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恭维
沈棠溪站在行露院前,看到不远处的主仆二人,有些怔愣。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毕竟祁文府这段时间一直在府中“养伤”,别说是国子监了,就连宫中都少去,怎么会出现在宣平侯府?
可是等他仔细看了看,确认不远处的那人居然真的是祁文府后。
沈棠溪忍不住惊讶出声:“祁祭酒?”
祁文府听到有人叫他,手里抱着陶罐回头。
当见到是沈棠溪,他也是惊讶了下,只是转瞬想起沈相府和宣平侯府之间的姻亲关系,那谢青珩还叫沈棠溪一声表哥,对于沈棠溪出现在这里便也不再奇怪。
沈棠溪走上前来,扫了眼祁文府怀里的罐子笑着道:“祁祭酒怎么有时间来了侯府,您手里这是?”
祁文府说道:“先前在外头遇见了苏小姐养的猫,帮她送猫回来,苏小姐为了答谢我,就送了点谢礼。”
沈棠溪听祁文府提起苏阮,目光微闪。
先前苏阮敲登闻鼓告御状的时候,祁文府一路跟随。
苏阮在宫门外跪了四个时辰,祁文府在宫中也就跟着跪足了四个时辰。
沈棠溪不是朝中之人,但是那天之后,沈凤年曾经跟他说起过当日情形。
若非是祁文府当朝揭穿薄翀谎言,质疑他这些年所得银钱的去向,并且牵扯出了嶂宁屯兵之事,又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以荆南枉死之人,联手安阳王逼迫明宣帝。
苏阮那一跪,根本就不足以让明宣帝舍掉他自己的亲儿子,严审薄家。
明宣帝答应重审荆南旧案,接苏阮进宫救治的时候,谁都知道苏阮逃过了一劫。
只要荆南旧案不清,苏宣民含冤在身,明宣帝哪怕再气苏阮当众逼迫于他,都不会动手惩处于她,免落人话柄落得个昏君之名。
可是作为“蛊惑”苏阮敲登闻鼓,跪宫门前引起轩然大波的祁文府却不一样。
祁文府身为臣子,还是明宣帝最为倚重信任的臣子,不仅瞒着他荆南之事,更联手苏阮逼迫于他,甚至存了算计之心,明宣帝怎么可能轻易饶恕。
那天之后,人人都说,祁文府怕是要彻底失宠。
就算事后不丢了性命,可也注定难以再获圣心。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谁也没想到被人断定会被严惩的祁文府半点儿事都没有。
明宣帝只是罚他在府中闭门思过了半个月,就将此事轻而易举的掀了过去。
不仅没有计较他帮着苏阮算计圣驾的事情,让他重新回了国子监不说,而且沈棠溪还听沈凤年说,怕是等到这次吏部核算政绩之后,来年开春之时,祁文府就要离开国子监恢复六部职权了。
明宣帝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还更为倚重于他。
这其中的反差,足以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眼。
沈棠溪虽然不在朝中,对这些事情却也知道一些。
他脸上带着面具,瞧不出来神情,只是看着祁文府时眼神略微深了些:
“祁祭酒和苏小姐很是相熟?”
祁文府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问及这个问题,随口说道:
“谈不上相熟,只是之前奉了陛下之命查探户部的事情时,牵扯到了荆南旧案,所以有些交集。”
“苏小姐的父亲是大义之人,于荆南百姓、于朝廷都有功德,我无缘跟苏大人相见,便也只能从苏小姐口中知道一些她父亲的事迹,隔着阴阳也算是聊以慰藉。”
只是有些交集,便能舍了性命去帮苏阮?
沈棠溪心中不信,可是他跟祁文府没什么交情,所以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沈棠溪说道:“苏小姐也是运气好,虽然失了苏大人庇护,可是来了京城之后先是得姑丈和老夫人疼爱,后又得了祁祭酒帮手。”
“我听父亲和姑丈说起过这次荆南旧案的凶险,若非祁祭酒从中帮忙,怕是风波远不止此,到时候不仅苏阮难以脱身,恐怕就连宣平侯府也会牵连在内。”
“祁祭酒能为了替枉死亡魂说话便不惧生死,难怪我父亲往日常说,祁祭酒乃是朝中难得心志坚定的能臣。”
祁文府略诧异的看了眼沈棠溪,对他的恭维话不置可否。
“朝中能人无数,沈相这话我可当不得,要说能人,你父亲若论第二,谁人敢居于他之前?”
“至于荆南的事情,也只是外人瞧着凶险。”
“苏大人为民舍己,凭一己之力带人守住了荆州城,护住了那数万百姓,陛下是英明之人,又怎么会叫小人作祟蒙蔽视听,荆南的案子重审是早晚的事情,这次只不过是赶巧而已。”
祁文府和沈棠溪算不上熟悉。
他们虽然一个执掌国子监,一个是国子监学生。
可是祁文府这个国子监祭酒本就只是凑数而已,虽说该做的事情一件不漏,可是就连祁文府也知道,他在这个祭酒的位置上待不久,而且皇帝早晚会启用他重新入六部朝堂。
至于沈棠溪,他年幼时面貌被火焚伤,是注定入不了朝堂的。
沈棠溪之所以能入国子监读书,也不过是因为沈凤年特地去圣前请旨。
他虽然是国子监监生,却不必守着国子监其他学子的规矩,国子监中的那些人也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平日里对待沈棠溪时,也甚少有人看管的那般严格。
祁文府和国子监其他的监生都不算熟悉,更别说是身为特例的沈棠溪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祁文府就提出了告辞。
祁文府提了提怀里的罐子说道:“我还有别的事情,你是要留在侯府?”
沈棠溪笑着道:“不是,我是来探望姑丈和老夫人的,顺道跟青珩说说年后拜祭的事情,只是之前听说了无心观的乐子,所以跟青珩多聊了一会儿。”
“马上年节了,我母亲不在,我父亲一人忙不过来,我也得回府去帮着我父亲准备年节要用的东西,正准备走。”
沈棠溪看向祁文府,
“既然祁祭酒也要离开,不如一起?”
祁文府也没在意,点点头应了下来。
第304章 无心观
两人并肩朝着宣平侯府外面走,金宝则是抱着罐子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
沈棠溪打从刚才就不时的朝着祁文府手里的罐子看去,毕竟祁文府瞧着光风霁月的,脸上难得露个笑,平日里更是老沉的很,这会儿手里却抱着个陶罐,格外的破坏形象。
沈棠溪忍了忍,没忍住,好奇问道:“祁祭酒,您这般宝贝的抱着这罐子,里头装着什么?”
祁文府:“就是些泡茶的雪水。”
沈棠溪惊讶,他刚才见祁文府主仆一人抱着个陶罐,还以为里头装着什么贵重东西,却没想到居然只是泡茶的水。
沈棠溪看了眼那罐子就移开了目光,好奇心止步于此。
毕竟再特别的水,那也只是水而已。
祁文府和沈棠溪朝外走了一段,直接绕去了前厅。
谢渊不知道去了哪里,谢勤倒是还在。
两人跟谢勤告辞之后,这才离开。
等在府门前瞧见各自府上的马车时,两人才各自上了自家马车,祁文府正准备让人驱车离开之时,对面马车里沈棠溪突然撩开车帘问道:
“对了祁祭酒,您年前可还要去国子监?”
先是明宣帝让他禁足,后来祁文府又“告假养伤”,这算下来他已经有将近大半个月没去过国子监了。
祁文府不解对面的人问这个做什么,同样撩着帘子:“怎么了,国子监里有事?”
沈棠溪摇摇头:“也不是有事,就是前几天我去无心观瞧热闹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国子监里的监生。”
祁文府闻言一怔:“无心观?”
沈棠溪点点头:“对,无心观。”
“祁祭酒这段时间一直在府中养伤,所以可能不大清楚,城外无心观里的老道士不知道打哪儿找来了张方子,说是能炼制什么清明散。”
“那药到底有没有效用暂且不知,但是最近去无心观求药的人却是特别的多,那几个监生也不知道是和我一样去凑热闹的,还是跟着求药的。”
沈棠溪解释了一下无心观的事情,才又继续说道:
“那几个人平日里跟我就不大和睦,我说的话他们恐怕听不进去。”
“祁祭酒比我有分量的多,您若要去国子监,正巧也能劝劝他们。”
“我之前瞧过了,那个老道士十之八九就是个骗子,清明散更是吃不得,你若是方便的话,提点他们一句叫他们别一时糊涂着了人家的道了,到时候别吃了该吃的惹出什么乱子来。”
祁文府皱了皱眉:“我会让人问问。”
沈棠溪见他应承下来,松口气道:“那我就不耽误祭酒了,祭酒慢走。”
祁文府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帘子。
马车行驶起来,因为下过了雪,所以马车走的不快。
正街上的积雪虽然已经被人清扫了大半,可依旧有不少被踩踏的结在了地上,融化了后混着沙石变成了泥水。
车轮子不小心从上面碾过时就会有些打滑,马车一路上走的不平稳不说,赶车的人更不敢走快了,生怕一时拉不住到时候翻了车。
金宝坐在马车上,手上小心扶着放在角落里的罐子,免得马车不稳摔碎了。
他瞅了眼外头走远的沈家马车,回头说道:“四爷,那无心观里的事儿我也听过呢,听说那个清明散是老早前的炼丹术士留下来的方子,能治百病,城里头都炒到了十金一包了。”
“前去无心观里求药的人络绎不绝,如若有人求到了,随便拿回城里来卖都有人要。”
祁文府看着他:“这么火热?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金宝一脸理所当然:“四爷你又不喜欢听这些东西,而且向来不信这个,我说给你听做什么,找骂呀?”
祁文府:“……”
“我看你现在才是皮痒了。”
金宝缩缩脖子,敏锐的察觉到了祁文府那话里的凉意,连忙讨好道:“反正每隔上几年,总会跳出来这么个装神弄鬼的人,又不是什么大事。”
祁文府看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赖皮,心里却想着找人去无心观瞧瞧。
金宝知道自个儿犯了错,在旁边缩了一会儿。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一截路,金宝到底没忍住。
“四爷。”
“嗯?”
“那个沈公子在国子监时也一直带着面具吗?他到底长什么模样啊?”
祁文府靠在车壁上,手上套着条红绳,淡声道:“人家的事情,问这么多干什么?”
“我就是好奇嘛。”
金宝跟着祁文府好多年,见他模样就知道没动气,便接着道:“我之前去国子监给您送东西的时候瞧见过他几次,从没见他取过面具。”
“我就是好奇,有人见过那沈公子长什么模样吗?”
祁文府抬头斜睨了金宝一眼:“想看他长什么样子,去看沈凤年不就知道了。”
他虽然没好气,到底好是说了两句:
“沈棠溪年幼的时候随同他父亲入宫赴宴,不小心被宫人锁在了宫里废弃的大殿里,后来那大殿走水就他困在其中,被人救出来时就已经烧伤了脸。”
“我听人说过,沈棠溪年幼的时候与沈凤年长得很像,只是后来容貌毁了就一直带着面具,没人再瞧过他长什么样子。”
“至于国子监,那里头虽然都是学子,可是出身不同,各家攀比的也有,其中不乏与沈凤年关系不睦的,连带着府中也彼此较劲,沈棠溪自然不愿取下面具叫人看他伤处,借此嘲笑于他。”
金宝“哦”了一声。
祁文府将红绳贴身收起来,这才说道:“别人的事情少问少说,小心揭了人伤疤,没你好果子吃。”
金宝嘿嘿一笑:“知道啦。”
祁文府问道:“刚才去谢家的时候,那祛疤的伤药可给了他们?”
金宝连忙点头:“已经给了,四爷你去见苏小姐的时候,我交给了苏小姐身边伺候的丫头。”
见祁文府应了声,金宝忍不住道:
“四爷,我听说替苏小姐看诊的是太医院的卫善,卫太医医术极好,而且皇上那头顾着荆南的事情,也下过旨意叫他用最好的药材。”
“那雪肌膏贵的让人肉疼,却只能除除疤痕,疗伤上面根本没什么大用,你花费了大价钱,还承了人情才弄回来,有必要吗?”
祁文府闻言想起苏阮那张粉嫩白皙的脸,横了金宝一眼:“多管闲事,爷又没花你的银子。”
金宝努努嘴,小声嘀咕。
是没花他银子,可三十金一盒的雪肌膏就这么送出去,那可是足足近三百两银子,他心疼的慌。
他算是瞧出来了,自家主子这是瞧上了人家小姑娘,可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大把大把的银子的花。
这要真怎么着了,四爷养得起人姑娘吗?
第305章 宁家
金宝可是知道,先前曹家儿子惹了祸,被谢家抓了把柄闹到了圣前后。
曹家为了平息干戈,赔了谢家不少东西。
谢家的人做的坦荡,直接将那些银子、铺子都给了苏小姐。
这次皇上又封了苏小姐县主,追封了他父亲忠勇伯,又是赐宅子又是赏东西,事后为了安抚苏阮怕更少不了其他赏赐。
如今苏阮手里头捏着宅子铺子银子,人父女俩的俸禄更是她一个人领着,偌大的忠勇伯府更是苏小姐一个人说了算。
指不定自家四爷的俸禄银子,还没人苏小姐的多。
金宝突然就想起来之前府里老夫人玩笑时说过的话,这主子要是真对苏小姐动了心思,怕不是将来真准备入赘当了那上门女婿?
不然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销,家里有矿那也吃不消啊……
祁文府完全不知道自家小厮已经想到了入赘的事情上面,只是觉得他目光有些诡异,皱眉:“看什么,眼睛不想要了?”
金宝咕哝出声:“我这不是替四爷心疼吗。”
祁文府横了他一眼:“爷用得上你心疼?我还没穷到花个三十金就吃不上饭的地步!”
主仆两人一边斗着嘴,马车朝着祁家而去,等停在祁家门前,祁文府和金宝抱着陶罐回了世安苑时,一眼就瞧见赖在他书房里的莫岭澜。
莫岭澜百无聊赖的翻着书,手里灵活的来回转着扇面,抬眼瞧见两人手里罐子,笑了声:“哟,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还抱着罐子回来?”
他凑上前就想扒拉着陶罐里的东西,好奇道:
“这里头装的什么,酒?”
祁文府转身避了开来,让金宝将陶罐抱走后,才面露嫌弃道:“你怎么来了?”
莫岭澜顿时不高兴,“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扇子:“哎你这人,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这都快过年了,我还被你支使着满天下的替你办事儿,你倒好,国子监里的事用不着你,皇上那头你也寻了个理由告了假,只说在府里养着身子。”
“你自己个儿没事就在府里喝喝茶看看书,闲了出去溜达溜达,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这会儿我登个门还摆出这幅嫌弃样子。”
莫岭澜拿着扇子挑起他衣袖,哀怨道:“子嵘,你有没有良心?”
祁文府斜睨他一眼,抽走了被他扇子卡着的衣袖,直接走到一旁的火盆边上屈膝坐下后,看着他:“有话就说,再废话,今儿个别想吃六婶给你做的汤团子了。”
“无趣!”
莫岭澜闻言只觉憋气,哼了哼坐在他对面:“你先前不是让我帮你查宁家的事情吗?”
祁文府倒茶的手一顿,抬头道:“有消息了?”
莫岭澜抢过他手里的茶壶,自个儿倒了一杯:
“算是有些吧,我大哥照着你的吩咐,派人走了江湖上的路子顺着之前来京的那宁家人所说的地方查了过去,暗中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宁家当年从京城迁居之后便分了家。”
“当年宁家子嗣不丰,宁家当家人膝下只有宁文、宁武两个儿子。”
“分家之后,大房的宁文早早便带着妻女去了宁家祖籍之地,如今经营着宁家祖上留下来的产业,这次进京的事情他不知晓,也不曾参与,而二房宁武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得病死了。”
祁文府闻言皱眉:“死了?还死了十年了?!”
“那这次上京跟薄锡对峙的那个宁家人是谁?”
莫岭澜道:“是宁武的大儿子,名叫宁元恩,他原来还有个弟弟,叫宁元志。”
祁文府听莫岭澜的话有些皱眉,瞬间抓到了重点:“什么叫原来有个弟弟?”
莫岭澜懒懒散散的靠在桌边:“就是原来,后来就没了。”
见祁文府面露疑惑,莫岭澜说道:
“子嵘,你难道就没有觉得,宁元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祁文府愣了下,他虽然觉得莫岭澜这话问的奇怪,可是他知道莫岭澜为人,如果不是有什么缘由他断然不会这么问。
祁文府眉心紧皱起来,仔细在心中想了想,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宁元志这么个人,而且朝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姓宁的官员。
宁元志。
宁元志。
宁……
不对!
祁文府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名来,猛的抬头道:“元志……祝元志?!”
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
祝元志是他母亲娘家侄女的夫婿,他之所以会记住这个名字,是因为两年前他还在吏部的时候,祁老夫人娘家的那个侄女曾经来过府中,想要求他帮在外任职的祝元志一把,让他能够调回京城。
那时候祁文府见过那个祝元志一面,长相端正,为人处事也圆滑。
知道他在外政绩不错,而且也没什么恶名,再加上有祁老夫人帮忙说项。
祁文府原本是想给了祁老夫人这个人情,帮那位表姐夫一把,可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去做荆南的事情就爆发了出来,而他也因为触怒了明宣帝被贬。
那时候人人对他避之惟恐不及,就连祁老夫人的娘家人也鲜少再跟祁家来往,生怕被他的事情牵连,那祝元志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祁文府闲赋在家三个月,后因南元山帮忙说项,被明宣帝再次启用,直接入了国子监当了祭酒。
祁老夫人的娘家人虽然再次和祁家走动起来,可祁老夫人却因为当初他们疏远的事情寒了心,对娘家的事情不再热切,自然也鲜少再见娘家的侄女。
祁文府原本帮那些人也是为了祁老夫人,见祁老夫人都不上心,他也就和那家人没什么太多的交集。
祁文府抬头看着莫岭澜,神色难看道:“你别告诉我,我那个表姐夫祝元志,原本姓宁。”
莫岭澜放下茶杯:“很遗憾,你猜对了。”
祁文府脸色瞬间铁青。
莫岭澜有些可怜的看着他说道:
“那个祝元志原本姓宁,是宁武的小儿子。”
“他年少时灾难不断,有大师批命说他八字太硬,若是留在宁家,不仅克父克母克兄弟姐妹,而且二十岁前更会遭逢大难丧命。”
第306章 隐患
莫岭澜说道:
“宁武身亡之后,大儿子宁元恩又因伤人险些遭了牢狱之灾。”
“那宁夫人便信了大师批的命言,既怕又惧,兼之心疼小儿子性命,再加上当时宁家分家之后,她府中不用其他人做主,所以就直接将宁元志过继给了她娘家兄长的一位家中殷实的好友,那人名叫祝嶂,而宁元志也就改了祝姓。”
“祝元志从十八岁起就一直生活在祝家,后来他父亲祝嶂得了升迁,他就跟着来一起来了京城,然后经人说媒,娶了宋家的女儿,也就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女,你的亲表姐。”
“也就是说,子嵘,你那表姐夫,就是咱们一直在找的宁家人。”
祁文府原本就脸色难看,等听完了莫岭澜的话后,眼底更是染上沉郁之色。
莫岭澜见状也是收敛了闲适,认真说道:
“子嵘,我大哥将消息传回来时,我就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那宁元恩突然上京来找薄锡告知他身世,甚至宁家的人告御状想要对付薄翀的时候,祝元志身为宁家人不可能不知情。”
“当时皇上让你查户部和南元山的事情时不算隐秘,就算祝元志最初不知道这件事情与你有关,可是那次刑部遭遇刺客,你、我皆在刑部大牢,甚至为了保护薄锡还受了伤。”
“当时在场的除了刑部的人,还有那些个狱卒和后来赶来的京畿卫,而且事情闹的那么大,众目睽睽之下,消息肯定瞒不住。”
莫岭澜抬头看着祁文府,脸上神色也是沉了几分:
“祝元志官职虽说不高,可我不信闹的那么大的事情他会全然不知道。”
“他明知道你在查薄锡的事情,更知道宁家的人突然上京甚至告御状,可是他却一直瞒着你,就算在你和苏阮敲了登闻鼓,明知道此事动辄会要你性命,牵累整个祁家,甚至波及宋家的情况下,他也未曾吭过一声。”
“事后更是隐瞒身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要不是这次你多留了一个心眼,让我大哥用江湖上的力量去暗中查探宁家的底细,而他无意间知道宁武还有个小儿子,顺藤摸瓜查到了他的名字,恐怕我们会一直被他蒙在鼓里。”
莫岭澜眼底少了惯常的笑意,多了三分郑重。
“我觉得你还是要好好留意一下你这个表姐夫,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如果他只是因为怕跟你说了宁家的事情,让得你误会,所以胆小慎言还好。”
“可是如果他是故意隐瞒身份,甚至还暗中帮过宁家进京,在薄家的事情上面也出过力的话,那他所图谋的恐怕不仅仅是替那位曾经嫁入薄家的亲人报仇而已。”
“薄家那头被舍的蹊跷,幕后的人也没牵扯出来。”
“如果祝元志当真掺合其中,甚至还有其他图谋,那这事情就麻烦了。”
祁文府听着莫岭澜的话,紧抿着嘴唇眸色阴沉。
他当然知道莫岭澜话中的意思。
如果祝元志真的掺合其中,甚至宁家上京的事情也有他一份。
若是被人知晓,或是传到了明宣帝耳中,难保本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不会再起波澜。
薄家的倒塌,二皇子的落败,可以说全因祁文府一手所致,而这两桩事情之所以能够成局,也全是因为薄锡突然倒戈相向,出卖了薄翀,将他的那些隐秘事情全数吐出,他们才有机会去动薄家和二皇子。
如果让明宣帝知道,跟他有姻亲关系的祝元志是宁家的人,甚至知道那让得薄锡和薄翀反目的宁家人是祝元志送进京城的。
以明宣帝的性情,他定然会怀疑薄家之事的真假,哪怕证据确凿,他也依旧会疑心是否他从中做了手脚,而到时候一旦将此事掀出,难保明宣帝不会疑心薄家和二皇子的事情全是他一人设局。
明宣帝如今不动他,甚至将之前他所做之事掀过,全因他占理,且薄家屯兵的事情也的确触及到了明宣帝的底线。
可是一旦明宣帝开始怀疑,疑心薄家之事是为人算计。
那之前所有的事情都会被全部推翻,就连薄翀和薄家身上的罪名,怕是也会被疑心是有人作假。
一旦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他和苏阮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部付诸流水,甚至还有可能会把自己给坑了进去,连带着整个祁家、谢家都跟着他们一起倒霉。
更有甚者,如今的谢家绑在了太子船上,而苏阮又是半个谢家女。
祁文府之所以得明宣帝看重,就是因为他从不参与党争之事,且一直未曾靠拢过任何皇子。
可一旦明宣帝疑心,怀疑他所做之事是都是为了替某些人清路,除掉二皇子和薄家,受益最大的就是太子。
明宣帝若是疑心他暗中投靠了太子,那往后又怎么可能还会信他?
说不定和太子父子之间也会起了嫌隙,让得如今局面大变。
祁文府紧紧握着拳心,想起一系列的后果,只觉得遍体生寒。
如果当时他没有多留一个心眼,觉得宁家的人出现的太过蹊跷,而他和苏阮没有怀疑薄家只是他人棋子,疑心他们身后还有旁人,所以让莫岭澜的大哥去查宁家的事情,而是以为荆南旧案就这么了了。
等到将来这事爆发出来,那有心之人再稍作布置准备,恐怕直接能要了他和苏阮的命。
祁文府脸色阴沉,开口道:“祝元志的身份知道的人可多?”
莫岭澜摇摇头:“应该不多。”
“宁元恩或许有所顾忌,所以在京城那段时间没怎么接触过祝元志,所以咱们盯着他的人才会未曾察觉他和祝元志的关系。”
“至于祝元志,他过继到祝家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而且他父亲祝嶂跟宁家实则上是没什么联系的,交好的也只是宁夫人娘家的兄长。”
“祝嶂高升之后,和那个娘家兄长关系也淡了许多,好几年都未曾联系了,祝元志也一直都没有回过宁家,这中间又隔了好几道的关系。”
“要不是这次我大哥刻意去查,恐怕也不会查出来他的身份,寻常人也不会联想到祝元志就是宁家小儿子。”
……
……
回来了……
这段时间出去了一趟,觉得之前纠结的事情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想想就是钻了牛角尖了,自己出不来,出去到处看了看后觉得那些事情也就那样,一通百通,没啥大不了的。
听朋友的话养了只猫,真的很治愈,对了,它叫韩票票,跟我家二狗子姓,虽然他不承认有这么个闺女……
第307章 鹿死谁手,端看谁更有本事
这事情本就稀奇,又隔了那么多道关系,再加上当年祝元志过继之后,宁家对外便再没提过那个小儿子。
知道宁武家里有这么个人的,都是十年前的老人。
这期间宁家又搬过两次地方,早就没人知道宁元志这么个人。
这次要不是莫岭澜的大哥顺道去宁家祖籍那边查宁家大房的宁文,又从那些人口中知道分出去的二房曾经有两个儿子,顺藤摸瓜查到了宁元志的存在,谁能想到祝家的儿子会是宁家的人?
还偏生这么巧,这个人还是祁文府的表姐夫。
祁文府听着莫岭澜的话,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要没多少人知道就行。
莫岭澜看着他:“子嵘,你是怎么想的?不管宁家的事情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祝元志都不能留着,太危险了。”
这人留着就是个隐患,随时都能爆发。
若是他还别有意图,想要靠着这层隐秘关系来算计什么,关键时刻能置祁文府于死地。
祁文府沉声说道:“我知道。”
他垂着眼帘看着烧的正旺的火盆说道:
“他是朝中臣子,虽然官职不高,可是如果无缘无故的出事,怕会引人怀疑。”
“而且虽然外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祝嶂和祝家,还有我那位表姐都是知情的,不管宁家的事情他到底知不知情,甚至薄锡那边他有没有出力,他现在都还动不得。”
“一旦他死了,祝家首先一个就会疑心到我们身上,而且如果你之前猜测是真的,祝元志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甚至与人合谋的话,一旦他死了,定会惊动他身后的人,而到时候他们照样能够拿祝元志来钳制我,哪怕是个死人,也能给我扣上一个利用完后杀人灭口的罪名。”
“祝元志死不死,倒霉的都是我。”
莫岭澜皱眉:“可是祝元志的身份就是个火药桶,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留着,万一哪天不小心被人知道,怕是会炸的你和祁家粉身碎骨。”
祁文府见他担心模样,开口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不想他身份泄漏,祝元志更不想。”
“如果宁家和薄家的事情跟他无关,他不敢泄漏身份只是为了明哲保身,那他就断然不敢告诉旁人他是宁家的儿子,甚至会费心去遮掩自己的过去。”
“十年时间足以抹平很多事情,你再让莫大哥出手帮忙遮掩一、二,想来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察觉。”
莫岭澜迟疑:“那万一跟他有关系呢?”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祁文府面色漠然的说道:“如果宁家和薄家的事情跟他有关,那他这般费尽周折,必定是跟薄家幕后那人有关。”
“那人借着祝元志做这事情,恐怕十有八九是想要留着他关键时候借以他用,薄家的倒下,二皇子身亡,他等于是断了两条臂膀,眼下急需补足薄家留下的空缺,最为期待平静的就是他。”
“而且祝元志跟我的这层关系,足以让他做很多事情,他自然比任何人都希望祝元志的身份能够隐藏下去,绝不会让他这么快的暴露出来。”
莫岭澜闻言看了眼祁文府,沉声道:“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想借着祝元志来钓他身后的人?”
祁文府说道:“当然。”
莫岭澜皱眉:“太冒险了!”
祁文府伸手放在火盆上方,淡声道:“杀他就不冒险?”
“想要一劳永逸,就只能从源头上解决了祝元志的事情,可是他如果真的是被人安排好的棋子,那无论是他还是我,恐怕都已经被人盯着。”
“只要我动祝元志,怕是不等他没命,就会有人先将他是宁家人的事情捅出去,到时候只需要随便寻些理由,将宁家的事情栽赃到我身上,鱼死网破之下才更危险。”
“与其撕破脸放在明面上,倒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祁文府手指映衬着碳盆中的火光,声音冷沉道:
“他想暗中筹谋,我亦假作不知。”
“祝元志是他手中棋子,又怎知不能成为我的?至于最后鹿死谁手,端看谁更有本事罢了。”
如果祝元志的身份没有查明,对祁文府来说自然是危险的,可既然已经知道他是宁家的人,更有可能是旁人棋子,对于祁文府来说,却是最好用的鱼饵。
祁文府抬头看着莫岭澜,像是知道他心中担忧,安抚道:
“无论如何,我们先知道了祝元志的身份,对我们来说就是优势。”
“我会想办法将自己从宁家的事情里先摘出来,让祝元志不会威胁到我和祁家,你那头跟你大哥说一声,让他帮我解决了宁家的后患,若有人去查宁家时,帮忙遮掩一二,别叫他们查到了祝元志身上。”
莫岭澜见祁文府心意已定,只能点点头道:“这个你放心,不必你说,大哥都会做的。”
“只是……”
莫岭澜想要劝他两句,但是对上祁文府眼中神色,想起他以前的为人,就知道他劝也劝不动。
眼前这人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可性子却比谁都倔,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
莫岭澜散了想说的话,朝着桌边一塌,摆摆手道:“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听,你自己行事时小心点就好,别没找着什么幕后黑手,先一不小心把自己栽了进去,到时候可别怪我见死不救。”
祁文府睨了他一眼:“放心,我对你这么好,就算死也会拉着你一起的。”
“哎你!”
莫岭澜气,抓着扇子就想打他。
祁文府难得露齿一笑,朝后一仰就避了开来。
金宝将之前的瓦罐安顿好了之后,就进来添了茶水。
他瞧着祁文府很是宝贝从宣平侯府带来的那几罐子水,便没敢取用,只是用的他们之前的储藏好的水。
见金宝跪坐在一旁烹茶,莫岭澜说完了正事之后,就跟没了骨头似的,懒散的靠在桌上说道:“金宝这烹茶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金宝笑了笑:“多谢莫大人夸赞,我就是学了我家爷一点皮毛。”
第308章 谢恩
“啧。”
莫岭澜撇撇嘴:“这拍你家主子马屁的功夫,比烹茶还好。”
金宝早习惯了莫岭澜这般说话,不以为意,只是熟练的将煮好的茶分别倒进茶杯里,递给了两位爷。
莫岭澜喝了一口之后,夸张的叹了口气:“还是你府上的茶水好喝,那城里的贤跃楼都比不上,说起来你这折腾泡茶水的本事也没谁了,喝了你这儿的茶再去喝别处的,总觉得差那么一点儿。”
金宝在旁说了句:“这莫大人可就说错了,今儿个我们在别处也喝到好茶了。”
莫岭澜挑眉:“有你家四爷的好?”
金宝点头:“有,还一模一样呢!”
莫岭澜顿时来了兴致,坐起来一些好奇道:
“不会吧,你家四爷龟毛的厉害,那泡茶的水一道又一道的折腾,真算起来水比茶还贵。这京中出他这么一个奇葩就很难了,难道还有跟你家四爷一样龟毛的人?”
“砰!”
祁文府抓着引枕就朝着莫岭澜砸了过去。
莫岭澜连忙接住,抱着引枕瞪他:“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知道不知道?”
祁文府横了他一眼:“还吃不吃汤团了?”
莫岭澜知道他转移话题,更觉稀罕,嘴里却是毫不犹豫的道:“吃!”
祁文府对着金宝道:“去叫六婶给这讨饭的家伙做碗汤团,吃完了让他赶紧滚蛋。”
金宝抿嘴偷笑,连忙道:“是,这就去。”
莫岭澜软磨硬泡了半晌,到底还是从祁文府嘴里知道了那个跟他一样龟毛的人是谁,他尚且来不及表示一下惊叹,这世上居然有和祁文府一样的奇葩,就被祁文府踹出了祁府。
等莫岭澜走后,祁文府脸色才沉厉了下来。
祝元志的事情放松不得,还有嶂宁消失的那些银钱,荆南天灾下的人祸,还有或有关联掺合其中的钱太后……
这桩桩件件,都让人难以心安。
苏阮告赢了薄家,替苏宣民和那些枉死之人正了名,看似好像是胜了,可实际上却只是启了开端,后面的事情才刚开始,远远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这看似已经平静下来的京城,却有种风雨欲来的诡谲。
祁文府手指敲了敲桌面,想了许久,才写了一封信交给了金宝,让他送去了南家。
就像是苏阮说的,她想借南家的势,南家从中得利。
南元山既然借了他们这次的事情脱身,那后面的事总不能让他置身事外。
如今他和苏阮两人,就算加上谢家、祁家,也到底还是单薄了些。
如果能将南家拉到船上,再加上欠了他人情早在船上下不去的瑞王,到时候胜算也能多一些。
……
苏阮入宫回来后第三日,宫中便出了旨意。
原荆南知州苏宣民遇事不乱,率众将镇守荆州,誓死不退有功,因薄翀陷害而不得其正名,今替其昭雪,特封忠勇伯,而随其战死之人皆有封赏,以彰其忠勇仁义之举。
其女苏阮为替父昭雪,坚守本心,不畏生死,是为仁孝典范,封德平县主,赐封地,享朝廷俸禄。
除此之外,明宣帝还下了明旨,命人收敛苏宣民等人尸骨,在荆州城内建忠烈堂,供奉当初所有死于荆州一战的忠勇将士,让其受满城香火功德。
圣旨传下之后,众人哗然。
明宣帝这旨意一下,等于是承认了之前冤枉了苏宣民等人,甚至在荆南之事上服了软。
而饱受唾骂、人人鄙弃之人一朝翻身昭雪,不仅冤名洗净,连带着那些因他们之过而受指点唾弃的亲眷之人,也都是抱着牌位跪在宫门前痛哭失声。
同样是跪。
上一次一跪,是抱着必死之心,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替枉死之人求个公道。
而这一次一跪,却是宣泄委屈和伤痛,对已逝之人的思念,还有替他们求得公道而开心。
苏阮身上围着厚厚的裘衣,一张小脸有大半都遮在了领边的绒毛里,那双黑眸格外的有神。
她膝上盖着厚厚的绒毯,里面藏着暖炉子,哪怕在冰天雪地里也感觉不到半点寒意。
她坐在四轮车上,被谢渊推着,领着身后荆南众人,抱着牌位在宫门前领旨谢恩。
周围依旧围满了人,只是和上次不同,那些人望着坐在四轮车上的少女,眼底都是钦佩。
所有人都还记得,那一日风雪之中,女孩儿直挺挺的跪在宫门前,领着身后那一百余位牌位从天明跪到天暗,仿佛天地都要为之寂然的模样。
如今再见,不少人都觉得恍然。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少女竟然真的做成了谁都觉得不可能之事。
让皇帝认错有多难,世人皆是知晓。
可她偏偏就让皇帝认了错,不仅认错,还将谋害她生父和那些将士之人通通绳之以法,替他们讨回了公道。
……
“臣女苏阮,与荆南众将士亲眷,谢陛下。”
苏阮未曾跪拜,她身后那些人却都是齐刷刷跪在地上,跟随她朝着皇宫叩拜。
“谢陛下!”
身后之人声音震天。
映衬着他们手中牌位,多添了几分肃穆。
周连连忙上前:“苏小姐快别多礼。”
他作势将圣旨交给了苏阮,又见那些人起身之后,才说道:
“苏小姐身子不好,杂家该将旨意送去府上的,苏小姐何必多跑这一趟?”
苏阮手中捧着圣旨,身后站着荆南众人,对着周连说道:“皇上仁慈,不计较我们之前莽撞,愿意替我父亲和荆南众将士昭雪洗冤,还他们一个公道,我等皆是感念皇上恩德。”
“这些将士亲属不日便要返回荆南,安顿英烈骸骨,临行之前想要来叩谢皇上,也是为了当日不得已的冲撞谢罪。”
苏阮说完之后,双手放于身前躬身道:
“当日形势所迫,我们逼不得已才会以那般手段来求得自保,也替家中之人申冤,只是皇上毕竟是天子,我们所做终究损伤皇上颜面,皇上却能不计较此事替我等昭雪。”
“我们感激在心,还望周公公帮忙转达歉意和谢意。”
第309章 好伶俐的小姑娘
周连听着苏阮的话,不由目光微闪。
好伶俐的小姑娘。
周连脸上堆砌出笑容说道:
“苏小姐放心,杂家必会将你们心意转告皇上。”
“这天寒地冻的,苏小姐身子还未好,快些回去吧,杂家也要回宫复命了。”
苏阮点点头,“周公公慢走。”
周连没再多说,跟谢渊点了点头后,就带着徒弟小秦子朝着宫内走去。
等到了宫门前时,两人立于宫门内,周连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外面,就见到谢渊推着苏阮,带着那些荆南将士亲眷离开。
周连忍不由叹了口气。
“师父,您老怎么了?”小秦子纳闷。
周连说道:“现在的人呐,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小秦子闻言不解,顺着周连的目光瞅了一眼,没瞧出什么特别的,忍不住道:“师父说的是苏小姐?她怎么了?”
他问完后,又忍不住嘀咕:
“说起来这苏小姐也奇怪,陛下都赐封了她了,您老也准备去谢家宣旨,可她却突然带着人赶来了宫门前接旨,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是多此一举吗?”
刚开始知道这些人来了宫门前时,他还吓了一跳,以为苏阮他们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没成想居然是特地来谢恩的。
周连听着小秦子的话,直接睨了他一眼:“你知道个什么?”
“要是都跟你一样的蠢,怕是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小秦子莫名被骂,满是委屈。
周连看了他一眼,转身一边朝着宫里边走,一边跟这个蠢徒弟说道:
“你以为她今日是多此一举,安知她这举动才正是她聪明的地方。”
“先前宫门前的事情看似过去了,可你别忘了皇上是天子。”
“天子无错,就算有错那也是旁人的,可是苏阮和荆南众人却逼着皇上将他之下所下的旨意推翻,哪怕有薄家和二皇子在前,可皇上依旧难免被人质疑圣心不明,不辩忠奸。”
“皇上今日不计较,是因为形势不允,皇家有错,可是来日呢?”
他们这位皇上可不是什么不记仇的性子。
帝心难测,苏阮将来势必是要留在京城的,有谢家在后,谁能保证她一辈子不跟皇家打交道?
如果能一直安安稳稳的也就算了,可如果不能呢?
到时候她要是再有什么事情招了皇上的眼,让皇上想起了今日之事,这“新仇旧恨”加起来,她和谢家哪还能安生?
周连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这苏阮聪明着呢,而且你难道没瞧出来,这次皇上有意补偿,可是封赏之事却大多都只是针对苏宣民和苏阮,荆南那些将士亲眷却未得多少。”
“苏阮今日所为不仅是在保护荆南的那些人,让他们免被皇家记恨,也是在为他们跟皇上讨赏。”
“你且看着,等宫门前这事儿传回宫中之后,皇上必定会龙心大悦,到时候又怎会少了这些人的好处。”
周连说完之后,看着小秦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忍不住拿着拂尘敲了敲他脑门:
“你啊,这么多年跟着杂家都白学了,要不是杂家护着,你怕不是早就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小秦子捂着脑袋,哎哟一声。
周连甩甩拂尘:“这个苏小姐往后怕是有大造化,你有机会的话且多照应一、二。”
小秦子连忙道:“奴才知道了。”
周连又回头看了眼,见那头已经没了人,这才道:“走吧,回宫跟皇上复命去。”
……
周连猜的没错,当他将宫门前的事情告知明宣帝后,明宣帝这几日因为荆南事情一直沉郁的脸上果然露出笑来,连带着身上的郁气也消散了一些。
“苏阮当真这么说?”明宣帝问道。
周连低声道:“奴才不敢说谎,当时宫门前有许多人,苏小姐的话人人都能听见。”
明宣帝眼底泄出几分笑意:“是苏阮主动来宫门前接旨的?”
“当然,奴才本是要带着圣旨去谢家的,可是谢侯爷突然命人来跟奴才说,苏小姐要在宫门前接旨。”
“当时奴才出去的时候,他们黑压压的跪了一片,还吓了奴才老大一跳,后来才知道苏小姐是领着那些人来谢恩的。”
“奴才瞧着呀,荆南那些将士亲眷对皇上是真的感激,那些人抱着牌位跪在宫门前谢恩时,那模样像是恨不能跟您弄个长生牌位供起来。”
周连说完之后,见明宣帝眼中笑意更深了些,便继续。
“苏小姐还让奴才转告皇上,在她心中,皇上乃是圣明之君,她从无半点忤逆之心。”
“当日之事是形势所迫,她也是逼不得已以求自保,也是为了替家中之人讨回公道,才会那般莽撞行事,还请皇上能够原谅于她。”
明宣帝低笑出声:“她倒是会讨巧。”
想起苏阮先前在宫中时的行径,他倒不奇怪那小丫头的精明。
明宣帝不是看不出来苏阮此举为着什么,照理说她这也算是算计他了,他本该厌恶的。
可实际上这种放在明面上的算计和讨好却半点都不让人恼怒,反而让人身心愉悦。
明宣帝不介意成全了她的心思。
“这丫头是在提醒朕呢。”
明宣帝说道:“荆南的事情到底是朕错怪了他父亲和那些人,那些将士身死之后,家中亲人却还在,让他们背负罪名,这两年间他们家中想必也受了不少委屈。”
他想了想,开口道:
“周连,传朕旨意,除却忠烈堂和应该给的抚恤之外,所有死于荆州一役的将士家中,格外发放三倍抚恤金,除此之外,家中若有幼童,准允入当地学堂,若有孤寡,也安排入各地善堂,一应银钱皆由朝廷负担。”
“他们替朕镇守边城,朕也不能让他们魂魄难安。”
“传话下去,让荆州知州平日里安排人多照看一些这些人,别让人欺辱了他们,反叫边关将士寒心。”
周连听到明宣帝的话后,再次感叹了一声苏阮的聪明。
能够让明宣帝看出她心意,却又半点不恼怒,反而还心甘情愿的顺着她的意思走,替那些枉死之人亲眷讨得这么丰厚赏赐,这小姑娘将来了不得。
第310章 到底是谁?
别看只是三倍抚恤而已。
阵亡之人,寻常抚恤不过百两,加三倍便是一大笔银钱,足够寻常百姓家好好生活,而且老幼也有所依,有朝廷负担着,对于那些人来说才是最大的好处。
周连连忙道:“奴才明白,稍后便将陛下旨意传下去。”
说完他讨巧的说道:
“陛下如此恩赏,他们定会感激涕零。”
“朕要他们的感激涕零做什么?”
明宣帝摆摆手,“这次的事情闹这么大,险些动摇国本,朕只希望此事能够尽快平息,免得军中再生波澜,惹来其他事端。”
明宣帝是帝王,帝心难测,既难讨好,却又不是那么难以讨好。
先前荆南的事情折了他颜面,再加上后来二皇子和嶂宁屯兵一事,他心情一直不大好。
今日苏阮所做之事,却是让他有了松缓的时候。
经此一役,至少百姓间不会再议论他枉负忠臣,叫人枉死而不辩其清白的事情,有了苏阮和荆南那些人谢恩之事的缓和,就算有人再议论荆南之事时,也不会有人揪着他错处不放。
明宣帝心里的郁气散了些,脸上和缓下来。
周连站在他身后替他捏着肩膀,手中不轻不重的拿捏着力道,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人一旦放松,很多之前未曾想过的事情便浮现心头。
“周连。”
“奴才在。”
“你说……”
明宣帝微闭着眼:“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太过凑巧了?”
周连愣了愣,手中不停,只是说道:“陛下是觉得敲登闻鼓那事儿,祁大人还是有份?”
“不是这个。”
明宣帝睁开眼,止了周连手中动作,淡声道:“苏阮敲登闻鼓的事情,本就是祁文府让的,朕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这个。”
“朕是说,这次荆南、嶂宁,还有薄家和二皇子的事情是不是太过凑巧了。”
“先是户部陈安宁上吊,紧接着南家被牵扯进来,荆南旧案本已经完结,却被人用户部的事情再次掀起。”
明宣帝面色冷淡:
“说起来,祁文府办事是极为小心之人,他和谢渊一起护着苏阮,暗中查探此事,定然会小心翼翼免得惊动不该惊动的人,可是他手中得了账册的消息,怎会被人知晓?”
“薄锡突然判出薄家,而且苏阮身份陡然暴露,荆南的事情爆发,这一桩桩一件件,朕总觉得,朕、苏阮,还有祁文府,都像是被算计了。”
周连愣了愣,惊愕的瞪圆了眼:“陛下是怀疑先前的事情全是有人故意为之?”
明宣帝点点头,眼中沉了下来。
“先前朕就派人查过苏阮,发现荆南那些人早已经入了京城,只是被安顿在城郊从未有过异动,而苏阮也一直留在谢家,除却中途祁文府去了两次之外,她从未见过其他人。”
“祁文府先前曾经跟朕说过,他之所以察觉到苏阮的身份,是因为有人对苏阮母女动手脚,险些害了苏阮性命,苏阮愤而反抗,他才顺藤摸瓜才查到了谢家身上。”
“而且当时他原本是安抚住了苏阮,让苏阮同意等他查清楚之后再说,可是后来薄家突然将她牵扯出来,还指出了那半本账册的事情。”
明宣帝抬头看着周连,
“你可还记得刚才苏阮跟你说的话,她说她当时也是形势所迫,为了保命才逼不得已敲了登闻鼓,带着荆南众人告御状。”
“她为何需要保命,又有什么逼不得已?”
明宣帝沉声道:
“朕总觉得,这些事情好像都是被人安排好的。”
“而苏阮和祁文府都被人当了棋子。”
周连听着明宣帝的话,脸色神色瞬间变化,忍不住道:“陛下认为,是有人想要借荆南旧案生事?”
明宣帝摇摇头:“不止。”
见周连不解,明宣帝说道:
“你想,祁文府原本是安抚住了苏阮的,显然他从未想过让苏阮走这一步,是朕突然命他传苏阮入宫,才有了苏阮带着人敲登闻鼓,跪宫门前的事情。”
“如若当时苏阮他们没有这么做,那后果会是怎样?”
周连下意识的说道:“祁大人得了账册隐瞒不报,谢侯爷擅自庇护罪臣妻女,隐瞒苏小姐和那陈氏身份,如果事后被人察觉,这……这可都是欺君之罪……”
明宣帝冷笑了一声:“可不就是欺君吗?”
“欺君之罪,按律当斩。”
“如果那一日不是苏阮和祁文府豁出去了,拼着性命带人敲了登闻鼓,长跪于宫门前,而祁文府是照着朕的吩咐将苏阮带进宫中,怕是他们两个都没命活下去。”
为了不让荆南之事爆发,损伤皇室颜面,当时盛怒之下,他极有可能暗中处置了苏阮,而祁文府作为替苏阮隐瞒,甚至明明已有证据在手,却一直未曾禀告于他的人,定会被他当成是心怀叵测之人。
明宣帝知道自己的性子,他信任祁文府,正是因为祁文府从无私心。
一旦让他知道,祁文府对他有了二心,祁文府决计不会有好下场,而谢家也会因为谢渊被迁怒。
谢家长子如今是太子伴读,二人甚是亲密。
他也许还会怀疑,此事是否是太子所为,为的就是除掉薄家和二皇子。
除此之外,一旦他当时盛怒之下将这些人处置干净,苏阮一死,荆南那些将士亲眷定然惊恐,到时若再将荆南旧事掀出来,照着之前一样血溅登闻鼓,朝着宫门前一跪。
他这个皇帝,恐怕真的要因为此事遗臭万年。
到时别说是民心不稳,恐怕连皇位也会动摇。
周连跟随明宣帝多年,怎能猜不到明宣帝话中意思。
他联想到其中后果,只觉得冷汗瞬间湿后背。
周连声音微颤:“陛,陛下……这……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这般算计陛下?”
明宣帝冷声道:“薄家自然是不会的,要不然也不会被舍了个干净,老二怕也是个蠢的,从头到尾都被人利用了。”
至于到底是谁。
那就要看事后谁利益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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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第311章 守书库去!
明宣帝能成为帝王,稳坐皇位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当真蠢钝。
之前一些事情想不明白,是因为太过突然,而且一桩接着一桩,让人根本无暇深思。
此时冷静下来,仔细去想之时,他就发现这事情当中处处都是破绽。
原本那动手之人,怕是想要一并除了南家、谢家,连带着祁文府还有苏阮,再借机牵连到皇室,最终目的极有可能是他这个皇帝。
只是他或许没想到祁文府和苏阮会这么大胆,不仅没有顺着他们所算计的去走,还成了破局之人。
他们不管不顾的将事情闹大之后,不仅没如了他们的意,反而将荆南的事情掀了出来,连带着将薄家拉了进来,死了个干净,更坏了他们所有筹谋……
明宣帝蓦的起身,吓了周连一跳。
“陛下?”
“周连。”
“奴才在。”
明宣帝沉声道:“去宣祁文府进宫。”
周连愣了下:“可是祁大人告假……”
“他告哪门子的假?!”
明宣帝看了周连一眼:“卫善替他看过,他腿伤早就好了大半,拖着不肯来见朕,不过就是为着之前那三十丈跟朕别性子。”
“你亲自去,就跟他说,他今儿个要是托词不来,那三十丈朕给他补上,等开春之后,他这个国子监祭酒也别做了,直接去翰林院守书库!”
周连默了默,抹了把汗,有些看不懂这君臣之间的事情,连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
苏阮不知道从宫门前离开后的事情,不过她本也就是想要给明宣帝“提个醒”。
荆南的事情看似完了,可后面所牵扯的却远远还没结束。
明宣帝能从皇子中脱颖而出登上帝位,心计自然不差,就算有些优柔寡断,却不妨碍他纵观大局后对朝中之事的敏锐。
只需要稍稍给他一点线索,他自然就能补足他们想要他知道的所有事情,而有了皇帝在前,很多事情对于他们来说都要容易的多。
不仅仅是那隐于幕后之人。
苏阮在和祁文府聊过之后,两人都是不约而同觉得,那人想要对付的,绝不是苏宣民和他们。
如果嶂宁之事猜测成真,荆南那场天灾之下藏着人祸,那数万人之死不过是为着屯兵的目的,而薄家和二皇子都只是被人推在明面上的棋子。
那那人所图的,恐怕绝非是小事,而这天下间值得这般大动干戈的,也就只有金銮殿上的那个位置了。
如果他们猜测成真,这一切不过是为着皇位,那明宣帝必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明宣帝有了防备,于他们来说便是最大的盟友。
远的不说,至少被他们怀疑的钱太后那边。
有明宣帝在,她就轻易动不了他们。
谢渊来之前就知道苏阮的意图,推着她离开后低声道:“你做这一出有用吗?”
地上有台阶,他轻松便将四轮车抬起来,再轻缓放在地上,继续前行。
“皇上那人性子虽然优柔,可他到底是天子,最重颜面和皇室声誉,也最不喜人逼迫。”
“你这般带着人在宫门前一跪再跪,逼着他下赏,就不怕惹恼了他?”
苏阮抱着手炉子说道:“那也要看是逼他做什么了。”
“上一次逼着他处决他儿子,斩杀他母家,皇上自然会恼,可是这一次我不过是给他个机会正名,让天下人知晓他知错能改,仁慈宽宏,他有什么可恼的?”
谢渊依旧觉得有些悬。
苏阮淡笑:“侯爷放心吧,今日我们所为,皇上不仅不会恼怒,还会龙心大悦的。”
“至于有没有用,你稍后就知道了。”
谢渊闻言没说话,眼下这事做都做了,也只能这么着了。
他推着苏阮,两人并没有回宣平侯府,而是直接去了荆南那些人的居住之地。
之前这些人跟着苏阮去宫门前跪了之后,被谢家抬回来,就全数安置在了城中一处宅子里。
谢家并没有隐瞒这事情,而且那宅子不算宽敞,百来人挤挤攘攘的住在一起也根本就瞒不过人。
等皇帝那边知道此事之后,既是担心这些人再闹,也是为了安抚他们,便让人将这事情接了过去,干脆直接将人送去了已经被灭了族空荡荡的薄家大宅里。
现在荆南的这些人就住在原本薄家的宅子里面。
薄家的人处死的处死,发配的发配,府里的丫环下人也全都遣散,除了门前守着的一些京畿卫的人,里头就是个空荡荡的大宅子。
所有人回去之后,入得前厅,那些荆南来京的人彼此对视一眼后,就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谢渊吓了一跳,苏阮也是惊愕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宋老头死后,这些人里领头的就成了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的儿子死在荆州城时还不到二十,而她如今才三十来岁,双鬓就已经染上了霜白。
她跪在人前说道:
“苏小姐别怕,这一跪是我们应该的。”
苏阮垂眼看着她。
那妇人低声道:“当初苏大人出事后,我们因迁怒、惧怕,不敢替苏小姐出头,就如同宋老头一样,你和夫人被赶出荆州城的时候,我们都知晓。”
“那时我们都知道小姐和夫人过的艰难,可是我们不敢出头,也不愿意出头,只满心怨怪着因苏大人而让我们亲人蒙了冤,到死都难以安宁。”
那妇人朝着地上重重磕了头,再抬起来时眼里已经蓄了泪。
“是我们狭隘,冤枉了苏大人,多谢苏小姐还愿意不计前嫌帮我们。”
“我们这一跪,即是给您,也是给死去的苏大人,还请苏小姐不要拒绝。”
苏阮听着她的话沉默下来。
而那妇人则是领着所有人跪在前面,朝着苏阮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等他们做完之后,苏阮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起来吧。”
见他们跪在地上不动,苏阮说道:
“这件事情本就没办法计算对错,我父亲当初的确带着他们守城,护住了那满城百姓,他于大义没错,可是于你们来说,若不是父亲执意守城不退,你们的亲人也不会身死。”
第312章 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苏阮早从谢青珩口中知晓,当初随同苏宣民守城的那八百将士本有大半活了下来,只是因患瘟疫怕感染全城,后被苏宣民亲手所杀。
论真算起来,苏宣民于这些人来说,何尝不是仇人?
苏阮不是懵懂小童,不是什么都要计较对错。
要真那么执念,她只会如同上一世那样被仇恨蒙了眼。
苏阮声音喑哑:“快起来吧,我身子不好,还下不了地,你们难道还要我来扶你们吗?”
谢渊也在旁说道:“阮阮身子还病着,太医嘱咐了不能大喜大怒,你们快起来吧。”
那些人闻言,见苏阮眼中微红,这才连忙起身。
苏阮说道:“你们不必这般谢我,这次的事情我并非全然是为了你们,而且宫门前那一出,不是我帮了你们,是你们自己帮了自己,也替我解了困境。”
如果没有这些人,单凭她自己一个人,恐怕跪死在那里也根本毫无用处。
谁会在意她一人生死?
正是有这些人在,将事情闹的太大,群情激奋之下,才能逼得明宣帝退步,让朝廷重审荆南之案,不仅替苏宣民等人昭雪,还能保住她性命,甚至让她在那般情形之下还能全身而退。
论真起来,苏阮还要谢谢他们才是。
苏阮认真说道:“当初的事情已过,你们不必再记在心上,等回荆南之后就好好生活。”
“朝廷除却正常抚恤之外,应当还另有封赏,过些时日朝廷的旨意送去荆南之后,必会派人前往筹建忠烈堂,想来也会让荆州官员多照看你们一、二。”
“你们都是忠烈眷属,将来若有什么困难,可以去寻当地官员,若有实在难决之事,也能派人来知会我一声。”
“若能帮的,我会尽量帮你们。”
那妇人闻言满是感激:“多谢苏小姐。”
他身后那些人也都是纷纷道:“谢谢苏小姐。”
荆南这些人都知道苏阮身体不好,端看她出去一趟身上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衣裳,那张小脸陷在白色绒毛的领子里,显得格外的瘦弱。
那妇人说道:“外头冷,苏小姐先进里屋吧。”
有人快速弄了碳盆过来,很快便将屋子里面哄的暖融融的。
谢渊将苏阮推到了一旁,而其他人也都纷纷散去,只留下了最初跟苏阮说话的那个妇人。
那妇人姓薛,大家都叫她薛嫂子。
苏阮看了眼四周说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荆南?”
薛嫂子说道:“这两日便启程,我们家中还有其他亲人,而且死去之人昭雪,我们也想要尽快回去,没了那乱七八糟的罪名,今年应该能够过个好年。”
往年他们家中之人背着罪名,死了的人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活着的人却是艰难。
他们丈夫,儿子,父亲……
他们背负着叛国的罪名,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别的不说,就连外出买点米粮都会被人刁难。
如今家中之人已经昭雪,皇帝也下了圣旨,他们回去之后总能得个安宁了。
苏阮也能猜到薛嫂子等人这两年间怕是不好过,她点点头:“这两年辛苦你们了,不过京城是是非之地,早走早好。”
她顿了顿:
“朝廷已经先行派人去替叔伯他们收敛尸骨,只是他们死时身染瘟疫,又被葬于一起埋入土中,恐怕想要分辨很难。”
“我估计按照陛下的意思,到时候忠烈堂可能会直接建在当初他们下葬之地,你们……”
薛嫂子连忙道:“苏小姐放心吧,这点我们都晓得。”
她笑了笑:
“其实不怕苏小姐笑话,我们这次来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我们都不过是寻常老百姓,胆小怕死,如果真有活路,我们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来京城。“”
“我们也都是在荆州被人逼得活不下去了,想着与其就这么一日日一年年的熬下去,让家中小的将来也抬不起头来,一辈子背着个叛国贼的罪名,倒不如跟着祁大人,跟着您拼上一回。”
苏阮还是头次知道这些,她眼中有些惊讶:“你家中还有其他人?”
薛嫂子说道:“是啊,我还有个大儿子,下头还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孙儿。”
苏阮睁大眼,她还以为,这些人能来京城,都是因为家中无甚牵挂的,可怎么……他们难道就不怕事后牵连了家人?
苏阮想到了就问出了口。
薛嫂子说道:“当然怕了,是祁大人派去的人挨家挨户的劝说才说动了我们。”
“我们来时,家中若有其他人的,祁大人早已经安排让他们躲了出去,而且也另外替他们准备了出路,给了银钱,就算我们死在了京城,他们也能去别的地方好好生活。”
苏阮心中动容。
薛嫂子继续道:“祁大人是好人,他将所有的后果都如实告诉了我们,让我们自己选择来不来京城,当时不少人退缩,只剩下我们这些愿意豁出去试一试。”
“我们原本是想着,就算事败之后也不会牵连了家中,他们好歹能够活下来,可没成想这事情居然成了,不仅我们活了性命,还让家中也不必再背负那些恶名。”
薛嫂子说话时摸了摸鬓角,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百姓哪来的那么多大道理,他们要的不过就是能够好好活着。
说句市侩难听的话。
如果当初那些守城将士死后,他们作为亲属依旧能够好好活着,又有多少人肯来冒险?
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而最值钱的也是人命。
他们这次来京城,讨要公道是一部分,更多的却都是逼不得已。
祁文府给的那些银钱足以让他们动心,而他们生活困顿为那些罪名所苦,再加上对苏宣民的愧疚,还有对家中之人死后的不甘,所以他们才会答应来京城。
苏阮听着薛嫂子的话,哪怕她只是寥寥数语,可是苏阮依旧能想得出来,祁文府能够说动这些人,在其中废了多大的心力。
她当初就诧异这些人的不惧生死。
如今方才晓得,是因为祁文府替他们留了退路,他们才敢拼死一战。
苏阮一时间心中复杂至极。
第313章 二狗子
苏阮没想到祁文府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情,一时间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薛嫂子却没想那么多,刚才那些话也不过是提起来时随口感叹了两句,她心思还停留在刚才苏阮说那些人尸骨的事情上面。
“苏小姐不知道,我家小子进驻军时还不到十九,因为年岁小,极得其他人照顾,而他也最是喜欢那些驻军里的人,每次回来时说起他们都是滔滔不绝的,比跟他的亲大哥还要亲。”
“我想能够和那些人葬在一起,他应该是高兴的。”
“如果能将忠烈堂修在那里也好,这样他们生死都在一起,想来也不孤单。。”
苏阮听着薛嫂子的话,将心中复杂压了下来。
见她提起儿子时,眼中虽然还有悲伤,可是神色却是十分平静,就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她这才放下心来。
薛嫂子见苏阮一直关心他们,不由道:“瞧我,一说起这些话来就唠唠叨叨个没完,苏小姐,那你呢?你可还要回荆南?”
苏阮摇摇头:“我母亲已经改嫁,我在荆南也没什么牵挂。”
“不过等过完年开春之后,我会回荆南一趟,看看能否替我父亲收敛了尸骨,将他带来京城安葬。”
陈氏入了谢家,苏阮往后应该也不会离开京城。
苏宣民若是葬在了荆南,逢年过节连个上香扫坟的人都没有。
谢老夫人跟苏阮商量之后,苏阮便决定这次回去后,将他带回京城安葬,不过这话也只是说说,当初苏宣民死的不光彩,怨恨他之人不知凡几。
他突然出事后,苏阮和陈氏根本就没有时间替他收敛尸骨,便被迫遭受了满城之人的责难,能够保住性命活下来已是不易。
谢渊说他杀了苏宣民之后,将他尸身安置了起来,只是当时荆州混乱,南魏又还未退兵,他忙着与人交战,回来时安置苏宣民的地方已经被人给弄毁了,尸骨被扔去了乱葬岗。
苏阮偷偷去过乱葬岗一趟,草草将尸骨掩埋后,连块牌子都没敢立着,就匆匆离开。
那乱葬岗向来无人打理,食腐兽类极多。
苏阮也不知道如今回去之后还能不能找到苏宣民的尸骨。
薛嫂子听着苏阮的话,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想当初她也曾诅咒过苏宣民,想着最好让他尸骨不存,永不超生来着。
如今想想,真是有够浑的。
苏阮和薛嫂子说着话,或是放下了心事,薛嫂子的话格外的多。
苏阮也不嫌烦闷,听着薛嫂子滔滔不绝的说着荆南的事情,她虽然鲜少开口,却也认真听着。
午间薛嫂子留苏阮他们用饭,苏阮和谢渊也没拒绝,虽然只是些寻常菜色,可是薛嫂子等人却是吃的格外的香甜。
等饭后没多久,外间便传来了响动,宫中传了圣旨过来。
苏阮没有出去,而薛嫂子则是领着其他人出去领旨。
谢渊推着苏阮出了屋子,停在了拐角处的梁柱后,隐约能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宫人,还有他略显尖利的声音。
谢渊忍不住道:“皇上居然真的恩赏了……”而且还这么厚重。
苏阮回道:“这本就是他欠这些人的。”
薛嫂子他们领了旨意,都是惊的不行。
先前苏阮带着他们去宫门前谢恩,说皇帝会再另行赏赐时,他们还有些不信,可没想到,这随后而来的赏赐居然会这么丰厚。
等那些宫人走后,所有人都连忙朝着苏阮道谢,脸上全是高兴之色。
“苏小姐,谢谢你,若不是有你,我们也得不到这些。”
“是呀苏小姐,都是因为有你,皇上才会给我们这些东西,有了这些银钱,家中便不愁将来了。”
“还有孩子和老人,那几家没了顶梁柱的可都是好过了,要是宋老头看到这些的话,定然会高兴的……”
有人说着话时,不由自主就提起了已死的宋老头来,众人脸上的兴奋都是消失了些。
他们此来京城,虽然早知道也许会死,可是如今所有人都活着,唯独宋老头却死在了宫门前……
苏阮也想起那个撞死在登闻鼓前的老人,神色微黯了几分:“宋老的尸身可收敛了?”
薛嫂子连忙道:“已经收敛了,是他孙子二狗子亲自给下葬的,说是他们在荆南也没别的亲人了,他也不准备回去,就直接将人葬在了京城。”
“他孙子?!”
苏阮睁大了眼,眼底露出惊色:“他不是一个人?”
旁边人愣了下,有人道:“不是啊,他还有个孙儿,叫二狗子,这次也跟着他一起来京城的,对了,就是先前在宫门前时跪在苏小姐身后的那个孩子。”
苏阮愣了愣,突然就想起当时在宫门前时,她身后之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去,最后她虽然还坚持着,可也只是凭着一股子明知不能退,退后就是死的劲儿。
那时候实际上她已经无暇去看身边事情,却也模模糊糊记得,当时的确还有个半大孩子跪在她身边,和她一样坚持到了最后。
后来她被带进了宫,那孩子被谢老夫人他们抬走。
苏阮皱眉道:“你说他不准备回荆南,那他人呢?”
薛嫂子惊讶:“苏小姐不知道吗?”
见苏阮茫然,薛嫂子道:
“二狗子跟了祁大人了,现在住在祁大人府上呢。”
“祁大人说他还年幼,要将他送去学堂念书,就连宋老头下葬的事情也是祁大人让人帮忙操持的。”
旁边另外一个人说道:“是啊,前两天二狗子来了一趟,穿的可好了,我听他说,祁大人收了他在身边,还替他取了个新名儿,他往后就留在京城了。”
“听他的意思,祁大人赞他聪明,还说将来他如果学的好,还要送他科举呢,指不定还能像是祁大人一样当大官。”
其他人闻言都是笑起来。
倒不是笑二狗子,只是谁也没将他这话当真。
他们这些人祖祖辈辈的都是白身,最好的也不过家中被征了兵当了驻军,以前他们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苏宣民,后来也只是祁文府和谢渊。
第314章 你是瞎的?
这两人都是出身官宦,再加上自身有能力,才能一个年纪轻轻上了三品,另外一个成了侯爷。
可其他人想要高位,哪有那么容易的。
那官要是那么好当的,哪还有那么多人徘徊在入门的地方苦苦挣扎想着出头?
能当官的万中挑一,而能当大官的更是少的可怜。
二狗子启蒙晚,想要追上那些人哪有那么容易的?
苏阮听着他们的话,想起祁文府的性情,他并不是个多事的人。
他替荆南这些人留了退路已是仁至义尽,没道理再收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入府。
想起宫门前时,宋老头死时的模样,苏阮想着过几日找个机会去见见那孩子,若是愿意,她也能将那孩子要过来养着。
“苏小姐?”
薛嫂子见苏阮出神,问道:“您怎么了?”
苏阮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她看了眼周围之人,开口道:
“皇上的封赏既然已经给了,你们也就别在京城多留了,免得让人再借着你们生事。”
“等你们走时,我就不来送你们了,不过谢侯爷会派些人沿路保护你们,将你们安全送回荆南。”
薛嫂子连忙道:“苏小姐身子不好,就别跑来跑去了。”
“是啊苏小姐,你别担心,我们这么多人呢,出不了事!”
苏阮轻笑:“那我就在这里祝各位一路顺风,早些回去跟家人团聚。”
众人想起家中亲人,都是满脸的笑容,齐声道:“谢谢苏小姐。”
……
谢渊推着苏阮从薄家出来之后,就直接将人送上马车,两人乘车回了宣平侯府后,就去了锦堂院。
外间冷的厉害,苏阮出去时虽然穿的严实,可来回这一折腾依旧是受了些寒。
瞧见苏阮脸色有些发白,谢老夫人连忙说道:“柳妈妈,快去取姜汤过来,还有再添个碳盆子。”
“你呀,我早说过这事情让我带着你母亲替你去就行了,你身子不好大家都知道,就算是让我们代替你去谢恩,皇上那头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
“卫太医先前就说你受不得寒,必须好生在府里养着,这么出去折腾一通,要是病的再严重了可怎么是好?”
谢老夫人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苏阮的手。
见她手上冰凉,而抱在怀里的手炉子早就没了温度,她扭头瞪了谢渊一眼:
“你是瞎的?阮阮还病着,就不知道早些回来?”
谢渊被骂的莫名其妙,一脸委屈:“母亲,是阮阮跟人说话,才耽搁了时间,怎就怪我了?”
谢老夫人顿了顿,扭头对着苏阮时神色却是瞬间温和。
“怎么去了怎么久?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卫善过来替你瞧瞧?”
苏阮见谢渊一脸郁卒,眼儿弯弯的低笑了声,才说道:“祖母,我没事的,侯爷已经催促了我回来了,是我跟荆南那些人多说了会儿话,才耽搁了时间,您别怪侯爷。”
她拉着谢老夫人的手,温顺道:
“我知道祖母心疼我,可是这件事情总是要做的。”
“母亲如今已经是侯爷的夫人,您又是谢家老太君,要是我改了姓入了谢家也就罢了,你们替我谢恩还有理由,可如今我依旧姓着苏,顶着苏家门楣,让你们前去总是没有我去来的合适。”
“眼下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没必要再节外生枝,而且只是走一趟而已,既能替荆南那些人多讨要些东西,又能让皇上那头高兴一些,免得再惦记着先前的事情,这一趟很值得的。”
谢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苏阮小小年纪就要顾虑这么多,总是让人心疼。
谢老夫人将桌上的汤婆子塞进苏阮手里,问道:“荆南那些人准备什么时候走?”
苏阮道:“就这几日,等雪停了就走。”
谢老夫人闻言点头:“走了也好,他们这么多人留在京城太过招眼,要是不走,万一再有人拿他们生事,到时候谁也别想安生。”
她扭头对着谢渊说道:
“这些人伤不得损不得,你记得派人沿路护着,别叫人钻了漏子。”
谢渊说道:“我会的,而且皇上也不会叫他们出事,他们走时皇上那头怕也会派人护着。”
如今想要这些人安好的,可不仅仅只有他们,明宣帝比他们还要更在意。
这些人刚告完御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要是返程的途中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明宣帝容不得他们,到时候哪怕不是明宣帝做的,恐怕也会顶了这黑锅。
明宣帝比他们还要在意这些人的安危,势必会叫人沿途护送,务必让他们怎么来的京城,就怎么回去荆南。
谢老夫人也知道这一点,说道:“皇上是皇上的,你是你。”
“朝中的人都有七窍心思,皇上派去的人谁知道偏着谁,光冲着荆南那些人这次帮了阮阮和你还有陈氏解围的恩情,你就该安安全全的将他们送回荆南。”
“皇上虽有赏赐,可荆南太远,天寒地冻的他们又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你去帐房那头支取些银子,给他们每人置办身衣裳,雇些马车,让他们回去的路上能走的松快些。”
谢渊点点头:“好,我会安排的。”
柳妈妈送了姜汤过来,连带着谢渊也有份。
苏阮惯常喝药,对于姜汤倒是没觉着什么,捧着汤碗喝完之后,谢渊也捏着鼻子在谢老夫人的瞪视之下,将那碗黑糊糊的姜汤灌了下去。
等喝完后,谢渊只觉得嘴里一股子生姜的味道,还隐约泛着点酸味,他脸色有些扭曲:
“柳妈妈,你这汤里放了什么?”
怎么味道这么古怪?
柳妈妈笑着道:“侯爷不知道,这可是奴婢以前在寨子里时的秘方。”
“您别瞧着难喝了些,可这舒筋活血,驱寒止湿效果却是好的很。”
苏阮喝了姜汤之后,原本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红润了起来,连带着身上也被捂的有些冒汗。
她让柳妈妈帮她解了斗篷和围脖,又卸掉了手笼子,这才感觉松快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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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第315章 亲兄弟明算账
谢渊喝了姜汤之后,没在锦堂院久留。
临近过年,他官家之事本来就多,嶂宁屯兵的事情只查了个半截,虽说事情牵扯到了皇后和四皇子身上变得棘手,可是谢渊和林罡都不愿意就此罢休。
谢渊是恨当初逼不得已杀了苏宣民,哪怕无人责怪,他却始终有愧疚。
林罡则不知道什么缘由,也不愿意停手,两人一拍即合,换了个方向查着,前几日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眉目,所以无论是谢渊还是林罡都不敢大意,生怕连这后来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也给断了。
再加上谢渊还要分出心神去安排荆南那些人的离开,根本没太多闲暇时间留在府里。
他将苏阮送回来后,又跟谢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先行离开。
苏阮留了下来。
谢老夫人瞅着苏阮红润的小脸说道:“可好些了?”
苏阮仰着脸笑:“好多了,柳妈妈的秘方果然是真的,这一碗姜汤下去,比喝多少药都好。”
柳妈妈被她这话哄着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嘴里道:“六小姐这嘴儿可真甜,奴婢被您夸得脸都快红了。”
谢老夫人闻言促狭:“你还会脸红?我怎么没瞧见?”
苏阮被谢老夫人推到了榻边,被她轻松抱着坐在了软榻上后,见苏阮低头抵着手轻咳了两声,谢老夫人忍不住皱眉:
“你瞧瞧你,小小年纪就虚的跟什么似的,偏生每次还没养好就折腾出事儿来,这次谢恩的事已了,你父亲也已经昭雪,等送走了荆南那些人后,你就给我好好留在府里吃药养着。”
说完谢老夫人看着她沉声道:
“我可事先跟你说好,你这身子要是不养好的话,年后去荆南的事情就甭提了。”
“皇上虽然答应了你,可是就你这身子,要真这么病怏怏的去了,指不定还不到荆南就得病倒,到时候我一准儿将你拦下来。”
谢老夫人惯来都是嘴硬心软的。
要不然今日她也不会放她出去这一趟了。
苏阮心里明白,半点不为谢老夫人的话着恼,只是乖巧道:“好,我听祖母的,定然好生将自己养好。”
谢老夫人见她答应下来,这才舒坦了些,这才坐在苏阮对面,继续翻着手里的册子。
苏阮看了儿一眼,好奇道:“祖母,这些是什么?”
“年节时要送往各处的礼单。”
谢老夫人随口回了句,就取了本册子递给了苏阮。
“这事儿本来是你三婶操持的,只是她向来严谨惯了,哪怕我放心她,她每次也都要将那些要送礼的人家整理好了之后,让我瞧瞧还有哪家遗漏的。”
谢老夫人不是恋栈权势的,家里的中馈也早早就交给了吴氏,平日里府中大小事情都由着吴氏安排。
只是吴氏向来重规矩,对谢老夫人的信任也是感激于心,但凡府中稍大些的事情,都会问过谢老夫人之后再做决定,平日里也未曾仗着手里握着中馈之权,就替三房多捞什么好处。
这过年的礼,年年都送。
吴氏其实早就准备的差不多,只是她习惯性的会让谢老夫人过目一下。
谢老夫人跟苏阮解释了一句后,说道:
“正巧你也在,你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想象可有想要送礼的人家,等下我帮你一并添上去,免得到时候忘记了。”
苏阮想了想,她虽然来京城不久,可要说送礼,却还真有那么一些。
她说道:
“之前安阳王妃和安阳王在宫中帮了我,我知道祖母定不会少了他们的节礼,只是我想另外再送一份,这多添一份节礼的钱可以从我这边出。”
“我不太懂这些,所以还要麻烦祖母跟三婶说一声,让她帮我准备一下。”
谢老夫人点点头,没大包大揽说这钱谢家出。
苏阮之前有曹家赔的银子、铺子,这次明宣帝又赏了不少,往后还能拿着朝廷俸禄。
论真起来,谢家小辈里面苏阮可谓是最有钱的,说不准就连谢勤他们都比不上。
谢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虽说都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可是有些事情上面还是要分清楚一些,虽然这节礼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可是总让苏阮用公中之物,难保往后不会跟府里的人生出嫌隙来。
谢老夫人答应下来:“好,我会让你三婶看着安排。”
苏阮想了想又说道:“除了安阳王府,我还想给祁家和卫太医府上也各送一份去。”
谢老夫人闻言道:“应该的,祁大人这次帮了你不少,理该好好谢谢他。”
“至于卫太医,他在宫中尽力医治你是皇上下的令,可你如今已经出了宫回了府中,皇命已过了期限,他却还愿意隔三差五的过来,顺带着还给府里人看诊,这也算得上是恩情。”
“这两家的确是要送,还得挑着送好一些。”
谢老夫人沉吟了片刻才道:
“我将他们替你单独添上去,让你三婶替你准备好,过几日便以你的名义送过去。”
“等完事之后,让你三婶将花费的银钱列个单子给你,到时候从你帐中支取。”
苏阮最喜欢的,莫过于谢老夫人的体贴,她扬唇道:“谢谢祖母。”
谢老夫人睨了她一眼:“谢什么,你不觉得我太过计较就已经很好了。”
苏阮撒娇:“怎么会,我知道祖母是为了我好。”
亲兄弟还明算账,更何况她顶着外姓留在谢府。
哪怕府里的人都待她亲近,可是银钱上面能够划清楚还是划清楚的好。
感情都是相互的,她要是什么都没有,谢家的人自然愿意养着她,可她如今银子,宅子,铺子都有,还月月领取朝廷俸禄,手头可谓是极为宽裕。
这种情况下要是还一味的花销谢家公中银钱,就算是再大方的人也会心中不舒坦的。
苏阮抱着谢老夫人的胳膊靠着她说道:
“我昨儿个听三姐说,宝月楼那头新上了不少首饰,马上快过年了,我想让那头的人来一趟,也让府里的姐姐们和大伯母、三婶她们挑几件自己喜欢的东西。”
第316章 送礼
“这段时间大家一直都很照顾我,我也想谢谢她们。”
谢老夫人一直知道苏阮通透,闻言笑着道:“就想谢谢她们,没有祖母的份?”
“当然有。”
苏阮抬头:“祖母的,柳妈妈的,还有母亲的……到时候你们尽管选,我付银子!”
谢老夫人瞧着她这模样,笑得不可自已,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呀,就是个小人精。”
她扭头对着柳妈妈道,
“听见了吗,待会儿就让人去说一声,让人明儿个就来,记得让他们多带点头面,别替咱们六小姐省钱。”
柳妈妈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答应了一声:“老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谢老夫人是个行动派,吩咐了人下去后,第二天就有宝月楼的人带着一盒盒的首饰过来。
念着苏阮不方便外出,谢老夫人直接让人去了跨院。
王氏,吴氏,陈氏,还有府里几个姑娘和谢老夫人她们也都聚到了苏阮的房中,对着那大大小小的锦盒挑选着喜欢的东西。
谢嬛等人刚开始还不愿意,总觉得苏阮还是刚进府的那个小可怜,都不愿意花用她手中银钱。
后来还是谢老夫人开了口,给她们稍稍算了一下苏阮如今的身家,几个姐妹目瞪口呆的发现,原本小可怜的苏阮如今成了大财主,手里握着的银钱让人乍舌。
几人本也不是矫情的人,知道拿些首饰不会伤了苏阮的底子,便不再推辞,反而围在苏阮身边挑选了起来。
“这个好看。”谢锦云抓着个石榴包金丝珠钗说道。
“不,我觉得这个好。”
谢嬛手里是支牡丹绕枝的簪子。
两人就谁选的好看各执一词,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一起再选了两幅耳坠子。
谢娇娇性格安静,她看中了一串赤珊瑚的链子和手串,倒是谢锦月,她惯来不爱这些东西,可是瞧见几个姐妹都选了自己喜欢的,她在那些锦盒里看了又看,最后挑了块碧玉滕花玉佩握在手里。
几个姑娘都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凑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的。
王氏早就跃跃欲试,轮到她选的时候,她毫不客气的拿了一顶翡翠镶金的发冠,还有一个繁花线雕的金镯子,倒是吴氏和陈氏,都只是挑了两件看上去精巧却又不贵的银饰。
苏阮劝了句,吴氏说道:“我房中的首饰珠钗已经多的都戴不完了,我瞧着这银锁挺有意思。”
见苏阮还想再劝,吴氏直接道:
“阮阮,你别光顾着让我们选,你自己也挑几样,这宝月楼的东西不错,款式也新,这京里头的姑娘家都喜欢。”
王氏在旁拿着金簪子和金镯子,听着吴氏的话后,撇撇嘴暗地里嘀咕了她一句“假正经”,面上却是笑得格外的开心:“是呀阮阮,你三婶说的对,你别光瞧着我们,你也选一些。”
“小姑娘家家的,打扮的这么素净做什么,明明脸蛋这么好看,往人堆里一战呀,谁不先瞧着你?”
王氏说话间挑了一支玉色温润,金丝包边的发钗,朝着苏阮发间比了比,“我瞧着这个就挺不错的,你试试?”
苏阮没拒绝王氏的好意,伸手接过了发钗之后,笑着道:“大伯母的眼光很好。”
这话不是说假。
王氏虽然贪财了些,可眼光却是没得说的。
她嘴里虽说苏阮打扮的素净,可帮着挑选的发钗却不是什么特别鲜亮的,那玉成色极好,金丝缠绕着镶边,半点都没让玉钗染上俗气之色。
苏阮平日里本就不爱这些东西,之前吴氏送来的那些首饰她也大多锁在匣子里,可王氏挑选的这支发钗却是极合她心意。
她干脆直接将发钗插进了发间,抬头道:
“怎么样,好看吗?”
玉钗不会太过夺眼,而苏阮的容貌更是没得说的。
谢嬛几人齐刷刷的道:“好看!”
谢锦月扭头道:“大伯母,你眼光真好,这发钗特别适合阮阮。”
王氏闻言顿时笑道:“那当然了,你也不瞧瞧你大伯母我以前是做什么的,这别的事情我不在行,可这挑选物件儿什么的,你三婶可比不上我。”
“我呀,只要瞧上你们两眼,就知道你们适合什么。”
王氏这话可不是说假。
她家中本就是商户,早年间还没嫁入宣平侯府的时候,也跟着她爹和大哥见识过不少东西,而且也会看人,虽然她性子没学着圆滑多少,可是替人配物这上面她可不服输。
吴氏对于王氏的攀比假装没听到,只是留意到了一直站在一旁噙着笑的陈氏。
“二嫂,你只挑这一个够了吗?”吴氏问道。
陈氏被突然点名,连忙点头道:“够了,侯爷先前替我置办了不少,府里也送了许多给我。”
苏阮却不太相信陈氏的话,倒不是说谢渊不在意陈氏,只是谢渊性子太直,而且男人家也大多都很难会注意女人后宅的这些东西。
府里的确不会少了陈氏的东西,只是陈氏的衣裳什么的,几乎都是吴氏和谢老夫人帮忙置办的,而那些首饰戴来戴去好像也就那么几样。
苏阮在旁说道:“侯爷置办的是他置办的,我买的是我买的。”
“母亲如今是侯府夫人,往后更要外出与人赴宴,虽说侯爷替你置办了些,可是好看的首饰总不嫌多。”
苏阮在那些盒子里面扫了一眼,便很快指了其中几样,对着站在那里的宝月楼掌柜的说道:
“米掌柜,这几样也留下来吧,还有那套福鱼彩翠头面,帮我拿个好看的盒子包起来。”
米掌柜看着出手大方的苏阮,笑得眉不见眼。
“好嘞,苏小姐。”
他见众人选完,有些意犹未尽的道:“苏小姐您瞧瞧,这些可够了?我们铺子那头还有些好东西,苏小姐要是觉得不够,我再让人取来给您看看?”
谢老夫人闻言没好气的笑道:
“我说米掌柜的,你这是想要一次就将阮阮的钱袋子都掏空了?”
第317章 鹰骨簪(一)
吴氏也是在旁说道:“母亲说的是,米掌柜的,阮阮大方可也不能总揪着一人花销,细水长流才有下一次。”
米掌柜的被两人这般说也不恼,只是说道:“老夫人、三夫人说的对,是我贪心了,只是难得遇到苏小姐这样的大主顾,遇上了财神爷我这不是激动吗?”
一屋子人闻言都是笑起来。
米掌柜将几人选好的东西罗列出来,又单独将苏阮要的那套福鱼彩翠的头面包起来。
苏阮瞧了一眼后,就让采芑带着他去拿银子。
等人走后,谢嬛顿时凑上前笑出声:“小财神爷,你今儿个这大手笔,将这贪财米都给镇住了,怕是往后这宝月楼都得将你这财神爷给供起来了。”
苏阮失笑:“不过就是几套首饰,那就值得供起来了?”
那宝月楼营生多年,迎来送往见过的豪客多了去了,她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
苏阮又不是真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会被米掌柜那几句恭维话就说的找不着北了。
那宝月楼瞧着不过是个寻常的铺子,可实际上大陈有好些地方都有宝月楼的生意。
她今日这些生意看着是多,可也只是看着罢了。
要不是冲着宣平侯府和谢渊的面子,再加上之前明宣帝的旨意,她这个新晋的德平县主在京中还火热着,那个米掌柜怕是也不会亲自过来。
王氏听着苏阮的话,满眼的羡慕:“阮阮如今可好了,得了那么多赏赐,还能领朝廷的俸禄,哪像是我们,只能靠着府里的银钱过活。”
她状似凑趣实则试探的说道:
“阮阮,往后大伯母若是手头紧了,你可要多照顾些。”
苏阮尚且还没来得及说话,谢老夫人就直接横了她一眼,
“你倒是也说得出口,府里是短了你吃短了你喝的,还是短了你银子花销了,你居然找个小辈借银子?也不怕被人知道了笑话死你!”
王氏被训习惯了,心里撇撇嘴,面上讨好:“我这不是跟阮阮说笑吗?”
谢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最好是。”
“阮阮的这些东西都是拿命换回来的,她愿意给你们是她的情谊,但是谁也不准主动去伸手,否则若是叫我知晓谁敢伸手,她伸哪一只我打断哪一只。”
“……”王氏被戳破了心思,噎的讪讪。
谢娇娇则是红着脸不好意思。
她太清楚她娘的性子,八成是瞧上了苏阮手头的那些身家。
她伸手拉了拉王氏的胳膊,让她别再说话了,然后抬头对着谢老夫人道:“祖母放心吧,阮阮的东西是阮阮自己的,我们谁也不会去碰的。”
谢老夫人对着谢娇娇时柔和了不少,“你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几人说了会儿话后,谢老夫人就领着王氏和吴氏走了。
等人走后,谢嬛留了下来。
“阮阮,刚才的事情你别在意,三婶她就是嘴巴上爱说说闲话占占人便宜,其实她人不坏的。”
苏阮闻言笑了笑:“我知道。”
王氏就是嘴巴碎了些,贪财了一些,可要说有多恶劣也谈不上。
苏阮上一世就知道她性子,又怎么会跟她置气?
谢嬛见苏阮不像是说假,脸上这才放松下来。
她自小就知道,谢娇娇跟她不同。
她母亲虽然早逝,可是有大哥有祖母,还有舅舅、表哥他们护着,哪怕谢渊时常不沾府邸,可也没谁敢给她气受,她的日子也向来好过。
可是谢娇娇却不同,她虽然是大房嫡女,父亲却是个多情的,王氏性子又有些不着调。
虽说这些年有谢老夫人在上头镇着,王氏从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可是大房在小事情上却是折腾不断,谢娇娇也就是性子木讷了些,反应慢一拍,才会对那些不甚在意。
谢嬛看得出来,谢娇娇很喜欢苏阮,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让苏阮跟谢娇娇之间起了嫌隙。
两人相对坐着,谢嬛这才想起刚才陈氏抱着苏阮替她选的那些首饰离开时,笑得格外开心的模样,忍不住道:“阮阮,你和母亲现在……”
苏阮将米掌柜留下来的那个锦盒放在一旁,摆弄着另外两支簪子。
闻言她抬头,就见到谢嬛脸色有些迟疑。
苏阮转念想了想,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她有些无奈说道:“二姐,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和母亲本来也就没有什么。”
“她是我母亲,我是她女儿,这是怎么都没办法更改的事实。”
“我先前对她存着怨,可是后来想想,其实每个人做每件事情的时候总有自己的缘由。”
“就像是我,如果在我活不下去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的时候,我自己也不一定不会选择这条路,又何必去要求她那般软绵性子的人,能强挨着去过那些苦日子?”
苏阮说话间,眼神十分平和。
“之前我本也就释怀了,后来宫门前她陪着我一跪,让我觉得有些事情好像也没我之前想的那么重要。”
“我虽然还是没办法对她如最初那般亲近,可是她于我来说和旁人是不一样的,我想她好好的,不用在意我,也不用在意旁人,只要开开心心的过她想过的生活就好。”
谢嬛一直看着苏阮脸上神色,见她在提起陈氏和谢渊的时候,脸上是真的半点怨怼都没有,反而十分平静,就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之前的怨。
谢嬛依旧还记得,陈氏病倒的那一夜,苏阮伏在谢老夫人肩头,哭着说她心中是恨陈氏时的情形。
如今见她释然。谢嬛也不由得为她高兴。
谢嬛脸上神色明明白白的,苏阮又怎么看不懂。
她既是感动,又是好笑。
她上一世是没有与谁有过所谓的姐妹之情的,刚开始是满怀怨恨,后来入了祁家当了丫头,再后来就变成了苏越。
她身边最多的,就是彼此算计利用之人,鲜少能得人真心。
偶有几个,却也都是男人,还从未被小姐妹这般担心在意过。
苏阮说道:“二姐放心吧,我和母亲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