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凶残?
(昨天脑子犯晕,陈安宁是户部右侍郎,尚书是狗大户裴大壮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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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祁文府和谢渊还在说话。
暖帘之外,谢青珩握了握拳心,直接转身就走。
他没想到祁文府来府上居然是为了陈氏和苏阮,而且祁文府刚才的话他也听的很清楚。
陈安宁死了,堂堂一部侍郎,又牵连了次辅,这消息就算是皇上强行压下来也压不了多久,到时候南氏一系定然会想尽办法替南元山脱罪,而暗害陈安宁之人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拦。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当初苏宣民手中的那本账册。
苏宣民已死,陈氏和苏阮就成了所有人矛盾的中心。
南家的人定会想方设法的寻找她们,而想要害南家的人更是容不下她们……
谢青珩握紧了拳心,大步朝着锦堂院那边走去。
……
苏阮将谢娇娇带回了自己住处后,谢娇娇就自己寻了个地方坐着,安静的翻起了书看。
苏阮瞧了她一眼,摇摇头,自己忙起了第二天苏宣民禫祭的事情。
采芑和澄儿帮着她准备着禫祭要用的东西,而苏阮则是伏在桌上写着什么。
那天被谢青珩瞧见了她的字迹之后,苏阮就尝试着换了一种笔法,看似和以前的差别不大,可行文之间金戈铁马,笔画流转间带着杀伐之意。
此时就算是有人拿着祁文府的笔迹来对比,怕也无人会说两种字迹相似。
苏阮想起祁文府,手中拿着的笔顿了顿,笔尖的墨迹落了些在纸上。
“也该来了吧……”
“什么来了?”
谢娇娇刚翻过一页书,就听到不远处苏阮的低喃声,她以为苏阮在与她说话,不由抬头看着苏阮。
苏阮笑了笑,放下笔拿着帕子擦掉纸上的墨迹,然后说道:“没什么,五姐,你很喜欢看书吗?我搬来这边跨院的时候,发现这边有两箱子书,只是不知道是谁扔在这里的,像是已经闲置了许久了。”
谢娇娇闻言惊讶:“都是什么书?”
“史记,策论,还有一些杂书,我之前随便翻了翻,也没细看。”
苏阮看着她道:“五姐要是喜欢的话,待会儿让人搬去你那儿,反正放在我这里也是无用。”
谢娇娇脸上顿时浮现惊喜之色:“真的,你全都给我?”
苏阮笑了笑:“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替它们找个喜欢它们的主人。”
谢娇娇原本对苏阮是秉持着不亲近不排斥的想法,毕竟陈氏如何、苏阮怎样,那都是二房的事情。
她虽然不喜欢苏阮之前的尖锐,却也没有谢嬛和谢青阳那么讨厌她。
如今苏阮居然送她两箱子书,谢娇娇顿时便觉得她亲近起来,连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太好了,我正愁我那儿的书看完了,要怎么求着我哥给我带些回来呢。”
王氏不喜欢她看书,老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看书还不如学着管家,所以每次她想要看什么书,都得让她哥哥谢成安从府外偷偷带回来。
如今多了两箱子,少说也能看上一两个月了。
谢娇娇露出秀气的梨涡来,高兴道:“谢谢你阮阮。”
一个是生疏礼貌的六妹,一个是亲昵的阮阮,
这称呼简直是飞跃似的拉近。
苏阮瞧着谢娇娇高兴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
这姑娘可真是好哄。
两箱子书就能哄的她眉开眼笑的。
苏阮瞧着谢娇娇眼巴巴望着她的模样,知道她想去看书,便开口道:
“采芑,你带着五小姐去看看之前收起来的那两箱子书。”
说完她对着谢娇娇说道:
“五姐,你去看看,若有不要的书便留在这边,要的就先挑出来,待会儿让采芑她们给你送过去。”
谢娇娇高兴的点点头:“好!”
采芑领着谢娇娇去了侧厢那边找书,苏阮俯身开始收拾桌上写好的经文,还有禫祭要用的祭文,刚准备起身时,就听到门外传来澄儿的声音。
“大公子。”
苏阮抬头,见谢青珩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开口叫了声:“大哥。”
“阮阮,我有话要与你说。”
谢青珩的声音有些不对劲,眉峰也是紧拢着。
苏阮也瞧出了不对来,扭头让旁边的澄儿退下去之后,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阮阮,你父亲当初有没有给你和你娘留下什么东西?”
谢青珩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阮正在折纸的动作微顿了顿,片刻间就自如的继续将那些祭文折起来,将其放在一旁的盒子里后,这才佯装不解的看着谢青珩问道:“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谢青珩说道:“你父亲前去荆南任知州之前,曾经在户部任职,京中盛传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带走了一本与户部有关的账册,所以之前你们在荆南时才会遭人追杀。”
“你们这次来京,父亲本已经将你们在荆南的痕迹全部抹去,可是谁知道依旧有人查了过来,如今那人寻到了府里,要向你们讨要这本账册。”
“阮阮,这账册可在你手中?”
苏阮不动声色的看着谢青珩问道:“来要账册的是谁?”
谢青珩刚要开口说话,门外就传来祁文府的声音。
“是我。”
这声音苏阮熟悉至极,却又隐隐带着些陌生。
祁文府和谢渊走进来的时候,谢渊看了眼提前来“通风报信”的谢青珩,有些不明白向来不太喜欢陈氏母女的大儿子,什么时候与苏阮这般亲近了。
谢渊开口道:“阮阮,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苏阮却没有回答谢渊,只是抬头朝着他身边的祁文府看去。
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同样是那样冷清的眼神,只是跟上一世初见时相比,眼前这人更年轻了许多,虽然板着张脸,但是眼睛里头远没有后来她入祁家之时那般淡漠。
祁文府见着苏阮时也是愣了下,万万没想到,苏宣民的女儿居然是个这般娇软白嫩的小姑娘,长得跟粉团子似的,那比豆腐还嫩的脸蛋儿仿佛一掐就能捏出水来。
祁文府:“……”
开什么玩笑!
谁跟他说这苏家姑娘能力斗壮汉,格外凶残的?!
第47章 问题
祁文府被那俏生生的小姑娘瞧得默了默,嘴角极为隐蔽的抽了抽。
他现在只想将给他送消息的莫岭澜摁在地上捶上八百遍。
祁文府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的开口说道:“我叫祁文府,在国子监任祭酒。”
苏阮微侧着头看他:“我听大哥提起过你。”
祁文府看了谢青珩一眼,才对着苏阮说道:“既然你大哥跟你提起过我,那也不算是陌生了,刚才他也应该已经跟你说过我这次来宣平侯府的目的。”
“苏小姐能不能告诉我,当初苏大人可否有留下账册给你和你母亲?”
苏阮摇摇头:“账册没有。”
祁文府挑眉,没有账册,那就是有其他的东西?
谢渊也听出了苏阮的言外之意,面露惊讶:“阮阮,你父亲当真给你留了东西?”
为什么在荆南的时候,苏阮从来没与他说起过?
苏阮看着谢渊眼底的疑色,直接说道:
“我爹生前的时候的确是留的有东西给我,但是他没有跟我说过是什么,也将其藏在了别处。那时候他曾玩笑的与我说过,如果他有朝一日遭遇不幸,那就是他留给我和我娘最后的保命之物。”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什么人,除非遭遇生死大劫,否则绝对不能去碰。”
苏阮看了眼谢渊:
“我娘不知道这件事情,而那也是我爹留给我们母女最后的底牌,所以我未曾告诉过任何人,自然也就包括侯爷。”
谢渊听着苏阮的话抿了抿嘴角,也就是说,其实哪怕在荆南的时候,他救了她们母女,苏阮也没有真正信任过他,亦或者说,苏阮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她只相信她自己。
谢青珩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看着苏阮时突然就生出些心疼来。
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又遭受了些什么,才将她自己磨成了那般冷硬尖锐的模样。
祁文府听着苏阮的话,就知道苏宣民留给苏阮的保命之物,十之八九就是那本账册,他刚想开口说话,苏阮就看着他道:“你想要我爹留给我的东西?”
祁文府说道:“朝中出了大麻烦,如果寻不到你爹之前带走的那本的账册,朝中会枉死很多人,京中更是会出现大乱……”
他想要跟苏阮解释朝局的麻烦。
可谁知道那娇嫩嫩的女孩却只是粉唇轻启,格外凉薄的说了句:“与我何干?”
祁文府愣住。
谢渊和谢青珩也都是愣住。
苏阮没有再多说,只是回头看着谢渊说道:“侯爷,大哥,我能不能单独跟祁大人说几句话?”
“阮阮……”
谢渊自然是不愿意的,怕祁文府言语诱哄,让苏阮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更何况那账册本就是烫手山芋,万一祁文府还有别的什么打算,他断然不可能让苏阮单独和祁文府在一起。
可是苏阮却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直接继续说道:
“我有事情想要问祁大人,当然侯爷如果想要留下来的话,也可以,那就先请告诉我,那天我在碧荷苑中问过侯爷的问题。”
谢渊听着苏阮的话,先是愣了一瞬,等想清楚苏阮话中的意思之后,顿时脸色难看。
那天他和陈氏大婚,苏阮大闹了喜宴被送回碧荷苑后,她曾经问过他。
她问他,苏宣民到底是因瘟疫而死,还是因为其他。
当时他直接转身离开,却没想到苏阮今日会重提。
苏阮看着他说道:“侯爷如果愿意告诉我答案,那你便留下来。”
“苏阮……”
“所以侯爷愿意告诉我?”
谢渊紧紧抿着嘴唇,看着苏阮丝毫不退的模样,甚至隐隐带着逼迫之色,他眼色越发暗沉,半晌后他才沉声说道:“我在外面等你们,还望祁大人遵守之前的约定,不要为难于她。”
“父亲!”
谢青珩满脸惊愕,万分不解谢渊为什么居然会同意让退出去,他想要说话,却不想谢渊直接拉住他就朝外走。
他扭头看向苏阮。
苏阮朝着他说道:“大哥去外面等我。”
谢青珩不甘愿的被谢渊拉了出去,等到了门外便立刻说道:“父亲,祁祭酒心思不明,你怎么能留着阮阮与他单独说话?!阮阮说她问你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你……”
“行了!”
谢渊面色暗沉:“别问了,在这里守着就行。”
“父亲!”谢青珩还想说话。
谢渊却是皱眉看了他一眼,将他嘴里的话生生压了回去。
……
祁文府隐约还能听到外面谢青珩和谢渊起了争执,他回头看着苏阮,才发现眼前这女孩儿好像跟他刚才想的不太一样,她或许的确是看着娇娇软软的,可这性子未必如外貌一样。
如果当真软绵,也拿捏不住谢渊了。
祁文府收起了之前的那点轻视,正色道:
“苏小姐,我知道苏大人死后你和你母亲过的不容易,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你也不愿意轻易示外,但是那本账册于户部,于整个朝廷来说都十分重要。”
“我不知道你是否懂朝政之事,但是这账册这不仅牵扯到两年前荆南赈灾时国库空虚一事,更关系到户部贪污,以及如今朝中许多重臣。”
“如果没有那本账册,朝中会枉死很多人,更会有许多无辜牵连其中……”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些人是死是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苏阮打断了祁文府的话。
祁文府看着苏阮,看着她一直都十分清明的眼睛,这才发现她这话并不是玩笑话。
他眉峰不由拢了起来,声音也跟着淡了下来:“你如果当真不在乎,又为何还要单独与我说话?”
“因为我有事想问,而祁大人又有所求。”
苏阮看着祁文府:“祁大人很想要我爹留下的东西?”
祁文府毫不犹豫:“想。”
苏阮说道:“祁大人想要那本账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祁大人要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祁文府皱眉看着苏阮。
苏阮说道:
“荆南大旱的时候,运粮的官船为何会突然沉凿南河,动手之人是谁?”
“南魏之人派兵围攻,险些城破的时候,除了谢渊带兵前往以外,朝中还有什么人去过荆南?”
“我爹当初从户部调离,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因为其他?”
第48章 是你
祁文府眼神一凝,视线猛的厉了几分。
“我不懂你在问什么。”
“是不懂,还是不愿意说?”
苏阮抬眼看着祁文府,脸上依旧是那副娇嫩好看的模样,可话中所说的东西却是让他脸色变了又变。
“为什么大燕风调雨顺多年,户部会没钱赈灾,于两年前荆南大旱之时饿死了那么多人?”
“为什么明明四月便已经大旱,我爹早早就上书朝廷求皇上赈灾,可直至七月中旬赈灾官粮才从京中发放,还在途经南河时沉凿于乱流之中。”
“到底真的是因为户部亏空,还是有人故意拖延。”
“那运粮的官船之上到底是装着粮食,还是只不过是个幌子?”
苏阮眼中明明不带厉色,可话语却是如刀,寸寸剐人。
“我曾经问过谢渊,我爹因何而死。”
“他说我爹身染疫症,当时情况危急,大军压境,他为了保全荆南十万将士和百姓性命,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如果真的仅仅是因为这样,我爹为什么会在事后背负罪名,那些与他一起守城致死之人,凭什么不能得到该有的哀荣。”
“到底是因为他们真的守城不利,为大义而死,还是因为他们从头到尾只是成了别人的牺牲品?”
她抬头看着祁文府:
“谢渊不肯告诉我,所以我来问祁大人。”
“你如果能告诉我答案,那账册我自然可以给你,可你如果不能,那我凭什么将我爹拿他性命换来的东西,交给你去救那些有可能害的他枉死之人?”
祁文府瞳孔微缩,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变化。
他猛的上前半步,紧紧看着只及他肩高,显得娇小瘦弱的苏阮沉声道:
“你是故意做局?!”
苏阮安静的看着他。
祁文府微眯着眼说道:
“你早就知道当初在荆南追杀你的人想要什么,你更知道宣平侯去过荆南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
“哪怕他将你们的身份抹得再干净,可一旦京中生出变故,有人细查之时,就定然会查到宣平侯府头上来。”
“那一日你大闹喜宴,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人知道你的存在,后来明知道有人唆使谢青阳砸你父亲牌位,更知道你们府中有外面的探子,你却还是当众将你生父的消息暴露了出来。”
“你就是想要告诉所有人,苏宣民的妻女都在宣平侯府。”
“你是在拿你自己做饵,来钓当初与荆南之事有关之人现身?!”
祁文府越说脸色越发冷沉,说到最后之时,他却是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不对。”
“你如果真知道这些,就该知道如果让人知道你们在宣平侯府,会有多大的麻烦。”
“宣平侯隐瞒陈氏身份,将其迎入府中,他虽然在皇上面前过过明路,却根本未曾告诉皇上他取的罪臣寡妇是苏宣民的遗孀。”
“而且你如果真想拿你自己做饵,又要保住你自己和你母亲性命,不让宣平侯府陷入这场纷争之中,就必然要有一个足以牵制那些之前在荆南想要取你们母女性命,将你们灭口之人的人出现才行。”
祁文府猛的抬头逼视着苏阮。
户部右侍郎陈安宁自尽于府中,留下证据直指次辅南元山。
南家传承数代,在京中地位巍然,底蕴极厚,而且南元山如果想要洗清嫌疑自保,就定然不会让握着账册的苏宣民妻女去死。
只要有南元山在,哪怕苏阮和陈氏的身份真的暴露出来,让人知道她手中握着那本账册,南家也会保她安全,而苏阮却能借着自己和账册,将与荆南之事有关的所有人都引出来。
到时候两厢较力之下,苏阮母女和宣平侯府才会成为最安全的所在。
所以说……
南元山就是苏阮选中的那个牵制那些人的人?!
祁文府眉心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看着苏阮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是在拿你自己当鱼饵,拿宣平侯府做局,引人去查你爹之死和荆南之事,你想让南元山给你当靠山?”
苏阮看着祁文府三两句话就猜出了她的目的,甚至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半点都不惊慌。
她只是微侧着头说道:
“我的确是想找一个靠山,但是不是南元山。”
“我爹的死如果真的不是瘟疫,而是牵扯到其他事情,连谢渊都不敢言及的真相定然没那么简单。”
“南元山身为次辅,在朝中权势仅次于沈相,而且我听这位次辅大人最是懂得审时度势,不喜麻烦,他的确需要我手中账册,但是未必会替我爹出头。”
“我如果拿着账册要挟他,最多只会恶了南元山和南家,让他们拿宣平侯府和我娘的性命来要挟我。”
祁文府听到苏阮的话,神情一怔,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居然会看的这么明白。
他皱眉看着她:
“你既然知道南家不会替你出头,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阮看着祁文府那张满是疑惑的脸,突然扬唇笑了笑。
“因为你啊。”
祁文府愣住。
就听到眼前那小姑娘仿佛说着今儿个吃什么太阳很好一样,对着他说道:
“我从来都知道,南家不会替我出头,我要南家做的也不过是让他们牵制住那些人几日,让他们不敢随意对宣平侯府动手。”
“我想要帮我的人是你。”
“我从头到尾想引来这里见我的人,都是你,祁文府。”
饶是祁文府向来天塌不惊,此时也是忍不住露出错愕之色。
他心中绕成了麻线团,就跟猫爪子挠来挠去似的,微张了张嘴。
祁文府沉默了半晌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苏阮说道:“你是说,你想让我帮你,查你爹和荆南的事情?”
苏阮点点头。
“凭什么。”
祁文府就那么看着她:
“南元山跟此事有关,你尚且知道他可能会置身事外,不顾你和宣平侯府的死活,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自找麻烦帮你。”
“就算我想要账册,只要知道在你手里,我就有别的办法来逼你交出来。”
“你说你是故意引我来此见你,又与我说这么多,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和那些人一样,为了账册对宣平侯府动手?”
第49章 交易
苏阮听着祁文府的话,扬扬唇:“你不会。”
祁文府皱眉。
苏阮说道:“我在荆南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祁大人的过往。”
“十六岁入翰林院,十七岁离京赴安融,平定安融匪患,扳倒巡守都督盛洪海。”
“十九岁回京之后,祁大人便因政绩斐然直入吏部,从七品主事做起,三年之间连升十四阶,二十二岁便任正三品吏部侍郎。”
“朝中若论聪敏之人,无人能及祁大人。”
祁文府不是没听人夸赞过他,比之这夸张的赞美之言更是无数,可是莫名的,听着眼前这小姑娘熟悉的说着他的过往,他心里隐晦的升起那么一点点高兴来。
他嘴角轻扬,随即又想起现在情况不对,连忙抿着嘴唇将嘴角拉平了,不过眉宇间的那股子厉色却淡了许多。
苏阮看着祁文府变化,眼角微抽了抽。
怎的一世了,还是这般自恋?
苏阮压着到了喉间的笑意,继续说道:
“祁大人尚在微末之时,就敢迎难对抗盛洪海,而当时只不过是因为盛洪海强占安融民女。”
“盛洪海强要那女子身子,逼得其上吊自尽,其一家将盛洪海告上府衙,你接状纸之后便不肯罢休,明知势弱却依旧穷追不舍,生生将比你官高两级无人敢碰的盛洪海扳倒。”
“后来你回朝之后,在吏部升迁之路,更是一路踩着朝中奸佞之人尸骨而上。”
“如你这般眼中容不下沙子的人,又怎么可能看着荆南大旱之后,因朝中赈灾不及,小人作祟,致使荆南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而无动于衷?”
苏阮说到荆南的事情时,那细微的笑意退去,声音也喑哑了几分。
“你入吏部之后,本是前程大好,人人都道你若不出差错,三十岁之前定能官拜尚书之位,可是你却在鼎盛之时突然离开朝堂。”
“我与大哥打听过祁大人的事情,他说朝中谁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吏部,只是隐约听过传闻,说你在离开吏部之前曾与皇上有过争执。”
“皇上动怒,虽准你离开户部却下令让你在府中禁足三月思过,后来次辅南元山出面替你求情,才缓和了皇上与你之间的关系,而你与皇上起争执的时间,恰巧就是在荆南之事发生后不久。”
“朝中的人都说,皇上之所以动怒,是因为你本在鼎盛之时却突然想要辞官,皇上不允才下令斥责。”
“可是如果我没猜错,祁大人当时应该并非是想要辞官,而是想要让皇上彻查户部贪污,还有我爹枉死之事。”
苏阮微侧着头看着他:
“此事牵连太广,远非一个户部便能清楚,而能掏空国库,拦截南下运粮官船,截杀荆南知州,逼得堂堂宣平侯不敢开口的,又怎会单单只是一个户部就能做的到的。”
“其中所牵涉朝中重臣,皇室宗亲,京中权戚不计其数,而皇上虽然揽权在重,可朝中并非没有足以威胁他皇权之人。”
“皇上有意将此事压下,循序渐进,但是你不肯,所以才触怒了皇上,只是事后南元山替你求情,而皇上又怜你才情有意想要保你,才混淆了你辞官的原因,让人以为你为人高傲看不起吏部侍郎之位,所以才离开吏部。”
祁文府听着苏阮嘴里的话,心神震动。
苏阮所说的事情与事实相差不远,虽然其中有一些细微差别,可大体上却几乎一致。
可是当初他与皇上起争执,强行想要去查户部贪污之事的事情,知道的仅有皇上,南元山和他三人,外人断无可能知晓,更别说是苏阮了。
祁文府听着苏阮口中推断,紧紧看着她寒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苏阮扬扬唇:“猜的。”
原本以为皇上身边出了探子的祁文府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难得失态瞪着他:“猜的?!”
苏阮点点头:“线索很多不是吗,你又不是傻子,怎会放着好端端的吏部侍郎不做,去做什么国子监祭酒,而且时间还那般巧合。”
“谢渊如果想要害我和我娘,就不会将我们带回京城,可是他又对荆南之时讳莫如深,三缄其口,这其中十之八九是他知道皇上的意思,两件事情放在一起,稍稍推断一下,想要得出结论并不难。”
祁文府眼中变化不定的看着苏阮:
“所以你就只是凭借打听来的三言两语,凭着你的这些猜测,就妄加揣测圣意,自爆身份引我过来?你就不怕你猜错了吗?”
苏阮淡声道:“可是你来了,就证明我猜的没错,不是吗?”
祁文府语塞。
苏阮说道:“这京城之中,只有两种人会在时隔两年之后还关注荆南的事情,一种是害怕我爹手中之物的人,另外一种就是追查真相的人。”
“我爹以前曾在户部任职,他曾与我说过他离京并非自愿,再加上荆南遭灾之时朝中久久无人赈灾,后运粮官船途中出事,传来朝中国库空虚,户部拿不出银子的消息,而我爹明明带人守城至死,却背负罪臣之名,我就知道我爹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半年前,我和我娘突然遭人追杀,那些人口口声声让我交出我爹留下的东西,而与我有杀父之仇的谢渊也突然再至荆南,随同保护数月,我就知道京中定然是有人开始追查,否则那些人不会狗急跳墙,突然再入荆南。”
“既然开始彻查,京中就定然会有所变动,而与当初之事有关之人,就一定会坐不住。”
“与那账册有关的人,绝不会留我。”
“而想要彻查当年真相的人,也一定会来找我。”
祁文府听着苏阮的话,眼中神色变幻不定,许久之后才神色莫名道:
“你就仅凭着这些就落下此局,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行事有多冒险。”
“如果今天来这里的不是我,或是我根本就并非你所言那般愿意为此事出头,你该如何?你又拿什么去护住你自己和宣平侯府?”
第50章 好看
苏阮扬扬唇,声音冷冽。
“如果你不愿意来,我自然有别的法子。”
“只是在这之前,谁敢动宣平侯府,我就剁掉他的爪子。”
明明像是说笑的一句话,甚至狂傲的让人想要嗤笑她的天真,可是祁文府却是有些笑不出来。
女孩细眉杏眼,面容稚嫩,可是那双眸子却是冷淡至极,失了之前乍见时的软绵模样,瘦弱的身子上带着一股子让人难以忽视的凌厉之意。
祁文府总觉得苏阮那话是真的,她真的有法子护着宣平侯府,而且如果有人赶在他来之前朝着宣平侯府伸手,她真的会剁了那人的爪子。
苏阮说完后,突然一笑,脸颊上的酒窝浮现时,刚才煞气十足的模样像是昙花一现。
眼前站着的又成了那个白嫩嫩软乎乎的小姑娘。
“所以祁大人,你愿意帮我吗?”
“我给你账册,让你去救次辅大人,还他当日帮你的人情。”
“作为条件,你替我查我爹的死因,还我爹和荆南那些人一个公道?”
祁文府目光落在她脸上默默的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伸手道:“账册。”
苏阮灿然一笑,知道他答应了下来。
她眼睛微弯,直接从袖子里掏出张纸来递给了祁文府:“祁大人只要照着这上面的地址去寻,去了后将里面的红绳交给他,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他就会把东西交给你。”
祁文府打开纸张看了一眼,先是落在那纸上的字上面。
等到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后,他有些诧异的看了苏阮一眼,倒是没想到苏阮一个小姑娘能写出这么大气的字来。
祁文府看了眼纸上写着的地址,有些熟悉,应该就在京城附近,他再取出红绳,就见到那红绳上虽然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的出来编织的十分精致。
红绳的中间穿着两只小小的木头鱼儿,翻过来看时,上面刻着“阮阮”二字。
祁文府将东西收好,才说道:“你就这么把东西给了我,也不怕我翻脸无情。”
苏阮侧着头看他:“那祁大人会吗?”
两人失了刚才的剑拔弩张,气氛和缓下来后,苏阮就跟寻常的女孩儿一样乖巧。
她微微歪着头时,眼仁漆黑,粉嫩的嘴唇轻轻扬起,衬着那张白净细嫩、漂亮的跟瓷娃娃似得的脸蛋儿,好看的模样生生让祁文府愣了愣。
祁文府家中其实也有和苏阮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的,是他侄女。
祁文府是祁家的老来子,他最小的一个哥哥都比他大上十几岁,而他大哥的大儿子,也就是他的大侄儿,比他还大上一岁。他的那几个侄女儿除了已经嫁人的,如今留在府中的有好几个都和苏阮的年纪差不多。
平日里见面了,那几个丫头顶多都是叫他一声四叔,然后远着他敬着他,却从来没人像是苏阮这样的。
软软绵绵的,笑起来特别好看,甜的像是能缠绕到人心尖儿上去。
祁文府愣了下,老老实实道:“不会。”
苏阮露齿一笑:“那不就行了,祁大人是好人。”
祁文府被人骂了不少回,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是好人的。
一直等到他出了房门,跟谢渊父子打过照面,出了宣平侯府站在府门前的时候,他耳朵里都还满满都是那软濡好听的说着“你是好人”的声音。
……
“喂!”
莫岭澜朝着祁文府眼前挥手:“回神了!”
祁文府醒过神来,就见到自家好友的脸,再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你来宣平侯府了,所以就过来了。”
莫岭澜是个看上去面容俊秀的男人,比祁文府要稍微高一些,大冬天的却穿着一身骚包至极的绿色衣裳,腰间的腰带上挂着上好白玉佩,衣襟上还有个明黄色穗子。
他说话时眼尾便是弯弯的,仿佛天生带笑似的。
莫岭澜随口回了一句后,就盯着祁文府说道:
“我说你刚才在想什么呢,从里面出来就一脸晃神的模样,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你都没有听到,发什么呆呢?”
“是不是没跟人谈妥?要是没谈妥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只要知道人在宣平侯府,总能有办法让谢渊开口……”
“不是。”祁文府摇摇头:“谈妥了。”
莫岭澜顿时睁大眼:“谈妥了?那你怎么还这幅样子?”
说完他将脸凑近了些,上下扫视着他:“我听说那苏宣民的夫人陈氏可是长得倾城绝色,模样跟下凡的仙女儿似的,你这幅失了魂了模样,难不成真是见着美人儿了晃了神了……”
“啪!”
祁文府一巴掌拍在莫岭澜脸上,将他推开了些,一边转身朝着马车上走,一边横了他一眼:
“陈氏如今是宣平侯夫人,明媒正娶的,你再这般调侃议论,让宣平侯听到了,小心他扒了你的皮。”
复又道:
“我没见到那位夫人,听说她正在病中,不方便出面,我只是见到了苏宣民的女儿。”
说起这个,祁文府就想起来莫岭澜之前跟他说的关于苏阮的那些“丰功伟绩”。
什么力战壮汉,什么手撕混混,什么荆南七巷小霸王,害的他刚见到苏阮的时候差点儿失态。
祁文府瞧见莫岭澜正抓着车边准备上车,伸手佯作那东西直接一胳膊肘就撞在了莫岭澜的脸上,刚好落在了他喋喋不休正在说话时开开合合的下颚上。
莫岭澜半点没防备,被撞的险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他顿时闷哼了一声,疼的眼泪水都差点流出来。
莫岭澜捂着下巴含糊不清的瞪着祁文府说道:“呢打无干啥门……”
“啊,对不住,不小心撞到你了。”
祁文府没有半点诚意的道歉。
莫岭澜瞪着他,见祁文府施施然的坐在了马车里面,气呼呼的揉着下颚钻进了马车里。
他一屁股坐在祁文府身旁,好半晌才缓过了舌尖的疼意,对着祁文府说道:“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你要消息给消息,要人给人,我知道你跑宣平侯府来,怕你吃亏可是第一时间就来帮你来了,你就这么对我?”
第51章 玄乎
祁文府自然不会告诉他原因,只是说道:“说了,是不小心。”
莫岭澜翻了个白眼。
他要信了祁文府的“不小心”那才有鬼了。
见他不肯说,莫岭澜也没再纠结这个,反正他知道他这个好友表面上一本正经看着古板,实际上心眼儿蔫坏,而且他不肯说的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外间马车走动了起来,前面的车帘子被放下之后,莫岭澜坐在祁文府身边问起了正事。
“你既然见到了苏宣民的女儿,刚才又说谈妥了,是拿到了那本账册?”
祁文府说道:“算是吧。”
莫岭澜瞪着他:“什么叫算是吧,拿到了就拿到了,没拿到就没拿到,而且谢渊之前费尽心思去遮掩那母女的身份,如今怎么这么容易就把账册给你了?”
祁文府摇摇头:“账册不在谢渊手里。”
莫岭澜听到这话怔了下,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有些诧异道:“你是说账册是苏宣民的女儿给你的?”
谢渊莫不是傻了,居然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留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他就不怕被人抢了去!
祁文府像是看出了好友的心思,直接对着他说道:
“不是谢渊不想要账册,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账册的存在。”
“苏宣民的女儿一直都瞒着谢渊这件事情,她早就察觉到了她爹的死因有异,而且也知道当初在荆南时被人追杀是为了什么,她根本就没有相信过谢渊,那账册她也一直都握在自己手里。”
“你之前送消息过来,说她们母女出现在宣平侯府的事情,也是她自己故意放出的消息,她拿自己做饵,暴露自己的身份,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跟荆南之事有关的那些人。
祁文府并没有瞒着好友苏阮的事情,他直接将他之前进了宣平侯府后发生的事情,还有苏阮说的那些话全部告诉了莫岭澜。
等到说完之后,他才说道:
“那个苏阮不简单。”
莫岭澜听着祁文府的话,简直有些目瞪口呆。
等到祁文府说完之后,他突然伸手摸了摸祁文府的额头,刚才一靠近就被一巴掌打了下来。
“干什么?”祁文府看他。
莫岭澜说道:“我摸摸看是不是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祁文府冷眼如刀。
莫岭澜瞬间觉得后颈发凉,连忙缩回了手轻咳了一声说道:
“我就是觉着你刚才说的事情也未免太玄乎了些。”
“那个苏阮今年还不到十五吧,她哪儿来的那么多心眼?”
“况且她之前一直都在荆南,算下来的话苏宣民走的时候她应该才十二吧,就算苏宣民教过她一些东西,她来京城不过一个多月,哪儿能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莫岭澜随口说道:
“你说她猜出她爹的死跟户部贪污之事有关,我信,毕竟当初荆南的事情处处都是破绽,那官船突然沉凿的事也太过凑巧,桩桩件件都有痕迹可循。”
“至于你是怎么离开吏部的,聪明一些的人未必猜不出来,毕竟那次闹的也不小,只要猜出来缘由知道南大人曾经帮你脱身,而你会还他人情这事儿也说的过去。”
“可是她怎么就那么肯定南大人会出事?”
“那陈安宁自尽的事情,可是到现在都还没传出来,他死后留下的那些证据更是不可能有人知道,如果不是皇上和南大人让你出面来查这件事情,连你都未必知晓,更何况是苏阮。”
“你说她怎么能知道南元山会被牵扯到户部贪污的事情当中,而你会来替南元山出头还他人情?”
祁文府闻言愣了下,总算反应过来他之前为什么总觉得苏阮给他的感觉有些怪怪的。
只是那时候他沉浸在那小姑娘的话里没留意,此时听了莫岭澜的话后,他才明白过来。
就像说莫岭澜说的,苏阮说的那些无一不契合真相,可是最关键的一点她却一直都没有解释过。
她是怎么知道陈安宁会自尽,户部贪污之事会牵涉到南元山身上的?
祁文府皱眉坐在那里,仔细想着他之前进入宣平侯府,再到见到苏阮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才猛然惊觉,好像从他一开始踏入苏阮所在的那间房门开始,一切好像便都是被苏阮算计好的。
她借逼问谢渊,让他心生怀疑。
再借账册之事,诱他主动开口。
之后那三问让他心神动摇,生出戒备,不敢于她轻视。
而她再借之后言语处处设下陷阱,不仅慢慢引诱他顺着她的话去相信她所说之事,更让他以为她早知朝中之事,借而答应她所谓的交易之事。
如今想来,苏阮最初那三个问题说出之后,分明就是在故意激他开口。
她后来接连几问,以官船沉凿,户部贪污,她父亲枉死为诱饵,让他主动入局。
是他自己在提及账册之时说到了这本账册牵涉朝中重臣,而苏阮只是顺着他的话,不断的诱惑他开口。
苏阮不断暗示他,她什么都知道,而他居然也就信以为真,真相信了她的话,主动说出了陈安宁之死,还有关乎次辅南元山的事情……
祁文府想明白那一瞬间,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居然被那个小姑娘给耍了?!
感情苏阮拿着他自己来对付了他自己,出来后他还感叹那小姑娘怎么这么能,小小年纪就熟知政事七窍玲珑,感情她不是熟知政事而是心眼太活。
他祁文府算计了别人无数次,这一次居然被一个小丫头长江后浪推前浪,将他拍死在了沙滩上?!
莫岭澜看着自家好友那瞬间僵青僵青的脸,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
祁文府说话时有些咬牙切齿,暗暗恨自己刚才被那小丫头的笑给迷了眼。
他深吸口气,心中不停暗道他只是一时大意,他才没有犯蠢,他还是那个聪明睿智的祁文府,然后默默的掏出袖子里的信纸和红绳,“啪”的一下糊在莫岭澜的脸上。
他事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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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闷骚【月票100+】
祁文府走后,苏阮就憋不住闷笑出声。
时隔一世,那人怎么还是那么个性子。
看着一本正经、严肃又古板,可实际上自恋又好哄。
祁文府喜欢漂亮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是好看的,他总能宽容几分。
上一世她被阴差阳错的买回了祁家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后。
那时候的祁文府将近而立之年,整个人在朝中磨的越发冷肃,他一直都在追查户部贪污的事情,而她因为没有之前那一场闹腾,后来被人哄骗记恨谢家,闯宫回来后就直接入了谢家族谱,改了姓氏。
谢渊抹掉了她们在荆南的一切,而她和陈氏的过往全部被人掩埋。
只除了谢渊和在宫门前拦了她,诱哄她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外,再无旁人知晓,而那本账册更是被人趁机毁了。
没了那本账册,元凶得以逍遥,南元山却被人诬陷与贪污之事有关,后更牵扯到刚刚中毒还未痊愈的太子身上。
皇上在朝中势弱,诸王从旁相逼,再加上那些心思各异的朝臣,为了保住太子,又寻不到证据,最后不得不在一些人逼迫之下舍弃了南元山,而祁文府也因为此事变得越发冷硬。
苏阮还记得她那时候刚见到祁文府时是毁了脸的,祁文府最初是瞧不上她的,直到后来,他说她眼睛好看才将她收在了身边。
那时的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祁文府对她没什么防备,教她读书写字,时不时的会与她说说朝里的事情,偶尔还会与她碎碎念,有时与人议事时也不会避开她,所以苏阮几乎知道了所有有关那个男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如他喜欢好看的东西。
比如他喜欢毛绒绒的动物。
再比如他并没有外人面前看着那么冷漠,看着古板不爱言笑,实则性子闷骚自恋。
爱抱怨,爱照镜子,爱碎碎念。
喜欢吃甜食,拒绝一切带苦味的东西,最疼那个宠他跟儿子似得的姐姐,最怕那个年龄几乎能当了他爹的大哥……
苏阮在祁家当了八年的差,陪了祁文府七年半,前四年一直是哑巴,后来恢复了正常又跟着祁文府教会了所有手段,在第九年被祁文府赶出了祁家……
苏阮想起上一世的那些事情,神情有些恍惚。
那时候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印象中只剩下那个后来跟她在朝中针锋相对的男人。
苏阮之前不过是仗着对祁文府的了解,所以才刻意诱着他顺着她的话去说,再加上她上一世本就知道一些关于这次陈安宁死后的事情,而祁文府也远不如后来那般老练,所以才能忽悠的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是等他出了宣平侯府,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想清楚这事儿。
以他的性子,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模样。
大概……
会跳脚?
……
“阮阮。”
谢青珩在祁文府走后,就迫不及待的走了进来,见到苏阮站在那里发呆,不由快步上前:“你没事吧?”
苏阮回过神来,摇摇头甩掉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见谢青珩着急,她说道:“没事。”
“你和祁祭酒……”
“我就是和他说了些事情。”
苏阮安抚着眼前少年的不安,抬头看着旁边神色有些阴沉的谢渊。
谢渊开口道:“你当真把东西交给了祁文府?”
苏阮看着他,点点头。
“你疯了?”
谢渊沉着眼:“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牵涉有多广,其间又有多少危险。”
“祁文府突然找上门来,为的到底是南元山还是其他你怎么能知道,你只是听他几句话就贸贸然的把东西交给他,你怎么知道他是好是坏?”
“要是让人知道此事,你以为你能避的过其中麻烦?”
“你有没有想过你娘的周全,你有没有想过宣平侯府?”
谢渊眼中满满都是不解和阴霾:
“苏阮,你为什么宁肯信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祁文府,也不肯信我会护你?!”
谢青珩看着谢渊动怒,甚至话中带上了质问之意,那身上的气势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的上前半步将苏阮挡在身后,隐隐护着她。
而他这一动作出来,别说是站在他身后的苏阮有些懵神的抬头看着他,就连原本怒气冲冲的谢渊也是忍不住愣了愣:“青珩?”
谢青珩抿唇,对着谢渊低声道:
“父亲,阮阮并非寻常孩子,她懂得是非,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祁文府在朝中一向廉洁清正,祁家上下也从未出过奸佞之人,他能找到府里来,甚至知道阮阮她们的身份,就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阮阮是守不住那账册的,与其被别人夺了去,倒不如交给祁文府……”
“你懂什么?!”
谢渊听到谢青珩的话顿时一怒,断喝道:
“你以为这件事情很简单吗,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牵涉到了多少人?”
“那账册交给祁文府就是祸端,他……”
谢渊想说祁文府当初就是脑袋发热非要去查这件事情,险些没命,后来要不是皇上保他才让他离开吏部避祸,可是对着谢青珩两人的目光,他却又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怒哼一声说道:
“朝中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是非对错就能说的清楚。”
“祁文府的确不是奸佞之人,可是这件事情单凭他一个祁文府,他怎么可能担得起这其中所带来的后果,就是祁家也未必能承担的住。”
苏阮见着谢青珩还想说话,伸手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让开。
谢青珩看了眼腕间的小手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苏阮的手真小。
她指尖带着淡淡的粉色,手指又白又嫩,握着他手腕时还有些凉凉的。
谢青珩心里升起点古怪念头,转瞬就连忙抛开,却依旧把她挡在身后没有挪开。
苏阮只能从旁边走出来,阻了想要说话的谢青珩,对着谢渊说道:“祁文府的确是承担不起,可是如果加上次辅南元山呢?加上皇上呢?”
第53章 最好【无言MO+】
谢渊愣住。
苏阮看着他说道:“两年前,户部贪污之事之所以被按了下来,是因为此事牵扯之人太多。”
“当时朝中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出头,甚至于就连皇上都不敢追根究底,怕一旦查到了什么不该查到的东西,会逼得一些人动手,让得朝中大乱。”
“那时候只有一个祁文府,他自然承担不起。”
“可是如今陈安宁死了,他留下的所有证据都直指次辅南元山。”
“南元山在朝中数十年,门生众多,南家又为官数代,枝繁叶茂,朝中跟其有关之人数不胜数。南家一向是纯臣,只忠于皇上,一旦次辅出事,皇上便如同断了左膀右臂,在朝中越发艰难,他怎肯轻易让南家入罪。”
苏阮安静的看着谢渊时,口中的话却是让得他脸上神色难看。
“皇上命人强压下了陈安宁的死讯,出面去保南元山,不就正说明了这一点吗?而这个时候祁文府来府中,侯爷以为只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如果没有皇上的交代,他一个国子监祭酒,凭什么敢来插手户部的事情?”
苏阮顿了顿,才又继续。
“谢侯爷,朝中的事情的确不是是非黑白就能说的清楚,可是世间总有公理在。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谁也改变不了。”
“你刚才说我不相信你,可是我问过你两次。”
“一次在碧荷苑,一次在刚才。”
“我问你我爹是不是真的因瘟疫而死,我问你我爹和那些将士明明守城到最后一刻,为什么会背负罪名,我问你当初荆南之事是不是还有旁人参与,问你为什么官船会沉凿南河,户部为何会筹措不出赈灾钱粮……”
“我是问过你的。”
“无论是在碧荷苑还是刚才,只要你愿意告诉我一句我爹是枉死的,我都不会去选择一个素不相识的祁文府。”
苏阮微侧着头看着他:
“你不愿意告诉我真相,也许有你自己的苦衷和思量,或许也是为了保护我,可是谢侯爷,那枉死荆南的人是我的父亲和那些曾经疼爱我的叔伯。”
“我不能让他们埋骨荒野致死不明,我更不能让他们到死都背负着不该有的孽债,冤魂难散,入不了轮回。”
“你不愿意帮我,我就只能找一个愿意帮我的人。”
谢渊脸上染上苍白之色,嘴唇开阖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苏阮的模样,那张脸明明与陈氏有五六分相似,可是那漆黑的瞳仁之间带着冷厉肃杀之意,被那双眼睛看着时就像是被她看透,让人心底也忍不住泛着凉意。
谢渊脸色有些难堪,艰难道:“可你也不该冒险……”
“我没有冒险。”
苏阮说道:“我不会拿我娘的命去冒险,更不会让宣平侯府替我承过。”
“侯爷应该清楚,当初你将我和我娘带回京城,虽然竭尽全力的抹掉了我们所有的过去,可是纸包不住火,只要有心去查,我们的身份是瞒不住的。”
“今天祁文府能找到这里来,他日其他人也能找过来,不是所有人都像祁文府这么讲规矩的。”
“祁文府为人正直,不管他手段如何,可至少他为人有底线,也绝不会伤害宣平侯府的人,以此为要挟来取得账本,可是换做其他人,侯爷觉得他们会这么规规矩矩的先问过你再来见我吗?”
“我不是不相信你会护着我,只是我守不住那账册,你也一样。”
“侯爷是武将,本就不擅长谋算之事,你听从皇命掩去荆南真相,单纯想要护我们母女周全,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躲便能躲的过去的。”
“那账册如果一直握在我手里,随时都可能会要了我们性命,我不想毁了如今的安宁,更不想连累宣平侯府替我爹陪葬。”
谢渊不是不懂得朝中的事情,更明白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有多不择手段。
如荆南旱灾时饿死的那些人……
如护城到最后却死在了荆南的那些“罪臣”……
如苏宣民。
如陈安宁……
还有许许多多枉死之人。
那些人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过,更未曾有半点留情,又谈何底线和规矩?
谢渊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等走到门边上时,他脚下停顿了下,声音微哑的低声道:“苏阮,你爹有个世上最好的女儿。”
苏阮眼中一酸,那一瞬间险些落泪。
谢渊话音落下之后就直接走了出去,那向来硬挺的脊背像是被折弯了似的,他没有解释苏宣民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跟苏阮说她问的那些问题,更没有辩解他为什么不愿意帮她,为什么要隐瞒。
可是苏阮却依旧是红了眼圈。
她垂着头咬着嘴唇,仿佛卸掉了方才所有的运筹帷幄和冷厉,眼中蒙着一层水雾。
……
不是的。
我没有那么好……
……
谢青珩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苏阮一字一句的跟他父亲辩驳,神情冷厉的说着要替她爹讨回公道,听着她说着那些让人惊骇的事情。
他脸上还带着震惊和不敢置信,就见到她突然红了眼垂着头一副快哭的模样。
谢青珩瞬间就醒过神来,忘了他刚才想要问的那些话,也忘了眼前这女孩儿逼的他爹都无话可说的厉害,只是手忙脚乱的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凑到苏阮脸前:
“你别哭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阮红着眼睛没说话。
谢青珩被她那雾蒙蒙的大眼一瞅,越发慌了。
他想起裴大壮说的事情来,连忙掏了掏袖子找出晨起偷溜出去买的珠花和手串来,一股脑全部塞给了苏阮。
“你别哭,账册给了就给了。”
“我觉得你说的对,那账册留着就是祸根,你给祁文府是好事,至于你爹的事情,父亲不帮你我帮你,你想做什么跟我说,我替你去做……”
谢青珩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姑娘眼圈更红了。
她伸手揪着他的袖子,抱着那些珠花、手串,也不说话,就拿那大眼睛瞅着他,眼泪扑簌簌的朝下掉。
“……哎哎哎……你别哭啊……”
谢青珩顿时头大。
姑奶奶,你别哭啊,你要啥说话还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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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姑奶奶
苏阮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谢青珩低声下气的哄着。
可谁知道他越是哄,苏阮的眼泪就掉的越厉害。
小姑娘脸上哭的有些泛红,嘴里没有半点声音,她只是咬着嘴唇不停的掉眼泪,可偏偏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哭泣,却远比那声嘶力竭的哭泣来的还要让人揪心。
“你别哭了,你想要什么你与我说……”
“哎你别哭了好不好?”
心乱!
……
谢娇娇从那边选书出来瞧见的就是这番场景。
她早就被那两箱子书收买,心眼偏到了苏阮这边来,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见她哭的厉害,谢娇娇大步走上前,一把拽开了正在手忙脚乱替苏阮抹眼泪的谢青珩,气声道:“大哥,你怎么又欺负阮阮?”
谢青珩:“……”
什么叫又?
他为人正直光风霁月什么时候欺负过苏阮了……好吧,虽然之前的确冷漠了些,可他也没真对她怎么样啊?怎么在谢娇娇嘴里就变成十恶不赦了?
谢青珩抿抿嘴角有些气弱:“我没欺负她。”
“没欺负她怎么就哭了?”
谢娇娇拉着苏阮的手刚想继续说话,就被手里那软乎乎的触感给惊到。
好滑啊。
她忍不住摸了两下,再两下。
直到苏阮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朝着她看来时候,谢娇娇才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想要继续捏一捏的动作,轻咳了一声有些同仇敌忾的开口说道:
“阮阮,你别怕他,大哥要真欺负你,咱们去找祖母说理去。”
苏阮刚才本来就是因为谢渊那话而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后来谢青珩的维护跟讨好也让她愧疚,一时没忍住才掉了泪珠子。
她原还是尴尬和伤感的,可是被谢娇娇这么一打岔就全没了。
苏阮伸手拉了拉谢娇娇的袖子,说话时候带着哭过后的鼻音:“五姐,大哥没欺负我。”
谢娇娇扭头看她:“真的?”
“真的。”
苏阮低声道:“我刚才只是突然想起我爹了,一时没有忍住,大哥见到我哭便来哄我,他还送我珠花……”
谢娇娇闻言,这才留意到苏阮另外一只手里拿着的珠花和手串,她有些诧异的看了两眼,惊讶道:“大哥送的?”
真的假的?
那个脑袋一根筋,从来不知道讨好她们这些妹妹被谢嬛暗骂了好多次的谢青珩,居然会给女孩子送珠花?!
谢青珩看着谢娇娇那大惊小怪的样子,只觉得脑仁一跳一跳的。
他瞪了眼谢娇娇说道:“我不能送还是怎么的?”
谢娇娇见着他眉毛都竖起来,显然有些羞恼。
在知道谢青珩不是在欺负苏阮之后,哪儿还敢跟他对着来,谢娇娇连忙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大哥眼光极好,这珠花特别好看,真的。”
谢青珩:“……”
这马屁拍的真烂!
谢青珩懒得理会谢娇娇,虽然不知道谢娇娇怎么会在苏阮的院子里面,但是见到苏阮不哭了他却是松了口气。
天知道刚才这小姑奶奶不出声,就那么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的时候,急的他头发都快掉了。
谢青珩对着苏阮说道:
“阮阮,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些话也全部算数。”
“往后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就来找我,别再冒险去找外面的人。”
“父亲不帮你,我帮你。”
苏阮听着谢青珩言语里的认真,看着少年眼中执拗和真诚。
或许在他之前认真与她道歉的时候,或许在刚才他下意识将她挡在身后的时候,或许在他毫不犹豫说出父亲不帮你我帮你的时候。
这个少年就已经逐渐和上一世那个满脸阴郁,因不得志而前往边城的青年分离了开来。
苏阮或许是怨那个曾经纵容弟妹,心性冷漠的谢青珩,可是眼前这个一腔赤诚,对她极好的谢青珩却让她失了所有的抗拒之心。
苏阮红着眼睛点点头:“好。”
谢青珩见她乖乖巧巧点着头,刚刚哭过的眼里还带着浅浅的水雾,而卸去了防备之后,身上再无之前的尖锐之意。
他下意识的就想要伸手揉揉她额前软发,只是在靠近时却突然想起苏阮之前不喜他人碰触,手僵在了那里。
苏阮像是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主动凑过去了一些,偏着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谢谢大哥。”
谢青珩只觉得掌心里有些发痒,感觉到手指触碰到的柔软青丝,看着女孩儿弯着眼睛侧着头看着他,白皙的脸蛋上带着浅笑,像只猫儿般乖巧。
谢青珩眼里也不由染上笑意,柔和了眉宇间的冷峻,微微用力在她头上揉了两下,这才说道:
“傻,你既然叫我大哥,还道什么谢。”
苏阮嘴角弯了弯。
谢青珩只觉得苏阮的头顶揉着特别舒服,只是旁边还杵着个瞪圆了眼睛的谢娇娇,他收回手后对着苏阮说道:“明日你父亲禫祭,我来帮你,顺便叫上青阳和嬛儿。”
他没忘了之前说好的,让谢青阳替苏阮父亲守灵三日的惩罚。
苏阮抿抿嘴:“谢青阳的伤势好了吗?”
谢青珩淡声道:“好没好都得来,他当初行事太过放肆,砸了你父亲的牌位,替你父亲守灵本就是他该做的。更何况祖母既然已经说过了惩罚,就由不得他不来。”
“你好生准备你这边的事情,其他的不用你多管,明天我会带着他们早些过来。”
谢青珩看着苏阮吩咐道:
“你这边下人不多,要不要我叫两个人过来帮你?”
苏阮摇摇头:“不用了,祖母说了让柳妈妈来帮我。”
谢青珩听到谢老夫人会让柳妈妈来帮苏阮,便也歇了自己去找人的想法,毕竟柳妈妈年长许多,而且这些年一直跟在谢老夫人身后操持宣平侯府的事情。
论周全,这府中怕是没人能比得过她。
谢青珩又说道:“那东西呢,可还有什么缺的,我让人去替你准备……”
“大哥。”
苏阮没等谢青珩继续,就直接对着他说道:“我这里什么都不缺,祖母也一早就吩咐人替我准备好了东西,祖母待我很好,一应物什从来不缺,你放心吧。”
第55章 改姓
谢青珩听着苏阮的话这才歇了帮忙的念头。
谢老夫人行事最是妥帖,而且她又那般疼爱苏阮,以她的性子,怕是恨不得将手头所有的好东西都一股脑的给苏阮送过来,又岂会在吃穿用度上委屈苏阮。
谢青珩心里头还惦记着谢渊那边。
之前祁文府来了之后,他在外面听到了不少祁文府和谢渊的对话,而刚才苏阮又跟谢渊说了那些,这一切都让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而那些疑惑让他无比想要知道真相。
谢青珩想要知道,当初在荆南的时候,谢渊为什么会杀了苏宣民,为什么回来之后明明有隐秘却又不肯解释?
苏宣民当真是死于瘟疫?
还是真的像是苏阮口中所说,他的死是为了掩盖户部贪污的真相,掩盖朝中的一些污秽事情,而他和荆南那些到死都背负罪名的将士,真的是因为各方较力,而成了彼此间那个唯一被放弃的棋子?
谢青珩又和苏阮说了几句话后,就直接离开了这边。
谢娇娇见谢青珩离开,匆匆对着苏阮说道:“阮阮,我还有事情要先回去了,待会儿就不麻烦你院子里的丫头了,我让人过来取那些书。”
“等明日你脱孝之后,我再来寻你。”
她说完之后也没等苏阮回话,就匆匆跟着离开。
等到快步出了跨院之后,就见到前面还没有走远的谢青珩。
谢娇娇连忙叫道:“大哥!”
谢青珩听到声音停了下来,扭头见到是谢娇娇,就站在原地等了一下,等谢娇娇走到跟前之后才说道:“五妹叫我有事?”
谢娇娇连忙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我就是想要问问阮阮的事情。”
“大哥,我之前听着下面的人嚼舌头说,因为大哥、六弟不喜欢阮阮,所以二叔不打算让阮阮入谢家族谱,可是我刚才见大哥对阮阮很好,那些话都是谣言吧?”
“我是想要问问大哥,阮阮她什么时候改姓,到时候也好平息了府中那些流言蜚语。”
谢老夫人收苏阮当干孙女的事情,还没有直接在府中说出来。
老夫人是打算等苏阮出了孝之后,脱了那身孝服再将这消息告诉府中众人,到时候她直接将苏阮带去给安阳王妃祝寿,正好能借着机会将此事告知京中众人。
有谢老夫人撑腰,旁人也不会瞧轻了苏阮。
只是宣平侯府里的人却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隐约有人在私下说,谢青珩兄妹三人不愿让苏阮入二房,而侯爷也因为之前苏阮大闹喜宴的事情而与苏阮置气。
如果换成是之前,谢娇娇可能不会管这件事情,毕竟苏阮改不改姓都与她没多大关系。
可是刚才她和苏阮相处虽然只有一会儿,她却对那个软乎乎的小姑娘很是喜欢,自然也就替她多操心一些。
“大哥,阮阮其实性子很好,只是之前有些误会,所以她才会那般胡闹。”
“如今既然误会都已经解开了,大哥对阮阮也如同亲妹妹,那你不如劝劝侯爷。”
“阮阮毕竟还小,她身份又有些尴尬,若是不改姓留在侯府,将来难免会被人指摘,也会被人看低。”
京中之人向来捧高踩低,看碟下菜。
谢娇娇虽然不爱与其他府中小姐来往,可是对于那些人平日里的性情也多少知道一些。
之前苏阮在贺家的时候大闹了一场,还带着林家小姐一起落了水,这事儿苏阮得罪了不少人。她如果能够改了谢姓,哪怕只是继女,可碍着宣平侯府的脸面,将来也无人敢为难她。
可如果苏阮依旧只是苏阮,怕到时候她会麻烦缠身,那林家的小姐也未必肯那般轻易放过她。
谢娇娇说了半晌,都没见谢青珩回话,抬头时就见谢青珩眉峰皱起看着她。
谢娇娇心里一惊,握了握拳心低声道:
“大哥……”
大哥该不会嫌弃她多事吧?
谢青珩看出了谢娇娇的不安,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阮阮不会改姓,也不入二房。”
“啊?”
谢娇娇惊愕。
谢青珩说道:“那天父亲大婚时你也在场,你应该知道阮阮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吧?”
谢娇娇脸色瞬间微变。
她当然记得,苏阮当时说的很清楚,她爹是被二叔杀死的……
“阮阮虽然入了宣平侯府,但是有些事情是抹不过去的,她不可能叫一个杀了她爹的人当父亲的,而且苏大人就只有阮阮这一个女儿,她若是入了宣平侯府,便断了他父亲和苏家的血脉。”
谢青珩对着谢娇娇说道:
“祖母已经说了,她会收阮阮当孙女,阮阮不改姓氏,也不入二房,但是依旧是府里的六小姐。”
谢娇娇没想到这中间居然会有这种变故,更没想到谢老夫人居然要收苏阮当孙女,她张了张嘴,说道:“那二婶呢……”
苏阮入了锦堂院这边,成了谢老夫人的孙女。
那陈氏呢?
谢青珩说道:“母亲自然还是侯府主母,只是对外只说阮阮与她并非是亲生母女。”
谢娇娇神情错愕。
谢青珩见她是当真关心苏阮,而且也肯替她出头,所以与谢娇娇解释了几句,等到说明白之后他才说道:“这件事情暂时只有二房知晓,你知道也先别说出去。”
“等明日阮阮祭奠完她父亲,出了孝期之后,祖母会告知府中众人。”
谢娇娇连忙点头:“大哥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不会随意乱说的。”
谢青珩知道谢娇娇的性格,这府里几个姑娘,算起来也就只有这个五妹最为安静。
他刚才也看到了谢娇娇对苏阮的维护,而且苏阮对于谢娇娇也算是亲近。
他想了想说道:
“五妹,过两日我会带嬛儿和阮阮出去看戏,你若是有时间,便一道来吧。”
谢娇娇愣了下。
她和二房的兄妹三人向来都不怎么亲近,再加上她爹的不着调,还有她娘惯来爱闹腾,久而久之府里的兄妹也都有些疏远她和她哥哥谢成安。
听到谢青珩让她一起去玩,谢娇娇愣了片刻,这才高兴起来,大声道:“谢谢大哥。”
第56章 来了?【月票200+】
谢青珩与谢娇娇分开之后,就去见了谢渊。
谢渊打从锦堂院那边的跨院离开之后,也没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永和堂。
谢青珩去的时候,谢渊正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望着桌上手里的茶杯发呆,听到房门被推开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这才抬头看着进来的谢青珩。
好像早知道谢青珩要来似的,谢渊抬眼说道:“她还好吗?”
谢青珩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他抬脚走到谢渊跟前站定后,才回答:“哭了一通,现下没事了。”
谢渊闻言沉默下来。
他是见过苏阮哭的,一次在外院时,她抱着碎掉的牌位掉眼泪,另外一次是在碧荷苑中,她蜷在床上伏在膝盖上,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却没有半点声音。
谢青珩看着谢渊说道:“父亲,我能问吗?”
谢渊抬头看着已经快要与他差不多高低的大儿子,目光落在他那张与他肖似的脸上。
大儿子不如他健壮,看着也比他瘦一些,五官略显青涩,身姿却如青松般笔挺。
跟他这般纯粹的武将比起来,谢青珩无疑带着一股子儒将气息,对于这个自幼便才学出众,算得上文武双全的儿子,他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谢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坐下说吧。”
谢青珩顺从的坐在了他的右侧,等坐定之后,谢渊才说道:“想问什么?”
谢青珩本就是抱着疑惑而来,见父亲像是没有瞒着他的打算,他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直接问道:“我想知道阮阮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怕谢渊又拿之前对苏阮说的那番话来骗他,便继续道:
“父亲,我无意打探你不愿意说的事情,只是今天的事您也瞧的清楚,阮阮的性子太过要强,她打定主意要查清荆南的事情,就绝不会罢休。”
“就像之前她说的那样,今天来的是祁文府,他为人还算正直,愿意与我们讲规矩,可如果下一次来的是旁人呢,到时候那些人可会照着规矩来办事?”
谢青珩说道:“我知道父亲是怕我年轻不懂事,知道太多事情会稳不住性子,可是父亲,我再有两年便要及冠,到时候入官入仕,也总要经历这些的。”
“而且如今阮阮就在府中,哪怕那账册交出去,我们宣平侯府也未必能够撇得清楚干系。”
“与其让我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不知哪一日就遭了人算计,倒不如父亲将事情始末告诉于我,到时候我也好能有个防备。”
“而且若有万一,孩儿也能帮您。”
谢渊原本是不打算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的,甚至于他还想要尽可能的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只是之前苏阮的那一席话本就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如今听到谢青珩的话,他心中有些动摇,半晌后才开口道:“她父亲的确是死于我手,只是并非我愿。”
谢青珩神情一凛:“什么意思?”
谢渊说道:“当日荆南受灾的消息传回京中之后,被人足足压了一个月才送交圣前,皇上大怒,当下就命户部开国库取钱粮送往荆南赈灾。”
“谁曾想本该丰盈的国库竟是拿不出银子来,而户部上下居然无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户部尚书裴敬塬亲自前往宫中请罪,而户部上下当时更是无一能逃脱,后来裴敬塬答应十日内筹措出银钱赈灾之后,皇上才将他继续留在了尚书之位。”
谢青珩倒是知道这件事情。
他跟小胖子裴大壮一直都是同窗,两年前还未进入国子监时,两人同在富华坊李家学堂进学。
那时荆南旱灾爆发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裴家的确是过的如履薄冰,就连向来张扬的裴耿行事都是低调至极。
谢青珩曾听裴耿说起过这件事情,他说他祖父是倒了大霉被人算计了,要不是他外祖父唐礼出面,取出银钱去替户部补了这个窟窿,恐怕裴家早就因为那次的事情落了罪。
后来虽然皇上因为裴敬塬将赈灾银两补上,并且未曾要求功赏,所以未加严惩,但是却依旧罚了裴敬塬五年的俸禄银子。
也就是说,那户部尚书裴敬塬到现在都还在替朝廷干白活,就像说裴大壮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一样,他祖父虽然守着大陈的钱袋子,却是朝中最大的穷光蛋。
连饭都吃不起的那一种。
谢青珩问道:“后来呢?”
谢渊叹口气:“后来户部筹措出钱粮之后,皇上便派人运粮南下,可谁知道官船途径南河之时却突然沉凿,船上所有的粮食和当时运粮的人全数葬身南河,无一生还。”
谢青珩瞳孔猛的放大。
运粮之人,岂止一二,就算官船当真在途中出了事,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那运粮的官差呢?
那随行的兵将呢?
数百人当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擅水之人?
谢渊看着谢青珩的模样说道:
“官船出了事之后,原本就已经苦苦支撑了两个月的荆南彻底没了希望。”
“京中就算再次筹措钱粮,少说也还要半个月时间,而如果从附近州县调度,来来去去的时间,加上从中协调,还有派钦差前往路途上的耽搁,一个月也未必能到得了,而那么长的时间,怕是等粮食运到时,整个荆南早已经没了活人。”
“荆南那边得知朝廷赈灾粮食出了问题之后,就开始生了乱,后来南魏得了消息趁机派兵来袭。”
“皇上只能匆匆命我带兵南下前往平乱,而等我带兵疾驰赶到荆南的时候,却发现原本以为早已经破城的荆州城门紧锁,而荆南知州苏宣民带着仅剩的八百余人死守荆州城。”
谢渊永远都记得,当日他带兵赶到荆南,看着那个文弱书生一般的男人站在城门口,带着他身边那群饿得皮包骨头的残兵弱将死守城门,寸步不退的情形。
当时他满身的血,手指被人砍掉了一只,肩膀上被削掉了一大块肉,笑起来时却是露出一口大白牙,只冲着他说:
你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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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沉重
哪怕已经时隔两年,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那画面依旧让人震撼。
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个书生,甚至一辈子都没有拿过刀剑。
可是在荆南乱起,魏兵来袭的时候,人人都只知奔逃,唯独他却是毫不犹豫的拿着他自己的命,去守着他护着他那方的百姓。
谢渊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情绪,好半晌后,才对着满脸惊容的谢青珩说道:
“我击退了围攻的魏兵之后,就派人接管荆州城。”
“可是那个时候城中实在太乱,朝廷几次赈灾而又失信,让得荆南尸横遍野,老小无依。”
“我当时带兵前往荆南时,因为是急行军,所以携带的粮草很少,而那些将士还要抗击城外的南魏大军,根本无法将粮食分发百姓,更何况那些粮食就算是送出去,也只会引来更大的暴乱,根本就安抚不了那些饿疯了的人。”
“荆州城中乱成一团,南魏趁机散播谣言,暗指军中有粮,让那些百姓以为朝廷不顾他们的死活,为此纷纷红了眼。后来那些人被人挑唆之后强闯军营伤了军中之人,那时除非是强行镇压,否则乱局根本压不下来。”
谢渊沉声道:
“我有意派兵镇压,苏宣民却不同意。”
“他当时找到了我,让我给他三天的时间,他必定替我收服荆州城。”
谢青珩听着谢渊口中所说,眼中满满都是动容之色。
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呆在京城,虽然学习文韬武略,也远比其他世家子弟要来要稳重聪慧,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亲自上过战场,更没有亲眼看到过那般让人震撼的场面。
哪怕没有亲眼看到,谢青珩也能够想象的到当时的荆南是个什么情形。
谢青珩见谢渊停了下来,连忙问道:“那后来呢?”
谢渊说道:“后来我见他拿命相赌,便给了他三天时间,苏宣民带着十几个荆南的将士出城了一趟,三天后他回来时,就不知道从哪里筹措来了一批粮食。”
“那些粮食虽然不多,放在之前根本不足以救济受灾百姓,可是熬成稀粥却足以暂时安抚荆州城里那些暴乱之人。”
“他以稀粥为引,以动乱者不得粮为条件,带着人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人后,强行将城内的乱局安抚了下来。”
“他带回的那些粮食,加上当时我从军中匀出来的那些,就算熬成最稀的稀粥,也只够支撑城内七天,而那七天便是他给我的让我与南魏交战,驱逐他们离开荆南的时间。”
谢渊说起当时的事情时,对于那个书生气的男人满是佩服。
当时在乱民之中,斩杀闹事之人是苏宣民亲自动的手,他本可以退居知州府,将所有的事情全部交给朝廷派去的人的,他是文臣,不是武将,没必要在前厮杀。
可是他却没有。
他一直都站在城墙上,哪怕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过。
后来谢渊带兵与南魏大军交战,胜负皆有,直到过了两日才将南魏逼退于城外百里,有了败退迹象,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荆州城中却发了疫症,苏宣民和那之前那些镇守城门的数百将士,全部身染疫症。
谢渊匆匆命人将他们隔离开来,派人快马加鞭的送急信回京,可是那信却如同石沉大海,京中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从发现疫症,到开始死人,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
哪怕谢渊将人隔离开来,随着那些将士开始有人死去之后,那瘟疫却还是如同拦不住的一样开始朝外蔓延。
后来城中粮食即将耗尽之时,苏宣民等人身染疫症的消息也再也瞒不下去,整个荆州城中都陷入了恐慌,就连谢渊带去的那些将士也都开始质疑谢渊。
他们觉得谢渊将危险之人留下来,威胁了他们的性命安全,在南魏有心挑拨之下生出乱势来。
京中治疗瘟疫的人久久不来,荆南城外南魏大军再次聚集,而荆州这边却是人心纷乱,就连谢渊都压不住城中流言。
后来苏宣民得知了此事之后,眼见着南魏大军兵临城下,便亲手杀了那些跟他一起同患上瘟疫,几乎垂死的将士,然后……
谢渊声音猛的喑哑下来:
“然后他自己偷偷出了城,以他为饵诱了南魏主将出营,让我于阵前杀了他,击退了南魏大军。”
“苏宣民是我杀的,这是事实。”
“可是当时在那种情况之下,我若不杀他,他便会成为南魏手中人质,让得荆南城中更乱,而我若不杀他,瘟疫如果因他而蔓延开来,倒霉的不仅仅只是南魏那些人,整个荆南都难以幸免。”
“我不想杀他,可是苏宣民不得不死。”
谢渊声音沉黯。
苏宣民如果不死,荆南乱局难解,他无法平息当时荆州城内百姓将士的恐慌之情。
苏宣民如果不死,他又怎么面对那些随同他一起护城,最后却全数死在他手里的将士的亲属?
谢青珩看着谢渊突然泛红的眼睛,只觉得喉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谢渊所说的那一句句话语沉重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苏宣民好吗?
他好。
他守住了荆南,护住了那十数万百姓,镇守了大陈南境的边城。
可是对于那些与他一起镇守荆州到死不退的将士来说,苏宣民就是个叛徒,他们奋不顾身的跟着他几经浴血,至死不退,可是却在眼见平安之时,苏宣民却为了其他人舍弃了他们,要了他们的性命。
对于那些人和他们的至亲来说,苏宣民就是这世间最恶之人。
……
谢青珩紧紧握着拳心,平复了许久才勉强开口,只是声音却染上了低哑:“那为什么后来他们全成了罪臣?”
守城至死,怎会获罪?
谢渊嘲讽一笑:“当时荆南受灾那么长时间,整个荆州城内都找不出半点粮食,可他出去不过两日,便弄回了足以支撑荆州城五日的口粮。”
“荆州无一人记得他为他们浴血奋战的模样,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他孤身出城以身为饵的英勇。”
第58章 白眼狼
“他们只记得苏宣民染了瘟疫之后,差点害死他们。”
“他们只记得苏宣民私藏官粮,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也不愿意放粮。”
谢渊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底满满都是戾气,显然对于那些荆州城中的百姓,还有那些曾经被苏宣民所救的荆南的白眼狼满满都是愤恨之意。
“苏宣民死后,我也击退了南魏大军,等我率兵回城的时候,城中流言已经喧嚣于尘。”
“就好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导一样,苏宣民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被人抹的一干二净,留下的全是他私吞官粮,临战出逃的消息。”
“荆州城内纷传,苏宣民贪污官粮,不顾百姓死活,眼看着朝廷平定战乱之后定会追究他过错,便提前逃走,就连他出城为饵诱出敌军主将的事情,到了那些人嘴里,也变成了因为他逃走,被我在城外追上之后当场斩杀。”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被传成这个样子,怕朝中误会,就匆匆将苏宣民的事情上报回京,想要替苏宣民正名,可是时隔几日之后,皇上却是一道旨意宣我立刻回朝,让左都将军纪连堂接管了荆州防务。”
谢渊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有些颓然的朝着身后的太师椅上一靠,带着疲惫之色说道:
“等我回京之后,所有事情都已成定局。”
“苏宣民守城不利,荆州那些将士也与他同罪。”
他声音低沉:
“我试过与皇上解释,想要替苏宣民辩驳,可是皇上当时只是跟我说,苏宣民的事情到此为止,不准任何人再过问,甚至还将当时想要查清此事的祁文府也因此去了官职。”
“皇上没有降罪于苏宣民和那些将士的家人,可是我离开荆南的时候,苏阮母女早已经下落不明。”
“那段时间我身后时常有人跟着,陛下也将我派去北安呆了一年,我不敢派人去荆南寻找苏阮母女,怕给她们招来祸端,便让人散播她们已死在战乱之中的消息。”
“后来我在北安一年,回京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
“那时朝中已经无人再提及荆南的事情,苏宣民更是渐渐被人遗忘,我才偷偷让人去了荆南查找她们的下落。”
“当时苏阮母女已经不在荆州城,而是去了旁边的江县,可还没等我下定决心将她们带回京城的时候,户部那边就出了问题,将已死的苏宣民再次牵扯了出来,她们母女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知晓。”
“我匆匆赶去荆南,在江县附近找到她们,这才凑巧将她们救了下来。”
谢渊既然已经开口,就没有再瞒着谢青珩的必要,他将荆南的事情,还有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和谢青珩说了一遍。
谢青珩的脸色随着他嘴里的话不断变化。
许久后,谢青珩说道:“那您为什么不跟阮阮解释?”
“怎么解释?”
谢渊侧眼看着他:“难道你要我告诉她,她父亲本该是英雄,却背负罪名无辜枉死?还是要我告诉她,她父亲本来无罪,可是却成了朝中各方势力较劲之后,那个被人舍弃的弃子?”
“他父亲杀了那些将士的事情是真的。”
“我于阵前杀了他父亲的事情也是真的。”
“我宁肯苏阮恨着我,也总比她知道她父亲死后真相,去怨恨那些被她父亲所救之人,去怨恨朝中那些奸佞之人来的强。”
谢渊眼睛里带着些自嘲之意,声音中满满都是沙哑。
“我没本事替他父亲洗刷冤名,我也不敢拿着整个宣平侯府去冒险。”
“那些人颠倒黑白,让苏宣民蒙冤,却能让皇上都为之退让,又怎么能是她一个失了庇护,单凭着那点骨子里逞凶斗狠的孩子便能对付得了的。”
“我自认我自己不擅长勾心斗角,也算不过那些尔虞我诈,我看不明白皇上用意,却也知道此事若是继续插手动辄便是覆灭之祸。”
“皇上有意平息此事,我又怎敢告诉她这些?”
谢青珩深吸口气:“那您对陈氏……”
如果真的照谢渊所说,他和苏宣民当时同面生死,是有一些情谊在的,至少那数日相处,还有苏宣民的所作所为,单凭谢渊刚才回忆当初事情的神情便能看的出来,他对苏宣民是心存敬佩的。
可是他却又娶了陈氏……
谢渊紧抿着嘴角,脸色有瞬间难堪,却依旧还是说道:“就当我为色所迷。”
谢青珩:“……”
子不言父之过,哪怕他此时心中有再多的话,谢青珩都强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提起了别的:“苏宣民当初出城去找的那些粮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谢渊摇摇头:“不知道,我当时忙着整理军中,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没有告诉我,但是算行程的话,他三日之内来回荆州,不可能走的太远。”
谢青珩皱了皱眉。
苏宣民在荆南乱时弃城而逃的事情,谢渊能够替他作证。
他唯一遭人诟病且为铁证的,就是他突然带回荆州去的那些粮食。
只要找到那些粮食的出处,未必不能替他洗刷冤情。
谢渊似乎看出了谢青珩的想法,对着他说道:“之前皇上不愿意让人追查此事,可是如今祁文府既然插手,还跟南元山扯上了关系,此事恐怕早晚也会被翻出来。”
“苏阮的性子我实在捉摸不透,她想替她父亲翻案情有可原,但是青珩,这件事情你不准贸然去插手。”
“你如今还未入仕,只不过是个国子监的监生而已,一介白身贸然去插手朝中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出滔天大祸。这一次替太子甄选伴读的事情你若是能避了过去,来年开春之后春闱你便能入考。”
谢渊神色认真道:
“你好生顾着你的学业,至于苏宣民的事情……”
他顿了顿:
“我会去找祁文府。”
谢青珩猛的睁大了眼:“父亲,您……”
你不是不想掺合此事,也不愿让宣平侯府涉险吗?
第59章 喂狗【月票300+】
谢渊看着因为吃惊而将心事几乎写在了脸上的大儿子,对着他说道:
“难道在你眼里,你爹我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之前是皇上将此事压下来,不许任何人过问,我不敢涉事是怕牵连了府中。如今既然皇上有意去查,又有南家牵扯其中,我又怎会退缩。”
“说到底,我本来就欠苏宣民一个公道。”
那个书生气的男人,于谢渊来说平身仅见,怕是这世上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了。
苏宣民不该背负罪名到死。
就如同苏阮说的,她的父亲,她的那些叔伯,都该得到应有的殊荣。
……
谢青珩从永和堂出来之后,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他没想到之前以为简单的事情当中,居然藏着这么多的隐秘。
更没想到苏宣民的死牵涉到了那么多的人,甚至于还有朝中重臣。
谢渊虽然没有告诉他,也未必清楚苏宣民的事情到底牵扯到了什么人,可是能让皇上妥协,甚至放弃追查户部贪污之事,将两年前的事情定罪在苏宣民头上,就足以说明这背后藏着的人恐怕就连皇上也不敢轻易去碰。
谢青珩抿着嘴唇,眉峰紧拢起来。
他有些举棋不定,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许久之后,他才好像做了什么决定,整个人轻吁了一口气后放松了下来,然后转身大步朝着行露院那边走去。
……
苏阮不知道谢青珩和谢渊的一番交谈,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想从他们口中知道“真相”。
有些事情,光他们知晓毫无用处。
她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从来都不是谢家的人。
苏阮将谢青珩送给她的珠花收起来后,就带着采芑和澄儿继续准备着东西,临到夜里好生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在布置好祭祀之物的房中,对着苏宣民的牌位替他行最后的禫祭。
采芑和澄儿守在门前,看着苏阮行礼跪拜,两人也是神情肃穆,纷纷噤声。
谢青珩带着谢嬛和谢青阳过来的时候,苏阮这边祭祀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
谢青珩也没有打扰她,就带着两人站在外面看着苏阮将一应规矩全部行完,最后叩拜完毕起身之后,他才带着他们走进房中。
苏阮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三人时,目光在谢青阳脸上顿了顿,立刻便换来他一个瞪视。
苏阮移开眼睛,开口道:“大哥。”
“恩。”
谢青珩点点头,带着弟妹上前之后,取了香分别递给了两人后,这才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朝着苏宣民的牌位行了晚辈礼。
谢嬛那一日见到了陈氏和苏阮相处的模式之后,对苏阮的同情远超过之前的厌憎,再加上上一次的事情她也得了教训,便学着谢青珩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唯独谢青阳,手中拿着香却是梗着脖子不肯祭拜。
谢青珩和谢嬛起身之后。
谢嬛便拉了谢青阳一下,低声道:“小六,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给苏大人祭拜。”
谢青阳小脸上带着满满的不逊,梗着脖子说道:“我不要,我又不是他儿子,凭什么跪他……”
“砰!”
他嘴里话还没说完,腿腕上便挨了一脚。
谢青阳吃痛之下腿上一软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次连蒲团都没有。
他疼的低叫了一声,捂着腿上扭头怒声道:“大哥!”
谢青珩冷眼看着他:“我原以为你只是性子顽劣不知事,却没曾想你连守信二字都做不到。”
“先不说你毁了苏大人牌位,这一跪一拜都是你应该的,就说上一次在碧荷苑中,你自己亲口答应的祖母,要替苏大人守灵三日,你这么快就忘了?”
“还是你之前学的礼义廉耻,忠信诚守都都喂了狗了?”
谢青阳小脸一僵,看着谢青珩眉眼间的冷峻和阴沉,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跪在地上,膝盖上生疼,可是却比不上心中的委屈和难堪。
大哥为什么非要帮着这个女人?!
见谢青珩盯着他目光森冷,谢青阳到底心中胆怯了一些,低下头去“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就像是跟人较劲的一样,抬头时脑门上红了一片。
谢青阳眼睛通红,将手里的香插进了香炉里,然后愤愤出声:“可以了吗?!”
谢青珩说道:“跪在这里,守足三日。”
“大哥。”
谢嬛闻言连忙就想要替谢青阳求情:“小六已经知错了,他身上的伤势都还没有全好,要是跪上三日他会受不住的……”
“受不住也得受。”
谢青珩冷声道:
“他做错了事情,就该受罚,更何况这惩罚是他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
“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做就有本事认。”
他看向谢青阳:
“谢青阳,你认不认?”
谢青阳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向来性子要强,哪里能经得住谢青珩这么激他。
他心中难过之前大哥还帮着他,转眼就帮了旁人,既委屈又伤心的大声道:
“我认,不过就是在这里跪三天罢了,跪就跪,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要是认怂他就不是谢小六!!
谢青珩淡声道:“你认就好。”
苏阮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没有开口去替谢青阳求情,也没有拦着谢青珩教训他弟弟。
等见谢青珩说完之后,她才开口说道:“大哥,你们先去隔壁休息一下,我去换身衣裳,再来与你们说话。”
谢青珩对着苏阮时神色缓和了很多,温声道:“你去吧。”
苏阮看了眼跪在那里的谢青阳,就直接带着澄儿离开。
采芑则是带着谢青珩两人去了旁边的侧厢,留下来替谢青珩两人准备茶水。
等着采芑退下去之后,谢嬛才低声道:“大哥,你当真要罚小六吗?”
三天。
要真是跪足了三天,谢青阳那双腿怕是也废了。
谢青珩抬眼看她:“你觉得我不该罚他?”
谢嬛咬了咬嘴唇刚想说话,就见谢青珩眼底藏着的深意,她心中一紧连忙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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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等我改下错字……
第60章 小仙女【月票400+】
“如果不重,他怎么能记在心上。”
谢青珩放下茶杯,看着谢嬛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事情已经过去,祖母和父亲都没有在追究,我没必要对小六这么严苛,对吗?”
谢嬛被猜出了心思,脸上瞬间露出紧张。
谢青珩说道:“嬛儿,你知道小六今年多大了。”
“他是十三,不是三岁,他早就已经入了学堂,再有三年他甚至可以参加乡试前去科考。宣平侯府虽然用不着他来支撑维持,可是他身为侯府子弟,将来结交的都是京中权贵之人。”
“他如果学不会怎么收敛锋芒,学不会辨别是非黑白,下一次他挨的就不只是几十鞭子,跪上几日就能过去的。”
以前谢青珩还没有这么深的认识,总想着谢青阳还小,可以慢慢调/教,慢慢改正,可是昨天听过谢渊的那些话,知道了苏阮父亲的事情之后,他却是突然觉得紧迫了起来。
先不说苏宣民的事情到底会牵扯出多少麻烦来,就是宣平侯府。
一旦谢渊当真参与其中,与祁文府联手,将两年前荆南之事再次掀出来后,他们宣平侯府也会陷入漩涡之中。
到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会落在他们身上,宣平侯府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怕是都会被人瞧得清清楚楚。
府中其他人倒也罢了,大伯虽然花心浪荡,却也知道分寸,而且有些小聪明从来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三叔为人严肃,向来律己,也不会惹出什么是非。
除了他们,其他人便大多都是女眷,寻常不会与朝中之人打交道,有谢老夫人在也难以让人寻到间隙。
可是唯独谢青阳。
他每日都要出府去荣华坊那边进学,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京中权贵家的子弟,谁知道那些人中间到底有没有别有心思的人。
上次的事情,虽然谢老夫人和苏阮都说不再追究,可是谢青珩却是放进了心里,如果不好好教训谢青阳一顿,让他知道是非厉害,他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祸事来。
谢青珩看着谢嬛说道:
“别的事情我能纵着他,唯独这次不行。”
“你也不准替他求情,他有错,你也也未必没有。祖母虽然没有罚你,但是你也要知道自己之前做了什么,还有,你院子里的丫头我寻祖母替你换了,往后离那些碎嘴之人远一些。”
“你要时刻记得你是宣平侯府的二小姐,别成为那碎嘴嚼舌之人。”
谢嬛被谢青珩有些严肃的话说的不敢出声。
她原本好想要替谢青阳求求情,让大哥罚他少跪一会儿,可是却忘了自己还背着“前科”。
之前她当众辱骂苏阮和陈氏的事情,府中可还有不少人记得,就连谢老夫人也因为那次的事对她生了不喜,谢青珩突然把这件事情拎出来训斥了她一顿,让得谢嬛瞬间歇了求情的念头。
这个时候,她可不敢再触谢青珩的霉头。
……
禫祭之后,也就代表守孝结束。
苏阮带着澄儿回了房间之后,就脱下了身上的孝服。
谢老夫人早早便让柳妈妈替她准备了一些衣裳首饰,澄儿替她选了一件不算太艳的鹅黄色素锦绣花长裙,搭着粉色小袄,领口和袖口的位置带着一层雪白的兔毛。
澄儿手指灵活的替苏阮拆掉了之前绑着的头发,仔细替她重新梳理,将一半头发挽了个十字髻,留了一半在身后披着,然后在旁边的首饰盒里挑挑捡捡,选了几样说道:
“小姐,您看看哪样喜欢?”
苏阮看了一眼,她对这些东西都不甚在意。
瞧着谢老夫人送过来的那些粉粉嫩嫩,不是彩蝶就是各种繁复花纹的头饰,默默移开目光。
她取过放在妆台上谢青珩送给她的那支珠花,递给澄儿说道:“就这个吧。”
澄儿也认出来这珠花来,连忙笑着道:“这是大公子送的那一支啊,奴婢还当小姐要好生收着呢,不过这桃花儿倒是与小姐身上的衣裳颜色挺配。”
澄儿接过珠花,比划一下替苏阮插在发上,这才说道:“小姐,收拾好了。”
苏阮拎着裙摆站起身来,回头时,澄儿便满是惊叹。
苏阮的模样本就是极好看的,她承继了陈氏的美貌,又没有她身上的媚态,远比她要更加好看的干净一些,只是先前一身孝服压着,如今换上鲜亮的衣裳后,便衬的越发的让人移不开眼来。
乌黑亮泽的头发,光滑白净脸蛋儿,粉嫩嫩的小嘴轻扬着,她骨骼纤细,手臂修长,配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哪怕冬日里厚重的衣裳,也生生让她穿出了曲线来。
澄儿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直跳,眼睛瞪的大大的。
小姐可真好看啊……
“澄儿?”
小丫头本来就被苏阮的容貌晃得有些迷瞪,等听着苏阮用着那把好嗓子,轻轻叫了一声“澄儿”后,顿时让的小丫头脸颊上有些发热,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捂住鼻子。
不行不行,她头晕。
苏阮纳闷的看着脸色涨红的澄儿,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怎么了,脸上这么红,生病了?”
“没,没有!”
澄儿感觉到额上冰冰凉的触感,整个人打了个哆嗦,连忙醒过神来眼里带着兴奋说道:“奴婢没生病,小姐,要不要奴婢替您涂点胭脂?”
苏阮摇摇头:“不用了,好端端的涂什么胭脂。”
她上一世也就是宣平侯还没倒的时候,做了两年娇生生的小姑娘,穿衣打扮,搽脂抹粉。
后来谢家没了,她颠沛流离,再后来毁了脸进了祁家,一直到她入朝之后,她都再没碰过胭脂那玩意儿。
澄儿闻言半点没有被拒绝的不高兴,反而理所当然的点头,也是,她家小姐好看的跟小仙女儿似的,那些凡俗之物反倒是损了小姐身上的仙气儿。
苏阮半点不知道自家丫环心里的那些念头,只觉得澄儿瞅着她的眼神比平日里亮了许多。
而这种状态,在她出了房门去了侧厢,见到谢青珩和谢嬛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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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没赶上12点,不过还是祝Kinly丶武宝贝生日快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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