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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干枯大地     魔门道心txt下载     魔门道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章 引蝠出洞

    两人认准方向在密林缝隙中穿行,很快掠过数里地。登上一个山崖后,树木变得稀少,视野开阔起来。他们从山崖另一边跃下,在一块凸起的陵峭下停住。

    玉寒烟在巨石下摩挲半晌,找到一处缝隙,道:“就是这里!”

    说着,她双手扣住缝隙边沿,手臂一用力,比她整个人更加高大的巨石应声往旁边移开,底下露出幽深湿润的洞口,一股刺鼻怪味从里面传出来,两人均皱了皱眉。

    “臭蝙蝠还在里面睡觉呢,我来引它出来。”玉寒烟直起身子环视四周,往山坡下一块巨岩形成的平台上一指,道,“战场就选在那里吧。你先躲起来,等我喊出‘杀’的时候就动手。记住,使用御剑术,你自己不要进入阵法里面。”她解下背后的长剑,递给秦言。

    秦言点点头,接剑之后没有马上离开,玉寒烟见状问道:“怎么了?”

    秦言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问吧!”

    “你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你为什么如此信任我?”

    玉寒烟眼底流淌着脉脉光芒,却很好地隐藏起了自己的情绪,与秦言视线一触即分,微笑道:“我只是叫你帮个忙,也不算有多信任吧!”

    “你不怕我拿了你的剑,不斩黑日蝙蝠,反而斩你吗?”

    玉寒烟俏脸上笑意更浓:“我身上又没什么宝物,你杀我有什么用?”

    “这把剑不是宝物?”

    “你很喜欢“破殇”?等杀完臭蝙蝠,送给你好了!”玉寒烟眨了眨眼睛,“这样你就不会杀我了吧?”

    秦言愈发觉得她是故作大方,戏弄自己。“破殇”不仅是不动真人曾使过的诛魔之剑,亦是九龙峰未来掌门的信物,意义非比寻常,他一个魔门弟子,又怎么拿得动?

    “免了!”他轻哼一声,摆摆手,又问,“昨天在梦里的时候,你看着我一剑劈下去,为什么不躲?”

    “因为我当时惊呆了啊!”玉寒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装傻充愣,“而且睡梦里的反应总是比平时慢一点。”

    “胡说!你明明猜到了我的心思!”

    玉寒烟嘴角弧度翘得很高:“这不就结了?”

    秦言冷冷地道:“就算猜到了我的心思,你又怎敢保证,我那一剑不会真的劈下去呢?”

    玉寒烟见他神情严肃,渐也收敛了笑容,轻叹一口气,道:“你很想知道原因吗?”

    “不弄清楚这一点,我心中不安。”

    “很简单。”玉寒烟视线从他面上掠过,投向远方的山峦,“因为这样省事。”

    “省事?”

    “我问你,如果昨晚我们的角色对换,由我先发难,你配合我演那出戏,你愿意吗?”

    秦言想了想,缓缓摇头。即使猜到对方的计谋,他也不会以身犯险,将性命寄于对方一念之间。

    任何一个魔门弟子,都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玉寒烟又道:“今天也是同理。先不说你不懂幻梦术,就算你懂,你也一定不肯把背后交给我,让我替你出剑吧?”

    看着秦言无言以对的样子,她面上再度浮现笑容:“办法有很多种,我只是选择了最省力的一种,不好吗?”

    秦言定定看着她,沉默半晌,只说出了一个字:“好。”

    他开始自省,也许在魔门弟子看来万般匪夷所思的现象,其实在外面的江湖上,算不得稀奇?

    是我多虑了吗?

    这种将后背交给同伴、并肩作战的方式,或许对她而言,再也正常不过?

    压下纷扰的念头,秦言握紧了剑柄,纵身跃下,身影没入苍翠茂盛的树丛中,再无声息。

    玉寒烟见秦言走远,口中便开始念诵起咒诀,随着一声声仙音妙语般的梵唱,她白玉般的手腕上开始浮现出一缕缕白色烟气,缭绕手臂越聚越多,最后化为一大片氤氲的云雾。玉寒烟伸手一推,大团烟雾便贯入幽深洞口中,不住向前推进。许久之后,洞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嘶鸣,贯入洞内的白雾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倒推回来。

    玉寒烟蹲下身仔细倾听着洞里的声音,忽而面色一变,猛一弹腿,身子仰面飞起,翻滚一圈之后急速坠往崖下。就在她刚刚离地的时刻,一道黑影几乎擦着她的面颊冲了出来,在半空逡巡片刻之后找准了这个打扰它睡眠的罪魁祸首,闪动翅膀化为一道利箭冲下。

    那是一只半人半蝠的怪物,青面獠牙,尖耳碧眼,脑后一撮棕色的毛发,脖子上围着一条粉红色轻纱布巾,耷拉在黑青色的双翼之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它的造型虽然有些滑稽,但那双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翼爪上却沾满了千百武林前辈的鲜血,任何小看它的人都将付出性命的代价。

    这便是号为“海阔天空堪截云,爪袭人寒惭英雄”的黑日蝙蝠了!

    黑日蝙蝠冲刺的速度,要比玉寒烟下坠的速度快得多。玉寒烟人在半空中,离预定的岩石平台还有三米多高,就见眼前一暗,黑日蝙蝠已经赶了上来,那双巨大丑陋的双翼占据了视野。如此快的速度,使得她有些预料不及,仓促地一抬手臂,带动一圈无形波纹荡漾开来,迎上黑日蝙蝠抓来的利爪。两者相触,没有任何力量撞击的震响,却让两位当事人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冲击。

    黑日蝙蝠再度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丑陋的面容显出痛苦之色,追击的势头也慢了下来。而玉寒烟则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右臂衣衫被反震的力量撕成了碎片,迸溅出一片血花。些许痛苦不算什么,她却着实惊出一身冷汗来。若是她施展“惊梦术”的速度再慢一拍,此刻就已经是肠穿肚烂的下场。

    这一下总算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这时她脚后跟一沉,便知道自己已经落到了预定的平台上,顺势屈膝往前一滑,便稳稳站直了身躯。而那黑日蝙蝠被她一记“惊梦术”击痛,也不敢马上追下来,而是在上空绕着圈儿盘桓。这正合了她的心思。

    玉寒烟当下双手连连挥动,十指在胸前交结成玄妙的印记,口中念诵起道家真言。一时间只闻仙音渺渺,仿佛有无数个咒音齐齐吟诵,五彩霞光自她周身升起,缭绕着向四周扩散,一直将整个平台弥漫,恍惚中似有洁白的莲瓣纷扬洒落,一阵阵幽暗馨香扑鼻而来,恍如置身仙境。

    而在半空中盘旋的黑日蝙蝠,则陷入了千万道精神波纹交织成的幻境之中。在它的世界里,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小蝙蝠时代,此刻正处于一个漆黑如墨的洞穴中,浓郁的腥臭味让它几乎窒息。更为可怕的是前方那条盘踞着的巨蟒,正用一对碧冷的三角眼正死死盯着它,就要把它当做开胃的晚餐……

    等等,它记得不是这样的,它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它不应该在这里,它已经是威震天下的大妖魔,拥有着傲啸荒野的强大力量,吐一口气就能折断一颗参天大树,跺一跺脚就能踏平一座山头……而不应该在这小小的洞窟里,被一条小蛇吓得瑟瑟发抖!

    它的力量呢,那溶于血脉的千锤百炼的力量呢?

    黑色的烟雾蔓延过来,遮断了它的视野。当画面再度清晰的时候,它又置身于一个瘴气弥漫的沼泽之中,青灰色脊背的大蜥蜴潜伏在泥地里,一双不带感情的双眼冷冷注视着它一举一动……

    不,它也不该在这里。黑日蝙蝠打了个寒战,拼命拍打双翼,想要远离这片吞噬一切的死亡之地。然而无尽的压力从上空涌来,将它狠狠拍了下去,径直投入沼泽蜥蜴布满利齿的大嘴中……

    天旋地转间,无数重叠的画面纷至沓来,皆是它内心中最为恐惧的记忆。盘踞在洞穴中的巨蟒,青灰色脊背的蜥蜴,振翅一飞三千里的绝世妖鹏,还有那个浑身笼罩在一片金光中的老道士……

    黑日蝙蝠如没头苍蝇一般,在平台上空歪歪扭扭地飞舞,口中发出一声声凄惶至极的尖啸,惊得林间虫蚁鸟兽一片寂静,连风也停止了流动。

    秦言躲藏在岩石下方的树丛中,隔着茂盛的枝叶偷窥着黑日蝙蝠的丑态,全身灵力聚于手腕中,按捺住胸中躁动的心思,默默等待着玉寒烟的信号。

    玉寒烟大概追求十全十美吧,明显黑日蝙蝠已经着了道,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地乱飞,她仍然不满意,似乎要将那蝙蝠困住不动才肯罢休。

    秦言看得疑惑起来,她怎么还不让自己动手,难道想要直接将黑日蝙蝠扼杀在幻境中吗?或者说,难得遇见一个这么强大的对手,她在锻炼自己的术法能力?

    不过秦言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五彩的云霞,投射在玉寒烟身上的时候,便发觉这位师姐的情况有些不妙。她秀眉紧蹙,贝齿紧咬下唇,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显露出痛苦的表情,一道细细的血丝从唇角滑下来,分明已有不支之相。

    原来她是没机会喊出那一声“杀”来了!

    发现这一点后,秦言不再等待,自树丛中站直身躯,手腕灵炁一振,长剑呛啷一声出鞘,乘风破浪般射向半空中的黑日蝙蝠。

第16章 大妖

    黑日蝙蝠仍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摆动,尚不知大祸临头。

    霜寒剑气化为一道流光临近身躯,眼看就要斩掉黑日蝙蝠的脑袋,却见它在间不容发之际猛一个仰面翻滚,险险躲过了这一击。

    ‘好畜生,还挺机灵!’秦言在心里咒骂一声,以御器术控制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圈,再度向黑日蝙蝠的脑袋刺去。只见黑日蝙蝠在此时倏地煽动翅膀,身形骤然往上一窜,顷刻拔高了十余米,秦言这迟来的一剑连它脚后跟都没够着。

    不妙!秦言暗自嘀咕。黑日蝙蝠越来越灵活了,被那无比冷冽的剑气一激,它似乎正要清醒过来。

    事实上,黑日蝙蝠已经清醒过来。它再一次闪过射过来的飞剑后,便俯身往下瞧来,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的玉寒烟,这个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正是刚才令它陷入恐怖梦境的根源,当即怪叫一声朝她扑去。

    黑日蝙蝠振翅的速度,要比秦言御动飞剑的速度还要快得多,如果不是幻梦大阵的阻挡,它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要就能扑到玉寒烟面前。不过,相对而言,它离玉寒烟越近,所承受的恐惧的压力也就越大,使得它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几百年来经历过的无数个恐怖的时刻一一在它眼前闪过,交叠成梦境将它重重包裹起来,那种直击灵魂深处的悸动令它惶惶不能自已,一时间僵在了半空。

    好机会!秦言立即御使着破殇剑自上空赶来,朝它当头劈下。这一剑的速度,已经是秦言全身灵力运转所能达到的极致,真可谓是追风逐电,甚至比“焚龙弩”射出的铁珠还快上几分,眼看就要将黑日蝙蝠从头顶劈到屁股墩儿。然而,这位在荒野中横行了几百年的大妖魔也不是好对付的,即使在最深的恐惧中,它也本能觉察到了危险,于电光火石之际偏了一下身子,长剑便砍在它肩膀上——

    “铿!”长剑就像斩在铁石上一般,发出一声脆响,竟然无法寸进。黑日蝙蝠的身躯泛出暗青色的光芒,那是极度浓郁的灵力所凝聚成的罡气,虽只有紧贴着体表的薄薄一层,却如天堑一般,断绝了秦言攻击到它的可能。

    这,也是黑日蝙蝠在极端危险的境况下所采取的最后的保命措施。

    当那一层暗青色的罡气升起的时候,秦言的心也随之凉了半截。

    凝炼罡气,乃是修行者从地元境界跨入天元境界的标识,这薄薄一层罡气,便是修行者毕生功力的精华,足以抵挡任何天阶以下的攻击。拥有了罡气,就意味着修行者在力量、技巧、精神意志等各方面造诣都已臻至圆满,进一步有了质的飞跃,从此凌驾于众生之上,称为陆地神仙。

    天元者,可谓众生之师,称宗作祖,不在话下。

    从黑日蝙蝠在幻境中的表现来看,它还没有完全步入天元境界,此刻正处于地元到天元的过渡阶段,可以称为——地元巅峰。但它已经将一部分灵力转化成了罡气,虽然无法像天元大宗师一般以罡气破空杀敌,但用于自保却是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秦言与玉寒烟所有能采用的物理手段已经伤不了黑日蝙蝠分毫,现在该考虑的,应该是怎么逃命的问题。

    秦言停下了徒劳的攻击,将目光凝注在玉寒烟身上。这位仙子怀揣着杀妖夺宝的心思而来,恐怕没有料到黑日蝙蝠已有半只脚踏入天元境界,现在心里大概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吧!

    玉寒烟此刻确实在后悔。黑日蝙蝠身上的罡气,她也看在眼里,如果早知道这只臭蝙蝠已拥有了炼气成罡的本事,她怎么都不会踏上这趟送死的旅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贪欲蒙蔽了双眼,身死道消,皆是咎由自取……

    但现在还能怎么样呢?万般悔恨,又有何用!在此绝望之际,她的内心竟如无波古井一般平静。也罢!那么多爱恨情仇和恩怨纠葛也将随着我的死亡一并烟消云散,有人会为爱徒的身死而伤心,有人会痛惜一颗棋子的夭折,亦有人会拍手称快,他们的面目都是可憎可恨,却都再与我无关。我将抛却人世间这一切烦恼,独赴黄泉。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在秦言的注视下,玉寒烟终于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我算错了。师弟,你走吧。”说完,她闭上眼睛,不计后果地疯狂运转起仅剩的灵力,将幻梦迷天大阵的威力催生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

    殷红的血液从她眼角、鼻孔、嘴边汩汩流出,滑过苍白的脸颊,显得触目惊心。一边从黑日蝙蝠无比狂躁的精神意志中抽取一丝丝恐惧的情感,一边维持着幻梦大阵的复杂运转,她已经精疲力竭,身躯达到了承受的极限。不考虑身体强度、强行燃烧灵力的后果,就是灰飞烟灭。也许等不到黑日蝙蝠清醒过来,她就已经被自身的灵力烧成了一堆粉末。对她来说,放弃反而是一种解脱。不过,为了替秦言争取到足够多的逃离的时间,她连最后一刻的轻松都无法享受。

    秦言的目光只在玉寒烟凄艳的面容上停留了半秒钟,便不再有丝毫留恋,纵身跃下山坡,头也不回地投入崖下的荒野丛林之中。他如狂风一般掠过岩石树梢,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跑出了十余里之外。

    距离大概足够远了吧!相隔十几里地,即使闹出再大的动静,应该也不会被那蝙蝠察觉到了。

    他停下来,脚下重重一踩,瀚血的力量澎湃扩散,顷刻间将周围的树枝藤蔓震为齑粉,露出一块丈余平方的空地。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身子微微下蹲,开始在心中默念“舍生诀”的咒语。

    玉师姐,尽管你我相识不过一天,尽管你一直只想利用我,尽管你似乎对我的来历有所察觉,但本少爷还是决定救你。

    因为,你是本少爷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敢将身家性命托付到我手里的人,本少爷自当——一诺千金,以命相报!

第17章 舍生成天元

    “舍生诀”是一枚火种,焚烧自我的火种。

    当“舍生诀”的咒法开始运行之后,秦言开始生出一种如同置身火海的灼热之感。或者说,他本身已经形成了一个火炉,全身灵力皆在“舍生诀”的作用下被引燃,体内一时间达到了沸腾的温度。

    这对于他的身体无疑是一种摧残,整个人好像要被撕裂开来,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火焰灼烤的焦味,每一寸肌肤都在被拉扯、被焚烧,极度的痛苦使得他几欲仰天狂呼,但又被理智生生压下。“舍生诀”还没有完成,这口气无论无何也不能泄,否则就会功亏一篑,不仅无法增加力量,反而会有散功的危险。

    多亏了搜神咒,使秦言在如此痛苦的条件下还能维持冷静的思维。他按照“舍生诀”的指引,将“御器术”的灵炁引燃之后,以本身经脉网络为基础,让那些狂暴的力量重新搭建起了新的平衡。这还得感谢“瀚血功”,昔日所经受的“炼血”、“煅骨”的痛苦在此刻成为了他的本钱,正因为经历过那样的锤炼,他的身体才能承受住如此强度的灵力冲击,而不是像当初的华军一般崩溃,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而且,身为婆娑门主的亲传弟子,他对“舍生诀”的理解也比华军那半调子要明澈得多。不用两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完成了华军一分多钟才搞好的运功过程。此刻,除了皮肤被高温烫得通红之外,他从外表看来并没多大变化,但内里功力已经暴涨十倍,达到了地元巅峰之境。在现在这个状态下,他已经与雁荡山、沧流殿等五大派的掌门人正面抗衡,能在十招之内击败稍弱一些的二流门派的掌门。

    但是,还不够!

    还需要更强的力量,完全超越地元、进逼天人之境的力量!

    秦言继续施展“舍生诀”,这一次的对象是血气——四层“瀚血功”的血气。

    随着他内心默念口诀,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明显加快,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就能听到一阵阵如江河波涛般的声音,那是血气在体内汹涌奔腾而造成的响动。

    与御器术的灵力相比,对瀚血之气施展“舍生诀”,要比之前危险一百倍,更疯狂一百倍。那是地狱厉鬼也难以品尝到的极致的痛苦,就好比将万剐凌迟的那一万刀放在同一时刻进行,挫骨扬灰后又重新拼凑完整,并且无休无止地延续下去。与之对比,“万蚁噬心”、“撕心裂肺”之类的形容简直就像挠痒痒那般轻松。

    那短短一弹指的时间,秦言却觉得自己经历了数百年之久,他没有晕厥,却几乎想要发疯。他咬破了嘴唇,口腔中满是腥咸的味道,背后被大量冷汗浸透,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总算是……熬过去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仰面张嘴,放声怒吼。灼热的气息喷薄而出。

    “啊——”一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去,如狂风过境,层林俱震,鸟兽惊飞。

    “啊————”吼声震动八荒六合,远方树林里传来一连串“喀喀”的枝叶遮断的响声,似乎在与他的吼叫应和。

    “啊——————”喊声直冲云霄,仿佛苍穹也感觉到了惊惧,天空中风层涌动,排布成一圈一圈的漩涡状,只剩正中央一点蔚蓝。

    三声怒吼之后,秦言胸中的郁结与痛苦总算宣泄得差不多了,他低下头来,检查起自身状况。

    映入眼帘的,是一层殷红如血的光晕,将他全身都包裹起来,如同凝固的雾霭,风吹不同,随影而行。

    这,就是天元之境才能拥有的罡气吗?

    秦言右手握拳,随意往前一挥,就见眼前空气一阵扭曲,拳锋带起的劲风形成了无形的炮弹,在一阵咔嚓咔嚓的脆响声中笔直往前冲去,直接在树林中开辟出一条二十多米的通道来,最后撞在一块山石上,只听一声巨响,山石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仅是劲风就拥有如此厉害的破坏力,这种力量,便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天元之境!

    在绝大多数凡俗世人看来,掌握这般本领的强者,可称之为“神仙”。

    此时距秦言离开已有半分钟,玉寒烟想必已处于生死边缘,在不容他耽搁下去。他脚下一踏,身子凌空飞起,风驰电掣般朝来时的路赶去。

    玉寒烟,本少爷来救你了,你可别给我翘辫子了啊!

    拥有了罡气之后,十余里地的距离,只需要几步就能跨越。秦言猛力一跃,身形拔地而起,掠过山间的崎岖道路,直接登上了数百米高的山巅。他低头望去,在那块巨岩形成的平台上,黑日蝙蝠和玉寒烟的身影仍维持着一分钟之前的姿势和位置,只是玉寒烟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衣襟已染得一片赤红。

    “师姐,撤阵,我来!”一声大喝之后,秦言从山巅跳下,笔直朝黑日蝙蝠冲去。

    玉寒烟恍若未闻,不言不动。她现在真是油尽灯枯,五感几乎已经无法接受外界的信息,离彻底死亡已只有一步之遥。

    而秦言冲到半途,就觉察到了不对。玉寒烟的幻阵不分敌我,将他也列入了攻击的对象。就在他一愣神间,无数个虚幻画面自前方扑来,就欲抢夺他的意志。

    “搞什么?本少爷现在可是天元大宗师,难道还会被区区幻境迷惑吗?”秦言灵识中清心咒自发运行,根本就不受幻阵影响,从容越过了这段对黑日蝙蝠来说如同天堑鸿沟的距离,稳稳落在玉寒烟身边。

    情况紧急,先顾不上黑日蝙蝠了,他一把将玉寒烟抱起,贴上她的额头,运用搜神咒将自身的一丝意念传递到她的识海:“师姐,我来救你了!”

    这一丝意念在玉寒烟即将死去的识海中激起了一丝涟漪,她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伴随着嘴角鲜血滴淌,无力地靠在了秦言怀中。秦言小心地放她躺下,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姐,你先睡一觉,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随着玉寒烟的昏迷,幻梦阵失去了主阵人,自然不攻自破。

    半空中的黑日蝙蝠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终于从无穷无尽的恐惧幻境中清醒过来,第一时间便朝躺在岩石上的玉寒烟扑去。不过,在它那双令无数英雄闻风丧胆的“碎月爪”触及玉寒烟之前,就有一只缠绕着血色雾气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一巴掌将它掀了个跟头,差点跌倒在地。它急促地拍打起翅膀,在空中荡了好几个螺旋圈,方才卸掉了那股大力,惊讶地想要认真打量眼前的对手。

    秦言却没有待在原地等待对手的习惯。在黑日蝙蝠还没有稳住身形的时候,他就拔步冲了过去。黑日蝙蝠刚被那一巴掌拍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站稳,就见眼前一暗,视野中只剩下了遮天蔽日的赤红血色。拳、掌、腿、头槌,只一眨眼的工夫,它已挨了四下重击,铁铸般的身躯被打得筋断骨折,难有反抗之力。

    自秦言使用“舍生诀”之后,这场战斗就注定毫无悬念,或者已经不适合称之为战斗,称为“玩弄”要更恰当一些。

    完全步入天元境界的秦言,无论在速度、力量、感知、意志等各个方面都完全凌驾于黑日蝙蝠之上。黑日蝙蝠那半调子的罡气让它成为了最耐打的沙包,秦言的攻击足以开山裂石,打在它身上却只能让它发出一声痛叫,不足以致命。难得有这么一个耐打的靶子,秦言开始试验起天元境界的躯体所能施展的各种武技。七截,九伤,魔屠,孤光……这些他曾偷窥血狼僧使用,而自己却因力量不足怎么都不解其意的拳术,全都在此刻豁然开朗。

    “哈哈,痛快!”秦言不禁笑出声来。

    那么,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再玩最后一次,还得留点时间去收拾躲在暗处的另一个家伙呢!

第18章 想当黄雀的人

    秦言一记摆拳重重击在黑日蝙蝠脸上,足以摇山撼海的力量打得它的脖子都扭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又一把抓住它半边翅膀,拖动它无法动弹的躯体狠狠往地面砸下。

    只听轰隆一响,整个巨岩平台都震颤起来。黑日蝙蝠的身体已经深深嵌入了岩石当中,秦言一脚踏在它胸口,强劲的力道透入身躯,痛得它吱吱怪叫,胡乱挣扎起来。

    挨了这么多下重击,黑日蝙蝠却仍是生龙活虎的模样,它拼命扭动身躯,一对利爪在秦言腿上不住拍打,致使岩石平台震动不休,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散架。

    秦言也死心了。他终于明白光凭拳脚的力量,是无法在黑日蝙蝠的罡气耗尽之前杀死它的,而他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他一扬手,插在平台中央的破殇剑拔地而起,飞回到他手上。他右手持剑,高高举起,将全身的罡气都集中在剑上,融成一抹深邃森寒的暗红光芒。无匹的剑意直刺苍穹,方圆百里的气机都被这一剑引动,本就阴沉的天空聚集了更为浓密的乌云,一道霹雳当头炸响。

    在一闪而逝的暗红色光晕中,秦言挥出了那一剑。

    这一剑的威力,不下于撕裂苍穹的闪电,也在一瞬间破开了黑日蝙蝠的乌龟壳!

    赤芒直下,血光冲天而起,黑日蝙蝠丑陋的头颅飞出老远,咕噜噜滚下山坡,坠入树丛之中。它的身躯猛力抽搐了几下,被秦言猛踏了几脚,碾碎了脊椎骨骼,终于不再动弹,那层暗青色光泽也渐渐暗淡消散。

    秦言长长舒了一口气。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绝世大妖魔,在自己的手底下却像个玩物一般被轻松杀死。看来本少爷现在的实力,还真是强得一塌糊涂啊!

    如果有砍柴的樵夫看到这一幕,只怕会把本少爷当成神仙来顶礼膜拜吧?

    可惜,见证这一战的,却只有一只躲在暗处的老鼠。光是闻到那家伙身上猥琐腐朽的气息,就知道此人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趁现在还有点力气,也该收拾这只老鼠了!

    秦言转过身去,俯视朝岩石下某处丛林喝道:“看够了吧,鼠辈?还不给我滚出来!”

    这一喝的威势,宛若雷霆。光凭声浪就在丛林里刮起了一场大风,无数枝叶藤蔓纷纷折断,所有的生命都在这天灾般的景象中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狂风在丛林中开辟出一条道路,那个人便顺着这条道路一步一步走了出来。他迎上秦言的目光,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脚下不作停歇,几个纵跃便登山了高台。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带冷酷桀骜之色,身穿一袭紫色紧身衣,双手戴着钢珠圈套,龙行虎步,乱发在狂风中飞扬,看上去霸气外露,威武不凡。

    秦言一眼看出,此人的修为已达到了地元高阶,甚至比那蝶仙子还强几分,若不是自己施展了“舍生诀”,恐怕对付不了他。这个人在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吧,然而不巧的是,他偏偏碰上了本少爷!

    此刻的秦言,有足够的底气居高临下俯视此人。他看着此人登上平台,开口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万流风。”那人毫无隐瞒地报上姓名。他同样也在审视秦言。仅隔着十步来远的距离,他的目光却无法穿透秦言周身的那一层血雾,也无从看清秦言的相貌,心中不禁生出深不可测之感,面上倨傲之色稍敛。

    “原来你就是万流风。”秦言微微一惊。

    秦言久居魔门,对江湖几乎一无所知,仅听说过寥寥数人的名字,这万流风就是其中之一。

    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俊杰豪侠层出不穷,数不胜数,但名声真正为所有人所知,如雷贯耳者,唯有万流风与浩辰罡。浩辰罡出身雁荡山,修炼雁荡山无上秘籍“洞玄经”,被公认为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当世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就只有邪派赤炎洞的万流风了。这两人一正一邪,被所有年轻人视为崇拜的偶像和追赶的目标,就连婆娑门弟子也都受到了影响。尤其在雁漠然师兄叛出师门、黄凡师兄走火入魔而亡之后,婆娑门失去了自己的偶像,使得万流风和浩辰罡的名字更加火爆起来,连一心练功的秦言也有所耳闻。

    “把酒纵歌斩羁业,释情炼魔惊世人!”身负此诗号,万流风的名头可不是目前的秦言能比拟的。

    秦言望着这位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万流风是吧,本少爷作为婆娑门首席大弟子,却常常被你抢了风头,以至于如今连个诗号都没有。今天撞到我手里,本少爷岂能容你好过?更何况你这厮居然敢躲在暗处偷窥本少爷除妖,分明是打着黄雀在后、渔翁得利的念头,本少爷绝对饶不了你!

    在他心念电转之时,万流风也在猜测他的来历:“前辈是何方高人,能否赐教姓名?”

    秦言嘿然一笑:“本少爷的尊姓大名,岂是你能问的。找打!”“舍生诀”时间所剩不多,他不再废话,说打就打,挥拳欺身攻上。

    万流风冷哼一声,摆掌迎敌。他是被秦言的啸声吸引过来,本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天元宗师的风采,秦言摆明要动手交战,正合了他的意愿。

    “咔!”秦言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万流风掌上,刹那间彷如有万钧之力爆发出来。万流风的身躯猛地一震,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半边身体就此失去了知觉,忙不迭地往后退去。秦言岂容他逃脱,在他脚步尚未落地之时赶上去又是一拳,只听劲风激涌,就要将万流风吞没。万流风只来得及抬起另一只胳膊挡了一下,就被打得凌空飞起,身子若折断的风筝一般飘出悬崖,在呼啸的风声中下落了数百米高,直直坠入山崖下的密林中。

    “哼,什么所谓的第一高手,在本少爷面前连一招都挡不住!”秦言停在岩石边上观赏了万流风坠崖的全过程,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包裹在血雾中的双手,满意地捏了捏十指。话说回来,这万流风并非不强,只可惜他遇上了本少爷。现在状态下的本少爷简直强得匪夷所思,不知道跟师父比起来怎么样……

    这时,崖下丛林中传来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秦言低头看去,发现万流风竟然又从丛林中走出来,那模样让他愣了一愣。

    这不合理啊!那小子硬生生挨了本少爷两拳,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就算不死也得是个半身不遂吧,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动,而且还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下方的万流风已经沐浴在一团幽暗光焰之中,他背负双手大步前进,三步之后,周身黑炎浓如实质,五步走完,幽暗光焰在他身后凝聚出了一个高大漆黑的魔鬼身影,将他本身包裹起来。魔鬼身上流淌着同样黑暗的光焰,比万流风高出一个头,体态流畅健壮,但每一处都如雕塑般精细绝妙,整个透出令人惊叹的力量美感。魔鬼身影就像一套盔甲,笼罩住万流风身躯,紧随他的一举一动,如同留在墙壁上的另一个怪异剪影。

    当万流风抬起头来,幽暗光焰笼罩下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那对被血红色占满的眼睛,里面充斥着无尽的怨恨和杀意,再也没有一丝人类的感觉。

    仅仅是那瞥来的一眼,就让秦言生出被精神幻术冲击的感觉。他心头一凛,不禁后退了几步,看着那魔鬼一冲而起,跨过数百米高度,稳稳落在他身前。

    “竟然逼得我使出“魔神降世”,除了我师父,你是头一个。”嘶哑的话语从万流风嘴中吐出,他踏前一步,带着地狱的阴风煞气扑面而来,秦言为之所慑,不禁又退了一步。

    不过,当秦言察觉到万流风周身附带的魔焰只是徒具威势,实际并没有达到罡气的强度时,他开始为自己竟然后退了一步的行为感觉到了羞愧,于是将怒火全都倾泻到万流风身上:“小子,你以为凭着区区一个地狱的小鬼,就能跟本少爷抗衡了吗?”

第19章 打到你服

    不待万流风答话,秦言率先一拳攻过去。万流风早有准备,抬掌相迎。

    罡气与魔焰相撞,无声无息,两人的身形却同时一震。足以毁灭整片山崖的力量聚于这拳掌相间,相互吞噬冲击,在两人精妙绝伦的控制下没有扩散开来,只见玄赤光晕潋滟变幻,一时间相持不下。秦言这一拳砸得结实,反震之力令他自己的手腕都有些发麻。万流风靠着身后魔魂的相助而硬生生接了他这一拳,想必更加不好受。

    “好小子,敢硬接本少爷的拳头,本少爷就让你接个够!”秦言怒喝出声,左手又是一拳砸过去。万流风也是凶厉倔狠之辈,同样以左手硬接。两人甫一接触,犹如两座大山撞在一起,各自身躯又是一颤。

    又一次结结实实的硬碰,即便有魔魂相助,万流风也呈现出不支之相,身子被推得往后倾倒。他急急后退一步,撤开双手,深吸一口炁,体内气息自胸口如山洪奔泄而下,流遍全身四肢百骸,架构成全新的内景小天地,行走之间虚实相生,残影重重,趋退如电。随后他便换了一种战术,不再与秦言硬拼,转而围绕着秦言游击作战。

    一时间只见漫天拳掌之影重重错叠,赤红的烟雾与幽暗的黑焰剧烈交织,血与暗嘶叫着吞噬和消融,万千的拳影在两人之间穿梭迸射,犹如绚丽的花朵盛怒绽放。

    在他二人的感官世界里,周遭天地都被血色烟气以及缝隙中的漆黑魔炎遮蔽。随着他们每一次交手,赤红的浓烟与幽深的焰火就有规律地扩动一番,紧密缠绵,宛若被一只洪荒巨兽吞吐。两人交手越来越快,人影交织在一起,各类的拳术技巧以及身体的灵活度已经达到极限,每一个画面都呈现各种难以想象的姿态,若有第三人有幸旁观,定会为这番场景惊得窒息。

    几个呼吸之间,场中已交手了数千招,两道人影终于分开。秦言凝立在平台正中,而万流风一直则退到了悬崖,方才堪堪站稳。他望着秦言,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痛快!”

    痛快,确实是痛快了,不过秦言“舍生诀”的时间所剩无多。最多再过两分钟,他就会被打回原形,衰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万流风确实具备被称为年轻一辈第一高手的本钱,如果是平常状态下的自己遇上他,只怕撑不过一百招就会落败。

    “哈哈哈哈,你小子有点本事,够资格死在本少爷手里。本少爷打得有些烦了,就用下一招解决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万流风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话刚说完,他看见秦言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脸上不禁露出凝重之色。

    秦言面对着他,极为缓慢地伸出一只拳头,轻轻巧巧地朝万流风靠过去。

    万流风默默注视着这简单朴拙的一拳,忽然间觉得耳畔变得一片死寂,视野中的天地渐渐昏暗下来。他脑际轰然一声巨响,犹如山崩地裂般惶恐,只觉得眼前有一座遮天蔽日的高山倾斜倒塌,下一刻将要将他这一只小小蝼蚁埋葬在无边阴影中。

    那缓慢递过来的拳头在眼前急剧放大,塞天充地,视野中暗淡一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双臂,交叠护在胸前。

    轰然一响,就连魔魂也挡不住这一拳的威力,万流风的躯体被这一拳击得飞离了岩石,脚下踏空,往山崖下坠去。

    他还在半空,耳畔突然传来急剧的风声,赤红的血雾映入眼帘,秦言已从上空追了过来。

    “你服不服?”秦言口中高叫着,又是一拳砸下。

    万流风身形剧颤,耳畔电闪雷鸣,视野尽被赤红雾气覆盖。时至此境,骄傲如他亦有了破釜沉舟之意,迎对着上方无边无际的血雾,悍然推出了双掌。

    “咔嚓!”骨骼折断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的双臂因这一击而完全丧失了知觉,甚至感觉不到痛苦。他的身体如枯枝败叶一般坠入丛林中,在湿/软的土地上猛踏一脚,便将下坠的冲力转变成了后撤之势。

    他终于完全绝望,心中只剩下逃跑的念头。

    秦言从后方赶上,得意的笑声在万流风听来犹如魔鬼的咆哮:“想跑?本少爷答应了吗!”

    最后一击!

    黑暗中雷光奔涌,那一刹那的光明自天地间流过,穿越万流风的心灵,自他魂魄深处传来破碎的声响……仅仅是攻击的前兆,就让他遭受重创,一口腥血涌上喉头。

    但是,就在那一击即将临身之际,却忽地于半途戛然而止。

    秦言的身形倏然僵住。他感觉到体内汹涌的力量正如潮水般退去,剧痛与疲惫虚弱之感接踵而来,使得他的身体都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以御器术御使自身双拳所消耗的力气异乎寻常地多,导致本该还能坚持两分钟的“舍生诀”仅在三拳之后就要提前结束了。

    就在他这么一停顿的短暂功夫,前方的万流风已经趁机跑得没影了。

    “也罢,难得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就放你一条生路吧!”他嘴中嘀咕一句,匆忙转过身去,利用体内最后一丝力气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百丈高空,跌落到岩石平台上。

    这一下,终于让身体被彻底掏空了。秦言仰面躺倒在岩石上,全身虚弱得几乎无法动弹。

    玉寒烟就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知道要昏睡到什么时候。如果万流风这时候再杀回来,就会发现将他逼得狼狈不堪的天元高手现在已成了待宰的羔羊。

    秦言闭上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无边黑暗席卷而来,他再也坚持不住,就此昏昏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一睁开眼睛,视野中就映入一个窈窕的背影。玉寒烟背对着他站在悬崖边上,白生生的右臂裸露在外,正提着黑日蝙蝠的尸体捣鼓着什么。

    “师,姐——”秦言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嗓子里仿佛堵着什么,发音也含糊不清。他赶忙咳嗽几声,依然不见好转。

    玉寒烟注意到了他的声音,她随手将黑日蝙蝠的尸体丢下悬崖,转过身来快步走到秦言面前,递过来两只乌青的蝙蝠爪子:“你醒了。这东西给你。”

    秦言这时候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有工夫去接那对爪子。他勉强摇摇头,哑着嗓子道:“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这‘碎月爪’可是炼制武器的极品材料,你真的不要吗?我拿了那臭蝙蝠的乌日披风,可不好意思占你便宜。”

    秦言这才看见她脖子上围着黑日蝙蝠的那条粉红色轻纱布巾,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乌日披风了。对于这等人人垂涎三尺的神物,他没有什么羡慕的心思。他从来都只相信自己修炼得来的力量,对于所谓的神器、灵药等外物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这些东西固然能暂时增加战斗力,但过多依赖于外物则是舍本逐末,不仅会造成自身的懈怠,也让内心留下隐患,以至于再难攀登那无上大道。相比于这些东西,他倒觉得各家门派的功诀咒法更有吸引力一些。婆娑世界,万般道法,即便只是最基本的入门心诀,也可以让他印证自身的感悟和境界,岂不比那什么披风爪子强得多?

    所以他只是摇头:“师姐自己留着好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在有空的时候指点一下我的武技。”本少爷对你的幻梦术可是很感兴趣啊!

    玉寒烟显然不信他所言,眼中闪过疑虑之色,试探问道:“你不要这宝物,是不是怕我见财起意,害你性命?”

第20章 过河拆桥的师姐

    “师姐多虑了,我怎会信不过你玉仙子的人品?只是这碎月爪对我而言确实无用,所以我才不想要。师姐你就尽管收着吧。”秦言推辞道。

    玉寒烟面上露出淡淡笑容:“我的人品可说不好,你应该清楚,那些在人前道貌岸然的君子大侠,背地里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算奇怪。而你嘛,跟我也没多大的交情,现在乌日披风已经到手,你已经没有用处了。而且你这臭小子曾经对我无礼,还知道了我的秘法,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秦言心头一凛,对上玉寒烟的视线,两人久久凝视。

    片刻后,秦言又放松下来。

    他看到过无数魔门弟子的眼神,当他们真的想害人的时候,眼神不是这个样子的。

    “师姐不要再唬我了,你要是想害我,在我昏睡时就动手了,又岂会等到现在?”秦言脸上同样露出微笑,“更何况,我还觉得奇怪呢,自从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好像很信任我,从来都没防备过我,就算我在梦中偷袭你,你也毫不生气。这是为什么呢?就算你觉得跟我一见如故,也没有这般快法吧?”

    “你说,我太相信你?”玉寒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夹杂着羞恼、气愤、忧伤、痛苦……直到最后,凝固成一派将欲杀人夺命的狠厉之色,“呵呵,我就来告诉你原因!”

    她说着一把将秦言抓起,提着他走到悬崖边上,倾过身去与他四目相对,终于如愿以偿地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之色。

    “现在知道害怕了吗?有没有后悔?我告诉你,我之所以对你不加防备,是因为你的心思一直就在我的掌握之中!对付你这种刚刚出道的雏鸟,我只需勾勾手指,就把你玩弄在鼓掌之间,还要防备什么?瞧吧,你是多么愚蠢,多么自以为是,死到临头还要多嘴多舌!我来给你上最后一课,记住了,下一世再也不要相信陌生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知道了吗?”她凑过脸来,几乎贴着秦言的脸,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玉寒烟脸上残留着淡淡血污,本不大影响她的清丽容颜,但在此刻看起来却显得格外/阴森可怕。秦言本不相信一个舍生让自己逃命的女人会做出这种事,但玉寒烟的行为以及那可怕的表情容不得他不信,此刻他的心里真是差点把肠子都悔青了。本少爷何止是刚出道啊,根本就还没有出道的资格,连雏鸟都算不上啊,居然相信一个正道的伪君子,难道就要如此窝囊憋屈地死掉?

    “怎么不说话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恐惧,后悔,怨恨,还有一丝不愿相信现实的侥幸,真是丑陋啊……”

    秦言忍不住开口反驳:“玉寒烟,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本少爷虽然心里害怕,外面看起来不还是淡定得很嘛,哪里丑陋了?你这么说简直就是血口喷人!”

    “哟,开口求饶了?我还以为你是条硬汉,到死都不会张嘴呢!”玉寒烟在他耳边说话,嘴里传来淡淡血腥味,看来她的伤也没有完全康复。秦言心中一动,也许自己还有机会。

    “太古时代的贤人都说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少爷死在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手下,也算不枉此生啊。”秦言一边信口胡诌,一边偷偷打量玉寒烟的反应,当他看到玉寒烟苍白的面容上漾起一圈红晕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果然命不该绝,继续说道,“可是有一点我想不通,你既然只想利用我,为什么还要舍命拖住黑日蝙蝠让我逃跑?还有,既然要杀我,为何不趁我没醒来的时候就动手,难道只是不让我做一个糊涂鬼吗?”

    “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所谓生与死、对与错,不过就在一念之间。”玉寒烟含糊地避过了第一个问题,答道,“至于为什么没早些杀你,我玉仙子是何等人物,要杀一个人难道还怕他睁眼吗?而且,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

    她眨了一下眼睛,就在这一眨眼的短暂一瞬,秦言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鼓起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挥动右臂往她细嫩的脖子上缠去——

    然而玉寒烟只是轻轻抖了一下手腕,那阵奇异的颤抖就让秦言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挥到一半的手臂也软软地垂了下来。

    ——她早有防备!只不过是在戏弄我!

    秦言又惊又怒,陷入绝望。

    玉寒烟再次眨了一下眼睛,眸中透出狡黠之色,不无得意地道:“小子,你以为我会中你的花招吗?我说过了,你所有心思都在我掌握之中。好了,回答我的问题——你当时不是舍弃我逃走了吗,怎么又跑了回来?又用了什么法子杀掉了那只臭蝙蝠?最后又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一连串三个问题,秦言一个也不想答。

    “好师弟,回答我嘛!”玉寒烟含着鼻音撒娇的声音倒是十分魅惑。

    秦言这时候真是万念俱灰,连说话的心思都没了,闭上眼不作理会。

    玉寒烟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摩挲,柔声说道:“别生气嘛,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好不好?”她伸出两根手指抬起秦言的下巴,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但秦言还是不为所动。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呢?

    玉寒烟自顾自地道:“我听说西北魔窟有一门能在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的功法,叫“舍生诀”,你是不是用了这一招,才打败了那只臭蝙蝠?”

    秦言闭目不动。

    “就算是用了“舍生诀”,能够硬碰硬地杀死那只臭蝙蝠,你小子也算不赖了。”玉寒烟语气轻柔地在他脸旁耳语,“所以我更是留你不得啊。原来你是魔门传人,我杀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实在是太好了。”

    她提起秦言,手臂往前伸出,只要一松手,秦言就会摔入几百米高的丛林中,对于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足以粉身碎骨。

    “那么,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秦言不言不语,看似已完全接受了现实。实际上,他正在心里疯狂大骂:贱货,等着吧,本少爷可未必会死!区区一百丈,本少爷只要积攒力气,就能抢回一条命!

    “你要不要试着求我一下?万一我一心软,就放过你了呢?”

    秦言默默积攒力气,对她的劝诱充耳不闻。

    玉寒烟等了片刻,轻叹一口气,右手一松,秦言便失去了凭依,直直往下坠去。

    耳边风声呼啸,体内没有丝毫灵力,也无法调用血气,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格外明显。就如同有人提着他的心肝从嗓子眼里拖出来。他睁不开眼睛,脖子被狂风吹得扭到了一旁,呈现出极为不雅的姿态。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头朝下,那么摔下去岂不是脸先着地?

    不妙,身体太虚弱了,连一丝力气都抽不出来……

    要遭……

    这时候,上空突然出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巨大的拉力传递过来,迅速消减着下坠的速度。他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粉红色轻纱布巾,以及玉寒烟那似笑非笑的苍白面容。

    秦言愣了一下:搞什么鬼?

    玉寒烟拽着他,如腾云驾雾一般,在半空滑行须臾,蓦然使力将他一抛,刹时间天旋地转,他的身体翻了个跟头,然后仰躺着摔进一堆枯叶之中,耳边咔嚓之声响不绝耳。

    他勉强睁开眼睛,就看着玉寒烟俯身蹲下,一只手按在他胸口,像是在观察他的身体状态:“师弟,心跳很快嘛,刚才是不是吓得够呛?”

    秦言已经没力气开口,唯有朝她怒目而视。

    “怎样,这个教训够深刻吧?以后要记住,千万不要相信女人啊!”

    玉寒烟清了清嗓子,正要说教,却见秦言两眼一闭,径直晕了过去。

第21章 原谅你了

    秦言睁开眼的时候,头顶繁星已经洒遍夜空。透过树丛枝叶的缝隙,依稀可以望见不远处高崖直刺穹窿的锋锐轮廓。他立即判断出,自己正置身于悬崖下方的丛林中。旁边是一堆篝火,火焰噼啪跳跃,带来阵阵暖意,使得他虚弱的身体似乎稍微回复了一些元气,只是依旧酸痛疲软,难以动弹。

    玉寒烟就坐在篝火对面,身姿被飘飞的火焰映得有些变形,正怔怔地出神。

    秦言不愿开口叫她,略微调息之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一撑手臂就传来痛彻心扉之感,一下子又摔回草地上。

    “你醒了。”玉寒烟被响声惊动,起身走过来,将他搀扶坐住。

    “我昏迷了多久?”秦言一开口,发觉嗓音没那么嘶哑了,发声也变得清晰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睡了一个时辰,现在已经亥时了。”玉寒烟端详着他的脸色,小声说道,“师弟,你身体怎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我身体怎样,你不是了如指掌吗?”秦言面露冷笑,“何必多此一问。”

    “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了如指掌’,好像我吃了你豆腐似的……”玉寒烟嘻嘻笑了几声,本来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见秦言神情冷淡,笑声便转为不自然的干笑,继而又转为讪笑,“唉,师弟,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你还在生我的气啊?人们不是常说,‘有什么事睡一觉就过去了’吗?你觉也睡了,难道还不肯原谅我?”

    秦言心道你这又是什么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睡了又始乱终弃呢!他摇了摇头:“我以为我的脸皮已经够厚了,今天看到你玉仙子,才发现是小巫见大巫。”

    “什么大巫小巫的,还不都是一家人。咱们师姐弟俩有啥可见外的呢?刚刚师姐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师弟你不会往心里去吧?”玉寒烟盯着秦言的眼睛,又凑近了几分,好像要用眼神逼他原谅自己。

    秦言道:“下回我把你丢下山崖的时候,希望你也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呀!”玉寒烟明眸扑闪,笑意盈盈,“你现在就丢,我保证不生气!”

    “……”秦言现在要是还能抬得起手臂、迈得动步子,一定说到做到,把她丢下山崖。

    玉寒烟等了片刻,见他不理会自己,原本明媚灵动的双眸,似乎黯淡了几分。

    她叹了一口气,道:“师弟,我正式向你道歉,我实在不该戏弄你,还让你气得晕了过去……”

    秦言瞥了她一眼,见她皱着眉,偏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不忍为难。他便也叹了口气:“好吧,我原谅你了。”

    “真勉强。”玉寒烟嘀咕一句,星眸低缬,略作沉吟,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开这种过分的玩笑?”

    “这也不难猜。你堂堂九龙峰玉仙子,江湖上威风八面的人物,差点死在一只蝙蝠手里,又被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给救了,可能是觉得心里面有落差吧。正好我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你就把怒气发泄到我身上来了呗!”

    玉寒烟微微点头:“这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的理由,是因为当你说我从来都没防备过你的时候,那种漫不经心的轻蔑表情,让我心里面特别愤怒,想要给你一点教训!”

    “轻蔑?我……有吗?”

    “有!”玉寒烟语气无比笃定。

    “那……这么说来,是我先对不起你咯?”秦言对她的这种计较简直哭笑不得。

    玉寒烟哼哼两声,表示确有此事,语气一转,又道:“但这是弱者心态,是我的心魔。我知道错了,好师弟,你能原谅我吗?”

    秦言道:“我已经原谅你了。”

    “你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还在介怀。要是真原谅我了,怎么还会是那副冷淡的表情?”玉寒烟直视他脸庞,“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就打我一巴掌吧,这样算是我给你赔罪,行吗?”

    秦言有些无奈,他并不是刻意要做出那么冷漠的神态,只是全身实在乏力,连带着脸部肌肉都很僵硬,在玉寒烟看来,这却成了心有芥蒂的表现。

    其实经过玉寒烟这么一解释,他早就释然了。相比起魔门师兄弟之间那种经常闹出人命的“玩笑”,玉寒烟的那一下子最多只能算是小孩子淘气的举动。

    他本要摆手,发觉实在提不起胳膊,只好摇了摇头:“不必了,本少爷力气太大,怕你受不住。”

    玉寒烟轻哼一声:“来吧!”

    “不了,不了。”

    秦言并非拘泥于不打女人的规矩,魔门之中怜香惜玉之人都活不太长,但另一方面,他还怕一巴掌打过去惹恼了这家伙,她发起怒来真把自己给捅上一剑,那才叫亏大了。

    玉寒烟沉下脸来:“让你打你不打,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

    秦言想了想,干脆就照玉寒烟说的做,让她安心好了。

    他吃力而缓慢地抬起右手,道:“那好,你把脸伸过来。”

    玉寒烟果真凑过脸来,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寒泉般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秦言咧了咧嘴,她这种眼神,叫他怎么下手呢?

    他抬起右臂,手掌贴上玉寒烟的脸颊,感受到清凉柔滑的触感,轻轻摩挲几下,一直摸到她嘴角,扯动她温润的唇,做出一个怪异的模样。玉寒烟想笑又忍住了,只听见秦言缓缓说道:“师姐,你小看我了。本少爷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额上能跑马,肚里能撑船,难道会把这样一个小玩笑挂在心上?本少爷金口玉言,说原谅你了,就一定是原谅你了。你再啰哩吧嗦,就是看不起本少爷,明白了吗?”

    玉寒烟轻轻点头,垂下眼帘避开他视线,流露出几分羞怯之意。不过就在片刻之后,她便恢复了常色,拨开秦言的手掌,冷声道:“既然原谅我了,就别再占我便宜。”

    秦言放下手臂,想到两人出来这么久,岳四海他们可能等急了,便想催玉寒烟动身。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状态,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让玉寒烟把自己背回去吗?

    玉寒烟亦是一副心事萦绕的样子。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须臾之后,玉寒烟开口道:“我们出来这么久,岳先生他们可能会很担心,还是早点回去吧。如果你走不了的话,我来背你。”

    既然玉寒烟主动提出来了,秦言也不会拒绝:“那,就劳烦师姐了。”

    江湖儿女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既然说定了,也不会故作羞涩。玉寒烟干脆利落地背起秦言,一脚踏灭了火堆,施展身法快步往南方来路赶去。

    白天玉寒烟透支生命力施展幻梦大阵,伤重垂死,这时候也没完全恢复,但在脖子上绕着的“乌日披风”的帮助下,她虽然背着一个人,却能在枝杈岩石间纵跃如飞,甚至比原来的速度更快。

    不消几个弹指的时间,她就背着秦言穿越了丛林,登上来时的那座山岭,毫不费力地在崎岖狭隘的山缝栈道中穿行。星光透过陡峭的崖壁和繁茂的枝叶在岩石路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影子,周围万籁俱静,唯有风声在耳畔呼啸。伏在温香软玉的背上,经过这样的道路,秦言忽然觉得来了兴致,开口说道:“师姐,你之前跟踪黑日蝙蝠那么久,它居然都没有注意到你,是不是有些奇怪啊?”

    玉寒烟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秦言继续道:“那蝙蝠都快要凝成罡气了,不应该感知不到你的存在。而且你好像说过,它每次吸食处女精血的时候你都在旁边窥察,难道它就对你没兴趣么?还是说,其实师姐你已经不是……”

    他还没说话这句话,玉寒烟就停了下来。

    秦言还在沉浸在那乘风欲飞的速度之中,忽然被她弄停,剩下半截话再也说不下去,发愣地朝她望去。

    此刻两人正停留在半山腰上,旁边就是陡峭的崖壁。借助明亮的星光,秦言清晰地看见了玉寒烟的神情。她的脸颊被红晕染透,眼神清冷若夜空寒星,侧过脸来,冷冷地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秦言忙道:“我也是随口一说,师姐就当我放了个屁,不要往心里去,岳先生他们可能等急了,走吧,咱们别耽搁了。”

    他都搬出岳家来当救兵,玉寒烟也不好再说什么,哼一声之后便跺一跺脚继续上路。只是这一路过来,她再也没搭理过秦言。

第22章 通玄丹

    回到光义县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县城中一片宁谧,家家户户都进入了睡梦中。只有旺福客栈的大堂里还点着灯火,远远望去在一片漆黑的屋宅中格外醒目。

    三四个岳家家丁守在客栈门外,没精打采地东张西望,看样子是在等秦言两人的消息。玉寒烟一个闪身跨过了十几丈的距离,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前。家丁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一阵凉风吹过,玉寒烟已经步入了客栈之中。

    深夜的大堂里冷冷清清,掌柜和伙计都已经睡去了,只剩下岳家一伙人还无法安歇。岳四海和岳夫人相对而坐,忧心忡忡地把玩着手中酒杯,老管家钟叔垂手侍立于一旁。当看见玉寒烟背着秦言走进来后,岳四海面露欣喜之色,腾地站起身来:“你们可算回来了!”随即看清了两人狼狈的模样,讶然问道:“玉仙子,秦少侠,你们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岳夫人亦是无比惊讶。在她心目中,这师姐弟俩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足以与一派掌门相匹敌,怎会沦落到这般狼狈的田地?

    岳四海忽然想起白日里北方山岭中传来的吼叫以及天空中的异象,不由将那场异动跟面前的两人联系起来。难道那时候的动静就是这对师姐弟弄出来的吗?

    玉寒烟扶着秦言坐在椅子上,摇头叹道:“是我估计错误,以为凭我们二人之力就能杀死那头妖怪,却没料到那妖怪竟然炼出了罡气,实在不是吾等所能抗衡。我一念之差,害得师弟被打成重伤,还累岳先生久等,实在惭愧。”

    岳四海夫妇听到“罡气”二字,当即变了脸色,急声问道:“秦少侠伤得重吗?那妖怪后来怎么样了?”

    玉寒烟道:“多亏师弟拼死一搏,方能斩杀了那妖怪。但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至少在一月之内不能动武。所以往后这一路上,还得请岳先生多多照拂一二。”

    “仙子请放心,岳某定当尽心尽力。”岳四海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秦言的脸色,皱了皱眉,道,“秦少侠,我观你的面相,像是伤了元气,如果不及时治疗恐怕会伤及根基。”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揭开盖子,倒出一颗杏仁般大小的药丸,霎时间一股浓郁的清香蔓延开来。秦言鼻中吸入这股味道,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为之一振,惊讶地抬起头来:“岳大哥,这不是你将要送给林阁老的通玄丹吗?”

    岳四海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夫人,你去弄一碗热水过来。”

    秦言连忙叫道:“不用了。我这伤只是耗力过度所至,休息几天自然就会好转,用不上这么珍贵的东西。”

    岳四海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凝声道:“秦少侠,你这么说就是看不起岳某了。你对岳某有救命之恩,如今你有难了,岳某岂会吝惜一颗丹药?你要是连这一点心意都不接受,就是没把我岳某人当朋友!”

    “岳大哥言重了……”秦言只得苦笑,这位岳家家主也是个执拗之人,若是自己执意不收,他还真要生气了。但本少爷自修炼以来就一直对所谓的仙丹灵药敬而远之,就是为了维持内息真元的精纯,如果吃了这通玄丹,不但浪费了一颗价值不菲的丹药,还会使自己修为受到影响,如何使得?

    玉寒烟插口道:“师弟,岳先生一片好心,你就别推辞了。通玄丹乃人间难得的灵药,对滋补气血、固本培元有奇效,会对你的伤势大有裨益。”她的言外之意是指,反正你现在无法运用灵力,就把通玄丹当补药吃好了。何况这俗世武者用来增长内力的东西,未必就对修行者有用。

    秦言想想觉得有道理,就没有再拒绝。他和着岳夫人端过来的温水将通玄丹服下,只觉得一股热流渗入肺腑之中,一时间满腹清香,极为舒适。他打了个饱嗝,道:“这灵药果然是好东西,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心中却在想,这武林中人垂涎三尺的灵丹妙药吃起来除了清香也没什么特别的效果,放在自己肚中真是浪费啊!

    不过等到了半夜时分,秦言就知道了自己的错误。这通玄丹既然能引起诸多强盗贼寇的窥伺,又岂是那么好消化的?

    他躺在床上,只觉得四肢百骸如火烧般难受,浑身汗浆将被褥都浸得湿透,腹中某样东西像一团烈火烘烤着他的身体。他只要一闭眼,就会产生置身于炽天火海中的错觉,热流渗透了他全身上下,那感觉就好像一条正在锅中被生煎的活鱼。

    这样的痛苦虽然比不上施展“舍生诀”时那撕心裂肺般的感受,却也让他觉得焦躁难耐。要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安然入睡,除非他的神经真的比大腿还粗了。

    他干脆闭上眼,一动不动地躺着,跟腹中那团烈火耗上了。

    你想折腾本少爷,本少爷偏偏不动,连翻身都免了,你爱咋办就咋办吧!

    就这样在烈火中煎熬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的晨光映入窗前的时候,那团火焰才慢慢平息下来。

    秦言瞑目内视,发现经脉扩宽了不少,血气也旺盛了些,身体内还多了一种陌生的力量,若涓涓细流,在经脉中游走不息。这就是俗世武者所拥有的内力了。

    ——内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但秦言却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它的存在!

    对于修行者而言,练的是先天一炁,又称真元灵力,此力沟通天地大道,攒簇阴阳五行,这才是“性命兼修”中的修命之道。至于锻体而出的内力,则过于粗犷低效,难以摄心修性,只能用于逞凶蛮干,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顶尖武者,才能由武入道,后天转先天,炼就一气氤氲,照见本性真如,踏上长生之始。虽然或许也能修成正果,但无疑绕了许多弯路。因此,自诩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婆娑门弟子,一个个聪明得很,当然不会干这种舍近求远的傻事,把时间浪费在内力的修炼上面。

    不过对于此刻的秦言来说,突然生出的内力却可谓是久旱逢甘霖,让他在接下来为时不短的虚弱期间多了一种保命手段。虽然只是约莫人元中阶的内力修为,连一般二三流门派的精英弟子都比不过,却也聊胜于无吧。

    这里不得不赞叹一下通玄丹的神妙,居然能在无中生有的情况下在他身体里生生开凿出内力来。当然这也多亏了他修炼“瀚血功”所拥有的强悍躯体,即便在虚弱状态下,也比寻常武者坚韧得多,要是一般人像他这样躺着不动蛮干的话早就被烧成一堆焦炭了。就算是一般地元境界的高手,想要服用通玄丹也得找个僻静之地打坐运功,调用全身内力去吸纳灵丹,至少三天三夜以上,方能彻底消化药效。

    说起来岳四海也是考虑不周,他报恩心切,却没想到秦言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调用一丝灵力,若是秦言未曾修炼过“瀚血功”的话,还真让他的一片好心给害苦了。

第23章 玉笛暗飞声

    岳四海找来了四辆马车,众人一大早吃过饭便离了光义县,直往东方行去。

    秦言一个人分得了一辆马车,躺在车厢里昏昏欲睡。作为一个弱不禁风的病患,他得到了最特殊的对待。岳夫人在他的车厢内铺了好几层被褥,简直就把车厢布置成了一张大床,即便在颠簸的道路上也很舒适。只是一个人独自躺着,无聊得很,加上昨天整夜没睡,没过多久,他就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秦言虽然靠通玄丹凭空生出了内力,也只是让身体的酸痛之感减轻,并没有对虚弱的状态有多大缓解。所以他整天无精打采,偶尔下车走一圈,就会觉得腰酸背痛,得回去躺着休息。玉寒烟过来看过他几次,见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觉得无趣,后面就很少过来了。

    虚弱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五天之后,秦言才总算恢复了自己走动的力气,精神也好了一些,不再成天打瞌睡了。只是识海中依然空空荡荡的,感觉不到任何灵力的存在,看来离彻底痊愈还差得远。

    他暗暗有些心焦,再过五六天就到碧野城了,到时候如果自己还是这副病弱模样的话,又怎么有底气去向那蝶仙子讨要人头呢?

    他向玉寒烟请教过恢复灵力的方法,玉寒烟在这方面也所知有限,无法解他之惑。见他实在着急,玉寒烟便想出了一种特别的方法:通过幻梦术的刺激来促进灵力的恢复速度。所以在随后的几天,玉寒烟白天都呆在秦言的马车上,整日对他施用幻梦术,希望以此来让他恢复灵力。

    话说一般人若是中了幻梦术,便会整日浑浑噩噩,混淆梦境与真实,到最后甚至会精神错乱而死。作为婆娑门的弟子,秦言的精神意志要比寻常武林人士强得多,刻意抵抗之下,一般程度的幻梦术对他效果也不大。而且为了防备玉寒烟套问他的师门秘密,他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久而久之,却激起了玉寒烟的好胜心,非要掏出他的心里话不可。

    “师弟,你记不记得对付黑日蝙蝠的那一天,我曾问过你,你使用的增长功力的法门是不是“舍生诀”,你当时是点了头的,对吧?”

    “我点了头吗,哈哈,不错,我当时是点了头,因为想要糊弄你一下,你不会当真了吧?”

    “你秦少侠不是金口玉言么,点头了就是承认了,哪能敢做不敢当呢!”

    “师姐啊,你要是信了的话,又何必再来问我。”

    玉寒烟见他不肯坦言,微觉懊恼,眼珠一转,换了另一种语气,柔声道:“师弟,你什么时候拜入师门的?”

    秦言当然不肯说实话,信口胡诌道:“师姐你下山之后,师尊寂寞难耐,一个人在山间散步,恰好遇上我,他见我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当即惊为天人,请求收我为徒,还说我要是不答应啊,他就从半山腰上跳下去!我见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怕他闪了腰,就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玉寒烟先是哧哧两声闷笑,扶住了厢壁,忍得好辛苦,半晌才道:“那还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秦言摆摆手:“没办法,像我这样正直忠厚的侠义之士,总不忍心看一个老人家跳崖。”

    玉寒烟笑道:“听你说来,我才下山两个月,那老头子新收了个徒弟不说,还是个这么大的?”

    “大点怎么了?本少爷根骨上佳,乃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根本不用像那些庸碌之辈一样从小打磨熬练,每天都突飞猛进,多省心!”

    玉寒烟跟着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笑不可抑,附和道:“是是是,像我这样天赋一般的庸碌之辈还得从小养起,麻烦!跟师弟你比起来可就差远了!”

    秦言见她笑得狡黠,怕她又有什么坏主意,便想吹捧几句:“师姐你也不必灰心,虽然你跟我比起来差了一点点,但比起那些凡夫俗子又要强上千万倍了……”

    玉寒烟道:“不用安慰我,我有自知之明,怎敢与师弟你相提并论呢?”

    未等秦言说话,她已转过脸去,不知是忍不住笑,还是觉得自己那席话太过违心,想要缓解不适。

    片刻后,她又道:“师弟,你还记不记得师父屋前那棵大松树?”

    秦言这辈子从没去过九龙峰,怎可能知道不动真人屋前的大松树。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当然记得,那棵大松树长得可精神了!”

    玉寒烟侧过脸来,明眸流灿,翘起嘴角道:“可惜我年幼时不懂事,为了炫耀剑法,竟将那棵松树砍断,着实不该!”

    “不应该,太不应该了!那么好的一棵大树啊——”

    秦言痛心疾首,还未及怒叱九龙仙子年少无知,玉寒烟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对了,师弟,你说你入门不过月余,怎么也知道那棵松树以前长得精神?”

    秦言面不改色:“我是听师父说的。他每次提起那棵松树都唉声叹气,说你年少无知,送走了他一个老朋友。”

    玉寒烟定定看着他,唇边笑意微微,问道:“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吧?”秦言不确定她还有没有什么坏心思,“师父应该不会说谎……”

    玉寒烟眸光如霜似雪,在秦言面上迅快一绕,竖掌轻摇,慢悠悠地道:“啊,我记错了。师父屋前从来都没有种过松树。”

    “……”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僵持了片刻,秦言沉下脸来,用力在床沿一拍:“我看你是在为难本少爷!”

    玉寒烟笑弯了眼睛,拍拍脑袋,吐舌道:“是我记错了,师弟莫要怪罪,所谓贵人多忘事,我乃是贵人,自然丢三落四的。”

    秦言哼哼两声,觉得她认错态度很不诚恳。

    玉寒烟又凑近脸庞,悄声道:“师弟,假如你相信我的话,我想跟你交换一个秘密,关于我师门传承的秘密……”

    秦言心里一动。玉寒烟还能有什么秘密,九龙峰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总不至于跟我一样也是假冒的吧?秦言并非不感兴趣,但他却实在无法拿出对应的价码。婆娑门在武林中的名声太过狼藉,作为人人喊打喊杀的魔门弟子,秦言岂能轻易暴露身份?即使他相信玉寒烟不会害他,甚至她或许已经猜到了一二,但在自己亲口证实之前,始终都是秘密。秦言虽与玉寒烟有过共患难的经历,但关系还没有密切到让他把关乎自身性命的天大秘密吐露出来的地步。

    所以他只能摇了摇头:“抱歉,我的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

    “你不信我?”玉寒烟眸子映着帘外残阳,半是幽暗半是璀璨。

    秦言不去看那双幽怨的眼眸,淡淡地道:“所有所谓的秘密,都是首先从自己嘴中说出来,才会最后传得广为人知的。”

    玉寒烟很是失望。她转过头去,揭开窗帘,望着车厢外缓慢往后移去的道路和田野,许久没有说话。

    秦言只道这位师姐大概觉得自己很无趣,便说:“师姐……”

    他还没说完,便见玉寒烟回首看来,面上泛起微微笑意,道:“看来一般意义的魅惑术对你没有用,那么就让我吹一首曲子给你听吧。你要是还能坚持下来,我就真该退隐江湖了。”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翠绿色的玉笛,凑在嘴边,轻轻吹动,顿有柔声若一阵微风拂过耳畔,如细雨般浸入心扉。

    就那么短短几下,却声声敲打在秦言心头。胸中传来一阵阵强烈的悸动,荡动心旌,那是古老得已经记不真切的梦幻,却于此时再度在他眼前升起。柔媚笛声化为春雪融成的寒泉滴淌在嫩叶之上,撩人心颤,似要将这一刻的时光凝固成永久。

    一切都归于宁静,人们闭目不语,马车也停止了前进。

    秦言如中了魔怔,恍惚中忘乎所以,不由自主地掀起布幔,走下马车,来到了乡间路旁。

    秋日已近,微凉的风搅起一片片飘零的黄叶,打着旋儿在他身旁落下。就在那笛声的牵引中,风也变得宁谧。他胸中的郁闷、软弱、痛苦,便随着这翩翩起舞的落叶一并飘散在风中。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峰,澄澈的冰水淌下,无比地纯净,抛却了一切烦恼和哀愁。几只白鸟相伴飞过,欢喜的叫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寂寥的山谷也有了几分生气。黄叶纠缠着他的身体,他整个暴露在缠绵柔风与翩翩芳华编织成的唯美的色彩中,就此将往事相忘,所思所忆唯有那一阵悠扬的笛声。

    晚风撩起他的衣衫,发出呼呼的振响。他顿了顿,稍有迟疑,耳中所闻的乐声又是一转。

    不复有出尘的洒脱与避世的宁静,一股浓郁而沉重的悲切之感出现在笛声中,令闻者心中一下揪紧,悲痛得直欲落泪。

    秦言感受到曲中变化,顿时从悠然的回忆中惊醒。他沉默地扬起手来,却感觉到手掌上洒落点点浸凉。落日的余晖即将消尽,却于此时下起了细雨。恰如此时交渗的笛音,一半是苍凉的黄昏,一半是低吟浅唱的哀愁。

    苍凉悲切的笛音在马车中回转,沉重得无法随风飘散,丝丝缕缕渗入沉默的土壤之下。日晖消尽,白日里美艳的花朵都蒙上了一层衰败的青黑色暗纱,花瓣无力地零落,一生的繁华已经谢幕。

    微微的清风吹过,却掀不起那片昏沉的寂静。

    笛声感染着周遭自然,散发出一片死意,田野中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黄。夜幕即将降临,枝杈上的翠鸟发出悲鸣,它这样渺小的生命承受不住这股浓郁的死意,灵魂渐渐被引得脱离躯壳。它感受到生命即将消逝,口中发出绝望的鸣叫,拼命拍打着翅膀,向着西山那缕仅剩的阳光追去。然而一阵如枯若死的凝涩笛声之后,绝望的黑暗铺盖天空,仅剩的温暖消逝,枯萎的翅膀逐渐挥舞不动,无力地向下滑落。它眼中唯有的一点绿意转瞬间便被黑暗埋葬。

    作为这一首葬魂曲所倾注的对象,秦言无法自抑地握紧了拳头。他面红如潮,粗声喘气,大汗淋漓。正由于这个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失去了灵力之后,他已无法抵御这首催命夺魂的乐曲,茫茫然沉浸于其中,悲哀伤痛,无法自拔。

    笛声一阵阵袭来,如女妖夜泣,如老猿悲鸣,这也是玉寒烟真实心情的写照。绝望,悲哀,心丧若死。深深陷于这场痛苦梦境中的除了秦言,还有她自己。

    内力在体内奔涌,一波波冲击着经脉,即便只是涓涓细流,暴走后的力量也非同小可。秦言的经脉所谓宽广强健,也是相对于守序的力量而言。当内力被带动得走火入魔失去控制的时候,想要毁灭一个人类躯体实在是太容易了。

    秦言一拳打在粗壮的树干上,反震力让他喷出一大口鲜血,身躯不住颤抖起来。乐声不住灌入耳中,精神上的压抑已经让他顾不上身体的痛苦,他倒在地上,只觉得似乎连灵魂都将飘出躯壳,随着风与笛声散入无边夜色之中。他的身躯不由自主翻滚起来,一下子撞上大树,突如其来的剧痛与眩晕之感反而给他带来了短暂的清醒。

    不,我还不能死!本少爷是要追寻世间万法、穷究大道极致的男人,怎么能轻易死在这里!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双手环抱住粗壮的树干,仰天张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啊————”

    吼声震得上空枝叶瑟瑟颤抖,却无法突破笛声的桎梏。然而就在这一吼之后,却有一股暖意自识海中生起,刹那间如雪山冰莲初绽,将无比澄澈晶莹的光辉映入心头。他当即彻底清醒过来,任幽淡的笛声在耳边吹拂,再也不受其影响。

    灵力,他终于再次感觉到了灵力的存在。虽然只是极为弱小的一缕,却也足够他施展“搜神咒”隔绝掉笛声的魅惑,体内紊乱的内力也逐渐平息下来。他松开双手,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大踏步走入车厢之中,一眼瞧见玉寒烟瞑目吹笛的样子,心中怒火难抑,伸手夺过她嘴边的玉笛,怒喝道:“玉寒烟,你想害死我吗?”

第24章 一封情书

    快速擦过的笛身在玉寒烟皎白脸颊上划出一道红痕,她茫然地睁开眼来,眸中神色还有些恍惚。

    “怎么……”

    “我问你,如果我没有恢复灵力,你是不是要一直吹到我死为止啊?”

    随着秦言再一次喝问,玉寒烟才彻底回神,眸中朦胧逐渐褪去,焦点再度凝聚,看清秦言愤怒的神色,道:“师弟,你恢复灵力了?恭喜你啊!唔……你揪住我的衣领是什么意思,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表达对我的感谢吗?”

    “感谢?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本少爷差点就飞升极乐,难道你还不清楚你吹的曲子有多难听,会死人的你懂吗?”

    玉寒烟摇头道:“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秦言怒极反笑:“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自己怎么不试一试?世上那么多置之死地的倒霉鬼,活下来的又有几个?你分明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要置我于死地啊!”

    玉寒烟眼中柔光潋滟,浅浅一笑,道:“唔,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好吧,就当你说对了,我是因爱生恨,见不得你对我的欺瞒,所以才忍不住想耍手段害你!万万没料到你居然能恢复灵力,这下我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弄巧成拙了。现在你想要怎么报复我,我都无话可说……”

    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秦言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要去报复她?别说自己才恢复了极小的一部分力量,就算是全盛状态,也未必能占到便宜。要是现在动手,毫无悬念地,被惨虐的那个人只会是自己。但如果就这么一笑了之吧,本少爷还真咽不下这口恶气。上一次把我丢下悬崖就当是一个玩笑,她最后出手还算及时,可这一回本少爷可真的差一点就死翘翘了啊!

    玉寒烟,你这个死丫头,为什么总搞出这种恶趣味的事情!

    看着他迟疑的样子,玉寒烟笑意更盛:“小子,你想怎么样,赶紧拿主意吧,我只等你一会儿,过了今天这事就算揭过,以后可就不许再提了。”

    秦言想了想,还是不能这么算了。他低下头去,往那根翠绿色玉笛上吐了一口唾沫,用手指抹匀了,递到脸色骤变的玉寒烟面前:“还给你。”

    玉寒烟气得嘴唇直哆嗦,一把抢过玉笛,掏出手帕来擦了又擦,咬牙切齿地道:“好小子,你等着,我要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时候,车厢外响起岳四海的声音:“玉仙子,秦少侠,你们没事吧?”

    玉寒烟赶紧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秦言拉过布幔,伸出头去,道:“没事。岳大哥,你们怎么样?”

    “还好,就是突然头昏脑胀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难受得紧。对了,你们有没有听到刚才的一阵笛声,我觉得肯定是那声音有古怪。”

    由于不是玉寒烟的攻击对象,岳四海等人只是被笛声余韵波及,一阵昏沉难受之后也就没什么了。不像处于风暴正中心的秦言,那可真是欲仙欲死。

    秦言答道:“刚才是玉师姐在练习音律呢,只是她天生没这方面的资质,吹得比较难听,没有影响到大家吧?”

    岳四海一脸呆滞。没有影响到大家?没看到连马儿都不肯走了吗!这玉仙子美若天仙,没想到吹奏出来的音乐却如此难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斟酌着语句,说道:“那个,仙子的笛声真是出尘脱俗,人间难得一闻,令人沉醉不已。不过,眼下天色已晚,我们大概还要走十几里才能找到县城,所以……”

    玉寒烟干咳一声,道:“刚才只是一时兴起,打扰到大家了,实在抱歉。大家继续赶路吧,我不会再吹了。”

    车队这才继续前进。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安西省境内,离碧野城只剩下不到一天的路途。当晚,称作是岳四海侄子的秦松涛便悄然离开,走得时候并未与众人作别,只给岳四海留了一封书信。他这几日来异常低调,秦言也没在意他。不过在吃罢晚饭后,玉寒烟悄悄告诉秦言,那秦松涛还给她写了一封信。

    她将那封信拿给秦言看。

    在信中,秦松涛自承身世,说他是安西秦家家主的长子,辞家出塞游历一年,不想半途遭杀手追杀,只得向岳四海寻求庇护,跟随岳家一路东来,此时方能归返家族。这之后,信中语意一转,直白地表达了秦大少爷对玉仙子的钦慕之心,说他一见仙子便惊为天人,恨不得当即表明身份,拜倒在仙子的蓝衫之下,只是又怕会引来杀手给仙子招惹麻烦,所以才一直忍着没有说出来,只能每日暗自写下情诗聊以慰藉。秦大少爷的文采果真不错,那几首诗可谓情意绵绵,饱含相思,更将玉寒烟夸得跟天仙下凡一般,古往今来的几大美人都比不过她。在信的末尾,秦大少爷殷切邀请仙子去秦家做客,他将以最隆重的规格接待仙子。对了,他还在信中隐晦地劝说仙子不要跟师弟走得太近,以免引起旁人的误会……

    秦言看的过程中直笑得前仰后合。若是秦松涛知道自己一片真情告白会落到他手里,并被当成了笑料来看,只怕要活生生气得吐血。

    “哈哈,这位秦大少爷还真是个妙人。听完你的曲子再看他的信,我一天的疲劳都被赶走了。哈哈哈哈……”

    玉寒烟淡淡一笑:“师弟,我把这封信拿给你,可不是让你当笑话看的。你来帮我参详一下,这位秦公子到底如何呢?”

    “咦,师姐,你不是认真的吧?”

    “为何不能认真?安西秦家,那可是想想就让人心动的大世家啊。”玉寒烟作出悠然神往之态,“如果我嫁过去,就不用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从此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美哉?”

    秦言诧异地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咱们江湖儿女向来自由不羁,未必受得了豪门大户的规矩。而且你跟那秦公子都没说过几句话,怎么知道他就是你的良配呢?万一所托非人,岂不后悔一生?”

    玉寒烟道:“所以我才让师弟帮忙参详嘛。你跟那秦公子有过交往,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秦言想了想,道:“我跟他也没说过几句话,只觉得那厮吝啬,软弱,多疑,阴沉,猥琐……总的说来,不是个好人,比本少爷差了千倍万倍,远远配不上你。”

    玉寒烟扑哧一笑,低下头去拿起那封书信,双手合拢一按,再摊开时,情书已化为了一堆细密的纸屑,被她随手丢出窗外,随风散入夜色中。

    她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秦言脸上,道:“你说的很对,据我观察,那秦公子确实不怎么样。‘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确实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秦言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你都有主意了,那还叫我参详个屁啊!你是在耍我的吧?”

    玉寒烟露齿一笑:“放松心情嘛,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我耍弄一下又不会掉肉。你看,今宵月色明媚,若是一蒙脑袋就睡过去了,岂不枉负了良辰美景?”

第25章 分别

    第二天的下午,一行人到达了碧野城。

    碧野城本是一座小城,但由于清微居的存在以及三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这里便成为了全天下习武之人所向往的地方。

    临近林阁老七十大寿,碧野城正值热闹的时候,天南海北的武林人士都陆续赶来,聚集在这个小巧玲珑的山城中,演绎出一幕幕精彩的故事。大街上随处可见携刀佩剑的武者,做着各式各样的打扮,僧道丐儒应有尽有。这些素来喜好争勇斗狠的江湖人物乍然碰头,难免会有些龃龉摩擦,甚或有的以往就有些仇怨,于是大街上随处可见拼斗搏杀,过路的行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如今这些大多还只是二三流或不入流的人物,真正的名门大派几乎都没有赶到。城中所发生的热闹,仅仅只是一个前兆。

    碧野城中的原住民并不因突然多了这几千江湖豪客而畏惧,相反,他们十分欢迎这些人的到来。对于论剑大会,碧野城的百姓们也是期盼已久,民居改造的客栈总算到了顾客盈门的时候。自古穷文富武,在江湖上闯荡的武者哪个不是有钱人,虽然一掷千金的冤大头少有,但一次打赏几两银子的豪客却屡见不鲜。当下虽已临近秋日,碧野城的百姓却迎来了他们的春天。

    但对于秦言和岳四海等人来说,此时已到了告别的时候。

    岳家一行人将要去城北晚星湖畔的清微居拜访林阁老,而秦言作为刚出道的无名小子却还没有进入清微居的资格。他和玉寒烟跟岳四海夫妇在城南分手,依依惜别。虽然同处一城中,但秦言没有收到林阁老寿宴的请柬,也不打算在论剑大会上一展身手。他需要快点找到蝶仙子拿回人头,然后即刻归返师门,才能赶得上进修任务的复命日期。此刻与岳四海相别,以后便未必有重逢的机会了,所以他竟如凡夫俗子一般伤感起来。

    魔门中得时刻与人勾心斗角,提防每一个师兄弟,小心每一张笑脸后的暗箭,无法拥有任何朋友。而这十几天来,秦言与岳家老小相伴而行,虽然相交不深,但岳四海的豪爽耿直,岳夫人的温柔贤惠,岳梓灵姐弟俩的可爱纯真,都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一段平淡而温馨的日子,将成为他十几年生命中珍贵的回忆。

    岳家一行人走后,秦言犹自望着他们消失在人群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

    许久之后,他舒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本少爷自诩要穷究大道极致,却还贪恋着凡俗间的安逸情感,真是没出息啊!

    他转过头去,看见玉寒烟正盯着自己,眼中波光流转,笑容诡异。他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要去论剑大会报到吗,盯着我看作什么?”

    作为不动真人的亲传弟子、年轻一辈最负盛名的几人之一,玉寒烟是论剑大会的特邀嘉宾,林家为她单独准备了住房,据说还有专门的侍女伺候,自然不是一般江湖人士能比的。

    玉寒烟道:“师弟,看你忧伤得像个邻家女孩,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待会儿再与我分别,你岂不会更加难过?不如跟着我一起吧。我可以让清微居给你安排住处。”

    秦言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参加论剑大会,所以就不能跟你一起了。”

    “咦!”玉寒烟讶然道,“你来这不参加论剑大会,又是来做什么呢?”

    “我来找一个人。”

    玉寒烟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人能让你千里迢迢地追到这里来?说说看,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

    秦言略一踟蹰,还是说了出来:“蝶仙子。”

    “沧流殿的蝶舒梦?”玉寒烟的脸色一下就变得阴沉,语气也冷淡下来,“你找她干嘛?”

    秦言摇头不语。难道要说那贱人抢了我师叔的人头所以本少爷要把人头抢回来么?

    “好,好!”玉寒烟冷笑几声,“我说什么人能让你追这么远,原来是她啊!不错,师弟,你的眼光果真不错!可惜我跟她也不熟,这事帮不上忙了,你自求多福吧。祝你抱得美人归吧,再见!”说罢她转身就走。

    秦言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喊道:“师姐!”

    玉寒烟身子一顿,停下脚步,并不回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言急走几步,来到她身后,迟疑片刻,还是压下了解释的心思,低声说道:“碧野城里人多嘴杂,说不定就有人熟悉九龙峰。我不想给你招惹麻烦,所以以后再见面,我们就别以同门相称了吧!”

    “呵呵,好啊,秦公子!”玉寒烟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几字,再不停留,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秦言看着她走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注定不会有太多交集。大会之后,你回你的九龙峰,我归我的婆娑门,何必牵扯上多余的羁绊。这一次相逢相识,就当是一场大梦,不如统统遗忘也罢!

    他呆立良久,终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漫步走进了街旁一家客栈。

    第二天,秦言开始在碧野城中转悠,四处寻找蝶仙子的身影。

    据酒肆茶楼中一些闲人所说,蝶仙子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来到了碧野城,许多人曾经目睹过仙子倩影。不过等秦言再追问仙子具体下落的时候,却被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了。

    矮胖的中年大叔摇着头道:“仙子惊鸿一现,能看一眼就是福气,难道还不知足?”

    “那小女娃的武技极其不凡,老夫只遥遥看了她一眼,不料却牵动了周天气机,竟然被她察觉。若我们俩正面放对,老夫自然不惧。只是当时老夫旁边还有众多不明所以的百姓,为了避免数十条人命无辜枉死,老夫只好退让一步,移开了目光,放任她离去。”一位干枯瘦小的老者咂着茶,一脸悲天悯人之色,如是说道。

    年轻人则要老实一些:“蝶仙子的身法实在出神入化,简直就是天女下凡,那时候我只看见一个白影,还没认清她的模样,就见眼前一花,她就已经登云乘风不知所踪了。后来我听别人说起,才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蝶仙子。哎呀呀,果真妙不可言!”

第26章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秦言在城中转悠了一个上午,除了从各色人等口中确认蝶仙子确实已经来到碧野城,便再无其他收获。他也并不着急,三天之后就是林阁老的寿辰,再之后就是论剑大会,届时蝶仙子肯定会上场,而那时候自己的灵力也该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能与她当面对峙,讨回公道。

    他走入一家酒楼,在二楼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几个小菜,一边喝着酒,一边观察楼外街道上来往的车马行人,听着旁桌的江湖汉子划拳行令的呼喝声,悠闲而安适。美酒入口,沁人心脾,就这样一个人度过一个安详的下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很快从这种堕落的想法中警醒过来,摇了摇头。身为魔门弟子,贪恋安逸便是自掘坟墓。看来这十几天来的舒适生活已经让自己渐渐淡忘了魔窟的凶狠残酷,磨平了自己的锋锐棱角与坚韧毅力,慢慢将自己同化成了俗世庸人。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么多人窥伺着本少爷首席弟子的宝座,岂容得自己有丝毫松懈?

    赶快吃了这顿饭,下午继续打探消息吧。如果再没有蝶仙子的下落,那本少爷就回客栈修炼,过几天后再去围观论剑大会,也见识一下当今武林究竟有多少英雄豪杰。

    秦言这样想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这时,一人走到他面前,温声说道:“这位兄台,听说你在打听蝶仙子的下落?”

    江湖上有很多以买卖消息为生意的帮派,秦言打探蝶仙子行踪时并未刻意隐藏形迹,自然会落到这些有心人眼中。秦言并不意外,既然人家服务上门了,那就让他们做成一笔生意也无妨。不过等他抬起头来,瞧清来人模样时,却不由稍觉意外。

    此人穿一袭月白儒衫,长身颀立,口若含丹,面如温玉,剑眉星目间隐隐一股矜高笑意,好一派浊世佳公子!这人的卖相就算比起本少爷也不遑多让吧,怎么干起了这个行当?不是只有那种戴瓜皮帽、穿高领衣、面相猥琐、眼神闪烁的中年大叔才搞这个的么?

    秦言凝神望去,便从对方的眼中神光、呼吸、脉搏判断出,这位面相俊美的年轻人至少已有地元境界的修为,放在江湖上便是一流的高手,无论在哪个帮会中都算数一数二的人物。看来这笔生意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秦言眯起双眼,一只手按在桌沿,暗做防御之态:“敢问阁下是?”

    那年轻人拱一拱手,道:“在下江怀月,乃指剑阁供奉。听闻兄台在打听蝶仙子下落,便特地赶来,想与兄台做一笔生意,不知兄台可有兴趣?”

    秦言答道:“江兄亲自上门,秦某岂敢不给面子!不知江兄要价几何?”

    江怀月抬起右掌,张开五指。

    “五十两?”秦言试探着问。五十两虽然有点贵,但也能够接受。就看在这小子长得还不错的份上,赏他这个面子吧。

    江怀月面上微笑一滞,轻轻摇头。

    “难道只要五两?”这又太便宜了点,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江怀月沉下脸来,缓缓开口:“五百两。”

    “五百两?”秦言嘴角一抽,“江兄不是来消遣我的吧?”

    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五百两白银足够用大半辈子了。秦言离开魔窟的时候,总共也才从门里支取了五百两作为盘缠。他寻找师叔血衣盗踪迹的时候用了一个多月,途中花钱并不节省,但也只用了一百多两。五百两,是要将蝶舒梦洗干净捆好了送到本少爷床上么?秦言不在意钱财,可也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当成冤大头!

    江怀月的眼中也隐隐现出怒色,强忍住没有发作。他的本意是来交朋友的,没想到这人如此不上道,一点面子也不给。

    他不会告诉秦言,本来这个消息的价格是三千两,有人已经为秦言预付了两千五百两,剩下那五百两,本来也不值得他这个供奉亲自跑腿,但他敬慕那人,也想看看什么样的人物值得那人如此看重,所以才看在她面子上跑这一趟。换作一般人,要是没入他法眼的,别说让他亲自出口讨价还价了,就是捧着五百两银子跪在指剑阁门口,都别想见到他一面!

    指剑阁虽成立不久,但已在江湖上小有声名,每一单生意少则数千两银子,多则数万,不比一些传承久远的大帮会逊色。而江怀月这位供奉,也是江南道上赫赫有名的八公子之一,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一见秦言不识抬举,并且还出言戏谑,脸色顿时僵冷下来。

    身为公众瞩目的人物,江怀月毕竟涵养不低,即使心里不快,也没有马上翻脸。他仔细地又从头到尾打量了秦言一遍,只觉得这人气息孱弱,脉象虚燥,像是久病未愈的模样,看不出有多高深的修为。虽不知那位仙子为何对这人如此上心,江怀月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决定暂忍一时不快,再与他攀攀交情。

    “五百两,兄台觉得是多了还是少了?”

    秦言眼睛一瞪:“你说呢?”

    江怀月竟瞧不出他是认真还是说笑,一方面觉得此人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另一方面又怀疑他深藏不露,在故意消遣自己。

    他略一思索,微微一笑,道:“兄台是嫌我报价太低,配不上兄台身份吗?其实大可不必,在下此次前来,主要是想和兄台交个朋友……”

    秦言嘿然道:“原来你报这个价,是想跟我交朋友吗?那我只能说声抱歉,咱俩只怕成不了朋友。”

    江怀月皱了皱眉,周围温度明显可见地降低了几度。

    他是何等人物,主动找上门来,已经是给足了对方颜面,竟被如此奚落,这还是他平生未有之事。

    就算是敌人,也从未有人敢如此瞧不起他。

    他捏紧了拳头,看着秦言的眼神不仅带着怒意,也多了几分杀意。

    秦言对杀意十分敏感,立即跽身防备,口中冷笑道:“怎么,买卖不成,仁义也没了?”

    江怀月不还嘴,只朝他怒目而视。

    秦言初入江湖,一个月来多与普通民众为伍,而江怀月打交道的大都是一掷千金的豪客。两个人经验和理念上的差距,便造成了如今的僵局。

    片刻后,江怀月冷静下来,想起那人的嘱托,尽管心中大为光火,面上却又浮现笑容,道:“兄台不愿交我这个朋友也不打紧,但这笔买卖的价格,还有商量的余地……”

    话没说完,就见秦言连连挥手,一脸嫌恶的模样:“你这人笑里藏刀,不是好人,我不跟你做买卖,你走吧!”

    江怀月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要不是看在那位仙子的面子上,他非要撸袖子动手不可。

    他忍气吞声地道:“兄台真的不想知道蝶仙子的行踪吗?”

    “想!”秦言点了一下头,又补充道,“但我不会花这笔冤枉钱!”

    江怀月心道这都是什么人啊,要是在别处碰上这种阿猫阿狗,他连搭理一下的心思都欠奉,但偏偏牵扯到那位仙子,还真是让人火大。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面上重新露出惯常的笑容:“兄台觉得这笔买卖值多少,不如报个价。”

    秦言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平时就是这样笑吗,有没有发现自己笑得很假?”

    江怀月道:“咱们做买卖的,天生就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如此卑微过,简直就是腆着脸卑微到了尘埃里。上天给了他尊贵的身份,优渥的家世,卓越的天赋,却偏偏教他遇到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小人。如果有从新选择一次的机会,他宁愿称病避开那位仙子,也好过在这么一个土到冒泡的乡巴佬面前受此屈辱。

    “我见过别的做生意的,他们的笑容都比你真诚。”秦言道。

    江怀月已经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此时无悲无喜,如老僧入定,平静安详:“兄台,你开个价吧。”

    秦言道:“蝶仙子芳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理解你们的难处,但你狮子大开口,一上来就要五百两,也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江怀月默默重复念了这四个字,面上的情绪波动很快隐去,又道,“无需多说,你开个价。”

    秦言想了想,也伸出五根手指。

    江怀月面上的表情慈悲祥和,都没有多问,就点了点头,道:“成交。”

    “那么……”

    “兄台稍安勿躁,我已经派人前往打探。”

    “派了多少人?蝶仙子的轻功很快,你的人会不会跟不上?”

    “兄台放心。”江怀月懒得多费唇舌。

    “蝶仙子今天在城里吗?你确定能等到她?”

    “兄台放心。”

    “咱们就在这儿干坐着?要是等不到,不是白白浪费了一天?”

    “兄台放心。”

    江怀月看来是不想再与他多说一句话,秦言也不以为意。不久,就有匆匆的脚步声从江怀月身后靠近。江怀月稍稍侧开身子,那人走至他身侧停下,在他耳旁低语的几句,随即便转身离开。

    就那几句悄悄话,却让江怀月紧绷的脸色稍有缓解,他朝秦言点点头,道:“秦兄,请跟我来吧。蝶仙子此刻正在东城门外,貌似正要离开,得走快一些才能赶得上。”

    “咦,江兄,你的人挺能干啊……”

    江怀月却只当充耳未闻,快步走下楼去了。

    秦言略作迟疑,便在桌上留了一粒碎银,起身跟了过去。

    江怀月身形极快,看似从容优雅的行走,可是几步就能跨越一条长街的距离,远不是秦言现在这种半残状态能跟得上的。秦言现在就那么一丝灵力,若是施展身法只怕没几步就要耗尽。唯有内力还算可堪一用,可他却没有学过俗世武林运气的法门,行走起来不比寻常庄稼汉快多少。为了跟上江怀月,他不得不迈开两腿狂奔,仗着年轻体力好,一口气跑过了半个小城,径直出了东门外。尽管有内力护体,他也累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了。

    江怀月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抬臂指着官道旁那片茂盛的树林,道:“蝶仙子就在树林中,正在与友人告别。秦兄快一点过去,应该还能赶上。”说罢,他便转身往回路走去。

    “江……江兄……那五十两银子……”秦言勉强喊出几声,但江怀月再一次充耳不闻,几步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了。

    若不是嗓子喉咙如火燎般难受,秦言恨不得要骂出声来。你这小白脸把本少爷骗到这儿来,目标还没见到呢人就先走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幸好没给他银子,不然就吃大亏了!

    不过那小白脸也不一定是在骗人。既然都到这儿了,就进去看一看吧!

    秦言擦了一把汗,沿着堆满了落叶的小径往树林深处走去。

第27章 林家幺女

    树林有一处空地,蝶仙子此刻就在这里,被人缠住不得脱身。

    “蝶姐姐你明明说过要教我“枯蝶剑术”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哼,我不许你走!”说话的是一个娇小玲珑的俏丽少女,满脸古灵精怪,声音娇嫩动听,只是言谈间自有一派高傲之气,想是平日里习惯了颐指气使,定是一位尊贵人物。

    这样一个娇美可爱的少女,却让名动天下的蝶仙子无奈至极。少女拉住蝶仙子的手臂,蝶仙子也不能强硬挣脱,便只得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瑶儿,非是姐姐言而无信,实在是事发突然,天意弄人。你就在家里等姐姐几天,姐姐办完事马上就回来,将“枯蝶剑术”还有“紫云八法”全都教给你,好吗?”

    她温言细语,得到的却是少女刁蛮的回应:“不嘛,你都推脱好几次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要你现在就教我,至少也要把“枯蝶剑术”耍一遍给我看才行!”

    摊上这么一个小祖宗还真是倒霉。蝶仙子叹了口气:“好吧,瑶儿你站开一点,我演示给你看。”

    “不!”少女再一次拒绝,“你肯定又要丢下我跑了,我要你带着我舞剑。”

    “呵呵。”蝶仙子抿嘴轻笑,心里却七窍生烟。如果对方不是林阁老最宠爱的小女儿的话,她早就一掌劈了过去。

    就在她心急如焚偏偏又无可奈何之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小径外响起:“蝶仙子!”

    两名女子一起抬眼望去,便看见了面色通红、气喘吁吁的秦言。蝶仙子当即喜出望外,甚至主动迎了上去。

    “太好了,你果真在这里!”秦言一边喘气一边朝这边走来。

    “想不到这么快就能与秦少侠重逢,还真是有缘。”蝶仙子嘴角绽露出倾倒众生的笑容,“秦少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不错,我一直在找你。”秦言瞄向她身边的少女,见她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便道,“在下与蝶仙子有要事相商,能请这位姑娘暂时回避一下吗?”

    这话一出,少女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本姑娘回避!你们有什么事要商量,难道见不得人吗?”

    蝶仙子道:“瑶儿说得对,我们之间的事无不可对人言。秦少侠,你有什么话请直说好了。”

    好一个无不可对人言,难道非要逼得少爷说出咱俩之间那一个人头的缘分吗!秦言在心中暗骂几句,可也知道现在状态下的自己还没有翻脸的资格,只好挤出笑容:“那行,在下就直说了。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仙子一句,仙子可否将那东西还给我?仙子清净无垢,拿着那东西也没用,反而是个累赘,不如还给在下,如何?”

    “是什么东西?”少女好奇地插口。

    蝶仙子道:“一个小物事而已。等论剑大会之后,我就把它还给你。秦少侠,这样你满意吗?”

    秦言欣然道:“那就多谢仙子慷慨了!”他倒没想到蝶仙子会这么好说话,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把魔门里那套骗人骗鬼的话术说上一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能劝得蝶仙子回心转意呢。这下全没派上用场。不过,这次蝶仙子答应得这么干脆,跟上回判若两人,其中说不定有鬼吧?

    只见那少女拉扯着蝶仙子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嘛?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我才不相信是个小物事呢!你快点告诉我,不然我就生气了!”

    秦言瞧着这一幕,不禁大为惊奇。这小丫头是何方神圣,敢和蝶仙子这样纠缠?那可是沧流殿掌门首徒,公认的清高冷傲,连老一辈人物跟她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啊!

    却听蝶仙子道:“瑶儿不要闹了,具体是什么东西,你去问秦少侠好了。这位少侠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在塞北大漠苦修十三余载,剑技精湛无双,更兼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玄经易理,学识非常渊博,可说是文武双全,就连我也钦佩不已。我就是在两年前与他谈玄论道之后才深受启发,才能将“紫云八法”补充完整。你要想学剑术,跟着他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少女眼中愈发浓郁的好奇之色,秦言觉察到了不对。姓蝶的,你当着这小姑娘的面帮我胡吹大气,究竟有什么企图?

    他赶忙开口道:“蝶仙子谬赞了,其实我……”

    蝶仙子摆摆手,强大的灵力轻松将他的声音压倒下去:“秦少侠何必谦虚,我还不知道你的本事吗?我虽然答应将那东西给你,也远远还不清亏欠你的恩情。不过,请恕我贪得无厌,仍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我这位妹子一心仰慕剑道,渴求名师指点,本应由我亲自教她,但我现在有急事必须得赶回师门一趟,所以请你暂代我教她三五天,直到我回来为止。所谓虱多不咬,债多不愁,你过去帮了我那么多,想必这次也不会拒绝吧?”

    “慢着——”

    不待秦言把话说完,蝶仙子就拍拍少女的肩膀,道:“瑶儿,还不过去叫师傅!”

    刁蛮的少女这回却十分听话,乖乖地放开了抓着蝶仙子衣袖的手,走到秦言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秦师傅。”

    谁答应做你师父了,没听见本少爷说慢着么,你这种徒弟本少爷可不敢收!秦言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连连推辞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担当不起此重任,还请仙子……噫?”

    少女身后空余淡淡幽香,片片黄叶飘下,哪还有蝶仙子的踪影!

    少女歪着脑袋,一脸怪笑地道:“秦师傅,你好像对我这个学生很不满意啊?”

    秦言瞥了她一眼,能满意才怪!本少爷时间宝贵,才没工夫陪你这样的刁蛮小姐玩耍。

    他干咳一声,道:“这位瑶儿姑娘,在下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少女斜跨一步,拦在他面前:“怎么,你也跟她一样,瞧不起我?”

    秦言心道你明白就好。他口中道:“在下实在是有要事在身,还请姑娘见谅……”

    “你们一个个要事要事的,就是看不起我呗!我都叫了你一声秦师傅,你还爱理不理的,就是不想给我这个面子呗?”

    秦言当然不肯承认,打了个哈哈,道:“姑娘想多了,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呢!”本少爷根本就懒得看你啊!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急事?说出个一二三来,本姑娘就放你走。”少女仰脸横眉道。

    “我……”

    一时之间,秦言还真编不出什么好理由,正想用找人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就听少女慢悠悠地道:“是不是家里的衣服忘了收,赶着回去收衣服啊?”

    “对对对,天色都这么晚了,看着又要下雨,再不回去一会儿就要淋湿了。”

    少女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天气的确不太好,我本不该妨碍你离去,但是,有个问题很想问你一下。”

    “下回吧!今天实在没空!”秦言一边敷衍,一边移动脚步从她旁边绕了过去。

    “喂,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少女马上显露出本来面目,跺脚插腰,高声叫道,“蝶姐姐已经把你卖给本姑娘了,你要敢跑,信不信姑奶奶打断你的腿?”

    秦言充耳不闻,懒得跟她啰嗦,正要迈腿走远,却见那少女一个箭步冲过来,正挡在他前面。他偏身斜转,少女同样侧跨一步,看来是铁了心要纠缠到底。

    秦言皱起眉头:“姑娘,何必非要强人所难呢?”

    少女道:“本姑娘没让你走,你哪也不许去!”

    “姑娘这话未免太霸道。”秦言已经觉得有些不耐。就算在魔门里面,他也很少遇到这么胡搅蛮缠的货色,那种人一般活不了太长。

    要真把他惹火了,哪怕对方只是个少女他也会动手的。他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规矩,在魔窟的师兄弟之中,女弟子耍起手段来比男弟子更加歹毒阴险。他能平安活到现在,手上又怎会没沾有女人的鲜血!

    少女看出了他眼中的些许杀气,不惊反喜,嚷道:“你想对我动手吗?来呀,就怕你没这个胆子!”

    秦言哼了一声,站定了望着这少女。凭这小丫头,本少爷只需要一根手指就把她点倒。只是像她这般货色,本少爷都懒得动手。但她如果非要纠缠的话……

    “你觉得我不敢么?”

    少女盯着他,脸色露出古怪笑意:“看来你是真没把本姑娘放在眼里。在整个碧野城中敢这么对本姑娘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那么,看在你如此有勇气的份上,本姑娘就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先动手,如何?”

    听她这番口气,秦言倒谨慎起来。他朝少女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你这野小子,是故意装傻呢,还是练功练坏了脑袋,竟然连本姑娘都不认识!”少女像见到了新奇的事物一般猛看了他几眼,而后修长的玉颈一扬,骄傲地道:“本姑娘报上名来,怕吓破了你的胆。你可要捂好你的天灵盖,给本姑娘站稳了!听好,本姑娘姓林名沐瑶,乃清微居林阁老的幺女。本姑娘请你当剑术师傅,那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这无知小子竟然敢拒绝本姑娘的美意,是不是嫌活得太长了?”

    秦言吸一口冷气,动容道:“原来姑娘就是林家的沐瑶小姐,失敬失敬。”

    既然是林家的女儿,那肯定是打不得了,至少在本少爷拿到人头之前打不得。好吧,本少爷日理万机时间宝贵,不跟你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今天且放你一马!

    打定主意,他再不啰嗦,趁着林沐瑶还在享受自己刻意做出来的吃惊表情而洋洋自得之际,转过身来就拔腿飞奔。等林家大小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地跑出了空地,奔入了树林另一侧的小径中。

    林沐瑶大概万万想不到他会这般无耻吧,呆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跺了跺脚,大叫道:“还敢跑!老二老三,给我抓住他!”

    此言一出,只听一声震响,树丛深处立即有人作出了回应。与此同时,秦言背脊一凉,也感觉到了危险,不得不停下脚步。

    狂风呼啸,丛林震恐,那是犹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气势。一人踏着沉重的脚步,从他前方侧面的树丛中走了出来。

    那是个粗壮如黑铁塔般的大汉,双手握拳垂在腰间,胸前衣襟扯开,露出一片黑乎乎的胸毛。秦言看着他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挺拔身材,不由悄悄咽了口唾沫,庆幸自己停得及时,没有一头撞上去。

    这是林沐瑶口中的老二还是老三?另一个人呢?

    秦言稍稍侧过脸,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发觉那里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那少年背后长剑并未出鞘,却有一股锋芒毕露的森寒气息。

    这一前一后两个家伙就像一柄铁钳,将他死死夹在中间,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这两人杀气外泄,秦言即使不看,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嗖嗖凉意。

    身为林阁老的掌上明珠,林沐瑶出门岂会独自一人?秦大少爷如今功力未复,感知迟钝,竟没发觉这两人的存在,看来今儿个真得认栽了!

第28章 梅园三杰

    林沐瑶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眉眼间尽是智珠在握的高傲神态:“秦师傅,你究竟做什么坏事了,怎么听到本姑娘的名字就跑?就算本姑娘名头再大,也不至于把你吓成这副样子吧?”

    秦言眼珠几转,口中答道:“与林小姐无关,实在是由于在下忽然觉得肠胃不适,想要找个地方如厕,所以顾不上跟小姐打招呼,还望小姐恕罪。”

    “是吗?”林沐瑶随意踢踏着脚步来到他面前,在他跟前晃了一圈,又绕到他背后,“一会儿要回家收衣服,一会儿又肠胃不适,秦师傅啊秦师傅,你还真个大忙人呢,难怪不肯在我这小丫头身上浪费时间。本来我也不愿强人所难,但你答应过蝶姐姐的事情,总得替她办到吧?你要是一走了之了,我的“枯蝶剑术”找谁问去?”

    “其实我也不会“枯蝶剑术”……”

    林沐瑶瞬间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眯起眼睛,沉下脸色:“你的意思是,蝶姐姐在撒谎?”

    秦言心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但我确实不会“枯蝶剑术”。”

    林沐瑶缓慢地移动脚步:“要么……就是你在撒谎!”

    秦言心说这真是没天理了,像逸远师弟那般信口开河骗人骗鬼的偏偏别人深信不疑,本少爷一向实话实说反而没人信,难道我跟逸远师弟的差距有那么大吗?

    他见前面那个黑大汉脸色不善,忙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我可以对天发誓!”

    林沐瑶在他身后晃悠的脚步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忽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蝶姐姐是名满天下的芳华仙子,跟我相识多年,而你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野小子,与我素昧平生。你说,我该信谁?”

    “信我!”

    林沐瑶哦了一声,身子微向前倾:“理由呢?”

    “呃……漂亮女子都会骗人,蝶仙子那么漂亮,肯定谎话连篇,显而易见的道理,她的话一句也不能信!”

    林沐瑶神情古怪,嘴角牵动,像是在笑,却又没有笑出声,“这话是谁教你的?”

    秦言本想说是玉寒烟教的,但说出来她肯定也不信,便道:“这是我多年来的人生感悟,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错不了的,你信我就是。”

    林沐瑶笑道:“你这个答案虽然毫无道理,却还真是逗得本姑娘开心了。看在你这人还算有趣的份上,本姑娘就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

    “你可知本姑娘最讨厌背后嚼舌根的小人,蝶姐姐那么推崇你,你却说她谎话连篇,这等无耻行径,难道不该杀吗?”林沐瑶嘴角带着笑,眼中却没有笑意。

    秦言感受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意,心头霎时一凛。这家伙,是真的想为了一句话而杀人!

    这帮自诩正道的家伙,怎么行事比魔门还偏激?

    “你这样做,也太目无王法了吧?”

    “王法?在这碧野城里,我林家就是王法!凡是本姑娘看不惯的,杀了也就杀了,谁敢替他喊冤?何况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无耻小人,本来就该杀,不是吗?”林沐瑶以一种舒缓而幽淡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秦师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应该明白本姑娘的脾气了。本姑娘的耐心是有限的,跟你耗了这么久,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现在我没工夫再陪你耗下去,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生或者死,你选择哪一条?”

    秦言浑身的肌肉渐渐地绷紧了。林沐瑶虽然自身武技不强,长期养尊处优,此时却也表现出了上位者所应有的居高临下的气势。更由于她身旁的老二老三越来越浓的杀气,使得秦言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他毫不怀疑,只要林沐瑶的手一挥下,那两个忠仆就会将自己格杀当场,绝不会因为自己认识蝶仙子的缘故而有任何留情。

    哼,一个娇娇小姐,也敢这么跟我说话。要不是本少爷龙体欠安,你早就死一百次了!哪怕是现在,如果动手的话,自己未必没有机会。这位林大小姐靠得如此近,本少爷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她抢在怀中,以此作为要挟,进而冲出重围,然后寻一处僻静之地,准备迎接清微居倾巢而出的怒火……只是这样做未免代价太大,以我一人之力,恐无法与正道之首的林家抗衡……

    杂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几番权衡利弊,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林小姐,我想通了,我愿意当你的剑术老师。”

    大丈夫能屈能伸,本少爷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大小姐呢,今儿个正好见识一番。就这么念叨着安慰着,秦言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在强权的逼迫下屈服,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嘛!将来有朝一日,本少爷必会找回场子!

    林沐瑶轻轻一笑,款款走到秦言面前:“就知道你会想通的,除了真正的蠢材,没人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的。其实本姑娘还真搞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偏偏如此下贱。我真心诚意地向你拜师,请你教我,你不愿意,非得逼我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肯甘心屈服。你看看,现在心里是不是很难受?当初又何必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过这一时屈辱,等本少爷功力完全恢复了……秦言压下这等心思,肃容道:“小姐教训得是!”

    林沐瑶摇摇头,背对着秦言,窈窕的身姿向前款款走远,直到黑壮大汉身后,才出声道:“老二,试试秦师傅的武技。”

    “是,老大!”黑壮大汉沉声应诺,而后跨前一步,伟岸的身躯便向秦言靠来。

    秦言连忙大喊:“且慢,我有话要说——”

    回应他的是黑壮大汉扬起的蒲扇般的大手,如同崩落的山岳,一掌径直朝他额头拍来。秦言呼吸一滞,瞳孔猛地收缩,匆忙间斜斜举掌迎了上去。

    就在他抬起右手、到与黑壮大汉的巴掌相碰的短短一瞬之内,他心中已经历过数次迟疑了。要不要将那仅有的一丝灵力附加上去?对方毕竟只是人元高阶的境界,如果自己动用灵炁,只需一击就能将之击败。但,自己也仅有一击之力……可是如果不动用灵力,又怎会是对方的对手?

    罢了,也不过是皮肉之苦而已——

    相比于黑壮大汉的巴掌,秦言的手可谓是小巧玲珑,两只对比鲜明的右手碰在一起,所得出的结果也没出乎人们的意料。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之后,秦言踉跄地后退两步,面上一阵潮红,却总算是卸去了这股冲击力。

    他体内凭借药物而获得的那点内力,在黑壮大汉千锤百炼修成的内力的攻势下一冲即溃。对方掌劲的余势直接冲入身躯,逼得他苦不堪言。不过,凭借修炼瀚血之后的坚韧肉体加上一点卸力技巧,终于还是让他硬生生扛了下来。

    他站稳身形,呼出一口浊气,面上的红潮很快褪去。

    黑壮大汉睁大眼看着他,脸上遮掩不住惊异之色。这少年看似弱不禁风,内力修为也确实不怎么样,自己一记金刚掌拍过去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对方内力根本抵抗不住,至少也得被拍飞几丈远,可结果怎么跟料想的不一样啊……

    他一点迟疑的时间,也给了秦言说话的机会。

    “小姐,在下不久前受过内伤,至今尚未恢复,现在不方便动武,还望小姐体谅。”

    “你受过伤?”林沐瑶背负双手,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几眼,“伤在何处?”

    “内伤,内伤……”

    “莫非又是肠胃不适?”

    秦言睁大眼睛道:“小姐莫要取笑,在下的确受了内伤,一身真元至今没有恢复。”

    林沐瑶摆了摆手:“我姑且信你。既然受了内伤,空手不行,那么比试一下剑招总是没问题吧?”

    “剑招还行。”就算不用御器术,秦言也对自己的剑法有足够的自信,不说纵横天下,打赢两个家丁还是没问题的。

    林沐瑶的视线投在他腰间、背后:“那,你的剑呢,藏起来了吗?”

    “呃……路遇强人,逃跑的时候遗失了。”难道本少爷会说就是因为你的蝶姐姐才使得本少爷来不及去捡自己的剑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沐瑶再也维持不了一板一眼的造型,先是哧哧两声闷笑,很快无法抑制,直笑得花枝乱颤,“秦师傅,你还真是剑客里面的一朵奇葩啊!哈哈,你实在太有意思了,难怪蝶姐姐把你推荐给我!嘻嘻,老三,你告诉秦师傅,你们练剑之人的第一条准则是什么?”

    秦言身后传来白衣少年冷冷的声音:“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秦言心中不以为然。将身家性命寄托在一件死物之上,如此迂腐的武道,不修也罢!

    林沐瑶嘻嘻笑道:“不过秦师傅当时是在逃命嘛,情况紧急,肯定是能丢的都丢了,说不定连外衣都扒了呢!”

    林大小姐你这说法就可笑了,逃命的时候你还来得及脱外衣?一看就是从没逃过的愣头青!

    只听林沐瑶继续说道:“总之,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做出什么来都是情有可原嘛。老三,你就把你的剑借给秦师傅,也让咱们梅园三杰见识一下秦师傅的精妙剑法。”

    却见白衣少年摇了摇头,冷声道:“不爱剑的人,不配用剑。”

    林沐瑶脸色一沉:“老三,你又任性了,连老大的话都敢不听了?”瞥见白衣少年嗫嚅的样子,她又挥了挥手,“算了,我也乏了,回去吧!”

第29章 琴棋书画

    清微居坐落在碧野城北面,一座座美轮美奂的水榭楼阁将晚星湖围绕起来,形成了一座精美的园林。而作为林阁老最宠爱的小女儿,林沐瑶在清微居里面拥有极大的一处住所,因其内多种梅花,称为梅园。

    在林沐瑶的带领下,秦言也有幸见识了名声在外的清微居胜景。清微居的布局依照九宫八卦而成,又极富美态。其内屋阁掩映,相辅相成。筑山穿池,竹木丛萃,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廻环,极都城之胜概,可谓凝聚天地灵气于己身。每一眼望去,都让人心旷神怡。

    而步入梅园,又是另一番景致。

    梅园近临晚星湖烟波,背倚小山翠屏,以梅饰山,山水相依,虚实相映,构成一幅天然图画。此时正值初秋,本该是枝残叶落的季节,却不知何方高人在梅园中布下大法术,强行逆转了气候,使得山坡上的群梅争相怒放,山翠梅艳,风光旖旎。即便同时梅花,亦有不同的个性与姿态,有的素白洁净,有的花如碧玉萼如翡翠,有的红颜淡妆,有的胭脂滴滴,有的浓艳如墨,更还有枝杆盘曲矫若游龙的龙游梅,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古雅的亭台楼阁,点缀在香海里,窈窕多姿。

    秦言虽然因为不满林沐瑶而对整个清微居都有些抵触情绪,可也不得不承认,此处风景优美,灵气充裕,实在是修炼的好地方。林家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难怪能成为正道五大派之首。

    他一路目不暇接,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已经到了。

    林沐瑶走入一方小亭,在铺了厚厚一层兽皮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立即有侍女丫鬟端着温水过来,伺候她擦脸洗尘。

    小亭中还坐着另一位娇俏娴雅的少女,穿一身鹅黄衫子,静静地坐着。等到林沐瑶擦完脸后,她笑意吟吟地开口问道:“瑶儿,你不是去追蝶姐姐吗,怎么又一个人回来了?”

    “哎,别提了,蝶姐姐实在太气人了。她一个人悄悄走了,却把一个笨蛋小子丢给我,还说他剑技精湛无双,精通琴棋书画,能够当我的老师。结果呢?他连老二老三都打不过!真是气死我了!”

    黄衫少女早就看到了秦言,并未有太在意,直到林沐瑶说起才再度朝他望去,浅浅笑道:“就是白大哥身后的那位公子么?他看起来很年轻嘛,打不过贺大哥白大哥也很正常。蝶姐姐很少称赞别人,这位公子能得她青眼,肯定有不凡之处,未尝不能胜任你的老师。”

    林沐瑶哼了一声,转过脸道:“秦师傅,你自己说吧,你还有些什么才能,能够当我的老师的?”

    秦言被她问得一愣。除了杀人,本少爷还有什么才能呢?他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魔窟中经历过的日日夜夜的时光,除了修炼,就是在防备同门的师兄弟,又或是在哄骗新来的师弟,偷学他们的秘技……为了能变得更强,他看过很多书,不过大多是佛道两家的经文典籍,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文献,但对于当下很流行的才子佳人一类的诗词歌赋没有研究。其他的,八卦五行的易理学过一些,但由于缺少典籍,又无名师指点,只能算粗通皮毛。至于音律、棋奕、书画,则根本是一窍不通。

    对于林沐瑶来说,自己能有什么令她中意的本领呢?就算有,本少爷又有必要拿出来讨好这样一个刁蛮的大小姐吗?最好叫她知道,本少爷根本一无是处,让她对本少爷失去兴趣,将本少爷忘在脑后,这样本少爷才能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几天的虚弱期。

    林沐瑶瞥见秦言神情,就知道不能抱什么指望。但她也不肯就此放过他,扬起手来,命令道:“去把我的瑶琴拿过来。”

    仆人们取来瑶琴,小心翼翼地置放在亭中石桌上。林沐瑶站起身来,朝秦言一努嘴:“来吧,秦大公子,为最最美丽的慕城雪小姐献上一曲。万一雪儿小姐开心,本姑娘重重有赏!”

    她让出了位置,秦言也不推辞,径直就坐了下去,俯首观察起这尾瑶琴的造型。仆人们点燃了檀香,随着缕缕幽淡的香味蔓延,秦言脸上也露出郑重的神色。

    琴有七弦。秦言先在每根琴弦上拨弄了一下,试探出每根弦所代表的音调,便开始沉吟。奏一首什么曲子呢?他以前从没摸过瑶琴,更不记得任何曲谱,那就随便弹一串音符应付过去吧。

    坐在正对面的黄衫少女看出了他生疏的动作,忍不住出言询问:“秦公子,你不会是第一次弹琴吧?”

    林沐瑶也叫起来:“喂,你不会以为七弦琴就只有七个音吧?”

    秦言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难道不只七个音吗?”算了,管它几个音,弹出什么就是什么吧!这样想着,他双手按了下去,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节拍,对琴弦弹拨起来。很快他就发现,就算是同一根弦,在不同的位置上也会发出不同的声音。不过也没多大影响,好歹也能凑出一段曲子来……

    “停,停,停!”林沐瑶捂住耳朵高声大叫,“别弹了,难听死了,我拉一头牛过来也比你弹得好!”

    秦言罢手抬头,望望她再看看同样一脸难受的黄衫少女,心里面疑惑不解。真有那么难听么,我自己听着感觉还好啊,虽然节奏衔接不太连贯,音调有些僵硬,但至少比玉寒烟当初的笛子声要好听得多吧?

    再看看站在亭外的老二和老三,还有侍立于一旁的丫鬟,她们的脸色倒还正常。看来大小姐的口味果然比平民百姓要刁钻啊!秦言心里平衡了些。本少爷虽然没有音乐天赋,可也不至于跟玉寒烟一样沦落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吧!

    “喂!小子,你要是不会就早点说,免得影响本姑娘的心情!”林沐瑶气哼哼地嚷道,“把琴放回去,拿笔墨过来!”

    仆人们匆匆将瑶琴撤走。这时,亭外一位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走进来,朝林沐瑶行了一礼,低声道:“小姐,黄龙岛的罗公子、天海堂的王少侠、裴罗山的郑先生在园外求见。”

    “不见!”林沐瑶毫不客气地摆手,“不是告诉过你么,除了五大门派的人,我一律不见!”

    “奴婢已经挡下大部分了,可是这三个人……”

    林沐瑶面露愠色:“这三个人赖着不走是不是?老二,你跟着华姨过去,把他们狠狠打一顿,看还有没有人敢耍赖!”

    黑壮大汉抱了抱拳,一声不吭地跟着中年女子出去了。不久之后,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凄惨的叫声。

    秦言暗暗咽了咽口水,开始担忧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有这么一个暴躁乖戾的小姐,本少爷真的能平安度过这几天的虚弱期吗?

    这时,仆人们拿来了笔墨纸砚,在石桌上铺好了,呈在秦言面前。

    林沐瑶的怒火在外面那一阵惨叫之后便发泄得差不多了,此时面色已恢复了正常。她走到秦言身后,指着黄衫少女道:“秦师傅,你就以慕小姐为对象作一幅画,然后题几句词。这个要求不难吧?”

    秦言点点头,抬眼朝黄衫少女望去。说起来,这位慕小姐确实是秀美绝伦,清丽脱俗。而且她身后的小亭外就是一树梅花,更以群花争芳的山坡、古雅的亭台楼阁为背景,花面人面交相映,本就旖旎如画。不过,要想以单一的墨汁色调将这幅画临摹下来,可就让他犯难了。他没学过勾、皴、点、染等技法,只会画笔描线,这样一来,怎样才能表现出佳人的神韵呢?

    他呆呆地望着慕城雪,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在他这样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少女白皙莹润的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神情也有些局促起来。

    林沐瑶看不过去了,叫道:“你倒是下笔啊,别光顾着看!”

    秦言想了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以小亭为框架,对着眼前的佳人与梅花一笔一笔描画下来。他毕竟习武多年,手腕和五指都很稳,稍试几笔后就找到了感觉,虽然不会别的技法,但老老实实的直描下来,倒也有七八分相似。

    林沐瑶就在他身后,一边看一边摇头,却总算没有半途叫停,让他一直将最后一笔画完。

    那么,该题词了,写什么好呢?秦言也算是博览群书,可惜大多是晦涩难懂的佛道经文。至于描述女子姿容、或者风景秀丽的语句,他一时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

    没办法,只好随便写几句凑上去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写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首更好的诗,又赶紧把前两句划去了,在后面写上,“九天仙女从天降,广寒月里出霜娥。妙身婀娜倾国色,天姿窈窕诱心魔。”最后署上秦少爷的大名,总算是完事了。

    当他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见林沐瑶叫起来:“雪儿,你自己来看看,秦大公子都把你画成什么样了!”

    “啊!是什么样?”慕城雪赶紧低头朝画卷瞧去,看了几眼后又起身离了座位,走到秦言身侧再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好还好,一点都不像!”

    还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么?

    林沐瑶继续嘲笑道:“手法低劣、笔工粗糙也就罢了,就当你没学过作画。可是你这几个字,是狗爪爬的还是鸡爪写的?简直可以自成一派了,就叫‘鬼体’吧!还有你这诗,从哪里抄来的,狗屁不通!”

    如此直白的侮辱性言语,秦言听得额角青筋直跳。敢情本少爷花了半天工夫才搞出来的玩意儿,在你林大小姐眼中就比狗屎还不如?就算本少爷技艺不精,笔墨拙劣,那也是本少爷一番心血!

    见他脸色不对,慕城雪扯了扯林沐瑶的衣袖,劝道:“算了,秦公子不精通此道,你说也没用。这幅画倒也有些趣味,就留给我作纪念吧!”

    “可是他浪费了我老长的时间,严重影响了本小姐的兴致和心情。”林沐瑶气呼呼一掌拍在秦言肩膀上,喝道,“起来,你没资格坐我的位子!”

    秦言刚刚站起,又听她道:“好一个文武双全的秦少侠,我再给你最后一个考验,如果你通不过的话,哼哼……来人,去把王供奉手底下那几个擅长摆阵的弟子给我叫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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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门道心介绍:
十丈红尘,谁能超然于外?
人间之大,需用双脚丈量。
婆娑万法,如何悟道长生?
正邪两立,又该何去何从?
在魔门长大的少年,为了夺回战利品,卷入了一场纷繁浩大的盛会。
人间诸多诱惑,能否扰乱他的道心?
或许这个答案,需要用一生的时光去追寻。
官方群号:583347127魔门道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门道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门道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