到这里,苛烈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明愿没有笑,她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决绝。

    “苛烈,我不知道你试图让我想起来什么事情,想要让我成为什么人。但是,我就是我,我是南城的警员许愿,我是叶洛的妹妹心愿,我是——陆明愿。但绝对不会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她的眼神半点动摇也无,流光凝固在那双瞳中,仿佛寒星。她的身体都开始透明,唯独双瞳熠熠生辉。

    苛烈终于收起了笑容。

    你的眼神……看来你在这二十年,遇见了谁。

    是那个‘叶洛’吗?

    他居然令你对南城的NPC产生了感情。果然如此,这就是‘体验派’的缺陷,沉溺在投影中,难免会忘记了真正的自己。

    他淡淡道:“没关系的,等你想起来一切,变成原本的你,你自己第一个就会去铲除掉这点‘污渍’。毕竟……”

    咔——

    世界破碎的声音响起,陆明愿的身体也终于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凝视着那渐渐消散的残影,苛烈轻声说道:“毕竟,这一切可是你教给我的啊。陆神愿……副团长。”

    ……

    ……

十八、秩序的神威

    黑夜。

    游乐园。

    叶洛终于开了口:

    “我拒绝。”

    “什么?”少女呆滞地看着他。

    “我说我拒绝实现这个愿望。”

    “不,不行!”少女脸上的愕然只持续了一瞬间,她焦急地凑上前来,抓住了他的手,“你必须杀死我。”

    见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眼中带着巨大的恐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叶洛凝视着她。此刻两人似乎拿错了剧本,被杀之人在恳求着去死,杀人者却拒绝动手。

    那目光灼灼,少女咬着唇低下头,“这就是……仪式的规则。”

    仪式,规则?

    “什么仪式,谁的规则?”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实现了愿望,你必须要杀死我。”

    “如果不呢?”

    “如果不的话,祂——”

    话说一半,少女忽然住了嘴,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强烈地痛苦,紧接着,仿佛触电一般,双手猛地松开了他的手,骤然向后一退。

    但叶洛何其敏锐,在她抽出双手的一刻,立刻捕捉到了怪异之处。那是见樱翻起的长袖下面的手腕,光滑细腻的肌肤竟然泛起了死白。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借助着路灯,他看得清晰。

    叶洛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衣袖向上翻起来。

    恐怖的烧灼痕迹,呈现出惨白乃至于焦黄,夹杂着米粒大小的红色小点,从她的手腕处开始爆发,一直蔓延到手肘处。

    叶洛深吸一口气。

    他自然认得这凭空出现的伤痕,这是只有经历了深度烧伤才会有的伤口。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有谁对见樱发动了隐秘而残忍的攻击。

    “很——很难看对吧?”

    见樱忽然一咬牙,“就是因为你不肯动手,所以才会发生这种倒霉的事情。”

    少女盯着叶洛,瞳孔中挤出一抹愤怒,乃至仇恨。

    但叶洛却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她骤变的敌视语气。

    见樱的瞳孔微微一缩,犹豫了片刻后,又继续恨声说道:“不怎么疼,但你如果真得为我好,就赶紧杀了我,否则还会继续产生这种伤口的。”

    “别撒谎了。”

    叶洛抬头凝视着她,“怎么可能不疼。”

    经历过三年前的车祸,他有着倒在火焰沸腾的钢铁熔炉中的经历,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深度烧伤是多么痛苦。

    “那你就赶紧杀了我啊。”少女猛地抽回了手,“要真是为了我,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

    少女近乎怒斥地大吼着,刚才还满是喜悦与满足的脸上,此刻尽是厌恶。

    但叶洛却一眼看穿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假意激怒我,我也不会动手的。见樱,你的演技并不怎么好。”

    见樱顿时一窒,面容上强撑起来的愤怒摇摇欲坠。

    “你身上的伤口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杀’死你,而是因为你说出了不该说的‘规则’和‘仪式’,提及到了‘祂’——我说得对吗?”

    “不——”少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叶洛打断。

    “但你眼中的恐惧呢?”

    他凝望着少女。她的瞳眸中隐藏着颤栗。

    “见樱,你故意激怒我,也要让我杀了你,是因为这就是【规则】。而一旦规则被打破,你刚才口中的‘祂’就会做出回应。但是你所恐惧的是什么?是‘祂’的惩罚吗?”

    叶洛凝视着她,看见了她眼神中流淌着的哀求与悲伤。

    他立刻明白了。

    “原来如此——”

    少女宁愿死也要让叶洛杀了她来履行规则,当然不是畏惧自己的死亡。

    ——而是叶洛的死亡。

    规则的破碎,会导致祂的降临,亦或者是某种攻击条件的完成。

    总之,那时候,祂就会杀死叶洛。

    少女恐惧于看见的是这一幕。

    “所以我才说……我最受不了这种无缘无故的‘恩惠’。”

    叶洛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猫鼠游戏》中的宝木遥。

    当时的宝木遥也曾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宝木集的影子,而对他有着莫名的照顾。

    那见樱呢?

    她又在他的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

    为何少女会天然对他有着好感,而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竟然也是如此。

    两人分明都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早就认识良久了。

    “会死的——洛仔,你真的会死的。”

    少女咬着牙,满脸痛苦地说道。

    说出这一句话,她似乎经历什么酷刑,竟然已经浑身汗如雨下。很显然她又说出了不该说出来的话,而受到了惩罚。

    叶洛立刻伸出手去捉住她的另一边手,轻轻地抚起她的袖子,却看见了与烫伤截然相反的伤口——那是竟然是冻伤。

    叶洛这一次看得分明——

    带着寒气,褐紫色的瘢痕不规则地,一点点散落在手臂上,或大或小,仿佛冰棱刺进血肉后留下的伤疤。

    而让叶洛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伤痕全都是凭空出现的。

    即使在那些瘢痕一点点浮现的时候,他也既没有感觉到怪异的存在,也没有察觉到攻击的痕迹。

    “没用的,洛仔。”

    见樱露出凄凉的笑容,“这些伤口无法阻止,也无法治愈。”

    不用她说,叶洛也感觉到了。

    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在少女的身上蔓延,绘制出了那些伤害。

    他倏然皱眉,这股力量透露出来的气息让他觉得如此熟悉。

    细一思索,他立刻就想到了被未知怪异所占据了身躯的“陆明”。

    准确来说是【时间】。

    此刻浮现在少女手臂上的力量,正是“时间”的味道。

    难道是“陆明”回来复仇吗?

    可他凭什么又出现在现实世界?

    而且“时间”的力量又凭什么会带来“灼伤”和“冻伤”?

    那位“祂”究竟是谁?

    是那只一直在暗中对他虎视眈眈的未知怪异吗?

    伴随着愈发浓郁的危机感,无数的疑惑迸发在叶洛脑海中。

    “来了——”

    少女忽然发出发出近乎呻吟的叹息声,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惧,“祂要来了。”

    “我是认真的,洛仔!‘我’早就死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缕执念,所以你完全不必有负罪感的,让我消散就好了。但是——”

    她猛地上前,抓住他的手,惶恐而快速地说道:“如果你不杀死我,祂会找到你的。你真的会死的!”

    两人对话之间,此刻天际的烟花已然全部落幕,游乐园的部分地段也进入了闭园时段。天光昏暗之间,叶洛仿佛感觉到一只巨大的手,在头顶苍穹拂过,遮天蔽日,将他与见樱紧紧攥在手中。

    是“祂”的阴影弥漫而来了吗?

    这种巨大而又未知的压迫感,仿佛漆黑的海水一般吞没而来,是叶洛第一次领教。

    这不仅是因为“祂”本身力量的恐怖,实际上叶洛此刻根本无法察觉到“祂”的所在。

    真正让他感觉到压力所在的是那股“未知”。

    在《灰鲲游戏》中,他虽然时刻面临着灰鲲的降临,但至少明确了敌人在哪里。

    可此时此刻,叶洛仍然未知敌人是谁,发生在见樱身上的规则是什么,所谓的“樱岛”又到底是一些什么?

    “洛洛,真的来不及了。”

    见樱的眼眶已经泛红,她攥住他的双手,抵靠在她的脖颈处,“杀了我,现在就动手。我没有说谎,作为执念的我已经满足了。”

    洛洛?

    见樱的称呼如同一道闪电劈进叶洛脑海中,他瞬间想明白了一系列的事情。

    “我不会杀你的。”

    叶洛抽出了手,沉声道,“也不相信什么‘执念’的说法。你的体内或许是有着执念,但你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平常的你也好,黑色见樱状态下的你也好,其实都是你。你只是扮作被执念占据身体的样子。”

    少女的面容登时一僵。

    他本该早就该看出来才对,只是过于温馨的恋爱氛围,让他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于怎样吊诡恐怖的游戏之中,心安理得地听从着【系统】的摆布,跟随着《游戏》的进程而行动。

    就像一只愚蠢的绵羊,被动地受着牧羊犬的追赶。

    而刚才少女情急之下“洛洛”的口头禅脱口而出,终于让他明确了,他根本一直都被少女所欺骗着。

    “你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要打消我心中对于‘杀’人的愧疚感。但实际上,我确实是在一步一步‘杀’死你。你的左臂,右臂,左腿,右腿,最后是——心脏。我猜,如果我刚才真得开枪杀了你,那么,你的心脏被死线所缠绕,你恐怕也就直接死去了吧。”

    少女捂着嘴,沉默半晌,才喃喃道:“可这就是仪式的规则啊。”

    “去他的规则。”

    叶洛深吸一口气,感觉着空气在肺部灼热起来,他的血液也在沸腾。

    “我不管这是那个‘祂’,还是谁立下的规则。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就是为了让主人公亲手杀死女朋友——这算是什么恋爱游戏,什么仪式?”

    “如果谁想要杀死我,那就来试试看吧。”

    叶洛漆黑的双瞳中激烈的情绪翻涌着,仿佛狂风暴雨中波涛汹涌的海面,那是他体内那颗“求死之心”所带来的强烈的自毁情绪——

    他想死。

    自在第一天,他被那未知怪异从黑暗深处袭击,意识到了【不死】的无效化,体内那颗“求死之心”就如同蜷缩的毒蛇嗅到了血肉的气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活,紧紧地咬噬住了他的意识。

    他就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刚刚被“不死之心”所纠缠的那个时间段——几乎每一天起床醒来,下意识要做的事情就是将柜子里的尖刀拿出来刺向自己的心脏。

    这十天来,如果不是还有愿望和任务在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早就已经彻底爆发,这也是为什么他这几天的表现如此浑浑噩噩的另一个原因。

    但是压制毕竟是有限度的,十天已经太长了。

    而更加在一旁刺激叶洛的是这十天,这如同“温水煮青蛙”的游戏进程。这一团迷雾和无力反抗的状态,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内因外因杂揉在一起,叶洛的内心早就酝酿了一股气,那是在叶洛身上极为罕见的——躁动。

    直到这一刻,叶洛彻底按捺不住了。

    他十分渴望杀死一些什么东西——自己,怪异,神明——什么都好。

    在不经意之间,“自毁情绪”开始转为“毁他情绪”。

    这是他前所未有的想法,仿佛利斧劈进心间,深刻见痕,而又如蒲公英一般出现得无声无息。

    “无论是祂是谁,能不能杀死我,如果要来的话——”

    叶洛深吸一口,感觉着胸腔内部那躁动的心脏。

    “——那就赶紧来吧。”

    然后,祂来了。

    ……

    ……

    首先提醒叶洛的【系统】那急促的声音——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系统正以一种叶洛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急促,如同警铃般在叶洛脑海中疯狂炸响。

    仿佛有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要知道就连那未知怪异完成【仪式】,将南城炼化为【领域】的那一刻,【系统】也一直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和沉默,何曾表现出如此慌张的情绪。

    毫无疑问,如果叶洛还不尽快杀死见樱,那么,就会有远比灰鲲仪式还要恐怖数百倍的事情,就要发生在叶洛身上。

    但就在【系统】发出声音的同一刻,那未知的变化已经发生了。

    令人感觉到违和变化的是那自游乐园另一端射向这边天空的光束。

    那道光芒,是否持续地也太久了?

    叶洛盯着远空。

    一秒,两秒。

    他一动不动,那光束也一动不动。

    他终于明白,那不是持续,而是定格。

    定格的不仅是那道光束,随着游园中嘈杂的人声与音乐声骤然消失,空气和树影也被定格了。

    所有的一切都定格了,仿佛被封印在了一幅画中。

    叶洛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他倏然发觉这种感觉,他很熟悉——

    一个月前,“陆明”在完成【仪式】之时,也曾让南城陷入这种静止之中。

    那是“时间”的力量,施加在见樱身上,给她带来“灼伤”和“冻伤”。

    可是叶洛却并不认为此时此刻施展出这股力量的会是“陆明”。

    因为与眼前这股力量相比,“陆明”的力量根本就只是一根摇曳的烛光,风吹即灭,不堪一击。

    他当然知道,一瞬之间杀死他数十次的“陆明”绝非不是不堪一击,这种感觉只是因为此刻悄然降临在世界的“未知”的气息实在是太恐怖了。

    浩瀚如深海,广袤如大地,煌煌如天威。

    与这股力量相比,他似乎不过一只米粒。

    灰鲲都不能给予他这种感觉,上一次体会到这种天壤之别的差距,还是在那“深海”中,看见了那头“巨鲸”。

    但是与那头“巨鲸”那扭曲的气息相比,这“未知”的气息要更加纯粹——

    不冰冷也不温暖,不善良但也不邪恶,不黑暗但也不光明。

    有的只是绝对的中立,绝对的秩序,和绝对的公平。

    那不是【时间】。

    那是【秩序】。

    ……

    ……

十九、神明的躯壳

    而当叶洛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立刻勘破了某种虚妄,眼前似乎有一层无形的薄纱被掀开。

    这一刻,他意识了那“未知”的身影——

    无与伦比的巨大身躯,仿佛一座可以触及苍穹的高山,屹立在天边。

    它的身体依旧沐浴在黑暗中,只有那些定格的星光,勉强勾勒出它海浪一般起伏着的身体轮廓。

    四足鼎立,毛发飞舞,脊背起伏,长尾呼啸,躯体如山。

    “那是……虎?”

    而当叶洛心中产生这个念头的一刹那。心念微动,如叶落镜湖,泛起涟漪。那头远在南城尽头的巨兽,竟然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心声所泛起来的波澜,缓缓扭动头颅,看向了他。

    巨大的金色眼瞳,如同两轮太阳,骤然爆发出来的光芒形成两道光柱,劈开夜空,横扫黑暗,随着头颅透露的扭动,而缓缓照向叶洛。

    不。

    叶洛脸色骤然苍白。

    不对,祂看得不是他,而是见樱!

    这一刻,叶洛忽然意识到了这头巨虎出现的契机——那是【秩序】。

    见樱的存在打破了某种秩序,所以代表着“公平”“正义”的巨虎,才会出现在这世间。祂是来抹杀那些违背了秩序的东西,是来清除见樱的。

    所有的这一切,并不全是叶洛猜测得来的,更多是巨虎本身所传递出来的信息。

    仅仅是意识到“虎”的存在,就会在脑子里出现这些信息。

    这头老虎,祂毫不在意自己的法则之力会被他人看透,这不仅仅是祂恐怖实力所带来的底气,更是因为祂本身所代表的“公平”天然就带有着“公开透明”的规则。

    祂向周围散发这些信息,实质是在高声宣判——

    宣判见樱的罪与罚。

    同时,也是在质问叶洛——

    “你是否也要违抗这一秩序。”

    叶洛深吸一口气,涌入体内的空气仿佛一粒粒细小的砂砾,磨砺得器官和胸肺间尽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远处,金色的目光正横扫而来。“虎”正在等着他的回答,但祂的耐心明显很有限,因为那目光平移的速度相当之快。恐怕当目光正式降临到他身上的时候,就是审判落幕的时候。

    而在这场审判进行的过程中,叶洛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他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顺从“虎”,杀死见樱,否则就要与见樱一同被抹杀。

    而这一次,即使是【不死】,恐怕也救不了他。

    他眼帘微垂,双瞳之中半点光泽也无。他似乎已经无计可施了。

    但此时此刻,一个疑惑却刺一般扎在他心中,似要刺出血来——

    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强?

    无论是小灰,还是【混乱】,都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他一个“规则”——在【系统】的约束之下,诸神无法高强度地干预现实世界,否则就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而毫无疑问的是,眼前这头“虎”虽然呈现出与小灰和【混乱】截然不同的姿态,但也是一位神祗。

    凭什么“虎”并未受到【系统】的约束?

    它肆无忌惮地出现在现实世界中,释放出比【灰鲲仪式】还要强大的能力,将整个世界暂停。

    为什么【系统】会毫无反应?难道说这位神祗就连系统也为之畏惧吗?

    如果有神明如此强悍,那么灰鲲在世的时候,这些神明在做什么?

    耳中传来咔咔咔地玻璃破碎之音,那是那两道金色目光跨过黑夜时候将虚空震碎的声音,而那声音已经无限逼近了他,似乎下一秒他和少女就要融化成蒸汽。

    叶洛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率运转起来。

    有什么可以破局?

    离析术?距离过于遥远,他根本就“看”不见那头虎,即使是左轮也射不出那么远的子弹。

    卡片?不用说最强悍的“灰鲲”这一卡片因为同频率不足,根本无法使用。但恐怕就算是灰鲲本体,也无法对抗这位神祗。

    那还有什么后招?

    叶洛在与【混乱】游戏时所获得的一星半点的得意,此刻已经全然不剩了。

    他不得不承认,在面对真正伟力的时候,他所谓的计谋与诡术根本派不上用处。

    而【系统】似乎也是半点应对策略也无,只是机械地重复着——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尽快完成任务……?”

    原来如此。

    系统早已有所暗示。

    他终于明白。

    “系统——”

    他在心中说道:

    “——我接受任务【任务三】。”

    几乎是在他念头兴起的同一瞬间,【系统】的声音急促地播报了起来:

    【玩家已经接受“任务三:不要死”!】

    【可选任务三,转变为已选任务。任务信息更新,更新后任务内容为:不要让少女死去。】

    【鉴于游戏任务发生巨大变动,游戏环境发生相应变动。】

    【开始打造生成相应游戏规则,规则生成中——】

    【警告!生成过程中发现游戏异常!】

    【开始扫描异常——选择直接跳过异常扫描过程——】

    【开始检测异常状态——选择直接跳过异常检测过程——】

    【开始……】

    【——跳过所有前置步骤,直接进入处理环节。】

    【选择捕捉!】

    哗啦啦——

    伴随着有些兴奋的冰冷声音,虚空中陡然爆发了一阵仿佛巨大锁链拉动摩擦时候的清脆声音。

    下一刻,骤然的光明照亮了黑夜。

    那是一道道巨大的闪电骤然从天而降,尽数劈在虎之上,却并未出现预料中的铿锵之音,而是仿佛针刺气球般,那顶天立地的巨虎立刻漏气般迅速缩小变扁,如落叶般从天而降,被那些闪电纠缠着,在高温下熔化成了齑粉,如一场大雾,夜风一吹,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秩序】虎的出场如此声势浩大,面对【系统】的攻击却如此不堪一击。

    【系统】竟然有这么强大吗?

    不,不对,不是系统强大,而是老虎太弱了。

    那头老虎,是假的!

    叶洛想明白的一瞬间,一个词语出现在他脑海中——

    狐假虎威。

    【规则】恐怕早就陨落了,那张虎皮应当就是【规则】的外壳,否则也不会展现出如此煌煌天威,坚毅如叶洛也险些直接举手投降。但正在那神的躯壳之下,恐怕并不是【规则】,而是另外的“狐狸”。

    就是那东西,披着虎皮,在背后操控着苏见樱,甚至于之前数次来自于黑暗中的袭击,恐怕也是那东西。

    “系统,在那虎皮之下的东西,是什么?”

    “是【入侵者】。玩家还有2次提问机会。”

    机械的声音响起,那是系统。

    叶洛大吃一惊,他本是随口一问,没预料到竟然得到了系统的回复,这还是系统第一次直接回复叶洛的问题。要知道,这么久以来,无论是系统还是游戏一直秉持着“未知”原则,对于可以保留的信息是一点也不会透露。这次却慷慨地放出了3次提问机会,这可真是比什么厄运粒子、属性点要豪华得多,由此也可以看出,那张“虎皮”对于系统的重要性。

    叶洛沉吟片刻,决定暂且保留另外2次提问机会。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想要抛出来的疑问恐怕不止二十个,有必要仔细挑选出其中最重要的两个。更何况,现在最紧要的时间是苏见樱的身体,眼下看来她口中所说的那个“祂”的【仪式】,因为他最终没有开枪,而功亏一篑了。

    “见樱,你的身体还好吧?”

    少女露出一个虚弱而苍白的笑容,“洛洛,我——”

    话音刚起,两人所处平台的黑暗深处,狂风呼啸之声骤然响起,从远及近,快速逼近,树叶随之漫天飞舞。

    有什么无形之物要过来了!

    叶洛脑海中警铃声骤响,他伸出手就要揽住少女的腰肢,可他在正面对峙神明之威后,已然是筋疲力尽了,念头分明早就已起,但是动作已然迟钝。

    下一秒,少女仿佛被一只无形大蟒缠住身体,尖叫着倏然拔地而起向后飞去。叶洛的指尖只来得及触碰到她的衣角。

    紧咬住牙,叶洛蹬腿就要往前冲,却在狂奔而出不到两秒后,被一股巨力击中腹部,整个人炮弹般向后飞去,狠狠砸中平台栏杆,险些直接跌落下去。

    再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野中。

    他嘴角溢出鲜血,挣扎着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右手五指虚握,左轮“无尽夏”已然出现在他掌心。

    六个弹巢,一枚子弹。

    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枪。

    不幸——六分之一的几率直接命中。

    鲜血飙射,大脑后仰,他的意识空白,后又恢复色彩。

    左手握拳,摇晃的身体瞬间站立。

    【厄运】发动,将这份“不幸”转为“幸运”。

    举手,对准黑暗处,叶洛面色如冰,双瞳燃火,按下扳机。

    子弹带着代表【空间】之力的蓝色,钻入黑暗中。

    下一瞬间,一声痛叫响起。子弹命中。

    手持黑伞的叶洛听觉何其敏锐,立刻捕捉到那声音竟然来自身后,在这半山平台之下!

    按住围栏,叶洛一个翻身,弹射而出。还没来得及落地,落叶从地倒舞,又是一股无形巨力袭来。

    ……

    ……

二十、未知的存在

    按住围栏,叶洛一个翻身,弹射而出。还没来得及落地,落叶从地倒舞,又是一股无形巨力袭来。

    叶洛早有预料,倏然撑伞。伞面抗住那巨大力量,但是他整个人在半空中无处受力,向后飞退,直接撞向身后的山墙。

    但好在这次,力量只是持续了一瞬间,收伞,叶洛双腿抵住墙体,用力一蹬,整个人再次飞射而出。

    此时已是深夜,脚下这条大道上散布着离园的人,嬉笑声中,终于有人看见了飞在半空中的叶洛。要知道这平台可是有半百米之高,这么摔下来不死也残。众人无不惊声呼叫起来。

    人群倒映在叶洛瞳底,他人在半空,视线如电快速横扫而过。在一片抬头惊呼的人群中,唯有一人戴着黑色鸭舌帽,头也不抬,向前匆匆急行,但左腿一拐一拐,显是受了伤。

    “找到你了。”

    叶洛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人身上,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暴戾。

    黑色伞面如花朵打开,调整身体落地方向,同时举枪对准自己太阳穴,开枪的一瞬,重重砸在长街左侧一间糖果屋的屋顶之上。

    他用这死亡瞬间的无敌,抵消了落地致残的可能性。这一套流程在《猫鼠游戏》中还略显生涩,死过这么多次,现在业已十分熟练了。

    身体高高弹起,双眼一黑,再睁开的瞬间,叶洛从脚下甜甜圈形制的彩色屋顶弹射起步,朝着那人飞跃而去。

    那鸭舌帽人似也听见背后上空的破空之音,忙乱中转过头来,展现在叶洛面前的是一张稚嫩的脸,竟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

    路灯之下,她此刻姣好的面容上尽是慌张,看着飞在半空中的叶洛,踉跄后退,右手仓皇地在虚空中打横一扫,指尖轻挑,似乎在波动什么无形之物。

    同一时间,狂风涌动之声立刻在叶洛身侧响起,吹拂得他右侧耳畔发丝乱舞。

    她的动作纤毫毕现地落在叶洛眼中,这一刹那,他终于可以明确对方的进攻方式大概类似于“控风”亦或者是隔空摄物,而她双手的动作无疑是发动能力的关键所在。

    思绪如电间,他朝向左侧以一个向前的斜度开伞,挡下那无形之力的同时,借着这股力量以更加迅猛地扑向了她。

    两人顿时滚作一团,向街边的露天水果摊扑去,撞得摊位、椅子乱飞。在这过程中,两人难免撞得浑身是伤,少女发出痛苦的叫声,叶洛只是双眸冰冷,任凭骨头撞在尖锐桌角上,一声不吭。这点伤口,对于在《灰鲲事件》中经历过四肢被生生扯断的叶洛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几个呼吸之后,两人终于停下翻滚。层层叠叠杂物乱堆之中,叶洛横跨在少女的腰身上,右手握住束成长柄状的黑伞按压在她右手,左脚抬起踩在她的左手,保证她两只手都无法动弹来发动能力。

    “张嘴。”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茫茫然中,少女终于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她仰面的脸上沾满了草叶,眼前的画面影影绰绰,她只感觉到身体被压制住,动弹不得,内心既惊恐又痛苦,就听见身上这男人的命令,下意识张开口,就感觉到什么冰冷的东西粗鲁地塞入口中。

    那是左轮。

    漆黑的枪管反射着冰冷的夜灯,金属质感压迫着她的牙齿和舌头,令她呼吸困难。但更加强烈的是那可能会被一枪打穿喉咙的恐惧,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手势和语言都有可能是你发动技能的方式。但我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只是为了可以在第一时间就开枪打死你。”

    他冰冷道,“你既然来找我的麻烦,就也一定做好会死的准备了吧?”

    死?我会死?

    她正要挣扎,就听见“砰”得一声巨响,从枪管发出,瞬间闯入她五脏六腑,如惊雷炸响在她脑海中。酥酥麻麻中,那死亡的恐惧如潮水涌上心头,令她大脑一片空白,如飞上云端却又骤然跌落万丈悬崖。

    半晌后,她那飞溅四射的魂魄才七零八落地落了地,茫茫然飘回了体内,这才惊喜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死。

    而此时,她早就骇得浑身冰冷,泪水如泉,就听到那男人开了口:

    “六孔弹巢,一颗子弹。”

    她惊恐地听着他语气平静的声音。

    “第一发打空了,你的运气比我好。接下来我会从你口中拔出枪管,但依然会抵在你的脖子上,所以请你珍惜你接下来的5次开枪机会,想好了,再说出你接下来要说的话。”

    枪管从她口中脱离,她立刻发出反胃的干呕,想要扭过面去,却被那枪管钉在额头上,动弹不得。此刻,周边散布的游客也已经围了上来,看着他们指指点点,却只是拿起手机拍照录像,脸上挂着笑容,大概是因为太过离奇,反而只当是游园会的闭园节目,但也有游客面露疑惑和警惕,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么多人,他不敢开枪的。

    如果现在我喊救命——

    她心中闪过这个危险的念头,却在对上这男人眼中的一瞬间,被冷水浇个彻底。

    那黑白分明双瞳中的眼神,她从未见识过。

    不冷漠不残忍,只是平静,看着她根本不像是在看人类,而像是动物,亦或者……死物。

    “我会开枪的。”

    仿佛摄入了她的脑海,读透了她的诡计,男人平静地说道。

    “而且这次一定会打死你。”

    他不是虚张声势。

    他会开枪的,一定会!

    就算被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如果旁边有人阻止他,他便会开枪打死那个人。如果一群人来阻止,那么他就会打死一群人。

    因为生命对他根本就毫无意义!

    这就是“那个女人”所说的怪物吗……

    就算刚才被那枪管塞入口中,她内心万分恐惧,却也不曾后悔来到这里执行这个任务,但这一刻,领教到了这个男人的眼神,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无比的悔意,她根本就不该来到这里!

    但与此同时,她内心深处也终于印证了那台“手机”上所浮现的任务信息——

    【杀死“死而复生之人”,否则整座南城都将毁灭在其手中。】

    是啊,除了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还有谁能够毁灭南城?

    不能死……我现在还不能死。

    如果我死了,还有谁能够来杀死他?还有谁可以保护南城?

    谁可以杀死拥有“不死之身”的他?

    还有谁可以?没有人了,只有我了!

    虽然对死亡的恐惧令她几乎快要昏死过去,但一念及整座南城的生死存亡都系于她一身,她的亲人、朋友的性命都只能依靠她了,而这无疑正是她所心心念念的时刻——成为救世主的时刻,她那在恐惧中沉沉浮浮的内心渐渐坚定了下来。

    “信念”的力量涌入体内,这份力量让她感觉到浑身发烫,感觉到自己无比强大。她想那应当是勇气和面对绝对邪恶时所产生的正义感。

    可以的,可以杀死他。就算身体被制住,双手动弹不得,可是如果为了南城,就可以杀死他——她内心深处莫名出现了这个念头,坚硬如铁、无可撼动。

    那就杀死他。

    深吸一口气,感觉这五脏六腑的燥热,她看着叶洛,因为紧张和恐惧而苍白的双唇微启,道:

    “你去——”

    下一刻,剧痛从脖颈间传来,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

    ……

    打开地下室的门,白炽灯冰冷的光芒下,少女被绳索牢牢束缚在铁质靠椅上,双手、双腿都被胶布缠绕在椅子上,令她半根指头也动不了。而她的脸上同样被胶布死死缠住,只露出鼻子可供呼吸,就连眼睛都被完全遮住。

    而叶洛就坐在她的对面。

    他凝视着她,眼神十分奇怪。那就像是在看着什么极具杀伤力,可又极度充满诱惑力的危险品。

    而实际上,对于叶洛而言,面前的少女就是这么一种存在。

    不由自主地,他的思绪再一次飘飞到了数个小时前。

    在那游园中,叶洛将少女压制在身下。

    在身下少女开口前一刻,一直保持洞若观火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难以形容那种感受,只觉得有什么无形无影的东西似乎渗透了进来,庞大而又飘渺,一点点渗入了少女体内。

    渐渐地,她似乎变了一个人。

    这感觉竟然和苏见樱转换人格时候的微妙感觉是一致的。

    这名少女和苏见樱是什么关系?

    他思绪如电,下一刹那,所有的念头都化作粉碎,那是警铃大作,如同防空警报在耳中拉响。

    这是比方才正面对峙【秩序】时候还要强烈和刺耳的警报声!

    毕竟刚才那【秩序】只不过是一张虎皮,而且与他相隔十万八千里,而此时此刻那如浪潮般翻腾而起的“死亡预感”却是如此真实和贴近。

    这感觉源自于身下的少女。

    会死!

    无论身下的少女看起来这么孱弱,无论他是否拥有【不死】,这一次是真得会死!因为眼前这名少女这就是为了杀死他而专门发开的【致死】!

    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尖叫着让他立刻逃离原地,离身下这个名少女越远越好,亦或者,立刻就杀死她!

    这是近乎本能的反应,就如同老鼠遇到猫的时候自然而然的选择,是刻印在基因中的恐惧。

    杀或者逃,二择一,再无其他选项。

    但是叶洛既没有退,也没有动手杀死她。

    因为这两种选择都令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什么未知的存在所控制着,这感觉,令他极度不爽。

    他瞳孔骤缩,猛地咬舌,任由鲜血的味道在口腔中绽开,他依靠这铁锈的味道刺激神经,反抗和抑制着那本能般的冲动,颤抖着伸出手去,强忍着直接杀死她的念头,控制力到打在她脖颈上,终于在她吐出下一个字之前,打晕了她。

    说来漫长,那不过只是呼吸之间的时间,却令叶洛大汗淋漓,几乎浑身虚脱。

    之后,他便花了些功夫将少女带了回来,并打开了久违的地下室,将她束缚得严严实实。

    然后,盯着她,直到凌晨五点。

    足足五个小时了。

    叶洛不是变态,却也觉得自己快要变成变态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似乎裂开成两半。一半在说快点逃,离这个女生越远越好,最好直接逃离南城,干脆直接离开地球。另一个声音在说,立刻杀死她,将她得尸体斩成血肉,最好一点残渣都不要剩下。

    而支撑着他两者都没有选项的力量源泉,竟然是那股他避之不及的“求死之心”。

    求死之心在发出反问:为什么要逃,又为什么要杀死她?最好现在就放开她,把刀给她,让她赶紧杀死我拉倒!

    这三股迥异的念头充斥在叶洛脑海中,如同三军对峙、互相厮杀,最后竟然变得势均力敌,令叶洛可以获得一种微妙的内心平静。

    三言两语说来简单,但这种状态是叶洛足足挣扎了五个小时才终于求得的。

    他坐在椅子上虽然一动不动,但其实早就浑身大汗,脸色半点血色也无,椅子扶手更是被他直接捏出凹痕,足见内心挣扎。这筋疲力尽的感觉,纵使是当初对峙灰鲲被杀死一次又一次,也不过如此了。

    他当然可以直接杀死眼前的少女,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苏见樱现在少女和她的同伙手中,如果有交换人质的机会,那么,她就不能死。

    同样重要的是,叶洛也必须要弄清楚,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可以给予他如此大的压迫力,竟然让他产生了对峙【秩序】和当初那头深海巨鲸的恐惧?

    叶洛曾以为当初那头深海巨鲸就是最强悍的存在了,再不会有谁可以给他那种未知恐怖的感觉了,却不料竟然在今天一连又遇到了两次。

    【秩序】无需多言,其躯壳连【系统】都为止“垂涎”,即使已经陨落都足以令世界停滞,可眼前的少女呢?

    她又是什么人,或者该问——

    “她是什么……东西?”

    叶洛在心中询问,向【系统】使用了第二个咨询权力。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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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诡游戏介绍:
世间之理崩坏,心底厄运扭曲成怪异。
巨化的怪猫,漂浮的蓝鲸,黑色少女于身后无声哭泣。
七秒记忆之鱼钻入心底,意识形态竖起现实壁垒,流动数据打通领域通道,人类恶意堕为疫情。
诡异的游戏侵蚀人间,叶洛以“不死”和“致死”为双天赋,投身其中——
祛除迷雾、破开荆棘、斩碎核心。
解析怪异、超越未知、缔造神秘!
——
悬疑解谜向,小众非爽文,慎入。厄诡游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厄诡游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厄诡游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