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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问路

    鱼肚白色的天际逐渐暖黄,朱红的城门也缓缓开启。推着独轮车的货郎、担着蔬菜的农人们随即蜂拥而入。

    城门小吏呵欠连天,也顾不得细细查看,遇见个把熟悉的老人儿还会跟他打声招呼:“陈官儿,您早啊!”

    小官摆摆手,点点头。

    还有会遇事儿的带斤把果子、花生与他,立时瞌睡扫了一半,当值不能多言,都是推脱不要。实在不辞也只好拱手致谢,免不了假意厉声道:“下不为例”!

    要说这陈小官也是个热心肠的,就算城门戒严,他也不摆谱拉脸。但凡有外乡人问路,担重无力的老人家,他能帮则帮。

    这日,晨间雾气氤氲,陈小官值夜至辰时交班,早已困顿不已。

    忽然自城门外飘来一灰衣道人,似仙人驾临。陈小官正昏昏如梦,那道人却说话了:“请问这位官爷,祜乐巷怎么走?”

    原来不是神仙,此人旁边还有一包头小厮,不过是穿着寻常的飞鹤青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也是风采异常。

    “在那边。”陈小官向西首那面细说一番,也不知二人是否知晓。

    “多谢。”那道人像是回了一句。

    旁边一同当值的黄小官又喊他:“陈哥,咱们到前面小店用些包子、面食再家去。”

    “好咧。”陈小官连声应允。

    再回头,那主仆二人已经翩然而去。

    面食铺子里坐的满满当当。

    “老樊头,老樊头!赶紧,两碗牛肉面,再来二两肉包子!”

    “哟,两位官爷,这边请。”樊家小儿殷勤麻利地把条凳擦了一遍,把陈小官二人请到靠窗的座下。

    “臭小子,有些时候没瞧见你啦!”陈小官问:“你爹不是帮你谋了哪个富家掌厨的差事?

    “陈爷取笑,小的那半瓶囫囵水哪有那掌厨的本事,不过就是去帮忙揉了两天面疙瘩。”

    “作甚又回来了?”

    “么甚事先回家来帮忙,过两天还要去呢。”

    陈小官点点头。

    樊小儿突然小心翼翼地问:“听说,县东的青龙镇上都没有人敢种地了?”

    黄小官叹了一口气:“种了也没有收成,青龙江里的水年年决堤,江上行船又多触礁,渔业也无进益。”

    “薛县丞已经征得数千役民去疏通河道,就是不知何时见好。”陈小官用筷子敲敲茶碗。

    “劳民伤财,劳民伤财!”樊小儿突发怨气。

    陈小官惊得四处看来,所幸并无其他人关注他们。

    “你这小儿!”忍不住用筷子又敲了一下樊小儿的头:“利国利民大事,如何胡说!”

    樊小儿满脸委屈:“二位官爷不知,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就是青龙镇的,大舅爷不巧被征去疏通河道。从去岁忙里闲下来,修到今春,田里荒了无人伺候不说,巡官个顶个的狠,挣得铜钱还没田里的谷子卖的多!眼看马上又要雨季,工期也不知道也拖到何时,如今家里倒要靠媳妇、姑娘帮人家浆洗、缝补过活。”

    “你是心疼你家媳妇啦,那就早日叫你爹给你娶过门!”陈小官取笑他。

    “我们急是真,这堵了几十年的河道能治好?趁早让我们小老百姓避灾才是!”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陈小官安慰道。

    那里面掌柜喊起来面食好了,小儿也不唠叨,自去忙活。

    “所以说啊,这疏通河道之事已经多有积怨了。”黄小官一边搅着碗里的面,一边说道。

    冉冉的热气对面,陈小官也轻声提醒:“吃你的面食,不要多嚼蛆。”

    黄小官嘿嘿笑了两声,改口说起了别的事儿。

    祜乐巷内一处客栈,一位中年男子拎着几个纸包敲着雅字客房的门:“老爷,老爷是您吗?”

    “进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

    房门应声而开。

    包头小厮笑嘻嘻地在门口接过男子手中的纸包。男子一边拱手致谢,一边说道:“老奴算算也该到了,刚进客栈们,店小二就告诉我雅字号房牌已经被领走”。

    “辛苦你了。”房内软榻上坐着的正是清晨从城门口进来的灰衣道人。

    “人找到了吗?”

    中年男子答道:“听说已经作古了。”

    “哦。”灰衣道人听了点点头“那就算了。”

    “但是老爷交代的东西买到了。头天进城的时候,小人把这小半个宁国县的街巷都走遍了也没见到,后来在一处茶馆歇脚时,偶然听到一个老农说只有他们后山上有,也不值钱,所以并没有人采来卖,小人看他口袋里确实有几颗,他采来带给孙子玩的。这不今天才硬是托他回去采了两袋运来,现在堆在小人的客房内,银钱肯定是给足了,先前还不肯收,说那里值得了这么多。”

    “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我们取材还银,天经地义,不可有贪这些蝇头小利。”

    “正是,正是,老爷你吩咐买的那些地也买了,不过……”男子突然欲言又止。“但是好像并不是好地,而且咱们的银子不多了。”

    软塌上的灰衣道人接过小厮倒来的茶,轻酌一口,青花茶碗与茶盖轻轻磨搓的脆响之后回道:“本来想送给那老友做见面礼,如今已经不在,那也浪费了,银子应该还够应付几日吧?”

    “是。”

    “那就行了。”

    男子丝毫没有质疑,继续问道:“那明日?”

    “叫一辆马车代步吧。珺儿跟我跑了这些路也乏了。”

    男子看了一眼包头小厮,又复低下头:“老奴明白了。”

    随后掩门而出,不再话下。

    那一边,包头小厮已经在书案上摆好纸、笔,在包袱里取出竹纹墨盒,就着砚台里的清水磨合开来。

    “珺儿聪慧如此,怎知外公要用笔?”灰衣道人下榻走来。

    那小厮抬起头,黑澄澄的双眼一弯,甜笑了一下,映得粉脸煞是好看。

    “以后可不能对着外人老笑,我珺儿笑得这么好看,待被别人拐走,你外婆要跟我急了。”

    包头小厮立刻板起脸:“不会!”

    灰衣道人见逗趣不成,便起身拂袖执笔:“你猜外公要写什么?”

    “写字。”

    道人气结:“你这小灵精,外公今天要作画。”

    “外公作画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

    “世人的画作皆有色,外公的画墨色一团”

    “哈哈哈哈”道人笑声又起:“外公的画实为图也,无需多彩,反显累赘也。”

    “珺儿懂了。”

002酒楼

    午时,和聚楼内熙熙攘攘,饮酒食饭之人络绎不绝,店小二一坛一坛的空酒缸搬出去垒在侧墙边。酒旗被风撩动的上下摆动,投影在黑亮的整齐的酒缸墙下,就像伶人的舞,摇曳生姿。

    突然,侧墙边传来了酒缸砸碎的声音。夹杂着吵杂声、哭闹声引得好些人围观起来,先时只有两三人,逐渐围者愈甚。

    二楼左厅内,灰衣道人主仆三人食毕,叫了一壶新茶正待细品。

    “老爷,好像是酒缸被打碎了。”中年男子在窗边张望片刻回道。酒缸墙正好在他们窗下,从上望去,倒也尽收眼底。

    原来,楼下一辆马车的马匹不知因为何事突然惊到,发作起来,撞倒了底座的酒缸。这酒缸本就是一层摞一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下面的酒缸碎了,这摞在上端的一个接一个,哗啦啦塌了半边。

    店小二一看不得了,牵着坏事的马匹,大喊起来。:“掌柜的,掌柜的快出来!”

    主事的刘掌柜也拦着那马主人,索要酒缸损坏的银钱。

    马主人是个驼背老人家带个小孙子,今日因为买酒歇在和聚楼外半盏茶功夫,一出来就发生此事也懊恼不已。不知道是不是银两不够,同小孙儿磨叽了半天,硬说刘掌柜虚报酒缸数量,讹他祖孙的的血汗钱。

    “怎么可能?你老儿别撞坏了酒缸不认账,这么些客官都瞧见了就是你这马儿撞坏的。”店小二怒道。

    那驼背老人的孙子留个顶头小辫,本来红扑扑的小脸上因为害怕就隐约有些泪痕,此刻被店小二一吼立刻转身躲到了老人的后面。

    老人也着急了,直接抱着孙子也大喊起来:“天杀的和聚楼,看我们祖孙俩好欺负,我们要是没有银子,就把我们卖身为奴抵给你们吧……”一哭一闹,惹得心软的妇人带头跟着说刘掌柜他们欺负老小。

    刘掌柜也很气愤,恨不得把账本摊开来把众人去看:“我家的酒出入都是有定数的,记在账上怎会多讹你。”

    “如今缸也碎了,混杂在一起,你在本子上多画几笔,还不是你信口就可以胡编的。”驼背老儿驳他。

    众人有的点头,也有的喊掌柜拿账本来对。

    此时,酒楼里走出来两个文士,一个头上扎着包巾,身着墨色长衫,另一个头戴软脚幞头,身穿藏青色圆领袍衫。其中墨色长衫的说道:“老翁,是否银钱不够?”

    众人知晓这是文人善心,想要帮这祖孙出钱,免于争吵。

    谁想这驼背老儿竟是个有骨气,“本是我家错,我合该赔偿,但是确是这掌柜数目不对,硬要讹我,岂能容忍。”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碎银子:“我们祖孙虽然穷,但是不是无理蛮缠之人,他只要数目对,我倾囊赔付,只是这马车是主家所有,再多我们也只能卖身劳役,以期偿还。”

    话说得不卑不亢,反显得文人与刘掌柜合伙欺负他们钱少,直指他故意耍泼一般。

    刘掌柜站不住了:“你这老人家真是胡搅蛮缠,凭甚觉得我数目不对。”

    “我家孙儿说的数字与你不符”老人说。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你家孙儿多大,如何能识得这酒缸数目,且已经碎成瓦片了。”

    老人并不以为然,俯身又听那孙儿低语,回道:“刚才,老儿进去买酒之时,孙儿恰巧在门外玩耍,本来也是怎么数也数不清,有一位小爷恰巧路过,告诉他是一百二十九只,现在还余六十五只,我老儿虽然识不得数,也知道不可能还有刘掌柜讲的一百零四只之数吧。”

    众人哗然,原来人家之前就过过数了,这六十五只加上一百零四只多出了四十只缸钱,奈何人家老翁要说这掌柜欺负他们。

    “是啊,这数字差得也太多了吧!”众人起哄问道。

    那墨衫文士也问道:“账册核对过了?”

    刘掌柜听了怒目瞪着回道:“怎会不核对就乱说,我们和聚楼也是老店了,每日客满盈门,要是都这样欺客黑主的,也不会有这么些旧客来捧场,况且我们凡是外卖的酒直接出库的是登记在库房的。”

    此时,店小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在旁边拽拽掌柜的衣袖,小声道:“掌柜的,小的记得,白巡官家小爷和王员外家小爷有两回在楼里斗酒倒是现搬走了三、四十坛……”

    刘掌柜的一听,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即刻撒手跑回柜台上翻看账册,果然那两日在店里现搬走的统共四十坛酒,酒缸也是算在酒钱里一起抬走的。

    真的是多算整整四十只酒缸!

    一张闹剧就此落幕,刘掌柜的不仅向驼背祖孙俩道歉,还自罚银两,老人家买的酒钱也返还不收。

    老人家本来也只是因为银钱不够,想用孙儿说得那缸的数字试一试,谁知竟然真的对了,当下是喜极而泣。

    不过说回来,那刘掌柜也算是有些良心,老人家总归打碎了人家几十只酒缸过意不去,还是丢下了一些碎银子。刘掌柜不肯收,最后两下都和解不提。

    最后,刘掌柜嘱咐店小二,也要像那数缸的小爷一样,平时没事就留心慢慢把缸数数出来核对:“指不定就是我们门口哪个闲的没事的。”

    两个文士笑笑也准备离去,那老人家的留头孙儿突然反驳刘掌柜:“那小哥哥才不是你们门口闲的没事的,他也是在你们家吃饭的客人,且只看了两眼就知道数目了,还教我数的办法”

    墨色长衫听了来了兴趣又问“当真只看了两眼?”

    藏青色袍衫的也问“是什么办法?”

    “我忘了。”小孩脆生生的答道。

    众人皆笑。

    “多谢两位先生,老儿告辞了”驼背老儿把孙儿抱上马车,转身准备架马而去。

    “爷爷,你看,就是那个小哥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灰,一青、一黑三个背影,那青色的略矮一些,回头朝那小孙儿一笑。正是远眉带秀,顾盼生姿。

    “好个俊俏的小后生!”刘掌柜感叹一句。

    店小二也感叹:“可惜已经走了,不然还能请教一下这过目数数的办法。”

003青龙镇(上)

    马车上,一身灰衣的沈拂盘膝而坐,正在闭目养神,李珺取下头上的包头巾趴在窗沿,碧色的帘布被暖风卷起,露出里面白皙的小脸,一种小小的满足和安逸,表露无遗。

    “是你教那小儿的?”沈拂开口。

    “恩。”小脸回眸。

    “什么时候学的?外公记得不曾教过你啊?”沈拂疑惑地问。

    “珺儿看外公画的图,还有旁边写的字,自己想的。”李珺得意的很。

    “哦?”沈拂饶有兴趣:“外公画的、写的,你都看得懂?”

    “外公要考珺儿吗?”李珺笑道。

    “好大的口气!”沈拂审视她。

    “其实珺儿也不是所有的都懂。”李珺坦白。

    还算老实,沈拂又笑:“哪些不懂?外公可以教你。”

    “好,珺儿都记在那里的,外公下次可别推脱!”

    “真是个小灵精!”沈拂摇摇头。

    这边正说着,马车慢慢减速。

    帘外车夫提醒:“老爷,青龙镇到了。”

    “好。”沈拂说完掀开车帘,两人二人依次下车。

    “青龙江?”李珺向前方看去喃喃道。

    这边马车绝尘离去,祖孙俩也信步往左,那里有一片碧江水,岸边杨柳依依,繁花点点。

    已是暮春时节,湖面波光潋滟,柳树阴里,飞絮满天。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沈拂还在江边,李珺已经不见踪影,银铃般的笑声在林中荡漾。

    宁国县府衙内,薛县丞正在抓耳挠腮。

    青龙江道疏通工期还没结束,民意已愤,好几处村子里的农户聚众,隐有罢工闹事之势。这边又刚接到京里的快报,说要按期核查青龙江堤坝重修工程。

    “大人,外面有人送了一样东西指定要给您?”陈师爷在门外禀报。

    薛县丞一下跳起来:“什么人?”难道是京里来人了?

    门已推开,露出陈师爷的深色包巾帽和略带安慰的笑脸:“老爷不必惊慌,是一个外乡人,看着面生,像是个家仆,说是主家姓沈,手里拿一幅画卷送来。”

    “姓沈?”薛县丞轻吟。

    “大人可认识?”

    薛县丞摇摇头,“没听说过。传进来看看!”

    很快,外面传进来一位中年男子,走路距步方形,行礼适宜有度。薛县丞心中已经高看了一分。

    那男子也只道奉家主之命,带书房内,只将手中画卷呈上。

    薛县丞一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真是妙!真是妙啊!”

    又问:“你家老爷是何人?”

    此人答道:“回大人,我家老爷并无官职,路经此地而已。但是我家老爷交代了,这图大人如果中意想要留下来,需付一千两银子的费用。”

    “大胆刁民!”陈师爷骂道,“你们几笔鬼画符也想要狮子大开口?”

    薛县丞却没有发怒,奇怪地问:“你家老爷觉得我会出这笔钱?”

    “老爷没有说,但是老爷说这图就是值一千两的。”这一番回答,让薛县丞和陈师爷不禁又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这个跑腿的管家,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样子,穿着简朴,站的恰到好处,回话也是不多一句也不漏掉任何信息。

    俨然是家教规矩很好的人家。

    “哈哈哈哈,说的好,确实是值,来人带他去领银子!”薛县丞竟然痛快地下令。

    陈师爷惊得转身劝道:“大人!三思啊!就这样一张破纸,还未实施,如何能肯定?”

    那边衙差已经带着男子下去。

    薛县丞并未搭话,再一次把图纸铺开,越看越兴奋:“匀常,你看此图做的甚精妙,在浅水、沼泽、江湖淤滩上围堤筑圩,围田于内,挡水于外;围内又开凿沟渠,设置涵闸,使圩田可排可灌,不仅能解决水患,还能确保稳产丰产。”

    陈师爷顺着薛县丞的手细看图文,迟疑道:“但是,青龙江里的淤泥还未清理好,已经民生怨道,要是再添上这样的工程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大人的任期眼看就满,若不能完成任务已是罪过。钦差大人再查出其他错处,大人考绩不佳得不偿失啊?”

    薛县城抬手打断他的话:“匀常,不要妇人之见,你我受圣人之训,也是为了辅佐苍生,吾只恨自己才疏学浅,能力浅薄,平时尽数乐在文学史诗之中,尽然没有学到祖宗的精华,随便一个寻常百姓都能对你我指点迷津,再不赴全力为百姓,如何对得起圣上赐我的这身官袍。”

    “但是,这乡野小民也太猖狂了,为国家献计献策是好,竟然索要那么多银两!”

    “你错了,本官不仅要给他银两,还要把他请来,赶紧着人寻访这位沈先生,他能绘出此图必定对青龙江治理有一番见识。如能招至麾下,岂不易哉!”薛县丞看着图顿时觉得一幅巨大的田产丰收,沟渠畅流的景象已然出现。

    “既然大人这样说,匀常明白了,这就去办!”陈师爷愤愤地拂袖离去。

    直到天色渐暗,府衙内已经上灯,角门灯笼映得一个身影闪进后院。

    “师爷,已经查到了。住在祜乐巷的客栈里,说是主仆三人,主家年纪约在五十左右,才到县里两天。看样子不像是走亲访友、买卖经商的,倒像是游山玩水的。这两日据说去了青龙镇还没回来。”

    昏黄的油灯映衬着陈匀常暗沉的脸,他右手顺着胡须上下捋动:“找人在客栈外盯着,不要惊动他们。”

    “是。”黑影退下,除了灯芯噼叭炸了几声,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青龙镇一家农户的小院内,头戴草帽、身穿布衣的沈管家到掌灯时分才找到这里:“老爷,从府衙出来一直有人跟着小人,甩了几条街也没甩掉,小人就回客栈了,乘他们不注意,换了后厨送菜老汉的衣服才从后门出来。”

    “你拿了人家的银子,人家岂不要摸清首尾。”沈拂蹲在地上,面前是树枝勾勒出来的棋盘,石子代替的棋子,刚落了一子,另一边李珺苦懊的皱起双眉。

    “老爷,那如果薛县丞派人来请,您去吗?”沈管家问。

    “去与不去问题已经不大,他们有图即可。”沈拂摆摆手“你也累了,就在这里歇息吧。”

    沈管家点头正准备退下。

    沈拂又抬头道:“明日你再去镇上换一辆马车,在日落前到文脊山下候着。”

    “是。”

    “外公为什么要换一家,盯着一家租用岂不省事?”李珺问。

    “珺儿不知世道凶险,外公这么做总有用处。”沈拂笑答。

    “是因为今天有人跟着沈伯伯吗?”

    “算是吧。”沈拂又落下一子,李珺被逼的无可退路。

004青龙镇(下)

    外面农户正在与邻家闲聊。

    “是大牛牵的头?”农户是个大嗓门。

    “不是被逼急了,哪个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去跟官差们造反啊!”邻家长叹。

    农户又问:“如今江上、岸上都停工了吗?”

    “大部分都停了,就算没有停的明天也等着看热闹呢!有些家里困难的恨不得跟官差打一场,就去他的牢里待几天才好。”邻家略停了停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住在您家的是县里来的?”

    农户讪笑了一下,“是哩。明天还要去你家借几个鸡蛋,贵人们要吃。”

    邻家摇摇头:“这镇里不太平还瞎晃晃,富贵人家不知柴米茶……”

    农户一听,把他往外一推:“瞎吵吵什么呢?快家去吧!”

    门帘不隔音,里面的贵人们有心也已经听到了,但是没有作声就是没有怪罪吧。农户正想着,沈管家从里面走出来对着农户招手。

    诶哟,怕什么来什么!

    沈管家笑着说:“今日有劳了,我家老爷暂住的费用。”说着递来一锭银子。

    农户转而为笑,“老爷客气,客气。”

    青龙江畔,往日繁忙劳作的景象不再,代替的是众多赤膊黝黑的男子,扛着锄头、铁铲在监工营外对峙。

    “我们要见薛大人!”

    “我们要见薛大人!”

    营内卢监使后悔自己接了这青龙江的差事,烂摊子一把。这边罢工闹起来了,薛县丞到现在也没来,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出现。这些庄稼汉子虽然老实巴交,但是蛮起来也是不饶人的,更何况还有这么多!

    他躲在营内头也不敢往外看。谁知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薛大人来啦!薛大人来啦!”

    他立刻腾地站立起来,阿弥陀佛,大人真的来了?

    营外,薛县丞刚从轿子里下来,脸上并没有预想的为难、愤怒、无奈。卢监使真是打心眼里佩服薛县丞,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啊!立刻躬身上前行礼,“大人,您来了!”

    “卢监使,你辛苦了。”薛县丞虚扶了一下。

    卢监使受宠若惊,这差事还没办好,农户们都闹成这样了,也没怪自己,真是一个明事理、大度的好官。

    旁边的百姓忍不了他们你来我往地问好,已经恨不得冲破衙差的阻拦,冲到两人面前。

    “这疏通江泥的工程还需要多少天完工?”薛县丞依然不慌不忙地问。

    “完工?”卢监使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工人们罢工了,没人继续做事,所以这工期根本没法预测。”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小的声音了。

    旁边吵杂声依旧,薛县丞仿佛才看见这些人,感慨地朝百姓们喊道:“大伙这阵子辛苦了!”

    众人也被薛县丞喊晕了,都愣在那。有个清醒的打破这沉寂:“不要装模作样了,我们只是想要应有的报酬!”

    “对,对!”众人也都跟着喊起来。

    薛县丞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本官知道你们一直疏通江道,很辛苦,但是大家再坚持一下,江道疏通以后大家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到时候以江水灌田,以堤坝挡住洪流,这样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

    “又来骗我们!”

    “骗子!”

    “骗子!”众人听了更怒。

    薛县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怎么是骗你们?本官说的都是真话!”

    “去岁里的工钱还没有结,又用这些大话来诓我们!”一个领头的汉子说道。

    去岁里的工钱还没有结?薛县丞意识到这些民愤的根源与自己预想的有些偏差,不是自己的工期太长?

    他越想越不对劲,立刻回到营内喊道:“来人,去把陈师爷给本官叫来!”

    不过片刻功夫,陈师爷带着几本册子进来了。

    “大人,可是要看工钱账本?”

    薛县丞本来预备好了一通要责骂、质问的话一下子又憋了回去:“匀常啊,为什么明明已经发下去的工钱还没有到工人手里?”

    陈师爷不急不忙地说道:“大人,去年收上来的税银除去县里的其他开支,本来余下的几万两应该能支付工程开支、工钱,但是后来您办春秋两场诗会,还有府衙内院重新修葺,工程材料,新购置了两艘大船,余下的已经捉襟见肘,因此匀常斗胆暂时未付工钱,只等这一季税银上来再付。”

    一说诗会,薛县丞依稀记得,他还邀请了其他州县的饱学鸿儒,书院学者,在西山脚下的春宴对酒当歌,谈笑古今,至夜不舍;东林里的秋赋宴他还做了三章《清平调》,被人称道,压倒翰林许多学士;还有夫人体弱不遍经常外出,恐其在内院烦闷提议修建了一个小花园和作画的书房。

    “哪知花费如此之多,那你也该提醒我。”薛县丞也深知现在的办法只有等新的税银上来。

    “是匀常不好,擅自做主。”陈师爷自己先认了错。

    薛县丞摇摇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还有多少剩银,先安排发放下去,其他的慢慢再想办法。”

    “大人仁慈,匀常这就去办。”

    外面,账房先生急的来回踱步,只等陈师爷出来立刻迎上前去。

    “师爷,老爷不会发现吧?”

    陈师爷把账本子扔过去,“万事有我,老爷只是一时兴起,他有兴趣为百姓修江修圩,我们本就辛苦之人,从中捞点好处也是应该的。这里都荒了几十年,哪里就会有人来查,我们今天挖挖这里,明天挖挖那里,只推说江道工期长,谁人还跳到江里去看我们挖的地方对不对?”

    “是,是,还是师爷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账房先生连赞。

    “如今,先按老爷说的办吧,这些刁民总这么闹下去,事情也容易败露。”

    “小的,明白了。”话毕账房先生领着账本子退下。

    一会儿,营外闹哄哄的人群散去了不少,精疲力尽的卢监使低头正要坐下来歇息片刻,一双白底官靴映入眼帘,来的是两个中年文士,并没有穿官服,但是看上去也绝对不是等闲之人。

    “两位大人这是?”卢监使立即起身拱手问道。

    二人中墨色长衫的那个从广袖中拿出一封名帖到:“我们从江东而来,特来拜访薛大人,劳请通报!”

    非常时刻,什么人也不敢得罪啊,卢监使一路小跑进去。

005文脊山(上)

    “是江东来的?”薛县丞暗想江东水患比青龙江更甚,但却是宁县上辖,难道是来视察的。“快请进来!”

    来人还未至营内,薛县丞已经命人奉茶。

    “薛大人,别来无恙啊。”果然!领头的墨色长衫正是判官秦桓春,藏青袍衫的是江东转运使张雩。薛县丞上次去江东还是考满路过,但是这两人他还是认识的。

    “张大人,秦大人二位欢迎,欢迎,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薛县丞堆满笑脸。

    秦判官朗声道:“一则是有任务在身,二则刚到便听说了事情。薛大人是否遇到什么难题了?这百姓闹的动静不小啊!”

    薛县丞连口否认:“不曾,不曾!”

    “秦兄,看来我们来错了。”张雩冷笑。

    薛县丞一听背脊上直冒冷汗,陪着笑脸道:“两位大人,实不相瞒,薛某自问这些年在宁国县也没有为百姓做过什么大事。连年水患,渔船触礁才让我下定决心整治旧的青龙圩。现在工程已过半,我们县本就小,如今库银已经不够支付工钱,所以真是举步为艰啊。”

    那张雩双手一背,咄咄道::“薛大人,事实果真如此吗?”

    秦判官也不言语,一人坐下先行饮茶。

    薛县丞辩道:“不敢有半句虚言,来人,把本官带来的新的青龙圩修葺图呈上来。”

    营内,案几上,薛县丞小心翼翼的将图纸铺开,迫不及待的向两位大人介绍起来。

    一开始还有所怀疑的二人,看到图后才慢慢疏散眉头:“这是你画的?”秦判官问道。

    “薛某不才。”薛县丞摸摸自己的羊角胡子,得意地说:“这是一位高人所做,特意送来县衙。以期本官能将这青龙圩整治好,造福于百姓吧!”当然他也刻意省略了一千两银子的事情。

    “高人?什么高人?”秦判官追问,“这图一看就是有治水造圩经验的人画的。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薛县丞一时语结:“只知道姓沈,外乡人,路过而已。”想起什么又喊“陈师爷!陈师爷!”

    陈师爷俯身进来向三人行礼。“大人”

    “我让你寻访的沈先生呢?”薛县丞问。

    “人住在沽乐巷内。但是昨天就到了青龙镇,至今还未归。”

    “青龙镇!在我们这吗?”薛县丞乐了:“该不会是来寻我们的吧!”

    “昨天就来了,到现在还未寻到?”秦判官泼了一盆冷水。“薛大人你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里。”

    那边张雩一边看着图,突然发现图纸最下角有一枚很小的红色印章,上面印的依稀仿佛是“道中”两个字。

    张雩轻轻念道:“道中?道中?姓沈?”

    突然他抬起头来问道:“秦兄,你可记得我朝曾经有个出使西域、燕国,广知古今,文理皆通的沈道中?”

    “知道,可是听说他已经退隐了,难道画图的是此人?”秦桓春来了兴趣。

    “他曾经在沐阳县任过主簿。那时候沐阳水患就是他负责治理的。好像是就叫沈拂!”

    “这位高人也曾经为官?”薛县丞激动地问。

    秦桓春到:“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后来就没怎么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朝堂瞬息万变。”张雩轻叹。

    “这送给本官的修圩图果真很厉害吧!”薛县丞仿佛自己受到两人的肯定,差点语无伦次。

    片刻思虑之后,张雩站起来说:“我看这事还是向朝廷汇报吧!”

    “又不是钦犯,还要抓回去不成?”薛县丞问。

    秦桓春哈哈大笑,“朝廷才不会管一个过气的官员,你这民生大计不是还要弄下去!”

    薛县丞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面红耳赤地应允:“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下管是真心想为百姓做件好事。”

    “外公!快看!”李珺一口气爬到一个坡子上,朝后面喊道。

    眼前是一墩石壁,中间豁然开朗,一个天然石洞,宛若城门,两三辆马车并行都不会拥挤。

    石壁两旁树木葱茏,还有小树从石洞上方直接扎根生长,依然俊秀挺拔。穿堂风从洞的那边吹到这边,掀动两人的衣摆,刚才还在冒汗的额头顿时觉得清爽无比。

    “小心!”突然沈拂把李珺往后面一拽,原来是一条蛇,正从石壁后面探出头来,李珺瘫坐在地上,险些滚下山去。

    还没回过神来的她又大叫:“啊!”

    那蛇竟然有两个头,但这蛇的个头并不大,其长盈尺,黑鳞白章,两个头的颜色花纹差不多,有一个头身上的花纹是倒着长的。

    沈拂用一个带叉的树枝把蛇挑起来,仔细的看了又看还笑道:“有意思!”

    “外公,它是怪物吗?”

    “不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道。

    山门洞那边走出一个背着竹篓,手拿铁叉的少年,身上的短衫、长裤上还打着几个补丁。

    李珺安抚了一下紧绷的神经问:“你是谁?”

    “你们又是谁?”少年反问。

    “小兄弟,我们是游人,恰巧路过此地。”沈拂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年。

    “那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这双首蛇在文脊山上有很多的,虽小但是还是有些毒性。万一被咬到了,荒山野岭的,可没人救你们。”说着快步走到沈拂身前,用铁钩将双首蛇勾起来丢进竹篓中。

    “你抓它们做什么?”李珺问。

    “可以去药房换银子。”少年继续用铁叉在草丛翻找。

    “那你不怕蛇咬你吗?”李珺想想背了一篓子怪物蛇都害怕。

    “不怕!”少年回答的冷酷干脆。“就算被咬了,我有些草药可以先救救急。”

    “小兄弟也是青龙镇的?”沈拂问。

    少年低下了头,轻轻地说:“恩。”

    祖孙二人与少年攀谈起来才得知,这宁国县的人都知道青龙镇说起来有山有水,但是因为连年水患,几千亩良田都无法种植,有钱的都拖家带口迁到镇外头去了,他们这些农户没有田种只有饿死。

    少年父亲早亡,母亲需要照顾弟妹,还有祖父母,只有自己经常上山打蛇,挖点野果子什么的下山换点银子补贴家用。

006文脊山(中)

    “我这里还有几粒解毒丸你要不要?”沈拂伸出手展开,里面是几粒小青丸。

    “谢谢。”少年一点也不客气,伸手一颗颗捡起来。

    “它能治什么毒?”

    “一些蛇虫鼠蚁的毒,还有一些毒草毒药。”沈拂耐心地解释。

    “这么厉害!”少年更开心了,话也多起来。

    “你们可要吃我采的果子?”说着放下自己的竹篓,拿出一个布兜,里面鼓鼓囊囊塞了不少东西。

    他掏出一颗灰不拉几的东西。

    李珺拿起来上面还有一点毛绒绒的。“怎么吃?”

    “只要把皮一撕就可以吃了”少年又拿出一颗用小刀划开一半的给她:“吃这个”。

    切开的皮里面黄嫩嫩的果实露出来,李珺放在嘴里咬了一下,感觉很酸,但是也有点甜。

    少年又热情地递了一个过来给沈拂。

    “这个叫什么?”沈拂问道。

    “洋桃等再熟一些会更好吃。”

    “能带我们去看看吗?”李珺问。

    “好,就在前面。”三人结伴前行。

    果然一座小山峰上立着一颗果树,毛茸茸的挂满了小果子,李珺捏了捏还很硬,基本上都没有少年摘的大。

    “还要再等一阵子。”少年解释,然后又把布兜一起倒出来,慷慨地说“这是我今天摘的,你们喜欢吃,就把我摘的拿去吧!”

    “这个不好吧。”李珺道。

    “有什么不好?那这个同他换嘛。”沈拂笑眯眯地递给少年一锭银子。

    “啊!?”少年愣在那里,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道,“果子不值钱的。”

    沈拂伸手半天也不见他也不肯接去,李珺便抢了来往他身上一丢:“那也是你辛苦摘的啊!”

    少年慌忙接住,一手不好意思地抓挠头,紧张而羞涩地看着他们。

    “这银子就当向导费吧,带我们逛逛这山头。”沈拂开口。

    “真的!那好,这里我最熟了。”少年立刻满血复活。

    “你叫什么?”李珺问。

    “我叫来。”少年又问。

    “哦?”李珺回头问沈拂:“外公您本来要找的人是不是也姓冯?”

    “是。”沈拂点点头。

    “你们有亲戚在这?”来问。

    “不是,外公以前的朋友,但是听说已经不在了。”

    “哦,那真可惜,我们这附近都姓冯。你呢?你叫什么?”冯来问。

    “我叫李珺,这是我外公。”李珺介绍道。

    “你们想看什么?这文脊山上还有个神仙洞呢!”冯来问。

    “真的?”李珺一下子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

    ……

    两个少年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聊着。山间鸟语花香,枝繁叶茂,罗山黛峰兀立,偶然远眺,洞云缥缈,溪水潺潺,一路前行,由不觉路之远近。

    约摸往东走了一两里路就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洞外一棵枯枝横立,杂草丛生。冯来有些神秘地说:“这儿就是神仙洞。里面有仙鼠,会抓伤人。”

    李珺一听,害怕地躲在沈拂后面,“你没进去过吗?”

    “天黑前我就下山了,我们村只有冯大胆进去过,但是他被仙鼠抓伤了,后来回去没多久就病死了。”

    “这么吓人!仙鼠长什么样?”李珺追问。

    “珺儿想进去吗?”沈拂问道。

    “外公,他说有抓人的仙鼠!”李珺很犹豫。

    “外公有办法。”沈拂说。

    接着,李珺和冯来就去旁边找粗树枝和干茅草,然后用茅草点上火,沈拂用树枝做成火把,又拿出之前的青丸碾成粉末洒在三人身上,用火把就近熏烤了一下,三人身上立马有一种怪怪的药味。

    准备好了,沈拂招呼他俩跟着进洞。沈拂在前,李珺在后,冯来垫底。

    火把照亮了整个山洞。

    先进去只是一个小洞,里面倒没看到什么仙鼠,地上有一条沟的印子,以前可能有过水,地上还有石器碎屑。

    再往里面走,道路逐渐狭窄,侧面岩石突出,一不小还容易撞头,李珺有些害怕。

    约行几十米后,洞府豁然开朗,右侧是一方石榻,左侧地上是石桌,石凳,石桌上摆放了一架古琴,破损的不成样子,地上还有炭屑木渣,这里曾经住过人。

    “外公,看墙上!”左上方有几双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扑闪出来。

    “是仙鼠!”冯来吓得火把丢掉在地上,但是仙鼠并没有朝他们扑来绕过她们从右边飞出洞去。

    沈拂拿着仅有的火把靠近左墙,上面斑斑点点好像是仙鼠的粪便,还有一些坑坑洼洼刻上去的字迹。

    “吾乐多也,闲暇之余,吟诗、抚琴,与鹿羊为伴,嬉戏其间,其一乐也。邻里无欺,诚意相处,无奸诘之事,心之坦然,情之愉悦,其二乐也。硎之”

    “是什么人?”李珺问道。

    “什么意思?”冯来根本听不懂。

    沈拂看着充满好奇的两人回道:“应该是一位心净高洁的隐士。他堪破的境界比世人所望高之甚多。”

    “那他还在吗?”李珺问

    “应该早已经坐化了吧。”

    “瞧,这又是什么?”冯来不小心踢到一个东西。

    沈拂拿着火把凑近一看,是一张破烂不堪的兽皮,里面还包裹着什么。仿佛是竹简样的书籍也化成一堆碎末末了,木屑里还有白色的东西。沈拂用树枝挑出来,有好多小块,有些连着,有些绳子已断,掉在地上还啪嗒的响了一下。

    “是兽齿。”沈拂判断。

    “外公,上面怎么还有字。”李珺问

    沈拂捡起一块细看,上面的字并不是现在的汉字:“可能是某些比较重要的事记录在上面。”

    “把它包起来带走”沈拂说着摊开一条白布在手上,将地上写了字的兽齿都捡在里面。“好了,我们赶紧走吧!火把快要灭了!”

    果然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得火把上的火苗直晃。

    三人赶紧往来时的路走去,这次冯来在前拿着火把,沈拂垫后。刚走出山洞没多久,火苗挣扎了几下就熄掉了。

    “咕,咕”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鸟叫声。

    太阳不知道何时已经西斜,树林里三人的影子斑驳斜长。

007文脊山(下)

    “天也不早了,我们赶紧下山吧。”冯来心有余悸。

    “等一下。”沈拂说“我们来为这位瞿硎先者建个衣冠冢,也好祭拜一下。”

    “外公,你怎么知道他姓瞿?”

    “他的琴面上有一个瞿字。”沈拂道“那琴虽然已经无法恢复,但是琴骨可以看出来质地很好,应该是主人自己制作的。”

    “山里人还有这样的雅兴?”李珺奇怪地问。

    “住在这山洞里,他一个人也挺可怜的。”冯来叹息。“那我们赶紧给他建什么冢吧!”

    说干就干,三人就着洞旁的一棵参天大树挖了一个土坑,把里面带出来的一点兽皮埋进去,再用石头在木板上刻了几个字立在上面,然后放了几个洋桃在坟前祭拜。

    三拜以后,沈拂把木牌深埋到衣冠冢里,又让冯来找了一大截枯树枝盖在衣冠冢上,这样洞口也就被挡住了,还在上面撒上茅草枯树叶什么的。

    “外公要把他藏起来?”李珺问。

    “逝者已逝,让他好好安息吧!”沈拂点点头。

    一切做完,太阳已经看不见踪影。冯来背上他的蛇篓,拿上铁叉,带着祖孙二人往文脊山下去了。

    山下,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儿在休闲地吃草,沈管家却在焦急地朝山上张望。

    山上细小的谈话声由远及近,隐约看上去仿佛有三个身影。

    沈管家尽力想要辨认清楚,又不敢喊出声来。

    直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大喊:“沈伯!”

    他才欣喜招手回应,小祖宗终于下来了。

    来的正是沈拂三人。

    沈管家三两步冲到他们面前,天光已暗,借着灯笼打量面前三人,身上都是脏兮兮的,他疑惑地看着一旁的冯来。

    “这个是带我们下山的冯来小兄弟。”沈拂介绍。

    沈管家点点头,然后向沈拂低声汇报:“老爷,马车是买来的,客房也已经悄悄地退掉了。”

    沈拂道:“好,有人跟着你吗?”

    “小人出来时。他们的人还在门口候着。但是青龙镇里多了好些官差说是找人。幸好昨天留宿的农户以为我们回城里去了,所以文脊山这边并没有找来。”

    冯来还在向李珺介绍自己家的方向。看到他们突然就要上车走,还有点不舍,好歹今天共同经历了文脊山神仙洞探险。

    “你们是要回家吗?”他问。

    “应该是的。”

    冯来的情绪有些低。

    “那你赶紧家去吧。”

    李珺从小跟着外公四处奔波,但是衣食无忧。冯来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已经为了家里的生计,常年一人在山里奔走,李珺不觉怜悯起他来。

    冯来点点头,“你们路上也小心些,欢迎下次到我们村子里来玩,我给你们打野兔子吃!”

    李珺向他挥挥手,冯来正准备走,沈拂道:“小兄弟,且慢。”

    冯来顿住脚步:“老先生,还有什么事?”

    沈拂从沈管家手里接过一张纸给他:“这是一张青龙江边的地契,你拿着。”

    龙来好心地问:

    “先生这是买错了吗?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青龙江边的地,积年水患,根本种不出粮食来。要冯来帮您去找人家退了?”

    沈拂大笑:“没有买错,你放心,虽然现在这地不值钱。但是过不了多久应该会有好收成!”

    如果是一般人,冯来肯定会笑他白日做梦,说胡话。

    但是今天跟着这位老先生半日,他说有办法进洞不被仙鼠咬到就真的做到了。一路上还教他认识了几种草药,今后可以挖来卖钱,现在又给他地契。

    他立刻推辞道:“冯来不敢要,冯来已经拿了向导费了。”他认真地说。

    沈管家看出沈拂有心送这冯来,便好心解释道:“小兄弟,实话跟你说,我们是过路收货的商户,今年这里的收成不好,主家就用这些田契抵了货款,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还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来,你就当帮我们存着,田如果能种你就种,如果不能种你就放着也不碍事。等我们下次来,你如果有收成就以物抵租你说可好?”

    “你们信我?”冯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为何不信!”沈拂笑道。

    冯来突然觉得暂管的,好像不是无用之田,仿佛是一座粮仓般满足的感觉。

    “好,我父亲叫冯大山,我就住在文脊山下的村子里。你们以后来了定要找我。先生贵姓?”

    “在下姓沈。”沈拂饶有兴趣。

    “沈先生信我,我也定不会负你们!冯来把这个给你们做保证。”说着冯来把脖子里的一串狗牙拿下来道:“先生既然喜欢兽齿,这犬齿是我自己串的,权当我们收租的信物吧。”冯来信誓旦旦。

    “好。”沈拂满口答应。

    “但是,”沈管家又交代“你暂时都不要告诉别人这地的事情,也不要向别人说起见过我们。”

    “你们是惹了什么厉害的人物吗?”冯来问。

    “没有,”沈管家道“我们商户怕别人寻迹打劫,或者谋算我们的生意。”

    冯来立刻拍着胸脯说“先生放心,我冯来也是个男子汉,说到做到!”

    “好小子,快家去吧!”沈拂拍拍他。

    “先生慢走!”冯来看着马车渐渐走远挥手大喊。

    “李珺,下次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好!”

    马车上,李珺好奇地问:

    “外公那地就是你之前让沈管家买的?”

    “是,本来想留给一位老友做人情的,既然已经不在了。就给那有缘的小子吧!”沈拂笑道。

    宁国县衙,薛县丞迫切想要见到传说中的高人,但是陈师爷又一次带来了失望。

    “大人,我们去晚了,他们昨日就已经退房,不知道去哪了。我们的人一直在外面候着,从青龙镇一直找县里面也没有找到,可能已经出城了。”

    “唉,高人不愿意出世,为何为何?”薛县丞连连感叹。

    一个月后,朝廷下令发官粟募穷民,不过旬日即征得男丁一万四千余人,分别由各县主薄统领。薛县丞亦改头换面,负责施工方略事宜,遇紧要处达旦而不寐,来往县衙与青龙圩营间,晨起多来不及盥洗。

    江东转运使张雩、判官秦恒春日以监之。

    不日,两人查出师爷陈匀常贪墨工程材料、克扣工人工钱中饱私囊,薛县丞监察失职。

    但鉴于江道清理工程并无大过,且献上了青龙圩重修图纸,为青龙圩工程付出也颇多,功过相抵依旧任为宁国县令。

    经过几月有余,青龙江道清理完工,这座荒废了几十年的古圩也终于巍然屹立起来。

    修复后的青龙圩,堤宽六丈,高一丈有余,周长达八十又四里,共治田一十二万余亩;圩内修通沟渠,大渠可以通小船,并修建江堤大道二十余里,道阔可容两车并行,当朝贤帝闻言,兴致所致,赐名“万春圩”。

    一时宁国县万顷沼泽之地变为良田。

    荒芜几十年无人问津的青龙镇也变成了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这当然又是后话了。

008救人

    盛夏傍晚,炙热的阳光还没有退去,浅黄的新月已经高悬于天,徐徐的江风还带着暖意。泊在渡口的行船们,星星点点渐次点亮了船上的灯笼,红的、黄的倒映在江面上,随着江波荡漾成一个个弯弯曲曲的影子。

    船头一个李珺头戴斗笠,嘴里叼着一只草根,坐在船甲板上。

    江面远望西边不急不慢驶来一艘船,帆已落桅,隐约可见白帆布上有一个黑色的“威”。行惯江上的船家都知道这是一艘官船,京威局的船。

    这艘船最后停在李珺的船边上,她收了几杆子也没有钓到鱼,不禁有些气馁,看了看身边的小木桶,摇摇头收了钓竿。

    舱内,沈拂还未收笔,卷纸上密密麻麻的画满了线条,还有很多细小的标注。

    此刻看见李珺从外面进来,把斗笠挂在墙上,去扯了汗巾来擦脸,小脸鼓着,不说话,看来小丫头有些不开心了。

    吃了这些日子的江货,李珺早就腻了,本来今日停在江宁府,说好去岸上打打牙祭,尝一尝他们这里的时鲜玩意。

    偏沈拂要趁着行船闲暇的时间,将他们这几个月的游历记录下来,一写起来就忘我而不停笔,说是记忆思路会被打断。

    “外公,你画好了吗?”李珺倒了一杯茶。

    沈拂放下笔笑道:“差不多了,珺儿钓到鱼了吗?”

    “成日钓也没钓着几条。”李珺靠在窗口嘟着嘴。

    沈拂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图纸,笑着用镇纸压好,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夜色慢慢明显,新月轮廓也更加清晰。风小了很多,那官船上的“威”字旗也偃旗息鼓地耷拉下来了。

    “今日确实是个好天气。但是恐怕我们还要多待一天。”

    “为什么?是个好天怎的还不赶路?”李珺好奇地问。

    沈拂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想去逛江宁府吗?收拾收拾走吧。”桌上画卷墨迹未干,沈拂又把船家喊进来叮嘱了几句。

    李珺还没回过神来,“真的要出去了圈?诶呀,外公,等等我!”

    船夫扶两人下了船,岸边早有马车候在那里。

    上了马车,不一会就到了武定坊。

    既然要逛,李珺就不肯再坐车,遂又下来步行。

    往左边就是麻皮巷。李珺尽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尝,吃了煎果子、软香糕、花生酥,还让沈拂在后头帮她买了蜜枣、油饼捧着。

    过了桐林湾就来到了热闹的秦淮河畔。

    河面上有不少画舫,来往桨橹如麻,丝竹盈盈,不绝于耳,热闹非凡。沿着幽幽的河畔前行,凉风习习吹来,李珺顿觉脚酸,沈拂引她坐在河边休息。

    这时一艘画舫从面前驶过,上面传来女伶奏乐之声,有几人在舫内饮酒,影子映在斜开的窗上。

    谈笑之间,那船上有人起身推帘而出,这是一个中年的男子,一身直缀长衫,黑色的方巾已经拿下,走路摇摇晃晃,旁边小厮立刻扶手上前。

    可能是饮酒过了,男子还是觉得不舒服,又趴到舫边,还没回过神来突然人就从甲板上翻身跌落到河里去了。

    吓得小厮魂飞魄散:“来,来人啊!救命啊!”

    此刻舫内几人还不知觉。

    岸边一个黑影从李珺身后“蹭”的一声跳入河中,差点顺把她也带到河里去。

    “哎……”李珺惊呼。

    “你没事吧?”上好的红边木纸扇后面,一张俊美得如戏台上的小生的脸,温和关切地询问着,看这模样倒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似乎与那救人的是一起的。

    “没,没事。”李珺回道。

    岸边很快也聚集了好些人,都焦急地看着喊着。

    只见那救人的男子快速游到落水之处,河道上画舫灯影绰绰地倒影在河水里,但还是看不清河里的情景。

    突然落水男子被猛地顶出水面,还带着些呛水的咳嗽声,大家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甲板上刚才同他一起饮酒的人都站出来了,如果刚才还不太清醒,现下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约摸共有四、五人,有一个大约是落水男子之子,焦急地趴在栏杆边大声喊道:“爹,爹!”

    旁边站着的文士安慰着他:“莫急,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几个小厮一起奋力将落水男子拖上甲板,男子又呕出一大滩水,半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其他人也顾不得他身上衣衫潮湿的,把他扶起来,拍拍脸,还好是有反应的,哼哼唧唧两声。

    “爹、爹你没事吧?”那年轻书生蹲在地上,扶着落水男子。

    男子突然又猛咳出许多水来。

    “好了,水吐出来就没事了,赶快扶他进去吧。”船上的文士开口。

    “咦,刚才那个救人的英雄呢!”另一个人喊道。

    “在那里!”小厮遥指着岸边。

    此刻救人男子已经回到那公子身边说着刚才情景。看来这救人的正是贵公子的随从。

    画舫上另一个男子冲他们拱手喊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那公子笑着回道:“江湖救急!不用客气。”

    这番话又引得众人一番赞叹。

    舫上说话的男子又问:“敢问英雄是哪个府上的,明日定去道谢!”

    “我们么并无府。”那公子戏谑地说。

    “英雄!不要推脱,我们是真心道谢!”船上的男子拱手道。

    那救人的随从也大声回道:“我们初到此地而已。”

    “是个外乡人。”其他人小声议论“听这口音也确实不是。”

    “倒在本地救了人。”

    “真是做了件好事。”

    船上的人大概也明白过来,已经把船摇近了,突然那船上的文士让小厮抛了一个东西过来,正好落在这两人旁边。

    那随从捡起来奉上。

    “这是?”贵公子询问那文士。

    “既然无府,就以此银聊表谢意,多谢多谢!”文士隔空喊道。

    那公子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还挺沉,笑着摆手:“这使不得,使不得!”正准备让那随从再扔回去。

    但是画舫已经慢慢朝前驶去,在岸边上看热闹的人也都慢慢散了,主仆二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公子半转身又看到了李珺,笑着道:“小兄弟,刚才急着救人,我们家吉昌撞到你了。”

    那随从也拱手致歉。

    李珺摆摆手:“没事。”

    但那贵公子举起那袋子道:“要不,吉昌分两块银子给他,就当压压惊。”

    那随从自然是没意见。

    “不用,不用!”李珺惊得立刻摇摇头。“这是你们救人的谢礼,在下怎么能要。”

    “别客气啊!”那公子说得很真诚:“你看这里面有很多的。”银袋子已经被他解开,里面都是上好的雪花银,在夜里尤其发亮。

    这主仆声称从外地而来,看打扮应该也是富贵人家,但是难得富足且心善,救了人不要别人谢礼,此刻还为了刚才的小事要分银子给她。当真是好人呢。

009贼人(上)

    李珺自然不会去分拿银子,拒绝道:“你们刚才也是救人心切,在下怎么能要,我还要同家人……”

    她转身想要向沈拂求救,谁知旁边竟然空荡荡的,并没有沈拂的身影。

    是了,从刚才李珺坐下来歇息,就没有再听见沈拂说过话,这会儿人竟然不在她身后。

    外公去哪里了?

    李珺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绪,以前外出沈拂曾经叮嘱过她,在外面轻易不要露出害怕的样子。

    她四处张望了一番,还是并没有发现沈拂的身影。

    “当真不要吗?”那公子饶有兴趣地问了李珺几遍。

    “恩。”李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公子若没事,为什么不让你那同伴快去换件衣服,别救了别人,自己反倒冻了。”

    眼前这个粉妆玉砌的娃娃脸后生,软糯的声音倒像是个女娃娃,说话却是少有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贵公子听了不禁笑了起来。

    “好好!”

    “阿嚏!”

    一阵夜风吹过,那随从也这么配合地打了一个喷嚏。

    “多谢小兄弟提醒。吉昌,你真的应该去换件衣裳了。”主仆二人嬉笑着,便要离去。

    李珺继续着急地左顾右盼。

    “怎么了?你在等人吗?”那贵公子看出李珺的不安。

    “没,没事。”李珺平复着自己焦虑的神情。

    “珺儿!”突然有人在后面喊道。

    这一声对李珺来说犹如一粒定心丸,正是外公沈拂的声音!

    他正从人群的那边走过来。

    “外公!”她开心地冲过去:“你去哪里了!急死珺儿了。”

    沈拂手上托着一个油纸包:“看。”

    “这?!”李珺又惊又喜,正是刚才没吃到的翡翠包。

    但她还是埋怨:“珺儿已经吃了很多了,不需要再买了,您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沈拂朗声笑道:“知道你是个馋猫,还是个胆小的馋猫。外公一买完就回来了!”

    李珺还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一把抓住沈拂的衣角:“哼,看您还往哪里跑!”

    “那两位是刚才救人的英雄吗?”沈拂指着刚刚离去主仆二人的背影问道。

    那贵公子主仆已经走了。

    “是,还是个救人不求回报的。”李珺评价。自己刚才竟然防范着他们。

    “哦?是吗?”沈拂笑道,“是个好人呐?”

    “大概是吧。”

    来时的马车,停在文渊桥旁等候,但是却只有车夫,沈管家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拂让李珺先上了马车,道:“外公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办,你先回船上去。”

    “外公不回去吗?”刚才差点走失,李珺心有余悸。

    “乖。”

    “哼,秦淮河里的画舫珺儿还没有坐呢!”李珺反倒嘟着嘴抱怨起来。

    “出来的晚,天色已经不早了,明天白日里外公再陪你出去逛逛。”

    “好吧,珺儿明白了,外公早些回来。”李珺无奈地点点头。

    沈拂轻揉她的头,将手上的吃食、玩意儿都放进车里,对车夫说:“快走吧。”

    熙熙攘攘的人群、灯影逐渐远去,李珺在摇晃的马车里昏昏欲睡。

    很快,就到了渡口,船家提了一盏灯笼在船头候着,旁边还摆着酒壶,看来一边乘凉,一边喝酒来着。见主家回来,赶紧起来迎道:“小少爷,小心着点儿。”

    李珺摆摆手:“你们也乏了吧,先下去休息吧。老爷还有一会才回来。”

    “不打紧,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船家人很老实。

    李珺也不再劝,一头钻进船舱。

    桌几上,沈拂今日的画还铺在那里,已经干透。李珺按照以前的规矩,把它与之前的画稿叠在一起卷放好。

    然后找出沈拂之前的手记,就着油灯看了一会儿,外面本来还有几个船家在乘凉讲话,慢慢的逐渐安静下来,只有江面上风和着波浪拍打江堤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啪嗒”,手记倒在李珺头上,她蓦然睁开双眼,竟然看得睡着了?

    油灯已经熄灭了,黑漆漆的船舱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外公还没有回来。

    李珺也懒得喊船家加灯油了,她伸了个懒腰,趴在西窗上向岸边张望。

    岸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渡口小吏在打瞌睡。

    突然,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落在了旁边的官船上,瘦的那个朝后头的做了个手势,壮一些的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隐隐闪过一丝星亮又灭了。

    是小偷吗?李珺下意识地想。

    两个黑影先是靠近了那看守官船的衙役,他们本就有些昏昏欲睡,闻了他们手上的什么东西,便直接歪倒在地上了。

    是迷香吧!李珺肯定。

    两个黑影随之悄悄进入“京威局”的船舱。

    李珺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慢慢蹲下去,沈拂吃曾跟她说过,那迷香闻了就会让人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该怎么办?怎么办?她又害怕又着急。

    装作不知道吗?外公也不在,他们好像有些功夫。要是外公在就好了,这样可以放个窜天猴到天上去,这样所有的船家都会惊醒的。

    李珺又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那两个人还没有出来。

    船头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李珺鼓足勇气悄悄摸到船舱门口,一股淡淡的香味迎面而来,这迷香竟然在他们船上也点了?太可恶了!李珺赶紧捂上鼻子和嘴。

    这两个贼想干什么?李珺瞧着甲板缝里插着的半只香,狠狠地把那迷香掐灭。

    船舱里船家不知是被迷倒了还是睡着了,李珺推搡了半天,也没反应。隔壁的船家更好,直接歪在舱门口就睡着了。

    李珺的双手都有些发抖,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把靠近这附近的船都迷倒了。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先从离码头最近的那一家开始偷起啊,这里的船虽然是这艘官船看上起最大,但是还有好几艘都是货运,里面的财物、东西可能比官船还要多。

    可是,李珺回忆了一下,没看到他们身上背着财物,不是偷东西吗?李珺不敢在舱外久留,又抹黑回到里面,从窗口向那官船望去。

    过了好久,那个瘦黑影先摸了出来,壮黑影紧随其后,朝江里啐了一口。

    “小声点儿!”瘦黑影小声喊道。

    “知道了。”壮黑影温温吞吞地回了一句。

    官船边上不知道何时又多了一个人,看到两人出来问道:“怎么样?”

    “回爷,没找到那批东西。”瘦黑影明显有些失望。

    “会不会是消息错了?”壮黑影抓抓脑袋。

    那人冷笑道:“你们今天是喊我来看笑话的?”

    “但是,应该不会错的。”瘦黑影底气已经不足。

    那胖黑影直接坐在地上,像是有些累了。

    最后来的那人却突然转身面朝李珺的窗口。

    李珺吓得头一缩直接坐到了地上,那人没有蒙面?刚刚他发现什么了吗?李珺暗自祈祷:应该没有看到我,天那么黑。

    “那现在怎么办?”壮黑影的声音又问。

    没有人回答他。

010贼人(下)

    李珺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她疑惑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窗外两只幽黑的眸子与她近在咫尺地对视,目中的煞气直惊得李珺忘记了尖叫,正是那个新来的黑衣男子。

    只是此刻他的脸已经蒙了起来。

    李珺还没来得及喘息,下一秒,已经被这男子捂着嘴,提着衣领摁倒在了地上。瘦黑影,也随之从窗口跳进来。

    “竟然还有漏网之鱼!”瘦黑男子一脚重重地踢在李珺的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但是她喊不出声音,眼泪直接滴在了船板上。

    “绑起来扔到河里吧?”壮黑男子从舱门口进来提议。

    他们难道要杀人灭口?三对一,吾命休矣。外公,珺儿再也看不到你了,李珺绝望地想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男子朝他们两人厉声训斥了一句,而后把李珺又拎起来。朝她脖子上狠狠敲了一下,李珺只觉得脑后一酸,便天晕地旋的瘫软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

    “珺儿真乖,念得好好!”

    那么熟悉,那么温柔的声音。是谁?

    鹅黄色的云烟裙衫,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一支小巧晶莹的玉簪,可是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

    李珺的头好疼,女子爱怜地坐在她身边,拿起旁边的团扇给她轻轻扇着,不时还用丝绢手帕替她擦拭额头的汗。

    “怎么不念了?”女子柔声问道。

    李珺又抬起头想要看清她的脸,还是看不清,头好疼,“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了。”

    “看你急得,你爹爹也是,这么小就教你念这些,不学也罢。”说着就把她抱起来,“来,我们到花园里头玩去。”

    李珺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点轻,一点点高。

    出了房门,外面很亮很热,旁边有丫鬟帮他们打着油纸伞,她们走到了一处小池边,池里有很多红的、黑的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珺儿,看小鱼!”女子把她放下来,一起俯身看着池里的鱼,“想要喂它们吃东西吗?”旁边丫鬟又递来一小块糕点,这好像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糯米糕。

    她们一点点的把糯米糕揪下来,扔进池子里,鱼儿都一股脑地涌过来,“哇,好多啊!”

    “珺儿,我们来捞鱼,”青黑色的网兜被放到李珺的手里,还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包在她的手外面。

    “看这边,小心,它要跑了!哎呀!捞到了捞到了!”女子抓着李珺的手,捞起了一条红得发金的鲤鱼,还不是很大,但是鱼很有劲地在往兜里蹦来蹦去。

    “我不要把它抓起来。”李珺说“让它回去游。”

    女子笑了,“为什么呢?”

    “它会不开心的,它喜欢水。”李珺认真地说。

    “那好,我们把它放回去。”女子又把网兜放低,反扣过来,鲤鱼一下子又掉进了水里,欢快地抖擞了几下尾巴,不见了。

    “珺儿,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女子又把李珺搂在怀里,有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花香。“以后一定很会有很多人喜欢这么可爱又善良的你。”

    “我不要,我有娘亲和爹爹就够了。”李珺脱口而出,娘亲,这是我的娘亲吗?

    “好,好,娘亲也只喜欢我的阿曼。”女子歪着头亲昵地靠在李珺的头上。

    “永远也不离开你。”

    “永远也不。”

    李珺突然感觉那个熟悉又好听的声音慢慢变小,温暖的怀抱也逐渐消失了,眼前突然一黑。

    “娘亲!”她大喊了一声,惊得坐起来。

    还是那个昏暗的船舱,什么也没有,这只是一场梦。

    “珺儿,你醒了?又梦见你娘亲了吗?”

    李珺还沉浸在刚在的梦里,什么才是真的?谁在喊我。

    灰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是沈拂。

    “外公?我在哪里?”李珺扶着又晕又疼的额问。

    沈拂端着白瓷茶碗道:“来喝一口水,我们马上就要到镇江府了。”

    “镇江府?”李珺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抓住沈拂的手,差点把碗打翻掉,“外公,有贼!”

    沈拂用另外一只手安抚她,“都怪外公,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我,”她环顾自己,坐在床上完好无缺,没被丢到江里去吗?脖子好疼。适才没注意,现在才觉得头跟脖子都快断开了。

    沈拂接着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晕倒在船舱里。其他船家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丢东西,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是三个蒙面的黑衣人。不对,应该是两个,后来又来了一个。”看来那三人真的不是小偷,李珺想。

    “一个瘦一些,一个壮一些,还有一个高一些,他们还点了很多迷香,让大家都睡着了,珺儿正好醒了被他们发现,他们还说要把珺儿丢到江里面去。”李珺努力地回忆那晚的事情。

    “诶哟,我的腰。”李珺刚想做起来,才摸到腰间,酸疼得厉害。

    “定是那一脚踢的。”李珺愤愤道。

    “哪里疼,等一下外公再帮你贴一记膏药。”

    李珺自己捞起腰间的衣裳,那后腰上果然有一大块青印。沈拂找了自家随身带的膏药给她贴上,李珺还是疼得直叫唤,只想趴着。

    “幸好他们都是蒙面的。”沈拂庆幸道。

    “为什么?”李珺反问。

    “做坏事的被你瞧见了脸,你还有的活?”沈拂又拿了一面镜子递过来,“你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以后看来要找师傅教你一些防身术。”

    李珺接过镜子一看“啊!”她脸上两边也各有一块青印,应该是那个黑衣人怕她喊叫捂的。

    “这些个混蛋!下次再让我瞧见了。”李珺气的不行。

    “那些黑衣人想干什么?”沈拂又问。

    “不知道,珺儿只看到他们上了隔壁的官船,就是最后停到渡口的那艘。好像是要找什么,没找到。”李珺回忆,“后来珺儿被打晕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拂略沉思点点头,“好了,你好好休息,外公在镇江府有一位朋友,我们沿路顺便拜访一下,等把你身上的伤养好后我们再出发。”

    “好,”李珺乖巧的答应,而后又不好意思地问道:“外公,那翡翠包还有吗?”

    睡了这么久,她突然很想吃那天秦淮河畔的小吃。

    沈拂假装板着脸,“还没有好,尽想着吃!马上让船家给你蒸一下。

    “谢谢外公!”

011访友

    李珺还是心有余悸的,差点再也见不到外公,再也吃不了这世上的美味了。可惜没把外公做的窜天猴带着,那东西可以瞬间升到半空炸掉,声音很响,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惨。

    想着想着,她趴在那里又昏睡过去。

    很快,船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镇江府。

    沈拂没有着急下船,让沈管家同李珺先稍事整理了一番。约摸过了小半天,有人在岸边问船家:“请问这船上的客人是姓沈吗?”

    船家回道:“正是。”

    沈拂听到声音,迎了出去,那问话的来人先向沈拂见了礼,而后道:“沈老爷,我家老爷命小的前来接你们过府一聚。”

    “好,”沈拂道“有劳了。”

    李珺被扶上主家来接的马车,车上还很贴心的放着两个软靠,小几上有几碟点心,其中一碟金黄金黄的闻起来清香扑鼻,好像是桂花糕。李珺尝了一口,真甜。她一会儿就吃掉了两块,心中觉得无比满足。

    “外公,我们要去的是什么人家啊,点心真好吃。”

    沈拂摇摇头道:“那你就多吃一点儿,这主家姓米。是外公年轻时候的学生。”

    “哦,好。”李珺趁空又尝了几种,心道:活着真好。

    马车往南约行了半个时辰,渐至在一座山脚下停下来。主家宅子依山而建,门厅早已有人守候,两人下了马车,被引到外院西墙小门处,面前是一道长廊。

    那来接他们的便是这米府的米管事,他在前,祖孙俩在后,进了一座更大的园子。

    一进园子,李珺就发现了园子里奇花异草甚多。还有怪石、曲泉造景,亭台相间,几曲回廊里走过,满目皆是美景。

    她忍不住感叹:“好美啊!”

    “先生有几年没来了,现在此处称之为海岳园。”管家介绍。

    沈拂点点头道:“这宅院贵在清新别致,步步成景,你家主子越发会享受了。”

    “两位这边请,主厅就在前面,左右还各有一个小庭院,东北角有藏书楼,与主厅相通。”管家继续介绍。

    “还有藏书楼?”李珺更兴奋了,难怪外公要带她过来休养,把她扔在藏书楼里,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嫌闷啊。更何况,还有此朱栏粉墙,弄风杨柳,若日日徜徉其中,坐享夏荫茂盛,想想都畅快。

    突然,迎面急匆匆走过来一个穿着古风的白胖男子,拱手笑道:“先生,学生有失远迎,有罪有罪。”

    沈拂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侃然正色地问道:“这又是前朝的袍衫?”

    白胖子扶正自己跑歪了的幞头,憨笑道:“先生见笑了,里边请。这园子也才弄好了一年有余,正想着要请您过来。”

    李珺躲在沈拂后面偷看,白胖子虽然穿的古怪,但是面上白净整洁,就像他的园子一样,除了他胖胖的身材,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珺儿,这位是你米元伯伯。”沈拂介绍白胖子。

    “米伯伯好。”李珺这才走到前面俯首见礼。

    “这就是先生的孙女?诶呀,快起来,不要多礼,不要多礼。”白胖子热情地说。

    李珺一弯腰,后背又是一阵酸痛,小脸五官都扭曲到一起了。

    “又疼了?”沈拂立刻上前扶住李珺。

    那边米元也责怪管家:“小姐受伤了,怎么不用软轿抬进来。”

    沈拂摆手,“无妨,就是坐久了,需要下来活动一下筋骨,没伤到手脚,几步路没有大碍的。”

    李珺顾不得他们在说什么,一手扶着沈拂,一手按在自己的背上,诶哟,连带着脖子也有点疼了:“外公我想先在这里坐坐行吗?”

    沈拂如何不应。

    一眨眼,丫鬟们拿来了靠垫、端来了茶水点心,就近把李珺安坐在拐角的亭子里。

    沈拂同那米元似乎还有事,找了几个细心的留下来服侍,就先进了书房。

    李珺坐在那里歇了一会,又有些无聊,恰好外面还有一方泉眼,正突突地往外冒着泉水。

    不知道取水煮茶是什么滋味,李珺暗自琢磨。

    正想着,后面突然传来轻轻地脚步声,还有珠环佩玉摩擦衣饰的声音。

    是女子?

    李珺回首一看,好个恬静温婉的妇人,年约三十出头,梳着简单的坠马髻,手持一把荷花扇,眉眼含笑,淡而优雅,让人不由觉得很亲近。

    “是珺姑娘?先生让我来引你过去。”女子道。

    “您是?”李珺问。

    “这是我们夫人。”旁边一个穿着绿衣裳的丫鬟回道。

    “你可以叫我李伯母。”女子笑语晏晏。

    “伯母,”李珺还有些不习惯,但是还好感已生:“夫人也姓李?”

    李氏笑着点头,“不如我们移步容园吧。”

    “容园又是什么地方?”李珺心道,刚才管家介绍的不是叫什么海岳园吗?

    “东边的小园子,是我们园子里的客园,先生来曾经住过。”李氏解释。

    旁边另有两个藕色衣裳的丫鬟来搀扶李珺,也都是都面容姣好,细致小心的。

    李珺环顾自己身上青的发白的衣裳,初次到人家做客倒显得太随意了些。不过身上有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连声道谢。

    容园里面小巧但不失精致,西向开门,与对外的角门离的不远,正屋前后多种美竹,东南引入暗渠,分两股交错再由北轩流出,另有一个明池在西北角。

    池子南边还有一小畦花圃,一小畦菜田。难怪外公说这里处处皆景。

    李珺眼见如此,身上伤痛不觉好了一半,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去游览,只能跟着李夫人先进去。那李氏似乎早就准备齐全,让李珺先沐浴,换衣服,贴膏药,折腾了一会再待往外一看,天都快黑了。

    少时,沈拂也提着灯笼进来。

    “可好些了么。“沈拂满意地看着换装之后的李珺。

    奔波了小半年,一直男装从简的李珺此刻穿着月色襦裙,外头罩着一个青色的褙子,头发并没有束起来,乌黑的发丝都披在肩后,气色也好了许多,只是那脸颊上的淤青还有一些淡淡的印子。

    “辛苦我珺儿了。”沈拂爱怜地瞧着她:“明天再让你李伯母拿些敷脸的膏药来,自己揉揉,就又好看了。”

    “外公,珺儿不辛苦。也没觉得自己难看啊!”李珺说完,拎着襦裙转了一圈,“就是好久没穿裙子,还有点不习惯了呢。”

    她确实不觉得辛苦,因为外公总是能带她看到很多新奇的东西,吃喝也照顾的很好,如果一直跟外婆呆在家里,那才要把她给闷坏了。

    “只是有点想外婆和舅舅了。”李珺感叹。

    “放心,等你养好伤,我们就家去,出来也很久了。但是你身上的伤要先养好,要不然,你外婆可饶不了我们。”沈拂点点李珺的鼻子。

    “遵命!珺儿会赶紧养好的。”李珺承诺道。

    “对了这几天外公还要和米伯伯一起商量点事。你有什么事就和你李伯母说。”沈拂又叮嘱。

    “好!”李珺满口答应。虽然这里还有些陌生,但是胜在环境幽雅,李氏等人也都很好相处。

    “那珺儿可以去看这里的藏书楼吗?”李珺惦记的是这个。

    “当然可以,问你米伯母就行了。”沈拂笑道。

    “如此甚好!”李珺嫣然一笑。

012养病

    因是李珺身上有伤,总不能没人伺候,李氏挑来挑去都嫌不稳重,最后还是拨了自己面前一个叫作绿枝的丫鬟过来容园。

    但是李珺与沈拂常年在外行走,本来是不习惯丫鬟近身寸步不离的伺候。况且容园里本身就有三四个丫鬟、并洒扫的婆子。

    所以,李珺执意要把绿枝给退回去。

    李氏自然不肯,一则李珺身上还有伤需要个妥贴的人在,二则沈拂最近也不得闲,有绿枝在容园照顾,他也能放心一些。

    就连那丫鬟也开口劝道:“小姐放心,奴婢也只是临时照顾您的起居,若奴婢做得不好,夫人最是第一个要把奴婢带走的。”

    李珺这才仔细打量她,虽然穿着与其他丫鬟一样的藕粉罗裙,但那眉眼更秀气玲珑些,一面说话,一面含笑,端得叫人舒心。

    李珺无法,最后只得把绿枝留下。

    待相处了几天,才发现李氏果然没选错错人。绿枝不仅聪颖过人,且做事稳重,不过两天便摸熟了祖孙俩的脾性。像是沈拂出门惯常带的折扇,门口长几上放着;回来爱喝的龙井茶,温水在茶房里泡着,立时回来就能喝到。

    受伤的李珺更是一日点心,茶盅、水果盅、汤盅轮着伺候。虽然不习惯,但是沈拂和李氏等人都劝着她用了。

    果然,慢慢的李珺不仅身上的伤都好了,连整个人都好像胖了一些。

    再加上李氏又送了上好的珍珠粉来,嘱咐她以此敷面,青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日,她在容园里实在闲不住,便跟绿枝要了竹竿,带了个斗笠,想着自己在园子里学姜太公钓鱼。

    要说平时跟着沈拂在江边、河边钓了无数次,连着上一会在船上,拢共就没钓到过几条鱼,还是因为有沈拂助力。

    这一次李珺憋足了劲,握竿上架,从清晨开始,坐了小半个时辰还有耐心岿然不动。

    好一会儿,她终于明显感觉鱼漂动了,捞起来一看,却没有,李珺难掩失望。最后实在受不了太阳白花花的照着,这才作罢。

    待沈拂回来一看,只笑她:“晒成一只红脸虾了吧。”

    “哼,外公还取笑珺儿。”李珺气得转过身。

    绿枝端来铜盆,沈拂撸起袖子,净手、擦脸。后又说道:“这几日都是南风天气,闷热得很,且温度偏高,鱼儿多悬浮池中,或躲在水温稍低的水草旁,不愿意吃食的。你若诚心想钓到它们,要待风向转东、西或偏北风时,气温有所下降,鱼儿才愿摄食。”

    李珺听得一知半解,早知道以前外公钓鱼时就在旁边学着,总不会什么也不懂。

    “你又没好全,白白的在那晒着别晕倒了。”

    “知道了。”李珺败下阵来,钓竿被束之高阁收起来,自然又开始无聊了。

    还好,隔了几天气转凉,李珺正准备跃跃欲试地想来个血洗前耻。李氏却来了,还带了一篮子红彤彤的石榴,个个都比拳头还大些,绿枝赶紧去接了。

    “珺儿,好些了吗?”

    李珺也迎过去见礼:“伯母,珺儿好多了,已经没有青印了。”说着还把脖子、脸歪过去给李氏看。

    “小姐这几日都干了些什么?”李氏问绿枝。

    绿枝把石榴放好,掩嘴笑道:“前几天在园子里钓鱼来着。”

    李氏惊讶极了:“珺儿还会钓鱼?可钓到了吗?”

    李珺眼珠子左右一转,没答话。

    绿枝代她说:“没有。”

    李氏安慰她:“女娃本来手劲就小,钓不到也正常。”

    “小姐的耐心也真好,”绿枝接着说:“从晨起一直到近午,一动也没动。”

    “哦?”李氏饶有兴趣“怎的又没钓着呢?饵不好?”

    李珺说:“天气太热了。”

    “哦,这池子里本来也没几条鱼,下回到海岳园的荷花池里去钓。保管能钓着。”李氏又安慰她。

    “真的?”李珺又兴奋起来。

    “那可不行,”绿枝反驳。

    “为什么不行?绿枝姐姐。”李珺反问。

    “荷花池子太大,万一小姐叫大鱼背去了,我们可找不着了。”

    这下众人都笑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李氏摆摆手“看来珺儿确实好的差不多了,明个正好带你一起去龙游禅寺进香。”

    “龙游禅寺?”李珺念叨着。

    “对,龙游禅寺。”李氏答道“原来并不是以龙游为名,本朝先帝曾游历于此,夜间竟然梦游又回到此处流连忘返,于是赐名龙游禅寺。”

    “哦。”李珺恍然。

    寺庙她去过不少,但是一般都是跟着外公听经礼佛,深奥的自己有时候干脆就在旁边抄佛经,因为大师们的字都是堪称一绝。

    再加上李氏介绍:镇江府山青水秀,龙游禅寺也是依山临水而建,是历代文人骚客途径必访之地。如此已经引得李珺迫不及待地想去游览一番。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二人就往龙游禅寺而去。

    到了寺门口,却见李氏还约了一位夫人,那夫人约莫比李氏大一些,穿着虽然简朴但不失雅致,素净的发髻上只插了两只簪子,看起来也很亲切。

    李氏让李珺唤她王伯母,又介绍李珺是自己娘家外甥女,那王夫人大概也没想到李氏带了亲戚,直接把头上一根木簪子拔下来要送给了李珺做见面礼。

    李珺如何敢收,连连推辞。

    王氏便朝李氏假意摆脸:“这是趁着我没有准备,嫌这簪子不配你外甥女?”

    “姐姐说笑了,怎么敢。不过是珺儿不敢承您之重。”李氏笑道。

    而后又小声对李珺说:“珺儿,别小看了这根木簪子,是前朝孤品乌木梅花簪,你王伯母也是欢喜你,你就收下吧。”

    “这么贵重……”李珺本来只是觉得送木簪奇怪,这下却不敢收了。

    “好了。”李氏笑着拍拍李珺故意朝王氏道:“不就是一根木簪子嘛,我们收下了!明个给你王伯母做几个好吃的点心做回礼。”

    李氏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李珺只得惴惴不安地收下木簪,那王夫人才满意地点点头。

    寺门两边的小沙弥已经恭候多时,三人一起进了寺门。

    走过禅寺甬道,小沙弥一直把她们引到了正殿门前,那里有一棵五六丈高的参天古柏,苍劲挺拔。殿门口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鎏金色的“大雄宝殿”,让人瞬间肃然起敬。

013游寺

    二位夫人并不急于进殿,先接了小沙弥递过来的香柱在殿外四方礼拜。

    李珺被殿边飞檐上的青黑小兽吸引,于是站在檐下仔细端详。虽然隔得很远,但是依稀能看出那些排列整齐的屋檐小兽,有马样的、鱼样的,各种形态、姿态不一,甚是有趣。

    礼拜完,李氏等人才进了大殿,殿内早已摆好了香案。从殿内向后望去,还有殿宇楼阁层叠而上,布满山坡。

    李珺耐不住性子,只敬了两炷香,磕了几个头,就往后面而去。一口气登上最高的藏经阁,但是也无法纵观龙游禅寺其山全貌。

    寺内还有一座慈宁塔正在修缮,不能一览,李珺正觉遗憾。

    旁边的亭子上,小沙弥突然敲响经堂鸣钟,咣咣声沉响而悠长,让人恍若隔世。

    李珺走到那亭子边,脚下便是蜿蜒的长江,一江东水顺流而下,好不壮观!李珺看了一会儿,不由心潮澎湃,忍不住赞道:“真是游龙裹山,见寺,见塔,不见山啊!”

    突然从李珺身后传来一声:“阿弥陀佛。”

    李珺转身一看是一位禅师,于是瞬即回礼:“大师好。”

    那禅师双手合十:“小施主有礼,小施主一语看破禅机。不知来本寺所为何事?”

    李珺心中忐忑:“大师,小女子不懂什么禅语,也不懂什么佛道,今日随亲眷来贵寺祈福上香,饱览寺中美景,正不暇尔。”

    禅师点头微笑,那目光像是一眼就能看透她一般。

    “禅师还有什么事吗?”李珺紧张地问。

    那禅师笑道:“小施主既与我佛有缘,老衲有几句话送予你。”

    “给在下?禅师请讲。”

    那禅师道:“凡世间所有,皆有因果,若善心向往,必能继往开来。”

    旁边经堂门口已经人头攒动,香客们四散而出。

    李珺听得一知半解,像是被开启了跟着沈拂听经的模式,晕头晕脑地回道:“大师,小女子不太懂。”

    禅师以一手执礼道:“阿弥陀佛,此时不懂,焉知彼时不懂?”

    李珺还愣着。

    禅师又笑着回了一句:“施主保重。”便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李珺就像入定了一般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绿枝终于爬上来找到她。

    “珺姑娘,夫人她们在在下面等着呢。”绿枝喘着粗气。

    “好,来了!”李珺恍恍惚惚地回道。

    敲钟的小沙弥还没有走,李珺向他打听:“小师傅,不知刚才同小女说话的是哪位大师?”

    小沙弥答:“是今年云游至本寺的印禅大师。”

    “印禅大师不是本寺的吗?”李珺又问。

    “不是,只是敬佛于此,开坛传授佛法。”小沙弥双手合十,一脸崇敬地说道。

    “如此,多谢小师傅。”李珺道谢,跟着绿枝下山不提。

    午时,几人在寺内用了素斋,其中有一道豆腐雕成的慈宁塔,真的是惟妙惟肖,几人惊叹素斋师傅的手艺,轻易不肯下箸。还是绿枝提起送菜的小师傅说过,凉了也不好吃了,每人才尝了一口。

    那味道虽然不和鱼虾一般,但却近似鱼虾之味了,李氏、王氏都连声称赞。

    在禅房午歇之时,李珺把遇见印禅大师的事情同李氏说了。

    “珺儿确定是印禅大师吗?”李氏问。

    “小沙弥认得,应该没错吧。”李珺回道。

    “那你这是佛缘深厚啊。”李氏夸她。

    “姨娘为何这么说。”李珺问。

    因为之前说李珺是娘家外甥女,于是李氏就让她暂时改了口。

    李氏又道:“因为这位印禅大师确实是才云游至此。且自年初到了本寺,香客就越发多,都是慕名而来,求佛问道的。你今日才来就碰巧遇到,还被禅师点拨了几句不是佛缘深厚吗?”

    “真的啊!”李珺有种被佛祖降恩的感觉。

    虽然因为那番话有些隐隐不安,但是与佛有缘的人总是会被照顾得很好吧?李珺又心安理得地开心起来。

    王夫人看着这姨甥二人,拿出从经堂里带出来的手抄佛经道:“瞧,这就是印禅大师的经堂佛法。”

    李珺接过来大致浏览了几页,好像看起来与一般的佛经差不多啊。

    “是大师送的吗?”李珺问

    “这里的小沙弥抄录的。”王夫人答。“珺儿想看吗?”

    李珺点点头,又摇摇头“珺儿看不懂,还是算了吧。”

    王夫人但笑不语,命人又收起来。

    在禅房里歇息了半刻,一行人又在附近游览了一会儿,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府。

    不过再几日,李珺已经完全好了,因为不能常出府,好歹容园、海岳园都逛了几个来回。

    沈拂与米元常在书房议事,她便缠了李氏要去藏书阁看书,李氏当然依她。

    因为看书不是一时半刻就回来,于是李珺就不叫绿枝跟着,一人顺着当初米管家指的方向,兴冲冲地找到藏书阁。

    藏书阁下漆黑的牌匾上飞龙走凤地写着“有书楼”,简洁易懂,李珺拍手叫妙。

    有书楼下,看门的老仆带着自家孙儿在廊下纳凉,看见李珺来了立刻见礼。李珺就把自己手上套着的琉璃串珠给那小童玩。

    老仆牵着小童连声道谢,又张罗要到厨房给李珺去端茶。

    但是听说这有书楼里有规矩,不能把吃食、饮水端进去,怕把书画弄脏了。所以李珺说不要麻烦了,老仆不肯,就把茶水摆在旁边的临水阁里,待李珺选好了书,过去歇息。

    李珺无奈只得应下。

    进了有书楼不难发现,米元对于奇花怪石的爱好,一楼收藏的很多都是怪石、花草图集,还有诗集、字帖。有些年代久远的封皮都破损了,看来是主人把玩欣赏较多的。

    其中李珺竟然还发现了自己最喜欢的《灵飞经》,正好外公不在无聊的时候可以临帖来玩。她择了这一本,预备再到二楼去看看,米元伯伯说上面摆的是经史子集,还有小姑娘喜欢看的游记。

    果然,一上去李珺就赖在书架前动不了腿了,这本看看也好看,那本翻翻也吸引人,干脆就席地而坐看了起来。

    突然听到楼下有人推门的声音,是老伯进来喊她了吗?但是这进来的人步履更轻盈,不是老伯?

    李珺盘腿坐的时间太久,站起来还有点晕乎乎的,只好扶着书架略站了一会,才稳住。

    这功夫,楼下来人却没了动静。

    是谁呢?

014偶遇

    “刺啦,刺啦。”来人好像开始翻阅楼下的藏书了。

    不会这么倒霉又遇到小偷了吧?李珺小心翼翼地走到二楼朱栏那,往下一看。

    来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头发高束,一根碧玉簪子镶嵌其中。侧面看不清模样,但李珺可以肯定在米家这些天并没有见过此人。

    那人看得聚精会神,一手翻阅藏书,另外一手手指还凌空比划几下,仿佛丝毫没有发现楼上正在偷看的李珺。

    难道是访客?李珺正想着。

    年轻男子应该是找到了自己满意的藏书,转身把书放在了一边的小书案上。李珺下意识地赶紧蹲回去。

    “德丞!”外面突然有人在喊。

    “确定是往这边来的吗?老奴去倒茶水并未瞧见。”这是看门老伯的声音。

    “老人家没有看到吗?”一个洪亮的声音问道。

    “是说到这儿来了啊。”另一人跟在后面道。

    正在看书的年轻男子听闻,选好的书也没拿就急步推门而出:“康王伯伯,德丞在这里。”

    “哦,我贤侄果然在此!”那唤作康王的男子笑道。

    “世子!”听这口气,另一人约莫是个随从。

    “他们都来了吗?”年轻男子问。

    “来了,本王已经同他们聊了一会儿了。马延说同你一道进的门,怎么到门口和管家说了两句话,人就都不见了,急得要来寻你。”康王道。

    年轻男子朗声笑道:“听闻米颠子爱石如痴,所写的金石体也是一绝。他们管家进门就介绍这藏书阁。刚才人还没来齐,德丞便欲亲眼见见,他看的都是些什么才写得如此好。”

    “如此,贤侄可看好了?”康王又问。

    “不急于一时,侄儿也是兴之所致。还是先跟您去见见沈老他们吧。”

    “好!”

    李珺在有书楼二楼,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往主厅移步而去。

    楼下老仆牵着孙子在门口轻声喊道:“沈小姐!沈小姐!”老仆只知道主家客人姓沈,遂就这么喊起来。

    李珺也不在意,应声道:“老伯,我在这儿。”她随手推开二楼的窗户,向老仆摇摇手,小孙儿开心地指着李珺笑。

    “没冲撞到小姐吧。”老仆说得正是刚才那男子。

    “没有,老人家,刚才来的是什么人?”李珺也朝小孙儿笑笑。

    “是老爷的客人。”老仆回答。

    “哦,好。我还要在这里多看一会儿。您不必等我了。”李珺扬起手中的书。

    “小姐放心看,小姐不在老奴也是要守在这的。”老仆坚持道。

    那边年轻男子与那康王等人才走出小门,闻声回头远望,正好瞧见一个青衣少女在二楼朝下扬书微笑的样子。

    男子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方才,是侄儿唐突了,主家有女眷在楼上看书。”

    那康王也抬头看去,少女已经不在窗口:“你也是,太莽撞了些。”

    男子自嘲道:“是,侄儿错了。不过,米癫子什么时候有闺女了?”

    康王捋着胡须回想:“这李氏之前确实诞过一子,倒没听说过又有闺女。高家人应该很清楚,她于志林那妹妹还有过哺育之恩。”

    “哦,是听说过,可惜志林没跟着我们一道往镇江府来。”年轻男子笑道:“现在这米氏夫妇都不再回京,在这田园山水之间含饴弄孙,倒是自在的很。”

    “是啊。”康王话音刚落,前面又来了一人,正是米管家。

    “王爷、世子,老爷在大厅等候。”

    “好,我们去见见米大人。”

    几人合都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在有书楼里看了多久,到快吃饭的时候李氏又派人来寻她,怕她时间看得太长脖子疼,最后李珺还是老老实实地借了两本带回容园。

    晌午过后,李氏送了莲子羹来。李珺正躺在窗口的美人榻上纳凉,立刻起身拉着李氏坐下。

    “今个要不是我去喊你,你预备看到几时?难怪不要绿枝陪着,还想再脖子疼?”李氏埋怨道。

    李珺讪笑着给李氏捶着肩膀:“伯母,珺儿会注意的。”

    “听沈老说你爱看书,但你身体还没好全,也要适量而行。”

    “知道了,多谢伯母关心,那有书楼珺儿可以再去几天吗?”李珺跟在后又嬉笑着问。

    “你呀!”李氏真是拿她没办法。

    绿枝正擦着旁边的彩鸟富贵瓶,立时也笑道:“小姐跟夫人坐在一起倒像是一对母女。”

    李珺拽着辫梢靠在李氏的肩上问:“像吗?哪里像?鼻子?眼睛?”

    李氏坐在美人榻上摇着团扇,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道:“说真的,珺儿给我们米家做闺女可好?”

    “好啊!这的园子都太美了,点心、汤羹也很好吃。”李珺端起莲子羹咕嘟咕嘟两口喝完。

    李氏掩嘴笑得更欢:“哦,原来你是看上我们府上的园子和厨子啦?”

    “伯父伯母人也很好!”李珺又笑眯眯地补充。

    李氏道:“刚才你米伯伯的客人问我们是不是有个闺女。大约是看到你了,我们就开玩笑说是。”

    李珺听起来可不妙,看到她了?那男子知道她在楼上?看来以后偷偷摸摸这种事情还真是不适合自己啊。

    “怎么了?不愿意啊?”李氏见她不答话。

    “怎么会,珺儿求之不得。”李珺苦笑。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李珺兴致勃勃地想着要去荷塘摘莲子玩。

    李氏当然依她,但是下午暑气重,让她明天早些时候再去。

    李珺点头应允。

    掌灯时分,沈拂还没有回来,海岳园里好像又有了什么事情,所以李氏并没有过来陪她用饭。

    李珺便把白天带回来的《灵飞经》写了两页,晾在窗棱下,自去歇息,连沈拂回来也不知。

    沈拂看她的临摹与原帖有九成相像,心道小姑娘笔力日涨,不禁执笔在旁题了一句:行笔其风,惟妙惟肖;彼经我珺,神合韵通。

    次日清晨,沈拂起来,李珺已经不见踪影,问了绿枝才知,到海岳园的荷塘那边玩儿去了。

    沈拂感叹,果真是康复了,玩兴不减,说起来是长大了,原来还是个顽童。

    正准备抬脚出门,看到天边云团杂乱,他用手捋了捋胡须道:“等会去给珺儿送把伞。”

    “送伞?这天儿还好好的呢,会下雨?”绿枝也抬头望了望。

    彼时,李珺正坐在采莲舟上,跟着荷塘里的花农摇进了荷塘深处。

    放眼望去团团碧绿的圆盘撑满了荷塘,盛开的的荷花都像一个个粉色的少女掩藏其中,或有娉婷而立在绿波之上,更显曼妙清秀。

    他们穿过层层叠叠的荷田,采得很慢,因为李珺对每只荷花、莲子都爱不释手,手上磨搓好久也不忍心将他们折断,后来要不是花农还有事,她都要睡在这片荷塘间不肯移步了。

015认亲

    还没摇出荷田,天上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花农就把莲舟摇到了最近的小码头,李珺一手撑着一片大荷叶,一手拎着她的柳篮,踮着脚躲在檐下。

    角门边却窜进来一只白乎乎的小东西,李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小白鹅。

    角门婆子在门的那一边骂骂咧咧:“你这个作死的老余头,几只小鹅都看不住,下雨天还要赶出来做甚!”

    另外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陪着小心道:“是老余的不是,是老余的不是。只是我那小鹅?”

    婆子又骂:“跑到园子里去了,我们且不能擅自进入,你还想去找,没得冲撞了贵人,你今儿还要命?”

    李珺听得只字片语,那小鹅已经向前跑远了,李珺便跟在后面追,花农蹲在地上整理莲蓬,喊了声:“小姐,慢点!”

    李珺把柳篮往地上一丢:“烦您帮我送回去。”复又往前去追那小鹅。

    荷花池的另一头,临河有一水榭,水榭西边就是一个小戏台,米家养的两个伶人在上面练功。

    男子一边轻摇折扇一边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突如其来的细雨也扰了他们的兴致,伶人们收了腔,男子摇摇头正要转身。

    后面正好有人走过来。

    “世子爷,这是要练功吗?”

    “已经下雨了,就不练了。康王那里起了吗?”男子问道。

    “听说昨个跟那位沈老聊得晚,小的来的时候还没。”那人撑起伞为男子挡雨。

    “嗯,那沈老果然名不虚传,我同韩相之前疑虑难解之事,他一下就戳中了要处,难怪康王和韩相都极力引荐。”男子由衷地感叹。

    “只是他还是不肯出仕。”那随从惋惜。

    “这个不能强求。”男子顿了一下又道:“时辰还早,我四处看看,你不用总跟着了。”

    “好,那您打把伞。”那随从嘱咐。

    男子接了油布伞,正不知往何处而去,忽闻一阵花香,于是撑伞循香而去。只见在这楼台之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荷塘,蒙蒙细雨之中姹紫嫣红,让人心旷神怡,顿觉再无纷扰之念。

    谁知不远处的雨幕中,突然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只见一只白鹅在前,还有一位青衣少女顶着一片荷叶,正笑着往戏台下面的水榭跑来。

    男子在细雨中不禁自喃:难道是荷花仙子么?

    李珺追着小鹅跑得正欢,也顾不得雨打湿了额前的青丝、脚上的鞋袜。荷塘上栈道湿滑,小鹅不小心扑棱一声自己滑倒,惹得李珺哈哈大笑:“小东西,看你还敢跑!”

    那小鹅也像是跑累了,就呆在原地,只等李珺走到它身边,还围着李珺哇哇叫了两圈。

    李珺伸手一捞就把这小白鹅逮住了,捧着往前面水榭去躲雨。

    雨越下越大,不见变弱,李珺不禁有些着急。正在无奈之时,从另一边,一个撑着油布伞的人影越走越近:“姑娘,您果然在这儿,老爷夫人差奴婢来送伞!”

    真是瞌睡遇到送枕头的,原来是绿枝。

    “多谢绿枝姐姐!”李珺笑着道。

    “这小鹅是怎么回事?小姐身上都弄脏了,赶紧回去换一身吧。”绿枝看着衣衫半湿,还沾着泥垢的李珺道。

    “它自己跑进这院子里来的……”

    “你认识那养鹅的老人家吗?”

    ……

    暗黄色的油布伞下主仆两人说这话渐行渐远。

    少时,男子从另一边下来,进了刚才的水榭,地上还有那小鹅踩下的脚掌印,还有几只小巧地足印,深浅相间,但是少女已经不见踪影。

    他疑惑地收了伞,透过檐下的雨幕朝那片荷花塘望去:雨中的荷塘里,只有荷叶轻轻摇曳,粉色的荷花,青色的莲蓬更显娇艳。

    “是走了吗?”

    ……

    主厅内,沈拂、米元、李氏正在聊着家常。

    “对了,沈老,”李氏道“我们夫妻二人的提议如何?我们可是真心喜欢珺儿。”

    沈拂沉思了一会道:“珺儿自小跟着我们,也没有享受过父母天伦,有你们这么爱惜她,自然求之不得。”

    米氏夫妇欢喜不已,“不瞒,先生,自幼子夭折之后,我们二人都无心朝堂之事,寻得此处,修身养息,整日伴花鸟虫石,书画琴乐为友。如今能与沈家,与珺儿认亲真是了了心中的憾事。”

    “老夫知道。”沈拂点点头。

    待李珺过来,看到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不明所以。

    “外公帮你认了一双父母,你可同意?”沈拂先道。

    “什么?”这厅里也没有旁人,李珺已经明白了三分。

    “珺儿,伯母上回同你开玩笑的话,今日当真问了你外公,他已经同意了,你可愿意做我们米家的闺女?”李氏也问道。

    李珺本来就很喜欢李氏,米家这些天上下都待她们如同家里人一般,立刻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于是皆大欢喜,沈拂便让李珺给米氏夫妇二人行礼、敬茶。

    李氏高兴之余,又拖着李珺,定要带她去房里选几件见面礼。

    沈拂还坐在外间饮茶,米元摒退下人,闲聊道:“听说豫王今年不太好。”

    沈拂看了他一眼,只是饮茶不语。

    米元又道:“圣上子嗣不丰,想当年先生同孚沅在朝之时还有嫔妃有孕诞子,这些年只有几位小公主,又都夭折了。”

    沈拂放下茶碗:“皇上虽然专宠张妃,但是于朝政、民生不偏不已,是以臣子才能才尽其用,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然天月之相,也有忽亏忽盈,帝王家也有烦心事。

    “是这么个理。”米元憨笑,而后又压低声音道:“只是,万一豫王也……圣上真的会在亲王子嗣之中,另立皇储吗?”

    沈拂也陷入了沉思。

    “这信王府、齐王府都是有子嗣的,只可惜康王膝下只有一位公主。”米元列数。

    “皇储大事,我等还是不要妄论才好。”沈拂突然目光凌厉。

    米元却无谓:“恩师多虑了,你我反正已经远离朝堂,任圣上选哪个皇子,我们也沾不到他给的功名利禄,就是背后说说而已。

    沈拂忽然扬声问道:“如今信王世子就在府中,你难道没有心存他入选之心?”

    米元顿时脸涨得通红,说话也有些结巴:“没,没有。”

    沈拂又道:“孚沅,乱不让凶,盛不求功。他谋事有你我能帮者,也是为了让国家、百姓受益。世子贤明,若众望所归入选,他对我们心存善念,你我百年之后或许能得个功臣封号。但是帝王心匿祸福,通鬼神,以一夕动静,藏天下兴亡。所以为师劝你尽人事,听天命。若皇家得的是别个贤君,或世子帝心异变,我们还是日自东而出西而落,万事从常已。”

    米元听得认真:“先生是劝孚沅不要和信王世子走得太近?可是这不是康王、韩相从中引荐的吗?”

    沈拂叹道:“我们已经不在朝多年,虽然与王爷等人还有些交情,但是福祸本相依,有些事情,也不是远离朝堂理事,就能避免的。”

    “是啊。”米元又道“可是,在孚沅看来信王世子若不能坐上那位子,将来也必定是大赵国将相之才。”

    沈拂并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只道:“这话也只是我们私下里说说,你莫要再多嘴了。”

    “是,学生知道了。”

    两人遂又复饮茶,闲嘘旁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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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梳翎介绍:
幼年丧母,她跟随外祖,有山水花草,有温暖亲情;
突遭变故,她孤身逃难,所幸还有朋友,有诗酒茶歌;
命中注定的偶遇?还是权利纷争下的逃脱?冥冥之中总有牵绊。
蓦然回首,所幸一直守候:但见珺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鹤梳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鹤梳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鹤梳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