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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干枯大地     魔门道心txt下载     魔门道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61章 坦白(上)

    深夜,秦言打坐中,忽然又感觉到一股杀气从小竹房里迸发出来。

    这回他早有预感,立即中断了修炼,运使“神足通”穿墙而过,径直跨入小竹房中。

    他看见一个肥胖的身影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正要朝床头冲去。小竹拦在叶鸾丹身前,竹剑一挥,将肥胖刺客手中的匕首刺落。再一脚踢出,肥胖刺客哀嚎着倒地,挣扎半天也没爬起来。

    小竹点亮油灯,看清那刺客面貌,微微吃了一惊:“掌柜的?”又瞥见默立一侧的秦言,皱了皱眉,恼道,“你怎么来了?”相比于秦言不请自来,她更不满的是他就在一旁看着,像个事不关己的闲客一般。

    那掌柜嘴里哀叫着咒骂:“你们这帮天杀的畜生,小李他家三代单传,就他这么一根独苗,可怜他连媳妇都没娶啊……”

    小竹本待将他撵出去,听他说出这些话,手里的竹剑却怎么也递不过去了。她默默看着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诉,脸上露出同情之色。

    这时候的叶鸾丹已经缩入墙角里,大半个身子都躲在阴影中瑟瑟发抖,掌柜的叫声如尖刺般扎在她心头。

    秦言注意到,叶鸾丹的修为跟中午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变化,仍停留在地元高阶,一点儿也没涨。这可与她一日千里的进度不符啊……

    究竟是由于杀了一个人的缘故,还是说,紫府仙法到了地元高阶就已是尽头了?

    沉思中,忽听叶鸾丹一声尖叫,接着啪嗒一响,阴气陡然无比旺盛。秦言暗道不好,却也赶之不及,只见埋头痛哭的胖掌柜身躯从内部爆炸开来,连皮带骨都成了赤红色的粉末。犹在发怔的小竹躲闪不及,被溅得一身鲜红,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却。

    “住手!”秦言喊出这一声的时候,已经迟了。他一步来到血雾之中,施展“宿命通”回溯刚才情景,一遍遍地重复,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发现自己就算早有准备的话,也无法救下掌柜来。叶鸾丹的阴神无形无影,杀人就在一念之间。秦言出剑再快,也快不过她的念头,顶多能自保而已。

    他转过头,沉重地望向叶鸾丹。

    叶鸾丹颓然瘫软在墙角,脑袋埋入怀中,嘤嘤哭泣不止。

    再看看小竹,亦是失魂落魄,她目睹这场惨事,对叶鸾丹已生出了些许憎恶惧怕之意。

    秦言回忆接连两场凶案的过程,慢慢推敲细节,心中忽然一动,开口问道:“中午那店小二来送热水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

    小竹微微回神,答道:“他推门进来,看见小丹,就放下水桶说,‘我死了,我死了,请姑娘救命!’然后除了自己衣服……”

    “等等!”秦言打断她,“他是来送热水的?你们有叫过热水吗?”

    小竹摇头:“前几天我就跟掌柜的说过,没事不要来打扰我们……”

    “我知道了。”秦言转身往外走去,“你安抚一下叶姑娘吧。”

    “你发现什么了?”

    “一会儿再告诉你。”

    秦言来到宫云袖房前,也不敲门,径直以“神足通”走了进去。

    宫云袖还没睡,一袭雪白轻纱,借着一盏灯,坐在铜镜前妆扮。听见脚步声,她手上动作停了一下,道:“大半夜的,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吗?”秦言走近,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倒无妨,就怕玉仙子等得急了……”宫云袖打开一盒胭脂,轻搽在脸颊。

    秦言哼了一声:“我有事问你。”

    “就知道秦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宫云袖轻轻一叹,“问吧,我必定如实回答。”

    秦言沉声道:“中午的时候,小李是你叫过去送热水的?”

    “嗯。”宫云袖供认不讳,“我告诉他,有个天仙般美丽的女子在房中等着他,他就欢天喜地的去了。”

    “掌柜也是受你唆使的?”

    “说唆使就太难听了……”

    见她还悠然自得地涂抹胭脂,秦言胸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生生从椅子上提起来,扭到身前,喝问:“究竟是不是,少说废话!”

    宫云袖一刹那显得有些狼狈,不过很快恢复了从容,微微一笑,坦然迎上秦言的目光:“不错,就是我唆使的。你要怎么惩罚我?”

    她此时流露出的情态,可谓风情万种。秦言看着她,竟觉她容颜娇艳得令人不敢逼视,情不自禁地想别开脸去。他眉头一皱,手上又加了几分力,“你敢对我用幻术?”

    “不错。我越来越胆大妄为了,是吧?”宫云袖笑答。

    从未似今晚这般精心打扮的她,纵使不使幻术也足以叫天下男人无法自拔。但见她:鬓如蝉,寒玉簪,冰肌玉骨,轻纱裹身,映着跃动的灯火,此时风华胜过所有男人梦里思慕的新娘。

    她抬起俏脸,斜睨着秦言,眸光流灿,笑语含娇:“不如,就让我死在你怀中?”

    秦言短暂失神,随后更恼:“你料到我会来?”

    “别紧张。”宫云袖柔声道,“我若能猜到你的心思,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什么地步?”秦言问出这句话,发现自己快要被她绕进去了,定了定神,又道,“你为什么要对付叶姑娘?”

    宫云袖笑问:“要听实话吗?”

    “当然!”

    “理由就是,我不想让小竹去学《九霄紫府仙法》。她若学了,你也许就不会死。”

    “我会死?”秦言眼皮一跳。

    “是的。倘若小竹不学《九霄紫府仙法》,你必然会死!”

    秦言放开她的手腕,缓缓道:“你认为,我会死在耶摩勒手下?”

    “或者死在你自己手中。”宫云袖看着他,眼中溢满悲伤和温柔。

    那眼神令秦言十分不舒服,他移开目光,冷冷道:“你想让我死?”

    “如果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我会把它亲手埋葬!”宫云袖眼角渐有泪光泛起,“除此之外,还因为另一个人。”

    “还因为谁?”

    “流清。”

    秦言恍然。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被他一剑割下头颅的少年,曾经是宫云袖的恋人。或许他记得,但从来没有在意过。凭宫云袖的修为,如何能报复自己呢?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第662章 坦白(下)

    “原来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给他报仇。”

    宫云袖心口一阵刺痛,眼泪愈发止不住地簌簌而下:“不错。他纵有千般不是,也曾给我带来一段甜蜜的时光……”

    而你,什么都没有给我。

    “当时我本只是有些怨他,是你出现在我面前,对我们的关系一番冷嘲热讽,让我由怨生恨,被你唆使去找人杀他……”

    秦言呵呵一笑:“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些话,你也许只是随口一说,说完也没往心里去,但你不知道对刚刚失去伴侣的我造成了多大打击!”宫云袖握住拳头,身躯发颤,“后来你去杀他,明知他有悔改之意,依旧拿了他人头,还回来跟我说了他的遗言。当时我就发誓,一定要叫你为当日的轻率之举后悔!”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你不会让我有机会看到为流清复仇的那一天,对么?”

    秦言沉默半晌,道:“看来你今晚就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

    宫云袖噙着眼泪,嫣然一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镜化妆了。”

    “但你好像并不遗憾?”

    “因为我最后还是死在了你手中。”她双眼似如被烟雨浸染,一片朦胧。

    秦言却转到一边,无心欣赏这美景。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中打量,似乎想从简单的布置中找出什么线索来。一阵死寂的沉默后,他问道:“鸿蒙丹卷果然有问题?”

    宫云袖答:“我以为你早就能发现的。”结果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你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就在我跟宋晴纱交换丹卷和百毒珠的时候。乌鸦吸引了你们的注意力,然后我趁机动手。”

    “你俩早就串通好了!琅琊镜不告而辞,就是因为此事吧!”

    宫云袖道:“以我的修为,本来瞒不过你的眼睛,但乌鸦传授给我秘法,让我弥补了“绝翳术”的弱点。而要更改的那两个字,也是它教我的。将‘空’换为‘净’,‘闻’改成‘见’,意思相近,但蕴含的天地已截然不同。你所能想到的,它都提前料到。别忘了,它活了三百多岁!”

    “原来如此……”秦言喃喃道,“难怪你们刚认识开始就极为亲近,我还当你们是在探讨“光影”大道,原来却是要打我的主意。”

    “你眼中除了修炼,就只剩下玉寒烟。我都好几次提醒过你,可你有过一丝一毫的在意吗?现在明白已经太晚!自那天你杀气外泄开始,篡改的功法开始生效,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所以乌鸦逃走,而我选择留下来,亲眼见证一个结果。”

    “看来你真是对我恨之入骨啊!”秦言嗬嗬冷笑,“宁愿赔上一条性命,也要看着我绝望、忏悔的模样?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流清算什么东西?他在我眼中,只是一条卑污可怜的虫子,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捏死他!我只恨我太大意,居然没注意到你这女人的狼子野心。可惜,可惜……”

    宫云袖垂眸:“乌鸦临走时说过了,你已陷入魔障,再无补救的办法。除非有人甘愿以命换命,替你去死。你可以让玉寒烟试一试。”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玉寒烟面色冰冷地走进来,眼中凝聚着隆冬的酷寒:“吾自会一试。但你看不到那一天了!”话音落下,她微微躬身,扬眉拔剑,一道月华般的光芒倾时夺鞘而出。

    严寒凛冽若万年冰洋般的剑意承载着玉寒烟的愤怒,疾如惊雷,迅若闪电地递到宫云袖面前。

    宫云袖亦不甘心死在玉寒烟剑下,在玉寒烟拔剑的时候,她就往后退却,同时施展出“绝翳·桃花”。

    万千花瓣从虚空中凝现出来,犹如只只飘飞的蝴蝶,铺天盖地汇成狂潮,阻挡在玉寒烟剑前。

    月华剑气插入万千花瓣的阵型中,势如破竹,剑刃所到之处,将花海搅得一片紊乱。更多花瓣交织穿梭着涌来,将“破殇剑”拖延了一刹那,随见宫云袖后背撞开窗户,逃入夜空。

    玉寒烟冷哼一声,“破殇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刹时间光华亮如皓月,震得挡路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玉寒烟飒然挥剑,如雪锋芒一透见底,从万花阵中贯穿而过,紧紧追逐着宫云袖的身影。

    宫云袖一边后退,一边以阴影抵挡。玉寒烟一剑力尽之后,反让她逃得更远了。正待继续追击,却听宫云袖轻笑起来:“你早就在等着这一天,是不是?”

    “你……”

    “这情景早在你脑海中回想过许多遍,你早已不止一次地打量我脖子上适合砍上去的位置,对吗?”

    玉寒烟脚步微微一滞。

    宫云袖也不再逃,停下脚步,笑语嫣然:“不用隐瞒。其实呢,我也曾设想过,要如何折磨你、杀死你、玩弄你,将你打落成最卑贱的地底泥,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她漂亮的眼眸里流露出异样的光彩,反而徐徐向玉寒烟走近,“有一些想法,我觉得甚妙,不如共同鉴赏一下,如何?”

    她的瞳仁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吸纳着玉寒烟的灵魂。

    两人四目交接,顷刻间周围天地景物急速变幻,玉寒烟的心神一阵恍惚,晃晃悠悠回过神来时,已置身于冰寒湛蓝的湖水之上。天蓝云苍,远山连绵,脚底下一阵阵袭上来的寒气却迫得她不得不收敛心神。

    凌波而立,寒气森森袭人,玉寒烟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此后,她的身子便被一个无形的大手拖着望冰冷的水下沉去。蓝色湖水很快浸没她的小腿,随之很快便没及小腹、胸口,直至灭顶。长发随水流披散开来,如同水草。她却始终如同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身体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挣扎的意图。

    同是处身于幻境里的幻术师,只要她愿意,就是不死的存在。

    幻术师的对决,只在于如何寻找对方心灵的破绽。

    忽然从幽深湖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水流翻腾,将她的身子像搅动一片干枯树叶一般卷入漩涡激流中。水底潜伏已久的庞大凶兽露出狰狞的黑色身影,张开巨嘴将那片小小身体吞入口中,撕咬磨噬,直到感觉到血腥的味道漫散开来,方才心满意足地咽下。

    ‘玉寒烟,我早就想这样了!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把你咬得粉身碎骨,都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哪!’

第663章 入魔

    巨兽正体会口中的滋味,翻腾的水流迅速退下,露出褐色的干涸湖底,以及她裸露出来的漆黑身躯。

    宫云袖定了定心思,忽然就觉察到温暖的春光化作了焦灼烈日,烘烤得她身体阵阵发痛。她正要再做变化,突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

    “真是丑陋的怪物啊!宫师妹,这就是你内心面貌的真实写照吗?啧啧……”

    她有些惶恐地抬起头去,看到那艳阳之下,高高崖上,秦言凌风持剑,俯首漠然望来,峻厉瞳孔里尽是冷淡之色。那种冰冷的色彩让她的心一阵揪紧,意乱心慌,怔怔看着那一道莹亮的剑华直劈而下。

    宫云袖躲不开,也无处躲。或者说,在看到青冥剑出鞘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

    死在他剑下,这是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冷冽的风声袭面,一阵阴森黑暗涌上来……

    就在她思维渐渐淡薄的时候,又一个低沉的嗓音从远处响起:“住手吧。”

    宫云袖彷如从混沌中蓦然惊醒,发觉那赫然也是秦言的声音。

    “师弟!”面前的“秦言”略带愤怒的叫起来,发出的却是女子嗓音。原来是玉寒烟。她的剑已刺入宫云袖身体,正要将其魂魄彻底剥离出去,却没料到秦言会出手打断。

    秦言并未在幻境中出现,他的声音如同隔着千万里距离,飘飘渺渺地从天边传来:“念在她照顾了灵儿那么久的份上,饶过她一次。”

    玉寒烟略一迟疑,拔出长剑,冷哼一声,身形如被揉碎的水中倒影,从幻境中渐渐散去。

    宫云袖也随之清醒过来,回到现实,嘴里充满苦涩的感觉。她再一次败给了玉寒烟,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秦言冷淡地道。

    宫云袖怔了怔,忽然咧嘴大笑起来:“秦师兄,你终究还是不忍心杀我!你也是有些喜欢我的,对不对?”

    秦言站在二楼,面容映着暗淡月色,冷然道:“不要误会,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在灵儿面前难堪。魏飞死了,我对他有愧。灵儿如果问起来,我总不能再说你也死在我的手中……希望你好自为之,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宫云袖僵在原地,失魂落魄地道:“你……真的放我走?我把你害的这么惨,你还肯饶过我?难道你不生我的气,没有一剑刺死我的冲动?”

    她似在呓语,恍然如梦。

    秦言道:“下次再见面,我说不定就会这么干。现在,滚吧!”

    宫云袖一步一步后退,退到街角远处,忽然一咬牙,大声道:“玉寒烟,你有阴阳符,可以救他!”

    玉寒烟看着她身影融入夜幕中,然后飞身一跃,来到秦言身旁,道:“为何不杀她?”

    秦言垂下目光,看着青灰的街道,低声道:“理由我已经说过了。”

    “真是如此?”

    “没错。”

    玉寒烟盯着他,沉默半晌,道:“她修改的两处,你知道位置吗?”

    “一句是‘如是我闻’,她改成了‘如是我见’。另一句……”秦言说到此处,忽然闭上眼,盘膝而坐,周身泛起金色光芒。无数梵文从他身上浮出来,飘飞旋绕,舞动不休。

    玉寒烟凝神屏息,不敢打扰他。她默默观察着那些迷乱的咒文,倾听着耳畔若有若无的诵经声,神识渐渐恍惚,看到了另一片不祥的景象:

    娑罗双树下,花瓣枯萎,草木凋零,满园青葱的绿色迅速褪去,枯黄之风席卷而来,将万物萧杀。而端坐于双树下的金色佛陀,忽然呈现出衰败之相,脑后宝光黯淡,金身不受控制地崩碎,最后保持着双手结涅槃印的姿势,跌坐入灭……

    “师弟!”她终于按捺不住,惊叫出声。

    秦言却未因这一声而醒来,周身金光明灭变幻,仿佛正处于境界交替的关键时刻。

    玉寒烟盯着他,又不敢强行将他唤醒,只能默默守在一旁。

    外面天光渐亮,巷头传来鸡鸣狗吠之声,玉寒烟倚楼撑腮,凝眸注视秦言的动静。待到晨曦明时,忽觉寒意浸体。

    ‘是鬼祟入侵!’她立即判断出这股阴气的来源,正是从小竹房中产生的。她有心想去查看,却更放不下秦言,生怕他因外界干扰而坠入魔障。

    “哐当!”门板被撞开,木屑纷溅,小竹倒飞而出,一身白衫染血,落地之后又往后连退十余步,撞翻栏杆后一直跳到街道上,仿佛正躲避着一团无形的鬼影。

    玉寒烟当然看得出来,小竹躲避的,正是叶鸾丹的阴神。

    “小丹,你醒醒!”小竹边躲边叫。

    玉寒烟当即挥剑,在秦言布下一个守护法阵,将阴气、声波尽数隔绝在外。然后她凝神去听,只见叶鸾丹房中隐隐传来哭泣般的呓语:“不要过来……不是我,不是我……”

    小竹叫声无用,反被逼得越来越远,只得向玉寒烟道:“玉师姐,小丹做噩梦了,你快去唤醒她!”

    玉寒烟娥眉微蹙,感应半晌后摇头道:“不是噩梦,她已经入魔了。”若是平日,她倒可以试着用“幻梦术”将叶鸾丹拉回来,可惜刚才与宫云袖拼斗一场耗费了不少精力,此时她又担心秦言的安危,当然无心去挽救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小竹听见玉寒烟的回答,匆忙躲避的动作慢了一拍,差点被阴神击伤。

    她退到长街远处,本以为这样能避开叶鸾丹的凶煞之性,不想那阴神见她退远之后,竟打起了街上行人的主意。

    一名早起摆摊的大婶刚坐下来,忽然猛一哆嗦,浑身泛起乌青之色,像被浸入冰水中,无法呼吸,眼珠凸出来。她卡住自己喉咙,像所有溺水者一般剧烈挣扎起来,掀翻了小摊,在地上来回打滚,随后砰的一声,炸成了一团血雾。

    小竹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惨剧,一时忘了动作。等她回过神来,叶鸾丹的阴神又向另一个路人扑去。

    “小丹,不要——”小竹厉声大呼,然而还是无法挽回那路人的性命。等她赶到之时,只剩一团血肉碎末迎面溅来。而叶鸾丹的阴神已游向远处,将一个个行人赶上、扑杀。

第664章 罪恶

    转眼间,街头已是一片鲜血淋漓的凄惨场景。小竹怔怔听着远方传来的惊吓、惨叫的声音,呆立半晌后,忽然一纵身往回赶去。

    她冲入一片狼藉的房中,看着犹在床上呓语的叶鸾丹,咬了咬牙,一剑刺出。

    第一剑刺在手腕上,叶鸾丹在睡梦中也感到疼痛,揪起眉头,面孔有些扭曲。小竹听着远方的惨叫声没有平息,噙着眼泪,狠心又是一剑,扎入叶鸾丹大腿。

    叶鸾丹“啊”的一呼,面孔愈发狰狞,呈现出一派碧青之色,张开的嘴里竟有四颗尖利的獠牙,犹如厉鬼一般。

    小竹心头狂跳,默立半晌,右手微微颤抖着,将竹木剑往叶鸾丹心口刺下去。

    叶鸾丹蓦然睁开双眼,浑身猛一痉挛,心脏迸出大蓬鲜血,溅得小竹满脸都是。她努力张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小竹含着泪凑近,却见叶鸾丹眼瞳中的神采迅速黯淡,生命的气息已离她而去了。

    小竹痴怔看着她的遗容,眼中泪水簌簌滑落。这时叶鸾丹头顶突然出现一道虚幻的白衣女子身影,正是她的阴神,冲小竹微微一笑,而后如镜裂般粉碎,散入阴风之中。

    小竹终于忍不住,抱住叶鸾丹的尸体痛哭出声:“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

    玉寒烟默默地看着小竹抱着叶鸾丹尸体走出去,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她太了解小竹了,正如了解自己一样。她知道小竹这时候会去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她。

    那只剩一臂的谢元空究竟逃去了什么地方?他被邪派两位前辈调教多年,即使正面交战打不过小竹,却有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来对付她。

    以小竹这般耿直的性子,和几近空白的行走江湖的经验,一个人前去,会是谢元空的对手吗?

    但玉寒烟已经没有太多心思来关注这些事了。

    朝霞铺洒在长街,红彤彤一片,似如染血。

    在一片悲戚气氛中,小竹行走在如临大敌的人群里,看着街上斑斑血迹,心头更是无限落寞。

    清晨一闹,死伤者数十人,个个都是无辜百姓。这笔账,到底要算到谁头上呢?

    几十条人命,小丹的死,还有秦言的肆意杀戮,归根结底,都是源于那本仙法。耶摩勒不肯罢休,武林人士皆受他蛊惑,杀戮亦将持续下去……

    谁来终结这场罪恶?

    世间那么多苦难,谁能救得过来?

    亲手埋葬叶鸾丹的时候,小竹思考了许多从未想过的事情。她失魂落魄,更似处于一片混沌之中,胡思乱想着,心绪越过紫府山洞、九重云霄,来到那大道缠结的八景宫殿堂。那处,一位须发皆白、手牵青牛的老者,正冲她点头微笑……

    一念之间,由出世到入世,回首间已是满身烟霞,却恍然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浑不知,世间以人元修为一步登天、领悟“太玄”大道者,她乃古往今来第一人。

    宝光缭绕中,她按下心头的胡思乱想,此刻最牵挂的,还是那独臂淫贼谢元空的下落。

    秦言打坐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日的黄昏醒来。

    玉寒烟在他身边守了两日,此时满心疲惫,仍坚持着不肯合眼。“怎样?”她紧张地问。

    秦言摇头:“入障太深,凭我的法力已经无力回天。只有回师门去,找一位前辈帮忙。”

    “哪位前辈?”玉寒烟对婆娑门里的几位前辈亦略有所知。

    “在静心坡前一个石桥上摆局下棋的那位前辈,他老人家的“化影术”已是第九重圆满之境,连燕师伯的印记都能化去,只要他出手,一定能帮我化解这场劫难吧!”

    “我陪你去!”玉寒烟霍然起身,“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秦言随她起身,正要迈步,忽然面色一变,叹息一声,苦涩笑道:“只怕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就见天边一道金光直射而来,耶摩勒洪亮的嗓音震彻天地:“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秦施主往哪里去?”

    金光由远及近,很快到了面前,落在长街上。光芒中现出三个人影,分别是宝相庄严的西域老僧、手持铁棍的矮小侏儒,还有一个仅比侏儒高出半个头、身披灰衣、肩挑两担的蒙面瘦汉。

    这三人如此声威赫赫地现身于街上,顿惹得镇上行人皆以为是菩萨下凡,一个个慌忙跪下来顶礼膜拜,向着菩萨叩头,恳请菩萨斩妖除魔、诛杀邪祟。

    耶摩勒一挥大袖,一圈金光撒漾开去,照耀三里方圆,镇上人人如沐春风,只觉心中无比安定,再也无惧恐怖,忙更加虔诚地跪谢佛恩。

    耶摩勒面向秦言,合十一礼,朗声道:“秦施主,贫僧受我佛指引,前来求取真经,望施主不吝赐贫僧一观!”

    秦言冷冷一笑:“我佛既有无边智慧,有十力、四无所畏,有无量法藏,有大乘法门,何须再向外道借法?”

    耶摩勒道:“世人愚钝,困于火宅忧苦。我佛愿借一切外力施舍,只求让众生得解脱。区区声名,不足为惜!”

    秦言骂道:“贼和尚,你执念深重,身披僧衣却行败坏佛法之事,死后必入轮回,不得超生!”

    耶摩勒微微一笑,眼神却转为冰冷:“秦施主,你还是看不开呀!也罢也罢,贫僧与你说不通,不若……就让佛祖亲自与你说吧!”他沉声一喝,喉中如有闷雷响起,“丁纶,呈经书!”

    那挑担的蒙面瘦汉本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像一截干枯的树枝,即使沐浴在佛光也没有任何吸引人的特质。听闻耶摩勒的命令,瘦汉骤然抬起双臂,将肩上重担往空中一举,只见比佛光更耀眼的金色光辉从担中放射出来,一股神圣恢宏的气势升腾而起,给人的感觉如同置身大雷音寺,面见菩萨诸佛,情不自禁地心生敬畏。

    秦言不由后退一步,眯了一下眼睛,随后又听呼呼的风声,并非暗器攻击,而是射向四面八方。他努力适应了这股耀眼光芒后,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只见无数本经文排布在三丈高空处,星罗棋布,互相激应,将整个小镇都笼罩在内。

    秦言沐浴在金光中,突然觉得身体沉重了许多,心知有异,连忙抬手发出剑气,朝头顶的两本经书射去。然而那两本经书却仿若虚影一般,无坚不摧的剑气从中穿透而过,金光未有丝毫动摇。

第665章 听经

    耶摩勒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这三千本经书,乃是经过慈云寺高僧佛法加持,可沟通三千大世界,运使八万四千法门,可令人坐地成佛,究竟涅槃。贫僧耗尽千辛万苦,将这些经书运来,正是为了今日此时,请施主倾耳——听经!”

    最后“听经”两字,如同金钟撞响,雷音轰鸣。

    秦言脑中一炸,只见上空三千经书绽放出更加炫目的光芒,犹如恒河沙数般的妖魔的眼睛睁开,以万乘万,再乘以万万之数,更似浩瀚星空,十八方星域的光芒在地面投射出封灵锁力的绝阵之影,化为无质之力将他身体、元神牢牢缚住。

    耶摩勒亦盘膝坐下,身下显出六朵巨大的莲花瓣,包裹着他的身躯,冉冉升上半空,口中诵念起佛家真言。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

    秦言挣扎几下,忽然张开五指,青冥剑脱手而出,在空中旋了一圈,扫过他头顶的束缚之网,却如水中倒影般直接通过,无力地坠落地面。秦言低吼一声,体内鲜血随之沸腾起来,喷薄出金红色的佛光,却依然无法挣脱这经文之力构成的绳索。

    集三千经文编织成绝阵,只为对付自己一人……耶摩勒,好大的手笔!

    但我与玉师姐并立于此,玉师姐就在我身后,我岂能在这里倒下!

    秦言昂起头来,仰天大笑。笑声传荡八荒原野,盖过了耶摩勒诵经声,传遍佛光星辰之列。

    耶摩勒,你不惜从慈云寺窃取三千经书来对付我,果然是怕了我吗?

    借取外物又如何,今日就在此地,我与你决一死战!

    三声之后,他纵身前行,奋起如有万斤之重的双臂,扬手拔出背后的“叶上秋露”,在一阵凄厉的鬼哭声中大步往六品莲台处冲去。

    三丈长街,此刻这般渺远,唯他一人独行,经文构筑的漫天星辰也随他而动。

    大地寂然无声,风吹过长街,他艰难地走到了耶摩勒身前五步处。这个时候,他骤然加速,迅疾如雷,仿佛负载的整个天空的经文之力只是虚无。就在临近那六品莲台之时,秦言纵身一跃,嘶声大喝,双手握住“叶上秋露”举过头顶,借着那千万钧重量的下坠之势,狠命往前扎下。

    寂然无声。

    妖剑扎入六品莲台,却似刺进了一池金色的湖水中,只见莲瓣上荡起圈圈涟漪,而剑尖没入半尺,正悬在耶摩勒头顶,一寸寸下沉。

    耶摩勒诵经声停顿了一刹那,然后他伸出两根黝黑的手指,夹住了“叶上秋露”剑尖。

    无数凶灵发出了尖利的嘲笑,被横死于剑下数万阴魂的怨念加持、绝世强者燃尽生命的全力一击,岂是你血肉之躯能够抵抗——即使你是法力通天的半佛!

    “叶上秋露”削断了耶摩勒伸出的两根手指,贯入六品莲台之中,去势不止,继续狠扎下去。只是在削断两指时,剑尖被耶摩勒带偏了几分,本要刺穿他头颅的一击,转为捅入他肩头,狠狠没入。

    即便是无漏金身,也抵挡不住这一剑的威势。

    耶摩勒并不意外,金色的血液从他肩头涌出,但是他的神情,依旧是那庄严肃穆的模样。

    他口中继续诵念着咒文,轻轻抬起左掌,便按在了秦言额头之上。视生死如无物的秦言,竟承受不住这轻轻一击,痛得呼出声来:“啊——”

    耶摩勒缓声吟唱:“三界悲苦,不如早登极乐!”

    灿烂夺目的佛光汇聚于一点,顺着耶摩勒的手指,没入秦言眉心。

    那些受秦言意志牵引、顺着“叶上秋露”袭来的数万凶灵,被佛光挟裹着反灌回来,倒涌入秦言灵台识海深处。

    耶摩勒的神念长驱直入,顺着那一点佛光,直取秦言识海中的魂魄。

    识海中血池、金莲早被万鬼冲击得狼狈不堪,一片骇浪冲天的景象。然而只见一尊金色佛像出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启唇一喝:“定!”

    呼啸狂风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风浪平息,万鬼皆沉寂,唯有佛光普照虚空,映彻大千。

    鸠占鹊巢的耶摩勒化身为佛像,运使“漏尽”神通,就欲剥离出秦言的三魂七魄,搜取仙法真经。然而这时,忽见穹顶一缕清冷的星光垂直射落下来,正映在佛像眉心中间。

    ‘这是什么?’

    耶摩勒心中一震,紧接着化为无比的惊慌。

    “寂灭”大道的种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耶摩勒心头剧颤,还来不及作出撤离的反应,无生寒星的力量顺着来路反过来没入他眉心。

    连一瞬间都不需要,灭顶之灾的对象就完全转换过来。

    佛法有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但这时候的耶摩勒,还未真正成佛,绝对做不到以“寂灭”为乐。

    他无比慌乱地从秦言识海中撤离出来,顾不上运转三千经文,只求能保全自身。

    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无生寒星的力量虽然很快被驱除,但他身为天人的第二衰劫也被引发出来,再也无法遏制。

    华冠萎,元神枯!

    躲在灵台里的元神,开始呈现衰败之相。那一层宝相庄严的佛衣被一揭而去,伪装下的恶魔本相再也遮掩不住,并且滋生出一道道漆黑的裂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坏。

    耶摩勒再无法顾及秦言,当即动用法器,全心全力抵御降临于身的元神之衰。

    他其实早就防备着这一天了,为了给自己留一条活路,他从渡过第一衰之后就开始收集法器,其中有几样远古遗宝是他千辛万苦得来,能够将第二衰的引发过程尽可能地拖延。如今元神之衰来得仓促,但他也非毫无准备,发动法器后,就欲先将金身稳定下来,然后延缓第二衰的发作过程,慢慢从九死之劫中窃取一线生机。

    那会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哪怕今日侥幸不死,他也将在以后的几年、几十年内,永远困厄在衰劫之中!

第666章 衰劫

    失去了耶摩勒的操纵,三千经文立即失控。遍布于天空的经书肆意散发光热,像太阳一般灼烤大地。一道道金芒照射下来,那些长跪于街头的人们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从内而外燃烧起来,成了人形火炬,在金色光芒中焚成灰烬。

    原本一片祥和的小镇,立时成了人间炼狱。惨叫声遍布街头巷尾,不仅仅是外出的人们,就连房屋、树木、瓦砾,也在金色光芒中生起熊熊烈焰,火舌席卷,吞没了半边天空。

    尽管失控的经书将大半法力倾注在小镇无辜者身上,但在秦言头顶,仍有几百部经书悬挂。金光照耀他的头颅,更激发着他的心火,由内而外焚烧着他的身躯,要把他的元神金身一并炼成舍利!

    而那些被耶摩勒强行引渡过来的数万阴魂,正肆无忌惮地冲击着秦言的灵台,让他元神动荡,无法安心对抗经文的焚炼之力。

    待秦言好不容易彻底炼化了那数万阴魂,全力以鸿蒙丹卷的功法抵御经文光芒时,心中忽然猛地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

    这悸动,来源于他的灵台识海,来源于三魂七魄,更来源于他藉以沟通大道的元神深处——

    天人金身,开始崩溃了。

    皮肤龟裂,血脉倒流,散发出一种腐烂恶臭的气味。

    肉身之衰!

    长时间修炼篡改过的鸿蒙丹卷,加上今日被金文之火烤炼、过度损耗元神,油尽灯枯之际,终于让他引发了天人衰劫。

    正与侏儒激战的玉寒烟感应到他气息越来越微弱,不由方寸大乱,被侏儒抡铁棒一阵狂轰猛砸,险象环生,好几次铁棒都擦着她额头扫过。幸好旁边丁纶自从揭开经卷之后就好像成了傀儡似的一动不动,否则若他与侏儒联手夹击玉寒烟的话,玉寒烟恐怕早已丧命。

    “铿!”又一记铁棒重重砸在“破殇剑”上,玉寒烟手腕发麻,身躯被震得倒跌数步,落在秦言身边。她偷空瞅了一眼秦言的状况,霎时面色大变,连疾追过来的侏儒的沉重脚步声都没听见。不过侏儒靠近秦言之时,眼中流露出稍许畏惧迟疑之色,铁棒并未急着砸下去。

    在侏儒的记忆里,秦言是除了耶摩勒之外唯一一个能伤到他的人。当日地宫中的那尊巨佛将他生生镇压,从此在他心中埋下阴影,至今未散。

    侏儒在秦言五步外停住,铁棒高高举起,却失去了以往那番一往无前的气势,反倒偷偷回头瞅了耶摩勒一眼。

    耶摩勒恰在这时睁开眼睛,双手捏明王印,低沉喝道:“背我走!”

    处于衰劫中,他连行动能力也暂时失去了,不得不叫别人帮忙。

    像木偶般立在旁边的丁纶毫不犹豫地将老僧背起,转身就往镇外飞奔。

    侏儒也忙收起铁棒,跳窜着跟了上去。

    三千卷经书纷纷跌落下来,这时小镇已沦为一片火海。

    秦言盘膝而坐,紧闭双目,身上金光暗淡,肌肤变为灰褐之色,更滋生出无数沟壑皱纹,跟老树皮无异。他脸上呈现一派衰败之色,若行将就木的老人,哪还有半点少年公子的风采。而他双手所结的印记,恰恰是玉寒烟昨日在幻觉中看到的涅槃印。

    玉寒烟心头猛跳,不祥之感越来越浓。她当即取了胸前的阴阳符玉佩,小心翼翼地挂在秦言脖子上。

    然而秦言的样貌却无任何好转的征兆。阴阳符所发出的清灵之气,很快被浓郁的衰败、腐浊气息掩盖,甚至连白玉上都滋生出道道黑色纹路,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裂解。

    玉寒烟失魂落魄地看着秦言一步步走向死亡。

    传说中阴阳符具备种种妙法,此刻却救不了她最爱之人的性命。

    身后忽然传来宫云袖的声音:“发作了么?”

    玉寒烟没有回头,她已失去了浑身力气,心哀若死,连向宫云袖复仇的念头也无法生起了。

    宫云袖去而复返,或者从未离开。她走到玉寒烟旁边,在火海照耀中,身体却似如藏在一团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两个人并肩站着,看着完全失去了以往模样的秦言,不言也不语。许久之后,当秦言的生命气息几乎散尽时,他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你们都在啊。”他勉强笑了一下,但可怕的面貌已完全看不清他的笑容。他忍耐着身体衰竭的痛苦,缓缓地道:“我一心向道,没日没夜地苦修,竭力回避尘缘,远离俗世贪欲,本以为终有一日能成正果,想不到竟在这里死去。”

    玉寒烟流着泪蹲下去,用力将他抱住,用哭泣般的声音道:“师弟,你太执着。”

    秦言微微点头叹息:“不错,是我太执着……”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他一定带着玉寒烟远走高飞,舍弃魔门首徒的身份,抛下那证道金仙的痴妄梦想,远离人世纷争,寻一处清净之地,与心爱之人逍遥余生。

    可惜,错过的时光,终究无法再回头了。

    玉寒烟把头埋在他胸前,低声哽咽:“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相信女人……”他不知道一个因爱生恨的女人有多可怕,就连同为女人的玉寒烟也始料未及。

    宫云袖沉默地看着他俩,过了很久,她才露出很勉强的笑容,轻轻地道:“我留在这里,除了确认你的死讯,还有一句话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瞬间?”

    秦言不解地看着她,却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即便到了地狱也不会忘记的眼神,那个他以为宫云袖永远不会向他展露出来的眼神——伤心,绝望,痛苦,凄凉。他没想到宫云袖会有这种眼神,心里一阵茫然。

    她不是为了替流清报仇才潜伏在我身边吗?现在我要死了,她应该高兴才是。

    秦言闭上眼睛,平静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宫云袖闪过一刹那的狂喜,更多的却是透心彻骨的悔恨。她十指交叉攥紧,脸色一阵阵发白,闭上眼睛久久回味这个答案的用意。须臾,她抬起头来,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你是想报复我,让我后悔愧疚一生,对么?”

第667章 疼痛

    秦言没有回答,宫云袖知道他不会再回答。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后,宫云袖抬起右手,五指间浮现一把阴影构成的利刃,指向秦言心口。

    “很痛苦,是不是?更加痛苦的是在死亡前等待的过程,那种无奈、绝望……”宫云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我送你一程,让你少受点苦。”她手中利刃向秦言胸口探去。

    秦言沉默地感受着胸前越来越近的凉意。

    一阵微风拂过,几片焚烧后的灰烬黑屑盘旋飞舞,飘落在秦言身上,周围颓垣断壁的班驳影子在火光中摇曳——越是濒临死亡,秦言的感触就愈发清晰。他静静看着被火焰焚烧的长街远处,等待着最后的解脱的来临。

    冰冷的利刃没有刺进他的身体,他也怀疑即使刺进来所能引起的疼痛能否比得上已经有的痛感。宫云袖垂下手,阴影之刃扔到一旁。她脸上紧绷的肌肉逐扭曲成另一种悲伤的形状,握着剑柄的手上的青筋慢慢在消失,原先坚决的眼神里的杀气如阳光下冰原的雪悄悄地在融化。她呆呆地看着秦言,忽然扭到一边,捂住脸啜泣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然而最后的时刻已悄悄临近。秦言的五感却愈发清醒,所有细小琐屑的声音都能听见,所有大大小小的触觉痛觉都能感觉的到,如千瓣花一样般层层叠叠又层次分明。

    秦言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身体的哆嗦却控制不住。玉寒烟流着泪呆呆看着他,依旧紧紧地搂住他,即使面对这样丑陋的面容,她目光里仍满是痴恋。在生命中的最后这么一段时间里,她的陪伴是秦言唯一的安慰。秦言回望着她,不觉间泪眼朦胧。

    对不起,师姐,我先走了……

    而后,所有的感官终于淡去,一片黑暗袭来,秦言的意识被卷入黑暗中,慢慢消散。

    宫云袖抹了抹泪水,控制着嗓音不颤抖得太厉害:“他的元神也散了?”

    玉寒烟如一尊木偶,不动也不答。

    秦言的元神,碎成了一片一片,离落在身体中,亦将随之很快腐朽。宫云袖自己能探知到这一点,她恼恨的是玉寒烟的平静。‘她还在装模作样!’

    宫云袖相信玉寒烟此时的心绪绝对更胜过自己,但她看不到玉寒烟脸上任何表情,除了泪水之外,玉寒烟平静得令人恐惧。

    宫云袖恨不得一剑杀了她。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她所筹划的一切,就是为了看到玉寒烟的后悔、绝望、痛不欲生。但现在,当她真正能看到的时候,却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宫云袖甚至不敢多接触玉寒烟的目光。她踉踉跄跄地转身,狼狈地像一只丧家之犬,步履不稳地往火海深处奔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应该去哪,只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弥补心脏里那一片痛苦抽搐的空白,才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永远流泪忏悔,在无尽的惩罚中饱受煎熬,对无法偿还的罪过心生怯懦,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难道这就是她剩下来的生命的全部?

    若真如此,不如随他下地狱吧,无论怎样也逃过这空洞的苛责。

    火海之中,单薄的人影烟熏火燎,无限狼狈。宫云袖像游魂一样逡巡了很久很久,终于被一阵哭声惊醒。

    ‘有人还活着!’她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像被人牵动般纵身飞了过去。

    声音的源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被坍倒下来的石柱压住了腿,眼看火焰渐渐漫上来,只能无助地哭泣。

    “咔哒!”房梁断裂,染着火焰的漆黑木头呼啸着砸下来。小女孩闭上眼睛惊恐地尖叫。

    一个人影疾冲而至,一掌挥退木头,掀开石柱,俯身将小女孩抱起。

    “得救了。”宫云袖含着眼泪说道。

    小女孩茫然觉得,这位漂亮的大姐姐好像比死里逃生的自己还更加欣喜若狂。

    宫云袖抱着小女孩走出火海,随意挑了个方向,往东行去。

    途经百木林,蒙面**贼从树梢上现身:“姐姐这是要去哪?”

    宫云袖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咦,你怎么哭了?”蒙面女子望着远处的火光,问道,“是有亲人被火烧死了吗?”

    “嗯。”

    “不知道哪个鸟贼放这么大一把火,姑娘我以后上哪挑妃子去!姐姐知道是谁干的吗?”

    “一个和尚。”

    “和尚怎么也做起杀人放火的勾当来了?”

    “不知道。”

    “那,姐姐你打算去哪?”

    “不知道。”问题又回到原点,回答亦没改变。

    蒙面女子托腮沉思半晌,见宫云袖抱着女孩走远,忙踩着树枝追上去,喊道:“姐姐既然发善心救了这个小妹妹,不如玩点更大的,收养天下被遗弃的女娃,建立一个女子门派,怎么样?也叫那些男人看看我们女子的威风!”

    “没兴趣。”

    蒙面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宫云袖面前,道:“姐姐既然有菩萨心肠,为什么不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姐妹盖一间容身之所呢?”

    宫云袖叹了口气:“我救不了那么多人。”

    “但你可以一个个救!”

    “你……”宫云袖瞧着这女子眼神,发现她异乎寻常地执着,话到嘴边,又转了语气,“我不想跟与男人为敌。”

    “不是要跟男人为敌,只叫他们别小觑了我们女人而已!以姐姐的武功,一定做得到的。”

    “我……好吧!”

    蒙面女子欢欣雀跃:“太好了,我们寻一处山岭,马上开宗立派!姐姐等等我,我去把洞里的那些男人杀掉,马上就回来。”

    宫云袖点点头:“快去快回。”

    蒙面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宫云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提声叫起来:“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哗哗的枝叶响动后,一只遍体漆黑的乌鸦钻出来,绕着她飞舞几圈,道:“他死了?”

    “你自己不会去看吗?”宫云袖冷冷地道。

    “我老人家要是敢去,还用得着问你?”

    宫云袖盯着它,良久,缓缓说道:“他死了。”

    “嘎嘎,太好了,人世间又少了个大祸害呀!”乌鸦跳到小女孩肩上,极为惬意地伸展脖子,踢着细爪。却没注意到,这时候宫云袖的眼神已如隆冬般酷冷。

    杀气在胸中酝酿,聚了又散。宫云袖默默比较着自己与乌鸦的实力,最后还是放弃了偷袭的打算。

    她看着乌鸦道:“从此世上再无人能约束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高海阔,逍遥自在……”

    “没错没错,我老人家呀,从此逍遥自在喽!”

    “那不知你老人家打算去哪儿逍遥?”

    乌鸦嘎嘎笑起来:“刚才你跟那小女娃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开宗立派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老人家呢?我知道有一处妙地,灵气充沛,遍地仙草,正适合用来做开派之根据!”

    “什么地方?”

    “雁,罗,山!”

第668章 浴火

    秦言的魂魄漂浮在空中,茫然看着自己的尸身,不知该往何处去。

    玉寒烟坐在他身边,头微微扬起,秦言能感觉到她正凝视着自己。她轻轻地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后事,却想不到你还是死在了我之前。”她扁了扁嘴,倔强的表情被一种小女孩般的委屈而取代。

    秦言浑浑噩噩,看到玉寒烟泪珠滚落的模样,心里亦是一痛。

    一阵冷风吹来,他的魂魄控制不住地摇曳,几乎随之飘走。

    玉寒烟拭了拭眼角,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但我怎会放你逃走?”她伸出两只纤白的手掌,每一根指尖都开始渗出血珠。她捧起秦言的面颊,血水渗透进去,像干枯已久的龟裂的土地重新获得滋润。

    “师弟,你知道世上最厉害的医术是什么吗?”玉寒烟如陷梦境,喃喃自语。

    秦言这时即便能出声,也无法说出答案。

    玉寒烟自顾自地说下去:“是以命换命。我把我的性命、我的修为、我的记忆全部给你,让你重新开始,代替我活下去。但你也要小心,因为我身上还有燕茵种下的印记,所以你一旦活过来,就赶紧回魔门去找那位前辈,请他将印记消除,这样就再没有人能控制你了。”

    纤手抚过干枯的皮肤,她淡淡地笑起来:“不要为我伤心,这是我早已选择好的道路。你要修道,就继续修道好了,不要再为任何人牵心挂肚。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了天下第一,那就替我去杀了不动真人,为我和他之间的孽缘彻底做个了结。”她脑袋低下去,靠在秦言胸膛,眼眸里闪动着无比眷恋的神色,微笑着道,“知道我什么时候最开心吗?就是现在,当我为你而死的时候。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你也会永远记得我,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呢?所以说,上天总算眷顾了我一次。再见了,师弟……”

    一层血红色漫过秦言僵硬的皮肤,那些死去的肌肉像被惊醒的灵蛇,一块块蠕动起来。血管里的血重新开始流动,不过却像沸腾了的开水似的全无章法,有的甚至从肌肤表面喷洒出来,溅到了玉寒烟身上。

    玉寒烟咬破舌尖,灌注元灵的血化为一阵细细的雾喷在秦言的肌肤上,她闭上眼,以一种似如远古呼唤的声音缓缓诵念:“三界圣贤,诸天神佛。十世修行,付此一念。以我血肉,奉与幽冥。千劫百难,受三途苦……”

    声音悠长婉转,隐隐夹杂着另一种韵调,像有另一个威严的妇人在与她一同吟唱。周围的火光受到一股巨大无形力量的牵引,一起舞动起来。浑浑噩噩的秦言感觉到周围的灵力和丧生火海中的亡魂碎片慢慢凝结在自己身体上,越积越厚重。玉寒烟捧着秦言的两颊,两人身上同时绽放出灿烂圣洁的光芒,像一团火焰,将两人的身躯包裹在其中。

    秦言的魂魄被拉回体内,虽不能动弹,却并非一无所觉。他感应到玉寒烟的生命气息已一种可怕的速度迅速衰减下去,她整个人完全贴在秦言身上,温暖柔和的感觉渗透进来,似乎要合二为一。

    ‘她要用自己的身体修补我的损伤!’恢复了些许清醒的秦言心中大骇,拼了命地想挣扎出来,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听到玉寒烟最后的咒语,意识到这将是自己两人的生离死别,霎时间撕心裂肺,明明已干涸的眼眶竟缓缓流下血泪。

    这时贴得极紧的两具身躯之间突然传出“咄”的一声轻响。那是挂在秦言胸前的阴阳符玉佩,终于为此刻剧烈流动的生命力量所引动,发挥出法宝应有的神通。

    玉寒烟恍然明白,玉佩由自己温养,所以只会回馈自己。但在这情形下,却相当于救下了两人的性命。

    玉佩本体化为齑粉,所有的灵气转为一阵孕满能量的雨分别滴落在秦言和玉寒烟身上。

    雨水飘落立即止住了沸腾着的肌肤,一阵冰凉覆盖了全身,无数细小的清凉感觉的能量透体而入,象浇灌大地一样,渗透进肌肉、血脉、骨髓,生命之灵欢呼雀跃,就连秦言的元神碎片也拼凑融合,恢复成形,裂碎如泥的肉体汇聚坚硬。

    他渐渐有了知觉,剧痛如闪电般浓烈。随着时间推移,身体各处的痛觉逐渐变得细小繁杂,他能感觉到魂魄与身体重新结合完整,疼痛也慢慢微弱下来,停滞良久后,如春风化雨般的,晕化为细微的麻痒的痛觉。他终于能重新控制身躯,想从沉睡中苏醒,睁开眼看到玉寒烟茫然疑惑的俏脸,再顾不上一切,将她用力抱紧。

    “师姐!”他大声呼唤着,好像要将一生中所有的情感都在这时倾泻出来。玉寒烟亦反抱住他,浑身颤抖。

    一衰之劫,秦言竟是以死亡这种方式渡过。

    劫后余生,他的胸腹间似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从生到死,再由死而生,这是一个轮回,万般感触涌上心头,他的心在这一瞬间,涅槃。

    不知死,焉知生?

    灵台识海中,血池之水干涸,无数金莲绽放,又于刹那间凋谢、零落。

    刹那芳华一逝中,血池再也不是血池。一尊面貌庄严的佛陀金像,在莲花台中冉冉升起,端坐虚空,照见五蕴皆空,无漏成佛。

    浴火涅槃,重塑莲胎。

    千辛万苦,终成丈六金身。

    整个过程,只是刹那光阴。

    这时候互相拥抱的两人,身上的圣洁生命火焰化为一朵巨大莲花,一层层绽放,花瓣铺展开来,不多不少,恰是八瓣之数。

    八品莲台之内,再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们了。

    秦言成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戒。

    附近的火光,颓垣,灰烬,皆无影响此刻的温存。

    绝艳旖旎,恍如梦乡。

    绝口不提过去的恨。全然抛去未来的痛。

    忘却仙乡何处,仙子与佛陀,在梦中沉醉不休。

    肆意纵情,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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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9章 温柔

    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

    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

    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

    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

    谁听得绝想崖前,无阴树下,杜宇一声春晓?

    曹溪路险,鹫岭云深,此处故人音杳。

    千丈冰崖,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香袅。

    那时节,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宝。

    ——《苏武慢》

    两人缠绵了一夜,才慢慢回归平静,在莲台里相依相拥,倾述情语。

    “师姐,我们现在就走!”

    “走?”

    “我不回魔门了,你也别去九龙峰了,我们俩去西域,去东海,去寻访仙山……”

    “私奔?想法不错。不过师弟,我们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了……”

    “这不是冲动!只要我们离开中原,隐姓埋名,谁还能找得到我们?”

    “有人能找到的。”玉寒烟轻轻一叹,在秦言脸颊吻了一下,从他怀里挣脱,慢慢站起来,“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去哪?”

    “回……”玉寒烟站起来的途中踉跄了一下,抓住秦言的肩膀才稳住身形。她微微蹙起眉头,昨日疯狂纵情的后遗症终于体现出来。仅是保持站立的姿势,就有阵阵痛感袭来。

    秦言关切道:“先休息一会儿吧,你都走不动路了。”

    玉寒烟咬着嘴唇道:“给我找几件衣服来。”她右手离开秦言肩膀,想凭自己的力量站稳,不过摇摇晃晃,怎么看都难坚持,只好又慢慢坐了下来。

    “等我。”

    秦言收起莲台,身形掠进火焰燃尽后的废墟里,在镇上转了一圈,很快找了几件没有被烧尽的衣服回来。

    玉寒烟半靠在秦言身上,总算把衣服穿好,做完这种简单的事情却累出了一头细汗,坐下来喘气。

    “你还在想着她吧?”她冷不丁发问。

    “嗯,谁?”秦言一头雾水。

    “宫云袖。”玉寒烟仔细观察着秦言的表情。

    秦言一愣,接着回答:“怎么会,我恨死她了!”

    “你本来应该恨她,但我看得出来,你的恨没到骨子里。再想想你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不知道’,呵呵……”玉寒烟盯着他冷笑。

    “我是故意气她,让她后悔一生,你应该知道的呀!”

    “我看不出来。”

    秦言看着她醋意大发的模样,忍不住扑过去,狠狠吻在她撅起的嘴唇上。良久之后,他放开她,道:“我随时都能证明给你看。”

    玉寒烟从那一吻中回味过来,又板起了脸,“那你现在去杀了她!”

    “呃……都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不好找啊!”

    “果然还是骗我的对吗?”

    “没……”

    “那好吧!下次再遇见她,我亲自动手,斩下她脑袋的时候,你可不许怪我。”

    “哪能呢。”秦言口中答着,脸上笑容有些勉强,“我只是有些担心,她身边说不定有只乌鸦跟着,你千万别大意,最好叫上我一起,这样比较安全……”

    玉寒烟盯着他神色,良久之后,突然噗嗤一声,展露如花笑靥:“逗你的。我才没闲心去找那女人麻烦!你不用如此紧张。”

    秦言干咳几声,左右张望,道:“我们现在去哪?螟蛛盘,还是先回婆娑门?”

    “我要回九龙峰。不动真人几天前就给我发信符了,我一直拖着,现在也快拖不住了。”

    秦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真要回去?”

    “嗯。再过几天,不动真人恐怕就要亲自下山来寻我了。”玉寒烟亦是笑意尽敛,认真答道。

    “不动真人,不动真人……”秦言喃喃念叨着,蓦地抬起头问,“他是用什么跟你联系的?”

    “一面灵镜。”玉寒烟说着,在附近衣服的灰烬里找了找,翻出一面小镜子,呈给秦言,“喏,就是这东西,与破殇剑一起给我的……喂!你干什么!”

    她焦急地大喝,却是秦言接过镜子,掌中剑气迸发,直接把镜子的灵枢、元核撕裂得七零八落,碎片从指间簌簌滑落。

    玉寒烟气急:“师弟,你太冲动了!灵镜被毁,师父就会以为我出了事,马上就会下山赶过来!你,你……”

    秦言不以为意地道:“没了这面镜子,看他还怎么寻你!走,我们马上出海,去找蓬莱、瀛洲、方丈!”

    “别天真。九龙峰里也有精通推衍之道的高人,师父御剑千里,很快就会找过来。”

    秦言沉声道:“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人都不行!”

    他不待玉寒烟说话,便一把将她搂住,左手打了个响指,青冥、破殇、叶上秋露连鞘飞起,横在脚下,将两人托着,如箭般往东方射去。

    狂风扑面,秦言的“御器术”全力施为,他以八品莲台护住自己和玉寒烟,当即如破空之闪电,从无数城镇、村庄、原野、山岭上一掠而过。

    脚下踩着万顷土地,所谓景色都已化为无意义的蒙蒙灰幕,千里距离顷刻即过。

    秦言怀中的玉寒烟并未挣扎,只静静看着秦言侧脸。但在两人驰过两千里地后,她突然开口道:“下去吧。师父已经追上来了!”

    背后几百里外,一股挟着吞天噬地的霸气滚滚而来的剑意,果然出现在秦言感应之中。

    秦言瞪大眼睛,暴喝道:“难道本少爷怕了他不成!”催动神念,脚下青冥剑骤然加速,顿似风驰电掣,愈如列缺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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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0章 不动

    两股霸道锐利的剑意,一前一后,在云霄中疯狂追逐。

    由于有八品莲台守护,秦言与玉寒烟相拥之处依旧平稳如昔。只是秦言强行催动神念所激发出的潜能依旧不如不动真人的速度,距离越拉越近,他额头渗出豆大汗珠。

    “下去吧。”玉寒烟柔声劝道。她用衣袖替秦言拭去汗水,轻轻道:“不要执着于一时一刻的相守,只要有这份心意,即使暂时分开,也一定能再度相聚,所以,请不要悲伤。”

    “我实在是不甘心。”秦言闭上眼睛回答。他御剑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操控着青冥剑,缓缓往地面降落。“如果这一别后,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除了短短几日的欢愉,世上再没留下痕迹,那我们的感情,岂不是跟从没有存在过一般?”

    玉寒烟反手勾住了他脖子,眼眸中闪动着点点莹光,慢慢凑近:“不会的。哪怕有一天,我们都已经消失,我和你一起度过的时间,我现在拥抱在你怀中这个事实,都永远不会改变……再见。”

    她在秦言嘴唇上温柔一吻,然后跳下地面,拿回“破殇剑”,向十丈外一位浑身都笼罩在金光中的老道士走去。

    老道士的面貌在金光中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窥见其颔下白须飘动,一派仙风道骨。

    只有玉寒烟知道,他在含笑看着自己。

    玉寒烟走到老道士面前,老道士伸出右手。玉寒烟却没有牵上去。她抬起头,迎上老道士目光,轻声道:“他若死了,我也不活。”

    老道士哈哈一笑:“痴儿,尽说胡话!”他苍老而有力的大手拉住玉寒烟,看也不看秦言一眼,就欲转身而去。

    秦言冷哼了一声:“留步!”强盛冷冽的剑气,已对准了老道士后背。

    老道士慢慢转过脸来:“小子,你想拐跑我徒儿,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自己跳出来了!”

    “师弟不要!”玉寒烟惊叫,死死攥住老道士右手,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两人间的杀气。

    老道士一点一点地把手掌抽回来:“师弟?我怎么不记得何时收了这个徒弟?你们两个师姐师弟的叫着,倒是亲热得很哪!”

    玉寒烟一怔,这时只听秦言道:“不动真人,我老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听说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但你想把师姐从我手中夺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老道士捋须道:“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不过若过了头,就只能说是自寻死路了。你年纪轻轻的,想不开呀?”

    “想不想得开,不是用嘴巴来说的。”

    “说得好!”老道士拊掌一叹,一股突如其来的强横剑气自他身上骤然升起,彷如盘踞在黑色潮流中的深水巨兽在此时探出头来,远远凌驾于天人强者之上的苍漠气息将秦言完全笼罩在内。

    秦言尽管是已渡过肉身之衰的半佛之身,在这天下至尊至强的气息存在面前仍渺小得如飞蛾蝼蚁一般。

    一股冷意袭上心头,苍茫气息所指之处,皮肤骨肉尽皆麻木,秦言浑身剧痛,仿佛有千万颗钢针扎入毛孔。仅是气息压制,他就几乎动弹不得,因有雄浑苍漠的剑势蓄于虚空之中,正如万丈雷霆破开空间滚滚而来,即将把他碾碎。

    出此剑者——天下第一,不动真人!

    他仗以挥出这一道剑气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仅为一根食指和一根中指。

    三百年前的天下第一,是一双能够撕金裂甲的手臂。两百年前称雄者,乃一杆方天画戟。一百年多前,以一对擂鼓瓮金锤为尊。而如今,号称无敌的是九龙峰的一柄剑,也即是秦言眼前的这两根手指。

    这位剑道至高的存在,此刻成了他的敌人。而他,也必不会束手就擒!

    庞大的神念怒潮瞬间解除了身体上的麻痹,来不及横剑格挡,他只就地一滚,以十分狼狈的姿势躲过了这一剑。

    不动真人“噫”了一声,赞道:“身法不错!”

    秦言身体翻滚的途中,左肘一撑,人化为一道残影弹射而起,青冥剑顺手递出,挟着凄厉的冷光、绝艳的痕迹朝不动真人反攻过去。

    不动真人竟为他这一剑所逼退。

    秦言趁势抢攻,冰光潋滟,转瞬便是三百剑。

    “剑气留痕”、“化神剑法”、“皇极惊仙”等冠绝一时的技艺,皆凝蓄于此时的御器“造极”之中。

    不动真人袖袍飘展,以两根手指抵挡。

    三百招后,秦言久攻无果,便动用了佛陀金身,口诵真言:“咄——”

    一剑出,牵动九窍五脏,神念如决堤之洪水涌出,在绝望决然的斗志下汇于剑上。那是自古以来人类的恐惧、幻想、欲望所传承的力量,聚起滔天剑意,一往无前地朝不动真人冲去!

    “不错!”

    不动真人赞叹着抬指封住了这一剑的去势,以他之强仍无法完全化解这舍生忘死的疯狂一剑,不得不往左后方退出一步,以卸去这股力道。

    秦言心生绝望。

    这就是天下第一人的真正实力。只随手一击,就接近了秦言豁尽全力才能达到的效果。这样的“随手一击”他还能挥出无数次,而秦言凝聚的剑意却已近崩溃。

    不动真人没有给他留下时间彷徨。

    “换你来接招了!”一声沉喝,不动真人右手递过来,划出一挂倾泻九天的银河,煌煌如烈日,普照阳间。

    “皇极惊仙剑”!

    光芒几乎刺瞎了秦言的眼睛。

    如果秦言还有时间说话,他一定会把玉寒烟拉过来问:师姐,你师父跟你使的惊仙剑为什么完全不一样啊?

    他霎时失去视觉,所幸感知还在,眼看那一剑到了面前,闪避已来不及,他匆忙运转法力,放出八瓣金莲挡在身前。

    八瓣金莲顷刻即碎。

    这时秦言才偏过半边身子,横了心抬起左臂硬挡上去。无漏金身与剑气接触,霎时间洒下一片鲜血,在咔咔脆响中小臂骨骼尽碎。

    秦言面上泛起淡金之色,总算借着冲击的余波倒飞出去,未及站稳,发现不动真人已追赶上来。唰唰几剑,秦言躲得十分艰苦,在惊涛骇浪的剑气下惊险挣扎。

第671章 不死

    四十九招,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对艰难求活的秦言来说,却似百年般长久。

    第五十招,不动真人一指递来,秦言举剑招架,只觉得一股浩然无匹的巨力透过长剑涌入躯体,一瞬间便瓦解右臂上附着的神念,几乎将手上长剑震飞。秦言几乎窒息,踉跄连退两步。这身不由己的两步,令他坠入失败的深渊。

    五十一招,那股几乎要将他斩成几块的恐怖剑光如同错觉般收敛回去,不动真人的气势却愈发可怕,无匹的剑意直刺苍穹,方圆百里的气机都随他一指而引动,本就阴沉的天空聚集了更为浓密的乌云,一道霹雳当头炸响。

    在一闪而逝的惨白色光晕中,不动真人推出了两根手指。

    超出了世俗认知的——无名一剑。

    “住手——”玉寒烟的喊声凄惶如泣。

    天地间昏沉一片,万籁俱静,暗如子夜。

    秦言的意识也随之飘散。

    玉寒烟看着他的身躯越过山崖,往千丈深渊处跌去,不由肝胆俱裂,拔步冲出。

    “别管他。”不动真人抢先拽住了她手臂,感受到她拼着挣断手臂也要飞过去的决然心意,不由露出苦笑,“放心,死不了。”

    天下第一人说秦言死不了,那就真死不了。

    玉寒烟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默默地看了那片山崖最后一眼,由不动真人拉着升入云端。

    往深渊坠落的时候,秦言如果还有意识,绝不会认为自己死不了。

    不动真人的那一剑,非人体所能承受。佛家传颂的“无漏金身”也被一剑斩开,剑气撕裂躯干的骨骼、神经、肌肉、皮肤……鲜血狂涌而出,身体像一个残破的血袋般散开,衣物顷刻被血肉的洪水涨裂。

    刹那之间,秦言整个人几乎爆散成一团血雾。然而就在身体即将崩溃的边沿,碎而复聚的八品莲台将他牢牢包裹住,又转而以无上威能修补好躯体残片,使之能勉强维持完整。

    他就是以这样不成人形的狼狈样子,摔进崖下的幽谷。

    “啪!”

    身体撞击地面,土石乱溅,血肉差点横飞。但有八品莲台护佑,大部分身躯仍保留下来。咽喉、脑袋之类的关键部位受到重点保护,损伤不大。

    然后,就见一团金色的火焰从他身上燃烧起来,疯狂吸纳着附近灵气,修补这具残破的身躯。

    “无漏金身”最惊世骇俗之处,就是能“死而复生”。

    秦言的这具比死人还更像尸体的身躯,渐渐又有了呼吸、脉搏。

    他意识中又是另一副情景。

    灵魂都飞出体外,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视线所及之处,满眼是悬在虚空中的剑。

    这是剑的世界,因他的闯入而剧烈波动起来,却在下一瞬因外界的伤害而行将崩溃。闯入者与本地领主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真正开始,就被迫结束。他来不及多看几眼,就被天地法则的力量弹了出去。

    他被法则之力推压着通过一层有质无形的壁障,再穿过一片漆黑的虚空,天旋地转,陷入无比的死寂之中。

    就要死了,这就是最终的归宿吗?

    灵魂被抛弃在虚空中,随着暗物质的运转而流动,永远旋转颠簸下去,这种感觉似乎没有佛家教义中宣称得那么美好……

    忽然觉察到四周一沉,仿佛一层蛋壳正在裂开。在一阵似漫长似短暂的错乱感觉之后,意识又回到了躯体之中。熹微的光亮投在眼帘上,耳畔隐隐约约传来风吹草动的沙沙声,他终于再度回到了人间界。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幽谷之中。

    不动真人,还有玉寒烟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一家偏僻的酒肆,迎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这少年衣衫破烂,浑身血迹,像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背上背着一把剑,手里还提着一把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砰!”手里的剑重重砸在柜台上,掌柜浑身一哆嗦,差点没跪下来叫喊饶命。

    少年两颗通红的眼珠子瞪着掌柜,叫道:“用这把剑抵账,把你们最好的酒拿出来!给老子赶紧的!”

    他说完气势汹汹往角落里坐去了。掌柜朝伙计一示目,小二哥马上送了两坛酒过去。

    少年拍开泥封,也不用碗,举起坛子就往嘴里倒去,洒得满襟都是。

    一坛下肚,少年眼也没眨,紧接着又是一坛。小二哥转身没走两步,就听后面叫起来:“酒呢?快上!”

    掌柜的看得目瞪口呆,见一个伙计使唤不过来,赶忙又喊上另一个,匆忙搬酒过去。

    那少年豪饮如牛,一坛坛喝下去,却不见半点异色,只一个劲儿的催酒。柜台下的酒一会儿就喝完了,掌柜的只得又使唤人去地窖里搬。

    看着桌子边那一地的酒坛子,掌柜的心疼得直咬牙:今天算是赔到姥姥家了!这厮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而且还是个穷鬼,衣衫破烂,身上没背包袱,仅有的财物就是两把剑了。但掌柜敢收下他的剑吗?看着一坛一坛的酒白白往他嘴里送,还填不满那个无底洞,掌柜的心简直在滴血!

    客人们见着情况不对,一个个都散了。只剩几个持枪拿刀的江湖人物留了下来,一边喝着酒,一边暗暗观察着那少年。

    十几坛酒,是头牛也该喝趴下了,少年却一点事没有,肚皮也没见涨,真不知道那么多酒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光是这酒量,就知道少年不是平凡人物。

    一位身躯昂藏的大汉端着酒碗走过来,翘起大拇指道:“这位兄弟真是好酒量……”

    “滚开!”没等他夸完,沉默饮酒的少年眼也没抬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酒肆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昂藏大汉面色一变,僵硬地笑道:“小兄弟莫非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在下江州徐凡……”

    “你想找死吗?”少年仍是没看他一眼。

    昂藏大汉终于勃然大怒,沉声喝道:“徐某本是见你——”

    少年抬起头冷冷向他瞥来,昂藏大汉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突然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两只手捂住自己脖子,像是被鬼缠身似的,身体一颤一颤地抽搐起来。摇摇晃晃几步后,他脸色变得乌青一片,七窍淌出鲜血,咕咚一声倒了下去,再也没见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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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2章 菩萨

    “妖术!”“邪法!”所有人脑中都闪过这个念头。

    “徐老弟!徐老弟?”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壮着胆子走上前,在昂藏大汉心口一摸,霎时嘴唇一哆嗦,“他死了!”

    屋子里响起一片呛啷啷的拔剑拔刀之声。

    “大家不要冲动!”中年文士喝止了那帮朋友,斜着面孔窥了继续举坛喝酒的少年一眼,慢慢地道,“我们先把徐老弟的遗体带出去。”

    中年文士颇有威信,江湖人士们虽然不满,但也没反对,走出两人将徐凡的尸体抬起,一行人默默退了出去。

    这时候掌柜和伙计已经吓得两腿直打颤了。

    “酒呢?酒呢?”少年一拍桌子,厉声叫起来。

    伙计们如梦初醒,两股战战地继续去搬酒。

    掌柜的很想溜出去报官,但他瘫在座椅上,实在站不起来,伙计们又都被支使去搬酒了,只得作罢。

    凡间的酒,醉不了仙人。

    秦言想求一醉而不可得。

    若喝个酊酩大醉,闭眼入梦,回忆起她的面孔,那荒唐的一夜,那时光景,胜却人间无数。纵使从此不醒,又有何妨?

    但他不能醉,更无法闭眼。

    只要眼皮阖上,黑暗中便是不动真人的两根手指,以及那铺天盖地袭来的森然剑气,令他灵魂出窍,心悸难平。

    他已经两日一夜没有睡过了。

    不动真人的那张老脸,依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彷如梦魇。

    秦言施展各种神通、念咒、打坐,都无法将那张老脸从自己脑海里挥开。

    所以他只好苦闷地坐在这里喝酒。

    喝酒亦无用。但借着这个过程,终究能从心理上麻醉自己,达到一种似梦非梦的境地。

    再试着闭眼,那些剑气好像真的散了。

    黑暗里一片寂静,正如此刻的自己,无尽的空虚和迷茫。

    他哈哈大笑:“不动真人,你也不过如此!”

    正要续饮,伸手却摸了个空。他怒道:“酒呢?”

    年轻的伙计战战兢兢地回答:“地窖里也没酒了……”

    “没酒了?就这么点?你们怎么做生意的?”

    秦言站起身来,伙计吓得瘫倒在地。

    秦言大步往外走去。

    掌柜地叫道:“客官,您的剑!”

    秦言蓦地止步,看着柜台上未曾动过的青冥剑,冷声道:“难道我看起来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掌柜惊出一身冷汗,连连摇头。

    “这把剑,抵酒钱。”

    在掌柜胆战心惊的注视下,秦言孑然一身出门。

    经夜间冷风一吹,他好像真的醉了。摇摇晃晃,踉踉跄跄。

    穿行在大街小巷中,被行人躲避咒骂着,漫无目的地游弋。

    对玉寒烟的思恋,对不动真人的憎恨,被背叛的痛苦,一齐涌上心头。

    从今以后,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莫非我也命犯天煞孤星,注定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勾栏中女子的欢笑声隐隐传来。

    夜雾中谁哼着歌,时而平静时而曲折。过客总是醉或梦着……

    尘埃落定,花开无果?

    呸!

    不动真人,你终会死在我之前!

    秦言一拳砸出,轰隆一声嵌入墙中,低着头呕吐起来。

    酒气刺鼻。

    这时候,风中忽响起破空声。

    一把暗青子乘着黑夜扑洒过来。另有数十个脚步声,从四面围拢。刀剑映着月光,冷飕飕袭向那醉酒之人。

    秦言两眼朦胧,却不愿从这醉意中醒来。暗青子打到背后,他躲也没躲。

    发暗器之人惊喜地叫出声:“奸贼,受死!”

    然而一阵突兀涌出的金光将他的惊喜扼住,随后看见的情景更让他瞠目结舌,忘了下一步动作。

    八片莲花瓣在围着那少年旋转!

    莲瓣金光灿灿,将秦言包裹在内,散发阵阵慈和、浩然、宏大的气息,伴随着隐隐梵音唱诵声,远远看去,简直如佛陀降临。

    杀到秦言身边的五人全部呆住了。

    为首的中年文士沉声道:“这是妖法,大家不要被他迷惑!”他当先一记判官笔点了出去,撞在金连上,发出铿的一声响,震得他手臂发麻,却未给金莲荡起任何涟漪。

    “菩萨!是菩萨下凡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紧接着就有好几人跪了下来。其他人也慌忙丢开刀剑,跟着跪下来匍匐叩头。

    中年文士大急,厉声喝道:“大家别慌,只是幻术!幻术而已!”然而他左右一看,连最亲近的几个朋友都犹犹豫豫地往下蹲去。他面上一阵阴晴变化后,也丢下判官笔,直挺挺拜了下来。

    “咚咚咚!”额头猛力磕在碎石子地面上,很快就见了血。中年文士连磕三个响头,口中叫道:“弟子有眼无珠,不知菩萨驾临,冲撞了菩萨,恳请菩萨恕罪!”

    余下众人一听,也连忙向菩萨告饶。

    但菩萨扶着墙壁,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秦言将腹中的酒都吐出来,虽然觉得有些疲惫,但人也清醒了一点。

    这时他才听清身后嘈杂的声音,回头一看,跪了一大片,都在叫嚷着什么菩萨大慈大悲之类的语句,混在一起就跟一大群苍蝇似的嗡嗡嗡响个不停,惹人心烦。

    “你们在做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秦言彻底清醒过来,很快也猜到了这些人跪在这里的原因。但他可没心情跟这些人打交道,没等面前的中年文士把话说完就一挥右手,“叶上秋露”出鞘,横在身前,他一步踏上去,飞入云端。

    “菩萨升天了!”

    “恭送菩萨!”

    “恭送菩萨!”众人惶恐大呼。

    几日后,当地流传起一个传说:江州小霸王徐凡被观音菩萨点化,白日飞升,福德无量,终成正果。

    接着,这件神乎其神的事情传得愈发有鼻子有眼:那徐凡原来是十世善人转世,这辈子就该成仙,由于留连人间恋栈不去,所以观音菩萨亲自下凡,化身为一个少年将他点化。

    当地数百人纷纷赞同这个说法,他们都表示自己曾亲眼看见菩萨携徐凡飞升而去,座下十二品莲台金光闪闪,直往西天。更有那酒肆的掌柜以人头担保,说菩萨化身为一个俊美无俦的翩翩少年,在他店中饮酒百坛,赐以宝剑庇佑。菩萨点化徐凡的过程,也是在他的酒店里发生的。就连菩萨所化身少年的样貌,掌柜都说得有模有样,甚至还叫画师绘制下来,供人们瞻仰。好事者纷纷前往观瞻,一见果真是千古未有宝剑,由不得他们不信。

    这本只是一个玄之又玄的故事,人们听听也就罢了。但当地颇有名望的“白衣秀士”江海流竟也附和掌柜的说法,还言菩萨走前曾留下谕旨,要造一座观音庙,香火不断,便可保本县百年平安。由他起头,人们纷纷响应号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观音庙很快修建起来。除了供奉菩萨,庙里还有小霸王徐凡的神位,传言他已被菩萨选为守莲护法,也成了有名有姓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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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3章 螟蛛

    螟蛛盘。

    秦言运使神通,搜尽了千里之地,方才找到这处隐蔽的所在。

    他没有声张,悄悄潜了进去。

    收敛起气息,潜藏身形,若魅影般无声地靠近了阴暗的洞窟,通过迂回曲折的甬道,来到最深处的大殿前。没有惊动守卫,他隔着门往内探出神念,只见大殿里烛影摇曳,高高的台阶上,一人坐在几案前埋头看书。

    那人想必就是盘主了。秦言不知道他的深浅,没有贸然凑近,神念绕过他,慢慢往更深处蔓延过去……

    心中忽生警示,危险从身后袭近,秦言感觉不到杀气,却知道黑暗中必有一对淬过渡的锋利匕首正伺机而动,那是暗部高手悄然逼近而带起的微弱灵力波动。隐晦得不含杀气,却让秦言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背部皮肤如针扎般难受。

    大殿里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略带疲惫的声音:“丁三,退下吧!”

    秦言与那暗部高手齐齐一惊。秦言刻意潜藏过来,便是想试试螟蛛盘主的斤两,此刻得到的结果无疑是彻底失败的。而那暗部高手也疑惑得很,主人为何叫破自己行藏?

    秦言直起背脊,身体从阴影内暴露出来。暗部高手听从盘主命令,默然无声地潜退回黑暗之中。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请勿怪罪!”大门轰然开启,端坐在大殿上的那人起身走下台阶,俯身作接引状,“秦公子,这边请!”

    秦言没有挪动脚步,他盯着那白发白衣的老者,沉声道:“怎么发现我的?”

    白发老者抚须笑道:“螟蛛盘作为圣门的三大密地之一,沿路布有上千法阵,即使是不动真人也无法悄然无息地闯进来。”

    秦言听到“不动真人”的名字,眉头皱起来,心情一下变得恶劣,不客气地道:“也就是说,你在殿上镇定自若地看书,其实都在装模作样喽?”

    白发老者神色一窘,张了张嘴,没说话。

    秦言哼了一声,走上两步台阶,离白发老者不过一个身位的距离,盯着他道:“你老人家就是盘主?”

    “不是。盘主不在,这里暂时由老夫代替管理……”

    “盘主不在?他去哪儿了?”

    白发老者回答:“目前应该是在京城。”

    “他没有接到我要来的消息吗?怎么我来了,主人却不在?”

    白发老者道:“盘主在三个月前就做好了迎接秦公子的准备,只是秦公子迟迟不至,而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所以盘主不得不亲自赶往处理。他走之前交代过了,一定好好招待秦公子。”

    “算了算了,他不在的话,你来也是一样。”秦言挥挥手,“你去把这里的重要人物都喊过来,我要一一跟他们谈话!”

    白发老者的身体躬了下去:“请公子恕罪!”

    “什么意思?”秦言瞪着他。

    “老夫级别不够,只能维持盘里的基本运转,但无权使唤几位当家的。”

    秦言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我要亲自去一个个拜会他们?”

    白发老者的头垂得更低了:“请公子恕罪。没有盘主带领的话,其他人是无法见到几位当家的……”

    “呵呵!”秦言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耍我呢是不是?”

    白发老者面露震惊之色,显然没料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落入了秦言手中。但他也未有太多慌张,低下头道:“请公子恕罪,这是圣门创派以来的规矩。”

    “难道这里的规矩不是应该由我说了算吗?”

    白发老者摇摇头:“不是。”

    “那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是了!”

    白发老者沉声道:“公子万万不可乱来,螟蛛盘是圣门机要重地,任一个部门乱了,都会造成极大损失……”

    秦言打断他:“废话少说,现在带我去找二当家的!”

    白发老者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我听说越老的人越怕死。”秦言冷笑,“你老人家高寿?”他掐着老者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老者的面孔渐渐涨成酱紫之色,两脚悬空,四肢不住挣扎。

    秦言见他开始翻白眼了,才将他放下,道:“还不带我去!”

    老者大口大口地喘息,过了一会儿,低下头道:“请公子恕罪……”

    “哟,不怕死?”秦言又一只手伸过去。这回老者有意躲闪,但速度着实跟不上,只见眼前一花,又被秦言掐住了脖子,开始重复上一次的挣扎过程。

    秦言见他翻白眼了,仍不放手,直到他的生命气息虚弱得仅剩一线、灵魂之火摇摇欲坠时,才将他放下。这时老者已经晕了过去。

    良久,老者醒来,不等秦言发问,就马上回答:“请公子恕罪……”

    “恕你老母!”面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秦言又恼火又无奈,来回踱步两圈,换上一副笑脸,“本少爷就欣赏你这样不怕死的硬汉。请教老人家,您在这里坐第几把交椅啊?”

    老者起身,理了理衣襟,仍未见有任何恼色,回答:“老夫排行第五。”

    “跟我混,让你坐头一把交椅。”秦言诱之以利。

    老者傲然回答:“老夫现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言沉默了。他不知道盘主是不是真因为出事了才去京城,但把这老者安排在这里,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莫非就把本少爷好酒好肉地伺候着,当一名高高在上的看客?

    血狼僧让自己小心盘主,想来并非无因。

    他问道:“盘主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那你老人家打算怎么安顿我呢?”

    老者道:“公子可安心在此等候盘主回来。若是觉得无聊,也可领任务出外杀人,我们这里有三千多个目标可供公子挑选。”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免费杀手么?”

    “请公子……”

    “行了行了,恕你无罪!都有哪些人要杀的,拿来给我看看。”

    老者翻开几案上的一本卷宗:“公子请过目!”

    秦言走过去看了几眼,“螟蛛盘所有要杀的目标都在里面?”

    “还有一些机密目标,得由盘主亲自制定刺杀计划,所以未在此列出。”

    “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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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4章 杀手

    秦言翻了翻卷宗,指着上面一个名字问道:“为什么要杀他?”

    老者陪立在他身后,闻言俯首道:“这个方秋遥是浑江帮的少帮主,以前默默无闻的一个人,失踪半年后突然修为大涨,隐隐然已是正道年轻一辈翘楚人物。在一月前的武林大会上,他竟能连接慕鸿秋两招而无大碍,被公推为武林盟主,在霹雳手左行奇的辅佐下统御正道,按此子的成长速度,日后必将是我圣门心腹大患……”

    “左行奇!”秦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他当然还记得,昔日自己在岑关岭被围攻,正是这人上蹿下跳从中作祟,而且魏飞就是死在这人的焚龙弩下。“这上面有没有左行奇的名字?”

    “没有。”

    老者的答案让秦言无比失望,追问道:“他也是正道有名望的人物吧,怎会没有他的名字?”

    老者答:“左行奇虽是武林副盟主,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暂时杀不得。”

    “另一重什么身份?”

    “不能说。”

    “……”秦言冷冷扫过去一眼,老者如临大敌地防备。搁秦言刚进来那会儿,早就一耳光抽了过去。但他现在总算能压下心头戾气,没说什么,继续往下翻看。

    三千多个名字,正道邪道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加起来也没这个数,因此卷宗上更多的还是各地的官府官员、朝廷重臣、甚至贵妃皇子。

    秦言又指了一个名字问:“赵大成,为何要杀他?”

    “他是陈仓主簿,跟圣门扶植的另一名官员不和,所以该杀。”

    “嗯,该杀。”秦言点点头,很快将整本卷宗翻完,默默记下这三千个名字,道,“带我去盘里各地参观一下吧!”

    “是。”

    “对了,忘了问你老人家尊姓大名?”

    “赵满仓。”

    “赵满仓……朗朗上口啊,应该还有个响亮的外号吧?”

    “七步翁。”

    “意思就是千万不能靠近你七步之内?可我现在不小心走进来了,怎么办?”

    老者忙低下头:“都是朋友们抬爱,胡乱取的匪号,让公子见笑了。”

    “不,一个人的名字可以乱取,但外号一定是有理有据的。你刚才走在我后面的时候,眼睛看着我的咽喉、背脊、心脏、椎尾,还有各处死穴,说明这外号不假,任何人贸然走入你七步之内,都要冒很大的风险。当然,不包括我。”

    “公子恕罪!”

    “无妨无妨,职业习惯嘛,我理解的。嗯,不知你们这里谁的武功最高啊?”

    “杀手不问武功高低,只分死与不死。”

    “有道理。如果是你的话,能有办法干掉这里任何一个人么?”

    “对于每个人,把握都不一样。”

    “那对于我呢?身为一个杀手,你应该在一见到我的时候就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把我宰掉吧?”

    “公子恕罪……”

    弯弯曲曲的阴暗通道,跟魔门的山腹迷宫如出一辙,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赵满仓在前方引路,带着秦言四处逛了一圈,却都没有深入。最后来到外围情报营,看了些江湖上捕风捉影的谣言传说,秦言渐渐觉得兴味索然。

    整个螟蛛盘里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法阵,对神念压制极大,他如常人一般,只能凭五感来行动。赵满仓刻意敷衍的话,秦言也无法识辨真伪。

    如果能接触其他高层的话,倒也能想办法打开出路。但赵满仓一口咬定盘主不在,不让秦言见到任何重要人物,自己也是油盐不进,如铁打的乌龟,让秦言无处下嘴。

    既然大头目这么难对付的话,那就只有转而从小角色身上努力了……

    “给我安排一下,我要去京城。”秦言转头对赵满仓道。

    “去京城?”赵满仓一脸吃惊,不像是装出来的。

    “盘主不是在京城吗,你不是在骗我吧?”

    “不敢!”赵满仓一副谦卑模样,“但是,公子要专门去京城找他吗?万一盘主在执行紧急任务的话,恐怕不太方便啊!”

    “也不是专门去找他。近来不是有很多邪派高手聚集在京城吗?你给我一队杀手,我去宰他几个,当然也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盘主。怎么样,这点事对你来说不算越权吧?”

    赵满仓迟疑片刻,俯首回答:“是!老夫这就去安排!”

    “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记住,要十二个杀手,都要对京城熟悉的。别净给我挑选些歪瓜裂枣,若是没到京城都被我杀光了,我回头找你算账!”

    “是,是,是……”赵满仓匆匆忙忙去了。

    不多时,他就带了一队黑衣蒙面人回来:“公子,你看她们如何?”

    他一挥手,十二个蒙面人一起揭下面巾,竟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个个面若桃花,媚眼如丝,娇滴滴地喊道:“公子——”

    秦言气得笑了起来:“赵满仓!你以为这是皇帝选妃吗?本少爷是去干正事的,不是游山玩水!话说你来得这么快,其实早就把这些女人给我准备好了吧?”

    赵满仓茫然道:“这十二人都是最顶尖的甲级杀手,每一个都杀过朝廷大员,对京城地理十分熟悉,她们的女子之身也是极妙的伪装。而且公子无聊时也可跟她们……”

    “放屁!本少爷是那种人吗?”秦言喝骂,“再给你一炷香时间,全部换成男的过来!”

    “是!”赵满仓带着十二名莺莺燕燕散去了。

    一会儿,他又领了一队黑衣杀手过来。

    秦言一眼扫去,这回基本上都是男子身形,但也有一个例外。秦言指着那人胸前,朝白发老者怒骂:“赵满仓,你当本少爷是瞎子?这家伙难道是男人?你,除去面巾!”

    那杀手应声揭开面巾,果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但是她的眼中,隐隐有怒火闪烁。

    赵满仓连忙解释:“公子息怒!实在是因为男杀手大多出去执行任务了,盘里的甲级杀手就这么多,实在凑不出十二个男子。而且白术她受过幽闭之刑,不能算是女子,公子不必介怀。”

    “幽闭之刑啊,真可怜!”秦言低头看去,只见那名为白术的女杀手毫不躲闪地与自己对视、眼中怒火愈来愈盛,“呵,还挺有性格嘛!那就……让她跟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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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5章 京城

    传说京城有十大高手。

    长公主是十大高手之首。

    皇帝不理政事,朝政由长公主一手操持。无论多高的高手,哪怕是四位镇国强者,在长公主面前也得俯首听令。长公主称为十大之首,名至实归。

    另几位高手,有百余年前称雄天下一甲子的老将晁景山,有守御皇宫三十年、擒杀刺客无数的大内总管,有铁掌碎人颅的六扇门总捕头,有御林军统领,有新登科的武状元,还有曾潜入皇宫三次、三次从大貂裆手下逃生的千面刺客姬千绝。

    京城,还有八位艳名动天下的美女,其中有公主、大家闺秀、状元之妻,但公认为第一的,却是烟花之地里的一个妓女,人称“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生得傲霜斗雪,一曲霓裳羽衣舞更是绝妙。每日慕名而来的恩客不计其数,但大部分人却连花魁娘子的面也见不着。

    花魁娘子卖艺不卖身,却也不以清倌人自居。传闻唯一有福气品尝过这位第一美女滋味的人是大皇子,但又有小道消息说,二皇子也曾多次乔装打扮出现在花魁娘子闺房中。

    像这一类的轶闻,京城里面还有很多很多。

    无论天下是治是乱,京城都始终处于最灿烂的盛世。

    秦言行走在这盛世的街头,好奇地四处打量。十二名家仆打扮的杀手静静跟在他后面。

    “京城的气象,果然跟乡下小镇不同……”秦言一边张望一边感慨。十二名杀手嘴上没说,眼中都流露出些许不屑之色:这位魔门首席弟子,也跟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般。看他一路上的举止,都没啥出奇之处。五当家临行前还一再交代,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秦言望着气派宏伟的内城墙:“不知道毁掉这里的话,需要多少高手……”

    十二名杀手一愣,接着在心里评价:‘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

    “黄芩!”秦言忽然开口。

    紧跟在秦言身后的那名细瘦杀手应声:“属下在!”

    “你说,咱婆娑门倾巢而出,能不能把这个场子盘下来?”

    “这个……恐怕不能吧!”

    “为何不能?京城有很厉害的高手吗?”

    黄芩回答:“京城有晁景山,一百年前曾号称天下第一……”

    “他老了!”秦言摇头,“两个月前输给聚义庄龙首,现在恐怕连我都打不过,更别提我师父了。还有其他高手吗?”

    他往前走两步,没等到黄芩的下文,不由转头问:“黄芩,怎么不说话?”

    他发现包括黄芩在内的十二名杀手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你们……不信?”

    唯一的女杀手白术淡淡地道:“公子自认为能胜过晁景山,那还需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需要你们来给我带路、找人、制定刺杀计划、辅助我动手啊!唉,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一个个痴痴呆呆的,拿出点甲级杀手的风范好不好?你们看看前面那些路人,看我们的目光都很奇怪呢!”

    白术道:“其实,名单上那些人物,不用公子出手,我们这几人就可以完成刺杀了。”

    “这是什么话!本公子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难道叫我坐在一边看戏吗?”

    白术的沉默表明她就是这个意思。

    秦言没有发怒。他来这地方,一是为了寻找螟蛛盘主,二是看看这些甲级杀手的实力、杀人方式、情报来源,从而推断螟蛛盘内的一些情况。当然,顺手宰掉邪派、正派的几个高手也是在计划之内的。

    他迎上白术的目光:“你想一个人行动?”

    白术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给你三天时间,去杀何黄,行不行?”

    白术脆声回答:“属下遵命!”

    她一转身就要离开,却又被秦言叫住:“等等!”

    白术冷着脸回头,盯住秦言的眼睛。

    “有人来了,过会儿再走。”秦言说。

    一位锦衣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骑兵从长街另一头巡过来。远远地,他就眯起眼睛,紧紧盯在秦言身上。

    待他走近,秦言先打了个招呼:“哟,是你!”秦言记得自己在岑关岭重伤之后,陆离前来接救自己时,身边就带着这位锦衣将军。可惜两人没说过话,秦言连他的名字也不知晓。

    锦衣将军手提一口青龙刀,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冷眼俯视秦言:“你来京城做什么?刺杀皇帝?”

    秦言道:“我可没这么大胆子。再说皇帝都不理政事了,我刺杀他一个废人有什么用!”

    锦衣将军唇角闪过微微笑意,显然是认同他这句话,不过嘴上却喝道:“大逆不道!”

    “陆离呢?”

    锦衣将军脸色一沉,笑容消失不见,淡淡地道:“他还活着,天天好吃好喝,快活的很。不过他现在身份敏感,你这种江湖草莽最好别去见他,否则会给他添麻烦。”

    “听起来,他的处境好像不太妙?”

    “你不用管。”锦衣将军轻轻哼了一声,“皇宫里的争斗,从来不是义气和武艺能够摆平的。有很多人在帮他,轮不到你替他关心。倒是你自己,千万别以为到了京城还能像别的地方一样放肆。在这里,就算是条龙也得给我盘着!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一拍马背,继续向前巡去。

    秦言在他身后说道:“对了,上次忘了问你的名字,这回告诉我吧?”

    锦衣将军冷冷地吐出三个字:“龙池杰。”

    巡逻的骑队缓缓走过,白术并未急着离开,等到马蹄声彻底远去后,她才在秦言身边说道:“那个人很狂。”

    秦言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杀心,不由疑道:“你想杀他?杀手不是不能感情用事的吗?”

    白术不答。

    秦言转头问黄芩:“刚才看那小子狂妄的时候,你想过要杀他吗?”

    黄芩摇头:“没有。”如果看见不顺眼的人就想杀,那当然不会是一个好杀手。身为顶级杀手,必须完美地控制好自己的杀心,将杀意集中到刺杀目标时的最后一刹那。身为十二杀手的首领,黄芩在这方面自然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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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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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门道心介绍:
十丈红尘,谁能超然于外?
人间之大,需用双脚丈量。
婆娑万法,如何悟道长生?
正邪两立,又该何去何从?
在魔门长大的少年,为了夺回战利品,卷入了一场纷繁浩大的盛会。
人间诸多诱惑,能否扰乱他的道心?
或许这个答案,需要用一生的时光去追寻。
官方群号:583347127魔门道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门道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门道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