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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全文阅读

作者:聆行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txt下载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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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飞升

    轰!

    惊雷破天。

    丹青山上峰出现了密布的紫色浓云,树木被强风拉扯,屋舍的门和窗子被摇得哐啷哐啷直响,到处飞沙走石。

    穿着豆绿色弟子服的小弟子们纷纷跑出屋子,他们在看清楚天空中的紫雷后,脸上带着喜气,奔走相告,“裴师姐飞升啦!裴师姐飞升啦!”

    顿时,满山都回荡起了庆贺声。

    余音所在返仙林是整个云林宗最南边的一处山峰,然而即便是这儿,都隐约能听到那些一声迭一声的叫喊。

    “飞升了?”余音捋了捋额间碎发,倾身去推开窗子,朝外看了一眼,问道:“谁飞升了?”

    庭院里正在给牡丹剪枝的秀儿闻声回头,答道:“姑娘,是裴仙长飞升了,您要不要过去给她收一收东西?”

    飞升上界的修行者是不会再回到下界的,所以她们的东西通常会由亲近之人收拾好,寻一处福地洞天存放。

    余音听到秀儿的回答,愣了一下,手里没轻没重,扯断了一根头发。

    “姑娘,您不疼吗?”秀儿赶忙放了手里的家伙事,一溜小跑进屋,她一边取了玉梳过来,一边将余音手里的断发收走。

    “啊,不疼。”余音习以为常地任由秀儿取了头发,并顺从地坐了下来,继续说道:“裴师姐飞升,怕是云林宗这千年来最大的好事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吧,免得惹了长老们不开心。”

    秀儿瘪了瘪嘴,低头给余音束发。

    姑娘多美啊,三千年来,四海八荒有几个如姑娘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可惜是个废物。

    这个念头在秀儿的脑海中转了一圈后,也就没有再想了。毕竟,这些话都是宗门里的大人们惯常说的,而她这样的,最低贱的婢子,哪儿来的底气这么说姑娘?

    几刻钟后,余音这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鹅黄色的襦裙搭上一件天丝搭子,发髻斜挽,上头簪了两支玉簪,秀雅而不张扬。

    “姑娘还是去吧,您若不去,那些人必会抢了裴仙长的物什去,到时候您没个傍身的宝物,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办?”秀儿推着余音往外走,眉头蹙到了一起。

    余音哦了一声,脚下动着,嘴里却说道:“我去……他们又不会让着我,我与师姐虽然亲近,但到底练不成元婴,师姐的那些东西给我是无甚大用的。”

    是的,刚飞升离开的裴仙长——裴云英,是余音的师姐,且同余音是师出同门。

    如今是大历甲戌三千年,百宗齐放,道门昌盛,英才层出不穷。

    而余音出生于三千年前。

    彼时正是年号更迭的时候,甲戌元年,云林宗宗主余阙与夫人如仪在南不周山遇袭。

    身怀六甲的如仪在目睹夫君遇难后,情绪崩溃,在山野之间诞下一女。

    此女便是余音。

    余音是被如仪拼死送回云林宗的,回到云林宗后不足半月,重伤难愈的如仪便撒手人寰了,临终前,如仪将余音托付给了自己的师弟,也就是当时的副宗主——高玉。

    高玉成为云林宗宗主之后,将余音收入门下,一直是尽心尽力,可以说是当成自己的女儿来教养。

    然余音资质不行。

    道门中,从入门到练气再到筑基,通常只需要十年光阴,升至结丹要久一些,但也久不过百年。

    余音却花了整整九百年。

    此后三千年,余音始终停留在结丹期,与结元婴无缘,渐渐地,也就成了云林宗最不可言说的存在。

    道门中戏谑地称她是将毕生的气运都花在了容貌上,一提到她,便是说那个云林宗的废物美人。

    虽然余音一直没能结成元婴,但作为师姐的裴云英却一直对余音照顾有加。除了云林宗那些个看不惯余音没用的长老外,宗主兼师父的高玉也始终对余音多有照拂。

    寻常修仙者若是无法结成元婴,那么寿元也不过是几百岁,可余音却是活了三千岁,

    为什么?

    因为高玉和裴云英一直在用金丹养着余音,他们希望余音有所进步,故而不忍心看余音就此迟暮。

    秀儿瘪了瘪嘴不说话了,她俯身将余音脚边的流苏打理好,随后扶着余音出了房门。

    院外,满山都飘满了姹紫嫣红的花瓣,想来是哪个弟子为裴云英庆祝而施的术。

    “姑娘真不过去了?”秀儿见余音站在院门口迟迟不动,便又问了一句。

    余音摇了摇头,她抬手接了一片花瓣到掌心,指腹压在上面把玩了几下,说:“我何必去讨人厌?要是惹了麻烦……眼下师父闭关百载不出,师姐又飞升上界,这云林宗里可没有替我说情的人了。”

    返仙林这一峰只有余音一人住着,除开她的念心苑之外,其他地方都种满了紫竹,养着一些喜静的白鹤。

    白鹤一见余音出来,便三两成群地拥过来,绕着余音站着。

    说来也是奇怪,余音总是很讨这些灵兽的喜欢,哪怕她还是练气期的时候,下山都总能捡到几只赖着她的灵兽。

    最后那些灵兽自然是被分配给了宗门里的师兄弟们,只有这些白鹤,没有本事,也就没人要,留给了余音。

    余音这头正胡思乱想着,远处紫竹林里的青石板路上,有人快步过来。

    深蓝色的袍子猎猎带风。

    “余师妹不过去吗?”来人是云林宗内门弟子,方凌齐。

    方凌齐是俗世秦国的大皇子,生得龙章凤姿,气度也十分不凡,与余音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并没有什么其他交情。

    见是方凌齐,余音诧异地愣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开口道:“裴师姐飞升是喜事,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吧。”

    结果方凌齐的脸色却是骤变,半晌后才开口,说:“非也,裴师姐的确看到了象征着飞升的天劫紫雷,可她没能离开……”

    没能……离开……?

    余音愈发诧异,她下意识攥紧了袖摆,脚下前跨半步,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师姐难不成是没扛得过那天雷?”

    一旁的秀儿唇瓣哆嗦了一下,心里却生出了一点庆幸,还好,还好没有离开,否则姑娘往后的日子真的难过了。

第二章 废物

    裴云英所在的仰天院内此时挤满了长老,那些看热闹的弟子不敢进院子,便围在墙头。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他们好奇于不翼而飞的紫雷,也好奇始终没有动静的静室,但没有人敢过去敲门,询问里头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余音已经和方凌齐赶到了。

    方凌齐御剑,余音乘白鹤。

    从白鹤背上一跃而下后,余音有些慌乱地提裙往院子那儿跑,她一边拨开交头接耳的人们,一边轻声喊道:“师姐,师姐你还好吗?”

    从返仙林到裴云英的院子,方凌齐向余音解释了晨时发生的事,期间委婉地劝余音放宽心。

    “毕竟,那天雷是没有降下来,直接消失了的,裴师姐可能并没有受伤。”

    方凌齐尽量把话说得好听些。

    今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仰天院上方就已经有异色了,金光从云层中散射而下,在仰天院内的空地上投射出了龙形。

    尔后,乌云滚滚。

    所有弟子被紧急撤离开仰天院附近,整个丹青山都处在一种高度警戒的状态。

    但众目所望之处,第一道雷直直地劈下来时,他们却没能看到紫雷命中仰天院的景象。

    不光如此,此后八道紫雷都不见了。

    那些雷在劈下来的那一瞬间,如同被吞噬掉了一样,直接在半空中消失无踪。

    余音虽然修行一直没有进步,但书本上该学的可都学了,而且学得相当融会贯通。所以,在听完方凌齐的话之后,她立刻就明白了。

    此种情况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伪雷,也就是修行者因为修为跨入瓶颈期之后,身体里灵气起伏,从而引来的虚假的天雷。

    其二则是堕升,飞升上界是需要行知合一,心向大道的,若意志不坚定,则会将天雷引向九幽,变成堕雷劫。

    余音不信师姐的意志会不坚定,所以她只希望今日之景象,不过是伪雷罢了。

    仰天院里头的长老们面色各异地看着跨门而入的余音,有要说话的,捋了捋胡子之后,也忍住了。

    他们不说话,墙头院外的弟子们却议论上了。

    “余师姐怎么来了?”

    “余师姐和裴师姐关系亲近,她来不正好?省了长老们的功夫。你看长老们在院子里踌蹴了多久,谁敢过去触裴师姐的霉头?”

    “也是,今儿个怪事可真多。”

    “怎么怎么,你那儿出了什么事?”

    “嗐,别说了,我一大清早起来,就发现上回从余师姐那儿请来的灵兽死了!待会儿看完热闹,我还得赶去戒律堂登记呢,万一要怪在我头上,那可就遭了。”

    “噫?我好像听说,亥字院里也死了几个灵兽,也是从余师姐那儿请来的,该不会——”

    气氛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

    那厢,余音快步奔向静室,还没敲门,门自己就吱呀一声开了。

    披散着头发的裴云英裹着一袭白披肩走了出来,她脸色相当苍白,身上和额角都沾染了鲜血,眼神阴翳。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扬起笑脸同余音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裴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是受伤了?”余音快步过去握住裴云英的手,在看到裴云英额角的鲜血后,心疼地抻着袖子去给她擦拭。

    “啧。”

    一声极其不耐烦的轻叱从裴云英的嘴里泄了出来,同时,她侧头避开了余音的动作,朝后退了半步。

    余音有些意外,冥冥中,她感觉面前的师姐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劲。

    “没事,伪雷罢了。”裴云英目光淡漠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们,又看了看余音,说道:“让各位师叔师伯看笑话了。”

    长老不像弟子那样好糊弄。

    掌戒律的陈道长老负手在后,慢吞吞地站出来,抬头问:“裴师侄可有什么异样?若是受了伤,须得赶紧叫医堂的弟子过来检查愈疗才是。”

    裴云英作为云林宗备受瞩目的大师姐,她的飞升与否关系着云林宗之后百年,乃至千年的地位。

    道门昌盛是事实,但云林宗千年来没有一个飞升上界的修行者也是事实。哪怕如今的云林宗里,化神修士的数量早就远超其他宗门,但真正飞升有望的大乘修士也不过两个,一个是一直闭关的宗主高玉,一个则是裴云英。

    如今,高玉迟迟不出关,裴云英又飞升失败,云林宗接下来可还能指望谁?

    百年一度的龙门宴可近在咫尺了!

    裴云英一手扶额,一手叉腰,极度不耐烦地回道:“我已经说了我没事,诸位不如散了,待在这儿叫我看了生厌。”

    人群之中,尚有人在嘀咕:“今早那个怎么可能是伪雷?数九之数,正紫之色,天地变化之异象……这若是伪雷,那也太过于逼真了一些吧。”

    他身边的弟子赶忙将人给推搡下围墙,嘴里说着:“行了,少说废话。裴师姐都说了是伪雷,你还搁这儿说什么呢?你能有裴师姐厉害?”

    不一会儿,仰天院里的人都散了。

    方凌齐也跟着走了,临走时,他给余音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不会走远,就在外头等着。

    余音回身重新看向裴云英,低声问道:“需要我去找师父吗?师姐,你的脸色看着不太好——”

    “够了。”裴云英一巴掌打在余音的肩头,打得毫无防备的余音踉跄跌坐在地上,“你能帮上我什么忙?这些年金丹喂给你的,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你倒好,吃尽了一切资源,最终却仍旧是这副废物模样,看着你就来气!”

    旁人说余音废物,余音向来不怎么在意。

    可废物二字从裴云英嘴里说出来时,伤人极了,一时间余音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裂开了似的,酸疼交叠。

    “师姐……”她仰头喊了裴云英一声,心里的愧疚感涌了出来。

    是了,如果师姐不用将每年的份额给她,不用灵药灵丹养着她,又怎会只是引来个区区伪雷?

    都怪我不好——

    余音颓然垂下了头,眼中氤氲朦胧。

第三章 灵兽

    仰天院里不欢而散之后,余音十多天都没有再见到裴云英,等到她在见到裴云英的时候,已经是她准备带着一队人下山,去参加龙门宴的这一天了。

    来通知她一同去参加龙门宴的,是方凌齐。

    那天在仰天院外,方凌齐等了她许久,给她提点了一下宗门中最近老有灵兽暴毙的事,让她尽可能的小心行事。

    两人因此,也算是结了一点善缘。

    “我?”

    妆龛边,余音点唇的手顿住,有些惊讶地反问了一句:“怎么今年点了我去?往常长老们不是觉得,我出门会给宗门丢脸吗?”

    方凌齐斜靠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柄玉扇。只见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扇骨,闻言抬眸笑道:“一同出去走走不好吗?此回龙门宴设在燕云州,就算乘蟠龙船,也要月余。裴师姐说途径秦国时,我们可以休息上几天,也好在龙门宴上一展我们云林宗的风采不是?”

    当世叫得出名字的大宗门共有十二宗。

    华山的玄照宗、泰山的太生宗、霍山的崇妙宗、恒山的太虚宗、嵩山的照隐宗、少室山的蓬玄宗、罗浮山的观叶宗、太白山的玄景宗、终南山的灵墟宗、王屋山擎天宗、安丘山的造化宗以及丹青山的云林宗。

    云林宗因为近千年没有出过飞升上界的修行者,声威日降,逐渐地也就成为了道门中的边缘宗门。而玄照宗则因为有十余位修行者飞升上界,一跃成为了道门中炙手可热的名门。

    所谓的龙门宴,指的是百年一次的宗门交流盛会。

    会上,各宗门互相之间会有比武切磋,也会有斗法,最终角逐出新一代修行者中最是强劲的那么几位,以各种法宝灵兽嘉奖之。

    余音往常从不会主动要求去这种宴会,当然,宗门里也绝不会想到要点她去丢人。

    站在余音身后的秀儿有些艳羡地瞟了一眼方凌齐,随后俯身在余音耳边,悄悄说道:“姑娘,您不是正愁见不到裴仙长吗?此番下山,一路上少说也要几个月,您正好可以和裴仙长好好谈谈,也算是解个心结了。”

    秀儿说的倒也对,余音自己是很想要和裴云英好好谈谈的。

    但无奈裴云英本身作为大师姐,事务就相当繁忙,又时逢龙门宴,这下就更忙得是脚不沾地了,余音根本找不到契机和她坐下来说话。

    “那容我收拾一下东西。”余音迟疑着起身。

    后头秀儿欢喜地跑去衣橱收拾衣物,边收拾还边问余音有什么一定要带的。她跟在余音身边十年,这是第一次下山,说不得还有回家的机会。

    光是想想,秀儿就开心极了。

    秀儿到一旁去收拾东西的当口,方凌齐摇着扇子绕进了屋内。他目光在室内打量了一圈,随后坐到桌边,非常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末了问:“余师姐,您找到那些灵兽暴毙的原因了吗?”

    灵兽暴毙一事可大可小。

    对普通弟子来说事大,对余音来说,却不是如何严重的事。不过,这事出得蹊跷,余音听了方凌齐的话之后,便赶忙去找了那些出事的弟子询问。

    最后一合计,总共暴毙了九头灵兽,还都是从余音手上出去的。九是十分微妙的一个数字,又恰好是这么微妙的一个时候。

    余音翻手扶了扶发髻,坐着转向方凌齐,回答道:“灵兽暴毙一事自然有戒律堂的弟子去查,不过,还是要谢谢方师弟你特意来告诉我,让我心里有数,不至于临到头了,什么都不知道。”

    看余音这么正式,方凌齐也赶忙将手里的茶盏搁下,严肃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想和余师姐说一件事……”

    然而方凌齐的话却在秀儿回来时停了。

    “姑娘,您看看还缺漏了什么不?”秀儿不知情,天真地提着三个包袱过来问余音:“衣服和惯常用的器具都带上了,鞋履带了三双……”

    “够了。”余音出声打断她,“秀儿,你帮我去獐子峰请灵姑过来,之后估计会好一阵子不在家,紫竹林里的那些白鹤需要人喂养。”

    所有为云林宗做事的仆役,平日里都住在獐子峰上。

    因为余音不喜欢旁人异样的目光,所以返仙林上日常只有秀儿走动,而灵姑则是负责返仙林其他杂事的仆役,在没有命令的时候,通常不会上返仙林来。

    秀儿虽然不大清楚为什么现在要去叫灵姑,但也旋即应声,放了东西就出去了。

    等秀儿走远了,方凌齐这才继续说道:“余师姐想必清楚,我们秦国……向来有求仙问道的习俗……”

    余音当然知道。

    为了长生不老,秦国的皇帝曾经几度派大臣来云林宗求药,但凡人吃道门的丹药很有可能会精血暴涨,所以云林宗怎么都没有给。

    皇帝吃了闭门羹之后,却没有放弃,反而是送了儿子过来修炼,企图通过儿子这一条路来获取丹药。

    方凌齐刚入云林宗时,也的确是抱着为父皇制药的念头,但入道门一久,心里的那些杂念就逐渐被剥离开了,变得一心向道。到如今,他已经是元婴后期,可望化神的修为,而他的父亲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魂归黄泉。

    就见方凌齐用手蘸了蘸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借字。

    “余师姐,俗世里对道门多有传闻,我父亲当初便是冲着这些传闻,才将我送入云林宗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甚至在开口式,弹指于屋内落下一个隔音阵,“凡人们觉得,灵气可借,只要与被借者达成契约,那么这个人的灵气便可以源源不断地供给借取者。”

    隔音阵的存在是提防谁?

    余音的戒备因此而大大提升,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这世间最强大、最牢靠的契约,莫过于血缘、师缘。”方凌齐说话间,额角已经冒出了斗大的汗珠,脸色逐渐苍白,“我父皇用血誓逼我,要我入道门求长生,与他共享寿元灵气,这便是借炁。”

第四章 下山

    方凌齐的话叫余音一时间难以消化。

    但她更难理解的是,为什么方凌齐要将这些话说给自己听。

    而坐在她对面的方凌齐突然扯开了自己的衣衫,深蓝色的道袍之下,养尊处优的身体却满是斑驳,处处狰狞。

    最可怕的那一处,在心脏的位置。

    “为了破除这血誓,我道胎一成,便用了偷天换日的招数……”方凌齐丝毫不介意将自己伤疤展露给余音看,“余师姐,其中的痛苦,不用我说,您应该清楚。”

    “是。”余音点了点头,垂眸掩去眼中神色,平和地说道:“只是我没料到,父母竟能对子女做出此等可怖的事来。”这么一对比,余音便觉得师姐和师父对她简直是好得没话说了。

    当初,只听闻那个秦国皇帝活了百余岁,是俗世少有的高寿,却不曾想,这背后是如此的肮脏。用凡人的寿元捆绑修行者,哪怕这修行者再天资聪颖、根骨清奇,那也是终其一生都难望大道。

    如果方凌齐没有破血誓,只怕他现在也还只是个金丹修士,炼不成元婴。

    元婴——

    元婴!

    余音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半点不剩。她张嘴讷讷了半晌,才艰难地反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父甲戌元年在南不周山遇难,我母亦是不幸于次月病故……我与你,不一样。”

    这其中可有不寻常?

    三千年的寿元可有不寻常?

    若说余音没有想过,那是不可能的,这事换成是谁,都不得不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区区一个金丹修士,可以享受到渡劫修士才有的寿元。

    然而余音可以感受到,师父和师姐所表露出来的那种真挚的疼爱。

    那是做不得伪的。

    故而每次余音一怀疑这些,都会觉得自己太过阴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时方凌齐以身说法,突然重提这些事,那些过往的那些怀疑和种种异状,便一下子重新涌回了余音的脑子里。

    日常掉落的头发,会被妥善收拢。

    喝的水、吃的饭、服的丹药,都是固定配给,与常人不同。

    金丹修士最能活的,也不过是四五百年,但余音到四百岁时,却只是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一切如初。

    一切的一切,师姐都只是怜爱地抚摸着余音的头,目光慈祥地诉说着她和师父的不甘心,以及不舍。

    不甘心余音修为停滞不前,不舍余音魂归黄泉。

    好像事事都是在为余音考虑。

    隔音阵在屋子的外层形成了一层无色的薄膜,薄膜上会有序泛出一道道水纹,若是修为高于设阵者,那么在靠近时,就能听到细微的蜂鸣声。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所以很容易被破解。

    “余师姐,我不知道,我只是在那些灵兽的身上,发现了这个。”方凌齐翻手一托,掌心柔光闪烁之后,出现了几撮焦黑的绒毛,“把矛头指向裴师姐并非我的本意,但这些灵兽暴毙得突然,而裴师姐又恰逢伪雷,我不得不多想一些。”

    方凌齐在宗门中一直不太受欢迎,这不单单是因为他少年长在皇宫,到十九岁才被送入云林宗,身上多有俗世红尘之味,还因为他总是带着深宫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不招人喜欢。

    余音不在乎这些,毕竟她也不是一个多么招人喜欢的人。

    此时方凌齐犹在继续说着:“您应该清楚,天雷打在体内的效果是和其他法术、病灶完全不一样的。可当我去看那些灵兽,想要将它们剖解开,瞧瞧里面的时候,它们却都被带走了。”

    “而且不是戒律堂的人带走的。”

    是谁?

    尚在胡思乱想的余音兀的伸手过去捏住了那几撮兽毛,指腹在上面不断揉搓着,脸上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屋外有人靠近。

    察觉到了的方凌齐几乎是立刻就撤了隔音阵,随后起身,右手拂过余音手上的兽毛,左手抚在了她的脸上。

    啪——

    余音顺势给了他一巴掌,手臂落下时,兽毛被藏了起来。

    进院子的,是灵姑和秀儿。

    两人相协往院子里走,脸上喜笑颜开。

    “是师弟僭越。”方凌齐拱手俯身,红着脸离开了,临走时嘱咐余音不要误了出发的时辰,说是蟠龙船已经在山脚下等着了。

    秀儿扭头看着方凌齐出门,奇怪地问余音道:“姑娘,方仙长脸上怎么有个巴掌印?”虽然是问话,但秀儿心里清楚可能发生的事,眼底隐隐有着戏谑。

    余音对秀儿的心思一清二楚。

    说起来,余音从不苛责凡人,身边的凡人仆役几十年一换,到挑选新人时,也从没特别地去要求过什么,不管是品行,还是能力。

    如果不是师父高玉怕余音孤寂,执意要给余音配上那么一两个仆役,如今的返仙林上只会有余音这么一个能喘气的,那些白鹤都不会留下。

    “此回下山,你不用服侍我。”余音一开口,便将笑容满面的秀儿给说得愣在了当场。

    秀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地一下下磕着头,口中喊道:“姑娘,婢子要跟着您的,若不跟着,他日仙长出关,必然要责罚于我。”

    如果不能跟着余音下山,秀儿往后再想要找一个能回家的契机,可就难了。

    余音过去虚扶起秀儿,柔声说:“并非让你留在山上,我只是觉得,此去燕云州路途遥远,你跟着我们,太过颠沛,不如直接回家,在家里歇上月余……”

    短短的几个呼吸之内,秀儿的脸上出现了一连串的起伏情绪,她喜极而泣地挣脱开余音,伏地咚咚磕头。

    留在屋外的灵姑自然也听到了,难免露出艳羡的神情来。

    “好了,我说过的,在返仙林里,你不必磕头。”余音伸手垫在秀儿的额前,重新将她拉起来,“一个时辰后,我会与裴师姐他们出发燕云州,你就不必随行了。记得带上通行文书和云林宗的玉佩,银两也莫要忘了。”

    吩咐完了秀儿,余音便出去院中,与灵姑说了一些日常要打理的地方,随后便带着包袱往山门处赶去了。

第五章 出发

    此时的云林宗山门处,已经站满了准备送行的弟子、长老。

    而那些要参加龙门宴的弟子们,已经都换上了清一色的淡蓝色道袍。他们脚踩云履,腰间佩玉,头顶一副金玉冠,背后负长剑,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云林宗的气派。

    有人欢喜,有人愁。

    送行的弟子群中,有一娥眉杏眼的娇俏女子与其他喜气洋洋的同门不同,她低着头,正默默地抹着眼泪。

    这位哭得悄声的女子名为瑞风,乃是云林宗执法长老瑞成亦的独女。

    参加龙门宴的弟子一共是十二个,除去领队的裴云英,其他十一人是早在前年宗门大比的时候,就已经定下的。

    瑞风恰好就是那个第十一名。

    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余音来,瑞风此次该是站在那群意气风发的师兄弟中,享受着众人的祝贺。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赶巧。

    “好了,小风……别哭了,咱们去跟师兄说几句话吧,再见面,可就得几个月后了。”她身边的女弟子劝说完,温温柔柔地侧身替她擦了擦眼泪。

    瑞风冷眸轻哼了一声,嘀咕道:“要不是裴师姐——”

    那女弟子赶忙伸手捂住了瑞风的嘴,余光扫着远处的裴云英,压低声音说:“好了,有些话我们私下说说也就算了,你还真拿上台面议论?”

    “平絮你胆子小,我可不小。”瑞风抬手拨开了她的手,忿忿道:“余音凭什么?凭她当了三千年的废物?我呸,还不是沾了那位的光!”

    说是胆子大,但瑞风到底还是没有直呼裴云英的名字。

    柳平絮与瑞风交好,却不是因为瑞风的身份,单纯是因为瑞风是个快人快语的,故而无奈笑了一声,软言低声说道:“是了,废物到底是废物,即便傍上那位,终究也还只是个金丹期不是?这种人,就算去了龙门宴,也无甚大用。”

    她们两个嘀嘀咕咕的时候,余音正好到山门处。

    香风丽影从旁娉娉婷婷而过,引得无数人侧目,又引得无数人腹诽,但没人上前,甚至没人去理会余音,全然漠视。

    排异,是这些聚成团的弟子们,最喜欢用的手段。像余音这样的特殊存在,他们靠近不了,也不想靠近,久而久之,心中多少有些敌视。

    准备妥当的蟠龙船已经停在了左侧山涧旁,裴云英抱剑斜坐在船头,神色怔忡。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显然是已经看到了人群中略有些局促的余音,却没有动,只是别开了视线,装作不知。

    还是方凌齐从蟠龙船里出来,瞧见了余音之后,扬手朝余音打了声招呼,解了这个围。

    他扶着栏杆翻身从船上跳了下去,一边往余音那边跑,一边说道:“余师姐来得刚刚好,再过一刻钟,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云林宗是个有几千名弟子的大宗门,即便近百年来式微,但每到招揽新人时,也依旧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招的人多,却不是人人都能入内门。

    那些外门弟子虽然顶着个云林宗弟子的名头,但不管是学的本事,还是穿的衣服,都要稍逊内门弟子一等。

    而内门弟子则根据资质和实力,被分成了十二门,编号取自地支,子门为上,亥门为末位。不过,就算是亥门的弟子,那也是强过外门弟子的。

    因为方凌齐自己也和其他弟子不怎么相熟,便干脆不凑过去,转而拉着余音站在一旁,手轮番指着为她一一介绍。

    “山门底下那两个,左边的是乌子瑜,子门弟子,上次大比的第二名;右边那个是辛道也,上次大比的第三名,也是子门的,他们两个惺惺相惜,关系很好。”

    “跟瑞风和柳平絮说话的是羽天齐,他们三人都是申门弟子,羽天齐是申门大师兄,本事不小,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屈居申门。”

    “哦对了——”

    方凌齐说着偏头附耳对余音解释:“余师姐您的名额就是顶了瑞风的,她眼下估计记恨着您,等我们出发,您离那个羽天齐远点儿。”

    “往蟠龙船走的那个是佘锦星,卯门弟子。”

    “跟在他身后的是叶崇阳,午门弟子,据说是赵国皇子,但是是一出生就被送上云林宗的,跟我不一样。”

    “左边无悔林里逗留的那两个是季云海和晏怀仁,寅门弟子,他们据说是异性兄弟,一个随父亲观云道人姓,一个随母亲陈国女王姓。”

    “甲板上站着的是霍幸生,仅仅露了个头的是尹衍平,这两个都是丑门弟子,也是除开乌子瑜和辛道也之外,实力最强的两个。”

    余音粗略地过了一眼后,向方凌齐道谢,目光却落到了远处的裴云英身上。

    师姐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是说,方凌齐那天的猜测是对的?

    不,我不该那么去想师姐——

    有些心慌的余音赶忙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但有些东西一旦发了芽,就再难忽视了。左思右想之下,余音垂眸抿唇,随方凌齐一道上了蟠龙船。

    出发的时辰是固定的。

    方凌齐将余音送到休息室之后,就离开了,并没有要留下闲聊的意思。而在方凌齐离开之后,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谁?”余音坐在桌边,有些紧张地高声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下山,也是她第一次和这么多的同门相处,偏偏她还能感觉到周围同门对她所抱有的敌意。

    一切的一切都使得余音有一种溺水的感觉。

    她有些后悔下山了。

    “是我。”

    裴云英的声音将余音的思绪拉了回来。

    “师姐?”余音闻声站起来,一面跑去开门,一面说道:“我以为师姐不愿意再看到我了,没想到师姐居然……”

    开门的那一瞬间,余音的话就咽了回去。

    刚才在山门口见过的那个貌美小姑娘,如今站在裴云英身边,亲昵地挽着裴云英的手臂。

    从这个小姑娘的眼神中,余音看到了挑衅。

    “音儿,你是第一次下山,外面的事情多有不懂,往后便让瑞风教教你吧。”裴云英将瑞风的手扒拉下去,像是公事公办一样,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第六章 死人

    裴云英一走,瑞风便自顾自地越过余音进了休息室。

    旁人眼中的余音,不爱说话,清清冷冷,脾气很好。宗门中每每有人议论她,她也从来都是置之不理,并没有发过什么脾气,也不曾去告状,处罚议论她的弟子。

    瑞风自以为可以给余音一个下马威。

    然而当她转过身去时,刚触到余音的目光,还未开口,自己的气势先弱了几分。

    “你、你做什么这么看我?”

    她气喘了几下,圆瞪着眼睛后退,靠在身后的桌子边缘,因为过分心虚,双手下意识就反扣住了桌面,指甲咔咔几声嵌进去了。

    余音漠然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走过去堪堪擦着她的手臂,去取了桌上刚倒好的茶杯过来。

    茶香氤氲。

    沉默的室内弥漫着一股叫瑞风不适的紧张感,明明她面前的余音不过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可她这个元婴中期的修为硬是生出了畏惧的心思,不敢先开口。

    怎么会这样?

    瑞风心中惶惶,以为余音是拿了什么天灵地宝,才会释放出如此可怖的威压,也就没敢轻举妄动。

    就见余音走到一旁的红铜色妆龛旁,依靠着垂首抿了一口茶,随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瑞风师妹上了船,又不是按参宴之人的身份上的,往后就守着点规矩,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做。”

    这话里意思是把瑞风当仆役看待。

    若是平时,瑞风早就发脾气了,可偏偏瑞风此时已经被余音的态度给吓破了胆,她缩着肩膀如鹌鹑一般站在桌边,大气不敢出一下。

    余音在撂完狠话之后,便坐下了。

    到目前为止,余音并不知道为什么师姐要把瑞风带上船,要将瑞风放在自己身边,一如余音不清楚,为什么师姐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如此古怪了一样。

    难道,真如方凌齐所说?

    那般种种,余音不敢想,此时此刻也没有底气去想。

    有些东西在没有戳穿之前,余音区区金丹修为尚有活路,而一旦撕破脸皮,只怕余音立马就会堕入险境之中。

    是以,这事需要小心谨慎。

    良久沉默过后,瑞风像是绷不住了,揪着自己的袍子,咬唇道:“明明是你夺走了我的参宴资格,如今你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也太不讲理了!”

    也许是真害怕了,瑞风的眼眶通红,蓄满了委屈的眼泪。

    本来余音在想自己的事,听到瑞风这么一说,当即偏头回答:“去龙门宴并非我的本意,我也是临时被通知说,需要我随行参加……此事对我而言并非什么好事,你若能想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眼下也不会这么委屈。”

    瑞风一愣,结巴道:“你,你什么意思?”

    她并不是蠢笨之人。

    云林宗里长老之间的掣肘,她父亲瑞成亦也从不瞒着她。

    故而,当余音将这里头千丝万缕的嫉妒与愤恨拨开之后,剩下的那些,瑞风自然而然地就懂了。

    “我不过区区金丹,去到那龙门宴之后,到底还有没有命回来?”余音直白地反问了一句,尔后不给瑞风回答的时间,继续说道:“龙门宴上说是说点到即止,可当对阵双方的实力差距极大的时候,那弱势者恐怕非死即残……”

    上了擂台之后,裴云英就算是护短,也无能为力。

    想到这儿,瑞风吞了一口口水,低声说道:“照这么看来……裴……裴师姐她……”

    休息室里一共有三个房间,中间是茶室,左右两侧由白玉兰屏风隔开,屏风后头则是两处卧房,里面一应俱全。

    瑞风在嘀嘀咕咕半句之后,就闷头去了左边那间房,一夜未出,也没有任何动静。

    余音见她识相,也就不做刁难,转而从茶室的书柜里翻找了一本书出来,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蟠龙船可以日行万里,但其所需的灵石份额也极大,所以每千里需要停下来,补充一次灵石。船上有专门负责添加灵石的弟子,时间一到,自然就会准时带着千机囊过去填补。

    可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到翌日天亮时,却出了问题。

    “死人了!”

    叫喊声从甲板上一直穿到船舷,顿时,船上的几条走廊咚咚咚全是脚步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云林宗弟子们一个个交头接耳,脸上有些好奇和疑问。

    余音闻声推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没有跟着出去。

    里间的瑞风被这动静吵醒了,她揉着眼睛绕过屏风出来,声音软糯地问道:“不出去看看吗?外面这么吵,发生什么了?”

    “死了人。”余音关上窗户,扭头回答。

    话音刚一落,房门的门就被咚咚咚的敲响了,力气之大,仿佛要把门给直接撞烂一般。

    “谁?”瑞风把问题咽下去,奇怪地边问边过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方凌齐。

    “我说——”他一进屋,看到瑞风之后,已经说出口的话忽而停下,诧异道:“瑞风?你怎么在这儿?你这是歇了一晚?昨日上的船?”

    瑞风翻了个白眼,抱臂刺他说:“你管这么宽作甚?有事说事,没事就出去。”

    余音在一旁捏着把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发,口中问方凌齐:“方师弟来我这儿是要说什么?外头听说死了人,死了谁?”

    这便是方凌齐来这儿的正事了。

    死的是负责填补蟠龙船灵石的弟子,人就倒在甲板上,七窍流血,却又没有任何外力或法术的痕迹。

    最关键的是,存放灵石的千机囊丢了。

    “千机囊不是给了两个弟子分别保管吗?两个都丢了?”瑞风蹙眉问。

    方凌齐点了点头,说:“过去船头补充灵石的弟子是直接倒在了甲板上,另外那一名弟子死在了自己的休息室里头,两个人身上的千机囊都不见了。”

    难怪——

    余音自起床后就觉得不对劲,蟠龙船几个小时以来都没有什么停下的震颤摇晃感,感情是灵石断了,已经停下来许久了。

    但这人死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才爆发骚乱?

第七章 骚乱

    “现在船头是裴师姐在掌事。”方凌齐说:“最先发现船头尸体的是佘锦星,他发现尸体之后立刻通知了裴师姐,是裴师姐先压了下来,随后到晨时才授意喊开的。”

    说是要逼凶手自乱阵脚。

    提到这个,方凌齐的脸上有一些不屑。

    人家要真是杀了人夺了宝,现在肯定已经逃之夭夭了,哪儿还会因为迟来的消息扩散而自乱阵脚?

    蟠龙船上除开参宴的十二名内门弟子外,还配备了为数不少的扫洒弟子和外门弟子,凶手如果在这些人里面,那么他们杀人之后带着千机囊逃走,满满两袋的灵石已经足够他们花到死。

    但问题是,这些人有能力杀戒律堂指派过来的携宝弟子吗?

    方凌齐早在出发前,就已经觉得此行暗藏了不少玄机,所以才会那么在乎灵兽暴毙的事,又费心费力地与余音攀上交情。

    然而——

    余音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身边的异样。

    如此一想,方凌齐抬眸去看余音,试探性地问道:“余师姐,您觉得,这时候死了人,裴师姐又如此安排,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深意?”余音故作淡漠地接话:“蟠龙船没了灵石,想来接下来的路可能需要我们自己走,师姐就算有什么深意,那也只会是为了我们好。”

    瑞风觉得自己杵在这儿有些尴尬,便讪讪地理了理自己的鬓角碎发,边往外走边说:“我出去看看,你们继续……”

    船舱外,天光昏黄。

    是大雨欲来的预兆。

    蟠龙船这时是停在了一处山巅,左侧临崖,底下是万丈深渊,隐约还能引导激浪拍岸的动静,右侧临林,葱葱绿绿一望无际,风一过,如海浪翻涌。

    独自倚着扶手发呆的羽天齐在看到瑞风出来后,忙朝她招了招手,快步过去,问道:“昨夜可休息好了?我本是想同裴师姐说说,给你换个单独的休息室的……”

    “那个等等再说,这儿到底怎么了?”瑞风踮着脚往前头人头攒动处看,她嗅了嗅,淡淡的血腥味入鼻,“死了的是戒律堂指派过来的携宝弟子?那可不是寻常人杀得了的吧。”

    “是。”羽天齐点了点头,他翻掌从自己的千机囊里取了点心出来,递给瑞风的同时,说:“不是法术,也不是外物,感觉像是得了病死的……”

    “怎么可能?”瑞风瘪了瘪嘴。

    所有的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携宝弟子都是戒律堂单传,修为可望化神,区区病痛,怎么可能要得了他们的命?

    “千机囊呢?有没有下追踪术?”瑞风又问。

    羽天齐朝人群努了努嘴,回答:“裴师姐正在施术,你来之前的那一次已经失败了,要么这千机囊上的法印已经被抹去了,要么就是千机囊进了鬼界。”

    瑞风哦了一声,拉着羽天齐往那边走。

    “成了?”

    “没呢?这老半天了,法阵没点动静,想来也失败了。”

    “裴师姐都失败了,那咱们这一次是出师不利啊——”

    “呸,你小子嘴里吐不出象牙,可别祸害我们。”

    围在外圈的几个正交头接耳着。

    里头的倒是鸦雀无声。

    瑞风在宗门中的名声还算不错。她生得好看,脾气虽然骄横了一些,但也懂得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故而朋友不少。

    最里面的乌子瑜回头一见瑞风过来了,连忙侧身给他拨开了一条路,眉飞色舞地小声冲她招呼:“小风,裴师姐正在施术呢,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教学了,还不赶快来看看。”

    “子瑜,听说前一次失败了?”瑞风掩着嘴附耳问他,眼睛则是觑向了人群当中。

    地上躺着的正是已经端起多少的携宝弟子,而裴云英则是脸色不大好看地提剑站在尸体旁边,脚下一个金灿灿的法阵。

    追踪术是用不上这么大阵仗的。

    不过,第一次既然失败了,那么裴云英第二次用些手段,也是情理之中。

    乌子瑜哪儿敢说啊,目光晦涩地点了点头后,手指在嘴上划拉了一下。随后,他转移话题道:“咱们停着的这一处据说是陈国境内,你瞧,季云海和晏怀仁就不在,他们应该是去见他们的母皇了。”

    “啧。”瑞风挑眉望回裴云英。

    她很好奇,为什么裴师姐会拦住要回山的她,并将她带上蟠龙船。放在以往,这种待遇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此刻裴师姐却为她破了例。

    再结合昨日余音的那一番话。

    该不会……

    她成了棋子吧?

    瑞风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脚下就想往外撤。

    结果裴云英听到了动静,抬头看向瑞风,波澜不惊地问:“音儿没随你一道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知道要过来帮手,她为何在休息室不动?”

    这话简直就是在当众拿捏余音。

    在场所有的人听了,就算再不喜余音,也不禁为余音抹了一把汗。本来就不出色的资质,如果再失了大师姐的欢心,往后余音这路岂不是举步维艰?

    瑞风抿唇笑了笑,遂露齿道:“裴师姐别急,余师姐是被一些琐事耽搁了,待会儿应该就过来了……”

    她说着回头,正巧看到余音和方凌齐往外走,嘴里的话就立刻拐了弯,“您瞧,余师姐已经过来了,您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不如直接和余师姐讲。”言外之意便是,你们两个的斗争可千万别扯到我身上来。

    余音本来是不想过来凑热闹的,但方凌齐坚持要余音出来,并说船上的弟子都经过了裴师姐的检查,如果余音不去,会显得特殊。

    哪怕在方凌齐看来,怀疑参宴弟子这一点,着实有够离谱的。

    “师姐可有找到千机囊?”余音走过去,清声问道:“我见师姐安排了尹师弟和霍师弟在里面守着那具尸体,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裴云英蹙眉看向余音,说:“在场的除了你和小风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接受了盘问和检查,既然你已经到了,那就和其他人一样。”

    抄手站在外头的羽天齐被点到了名,负责对余音和瑞风进行审问,而一旁的乌子瑜则负责去到休息室里检查。

第八章 不速之客

    羽天齐本来是想要刁难一下余音的,结果目光与后头的瑞风一相交,便改了主意,一本正经地问起了昨夜的行踪。

    “酉时在哪儿?做了什么?可有人证?”

    “休息室,看书,无人证。”

    “戌时在哪儿?”

    “休息室,看书,无人证。”

    “亥时在哪儿?”

    “休息室,看书,无人证。”

    “子时——”羽天齐忽而吞了后面的话,将手里的留影石握紧,偏头看着余音身后的瑞风,说:“小风,你过来。”

    瑞风踢踢踏踏地走过去,反手抱臂,嗔道:“师兄这话问的,难道昨天大家不都是在自己的休息室里休息吗?我虽然不能给余师姐作证她在休息室里到底做了什么,但我还是可以证明她并没有离开休息室的。”

    以余音的修为,不离开休息室,做不到隔空杀害两名携宝弟子,且还要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羽天齐抬手屈指,邦邦两下敲在瑞风的脑门上,“我有说是怀疑余师姐吗?我是叫你过来,让你一并回答了。”

    “我?”瑞风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

    “当然是你。”羽天齐说着,食指转动留影石对着瑞风,“你在这几个时辰,都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有无人证?”

    此时裴云英第二次的追踪术已经显现出了结果,而去到休息室检查余音与瑞风住处的乌子瑜也回来了。

    乌子瑜举步走到裴云英面前,拱手一礼,回答道:“回裴师姐,休息室内并没有异样。”

    “追踪术在东南方向显露了些许的痕迹,我会速传季云海和晏怀仁,让他们二人回来,你们其其他人速速收拾行囊,准备自行赶路。”

    说完,裴云英单手屈指扣在胸口,嘴里念念有词。

    金色的云雾状光华从她眉心迸射而出,随后便飞向了远方,不见踪影。

    在这时,眼看着要下雨的天忽然间亮了一些。东边的乌云不知是被什么钻出了一条缝,点点金光从云缝中洒落。

    轰!

    其后巨响骤起。

    “不,不对,这不是裴师姐的法术!”乌子瑜率先反应过来,他一面振臂高呼,一边抬手迅速划拉出一个护身法阵来树在自己身前。

    狂风瞬间兜头。

    所有人都被这股邪风给吹卷得有些站立不稳了,裴云英倒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她双目紧闭,眉心一点红莲绽放,俨然已经元神出窍。

    “咯咯咯——”

    一片混乱之中,众人听到头顶从传来了尖刻的狞笑声。

    东边日出了。

    余音躲在方凌齐身后,探头去看,看到个穿着红纹锦半臂,黑色襕料的白发女人身披日光,赤足踏云而来。

    女人的眼瞳呈旋涡状,猩红,嘴唇则是乌紫色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的身后还站着三个造型各异,手持长枪的独眼黑袍女人。如此一行四人,声势浩大地落到了蟠龙船的甲板上。

    “我说怎么腥臭得紧,原来是道门里的人来了。”女人轻飘飘地踩在栏杆上,一手托着手肘,一手对着底下的云林宗弟子指指点点,“一个个作何如此看着我?你们家大师姐可不是被我绊住了,我不过是渔翁得利罢了。”

    这个女人余音认识。

    那个南边的魔罗之国不周,是没有国王的。在暗无天日的尸山血海之中,各路魔头推举出了他们之中最强大的十位,尊其罗刹王,听其号令。

    而十位罗刹中,只有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在怀胎九月时,堕身成魔,以一己之力屠了整个村子,最终成为了不周里群魔闻风丧胆的存在。

    她便是阴九娘。

    然而阴九娘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这儿。

    在成为罗刹王之后,阴九娘被自己最信任的属下背叛。魔头做事想来斩尽杀绝,故而阴九娘被抽骨剥筋,丢进了有不周绝刑之称的烈火烹池里,在里面泡待了整整九年。

    如果是寻常的魔,可能进去之后,不到月余就已经化成了一滩污血。

    但这是阴九娘。

    阴九娘腹中的那具死胎用整整九年的时间,以已身炼化出了一副崭新的魔骨,在帮助阴九娘重塑肉身的同时,也给了阴九娘更强大的怨念。

    等出了烈火烹池,自然就是复仇的戏码。

    回到自己属地之后的阴九娘杀光了那些跪地求饶的旧部,做起了不周里唯一一个没有拥趸的孤高罗刹王。

    余音知道阴九娘身后跟着的那三个女人都是用阴九娘自己的魔魂碎片捏出来的人偶,是永远不会背叛阴九娘的忠实仆人,也知道阴九娘敢带着仆人出现在这里,说明的确是有更厉害的人,将裴云英给拖住了。

    “师姐的修为可堪破境飞升,谁能留得住她?”

    方凌齐听到了余音的嘀咕,回身意味不明地答道:“你若真信了那日是伪雷,自然就找不出谁还能留得住她。”

    如果裴云英真的是大乘修为,当世可以留得住她的人一双手数得过来,而那些人都是不会轻易出山的人,根本不存在到这俗世森林里来截人。

    对血脉亲情,乃至同袍之情都没有什么好感的方凌齐根本不惮于用最阴暗的想法去揣测裴云英。

    在他看来,不管是那日的看上去像是伪雷的雷劫,还是云林宗那九头代受雷劫而死的灵兽,都充满着蹊跷。

    当日方凌齐之所以会寻去返仙林,正是因为那九头灵兽的头,都指的是同一个方向。

    “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余音从自己的千里囊里取了一沓黄符纸出来,谨慎地看着不远处正和乌子瑜交谈的阴九娘。

    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也是轮不到余音上场的。像她这样的金丹修士,只怕是连入阴九娘的眼都入不了,一挥手,便已经魂归九泉。

    “宵小岂敢放肆!”

    乌子瑜与辛道也抽剑上顶,羽天齐与霍幸生分立左右两侧,其余人则是后垫补全,将整个阵型围成了一个圆。

    余音和瑞风处在圆形当中,一左一右。

    当她们二人手里的各自攥着的黄符纸落地时,一个阴阳鱼符便蹭的一下成形升空。

第九章 勇气

    上元一炁阵。

    阵成之时,阴阳鱼符会化成樊笼,将邪魔外道禁锢其中,一点点耗尽其魔气,最终度化。至于站在法阵中心的那两个人,则会成为一阴一阳两个阵眼,同时也会是阵法的死门与生门。

    阵眼之一的余音之所以会掏出一把黄符纸,其目的是借天地之灵气以弥补自己和周围同门的实力差距,但她身边的瑞风却不同。

    瑞风单纯是因为惊吓过度而已。

    阴九娘声名鹊起时,余音九百岁,裴云英九百一十三岁,在场的其他人甚至还没出世。也就是说,对瑞风这群年轻世代而言,阴九娘这种只存在于书籍上的魔物,寻常是不可能轻易见到的,更遑论交手。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魔物,此时此刻带着明显的恶意,站在了他们面前。

    瑞风的心跳如鼓。

    她很害怕,怕死,也怕生不如死。听说阴九娘最喜欢玩弄修行者的神魂,死在她手上的修行者,总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越想,瑞风的神色就越是惶恐。

    整个上元一炁阵虽然已经成型,但筑成法阵的人中,修为最高的乌子瑜和辛道也不过才化神巅峰,想要当下立刻制住洞虚境界的阴九娘,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身为阵眼的瑞风心神动荡,意志不坚。

    腾空的阴阳鱼符不住地震颤着,一道道黑白法纹从鱼符中荡开,一圈又一圈地投射在甲板上,将包括阴九娘在内的所有人笼罩于其中。

    “镇定!”

    余音咬了一口舌尖,以血腥味冲淡阴九娘所施加的威压,随后继续说道:“对方不过是单枪匹马而已,我们却有同门在身侧!瑞风,放心,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师姐回来,她就奈何不了我们。”

    说来也是奇怪,余音作为修为最低的一个,这么随口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是使得在场的云林宗弟子一个个心头兀的放松了下来。

    乌子瑜感觉到自己所承受的来自阴九娘的威压被四两拨千斤般驱散后,旋即展臂施术,口呼:“驱邪缚魅,辟魔卫真!”

    八字真言,裹着无上妙意直冲云霄。

    瑞风连忙稳住心神,食指与拇指相扣于胸前,嘴里则是跟着乌子瑜一道默念。

    阴九娘起初是半点儿认真劲儿都没有的,甚至乎上元一炁阵落成,令她行动略显凝滞时,她也只是轻蔑一笑,准备看着这群小娃娃折腾,可等到余音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出口时,阴九娘脸上的轻佻消失了。

    就见她翻手化出九节倒齿鞭,扬手一鞭甩在地上,震出了几道黑紫色的气浪撞向顶上的阴阳鱼符,随后板着脸,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咔。

    这一步在撼动上元一炁阵的同时,也撼动了在场所有云林宗弟子的心。

    完了!

    完了!

    纵然是上元一炁阵,也奈何不了这个魔物……果然修为之差,便是靠人数,也无济于事。

    悲从中来的辛道也侧跨一步,他扬手抬剑指向阴九娘,含泪喝道:“你现在收手,我们可以当做你从未来过,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硌着牙!”

    辛道也却不是在说什么外强中干的话,他只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打算以已来为同门拼出一线生机。

    阴九娘的脖子突然朝右侧一垂,以一种相当古怪的姿势反望着辛道也,喉头桀桀笑着,说道:“黄毛小儿竟敢口出狂言?也好,让你们死的明白一些,倒也无妨。好教你们知道,裴云英既然被骗走了,自然就是回不来的,而你们便是能拖我一时,这三脚猫的法阵却耗不死我。”

    后一句话,她是看着余音说的。

    她那猩红的旋涡状眼瞳直直地盯着余音,像是在看一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趁着阴九娘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乌子瑜并拢双臂,弹指一道风雷术打向阴九娘,“我们即便耗不死你,也足够重伤于你!”

    银色的天雷伴随着轰鸣声穿透上元一炁阵,劈在了阴九娘的颅顶。

    但阴九娘除了前进的步子稍微停一停外,并没有其他的反应,她甚至屈指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古怪地笑道:“化神期便可引玄冥之雷,你小子倒是不错,待会儿让你痛快点死。”

    “你就不怕被云林宗索命?”余音粗暴地打断阴九娘的话,“这艘船上皆是我云林宗的精英,今日你想要毫发无损的离开,怕是有些难的!但你若是愿意罢手,我们也绝不会追究你今日之冒犯!”

    咚。

    阴九娘眼风一扫,余音被压得跪在了地上。

    “若今日他们能做好,往后便不存在云林宗了,我又有何惧之?”阴九娘的双手分别按在乌子瑜和辛道也的肩头,一沉腕,两人便双目紧闭,软倒在了地上,“倒是你,你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出声的?”

    说完,她环视了一周。

    其他的人即便是想说话,敢说话,也已经被阴九娘外放的威压给震得肝胆俱裂,离昏迷只差一线了。

    金丹期……

    为什么一个金丹期的小小修士,能如此跟她说话?难道说她身上藏了什么被隐匿了气息的法宝?又或者说是什么其他的保命底牌……

    “我这样的东西,也怕死,不愿意死,不是吗?”余音形象全无地匍匐在地上,即便四肢都被压得嵌进了船板里,她的头也始终昂扬着:“阴九娘,我们不惧怕你,你若执迷不悟,今日必让你折戟!”

    “好一个折戟。”阴九娘阴恻恻地笑着,一步步走向余音,“杀人的是范榕,调虎离山的是囚玉,而负责留住她的——”

    “是桃然。”

    “对上这么三个魔王,你觉得……裴云英能活着回来吗?”

    “她若是回不来,你们又凭什么令我折戟?凭你们这指甲盖大小的修为吗?”

    阴九娘赤裸的足踩在余音的头上,生生将余音的头碾得贴在了船板上,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乖乖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我兴许能考虑考虑,将你放在那小子后头,如何?”

第十章 桎梏

    隆中范榕、阿傍囚玉、寒山桃然。

    这三个名字不管是放在俗世还是道门,那都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凶煞之名。

    当年范榕成魔时,以其十万隆中子民的生魂做祭,成了大历有记载以来,第一个肉身成魔的人类皇帝。

    至于囚玉。

    它是一条龙。

    真龙飞升远没有妖、精、魔、鬼、人这般困难,可囚玉飞升之时,却被那天雷折毁了一只龙角。

    法身被破的囚玉一怒之下掀起万丈波涛,将海水倒灌进当时的阿傍城中,淹死了不计其数的无辜人类,将富饶安乐的阿傍城变成了如今的鬼哭覃。

    至于最后这一位,却是与前两位大有不同。

    桃然是一棵绛桃树,生长在滇南之南的妖精乐园——森罗。当时的桃然并不没有灵智,只是浑浑噩噩地被天性驱使着生长,最后历经数百年,长成了森罗密林里最高大的一颗桃树。

    它浑然不觉地吞噬掉了自己所有的族人。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么一位迷路且受伤的修行者,桃然至今都只会是一棵懵懵懂懂的魔树。

    那位修行者出身寒山寺,乃是为了降服森罗密林中的魔物而来,最终力竭,死在了桃然的身边。其死后,精血一点点汇入桃然的身体里,不仅启蒙了桃然,也给了桃然妖之外的力量。

    为什么这三个魔物会同时出动?

    师姐身上有什么是他们所图的?

    余音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师姐一时半会儿可能真的没有办法赶回来了。

    思及至此,余音艰难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子,目光所及之处,同门东倒西歪地躺倒在了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在后头的那三个魔偶站成了倒三角的阵型,一个手持通体透黑的长枝莲花,一个手持短柄如意,一个端着深紫色的长颈玉瓶。

    黑雾从她们三个的头顶袅袅升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巨蛇。

    咚!

    咚!

    明明是无形体的巨蛇,却能一下下撞击在上元一炁阵上,撞出轰隆巨响,撞得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云林宗弟子们一个个口鼻流血。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余音咳了一口血出来,喷在了阴九娘的脚上,嵌在船板里的双手则不着痕迹地在地上划动着。

    “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人。”阴九娘俯身,一张嘴,舌尖变裂开成了两条,湿漉漉地滑过余音的脸颊,“他们一个个修为比你高,却在我的威压之下抗不过一炷香,你不过是一个金丹期,凭什么撑到现在?”

    随着半空中那巨蛇不断地撼动上元一炁阵,阴九娘踩在船板上的那只脚旁生出了黑色的蛇纹,这些蛇纹就像是活的一样,吐露着信子往余音的脸上、身上蜿蜒爬行。

    “我不知道。”余音又咯了一口血出来,“不如……你来告诉我,什么样的东西,值得你们四位罗刹王齐齐出动?”

    咔——

    阴九娘脚腕一沉,碾在了余音的脖子上。

    但出乎阴九娘意料的是,咔嚓一声脆响过后,余音不仅没死,反而是周身气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修为竟一节节涨了起来。

    我踩碎了什么?

    这个念头起来时,阴九娘只觉背后汗毛一起,竟是下意识就朝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

    余音瞅准时机,翻身鱼跃而起,她展臂,十指扬出无数带血的木屑,口呼:“八方予造化,九炁请雷师!”

    请。

    以余音的修为,别说是引雷了,就是引个风雨,都得沐浴焚香,择良辰吉日,着华服冠冕,所以此时此刻她用的是请字。

    不是请雷,而是请雷师。

    也就是九天之上掌雷霆之力的雷神。

    对付魔物,若没有均衡的修为,那么便只能依靠天道之力:风火雷雨。

    从烈火烹池中复生的阴九娘自是不畏惧天火,对风雨也丝毫不惧怕,却独独对雷有所忌惮。先前乌子瑜的玄冥之雷之所以对阴九娘没有效用,是因为其所施展的风雷之术是自身领悟而得,非请自真神。

    “小畜生,倒是让你看出点玄机来了。”阴九娘脸色大变,刚要逃,脚下却像是被粘住了一样,半寸都挪动不得。

    原来,早先余音的那一口喷在阴九娘脚上的血,附着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低级法术——定身术。余音固然只能定住阴九娘须臾,可这须臾已经足够九天之上的雷师之力抵达了。

    轰!

    浓墨一般的天雷自正东方而出,劈向了蟠龙船的方向,最终在穿透上元一炁阵之后,精准无误地打在了阴九娘身上。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巨蛇虚晃了一下,底下的三个魔偶旋即飞身扑向阴九娘。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请完了雷师的余音直挺挺地倒回了船板上,她的口鼻中有鲜血汩汩而出,手脚不断地踌躇,脸色也由苍白转为了青紫交加。

    三个魔偶碎了两个,阴九娘更是狼狈地斜靠在了仅剩的一个魔偶的腿边。

    “今日这牙祭,倒真是难咬了一点。”

    说着,阴九娘被魔偶搀扶起身,缓慢地朝余音走过去。

    看样子,她是要拿余音来当这个第一口了。

    只是余音的拼死一击并不是白用功,她为身边的同门博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诸如乌子瑜、辛道也、羽天齐这样的,已经从昏迷之中挣扎着醒来了。

    “除魔祛祟!”

    “除魔祛祟!”

    “除魔祛祟!”

    三道中气不足,却没有半点害怕的声音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响起。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剑纵身,另一只手屈指飞术打向阴九娘,试图阻止阴九娘对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余音下手。

    然而阴九娘在一个金丹修士的手上吃了苦头,当下非得立刻找回这个脸皮不成。她站定在余音身边,俯身抄起,如在甩一个破布袋子一般拎着晃荡了几下,随后张嘴咬在了余音的脖颈处。

    细腻的肌肤之下,是温热甜美的血液。

    不——

    不对!

    这——

    这!

    阴九娘在热血入喉的那一刹那瞪圆了眼睛,她双手反扣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发出咯咯的惨叫声。

第十一章 樊笼

    旁人眼里的余音,美则美矣,毫无灵气,甚至因为千年无甚精进的修为而显得格外愚笨。

    但余音并非一直如此,起码在少年时并非如此。

    漫长而又枯燥的三千年不单单是磨去了余音对周遭事物的热情与好奇,也磨平了她性子中的灵动和棱角。

    起初会有云林宗的弟子感叹,返仙林里的余音师姐真是个温柔和善的美人,虽然修为不高,但待人处事叫人如沐春风。

    渐渐地,这种声音也就消失了。

    弟子们只会看到返仙林的那些孤高白鹤,以及林中一抹可远观而不可近交的倩影。

    修行者活上千年都不够,余音却只觉得疲累。在师父和师姐闭关苦修时,她读书、插花,看云散,看日出,看尽丹青山的悲欢离合,唯独看不到她自己的出路。

    嘶——

    疼。

    余音迷迷糊糊地想着。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师姐坐在她的床边,一手托着粥碗,一手托着热帕子,正言笑晏晏地与她说着话。

    师姐有多久没笑过了?

    近百年吧?

    自从师姐跨入大乘巅峰之后,她的脸上就失去了笑容。

    “音儿若不是生在云林宗多好,就不必受这种苦。”裴云英柔和的声音像是滚滚珠玉落在余音的怀里,叫她心中熨帖极了,“或是……我不做这大师姐,陪音儿一同老去……也是妙事。”

    啊,是了。

    这是她那次病重时的事。

    寻常金丹修士活够四百年,就已经算得上是得天垂怜了,余音不单单活了四百年,还四百年容貌未曾衰老,这就多亏了高玉用天灵地宝,亲手炼出来的那些丹药。

    外人都说云林宗宗主过分疼爱余音,高玉和裴云英却都只觉得自己对余音的疼爱还远远不够。

    当时的余音是怎么回答裴云英的?

    她记得自己说的是,

    “师姐,我不想活了。”

    “好累呀,师姐,我活得好累。”

    “那些药太苦了,还噎人,我实在是不想吃了。”

    “我死了之后,师姐不如把我葬在紫竹林里头,倘若我重投人胎,师姐您也不用寻我,让我做一个未开蒙的凡人便好。”

    之后便是不欢而散。

    那是裴云英第一次对余音发火,只是怒火之余,仍小心翼翼地照料她,直至她病愈。

    余音见识过师姐的怒火后,从此不再将那种丧气的话挂在嘴边。她虽然没有往日那边活泼了,但修炼一事上倍加用功,即便是师父与师姐闭关苦修时,她也从未有一刻懈怠。

    有时候,越是刻苦,其结果就越是讽刺。

    裴云英的修为一日日精进,每每闭关出来,都大有收获,反观余音,却始终停滞不前。若非要从余音的这些年岁中择出点什么进步的话,大概要数乐理、茶道之流了。

    这种勤奋一直持续到什么时候?

    差不多是裴云英跨入渡劫期的时候吧。

    自那时起,余音就看淡了,慢慢地接受了自己作为废物,根本没有办法塑元婴的这么一个事实。她被动地接受着来自师父与师姐的所有安排,虽然没有荒废修炼与剑道,但也再没有上过心。

    坐在返仙林的山头,余音回到了那只看飞鸟过,看柳月升的枯燥日子中。

    一晃,便是三千年。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这些?余音猛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可她发现自己根本睁不开眼睛,四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她支撑,仿佛是坠入了深海之中。

    我怎么了?

    此前发生了什么?

    余音想起了自己请雷师一事,想起了被天雷劈伤的阴九娘,也想起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阴九娘那带着森冷血腥之气的獠牙。

    原来,死后竟是这般世界?

    可我该去往何处?

    此间混沌要持续到几时?

    种种念头盘旋在余音心中,没等她细细去想,周遭就突然炸开了一声又一声的轰隆声。

    嘈杂的声音过后,有暖意一点点从余音的脚底攀升,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了自头顶垂落的灼灼光华,而这光华的来处,是一具几丈高的金玉樊笼。

    四周只有漫无边际的纯净白色。

    余音站在这金玉樊笼之中,想要动,却动弹不得。

    她俯身,看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漆黑的藤蔓缠绕着,不痛,却也无法挪动半寸;再仰头,就看到樊笼顶上刻有金色的四个大字。

    “仰——天——一——寸?”

    这东西她可太熟了。

    幼时,她躺在师父的怀中,成天把玩着的玲珑球儿,名字便叫做仰天一寸。那法宝只要将灵力灌注到其中,便能将一个个的灵兽丢进去,豢养着玩。

    仰天一寸为什么在这儿?

    余音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仰天一寸是什么时候,她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是哪一次师父闭关之前,将这东西送给她,却被她给弄丢了。

    “余师姐!醒醒!”

    一声振聋发聩的喊声将余音所在的这一方寸之地给撼动得开始晃动,仰天一寸的东南角有裂纹在不断地蔓延。

    咔。

    声音一点点传入余音的脑海中,使得她产生了一种自己的经脉和灵骨跟着一起在裂开的错觉。

    “余师姐这样子怕是不好了。”

    “救她……羽师兄,我求求你了,你们想想办法……我们不能看着余师姐去死,对吧?她是为了我们才变成这样的!要不是她,我们此时此刻不都已经魂归黄泉了吗!”

    交谈声不绝于耳。

    余音能听出来这些人是在为她而争吵,但她想出声阻止时,那裂开的咔咔声却像是响在她的身上,要撕裂她一般,令她痛不欲生,张不开嘴。

    “阴九娘的獠牙中有幽冥之毒,触之必死……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那我回去,我去找我爹,他肯定有办法。”

    “裴师姐还没回,小风你要去哪儿?蟠龙船没有灵石,你即便是御剑回丹青山,那也得花上一天一夜!等你赶到,余师姐早就没命了!”

    “你们左一个没救了,又一个没命了,就从没真正去想过要如何救她是吗?你们这群小人!余师姐用命救回来的,居然是如你们这班爱惜羽毛的小人!不去龙门宴不就好了!我们以灵气渡入蟠龙船,如何回不去?”

第十二章 苏醒

    余音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而将她拉出这场噩梦,将她带离那不可言说的黑暗,回到光明之中的,是一双温暖而强有力的手。

    属于裴云英的手。

    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裴云英怀中的余音身上,唯恐余音没撑得住,一口气上不来。

    而裴云英则是双手环着余音,手掌心贴着她的腕骨,将灵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入她的身体里。

    【砰,砰砰。】

    两人的心跳逐渐一致。

    方凌齐是没有靠拢过去的,他远远地靠在窗户边,眼尾余光一直瞄着床那头,心中思绪万千。

    看到裴云英的那一刻起,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有救了,但同时裴云英的毫发无损也让大家心中揣测不已。

    说到底,阴九娘的那些话,其他人都听进去了。

    堂堂三位赫赫有名的罗刹王,却没能留得住裴云英一个人?且还让她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这当中就没有什么猫腻吗?

    会不会整个儿一场变故都是骗局?

    想到这儿,方凌齐伸手到自己的千机囊中,不动声色地取了一枚龟甲出来。临行前他给自己卜过一卦:师出以律,否臧凶,其中深意不言而喻,故而他即便对裴云英有所怀疑,也从没说过他人去听过。

    余音除外。

    偏偏,余音不想有所行动,对方凌齐所说的也不甚在意。

    “唉——”方凌齐收拢心思,轻叹了一声,将龟甲里的铜钱倒在手心里。

    那厢,余音一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裴云英那一脸关切的神情。她愣了一下神,喃喃了一句师姐,张嘴的同时却咯了口血出来。

    “你身上余毒未清,还是别乱动的好。”裴云英怜惜地用自己的袖子给余音擦了擦嘴角,旋即放开她,伸手从一旁乌子瑜的手中取了热帕子来,“下回可不能这般鲁莽了,子瑜和道也当时都已经打算合术了,他们二人必然是可以拖到我赶回来的。”

    责备的话语中,饱含了浓浓的担忧。

    余音仰头看着裴云英,没忍得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下好了,裴云英余下那些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赶忙换了个姿势,拍着余音的背,软言安抚着她。

    四周簇拥着的云林宗弟子见余音苏醒,也都纷纷放下心来,其中瑞风的情绪波动最大,她瞧着余音哭,自己也唔了一声,转头扑在了羽天齐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羽天齐摸了摸瑞风的头,低声劝道:“别哭了,余师姐这刚醒,你仔细吵着她。”

    裴云英侧头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下去。

    等到人都走空了,裴云英这才舍得继续训斥余音:“音儿,今日我若没有及时赶回来,你叫师弟师妹们该如何自处?他们救不回你,心中必定要落下因果……往后大道岂不是无望?”

    像裴云英这样的修行者,对自己的修为最是看重,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对余音疼爱之余,不失严厉。

第十三章 猜忌

    余音蹭了蹭裴云英的肩头,双手勾在她脖子上,眼神略带濡慕地望着她,撒娇道:“我以为师姐以后都不想管我了……”

    裴云英一噎,所有的担忧化成了一声叹息。

    “师姐回来了就好,师姐平安就好……”余音说着,又咳了几声,“我当时还在想,哎呀,都没有好好和师姐道歉,就再也见不到师姐了。”

    纵然有诸般怀疑,但这三千年的相伴是真,心中的羁绊是真,余音做不到洒脱。

    屋内温馨,屋外倒是起了些许的质疑。

    “裴师姐的身上好像没有什么伤?怎么回事……”佘锦星抱着剑在院子一角擦拭,说话声眉梢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在寒暄今日的天气如何。

    他是卯门方士道长的嫡传大弟子,修为虽然没有乌子瑜那般出神入化,但也是卯门的中坚力量。此刻他挑起这个头,无非是把大家压在心底的想法给暴露到了面上来罢了。

    “师姐离飞升只差一步,想来也许正常。”羽天齐在安慰瑞风的间隙,回了佘锦星一句。

    方凌齐本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开口凑热闹的,但奈何佘锦星一抬头先看到了他,且还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攥成拳的手,当下便有些僵硬。

    卜算——道门中不常见的妙术。真正承袭了卜算的修行者少之又少,大多数的卜者只是略懂皮毛,然后去俗世混吃等死罢了。

    但佘锦星知道方凌齐会这个,估摸着刚才方凌齐摸出龟甲的时候,他也看到了。

    “其实,我们也只是听阴九娘说了,是有三位罗刹王密谋暗害师姐,实际如何,并不知情……”方凌齐绷着脸,假意说道:“若师姐只是被恰巧阻了回来的路,而阴九娘是见缝插针,我们岂不是会错怪师姐?”

    师出以律,否臧凶。

    猜忌一旦扩散,那么就不存在律。

    方凌齐害怕的不就是这个?所以即便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与猜测。

    缩在角落里把玩着玉骨扇的叶崇阳一听,乐了。他挑眉,施施然起身,一面开扇摇着往方凌齐那儿走,一面说:“方师弟说的有点意思,阴九娘堂堂一介罗刹王,怎会胡说八道哄骗我们?当时若不是余师姐舍身重创了她,乌子瑜和辛道也能不能拖到裴师姐回来?在场的各位可都心里没底吧?!”

    这话,便是乌子瑜和辛道也自己,也都沉默了。

    的确如叶崇阳所说,如果不是头先余音舍身请雷师,那么后来的乌子瑜与辛道也几人根本没有什么反制的余力。

    虽然话不能说绝,但可以肯定的是,伤亡必定惨重。

    “当时情况紧急,如果不是余师姐,我们只怕是凶多吉少……”乌子瑜沉声接话,他抬手揉了揉额角,神情略显疲惫。

    阴九娘并不是他们合力除掉的。

    准确的说,当乌子瑜他们合术攻向阴九娘时,阴九娘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生生把自己掐死了。其死后,尸首转眼间化作了一摊血水,与一旁的魔偶碎片融到了一起,散发出腥臭的刺鼻气味。

    而失了支撑的余音咚的一声摔回了血水之中,脸色乌青。

    阴九娘的獠牙有剧毒。

    她留在余音脖颈边的那两个黑色的血洞,此刻有丝丝缕缕的紫色纹路在蔓延着。

    这才有了后来余音在恍惚中听到的那些争论。

    瑞风觉得余音是为了他们才受了如此重伤的,于情于理大家应该一起将人送回宗门去,好请医堂的师叔们救治,但也有人认为应该留在原地等裴师姐回来,因为蟠龙船这时没有灵石,若是强行以灵力支撑蟠龙船回宗门,那么中途要是遭遇到点什么,可能大家会更危险。

    当然,最后是执拗的瑞风胜了。

    只是一群人刚一动身,裴云英就匆匆踏云回来了。

    “余师姐是起了大作用,但我们耗费灵力架起的上元一炁阵就没有用吗?若不是我们先期消耗了阴九娘的心力,那三个魔偶早就把我们杀了!哪儿还轮得到余师姐慢吞吞地请雷师?”尹衍平脸黑如锅底,说完转头就走了。

    对于被余音舍命相救一事,有人感恩,自然就有人气闷。

    尹衍平实力不弱,直面阴九娘时也尝试了反抗,但奈何修为差距实在明显,到最后被震晕了,还是身边的霍幸生唤醒他的,全程没派上半点用场。

    眼下众人重提,他心里是一等一的膈应。

    霍幸生与尹衍平交好,见他气鼓鼓地跑了,赶忙就追了上去,边追边喊道:“衍平,衍平你慢些。”

    被挑选去参宴的都是各门里的天之骄子,除开本门的,平日里鲜少有什么很深入的交集。裴云英提出坐蟠龙船去燕云州,目的之一便是希望在途中能使他们相互之交有一个交流,等到了燕云州之后,也能配合默契些。

    佘锦星冷眼看着离开的霍幸生和尹衍平,不禁嘲道:“马后炮自然是敢说的。”

    辛道也看大家的情绪都不太稳定,于是出声劝了一嘴:“我觉得,裴师姐总不至于害我们的。与其在这儿瞎猜,不如等余师姐伤势好一些了,我们主动去问问裴师姐。再说了,此地是陈国的边境,人皇的龙威极弱,入夜后,可能会有邪祟侵扰,我们得先小心这个。”

    蟠龙船没了灵石就是条没用的船只,故而裴云英回来之后,立马就命令众人收拾东西,全部下了船。

    回宗门的话,山高水远,途中还可能会有变故,裴云英便选择就近去找一处洞天福地,好及时为余音治疗。

    俗世的洞天福地大多都被皇家把持。

    陈国这儿当然也不例外。

    匆匆御剑回来的季云海和晏怀仁一听要洞天福地,立马就领路,将他们带去了陈国女皇的皇家别馆,也就是陈国境内唯一的一处洞天福地——五龙山。

    五龙山灵气虽然对需要修炼的修者来说十分稀薄,但仅仅是让裴云英借来救人的话,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道也说的在理。”乌子瑜拢了拢自己的袖摆,一边往右侧的回廊处走,一边说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有点儿怀疑,但我们总不能信了那魔物的,却不信自己的大师姐,对吧?”

    最后,院子里只剩下了佘锦星和方凌齐二人。

    “不能,还是不敢?”佘锦星扁着嘴喃喃了一句,甩手解了笼罩在院子上空的隔音阵后,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方凌齐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不信任旁人,但又害怕旁人真的不值得信任,尤其是在余音不回应他的合作期许的情况下,佘锦星的表现给他带来了一点希望。

    只是——

    佘锦星可靠吗?

    对于这一点,方凌齐不敢下论断,他心事重重地瞥了一眼始终紧闭着门窗的屋子,跟着佘锦星离开的方向去了。

    此时的屋内,余音的脸色已经好上了很多。

    裴云英帮余音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灵脉,嘴里也一刻没闲着。

    “杀害两名携宝弟子的是隆中范榕,也只有他,才能做到了无痕迹地杀完人,还能抢走千机囊,摸去痕迹了……当时我心情不佳,故而怀疑了你,音儿你没有怪我吧?”

    “也不单单是这个——”

    “伪雷那日是我自己的问题,最后却将怒火撒在了你身上,叫你难过了这么些日子,我该向你道歉。”

    余音本要出声宽慰裴云英,却不料裴云英自己转了话锋,开始说她追出去之后的事。

    “范榕做事缜密,偏偏泄露了些微的气息……等我循着那气息找到他时,才发现做饵的是另外的人。”

    “囚玉吗?”余音偏头问。

    裴云英点了点头,继续道:“囚玉是真龙堕魔,气息本就仙魔不定,他故意做出来的饵,便是我也难分辨。”

    等到裴云英发现是个陷阱时,出来的却不是囚玉。

    “桃然?”余音接话。

    “嗯,是他。”裴云英轻叹了一声,指腹揉在余音的额角,“但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能有三位罗刹王携手做局,我身上应该是没有什么能劳得动他们三人合作的。”

    还有阴九娘。

    阴九娘是不可能只为了趁火打个牙祭而出来对付云林宗,若是败露,云林宗即便式微,也足以让阴九娘焦头烂额。

    “师姐是怎么逃回来的?”余音顺势追问。

    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裴云英靠的不是自己的修为与实力,而是运气。

    “不知为何,明明是三个罗刹王共同做局,最后出面拦住我的,始终只有桃然一人。而且最关键的是,桃然虽然法术已臻化境,但出手时一直留有一线,仿佛只是想要拦住我,并不想伤我……”

    当时情况紧急,裴云英忽略了很多细节,如今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其实全盘都透漏着一股诡异。

    似乎——

    是在用杀戮做伪装,寻找什么东西。

    “他们是找什么?”

    “好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余音与裴云英几乎是同时抬头,四目相对,异口同声。

    同门三千载,她们两个人虽然修为天差地别,但在许多事情的考量上,总是有着出奇的一致。

第十四章 真实

    然而如果罗刹王是希望在裴云英身上找到某个东西,那么不该是只有桃然一个人去拦她,可若是他们认为东西在蟠龙船上,更不可能让阴九娘趁虚而入。

    其中必定还有什么没有被察觉的事情。

    余音敛眸细想了一会儿后,盘腿坐好,在裴云英的引导下自主吐纳,进行最后的祛毒。

    “眼下灵石一时半会儿是凑不齐的,已经让怀仁他们兄弟俩去找陈国女皇请求借用。”裴云英单掌贴在余音的背上,手心有源源不断的金文贴在余音的背上。

    内窥丹田,刚才还在笑着的余音面容兀的僵住,她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尤其是在眼尾扫到正为她引导的一脸温和的裴云英时。

    为什么?

    师姐——

    痛苦和不解裹挟着余音,生生将她逼得张嘴呕了一口血出来。

    “音儿你怎么了?”裴云英惊得连忙并指点在了余音的眉心,声音中有着真切的焦急和关怀,“余毒已经清理干净,按说不会灵脉逆行才是——”

    裴云英越是关心,余音心中的寒意就越是冷彻。

    因为伫立在余音内海丹田之上的,是她在浑浑噩噩时见到的仰天一寸,而当时她所看到的那裂纹处,此刻缠绕着气息与裴云英完全一致的金文。

    裂纹在一点点被修复。

    那不是梦!

    仰天一寸是真实地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意识到这个之后,余音的脸上背上全是冷汗,纵然耳边裴云英的声音十分温柔,纵然裴云英贴在她背上的手十分温暖,但她只觉得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音儿?”

    “音儿……”

    余音心中的惊慌不定像是蒙住了她的耳朵,将裴云英的切切呼唤隔绝在外。

    良久之后,余音才动了动脖子,僵硬地侧头去看裴云英,问道:“师姐……你觉得我,是不是很没用?”

    裴云英愣了一下,抬手拍了拍余音的头,闻言回答:“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个?若说从前,你的确是惫懒了一些,但今日你在蟠龙船上,舍身救了师弟师妹们,光是这一点,便足以配得上他们叫你一声师姐了。”

    “是吗?”余音的声音细若游丝。

    在裴云英看不到的地方,在余音的内海丹田之中,她仰头看着如牢笼一般的仰天一寸,选择铤而走险,直接化灵气为刀剑,一刀刀砍了过去。

    可裴云英的金文并不仅是在修复仰天一寸,它有保护的作用。

    须臾之后,丹田内金光涣散。

    也就是这时,余音才意识到,仰天一寸似乎已经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了一体,如果毁了它,那也就是毁了自己。

    回想起阴九娘当时的种种,余音怀疑,仰天一寸上的裂纹是阴九娘造成的。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外人破坏仰天一寸时,虽然会对我本身有所伤害,但远远没有我自己去破坏仰天一寸带来的危害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

    余音立刻抽回意识,以一种毫无防备,相当依赖裴云英的姿态,往她怀里倒去。

第十五章 乱象

    原定的计划是,裴云英在为余音祛毒之后,一行人改道陈国皇城,去找陈国女皇借灵石,然后继续往燕云州行进。

    眼下余音的身体情况急转而下,裴云英哪儿还敢动身,当下便决定让其他人往皇城去取灵石,自己带余音在这洞天福地再待上几日。

    瑞风本来是想留下的,但奈何她在裴云英面前不敢强出头,也就只能悻悻作罢,乖乖地跟着羽天齐等人出发。

    故而等到余音再次醒来时,偌大的别院里头,就剩她和裴云英二人了。

    “要喝水吗?”坐在桌边看书的裴云英见余音睁开了眼睛,连忙放了书过去搀扶她,“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本以为余毒清了,却不成想阴九娘的毒如此刁钻……”

    此刻窗外大明,柔风卷着几瓣花溜入屋内,吹起了床旁帷幔。

    余音偏头,有些出神地嗅了一口花香。

    尔后,她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撑着裴云英的手坐起来,哑声问道:“师姐,你还记得,师父的那个仰天一寸吗?就是我幼时最喜欢把玩的那个。”

    裴云英没有察觉到余音的异样,她双手轻柔地按在余音的额角,一面揉,一面回答:“记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当时你不小心弄丢了,还因为哭了好几天的鼻子。”

    “啊——”

    “是吗?”

    余音粲然一笑,转眸看着裴云英,说:“就是刚才做梦梦到了,但又想不起它的下落,想着师姐该是知道的……”

    四百岁时的那一场大病让余音对很多幼时的事都失去了印象,现在要知道这些事,大多只能从师父或师姐的嘴里得到佐证,是真是假,从前的余音从没有怀疑过。

    师姐会骗我吗?

    如此想着,余音直直地与裴云英对视,她看到的是裴云英纯然真挚的双眼,透过这份清澈的目光,余音忽而觉得羞愧起来。

    一切都还没查明,她就已经在怀疑师姐了。

    而且这份羞愧并非空穴来风。

    裴云英大余音十三岁,余音知事的时候,裴云英刚入道门,纵然裴云英有千般手段,万般计较,那时候也不过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做不成什么阴谋。

    若说,谁的可能性最大。

    余音敛眸,苦笑了一下,心中酸涩不已。

    师父高玉从来在教养余音一事上尽心尽力,比起师父,高玉更像是余音的父亲。

    一个父亲会去戕害自己的孩子吗?

    从前余音绝不会信这种毫无根据的事,那些书里所谓借命苟活的怪谈余音也从来都只是一笑置之,可如今方凌齐已经将他的故事摊开到了余音面前,逼得她将双眼投向那阴暗之处,用肮脏的心思去揣测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

    “音儿——”

    裴云英猝然拔高的声音将余音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余音茫然地抬眸,她怔忡了片刻,回道:“啊,师姐,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我睡了几天了?师弟师妹们呢?怎么外面这么安静?”

    “子瑜领队,带着其他人去了陈国都城。”裴云英说着,从自己的千机囊中取了见白毛披风出来给余音披上,然后扶着她下地,“蟠龙船所需的灵石太大量了,这种事还是得亲自到女皇面前去,才算诚意。”

    余音哦了一声,汲了鞋子随裴云英往屋外走。

    那些被范榕盗走的灵石自然是追不回来了,而被四位罗刹王伏击、蟠龙船灵石被盗一事,裴云英已经传讯回了宗门,请宗门里的长老们决策后续要如何应对。

    在得到具体的回复之前,裴云英只能优先考虑龙门宴。

    “我感觉身体已经轻松了许多,师姐……不如我们今日启程去追子瑜师弟他们?”余音走了两步后,迎风摘了一朵花下来,转手递给裴云英,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若是因为我一人,耽搁了其他人的龙门宴,到时候我得愧疚死的。”

    花有九瓣,呈玉白色,蕊心微黄,与裴云英洞府门口的那些花相差无几。

    想起那些花儿,裴云英心中一片柔软,她垂眸瞧着自己掌心的小小花朵,接着余音的话说:“我本意是再让你休息几日的,这儿灵气虽然稀薄,但已经算得上是俗世中难得的洞天福地了,对你多有裨益。”

    “我们若再留下去,他们怕是难办。”余音眼风一扫,伸手去挽裴云英,“我这伤有师姐助力,肯定会好得很快的,何必留在这儿,延误行程?”

    远处的墙角边有麻灰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陈国女皇的别馆当然是有宫人扫洒的,只是裴云英令云林宗的人落脚时,这些下人识趣地避开了,省得冲撞了仙人。等到云林宗的人全都走了,这群下人才敢出来,该收拾的收拾,该清点的清点,以备女皇驾临。

    裴云英自然也是知道远处有人偷看,但她向来没有把凡人放在眼里。毕竟,在修行者眼中,凡人如蝼蚁,少有人会在意自己脚下有蝼蚁爬过。

    “师姐……”余音见裴云英不做声,忙晃了晃她的手臂,“这些人战战兢兢的,看着怪可怜的,我们何必留在这儿?”

    架不住余音这么央求,裴云英只能应是。

    于是两人调转回去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就御剑往陈国都城的方向赶去了。

    而那厢,乌子瑜带着师弟师妹们的借玉行程并不如何顺利,他们前脚抵达都城,后脚陈国皇宫里就传出了女皇病危的急报,紧接着便是封城,戒严。

    晏怀仁和季云海两兄弟匆匆入宫之后,随之与乌子瑜这边断了联系。

    乌子瑜本是想要强闯皇宫,去看看陈国女皇到底出了什么事,岂料他们这边刚一动,皇宫里那些效命于女皇的天师们就将乌子瑜等人落脚的客栈给包围了。

    碍于有求于人,云林宗的弟子们不好真撕破脸,只能表面上配合对方,暗地里偷偷去调查这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出动的这夜,正是裴云英与余音抵达都城的时候。

    夜黑风高,无月。

    隔老远就嗅到都城里面不对劲的裴云英早早地就下了剑,她拉着余音乔装成凡人,摸着城墙根一路潜行到了城里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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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介绍:
【无CP】【金手指】
——A版
被道门中冠以废物美人之名的余音以区区金丹期的修为活了三千年。
她本以为自己余生会就这么耗尽寿元,老死离开,却不料在一向待她如亲人的师姐飞升的这一日,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无法回到从前。
当过往的端倪悉数摆到余音的面前时,她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那些人都在利用她,过去的一切都在将她推向深渊。
——B版
天:当你的对面站着三界众生,你该如何选择?
余音:我想要活下去。
天:你的意思是你选自己?倘若旁人因此陨落,三界生灵涂炭,你亦不在乎?
余音:我在乎他们,那谁来在乎我?
天:仙灵化噩,从来如此,你应当有无尽向上的悲勇。
余音:从来如此,便对吗?我拒绝这个从来如此。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