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选址在尧山。
这儿人迹罕至,灵气充沛,又因为曾是古战场,埋葬过许多的人,草木十分茂盛,正是度化的极佳之地。
怀揣四万生魂的囚玉走在尧山的每一步都十分的沉重,他不清楚自己此行会走向什么结局,也不清楚身边与他并行的余音有几分胜算,唯一清楚的,就是他的确没有退路了。
“紧张?”余音快过囚玉几步后,回头看他,“现在天还亮着,你现在可以从山底开始放置生魂,一路平铺上山,于山顶呈阴阳鱼符状即可。”
日头高悬。
山间绿意盎然,风过时,簌簌作响。
一枚枚莹润的灵石被耐心地用手迭次放与羊肠小道上,随着夜幕垂落,成为尧山上最亮眼的存在,可比九天上的星子。
余音正合袖站在山巅的阴阳鱼符之间。
清风卷过她的衣摆,玉白色的袍子在夜色与灵石光华的交错中,颇有仙人之姿。
“我还需要做什么?”囚玉手里捏着最后一枚灵石,这里面躺着的是珠儿,待到事成,这些孩子就都不用再受什么永世折磨,可以转世成为正常人了。
是令人开心的事。
但囚玉莫名地鼻头一酸,指腹摩挲着,双目微红。
当他再抬头去看余音的时候,余音已经抽手指天,开口道:“等月相正合时,你褪去衣物,站在这鱼符当中,心中默念清心咒摒除杂念即可。”
换而言之,时间还早。
余音看他那神伤的模样,便问他:“你不打算与珠儿熙儿她们告别吗?毕竟是陪了你这么多年,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送她们走,她们怕是要留下遗憾。”
囚玉却摇了摇头,回答:“转世为人之后,她们什么都不会记得,自然也就不会记得我,这是幸事。”
他手里的那枚灵石,轻轻地抖动了几下。
“羁绊并不是那么好剪断的。”余音的话里,藏着不自知的怅然,“你很幸运,得有一日解开这份冤结,虽说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但总比带着这份冤结走入升仙大道的好。”
修行者们惧怕的因果的症结就在于此。
作为罗刹王的囚玉固然不如修行者们那样对因果有畏惧,但不怕不等于不存在,这东西直至飞升,都一直纠缠着南洲大陆上所有的异士。
“如今高玉就躺在我身下千丈的泥土之中,我大可以直接杀了他,可我没有这么做。”
并不是说余音念旧情,对高玉下不去手,而是她觉得死亡之于高玉,并非是最痛苦的结局,或者说,她不想让高雨这么痛苦的解脱。
“高玉在乎的一切,我都希望能由我亲手毁掉……”
说着,余音斜眸看向囚玉:
“这可比度灵简单多了。”
听出余音这话里的自嘲,囚玉无奈一笑,接口道:“你助我度化他们,我助你掀翻高玉,如何?这事一了,我随你去救出一叶,也算是打了高玉的脸。”
“还得让高玉亲眼看着。”余音补充了一句。
尧山上顿时响起了两道洪亮的笑声。
第三百零一章
到月上中天时,万籁寂静。
一束亮如火焰的光自山巅冲天而起,将原本漆黑无月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囚玉就是在这个时候化龙行腾空,他的鳞片披带光芒,金色的竖瞳散发着极强的威压,令尧山上躲藏的野兽飞鸟们开始纷纷逃离。
余音单手托着一团黑色的雾站在囚玉之下,另一只手里,拽着一条寻常肉眼看不到的生路,由黄符铸就的转世生路。
“黃箓通幽府——”
清越的嗓音响彻天地。
“赤书达上清!”
随声音,半空中出现了一副血红色的画卷,画卷上每一处发光的亮点,都对应着余音甩手掷出的黄符。与此同时,囚玉摆尾回身,堪堪护着那不断上升的画卷。
“死魂欣济度……”
“生命贺圆成!”
二十字的金文,每一个字都蕴含了百年的修为,光是倾吐出口,就已经耗费了余音全部的力量。
当然,真正付出的,是始终盘旋于半空中的囚玉,余音充其量只算得上是串联生魂与天地与囚玉之间的一座桥而已。
在最后一字落定时——
囚玉的鳞片变得黯淡无光。
他那斗大的金瞳闪烁了几下,如灯盏般熄灭,但身躯依旧横亘在画卷之上,喉间隐约传出了悠扬的龙鸣声。
正在这时,尧山有什么变了。
一些像是星子似的光从山脚染到山顶,最后在悦耳的笛音中,跃入天际。
笛音?
余音蹙眉,侧耳去听,她是第一次干这么大的度灵买卖,对于期间会发生什么,她自己其实也是拿不准的。
可无论如何,典籍中从未记载过什么笛音的出现。
天上的囚玉好像也察觉到了异样,随即仰头长啸一声,四爪其二护住画卷,余下分执长戟,以不容侵犯的姿态怒视声音来处。
夜彻底亮了。
但照亮夜空的不是山间星光,不是照样,亦不是半空中那画卷,而是道透着黑的紫色天雷。
轰隆隆!
笛声正是夹在这天雷中声声逼近,一如清心醒神,又似扇惑人心。
“囚玉,速速撤开!”余音感知到了天雷是奔她而来后,立刻仰头高呼了一声,接着便踏空而起,踩着黑龙引直飞出尧山百里。
身后的紫雷却穷追不舍,疾驰瞬至。
当——
余音转腕横骨剑扬出剑气,击散了那紫雷半分气劲,再以身受之,勉强换了个元神无恙。
这雷可以说是破境之雷,也可以说是破而后立之雷。
她余音先是夺得须伦恶童的身体,后又诛范榕于渝州,救下万民,其德行昭昭,可驱万邪。当中这个邪,指的是她被窃走的三千年气运,指的是她身体发肤所成的万象山河阵。
整整十八道大乘期才会有的紫色雷劫,将半空中的余音劈得体无完肤,面如焦炭。其后,末尾那道雷起的光亮里,一抹黑色的身影坠入山林间,转瞬便不见了去向。
再看尧山上,巨龙这时候也没了踪影,独留山巅无数灵石化为星光升空。
点滴汇成江河,几个赤红色的画卷随之消失。
第三百零二章
那日的尧山,妙音不断,霞光披身,惊动了四周的凡人们。
凡人不知缘由,但见尧山上有奇像显露,便纷纷出门,奔而告知,顺带再拉着一帮子同乡亲友,到尧山上来祭拜祈福。
也因着这一插曲,躺在深涧里的余音被惊醒了。
就见那乱石之间黑乎乎的泥堆簌簌抖动了几下,接着余音就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她怀里鼓鼓囊囊的,好似躺了个什么东西,但更叫她在意的,是自己的身量。
夺取须伦恶童的身体之后,余音矮了许多,几乎就是个少年模样。
可现在——
余音低头看自己,手长脚长,与从前没什么两样。想到这儿,她赶忙伸手探去千机囊里,再摸了把铜镜出来端详。
果然,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历经雷劫之后,这具从须伦恶童哪儿夺来的身体完成了最后一次蜕变,现在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属于她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余音就发现自己怀里卧着一条蛇。
细长的身子,灰白色的鳞片,以及绿豆大小的眼睛,虽说看上去像是蛇,但仔细辨认一番后,余音也能大致确认这就是囚玉。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余音拎着它,拇指搓了搓它的脑袋顶,问道。
好半天过后,囚玉才用有气无力地声音回答:“你不在,我又不会,那赤书要我修为,我也就只能给了,好在他们是的的确确转世,否则现在……我肯定趁着你没醒,先咬死你。”
白色的绿豆眼里,隐约有泪意。
别离之苦对囚玉来说是久未触及的陌生感受,可他心痛也好,不舍也罢,最终都只能目送着陪伴过他数千年的孩子们离开。
“赤书并非是索取你的修为,不,也不全对,它的确是索取你修为,但你修为最终是被用在了阿傍城神魂的度化上。”余音说着,让囚玉盘在自己腕间,起身往外飞去,“这样也好,洗去你一身魔气,他日你想要是重回仙途,不正巧少了阻碍?”
不远处,绿意底下人影攒动。
拜神的香散了满山,无形的信力甚至惊动了被黑龙引束缚在千丈之下的泥土中的高玉。
“我这是在哪儿?”
黑暗中,高玉含糊不清地问了句。
系统因高玉的苏醒而跟着被唤醒,它显得格外激动,先是给高玉汇报了当下详细的坐标,又通过探查的方式找到了被束缚的原因。
“解开这东西需要多久?”高玉本来还想要使用灵力,结果发现自己脸动弹都动弹不得,于是只能先依靠系统解决眼前的窘境。
【一个时辰。】
许是发现高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系统连忙又说道:
【若是顺利,半个时辰就够了,这东西有点儿像如仪和余阙的东西,想要彻底粉碎可能有些困难,但只是将你从里面救出来的话,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系统与高玉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余音听到了。
只是余音却没有立刻对高玉做什么,而是好整以暇地用术法连接地底,看着高玉与系统相互合计,努力挣扎。
第三百零三章
囚玉蹭着余音放出来的画面瞧了一眼,问道:“你就这么放任他?小心落得和他一个下场,夜长梦多,野外生枝。”
由黑龙引圈出来的画面里,高玉身上的那些丝线已经断了大半,不过看余音的神色,估计还是她有意顺着高玉解开的。
“我不怕他给我来个节外生枝。”余音托腮虚坐在半空中,垂眸看着囚玉说:“像朝露那样的,到现在不也如死狗般,缩在我千机囊里装死?”
自那日与冲庠碰面后,朝露就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不管余音或囚玉如何喊他,他也不作回答。后来囚玉担心朝露会趁乱搞鬼,便干脆把朝露交给了余音,之后也没有管朝露如何了。
此时再听到余音提及朝露,囚玉便问:“他怎么样?你受了雷劫,他依着你,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何止好不到哪儿去?
余音伸手往千机囊里一抓,随后捏着团浑浊的黑泥出来,说:“我受雷劫时,他离我最近,三魂散了两,七魄没了四,这时候还能有个行儿也算是托了他天生鬼王的福了。”
黑泥有鼻子有眼睛,但不怎么动弹,余音一拨,它眼皮就翻几下,露出底下红色的眼珠子来。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囚玉又问。
他话音一落,就发现大地开始不断地震颤。
山崩石裂,树倒草陷,狭长的裂缝中有一抹银白色的声音缓缓飞升至空中,赫然便是完全从黑龙引中挣脱的高玉。
【余音居然在!】系统也是大惊失色。
高玉在看到余音那古井无波的面容时,心底不禁喊了声糟糕,手上急忙掐诀,与此同时,其脚下瞬间腾出弥漫的烟雾来。
然而就在高玉认为自己可以逃脱时,四周发出了啵的一声清脆的声音,接着他就坠落到了一摊烂泥中,原本被他召出的烟雾也随之消散。
“咯——”
林间受惊的飞鸟们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啼。
这尖锐的鸣啼以八方之势夹击内缩,其后在高玉头顶纠缠成了副庞大的丹朱凤凰图。
“师父想去哪儿?”余音宽袖拂过半空中的画面,目光垂落到狼狈不堪的高玉身上,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师父是担心云林宗群龙无首?那大可不必,算算……师姐如今应该已经回到了宗门里头,她是你嫡传的大弟子,你不在,她自然就是代宗主了。”
高玉对余音说的话是相当不屑。
【遭了……这么下去,她难不成是想要取而代之?】系统若是有身体,只怕要当着高玉的面急得跺脚了。
余音佯装听不到系统的声音,素白的手指指着那画面里熟悉的山头,说:“瞧瞧,井然有序,我师姐还真是治理宗门的好手呀……哦不,还得多亏了师父你的教导才是。”
看着余音装腔作势,高玉冷漠地开腔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所处的这摊污泥并非是寻常的泥浆,当中有灼烧之意,酥酥麻麻的侵入感令他周身灵脉凝滞,根本动不得半点儿灵力。
“我想请师父看看你守护的这大好河山,不行吗?”余音几步走到了高玉身前。
第三百零四章
这是高玉第一次,用正眼去看余音。
昔日那张稚嫩懦弱的脸已经模糊不清,如今细细端详,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眼眸,透漏出的性情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她彻底蜕变了。】连系统都感觉到了。
不过很快,系统和高玉的注意力就再无法集中在余音身上,因为在余音身后那个悬浮于半空中的画面里,裴云英正领着宗门内那群新晋长老,风风火火地往议事堂走去。
白玉做阶,墨石为壁。
按理说,这里该是有高玉洞府那样的陈设,他一向喜欢,可当所有人走进后厅时,却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没了。
万象山河阵没有了,剩下的只有碎了满地的灵石渣子。
愤怒让高玉的面色十分苍白,内敛如他,这时候浑身颤抖,就已经是最大的情绪波动了,可他看向余音的目光,犹在强作镇定。
【遭了,万象山河阵被毁,你——】
系统还没说完的话,被高玉强行截断。
“万象山河阵被毁只有一种可能。”高玉忍着撕裂的疼痛,在体内运转灵力,嘴里则继续说道:“你修为趋于圆满,甚至不亚于我,我昔日在你元神中种下的根对你失去了约束作用。”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高玉的脸上依然没有半分愧色。
余音从没奢望过自己面前这人会有什么悔改之意,当然了,就算高玉后悔了,忏悔了,也不可能改变余音的初衷。
所以她笑了笑,耸肩拂袖将画面散去,接着转身往西南方向御剑而动,黑龙引兜住那大团的污泥,捎上高玉一道缀在了后头。
“你把朝露这么用,就不怕他背刺你一刀?”囚玉传音过来。
高空风声凛冽,吹得余音面庞发冷,鬓角的发胡乱飞舞。她没有回头去看高玉,而是垂头抬手捋了捋耳鬓的发,说:“朝露被我波及得原形不保,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他不会,也不可能与高玉合作。”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依附于余音的成长,朝露才有可能恢复原形。
现在他那滩烂泥的模样要是见了人,怕是最折损他傲气的,所以他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用这样的面貌出来与高玉苟合。
另外一点就是——
朝露的元神淬毒,用他困着高玉,每多一分,高玉的修为就流逝一点,这些修为当然是落到了朝露的头上,哪怕不多,也够他甘之如饴了。
一开始高玉还在全神贯注地解着周身污泥般的束缚,可渐渐的,他发现了不对劲。
此刻他与余音去的方向,分明就是罗浮山,也就是观叶宗的所在!换而言之,余音这难不成是想要去找停风?还是说,他要救一叶。
想到这儿,高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若是让余音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从停风手里救走一叶,那不就是在打他的脸?他总算明白这个混账想要做什么了,他这是要他颜面尽失!
“一叶与停风是前年伉俪,他们之间的情分非外人所能揣测,小心搬起石头,最后砸的是自己的脚。”高玉冷冷地说道。
第三百零五章
是又如何?
余音甚至都没有回头,只觉得高玉这时候的要挟无趣又蹩脚。
不管一叶此前与停风到底有多么地恩爱,只要一叶想离开,只要这件事能站在余音的立场上挫败高玉的气焰,她就很乐意去做。
长剑破空,原本山长水远的路变得只在咫尺之间,举目望去,不远处那点缀着绿意的苍山,便是罗浮山了。
罗浮山半山腰建了不少亭子,遥遥看着,依稀可以看到身穿烟紫色弟子服的观叶宗弟子抱拂尘穿梭其中,也能看到造化宗弟子,但这些弟子的脸上明显都没有什么好气色,病恹恹的。
灵力从余音指尖飞射而出,不着痕迹地落到罗浮山上,最后化作一张肉眼难以看见的大网垂落,底下来回走动的人与大网中闪烁的亮点对应。
山巅处,亮点拳头大的光散发着灼灼光芒,在余音的眼中,几乎都要盖过头顶的日光了。
“你真要带着他?他偷偷在后面捣鼓着,只怕是想脱身……”囚玉始终谨慎地用余光盯着高玉,高玉虽然表面老实,但内里却一直在尝试,“要我说,你不如抽了他灵脉,这样也能杜绝一些后患不是?”
高玉是在为自己解困,可每当他以为自己要脱身时,身边的污泥就更进一寸,好似要挤进他身体里一样。
疼是其次的,他体内灵力在不断流逝才叫他心生惶恐。
越是这样,高玉就越不敢再轻举妄动,他不清楚余音有什么机缘,又因为余音透露过能听到系统说话这事,他更不敢唤出系统来为自己解惑。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音落在停风的洞府门口,看着余音施展术法,隐匿形迹,堂而皇之地走近那悬挂着法器御外的洞府。
“停风修为不怎么样,你应该应付得了。”囚玉即便是变成了一条蛇,也执着于对着停风洞府指指点点,“瞧瞧这劳什子的禁制,就是我那几个小丫头还在的时候,也能轻轻松松进来。”
余音信步行走于宽敞的回廊间,敛眸笑道:“他又不是在防什么大人物,左右不过是他宗门里的这点孩子而已,自然不会花大力气。”
“可他不是囚了一叶?就不怕人家来救人?”囚玉奇了怪了。
却见余音摇了摇头,说:“观叶宗都是医修,即便是飞冉那样厉害的,武道上的本事也不如寻常弟子,他不防着观叶宗的人才正常……退一步讲,道门如今敢忤逆高玉的有几个?虾兵蟹将也入不了停风的眼。”
长长的回廊后左右各有一扇紧闭的门,门上都写着禁止入内,但明显防君子不防小人,因为余音走过去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左边这扇。
门后金碧辉煌,六根粗壮的盘龙柱上雕刻着斗大的狮子头,栩栩如生,两侧分列几排多宝阁,琳琅满目皆是珍宝。
这么华丽的陈列,着实不像个清修宗主的住所。
“停风在外面的声誉其实不错,苦修者,乐善好施,专一深情,颇得小辈们爱戴。”余音翻手一甩,握住了骨剑,接下来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
第三百零六章
余音虽然不把停风当做什么厉害人物看待,但现在毕竟是在人家的洞府里行走,上点心也是情理之中,倒是后头的高玉一反常态,始终缄默,像是闷了什么坏。
囚玉有心防备,提醒了余音几次。
却见余音不闻不问地继续往洞府深处走,一副根本不在意高玉的样子。
穿过华丽的前厅,余音走近了一条两侧点缀着明珠的廊道,廊道尽头是朝下延展阶梯,有观叶宗的弟子正在底下洒扫着,看衣着发带,应该是高阶弟子。
好在余音身形早已隐匿,几个小弟子即便是凝神去看,也难以窥得半分端倪。
“人在里面?可你刚才用的那法子,顶上不是两个光点?那不就代表停风也在里面?”囚玉略有些担心地说道:“还有……这些弟子突然出现在重重禁制之后,我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
但不管怎么说,余音还是抵达了阶梯尽头,最后走到了一扇描着金色牡丹的大门前。
“一叶好牡丹,造化宗内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都能看到养得极好的牡丹花。”余音说着,手腕一侧,翻掌轻打在门上,以柔和的灵力解除门上禁制,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门。
门后有着与前厅迥然不同的素雅,往右看去,一堵水蓝色的莲花屏风后赫然坐着个人。
四周并没有停风的身影。
“一叶宗主?”余音小心翼翼地传音过去,“我受雾雨所托,过来救您……”
看屏风后坐着的那人久久没有回应,余音便缓步过去,绕过屏风望向那后头的长榻,口中犹在唤道:“一叶宗主……?”
屏风后坐着的的确是一叶,可她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看着竟像是元神出窍了的模样。
余音吓了一跳,连忙过去伸手点在一叶的额间,灵力转瞬入其丹田。
“这像是刚刚离体不久……”
囚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头传来了怒喝声——
来自停风的怒喝声。
“是谁擅闯此地?!给我出来!”
接着,停风便大跨步进屋,拂袖飞奔至一叶身边,单手结印的同时,另一只手从腰侧千机囊里取了枚不知名的丹药过来,塞入了一叶的嘴里。
几道强劲的灵力从停风袖间荡出。
若不是余音及时窜上了房梁,只怕就要被停风发现了。
门口跟着跑进来三四个观叶宗的弟子,这群人一进屋就跪了一地,嘴里异口同声地求饶道:“请师尊恕罪,弟子并没与发现谁闯了禁制,是弟子无用。”
抱着一叶的停风在看到一叶脸色逐渐恢复红润之后,才转眸隔着屏风去看那些弟子,“下不为例,让你们守着琅嬛阁,便是要你们护住一叶宗主,你们便是这么护的?”
看似是洒扫,其实是护卫。
只不过余音修为远超于这些人,纵然她是大摇大摆地进来,也没人能察觉到。
旁边跟着被拖上房梁的高玉眼眸一点点变得深邃,他倒是不知道停风是如何囚住一叶的,如今看来,是强行给一叶的元神落了禁制,又将这禁制与门口的牡丹纹相衔接。
一旦门被打开,一叶的元神就会脱离肉身。
第三百零七章
囚玉和余音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那两扇被打开的,散发着灼灼气息的牡丹纹大门。
“现在的关窍是,一叶的元神在停风的掌控之中,我们就算救走了那躯壳,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囚玉朝上绕了一圈,目光炯炯地看着长榻上亲昵揽住一叶的停风,语气十分不悦。
后头的高玉嗤笑了声。
余音回头看到,问道:“难不成师父有什么妙计?”
不等高玉回答什么,余音又冷笑着说:“还是说,解困有了新进展?不若我来告诉师父吧,您身边这毒泥是幽冥鬼域的东西,一不留神,可是要形神俱灭的。”
高玉的修为到底恢复了多少,余音并不清楚,所以她一直没有对高玉施加什么实质性的迫害,只是由着高玉发挥,反正最后有朝露兜着。
对朝露而言,高玉越是挣扎,他恐怕就越高兴,因为那就意味着他能从高玉体内吸走绝大多数的修为,并化为己用。
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高玉清不清楚这一事。
“你且试试,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令我形神俱灭。”高玉横眉凝视余音,口中不屑道:“你要真有本事,为何不除了我?你父你母皆为我所害,你过往三千年,便如同那凡间的肉猪!”
越说,高玉眼中的鄙夷就越盛,似乎他是卯足了劲要惹怒余音。
谁知余音只是面色冷静地侧头看着他,说:“还好你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这样也就省了来日我还得一桩桩给你数清楚。”
嘴上的争锋相对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高玉不打算回嘴,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头起身的停风。
停风走向的位置,正是余音所栖身的这处房梁。
当!
几乎就在停风甩袖的那一瞬间,余音展臂后掠而出,一旁的高玉却两指一掐,露出了身形,从房梁上跌落到了停风面前。
“高……高大尊?!”停风错愕地看着地上十分狼狈的高玉,连忙俯身将他扶起来,也忘了去看那房梁上还有没有别人。
高玉得以脱身,目光转下,看向自己的双腿,那上面依旧攀附着来历不明的污泥,灼烧的疼痛感如影随形。
“帮我祛除这东西,其他事我过后再同你解释。”高玉双手早就已经是伤痕累累,鲜血的血滴了一地,“还有,余音在这里,叫你的弟子封门,把她截在里面。”
听到高玉这么说,停风哪里还有时间去想别的,一边并指点在高玉左肩,一边高声呼喊门口的弟子将大门紧闭。
观叶宗的弟子自然是不用待在里面的,大能交手,须臾间就是生死一线,小弟子们在场的话,反倒会让停风束手束脚,无法施展开来。
想到这儿,停风转头看向长榻上的一叶。
“高大尊,且容我将一叶送出去,之后我再与你一并对付那余音。”停风匆匆抽手,接着便转身去抱那软倒在长榻上的一叶。
高玉急了,想要出声制止他,却发现自己别说是开口说话了,就是张张嘴,都变得十分困难,好似有什么东西缝住了他的双唇,封住了他的灵脉。
第三百零八章
不管是纵容高玉脱逃,还是堵住后头高玉的话,都不过是次谋划,尽在余音的掌控之中。
所以当余音看到停风温柔地抱着一叶出去,然后又提着剑回来,将门关好时,就知道自己是成功了。
因为就在停风送走一叶的那一刻,余音看到停风将一叶的元神送了回去,其后又听到他细心嘱咐门口的弟子要如何看护。
貌似深情。
余音吐了吐舌头,垂头对囚玉说道:“你跟着出去,这里用不着你。”
囚玉一听急了,吐着信子便反问她:“你打算怎么办?现如今高玉可是跑了,要真让停风给高玉解了朝露的毒,你还能打得过两个人?!”
余音没说话,躬身将手撑在地上,示意囚玉追出去。
眼看着余音如此固执,囚玉也只能照办,乖乖地从她手腕上下来,蜿蜒着往大门方向去了。
“高大尊,你可知晓余音此时在哪儿?”停风一手提剑,一手掩在唇前,呼吸之时吞吐出浓云,转眼就充斥了整个屋子。
云起。
雨落。
这屋内顿时只剩下两处地方是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雨所濡湿的。
一处是高玉和停风所所在,一处便是余音了。
看到自己行迹被破,余音也不急,拂袖解开隐匿术的同时,扬声问道:“停风宗主就不觉得奇怪?我们是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轻而易举地破开了您留下的禁制,他一介道门道尊,岂会受我这样的小卒控制?”
从来挑拨离间都是百试不爽。
尤其在遇上一叶的事时,停风总是会在很多时候失去理智。
但凡余音利用好他这一点,他说不定还能帮着余音先把高玉这个麻烦给解决了。
果然,就在余音如此说完之后,停风的手停了下来,目光略带狐疑地转向了坐在他身边的高玉,一脸欲语还休的样子。
高玉跟着冷下脸,抬眸看他,问:“你在怀疑我?她如今本事大着,我挑明现身可不是指望你来对付她的。”
“是,我本事再大,可不还是您的徒儿?”余音抱臂笑吟吟地继续说着:“您在道门中如何说我的来着?夸我仁义,赞我心怀怜悯,告诉世人要铭记我的付出……”
当然,同时也要铭记他这个促成一切的大圣人。
这下停风的脸色,开始逐渐有了裂缝,似乎是真把余音的话听进去了,捏着诀的手也开始垂落,靠近高玉的那一只脚微微朝外挪动了半步。
而就是这一步,这一点迟疑。
余音袖间飞出数道黑龙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扣住停风与高玉,紧接着便有洁白的灵力光芒如腾蛇般,缠绕着黑龙引鱼贯而出。
高玉本来就在朝露的控制之下,所以余音没有花什么功夫,就成功的再次制服了他。
至于停风——
他倒是很敏锐,在余音出手时立刻反应过来,手中长剑与术法叠出,同时又双脚点地后退,企图以此做成伤人自保两件事。
只是余音一开始的挑拨离间就已经是在为自己暴起预留时间,是以当停风扬剑时,四周的灯盏被分散开的黑龙引捻灭,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第三百零九章
黑暗中有白光一闪而过。
那是余音手里的骨剑所带起的剑锋寒芒。
停风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杀意,他猛烈地挣扎着,可即便是修为如他,竟是在余音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如那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
只不过,余音的剑到底是没有落在停风身上的。
她转腕刺破停风手臂后,缓声说道:“高玉带我进来,就是为了带走一叶,这事他知道你不会同意,才与我这般作戏,好给你来个措手不及。”
被诬蔑的高玉当然想要反驳了,可这会儿余音又使坏,把他嘴给重新堵上了,让他即便是有话要说,也只能憋着。
话音一落,屋内重新恢复了光亮。
此时的停风已经被吊在了半空中,手脚均有剑伤,鲜血淋漓,不过是余音说会儿话的功夫,便淌了一地。
他额角青筋毕露,双目瞪圆,怒喝道:“你们休想带走如檀!”
一叶从前在俗世的名字,姓林,名如檀。
“高玉,我信你敬你,可你今日若真与她合谋,我必不会再将你当做良师益友,也定不会让你们走出这罗浮山!”
停风的声音里夹带着滔天的怒火。
底下躺着的高玉是有苦说不出,无奈之下,只能先唤出系统来。
【还没有恢复正常的处理系统,你身上这东西对你的影响太大了,以至于我也有些影响。】
“这东西邪性得很。”高玉在心里与系统说话的同时,目光探究地看向余音,“我现在已经不用再动用灵力了,每用一次,它侵蚀得就更狠一些。”
从被余音制服到现在,高玉损耗的修为没有个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他是不想平白再添什么其他无谓的损失了。
谁知道他这冒着风险把系统喊出来,系统却只给了句做不了。
【我知道你难受,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合余音,她现在对你没有明显杀意,这是一个很大的破绽,你要好好利用。】
系统的话,对于高玉而言,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讽刺。
无上楼至今,他有无数次机会将余音捏死,最终却因为自大和轻敌,让自己落了如此地步。
如果能早早杀了她……
如果……
没有如果!
高玉冷漠地抬头,正好与余音的视线对上。
“想杀了我?师父,这时候灭口已经晚了,停风宗主可是什么都知道了,而且……这时候外面的师弟们怕是已经接上一叶宗主了吧。”余音故意,偏头问道。
轰!
房梁上接连炸出无数朵红光。
余音抬头看去,发现停风居然顶着伤势强行冲开了余音给他设下禁制——
且冲着高玉去了。
招招致命,停风就如同疯了一般,数度攻向高玉的命门。
“你们休想带走如檀!”
在余音刻意的纵容和压制下,停风一指洞穿高玉右肩,后又连出三掌。而高玉甚至因为体内黑龙引和身上的不明毒物,连躲都没有办法躲开。
看停风出手狠辣,余音抱臂虚坐在半空中,嘴里犹在添油加醋道:“停风宗主,这些可不够,高玉的本事熬你这几掌不是绰绰有余?”
第三百一十章
高玉又急又恼,逼着系统破例开了一柱香的天人时间,这才险险从停风手中逃脱,免去了生命之虞。
其后他鱼跃而起,袖间连震四次,抖落出凌厉的气劲杀向停风。
嗡!
四周的灵气恍若被凝滞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块,雾色的,数三人身侧最为密集。
“定风波——”
在余音的耳中,系统的声音是与高玉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所以她立刻明白,此时高玉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绝非他自己所有的。
“千里霜华!”
金文脱口而出,高玉的指尖在闪烁了两下白光后,有汹涌灵力喷薄而出,绕是附着在他身上的朝露都没吸收得过来,溃散着逃回了余音手里。
原本还算宽阔的屋子顿时显得狭窄极了,停风和余音都被架在了半空中,手脚被洞穿,鲜血却没有落地,而是顺着那些雾色的灵气结团,汇入到了高玉的身体里。
“不愧是我教出的孩子,与我的劣性倒是一脉相承。”高玉说这话时,脸色很差。他先前被吸走了太多的修为,这一时半会儿就算想要在余音和停风身上找补,也补不过来。
听高玉这么说,余音磕了口血出来,高声刺了回去:“劣性?什么劣性?放虎归山,还是自大轻敌?高玉,我不是你,不会做那蠢笨之事。”
等高玉再看向余音时,那个淌着血的狼狈身影就已经不见了。
【是幻境!】
系统连忙控住四周有波动的灵气结团,想要从中搜寻到余音的踪迹,可无论是它还是高玉,都只能堪堪找到余音残留的术法痕迹。
就好像——
余音无处不在,所遗留的,不过是她有意暴露的而已。
【先解决了停风,从这里离开再说。】
因为知道余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所以系统不敢挑明天人一刻的所剩时间并不多了,但即便它不说,藏匿在暗处的余音也能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譬如,高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他汲取着停风的修为,却没有因此获得半点儿的好转,反倒是被此刻所施展的庞大术法掏空,倍感疲惫。
不,不对。
高玉突然反应过来。
“余音,给我滚出来!”他开始像个无头苍蝇般,甩手对着屋内狂轰滥炸,同时又停下了对停风的索取。
【你是怀疑余音在停风身体里动了手脚?】
系统也想起来,屋子里曾有一刻是不可视物的状态,要是那时候余音施术隐匿了自己的行迹,高玉的确有可能无法察觉。
毕竟当时高玉自己都分身乏术,又怎么可能顾得了别的。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断了半截的房梁处传来,余音荡着双腿悬坐在上面,目光漠然地望着高玉说:“你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儿太晚了?我的好师父,幸亏你一直没有改变过行事作风,才让我又一次赌对了。”
早在最开始与停风交手时,余音就料想到了高玉可能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底牌。
对此,她所做的便是针对他喜好采补的性子,借着刺破停风手脚的机会,将早先留在停风身上的黑龙引驱使着,顺皮肉破口而入。
第三百一十一章
死是死不了的。
以高玉这种修为的大能而言,就是再被朝露吸上那么几日,被余音使上那么几次手段,他的底蕴终究存在,元神的强韧程度也非常人所能比拟。
只是——
人不能只是活着。
又或者说,人不能仅仅是活着。
余音推掌卸去屋子里的所有灵气结团后,心里默数着时间,一步步向高玉靠近。
黑龙引在高玉的体内可以说是摧枯拉朽地破坏着所有灵脉,并不断汲取着灵力,可以说高玉从停风那里刚拿走的,还没捂热乎,就跑到了余音这里。
【很不对劲,高玉,现在我有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系统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存亡的危机,哪怕是当年如仪病故时,它也从没有这么惶恐过。
“不对劲?不对劲就对了。”余音抱臂冷漠地看着高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娘亲与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她当初将系统交给你时,让你用心头血许下过一个誓言……”
眼看着余音提着那把带着血的骨剑越来越近,系统简直就想立刻带着高玉跑路,可高玉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回应系统半句话。
他在想什么?
事实上,高玉什么也没想。
黑龙引不单单作用于高玉的肉体与灵脉上,更是长驱直入,侵蚀着他的元神,令他丹田沦为一片废墟,连带着意识都变得十分模糊了。
浑浑噩噩中,他听到了如仪的名字。
“死了的人,再提又有什么意义?!”
他勃然大怒地高喝着。
等他抬手想要将面前的人推开时,翻掌却握上了个冰冷的东西,另有温热的手包住他的手腕,微沉朝前推进。
【高玉!】系统发出了尖叫。
余音亲手将骨剑递入高玉的掌心,引导着他将剑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我知道,你不能伤我……”勉强稳住身形之后,余音带血的手扣在了高玉的脖颈间,“所以刚才哪怕是愤怒到了极点,你也有意控制住了情绪,只是给了我一点皮肉伤。”
刺目的红色在高玉的皮肤上形成一道又一道繁复的法咒。
如果说高玉重伤了余音,那么他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用死,仅仅是重伤。
咚!
恍惚的高玉如中一记闷锤,陡然间瞪大了眼睛,他感受着体内体外的灼烧,看到面前的余音一点点跪了下去,心头浮现的却是更深层次的惶恐。
‘阿玉,我把它和她都交给你,你要用你的道心来起誓,好好保护她,不得伤她。’
言犹在耳。
当然,高玉也记得自己是如何发誓的——
“师姐,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她,不会伤害它。”
半空中的停风因为没有东西支撑而重重摔落在地,他抽搐着,挣扎着,想要往门口爬去,但刚爬动两步,就被高玉虚空一掌给掐住了喉咙。
【找补没用了,谁也没用。】系统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彻底陷入了沉寂。
余音胸膛还插着剑,她仰头看着高玉毫不留情地捏断停风的脖子,看着高玉饮下停风的血,不由地咯咯笑出了声。
“我猜对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被高玉抬脚踹飞出去。
第三百一十二章
洞府外,借了余音的光,囚玉勉强能维持住一时三刻的人形,故而十分轻松地接走了一叶。
可当他想要带着一叶回到里屋时,却发现里屋的门被锁死了,且还叠加了数层禁制。
里面的打斗声源源不断地传了出来。
“遭了!”囚玉蹙眉一掌拍在门上,大声喊道:“余音,你还好吗?外面的人我已经解决了,一叶你打算如何处理?”
这么大个人,如果不尽快给她找医修疗伤,那她元神的损伤就难以估计了。
只是,屋内仅剩的站着的人除了高玉,也没有其他人了。
而高玉——
重伤余音之后,他虽然当机立断杀了停风补充灵力,但终究只是饮鸩止渴,根本无法挽回了心誓被破的反噬。
连系统都因此陷入了沉睡。
“混账东西……”高玉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骨剑,另一只手则掐在了余音的肩头,
原本他以为他可以随时杀死余音,可事实证明,他早就已经错失了对余音造成一击必杀的机会。
手指不断缩紧。
高玉突然张开手,由着余音软倒在地,自己则迅速盘腿坐下,开始闭目敛息吐纳。
来得及……
若他现在开始运转周天,也许还能来得及挽回反噬造成的修为流失。
然后就在他开始吐纳时,他才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犹如奔腾的河流,滚滚归海,不管怎么在周围补充,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没有发现的是,屋内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布满了余音的血。
这些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图纹,其后更是相互勾连,组成了硕大且鲜明的法阵。
砰!
四处炸开了艳红色的光球。
如箭一般的光倾泻而下,在触底的瞬间悉数钉向了高玉。
这时候的高玉别说防备了,就躲避都没有办法,他光是吐纳补全自己丹田不断流失的灵力就已经耗去了全部的心力。
再看余音。
她能在身中一剑的情况下,以血画出法阵,靠的可不是自己的本事。
只见罗浮山上空出现了如墨般的浓云,云层中甚至隐约能看到狰狞的鬼脸。
紧接着,一个白衣遮面的年轻男人执扇拂云缓缓走向罗浮山,过观叶宗禁制如入无人之境。
“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男人说着,合扇震开紧闭着的大门,俯身捞起地上的囚玉后,阔步走入屋内。
他看了眼被无数血箭洞穿的高玉,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余音,略有些无奈般的继续说道:“你还打算利用我?我借你鬼身已经是冒着极大风险了……之后你要做什么,必须亲手去做。”
这话,自然是对余音说的。
于是余音只能挣扎着,从血泊中起身。她揉了揉发胀发晕的头,抬头望向辟邪,说:“鬼王要的不就是遏制道门的扩张?如今我不过是借你一次鬼身骗过高玉,你就舍不得了?”
其实从降落到罗浮山起,余音就已经提前利用手中金丹与幽冥鬼域的母亲如仪取得了联系,并辗转找到辟邪,与辟邪达成了共识。
第三百一十三章
让辟邪的鬼身顶替自己受一次伤,说得容易,做起来却相当地难。
一来,不是什么人都能经得住鬼王鬼气侵扰,而来也不是谁都可以做到千里之外,与鬼王无障碍地配合。
辟邪靠着门框,抬手一甩,将囚玉甩向余音后,说道:“百年修一次鬼身,就这么借你顶了,你好歹给一句谢。还有,死一个高玉可不算,如今道门里蠢蠢欲动之辈枚数不尽,你真有本事,就把道门压制了给我看看。”
余音让囚玉盘在手上,目光在尚有一息的高玉身上瞧了眼,说:“还不够?死一个高玉,激进派起码要萎靡上月余,更何况停风也死了,如今道门里主战的那些个宗主可不得掂量掂量。”
虽然余音并不是很想让辟邪那么快就能置身事外,但眼下这事还是得先让辟邪感受到些微的好处,才能驱使他继续帮忙。
“不说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置他?”辟邪转眸环视一圈屋内,问道。
高玉死是不可能这么容易死的,哪怕是现在,余音拼尽全力给了他致命一击,也只能令他完全丧失行动能力。
余音回复了一下体内灵力后,撑地起身,说:“杀他很麻烦,我留着他有后用……不急。你刚才进门可有看到其他人?”
囚玉状态不好,所以才会变回原形。
那么一叶呢?
恢复了意识的一叶身上有伤,应该是走不远的。而且,若是换位思考,也能猜到她必然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辟邪摇了摇头,说:“就这条小蛇,怎么?还应该有谁?”
余音不再说话。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高玉身边,翻掌凝结灵力狠狠打下去,正中其百会穴。
早先潜入高玉体内的黑龙引在这时与余音落掌的灵力相互呼应,犹如要夺取高玉肉身一般,在高玉体内爆发出灼目的银白色光芒。
“你想控制他?”辟邪的脸色略有些凝重。
说实话,余音为人处世叫辟邪越发忌惮,尤其是发现这个女人在承受鬼身之后,心性与意志没有任何转移的情况下。
这般危险的人物对辟邪而言,风险很大。
如果他真帮了余音什么,导致余音掌控道门,成为比高玉更危险的存在……
那么幽冥鬼域的处境,只怕要比现在还要更加难堪。
“想什么呢?”余音收手拂袖将高玉身上的血箭收走,边用黑龙引牵起他,边说道:“我不过是想要高玉目睹他所奢求的一切崩塌而已,掌控?他不值得这个我来掌控。”
此时的高玉没有意识,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余音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恨。
然而除了恨意,他心里还滋生出了一股相当浓烈的恐惧。
难不成……
这就是我的末路?
“师父,我带您回云林宗吧?回去看看师姐治理下的云林宗如何了。”余音招来一旁的木椅,神态亲昵地将高玉扶着坐稳。
恐惧令高玉哪怕失去了行动能力,身体也在不断地颤抖。
辟邪拧着眉头看余音推着高玉往屋外走,连忙跟了上去,问道:“你要回云林宗?你不是说,解决了这个麻烦就去前线搞定诛魔军?幽冥鬼域已经承受不住道门的侵占了,长此以往,鬼域可是会崩塌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余音说去云林宗,还真就准备去云林宗,只是她在去云林宗之前,还得先找到一叶才是,毕竟救出一叶是骄阳与造化宗托付给她的责任。
然而她顶着隐匿术从天黑找到天亮,却根本没有在罗浮山上找到一叶。
一叶去哪儿了?
这头一叶没找到,那头辟邪冤魂不散,始终跟在余音的身后。
他看着余音十分胆大地推着高玉在山上来回搜寻一叶,便出声道:“你找谁?就是你先前问我的那个人?”
此时的罗浮山群龙无首,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不光是余音在找一叶,那些观叶宗的弟子也在大肆搜捕谋害自家宗主的贼子。
“嗯。”余音点了点头。
辟邪便又说道:“罗浮山地处险要,山涧较多,你不如下去找找。”
道门大宗建宗选址的时候,大多会挑选灵力浓郁的绝佳福地来开辟洞府,罗浮山自然也不在例外,而辟邪这话的意思是,山涧间灵气更加充沛,极易藏人。
一番辗转之后,余音果然是在罗浮山的后山处发现了已经昏迷的一叶。
只是一叶的状况十分糟糕。
她的元神被停风抽出过,之前想来也长期被囚禁在那个暗室,心伤加上元神离体的损伤,足以令她情绪崩溃。
“你——”紧跟过来的辟邪还没说话,就看到余音拂袖御剑而起,噌的一下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当然,辟邪也不是追不上。
急匆匆飞走的余音是想要带着一叶前往渝州城,将一叶交给造化宗的那些个弟子,谁知半道上,一叶醒了。
“一叶宗主,我是余音。”余音看一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能缓下声音来,“您放心,我已经带您出来了,这里是去往渝州城的路上,您的弟子正在渝州城里救人,而我……我会送您去渝州城。”
一叶敛眸,望着自己的手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是谁,也谢谢你救我出来……”
结为道侣后,其中一方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另一方的生死,想来一叶是已经知道停风死了。
“您可有哪儿不适?”余音从千机囊里取了丹药和水出来递给她,“这是固本培元的丹药,虽治不了您元神上的损伤,但终究是能帮助您恢复些精气神。”
“多谢。”一叶接过来,苦笑一声,转而说道:“我与停风千载道侣……到头来,也不过是劳燕分飞罢了……”
余音目光一转,问她:“您与停风宗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看他先前那般爱你护你,不像是会做出这等事情来的人呀。”
这么一问,就问到了一叶的苦楚。
原来,停风之所以囚禁了一叶,倒不是因为与高玉的合谋,而是因为一叶撞破了停风与心腹商议昔年做下的一桩丑事。
旁边动也不能动的高玉敏锐地察觉到一叶要说的这事与自己息息相关,可他也只能干听着,连出声阻挠都做不到。
“当年,停风帮着高玉处理了你父亲的遗骸……”
她并不知道高玉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尺处的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