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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72章 圣贤修因,凡夫求果

    昼夜交替,血流漂杵。

    僵局被一个超乎意料的曹玄打破,楚风流的围城打援随即遭遇惨败,盟军与苏军首度合作,半夜而已,便于两大战场歼敌上千。

    对于任何一个有良心、有梦想的苏军来说,这一仗都打得“从未如此过瘾”,这也许是盟军一次小胜,却是苏军的重返荣耀、一大胜。

    而对楚风流而言,这场孤注一掷一旦失败,对林阡上屋抽梯计的颠覆就不再有,从此她和麾下金军只能依靠坚壁据守的拖延策略,负隅顽抗,哀兵必胜……

    可惜林阡不会给他们加深穷凶极恶的可能性——轩辕九烨等人尚未脱困之际,林阡已将薛无情的尸首送还楚风流,此举一则表示尊重,薛无情,楚风流,轩辕九烨,司马隆,这些对手都很强大,都值得盟军尊敬,二则,盟军战胜的同时表现仁义,自然也杜绝了金军进一步的化悲愤为战力。

    楚风流难得一次败得这般惨烈,从战场和军心都被林阡完克,人前她还能强撑着巩固防守、并对麾下说出一句“厚葬薛大人。”却是一回帅帐就箭伤发作倒地不起。

    林阡却真是发自肺腑地佩服也看重楚风流,这个女人,身负重伤都能让林阡计成后还消耗良多,“不让须眉,不愧楚将军。”

    然而在这一战里,她还是败给了林阡的明察秋毫。

    林阡终究没有辜负曹玄的信任。关键时刻看出了战报里曹玄故意的自我削弱,并且迅速地给予了配合和陪衬,或许这同样是来自于对部下的驾驭。虽然曹玄当初叛离今日才重新归顺于他。

    岂止这一战楚风流败给了林阡,苏军归属问题才是她最惨痛之处,若非她被苏慕梓坑害错误地为渊驱鱼,苏军纵使有曹玄深谋远虑也只是一盘散沙而已!

    当她楚风流露出狰狞的真面目对苏慕梓进行公然剿杀,郭子建、袁若、林美材、辜听弦等人,则分别不计前嫌、生死不顾、毫不犹豫、不遗余力地出手相救,挽回并且伸手接纳了那支风雨飘摇、支离破碎的苏军。对比如此鲜明,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苏氏兵马。如何不对盟军和林阡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心悦诚服!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获得新生,终于身心一起见到了他们的新主,那新主,同样是曹玄带领他们找到的。林阡。

    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喜极而泣、泪流满面……苏军在那一刻由衷表现出的一切,令金军听到的最初足以惊愕、恐慌!

    苏军,祁连山,曾经都是能帮金军对林阡后院起火的势力,如今百川入海尽归林阡所有,陇右的金宋兵力何止此消彼长这么简单!这一战的结局如此颠覆,后果如此意外,危害如此巨大……

    “日后陇右,恐难复也。”苏醒后。楚风流悔恨之余握紧了拳。

    ???

    当初,楚风流和林阡一样,将苏军一分为三看待:抗金派、降金派、中立派。这三派的人数并不尽相同。会主动投靠林阡的抗金派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甚至可以归进中立派合计,人数方能和降金派抗衡,所以楚风流又称苏军其实只有两大派,“降金或四分五裂”。

    林阡也说过,苏慕梓倾覆后。必然是“大批降金,大批归隐。只有一小批兵将可能主动归我。”由于存在着苏降雪等障碍,加上旧主苏慕梓会依附金人,这一小批的抗金派难免不受中立派的影响产生消极和隐遁之意,虽然归顺林阡却不卖力,最终归隐在林阡军中……

    是以一旦苏慕梓势力倾覆,最大的获利者是楚风流。

    后来的谌讯之死,也令她笑叹,天助我也。为何?因为谌讯之死给那些中立派甚至抗金派们指点了除了归隐山林、归顺林阡之外的第三条路——如果发现信仰只是一场欺骗,那汝等大可自尽以殉道。如此,林阡收益则更少。

    此外楚风流也清楚,尽管出了谌讯这号人物,林阡还是会想尽办法争取多多益善的抗金派,但那不会比楚风流收服降金派见效快,楚风流能抓住和利用这种“时间差”兼并“人数差”一起来打败林阡。

    楚风流在苏军问题上几乎一直是同林阡下的明棋,结果没想到竟然在最后一刻崩盘——计划之外的楚风流和苏慕梓兵戎相见,竟然帮林阡大大缩短了这一收服抗金派的时间,另一方面,还给他亲手送过去了一部分楚风流始料未及的中立派……

    亡羊补牢,楚风流原想在最后一刻通过围城打援完成对苏军和盟军最后的离间;

    却真的没想到非但袁若舍生忘死,郭子建也一样倾力相救,作为与苏军仇怨最多的白碌盟军,那种明知危险,明知是死,却还不计前仇,戮力同心的行为,当真感染了沉睡多年的苏军,激得他们也一腔热血、一片赤诚……

    “林阡,你原是厚积薄发……”也是到那一刻楚风流才意识到,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因为给林阡送去的那部分中立派,只是楚风流的始料未及,不是林阡的……

    她是怎样的失算啊,原来林阡不止抗金派要争取,连中立派林阡也想要!并且林阡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为了克服那些比登天还难的困难,选择在金宋之战如火如荼的同时,一个人悄然地艰苦地开辟起另一疆土,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地搬开了一块又一块的绊脚石,楚风流和轩辕九烨等人,没发现,更没拦他,被他先行了那么多步……

    是的,失算之一,林阡连中立派也想要,林阡在这一点上。有着完全超出楚风流的胃口——

    为何中立?这些人之所以动摇不定,不就是想看看,谁更符合他们的原则和良心吗?退隐和自尽都是逃避而已。他们当然最有可能选择逃避,但如果林阡主动摒弃前仇、向他们伸出需要他们投靠的手,过程中不惜排除万难、甚至可能要放下身段……那么,为什么就不能由抗金派去影响中立派?

    “这事太棘手,林阡根本做不到。”楚风流为什么想不到,林阡不但会接纳主动来降的那一小批苏军,更还要定了宁肯归隐的那一大批?因为她的潜意识在她想到的刹那告诉她。盟军和苏军积怨已深,要冲破金军、苏军和盟军人心的三重阻碍。太难,林阡不可能做得到。

    “三方阻力都有,那么,便先从己方入手。”林阡不觉得这个难题比扶起辜听弦更棘手。要中立派归顺。既然必须盟军主动,那和中立派的积怨,当然从盟军开始消融。

    所以楚风流失算之二,林阡超前地看见了这一切,因此很早就在为了决心而行动。

    楚风流不知道,林阡的想法是,见影晚,立竿可以早。见效慢,行动可以快。

    “若苏慕梓倾覆。先敞开大门让苏军投奔,再慢慢让他们融入。”苏军与金军地道合作疑案发生后,林阡就对郭子建说。那时林阡就在麾下中着手消解对苏军的仇视、误解、偏见、怨念。让麾下给予苏军通融、投奔的机会。

    话虽如此,林阡也承认,收服抗金派本来见效会比楚风流慢,想收服中立派就更慢;要苏军和盟军完全放下前仇,和铺满陇右一样还需要耐心。要耐心?那就等。反正他也比楚风流行动得早,等得起。

    于是。在耿直死后、苏军盟军矛盾激化的日日夜夜,林阡和郭子建在盟军军营四处奔走。似乎在做着一件与当时战事毫不相干的事,却是在今日才看出后劲多足。林阡的耐心终于没有辜负了他,成效虽然慢可是成就卓然:林阡最大程度地化解了白碌盟军对苏军的仇怨,为苏军的归顺砍去了自己麾下可能会引发的枝节,从而为今日郭子建袁若生死全抛地营救苏军、苏军义无反顾地投奔盟军铺了一条平坦大路!

    看似被楚风流牵着鼻子走,只能在那段时间做那些看似没意义的事,其实,凡夫求果,圣贤修因,所以林阡会有最后的顺理成章和水到渠成,所以只有林阡才能毫不突兀地承接了这些意料之外的收获。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由于盟军先行释怀、主动伸手,苏军将近半数的中立派都自行演变为抗金派。这些拜楚风流所赐此刻燎原之势,而事实上即使没有楚风流推动,原本也大势所趋、必然会慢慢地滚雪壮大。

    大势——楚风流要逼迫林阡顺势而行,林阡却把势都慢慢顺成了自己的。

    虽然慢,可是稳。

    换句话说,林阡其实也预料到了楚风流能帮他缩短收服抗金派和中立派的时间,因为,楚风流和苏慕梓的关系建立得快,但是不稳,他们的撕破脸是偶然也是必然,楚风流从苏慕梓得到过太多的甜头,必然也会因为苏慕梓吃到苦头。

    退一万步,即使没她帮忙缩短,也会比她以为得快,和她没有多少时间差,她也没有人数优势。

    如果说林阡对陇右之战能翻盘还并非十拿九稳,对苏军最终的命途却早就成竹在胸。

    ??

    曾经林阡是定西诸多势力中最感艰难的一个,因为地盘好打,人心最难攻占。

    试想林阡要镇压区区一个苏慕梓还不容易?关键是林阡要的是人心,是绝对互信,要得难,当然打得难。

    最后,关于苏军的归属自然是林阡赢,毕竟他在那片名叫人心的疆土犯难过那么久,付出过那么多!

    楚风流虽然也犯难过,可付出得少了,得到的收获自然也少,虽然她最终也得到了她想要的降金派,但人数和见效时间都事与愿违。

    而沾沾自喜以为让别人犯难觉得别人都费力不讨好的人,只会心安理得地坐等着被别人吞并。比如说,苏慕梓。??

    当曹玄率领的苏军人马与盟军主力会师。大半当场就对林阡热泪盈眶道出“主公”、纷纷单膝跪拜表示臣服,于此腊月初十的清晨,林阡终于得以当面接受苏军归顺。无疑此情此境标志着苏慕梓的大势已去、以及苏降雪统治官军时代的彻底结束。

    同日,祁连山也在孙寄啸的表率下,陆续为了洪瀚抒重新提起刀枪。

    元气大伤的金军,折损、耗竭、被俘者众,经此大败本已不可能再与盟军匹敌,何况此后盟军、苏军、祁连山三军合一,陇右金军根本不可能守住。

    即使楚风流等人众志成城、坚持到底。也只不过撑到腊月十七。这数日拖延,金军斗志可嘉。可惜阻挡不了盟军锋芒,林阡虽不能尖锐地、却足以丰厚地克复榆中、铺满陇右。

    甚至,陇陕。

    饶是坚强如楚风流等人,绝境下坚守定西长达数月。屡战屡败,不时翻盘,也最终逃不开弃城退往会宁的结局,过程中还被盟军追击数十次朝不保夕,直到与司马隆会合才苟延残喘,战火,却注定蔓延进了陕西境内。金军的坚韧不拔虽然间隙还在陇右扳回了几城,但陇右整体的金比宋弱竟既成定局。

    开禧元年端午前后林阡在陇右的后院起火,到这腊月的中下旬终于告一段落。并且林阡的兵力和战力都比当初更雄厚。当初动辄生乱的大患,如今皆成铁杆的战友。

    ??

    不得不提的是,金方未曾全军覆没、九死化险为夷、另还扳回几城。除了楚风流和轩辕九烨的垂死挣扎、回光返照之外,另有黄鹤去通过蒲察秉铉建议司马隆采纳的,趁着祁连山和苏军新近归顺、尚未完全稳定,刻意于其中引发不安、金军正好可以伺机而动。

    “祁连山中,刚好就有一条伏线,加以利用。则王妃便可脱困。”黄鹤去如是说。

    决战当日蓝扬被麾下诬陷谋叛,随后便证实那叛徒是金方授意。然而祁连山当时一心要救洪瀚抒,加上大敌当前战事为重,蓝扬便只处置了那叛徒一人,叛变余党,原想等洪瀚抒回来再行定夺,不想发生瀚抒战死的意外,诸事繁琐,略一耽搁,那叛徒的一众亲信逃命要紧,于是竟胆大包天,勾结那叛徒在金朝为官的兄长,对着祁连山屯粮放了把火,打开城寨,里应外合。

    虽然人数不多,却也混乱一时。忽生事变,军心动荡,蓝扬所在石峡湾西,当即成为楚风流和轩辕九烨的突破口,眼看金军奔袭,趁乱大开杀戒,祁连山阵脚大乱、城寨失守、主帅命危。危难时刻,是辜听弦及时驰赴、一骑当先、锐不可当。

    “是那位战无不胜的神威天将军!”金军喧哗,色厉内荏,这神威将军的名号,从前还是越野的,威震陇右数十载,百战不殆。辜听弦却在腊月初九的白天和黑夜、分别在会宁和白碌打出两场反败为胜,岂能不轻易把这名号抢过来。呵,还比越野多了个“天”字呢。

    辜听弦临时调动带兵不多,金军终于借此处打开缺口逃往会宁,却是慌不择路,丢盔弃甲,难得计成一次却跟打了败仗一样。

    明灭的火光下,蓝扬看清楚辜听弦那张俊秀却也坚毅的脸庞,和他手上那双锃亮而且锋锐的战刀,心中撼动。

    “主公要辜听弦项上人头,我等亦决计不会放过他,他挑起衅端害我军无端在陇山折损近千人。”当日蓝扬为报洪瀚抒之仇,向寒泽叶讨要的正是眼前少年的人头。

    当日林阡这样保证:“祁连山伤亡近千,盟军损失亦然。他欠盟军的,需他日后戴罪立功才能还清;欠祁连山的,也可如此补偿,未必要断他命。”

    若当日咄咄逼人、不肯宽恕,也许今时今日,祁连山不少精锐都会覆灭于此。

    林阡和洪瀚抒的诺言总算由辜听弦实现了第一步,“我若胜你,你便需放弃索命,将辜听弦从轻发落;他日祁连山如有危难,林阡必与他一同鼎力相助,抵作补偿。”

    蓝扬叹这因果循环,被辜听弦救起的时候看着他清亮的双眸,蓝扬相信,这是开始,不是结束。

    不慎被叛军烧了屯粮的洪瀚抒副将,在蓝扬、听弦合力赶退金军之后,当即为失职之罪向蓝扬请罪,端的是铁骨铮铮:“末将防备不足,害大军涉险,放跑了金人,烧毁了存粮。罪大恶极,听候将军发落!”

    蓝扬将他扶起,掸去灰土,微笑摇头:“将军言重。此番战斗,不遗余力,早已戴罪立功。”正色与他说,“主公不幸罹难,大家心痛之余,难免失了昔日水准。但盼大家莫忘了主公的夙愿,尽快地恢复状态,继续奋斗,为了主公,杀尽金人。”

    “是!”那副将双目通红,想起洪瀚抒而攥紧了拳:“为了主公,杀尽金人!”

    “为了主公,杀尽金人!”想起洪瀚抒,不该只有悲恸,“我祁连山,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

    将叛军擒杀示众之后,祁连山人异口同声提刀携枪呐喊,站在旌旗还在燃烧的废墟里,沸腾的热血于胸中激荡。

    ??

    除却祁连山叛军事件的插曲之外,黄鹤去所主导的分裂多少也朝向了苏军去。苏军诚心归顺的抗金派和中立派倒没什么大碍,奈何当日一起到石峡湾来的中立派,并不是人人都对林阡开口说“主公”的——那些人,有的只是想对林阡求,放苏慕梓一条生路,然后放下屠刀退隐山林去,有的,如赫品章,当日还昏迷不醒着。

    黄鹤去显然是对准了这一小半去的,当林阡贪心不足要他们,于是他们就在林阡的辖境内,且看是他们被一大半的人带动呢,还是他们带偏了那一大半人?“这一小半人虽然少,别忘了,其中有个苏慕梓,还有个赫品章。足矣。”

    毕竟是旧主,毕竟是最猛的一将,前者关系到苏军的人心,后者则是林阡贪心的由来——赫品章,林阡要这个堪称名将的人物。

    然而,甚至无需黄鹤去去散布谣言说盟军不会容忍苏慕梓和赫品章,苏慕梓确实表现出了他死也不投降的气节,存心刁难林阡和苏氏老臣,这使得林阡在战事尚未落幕的时刻只能权宜将他关押,而另一方面,传言郭子建等人可以容得下大半苏军但万万容不下罪魁祸首赫品章,声称,大半不杀,但要惩罚首恶……

    事实上,有个短暂的细节好在只有辜听弦一个人捕捉到:耿直的副将俞瑞杰,由于父兄尽遭赫品章毒手、加之目睹耿直力竭牺牲,因此在见到赫品章的最初竟忍不住要拔刀杀他,好在被郭子建及时按住……

    然而,郭子建这次虽按住了,不代表下次还能按住,听弦看得出,郭子建拼死救下一众苏军之后、亲自为他们的伤病员敷药、带领他们前往石峡湾见林阡的整个过程里,虽然强忍,虽然克制,虽然牢记林阡的嘱托,却在见到昏迷不醒的赫品章时,眉间也有过稍纵即逝的狠戾和愁郁。

    不过苏军有负黄鹤去希望的是,中立派虽然未曾全部都点头归顺,倒也不太可能影响抗金派和已归顺的中立派,因为事实胜于雄辩,苏军都见到了林阡宁可重伤不愈也将邪后调往白碌战区、而郭子建辜听弦等人对袁若和赫品章无论如何从危难到安全都是一视同仁——即便有狠戾,有愁郁,人之常情,时间可以磨灭这些。

    却是谁都清楚,无论林阡也好,郭子建也好,或是没有归顺的中立派也好,全然都在期盼着一个人的态度,尤其对于林阡而言,苏慕梓那种宵小再如何表现都无所谓,他更看重的是这个名叫赫品章的将才,一直在等他从昏迷中清醒,隔三差五都要去探望他。

    听弦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个人现在却不是醒不过来,而是只能睡着。(未完待续)

第1273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与苏氏兵马不一样的是,祁连山虽完全归顺盟军,却并未改口称林阡主公;对此,盟军倒也都能表示理解,同样身为旧主,苏慕梓可比得过洪瀚抒堂堂正正?

    一如既往奉林阡为盟王。若是极快改了口,才会教盟军诧异。

    经历过洪瀚抒战死和黄鹤去生乱两场劫难,祁连山在辜听弦等人的帮助下浴火重生,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比以前更加一往无前,这当然和祁连山的本质有关。很早以前林阡就说过,祁连山是一支特别的军队,不仅拥有着抗击侵略者的坚毅,更加具备能使侵略者反被碾轧的嚣张,所以他们不仅能在磨难中挺住,更能在磨难后反弹。只要恢复了状态、军心统一、重新崛起,势必教他们的仇敌金军更加头痛。

    祁连山的这种“坚硬狠辣”比盟军还要更胜一筹,而其“纯粹”则与盟军的“绝对互信”原则互通,原本就是同气连枝。这些年来,祁连山在陇右扩张虽也有过龙蛇混杂,更发生过洪瀚抒入魔发狂的闹剧,即便如此,都多凝聚,而少内乱。要整合和带领这样的一支军队走回正道,是林阡亏欠洪瀚抒的,但林阡相信,一点都不难。

    战事结束、部队规整之后,祁连山要做的最重要事,便是将洪瀚抒埋葬。

    “瀚抒他,骨子里是个注重家庭的人。”林阡记得,遥远的云雾山上。瀚抒他也曾笑得无邪。

    “盟王,他是战士,是军人。战场和军营,便是他的家庭。”蓝扬说。祁连九客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将他葬在陇右,这片他曾叱咤风云最终回归热爱的大地。

    “不错,这里,是属于他洪瀚抒的最前线。”林阡点头,原本祁连山也不是瀚抒的根。征人早已四海为家,瀚抒应当更愿意陪伴着他的兄弟。他的战友,他视为家人的这些人,所有人,继续这段绚烂的永不终结的征途。

    时值腊月下旬。盟军在定西、榆中、会宁等地均是势如破竹、连战连捷,临洮路失地尽数收复,然而毕竟金军顽强,盟军各大战场虽然胜利,自身损失也颇严重,急需调整、巩固与防守,另作与越野山寨会师继续进攻三秦的战备。是以今次吊唁瀚抒,盟军主将或在当日派遣副手,或选择在日后分批驰赴。并未一同到场。

    但与瀚抒交谊最深厚的,当然也是祁连山最期盼的,林阡、凤箫吟。皆于当天亲身前往。寒泽叶、海、郭子建三大战将随行。

    自瀚抒牺牲之后,众人不及为胜利欣慰,心头总被笼着一层阴暗,其中以凤箫吟尤甚,起先那段日子她没什么情绪流露,只不过是没力气哭而已。一旦身体恢复,想到瀚抒素日种种便以泪洗面。这日在来的路上更是哭了一路,才刚下马车便走不动、伏地痛哭久久不起。

    便在那时,一双熟悉而温柔的手轻轻将她扶起,若干年前,同样是瀚抒死去的噩耗,曾激得她二人奋不顾身朝向黄鹤去复仇,那年冬天纷飞刺骨的大雪,落满了她们的琵琶和剑。不想,六年之后,这幕伤感重新来袭,竟教谁都无法释怀。

    “文白,他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吟儿抓住文白痛哭,失态至极。她和寄啸一样,虽也为了瀚抒悲恸、遗憾,可更多的是怨他,才回来就又走得更远,风一样怎么抓都抓不住。

    文白听到这句,似也想起了那年冬日的建康城,呆了片刻,微微一笑,摇头,制止了眼眶中的泪:“盟主,可这一次,大哥是高兴的。大哥他,总是以他最希望的方式,重返了战场,回归了荣耀。”扶稳了吟儿,“其实,他从政变结束后,就一直没有真正的高兴过,因为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这一战,才是他最喜欢的。”

    “宇文姑娘说得对,这一生,他总算是做到了,没有遗憾,他是英雄。”林阡在吟儿和文白的身边,目中微红地为瀚抒感慨,祁连山与盟军众将闻言都点头,都肯定。吟儿记得,昔年瀚抒缠着她要背《蒹葭》的时候,就说过,他从小就想做英雄……如今泉下有知,应当也很开心吧。

    “嗯……他可是一个人打败了南北前十的主公,这功绩谁人能敌……咱们不该流泪,应该为他高兴。”吟儿强笑,抹干眼泪,却看文白眼中清澈,明显情伤不能自医,吟儿心中一抖,不想再软弱去勾起别人心伤,于是哪怕声音变了变得很奇怪也强忍着,努力把眼泪收了回去:“文白啊……我想听听,你给瀚抒弹的那首《广陵散》……和这曲子,送他一程。”

    据说那是古曲中唯一一首,能展现杀伐战斗气氛的音乐,个中狂放、快意、愤怒躁急、凌人之气,自然最配得上瀚抒,而由文白弹奏,亦是最贴切瀚抒心意的。

    宇文白点头应允,将众人带到瀚抒棺前,即刻安坐,潜心琵琶,转轴拨弦,曲调初成。

    起先那音乐颇为平淡,非但没有感觉高亢,反倒传出几分淡雅之意,怎是那传说激昂的广陵散?

    林阡却是听得懂,这幽寂,这隐忍,这恬淡的岁月,世人可能都以为瀚抒没有,实则,他有,且比旁人多。正是在祁连山政变发生前后,政变成功了,军队掌权了,他却背上杀害爱人的罪,尽管美名还是比罪名多,可是那不忿,那残恨,那刚毅,却随着这曲子一同流淌到林阡心底,让他更了解,与瀚抒认识之前的瀚抒,会是怎样的人生阅历……

    终于那曲调有所升高,也显得稍稍流畅、明快,竟还带着些微小的灵动。或许,那就是在漓江上遇到吟儿之后吧,灰暗的人生重新亮起。为了她开始奋发向上,盟主之位也从梦想变成追求……可惜愉悦无忧的日子不过少许,节奏竟又回归到先前的沉淀中去。

    吟儿心中不无惆怅,这一段,令她回忆起很多平时回忆不到的有关瀚抒的画面,想他在云雾山的豪情干云,想他在建康的爱恨交织。想他在夔州的孤独身影,想他在贵阳的不可一世……瀚抒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然而有个词叫“情天恨海”,重情之人往往就会疑心很重,会怀疑自己爱的人会不会背叛自己,所以。情天者必然恨海……

    可惜少年气性的不止瀚抒一个,年少时又有谁会收回自己曾经气急败坏的句子。

    作为弹奏者的文白,显然也正沉浸在那些曾经里,这一路她都陪伴在瀚抒的左右,看着他经历情伤无从治愈,看着他沦陷身世无处救赎,看着他远离联盟无法发泄,看着他唯能一次次地伤害自己最喜欢的人、疏离自己最想亲近的功业……

    平淡中略有起伏,错落中稍带纠结。被酒麻醉。被锁麻痹,矛盾,凌乱。攻击性,充斥着瀚抒后来的生活。

    继续想,想他在川东的无法无天,想他在陇右的杀伐驰骋,想他在西夏的呼风唤雨,想他在林阡面前难得纯净的眼神……阴阳锁的清醒太短暂。然而拼凑起来的片段也很多,谢谢老天。让吟儿还是抓紧了时机遇到了很多个不为人知的真实的瀚抒。即使曾邪肆得好像背叛了全世界,然而他终于还是留着本心的,他只是不会表达罢了,他一直存着着回归的念头。

    曲调缓缓而下,竟似曲终意散,众人沉浸其间,于此处了结倒也不算突兀,却在陡然之间,不经意间,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完全爆发,那怫郁慷慨竟全然突如其来,想象不到。美貌柔弱的白衣女子,琵琶中呈现出的尽皆雷霆交击,风雨大作——不错,还有下文的,怎能就这样平淡了结,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要爆发出炫目刺眼!

    压抑了太久的人生一触即发,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广陵散,便如火从钩一样,浑然喷发出无穷的愤慨不屈、浩然决然,是怒火,是烈火,是热火,不竭地、混乱地、坚定地焚烧向四面八方,一边宣告,一边道别,如此繁杂,如此简单,惊心动魄,淋漓尽致。

    一曲终结,魂骨不朽,余音不绝,意犹未尽!

    ??

    “事实上,瀚抒对我们的盟约,从未远离过片刻……”文白怀抱琵琶站起,林阡在吟儿耳边如是坚定。

    “是啊,从未远离过,他一直都在……却教祁连山如何习惯,彻底没有了他的日子?”吟儿点头接受,虽然告诫自己不再流泪,然而始终不能释怀,呆呆望着那棺材,伤感至极。从少年痴狂骄傲不羁,到痛苦过后云淡风轻,终究瀚抒还是度过去了,可惜却没能跨过来,“其实,不止祁连山,我们……也舍不得……”实现了心愿瀚抒确实不遗憾,然而与林阡的北伐却作古,从此抗金的路上少了这片火红的身影,盟军少了一个威猛无匹的大将,吟儿也少了个可以人前对自己很凶、背地里却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

    而西夏,也少了那个在沙漠里孤独得只能入魔的红衣男人,高贵,为人尊敬,却一无所有。

    不,不对,他明明不孤独!吟儿忽然身体一颤,他明明在最后的日子里有一个新的女子照顾!

    那个女子,去了哪里!

    吟儿大惊,蓦地回看宇文白:“对了,红樱呢!?”

    “主母她,不肯相信这棺中之人是主公,她带着主公的钩、披风和坐骑,说要顺着那天火势燃烧的方向寻他的踪迹,天涯海角地也要找到他。数日前已经走了。”宇文白身后的副将回答。

    原来红樱觉得瀚抒没有死,只是那日的火龙挂和血龙挂对撞之后,他就如同当年的程凌霄一样,被龙挂卷去了别处,可能重伤,可能失忆,可能太远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那么她就带着这些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去寻找他可能存在的地方。

    她相信。一日一日,终有一日,她能找到他。

    为什么不可能。那残骸,本也只是疑似洪瀚抒,能证实的那些,属于薛无情的更多。

    “红樱,感情上,瀚抒是个可怜人,何其有幸。得你这般红颜知己。”吟儿忽然有些释怀,不再觉得只有悲痛。

    瀚抒。你总为我担心,担心我和胜南一起过得不够好,你可知道,我也曾为红樱担心。担心她在你的世界成为第二个文白,毕竟,大魔头总是吸引傻丫头的,在感情里无限付出和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

    可现在吟儿很开心,很释然,原先怕瀚抒临死都没来得及承认红樱,可瀚抒其实在短暂清醒的那些时刻给了红樱名分,已经告诉她她是他对的人——那晚他到盟军掀起杀戮、把吟儿擒走、害林阡遭遇渊声,除此。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就在他离开祁连山驻地的前不久,清醒了倏忽的他给了红樱一件定情信物。那就是祁连山的第一宝,祁连山山主的印章。

    所以,便连这段感情都是没有遗憾的。

    “胜南,你说的不错,瀚抒他,确实是去了天涯海角。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去的。他和红樱,一起去了天涯海角。”吟儿噙泪而笑。

    ??

    三日后,程凌霄、陈旭、辜听弦、孙思雨前来拜祭瀚抒,同时,也想借着这难得聚集的机会、在瀚抒的灵前解开几个陈旧的心结。

    这些天来,黄鹤去利用祁连山尚未稳定的因素频繁激起祸端,先前蓝扬处理不及时引起的叛军事件,好在有辜听弦鼎力相助终于维稳。然而除却这一事件,孙寄啸与盟军经年未决的恩怨也被旧账重翻。

    “孙寄啸曾因郭昶之死质疑林阡授意莫非见死不救,也曾咬定二十年前其父母之死是宋方刻意出卖。”黄鹤去不愧离间分化的老手,上回金军由他扳回一城,往后似还想从孙寄啸身上寻获漏洞——孙寄啸对盟军曾经有过的敌意,在洪瀚抒和林阡战至白热的日日夜夜,对于参战三方都不是秘密。

    这也是金方大多数人对孙寄啸的印象还留在急躁甚至不识好歹的根因,此番黄鹤去吸取了轩辕九烨的教训知道孙寄啸不会那么好糊弄,但谣言向来是能骗几分是几分、能损几人是几人,自然能够散播;况且金军此情此境,需要散播谣言、临时制造不安,若然能有幸造出长久不安,更是日后金军之福。

    然而,关于孙长林甄叙夫妇之死,孙思雨早就对孙寄啸澄清过。饶凤关之战程宇釜死于北斗七星之手,临终之际向林阡托付青云纯阳剑,心心念念的只是“请盟王将这把剑交给在下的师兄……程凌霄,请他……原谅……”

    那程宇釜,就是当年策应孙长林甄叙夫妇的细作下线,也正是孙寄啸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对父母刻意出卖的、最近一处据点的青城派高手,他,代表着二十年前的抗金联盟。

    会是什么原因,使程宇釜在间谍活动失败之后不再回青城山,而是选择归隐在短刀谷做一个中立势力?若是真的刻意出卖,为何临死还念念不忘着要向程凌霄述说这份愧疚、遗憾……

    “那是宇釜师弟对他自己的惩戒,当年他没有做好策应你父亲的任务,救援不力……那次事件之后,他性格大变,甚至他觉得自己,连抗金都没资格了,义军他也不能再参与……”孙寄啸原先不肯接受孙思雨的转达,直到榆中之战和辜听弦交心,才终于愿意倾听,倾听程凌霄讲述,程宇釜请他原谅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和孙思雨之前猜测的也**不离十了,真相就是这样的。

    “宇釜当年完全不是刻意出卖,而只是救援不力。他闻讯策应,被金方围堵在半途,其实那种层次的高手,素日他一定可以及时、全数诛灭,不料就是那夜,他的剑法无故失手,关键时刻竟被刺伤、延误,赶到时孙府已被血洗,他恨只恨自己、不能一同战死……”程凌霄回忆之时,不无叹惋,孙寄啸眼角湿润,一直沉默。

    “寄啸,那帮金人唯恐天下不乱。先前田若凝田将军战死。师父他也是意料之外、救援不力,却被黄鹤去诬陷成刻意牺牲……可是,田将军若还活着。金军败得更快,盟军何必多此一举得不偿失!师父才没那么卑鄙,也没那么笨啊!”辜听弦思及旧事,更觉出当初的自己有意无意的指责对林阡是怎样的伤害,“同样的,若是牺牲了寄啸的父母,抗金联盟在金国的细作集团全部崩溃。有百害而无一利,完全没有刻意出卖的动机!”

    孙寄啸原与程凌霄有师生之谊。又听听弦从动机着手说服极强,自然取信了大半。当初他对程凌霄从程宇釜这里来的敌意多半是生搬硬套,而说“当年盟军刻意出卖、现今盟军一丘之貉”则完全是牵强附会。当初孙寄啸之所以一口咬定并借此仇视盟军,为的只不过是坚定自己和洪瀚抒一起反林阡的信念。如今情境早已不同。孙寄啸不想再恨程凌霄,也没与盟军敌视的道理,这种生搬硬套牵强附会的东西还信来何用?

    “好,谣言里的那些,我绝对不信。当年的盟军没有刻意出卖我父母的可能;二十年前的旧事,也断然不会影响我和现今盟军的关系。”关于父母之死,其实这里大部分人要他不仇盟军太容易,唯独程凌霄,是代程宇釜个人要他谅解的。比较难。

    见程凌霄翘首以待,孙寄啸终于松口,面色也见缓和:“我也相信程掌门不打诳语。当初程宇釜就是救援不力。后来他也为此愧疚一生,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他在临终前重新站在了抗金前线,总算对得起我父母的牺牲。所以,程宇釜业已不再是我的心结,父母之仇,只在程沐空与王淮。皆已服罪或被我手刃,是以孙寄啸彻底放下。”

    看孙寄啸总算对父母之死完全释怀。众人皆是轻松得多,陈旭上前,即刻劝第二场和:“三当家,还有个人,也将与盟王和盟主一同前来。他们,随刻就到。”

    “是谁?”孙寄啸脸色忽然一变,其实都要靠陈旭出马了,他已经大抵猜到是谁。

    如果说孙寄啸对盟军从程宇釜这里来的敌意多半是生搬硬套,孙寄啸对盟军从郭昶那里来的敌意却是有理有据,虽然时过境迁了他不可能再恨盟军、而是理智地把怒火压制在了罪魁祸首一个人身上……毕竟这敌意却根深蒂固。

    这个名叫莫非的罪魁祸首,林阡在安葬洪瀚抒的第三日去而复返,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来与孙寄啸解决矛盾。

    事实上,这些年来若非战争耽误,林阡早就给他们摒除了前嫌,不会教怨恨越积越深,不过对此林阡虽然不紧不慢,却也是行动颇早,今年夏季便请程凌霄出山,请程凌霄,除了对敌薛无情之外,俨然是希望他做一个和孙寄啸通融的桥梁——什么桥梁?救援不力的桥梁。

    程宇釜和莫非的错误,本质上还是等同的,偏巧在孙寄啸那里,误解也是差不多的。程宇釜当然可以作为莫非的缓冲和过渡。

    “三当家,我知你还对二当家的死有心理阴影。趁着今日莫将军向盟王复命,盟王马不停蹄就把他带了过来……”陈旭还想说。

    “你明知道,我不愿见他!”孙寄啸无礼打断,噙满泪水,“陈旭,你难道忘了,二哥他当年死得是怎样不明不白!”

    “三当家,为何就是不能接受,那是意外,和二十年前一样,是意外。”陈旭叹息,其实他也是花了好久才走出阴影。

    “孙三当家。”那时帘帐掀开,莫非果然到了,站定,见面便述罪责,语气不卑不亢,“我知道要三当家释怀很难,但必须向你述说,当日因为私事烦扰,是我莫非醉酒失职、疏忽了郭二当家的冒死报信,一切都是我的罪过,而与主公没有关系。”

    黄鹤去的谣言中,说郭昶之死是“林阡授意莫非见死不救”,事实上,盟军在这件事上见死不救是有动机的说得通的,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孙寄啸当然不会像当初一样,口口声声说林阡授意要侵吞黑道会,因为林阡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孙寄啸将谣言折了一半,他本人也一直坚信,郭昶之死是“莫非见死不救”。

    要说自己是何时对林阡改观的?应当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吧。具体记不清了。是洪瀚抒失踪后林阡对祁连山的长期襄助,还是榆中之战终于有了和他近距离的接触交流,或是从某次对敌中发现瀚抒对林阡的敌意根本是假的站不住脚的……不管怎样。无需莫非解释林阡,孙寄啸相信林阡。

    不相信的只是莫非。

    既已归顺林阡,孙寄啸也知道避不开和莫非共事的结局,本想强压着这团怒火以后再说,大不了见到莫非绕道走,没想到林阡竟然这么早就迎着谣言把祸首带来了。

    “本就和盟王没有关系!孙寄啸知道,郭昶绝不是盟王所害。然而,莫非不是程宇釜那样的救援不力。他是失职根本没有救援,与见死不救有什么两样!不是刻意,也犯下了!他比程宇釜还应该愧疚,应该受到惩罚。盟王居然没有因此杀了莫非,实在不够解恨!”孙寄啸怒骂。

    不再是怀疑人格,但必须不信任能力。

    到如今谁还会歹毒地猜测盟军对黑道会的心意啊,然而这口气久久不能消除,是因为莫非在这件事上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还因为孙寄啸在这件事上有着切身体会孙寄啸耳闻目睹断定没有误会!

    “二哥与莫将军报信之时,俨然奄奄一息,即使莫将军未曾醉酒,二哥也已回天乏术。”陈旭虽出谋划策一流。口才却完全比不过孙寄啸。

    “那又如何?莫非因此没有及时对受困的我军伸出援手,岂非实情?不管二哥的死是不是他所害,当年黑道会死伤惨重。一切根源都是莫非失职。这件事,除非盟王处决莫非,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虎目噙泪看向林阡,此刻孙寄啸和莫非一样都是林阡的麾下,林阡不能包庇更不能偏私。

    一方醉酒渎职、未作救援,一方性命攸关、水深火热。莫非的罪行比程宇釜重、惩罚却比其轻,孙寄啸当然能宽恕程宇釜却不能释怀莫非!

    “主公。当初宽恕莫非,是因川东需要战将,如今川东稳定,莫非愿意领罪,以绝后患!”莫非为了盟军安定,当即开口愿意顺应孙寄啸之意领罚,林阡没有回答,是默认吗,默认也好,一场风波眼看就要平息。

    ??

    如果把这一切和林阡剥离、只归咎于莫非失职,那么孙寄啸当然可以原谅盟军、可以绝无芥蒂地效忠林阡,但是林阡必须顺从他的意思,对此番战胜的莫非以旧罪剥夺功劳,严重一点,甚至要取其性命以泄孙寄啸心头之愤。

    但是,吟儿又怎能让林阡不能两全其美?心结不解,总是不能和衷共济,或还埋下祸根。孙寄啸非但不能真正解气,莫非还会深受委屈,对其麾下则更不公平。

    “然而,莫非手里有一个最兴盛的黑道会。”一直没有开口的吟儿忽然说,孙寄啸一怔,看向她。

    吟儿虽然说得轻,却哪字哪句不对了:“且不谈当年莫非曾经当场就受到刀创的惩罚,其实后来莫非在广安奋发治理、奔波劳碌,不也是惩罚的一种?只不过,和程宇釜前辈的自暴自弃不一样。”

    “莫非这些年的努力,对得起郭昶的牺牲,弥补得了黑道会当初的损失,将功折罪,也当得起郭昶交托的繁弱剑。”吟儿走到孙寄啸身边,步步是赢,哪字哪句,不敲打在孙寄啸的心上。

    孙寄啸,你要莫非的性命也好,还是要林阡将他降级也罢,真是解了自己的恨呢,还是遂了郭昶的意?怕只不过是心心念念的一份执着,而忘记,现在的自己,已经和当年的自己,心境、气度完全不一样了。

    是的,当年阆水之战的你孙寄啸,还曾跟大哥一起痛骂过盟王小人,而今,而今为何还要把当年的心绪带着,存心为难盟王呢,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想——其实,大哥说盟王是他最重要的人,莫非何尝不是郭昶最重要的那一个?凤箫吟的这句繁弱剑提醒了你,否则,为何二哥的遗物没有留给黑道会任何一个人,说明郭昶也希望黑道会能在莫非带领下蒸蒸日上吧。

    因为,无论祁连山也好,黑道会也罢。初心全都是抗金,大义私仇,必须取舍。为何不像听弦那样,做出自己最理智的选择?

    忽然发现旧仇不过一场虚空……当凤箫吟说,莫非的罪过确实重,惩罚看似轻,但是他将功补过了。孙寄啸,为何你还是迟迟不肯低头,双肩颤抖着没回应凤箫吟也没去饶恕莫非。是因为不想把对林阡的态度转嫁给他的麾下吗。是因为不能像相信林阡那样地相信所有人吗?或是因为,对未来的同僚们。没有那么大的归属感?是怕林阡也有看错人看走眼的时候,怕林阡终究还是对某些人惩治过宽、纵容太过了?

    罪过那么重真可以说原谅就原谅的?惩罚?莫非当场那一刀是他自己插的,轻重自知,算什么刀创惩罚。有程宇釜一生的心理惩罚大?将功折罪?是啊成绩做得确实好,可是,谁能证明他莫非是抱着救赎的态度去建功立业的?!

    如是,心念杂乱。

    ??

    却在那时,无助的肩膀被人按住,他一惊,恍惚中只觉大哥就站在自己的轮椅后。

    林阡何尝不知他会如此境地,然而迎难而上、大刀阔斧要斩乱麻,绝对不是揠苗助长。而是为了一次解决,釜底抽薪,大乱大治。

    “我听了黄鹤去的那些谣言。其实心知寄啸对我有着‘光明磊落’的信任,却非要带莫非一起来释怀,不是心急要你一定点头连带他一起原谅,而只是想恳请寄啸,再多给我一个‘赏罚分明’的信任。”林阡说,语虽轻。力却重,前一份信任。毕竟是林阡先有言行,寄啸后有评判,然而这一份信任,却是要寄啸先信,所以是个恳求。

    “盟王……”他抬起头来,只觉林阡看穿了他所有的怕,以及他为什么做不到当场就宽恕。

    “那么深的不满、不忿,岂是说解开就解开……因此,便先多给林阡一份信任,信任‘林阡对莫非的信任’。这段时间,趁着战事不那么紧张,我会让你去西吉一带协助莫非的人马一同追歼楚风流。你就在莫非的身边,好好地监督他,若是在这一战还能列出他的罪状,那便连同旧日的罪一同惩罚。”林阡说时,孙寄啸静静聆听,为这魄力慑服,为这自信动容。

    “末将遵命!势必给孙将军看见一个,与印象里完全不同的莫非!”莫非即刻回应,铁骨铮铮。就如当年在调军岭伏罪的杨鞍,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国安用。

    ??

    说是要孙寄啸来监督莫非,自然不是故意把两个不和的人放一起、去影响盟军和楚风流的残军败将打的下一仗,而是趁着战事不那么紧张,让孙寄啸近距离去了解莫非,了解现在的莫非到底还是不是广安的那个,来解除孙寄啸所有的怕,才真正地绝了后患。

    今日孙寄啸虽不曾完全原谅莫非,却也不曾再排斥他,加上他彻底释怀了程宇釜,教返程中的吟儿觉得,凡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真好,孙寄啸,愿意尝试去理解莫非了,他二人一定可以共事的。”战争后的很多事情比战争本身更要紧,因为那意味着相互促成理解,所以也许有时候战争还是有必要的吧。

    “吟儿,我对莫非有信心,毕竟,咱们陇右这场决战的胜利,也是从他以少胜多黄鹤去开始的。”林阡道,“当时他与我军大部分主力被分隔在金军两侧,一度失去联络,我曾也担心他遇上黄鹤去会产生心魔,孤军奋战难免不敌……孰料他回复一句‘末将战马,尚存十六’,我忽然不再担心他,事实上,黄鹤去是他的心魔,他不也正是黄鹤去的心魔么。”

    腊月中旬莫非才和林阡主力重新取得联络,近日则一直负责在西吉以北封锁、打击、追歼楚风流。先前他一个人在外围打了那么久的仗还能满载而归,加上多事之秋还以眼神术破获了一起金国细作事件,颇得程凌霄欣赏,吟儿见自己崇拜的程凌霄赞许莫非大有前途,甭提多酸了,当时还强调,“师父,你关门弟子可是我啊!”想到那里,林阡不禁啼笑皆非。

    “就当莫非和黄鹤去互为心魔相互抵消吧。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黄鹤去和完颜璘会败给莫非。拖了齐良臣的后腿呢?”吟儿不知他笑什么,狐疑地问,“难道只是简单的眼神术、借助地势、哀兵必胜?不会这么轻易吧。”

    “哈哈,吟儿就是聪明,自然不是。”林阡微笑,“莫非对我说,战前不久。他流落当地的同时,在当地强盗的手上救了一群难民。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完颜璘、黄鹤去的兵马,因此就对莫非投鼠忌器了。”

    “莫大将军就是厉害,自己落难。还救了人。”吟儿笑,“所以好心有好报啊!不仅当地强盗归顺,而且还有了意外之喜!”

    “嗯,原来这群难民里有两个少女,是什么王爷的千金,因为离家出走不慎落入了贼窝……”

    “……少女,公主,桃花啊!莫如姐姐可没吃醋吧!”以下省略一万字……

    林阡看着吟儿嬉笑的侧颜,很欣慰吟儿的心情终于大好。只是,这件事情要是像吟儿想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没有什么金国王爷的王府在陇陕。

    那两个公主。再如何任性,怎可能离家到这么远的陇陕来?即使真有兴致,王府高手们能不在当地就追到、拦住?反而放纵他们到林匪泛滥的陇陕,甚至已经到了最前线?

    难道是完颜永琏的哪个政敌,借助女儿的出走,想到陇右转一圈?一不留神。没控制住,才落入了强盗之手?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试问何必要用自己女儿冒这个险?随便派遣些探子很难?至于要让完颜永琏有所洞察?这么大事情一出,完全打草惊蛇。

    于是乎又有第三个政敌的存在?故意穿针引线?

    不过这些事情,虽不简单,也不是林阡想得通、和需要想的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楚风流势力彻底打出陇右、并和身处凤翔路的越风穆子滕大军会合。

    回到他们所在的会宁驻地,一下车林阡即刻转身来接吟儿,奈何伤势初愈加上这丫头重了不少,抱她下来险险把自己腰给闪了,那丫头身体大好了连带着嘴也损了不少,阴笑连连说“林老主公,老态龙钟”,从不肯给他在麾下面前留威严。

    林阡看不惯她恃宠生娇,叹了口气故意提高声音:“唉,怎么办才好啊,世上唯一能抱动你的男人,也失败了。”

    “那……都快生了,那显然是要这么胖的嘛!”吟儿大怒,追着他打,脸色红润得很,小虎妞快到出生的时候,她比生小牛犊那会儿健康得多,也胖得多。虽然因为火毒的关系樊井把脉总是不能太清楚,但也告知林阡现在她的身体“非常好”“不必担心”。

    “吟儿。”林阡停下,正色看她,她一愣,扑在他怀里,“什么?”

    “要谢谢瀚抒,记得他,将来小虎妞长大了,要和它好好讲述他。”林阡低声说。

    “嗯。”吟儿眼圈微红,深呼吸一笑,“或许那时,瀚抒都回来了呢。”

    “说得对。”正相拥对视,那边郭子建兴冲冲地奔过来,看满脸红光就知道有好消息。

    “曹玄可真是个将才啊主公!”郭子建笑把捷报带来,“金军在静宁留守的精锐,我原以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孰料曹玄要胆子有胆子,要脑筋有脑筋,那帮苏军也真是厚积薄发得很,这不,才三天不到,全部俘虏了!”

    “离穆子滕的手下在静宁的据点也不远了吧。”林阡问,郭子建点头:“已然会师!”

    “当真!”吟儿眼前一亮,她知道这捷报意味着林阡陇右尽在掌握,一旦攻克静宁,临洮路据点已经彻底和凤翔路连成一片,接下来,林阡显然会把战之界继续朝东朝北划分,和拥有着凤翔大半的越风穆子滕一起,与金军逐鹿三秦再续辉煌,“不知穆子滕那个手下是?慕二还是小师兄?”

    “吟儿迫不及待了,咱俩的帅帐,要往静宁安札了。”林阡笑。

    “我也迫不及待了!想和曹玄切磋武功,看看他的真实水准。”郭子建的伤势也已好了不少。这些天来盟军主力都在休整和恢复,大仗全是海、莫非、曹玄这三支精力保存得最多的人给打的,其中海收复西部,莫非封锁东北,曹玄专攻东南。

    “曹玄的真实水准……”其实不止郭子建,林阡、苏慕梓也都想知道。(未完待续)

第1274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1〕

    曹玄的将才,在陇右大小数千场战事中不是没有表现,但从未有过像近日在静宁攻坚战中如此耀眼。

    便如沈钧、袁若等人当年一样,在越野、顾震麾下碌碌无为,到林阡麾下则脱胎换骨。

    世人皆觉,这样的变化,缘于环境和敌人的不一样。以往曹玄明珠暗投,长期沉浸在勾心斗角中大材小用,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遇见能挖掘自己能力的人,当然如鱼得水、一通百顺,或许这便是“橘生于南则为橘,橘生于北则为枳”。

    所以,郭子建和大多数人所说的“真实水准”,都是指“原先竟小看了他”。

    但林阡、苏慕梓心里关于曹玄的“真实水准”,都是指“他到底隐藏了多少”。

    没错,曹玄根本不是被小看的,曹玄是自己故意隐藏的!

    事实上,这是属于曹玄不愿也是不慎流露的破绽。当然了,曹玄一贯行事谨慎,近日的静宁攻坚战并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却在他归降盟军的第一战,“白碌叶碾苏军撞围”。那一战凶险至极他顾不上暴露真实,才令林阡和苏慕梓发现了端倪,那一战,他击败了金北第五的叶不寐……

    金宋所有人,觉得他不应该击败叶不寐的,都会认为“是我原先将他低估”,他们本来就都没见过他的真实武功,不关注他也不了解他,当然充斥着诧异、赞叹和震惊。至于“为何他身怀绝艺却被苏慕梓安排于后方?”大多人都是这样分析的:

    初期。苏慕梓捉襟见肘,阵容难以随便调度,亲疏关系令苏慕梓决定。阵前交锋交托给赫品章,曹玄则长期坐镇后方和幕后参谋;而从苏慕梓最后出卖曹玄来看,后期,苏慕梓渐渐强盛,却为了找曹玄当替罪羔羊,而着重他与金军的私下交流,使得曹玄难得在阵前作战;苏慕梓更可能担忧曹玄功高盖主往吴曦处邀功。想限制曹玄和谌讯这些川军的战功,故意不给他们一展宏才的机会。

    总而言之。世人都会叹惋小觑了曹玄,而小觑曹玄的根因是“曹玄被苏慕梓雪藏”。把战将定位成谋主,是苏慕梓明知曹玄武功高强却刻意为之的安排,是苏慕梓杀林阡之外必须做到的防备。也是苏慕梓太昏庸,太卑鄙——

    但这些罪,苏慕梓真没犯!

    因为只有当事人苏慕梓才清楚,自己原先并不知道曹玄武功高强!何来的刻意雪藏?!

    初期,苏慕梓思维定势不知曹玄武功突飞猛进,建议曹玄做赫品章的参谋指挥之时,曹玄没有否认苏慕梓关于“你武功比赫品章低”的评判,反而几乎促使着苏慕梓把他定位侧重在后方。后期,也是曹玄自己。提出代替苏慕梓和金军私下交流……整个过程中,曹玄倒像是刻意避开了阵前流露真实武功,他半次也没有对苏慕梓进行坦承他有飞跃。他对苏慕梓竟然存在着如此可疑可怕的韬光养晦!

    然而这一切,苏慕梓现在说,谁信?苏慕梓也不能担保,如果早知道曹玄武功这么高自己会不会真的如舆论所说将他雪藏!因为舆论里的那个苏慕梓,就是素日的那个苏慕梓。

    但现在的问题是,苏慕梓起先不知道!

    天道轮回。倒是苏慕梓在舆论里给曹玄背了个大黑锅。世人纷纷说着小觑和雪藏的字眼,于是。曹玄“其实是自己故意隐藏”的这一破绽,世人并不能掌握和加以利用。

    天下之大,现在也唯有苏慕梓和林阡知道,曹玄击败叶不寐这件事是另藏玄机的。

    “曹玄的特点,并不会因为持久战而降低到整体武功的三成。”白碌叶碾撞围,曹玄和林阡之间,通过短刀谷内战的经验完成了隔空的交流、暗中的合作。

    如果说林阡是通过“三成”、“五成”的差别,发现了曹玄在那一战的保留。

    那么苏慕梓是通过“整体武功”的改变,当场就知道自己是被曹玄骗了!当一个人在主公身边的时候居然不展露自己的真本事,不是那么尽心尽力地在辅佐主公,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所以苏慕梓在苏军撞围的关头没有喜悦,而是噙泪发抖指着曹玄说出一句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话:曹玄,你,你好狠啊……

    至于林阡,为何也会和苏慕梓一样知情?那是半年来陇右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战役,注定淹没在滚滚战史里,却有那么一两战能够传到自己耳里,只要有心去关注。那日对战,人数极少,是曹玄少有的以攻代守、对毗邻的洛轻衣骚扰,没有金军或祁连山参与,但洛轻衣的岷山剑还是将曹玄缠斗住、并曾经给过曹玄危机,曹玄勉强才化险为夷,夺路而去施以诡计,方能击退洛轻衣挽回了败局。那日战果,洛轻衣及时告知了郭子建和林阡,时过境迁却连郭子建也不是记得太清楚,林阡也是想了好几日才想明白这些天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苏军中的等闲之辈不知洛轻衣武功几许,自然不会回忆起曹玄那次交锋是韬晦,但林阡掂量得出,以洛轻衣轻松打败曹玄为参照,曹玄当时表现出的武功,与短刀谷内战时期无异,绝不至于能打赢叶不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曹玄不可能短短几个月跃了几个层阶。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那是假的——林阡通过洛轻衣的那一细节,发现了曹玄在陇右所有战争中的韬晦!

    既然曹玄到苏慕梓的身边根本不是为了竭尽所能地帮助他夺得陇右,那么先前对曹玄定义的一切都有必要重新审视。大战落幕的如今,将一切过往串联之后。林阡心里隐隐约约形成了一种印象,曹玄和寒泽叶一起到陇右来增援,中途的叛变根本不是叛变!

    “曹玄老弟!归顺了主公就好啊!仗也打得顺得多。谁都将你小瞧了!”静宁驻地,当郭子建笑容满面在帅帐里重重拍上曹玄的肩膀。

    林阡淡然一笑,迎上曹玄的目光,低声道:“不,他不是归顺,是归队。”

    帅帐中除了林阡之外,只有曹玄、覃丰、郭子建三人。听得这话,郭子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覃丰面上一怔,曹玄微微改色,很显然,他俩都是知情的。也都被林阡说中了。

    曹玄“叛变”那日用以迷惑寒泽叶而留下殿后的谋士覃丰,事发后遭到系狱,后来声泪俱下陈情,称自己是被曹玄所蒙蔽,根本不知曹玄怀有异心,终于花了半载时间和这群川军撇清关系、重见天日,回到林阡帐下,却只能因罪做些与大战无关的参谋……原来这些,也只是对曹玄的配合做戏、忍辱负重吗?

    “做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知我?”林阡心底雪亮,面中未露喜怒,只是那目光流过覃丰之际。竟惊得那胆大包天的覃丰即刻把头低了下去。

    “因为知道主公不会愿意这么冒险。”曹玄回答时却能正视林阡,这句主公,暌违已久。

    ??

    苏慕梓赫品章等人,最初都怀疑过曹玄谌讯的来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赫品章终于和谌讯成为最佳搭档以及知己,苏慕梓也通过层层考验终于对曹玄彻底取信——

    苏慕梓派人回短刀谷验证过川军说话的真假。苏慕梓派人监视过曹玄谌讯有无与林阡的沟通,总算排除了他们是林阡派来的人,合作久了,苏慕梓在曹玄帮助下收复陇右大半据地,给了林阡一次又一次致命危机,渐渐终于懂了也相信了:

    曹玄所领的这支川军,之所以放弃川蜀安逸的生活、叛离林阡投靠这个在陇右几乎走投无路的自己,只因为在短刀谷深受不公,只因为川军地位低于义军,他们深感不忿、怀念旧主、意欲重夺抗金的先锋旗;而曹玄,更加是一个私心极重之人,他权欲熏心,一心想要借苏慕梓为跳板谋夺川蜀之主的位置,所以无论曹玄将来会不会和自己为敌,他和自己的短期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是杀了林阡。

    苏慕梓很早以前就对以上看法坚信不疑,但可惜的是,他的看法只对了一半——包括谌讯在内的这支川军确实是想夺权复位的,但曹玄并不想当川蜀之主,曹玄根本就等于是林阡在苏慕梓军中的卧底,只不过,曹玄是自发,不是林阡派遣,更未和林阡有过丝毫联系,直到最后都没有。

    苏慕梓之所以看错曹玄,是因为他不知道,曹玄的唯一理想,是抗金,而林阡是这个让他最靠近理想的人。

    “天下大势早已明朗,曹玄不想短刀谷内再内耗,无论川军和义军谁是正统,都已临近举国北伐,此时不统一更待何时?至于陇右这些苏军,无论战斗力与经验都丰富,无端丧失着实可惜,若主公您抗金之时,苏家后人也一致,对盟军和官军的声名无疑更好,皆大欢喜。”曹玄比林阡和徐辕更清楚短刀谷中的症结所在,他早就意识到川军存在的抱怨和愤懑,那是抗金北伐最可能的裂痕,他必须在此之前过滤出川军中谁是一己之私、谁是忠君报国。

    那晚荒凉的秋风中,机关算尽太聪明的苏慕梓,被耿直的兵马围得水泄不通,眼看不可能再有柳暗花明,那时的曹玄要补刀杀他易如反掌。然而,经过了心之交战,曹玄知道不能那样做,一则,那时的苏军情境哀绝,他们不可能投降只可能死,他不能看见苏军全体走错路、白白流失了战斗力和理想,他愿意兵行险招,宁走弯路也要把这群苏军拉回头带到盟军来为抗金出力!

    二则,苏军的下场不会对短刀谷的这些川军造成任何正面的影响,只有可能为渊驱鱼则川军与义军私仇永远无法消除!

    “我曾耳闻,那越野山寨的史秋鹜,不肯和肖忆、穆子滕这些昔日兄弟有一样的归宿。费了极大的气力才肯归降主公。归根结底,其实是因为这些越军归降的时间有先后。所以为了不重蹈覆辙,苏军和川军。要归心也该是一起归心。”覃丰显然是曹玄这一行动的谋主,见林阡看向他,终于说出他的初衷。

    出谋之初的覃丰,也非常理解苏军和川军的执着,只要他们心里仇视或憎恨盟军,叛乱一次不成就会有下次,一支覆灭了又续一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与其让他们陆续送死,不如让他们同归于一。

    一个看出同根同源。一个杜绝前仆后继,曹玄覃丰殊途同归,他们的初衷是,让川军发现此路不通。让苏军良心有所发现。

    ??

    接下来曹玄付诸行动,孤身一人深入虎穴,明为支援苏慕梓,暗中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他要让川军认清内战的错误,放弃私仇、一致对外。

    “几年来我调查发现,这部分川军想念旧主,很难整合和融入短刀谷。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目睹陇右苏军的所作所为并参与。让他们亲眼看见内战会对北伐拖后腿,令他们失望,对私仇放弃。”这种做法恰好也把金军变为己用、用以唤醒川蜀这一支兵马的良心。

    “川军总觉得不公平低人一等。所以才会对旧主抱存理想,以为有这样的寄托就能改变现状。只有实践过知道自己走的是死胡同,人才能自己走回来。”覃丰点头。

    打破梦想的办法是让人发现梦想比现实还惨淡,当内耗只会造成贻误和伤害,官军会从早期的优越感减轻、心理不平衡,被曹玄暗中引导成渐渐地“不愿再打内战”。他们会发现。自己反林阡反得确实很畅快,可是却因小失大、为虎作伥了。他们会反思,身为官军,第一要务不应是争权夺利,而该是以抗金为己任!

    所以在奇袭榆中的关头,曹玄对谌讯指责“难道你千里迢迢追来是为了分道扬镳”,一方面是为了支持苏慕梓疏离谌讯、杜绝谌讯和赫品章继续合作下去,一方面则让谌迅为代表的川军被触动心弦,暗示他们,千里迢迢追来陇陕追寻旧主,居然是有可能分道扬镳的。与旧主之间的那条线,当时就有了断点。

    有了断点,何愁不崩断。

    第二件,曹玄暗中离间和感化苏军,令苏军产生疑惑。

    没错川军和苏军是同根同源的,能唤醒川军的良心,就能唤醒苏军的,只要他有良心,比如说赫品章,也一样会质疑,金军来袭时我们为何要打内战?

    不过,苏军毕竟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多年,需要在唤醒他们之前施加更多外力,需要比等待川军觉悟消耗更多耐心。曹玄对赫品章,曾存心离间分化——在他察觉出赫品章有少年心事之后,他对伏在城楼上发呆的赫品章说出很多触动良心的话,让赫品章对苏慕梓的原则产生疑惑。

    赫品章只是苏军中一个代表而已。是曹玄,也是形势,促发着苏军里清醒者和迷失者的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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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第一件和第二件,都完成得隐秘且顺利,不过,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然而,这期间,田若凝和耿直等人因内耗牺牲,是我不愿见到,却是不能避免。”曹玄语气一转,对过程中引发的负面作用忏悔不已。虽有金军和祁连山此方唱罢彼方登场,但田若凝和耿直的牺牲,到底是他的“叛变”间接或直接引起。

    曹玄之所以一直没有对林阡承认自己初心,原因之一正是当初无辜害死了他们,他知道林阡不会愿意牺牲这些人。却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内战,害林阡失去爱将的同时,也令苏军和川军的很多人确实看清楚了内战的害处。尤其田若凝之死对赫品章的打击重大,使他在当日就心底埋下了一根刺。

    “吴都统闻知战况,已将你降级处分,因你最终归顺,更还拯救了川军与苏军,罪不至死,回谷再罚。”林阡叹了一声,难免伤怀,“牺牲了田若凝和耿直,我虽痛心,逝者已矣,现在知道你出发点也是好的……只盼你能够将功补过。”

    “主公,这处罚,曹玄心甘情愿。也算是对田若凝、耿直等弟兄的救赎。”曹玄道。

    “我也希望,下不为例。”林阡眼神严肃而复杂。

    “谢主公原谅。”曹玄噙泪回应。

    曹玄因“与楚风流私通往来”的罪名被吴曦降级处分,虽然在盟军这里算对田若凝和耿直的补偿和告慰。可是理解了真相之后才会明白,这罪名分明对曹玄不公,它会对曹玄在川军的仕途、曹玄在吴曦那里的地位产生非常严重的影响。想他竟然能够为了川军抗金牺牲他自己那么多,林阡清楚,这个人是个同道中人,拥有着纯粹的抗金理想,为了大义抹黑他自己也在所不惜。无私至此。

    ??

    不错,同道中人。因为曹玄做的第三件事,和林阡一样,不是求果,而是修因。

    第三件。要消除官军和义军的信仰观念差异。这,是他们无法融合的根本因素,无论林阡运用麾下阵容、倡导多少次“官军义军合作”,都难消。

    谌讯就是这种观念差异的典型,作为川军中的一员老将,他太过效忠苏降雪,也对苏慕梓怀有过高希望。理想坍塌的时候,他不会想到伸手对林阡求援,而是死。

    于是最大的问题横亘于前——陇右之战后川军会对旧主死心。苏军也会产生疑惑,可他们不会因此就归顺盟军!

    因为他们的信仰是代表宋廷的苏慕梓,观念里排斥草莽。没有对林阡的向心力!

    “那时,郭将军还扬言要杀赫品章,更激化了这些年的不共戴天。我当时唯一的希望,是主公能够意识到宽厚待人、并说服郭将军不计前嫌,结果主公不负我望,真的做到了。主公还示意‘自身愿意改正错误’,这就会让他们的观念里不再排斥草莽。搬开了一块极重的绊脚石,至于对主公的向心力,原先以为需要时间慢慢培养,孰料那一战楚风流有失水准,竟驱赶苏军一齐对主公归心,也算帮了主公一个大忙。”曹玄道,楚风流和苏慕梓撕破脸以及后来的围城打援当然不是曹玄能设计的,却也让苏军看到了林阡的决心和诚意,如此,归降之人必会比先前更多。

    最关键的,就是林阡主动示意,自身愿意改正当年强杀苏降雪、郭杲的错误。所以曹玄在水到渠成的那一刻,只需要说一句,“跟随我一起,看看如今的林阡,可有吸取当年的教训。现在的他,是如何对待川军,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可以令川军对林阡归心。是的,改变官军地位、站在抗金第一线,苏慕梓要发动内战才能办到何况他现在还降金了办不到,如果林阡自己改正,我们何不拭目以待?

    “然而,只有主公的努力,还远远不够。”曹玄说,其实这水到渠成,还需要另一个条件,好在当日也达到了。

    “苏军必然也有背弃理想、意图降金者,苏慕梓有极大的可能是其中之一。如若主公想减轻损失,便必须对未降金的那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而即使主公肯,也一定很难收服,因为只要楚风流将苏慕梓捏在手心,苏军即使真的对苏慕梓失望,也不会提起刀枪投靠仇敌杀旧主……除非两种可能,其一,苏慕梓也没有降金,被我们感化而归顺,只要旧主在我们这里,一切都好办得多;其二,苏慕梓是在一个最错误的时机下降金的,这个时机,宋廷和苏军都被苏慕梓彻底抛弃,使得苏军非但对苏慕梓失望,更加绝望、憎恶……”覃丰代曹玄说,如果说林阡先行一步搬开了盟军的绊脚石,那么苏军这边的最大绊脚石,搬开的方法就在覃丰的这句话里,两条路可以选。

    很明显地,覃丰识人很准,他看透了苏慕梓:“苏慕梓勇于私斗,必然不会被我们感化,第一种可能,不值得期待。第二种可能,却令我十拿九稳。苏家军,哀时坚决,众志成城,无懈可击,这样的人,却会在安逸之后暴露缺陷——一直以来苏慕梓与金人都合作得进退有度,昔年将黑名全都推给了越野,如今也可能找洪瀚抒等人垫脚,从而维持着自己的正统正派。然而,如果存在大胜可能、看主公你走到绝路时,他却有可能犯错。忘乎所以地与金军合作——要完成这个可能,就一定要走迂回路线,让曹玄救苏慕梓于危难。带他浴火重生、百废俱兴。”

    是以,覃丰的意思很明确,几乎只要施以微小的推动,就能让苏慕梓完成“在最错误的时机下降金,苏军绝望、憎恶他”。此“顺水推舟”之计,像极了单行当年的作风,就要引导人犯错到极致。才好置人于死地。

    诚然覃丰是想推动苏慕梓犯错,宁肯让苏家基业名誉扫地。然而,曹玄的想法却不是这样的,他觉得,不能施以推动。曹玄一直以来想选择的。其实是前一条路,也就是“苏慕梓也没有降金,被我们感化而归顺”。

    曹玄虽离间过苏慕梓和赫品章,但是也是出于想救苏慕梓的命途,同时,想保住苏慕梓的命。

    曹玄与覃丰,在这一点上产生了分歧。“毕竟苏降雪当年与我共事,我还是对苏慕梓留了余地,非但没有推动他。反而屡次提醒他,想要保他一条性命。”尽管曹玄存心要苏军内部分崩,但抱存希望能守住苏慕梓这个人的底线。“希望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错到那一步,却万万想不到,他不但做了,还推给我黑锅。”苦笑一声。

    最后,曹玄没想到苏慕梓会不听自己劝告,直接跑去联系金人。百般算计。千种谋划,让苏慕梓疏远谌讯。让苏慕梓赫品章离心,结果,苏慕梓连他也不是那么相信的。

    因为苏慕梓的人生信条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那晚苏慕梓诬陷曹玄绑架了苏慕浛来威逼自己,却不知道,曹玄不是来逼他的,而是来最后审视他,拦阻他,救他……

    可在苏慕梓看来,这曹玄,怎么能算救他!曹玄认为是为苏慕梓好可是苏慕梓死也不会觉得!曹玄所有的做法,都违背他苏慕梓的意愿,更可笑的是,以为自己演技一流,没想到身边藏着一个更深的演技派……

    ??

    林阡,郭子建,楚风流,曹玄,苏慕梓,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在那一刻彻底消除了官军和义军的信仰观念差异,从此连身负血海深仇的苏氏兵马都效忠于林阡抗金北伐。值得一提的是,曹玄和覃丰设想中的结局都没有实现,苏慕梓既没有守住底线,也未曾投降楚风流,而是遭林阡软禁,林阡对他的态度,如同当年对田若冶,此人短期内处于“既留不得、也杀不得”。

    曹玄在这第三件事中无疑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起到了带动苏军川军凝聚向林阡的作用,举足轻重,这其实算是一种深入其间的同化,所以比林阡过去的倡导合作要治本得多。

    曹玄,颇像当年彭义斌在红袄寨“群狼扑虎”事件时的身份,作为向林阡问罪的始作俑者,彭义斌表现出了问罪者自身的极大问题,继而带动问罪者们纷纷回头是岸,并且剔出了其中的心怀不轨者。只不过,曹玄不像彭义斌是林阡授意安插的,曹玄要对付的不是金朝奸细而是官军义军根深蒂固的不容。

    “需要有人深入去同化这些人。既要同化这些人,必须自己先同化成他们那样。”曹玄想取信于苏慕梓,就必须在那时与盟军彻底为敌。虽然曹玄把自己定位在后方避开了过多的阵前交锋,但即使只是出谋划策也总难逃血雨腥风。

    “夺川蜀权,必须以盟军为首敌;为杀林阡,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这是曾经曹玄对苏慕梓述说的原则,曹玄说这句话时是怎样的狠心,而谁能相信他当时是把林阡当主公看的!

    听罢曹玄和覃丰虽有分歧却合作完成的所有计划,郭子建这才懂了林阡话中的“归队”是什么,又惊又恐,差点岔气:“可是,曹玄你可知道,主公因为你这叛离,数次失利,甚至性命垂危……曹玄,覃丰,你们玩大了啊!”差一点,曹玄覃丰就可能弄巧成拙!

    “请主公恕罪,我在苏慕梓身边,确实曾不止一次帮他置您于死地。”曹玄即刻解释,语气仍不卑不亢。

    “牺牲了田若凝耿直等千百兵将的性命,牺牲了你曹玄的名誉和前途。才换得现今的安宁、军心的一统,牺牲林阡的几战精力,又算得了什么?”林阡言辞诚恳。将曹玄扶起,“牺牲了千百兵将的性命,我知你心里愧疚,业已伏罪受惩;牺牲了你曹玄的名誉,这一点,应当是林阡要敬佩你的胆气和容量;至于牺牲了林阡本人,不在你赎罪的范围。权当是林阡和田若凝、耿直等人同生共死吧。”

    郭子建一边帮扶曹玄一边拍他,笑叹:“哎。我也知道,虽说拿主公性命冒险了,你却是特别信任主公不会死的!”

    “曹玄那时心中确实有底,只要苏慕梓不触动底线。主公根本不可能死,哪怕他不择手段。”曹玄点头,“虽然用主公性命冒险确实不对,但为了让他们看见内战的缺点,为了唤醒他们的良知,为了先被他们同化再同化他们,曹玄别无他选。”人都会比较接受,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只有那样苏慕梓才会接受他。

    “冲这一点。倒是确实应该不推动苏慕梓犯错到底,而是一边引导他们分崩,一边控制他不触动底线了。这样,主公才能保全。”覃丰现在回想,觉得曹玄的计划才是对的,万一苏慕梓真的狗急跳墙,虽然苏军基业会一朝坍塌,但很可能林阡也会深受其害。

    “曹玄。你既然希望能控制他底线,为何不像谌迅那样在榆中那一战就拉住他。还要为了让他信任被他继续同化,才使得他终于一步步犯错,走到白碌这一步?”郭子建疑惑地问。

    曹玄面色微变,没说什么,就是这一点,是他最后悔的事,可能每个人对底线的定位不一样,曹玄长叹一声:“也许,我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苏慕梓走到绝路的帮凶吧。”关于苏慕梓的命途,曹玄败给了楚风流,关于苏慕梓的去向,谌迅赢了,却输了苏慕梓。

    苏慕梓做梦都想诬陷林阡和曹玄抹黑他的名,但不凑巧,曹玄无意中真就做到了。

    没错,无意中做到的。其实,谁都了解苏慕梓一定会做到底,只有曹玄念在苏降雪的面子上予以宽容,还对他下一步的悬崖勒马抱怀希冀,意外却纵容了他也害了他——

    纵容他奇袭榆中,就别指望能拦住他出兵白碌。

    结果苏慕梓像覃丰希冀的那样,直接跃下了那座名叫降金的悬崖,使苏氏基业一夕之间岌岌可危。

    对于苏慕梓而言,谌讯底线太高、所以宁可离弃;曹玄也有底线,那条底线叫苏军辉煌时绝对不杀林阡,也本来就应该是苏慕梓的底线,可惜苏慕梓明知底线不能触犯,偏要垫着洪瀚抒、甚至垫着曹玄和楚风流,硬要触犯了,才遂了覃丰的愿。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一边完成了心愿一边立好了牌坊,未想苏慕涵的倒戈反而使苏慕梓功亏一篑,从而更使曾经愿意陪苏慕梓一条路走到黑的赫品章心底埋下的那根刺骤然被拔出来,血肉模糊,只不过赫品章的心路历程到现在苏慕梓还不知道。

    ??

    “主公,过不了多久,曹玄便要回川蜀向吴都统述职、接受处分,关于陇陕战事,以及苏家兵马,曹玄想推荐主公一个人选,也是唯一人选。”曹玄对林阡提出两个要求,一是过片刻去见苏慕梓,二是向林阡举荐贤能。

    其实那名字也是一直以来林阡所中意的——“赫品章。希望主公能够将他重用。”

    “就在昨日,他醒了,主公去看,可惜他不肯归降……”郭子建面露难色。

    “时间问题,他一定会归顺。”曹玄摇头,“他一直是曹玄忍辱负重的动力,曹玄早已代主公将他考量,无论人品、武功、志向、智谋,都是上上之选。”

    赫品章,那是曹玄第二、第三件事中的交集,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交集。

    “苏军和川军会师的第一刻,环绕在侧的其实有三个战场,可偏偏外敌入侵的时候我们还在打内战”,这是赫品章当时就觉得不妥的地方,这也符合曹玄的初衷,曹玄早先就看准了,赫品章会觉得不妥、说明他有良心,后来赫品章想彻了更多的不妥在哪里,“当日戕杀战俘是为了嫁祸林阡,都要嫁祸林阡了,说明林阡确实没问题!”赫品章有这觉悟,自然而然也是曹玄把握内的,撞围之夜,赫品章心刺被戳、对苏慕梓产生疏离的那个眼神,苏慕梓没看见,曹玄却看懂了。

    良心和觉悟都有,何愁他不归降。

    “能得你曹玄举荐,自然要纳入麾下,哪怕需水滴石穿。”林阡点头。

    “待我见过苏慕梓,便去见赫品章,劝劝他吧。”曹玄面色却终是笼着一层阴霾,他毕竟对不起苏慕梓在先。不管有意无心,他在牺牲自己、牺牲林阡、牺牲田若凝耿直之外,也牺牲了苏慕梓。(未完待续)

第1275章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

    黄昏时分,目送那片曾也笼罩过短刀谷的夕阳渐渐沉落,缓步走在路上的曹玄忽然忆起,自己刚到苏降雪身边的那天傍晚,川蜀群山被染成微红的景象,当时的军营也是同样,夜幕降临了还热火朝天着。

    长叹一声,那些,终究还是远去了,甚至早已恍如隔世。

    如果说心情还是会被苏慕梓影响得极差,那么另一些人、另一些事总教曹玄觉得值得。

    另一些人,林阡的人。

    这段日子,除了曹玄和苏家老臣们向林阡举荐赫品章之外,先前归顺林阡的几位田若凝部将,亦纷纷向林阡赞许赫品章的才能。推举赫品章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适才曹玄也听说了,苏醒后的赫品章不仅没肯服软、甚至还对林阡出言侮辱,纵使如此,也并没有被林阡怪责或盟军问罪。

    原因除了林阡本身宽厚以外还有其它教曹玄非常意外,既意外又惊喜:林阡帐下,郭子建、辜听弦、杨致信,全都对林阡劝说主公息怒,此人不过年轻不懂事;而史秋鹜、郭傲、袁若三个,当初在战场上属于一遇赫品章就败的,这段日子竟也对林阡夸他厉害、钦佩他,不止一人,不止一次!

    将来要共事的都是这些人,怎能不教曹玄觉得欣慰。

    尤其后三个。追溯起来也曾都是官军中人,分别属于越派排榜、郭杲之子、顾震麾下,前后于三个时期对林阡归心。昔年越野山寨的郭、苏、越三大军团。弱肉强食,勾心斗角,到如今,已经完全被抗金联盟同化,同归于一,绝对互信。

    ??

    伤兵营里,尽管隔了几十步远。赫品章的身影还是能被曹玄一眼区分开来,说不清是因为轮廓太鲜明、曹玄太熟悉。还是因为那感觉太孤寂、清楚地传递出不合群。

    此刻,赫品章人坐在盟军里、心却在一隅。他显然是趁着林阡的人没来打扰而出来帐外活动筋骨的,只是走了几步忽然就没了力气,只能坐下来静静望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曹玄蹙眉。却下定决心,上前将其肩背轻拍,赫品章转过脸来原还带着明显的排斥,却在发现是他的时候略有收敛:“曹将军。”

    在赫品章心里,曹玄是个值得尊敬和听从的上级,曹玄是因为被苏慕梓出卖、加上形势所迫别无他选、才背叛苏家选择归顺林阡。所以赫品章虽然此刻清楚曹玄已经是林阡的人、曹玄很可能带着劝降的来意,却能够包容和宽恕他的投敌,也对他有着难得的亲近之感。

    或许可以这样说,尽管此刻已不同阵线。心情上,到底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与我走走吧。”曹玄发现,赫品章手里捧着的。原是谌讯的旧物。

    谌讯,是林阡、郭子建、曹玄共同努力的统一事业里,最顽固的也是最后的一大阻碍。

    任你怎样去潜移默化、水滴石穿,到底那个人是以死明志的,怎可能不在诸如赫品章这类人的心念里形成一道宿命的堡垒。

    谌讯以死明了什么志?苏慕梓和赫品章等人当初曾觉得,川军不像苏军在陇右摸打滚爬多年、对苏降雪的忠心未必经得起考验。相应地林阡对川军也会比对苏军宽容,怕只怕最终川军会不坚定、被林阡招抚倒戈相向、再作为林阡的部将将功补过荣归川蜀;退一步讲。即使川军确保忠心,也不能切身体会对林阡的痛恨,因此不能站在苏军的立场想他们所想。无形之中,苏慕梓等人就与谌讯等人存在隔阂。

    然而谌讯虽然对苏慕梓失望了也自尽了,却还想要消除苏慕梓对川军的偏见和隔阂,他首先以死强调,即使他对苏慕梓失望,也绝不会背叛苏慕梓投降林阡;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他就选择以死殉道;若不能随苏慕梓一起荣归川蜀那便不归!

    其二,川军和苏军具有“同一性”,我们都一样,我们都誓死维护苏家的基业,我们忠贞不二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既然连命都可以给你们,怎可能不会站在苏军的立场想你们所想?只是我们必须为了苏军的未来、客观地想到更长远的一切,也就是说我们能感同身受但是我们也理性高于感性,那些意见分歧,绝对不应是隔阂,而应当要融合……

    与其说谌讯当时抑郁绝望自尽,不如说谌讯心死之余,还是想用生命来证实自己的清白和换取苏慕梓的清醒,谌讯希望自己死后川军和苏军能够意识到以上种种杜绝悲剧的再次发生、隔阂的继续加深,期待苏慕梓能够改变一意孤行不让赫品章和曹玄也一样失望心死。谌讯的两大强调,其实还算一种苏军死忠对川军的反向同化。

    谌讯起到的作用,老实说,即使不是从苏慕梓的立场出发,即使不是为了和曹玄覃丰对着干,即使也没对苏慕梓本人产生任何影响,却在很长一段时间真的带给了一些苏军反思和促进了部分川军苏军相容,若非楚风流为渊驱鱼也绝对会引导苏军大半自尽殉道,还在尘埃落定的现今,阻碍着少数苏军的归顺。

    “谌讯强调的没错,川军和苏军确实有着‘同一性’,我们都是苏家的人、要守护老主公的业,我们也拥有同一个仇敌,是金军,而不是林阡。”走了一段,曹玄终于发话,赫品章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物,叹了一声,他知道曹玄来意,也阻止不了曹玄开口,这一刻该来还是要来。没错,谌讯的“同一性”里还有抗金。

    “苏家。是短刀谷官军的主,也是南宋官军的一部分,老主公的基业是抗金北伐。这些我都没有忘。”赫品章小心翼翼的回答着,避而不谈林阡。

    “抗金北伐,若不能荣归川蜀,不归也罢,也可于陇陕继续延续。”曹玄轻而易举就抓住了谌讯强调的多个方面,循循善诱。

    “然而,我想于陇陕继续延续。你们却都归顺了旁人。”赫品章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戚,“虽然白碌这件事主公也有错。可品章更知道,忠臣不能忠两人的道理。”

    “川军和苏军同根同源;官军和义军,不也是如此?虽有观念的差异,却没有原则差异。一样都是抗金。”曹玄触到了他内在的强硬,转头更强硬地看着他,“忠臣不能忠两人,‘人’之一字,如何定义?是指躯壳,或是理想?是为私人,还为家国?如果主公变了,而那个人才该是主公的初心,能否看作。归顺那人才是善始克终?”

    赫品章向来单纯听他的话,根本不可能反驳他也不可能反驳得了,这一刻静静聆听。唯有低头沉默、在他身后继续走。

    “慕将军。”走了片刻,忽听曹玄与路过一队人马的首领打招呼,赫品章略有耳闻,那是昔年黔西魔门的六枭之一,慕二,归顺林阡已近两年。是穆子滕的得力助手。而近日静宁攻坚战后,曹玄与他会师也合作过几场战役。每场都据说相当漂亮。

    奇也奇在,原先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些人,竟也能通力合作、掎角之势,不得不说林阡是个奇妙的纽带。

    “曹将军,舍不得离开陇陕么?舍不得这里的好风光?”赫品章细细打量,发话的慕二将军蓄着大胡子,显得很是沉稳持重。

    “是啊,不过静宁的路着实奇怪,好多都是斜着的,除了我刚来的那条路,其余的,都不是正南正北走向。”曹玄笑了笑。

    慕二一愣,往那边察看了片刻:“曹将军这可错了,你们刚来的那条才是斜着的。”

    “原来是我搞错了,这条才是正路。”曹玄似有似无对赫品章敲边鼓,同时送慕二走,“不妨碍慕将军了,快去见主公吧!”

    可曹玄与人轻松交谈的主公,再也不是他和赫品章的主公……赫品章的双眼忽然好像被什么蒙住,久久才散开来。

    曹玄想说什么他不会不懂,固执地坚持着看似正确的方向多年之后,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前半生都是错的早该废了,这个人生的分岔路口他和苏慕梓已然失散。

    又沉默在那条平坦正路上走了一段,虽然比适才坎坷小道好走得多,可赫品章知道自己毕竟熟悉那泥泞了,走不习惯,习惯,是个太可怕的束缚。

    “曹将军,主公他,怎么说?”确定四处无人,赫品章忽然问曹玄。

    曹玄一怔,却不愿回想那个人:“不愿回头。”他知道,谌讯的两大强调的第一方面,自己目前还说服不了——即使对苏慕梓失望,也不会背弃苏慕梓;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就选择以死殉道。

    谌讯作为赫品章的知己,更是赫品章的榜样。苏慕梓错了不代表就要选林阡,甚至他们心里从来没有给林阡留过位置;他们离开了苏慕梓,就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曹将军,虽然你脱不了楚风流的罪名,我却坚信你不会是她的内鬼,你是被主公弃车保帅了。所以我理解你的失望、原谅你的投敌,然而我不认为你是对的,不是每个人被伤害都应该背叛……虽然主公那日表现确实对不起苏军、也令我失望,可是难道不能原谅他?带他回头,等他改变?”赫品章真心真意地说出心里的感情,眼神清澈,纵使曹玄,也不能再劝。

    赫品章这句明明白白,我不干扰你的选择,你也别来给我下决定好吗。

    而且赫品章,明明还对苏慕梓抱存希望,纵使心刺被戳,仍然不怠以最大的善念守候……

    如果苏慕梓能归顺林阡赫品章显然会爽快点头跟他一起,可曹玄清楚苏慕梓不可能。那么赫品章现在的决心导致的结局很可能会是。陪苏慕梓一条路走到黑——赫品章心里祈望着苏慕梓获得原谅然后改变,但他可能也猜到了没人会再给苏慕梓改过自新的机会,因为预感到了林阡对苏慕梓的处置。赫品章现在宛然是在万分之一的希望下,等死。

    冲这一点,如果实在因为装不下去了,赫品章一定是继续装睡的。

    ??

    这天晚上,慕二时隔两年终于重逢林阡,魔门正道、官军义军、陇右山东,众多人物齐聚一堂论功行赏。旧友新交畅叙豪饮,刀剑助兴。热闹非凡。原也邀请了赫品章,不过赫品章没有到场。

    “赫将军说自己伤势未愈、又染风寒,故而不能来。”赫品章又如何能来?以什么身份来。如今他没有归顺,却在人家的地盘被人家觊觎着。不尴不尬,跟囚笼里的鸟儿没有区别。

    得到的回应,意料之中林阡没有丝毫动怒,但意料之外是林阡给他送了药又还送了床被子……

    他,压根不想和林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赫品章被迫硬着头皮接过,心中不胜纠结、气愤,他不懂。为什么林阡强人所难,就不能成人之美放过他吗?偏要对他好,偏要这样地近乎求他归顺。然而他是肯定不会动摇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请告诉盟王,赫某谢谢他了,也请他给我主公送去一份。”赫品章冷硬回答。

    ??

    腊月廿三。月黑星稀,寒风呼啸。

    曹玄离别之期渐近。计划自己回到川蜀之后,这支陇陕苏军,只能请求林阡暂且交给带领着田家军的辜听弦代管,然而,辜听弦肩负不少任务精力注定有限,偌大一支苏军,群龙无首久了,到底也不是办法。

    夜深人静,踱出帐外,看气候阴沉,似乎有雨要下,曹玄正自怅惘,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义父!”

    他转身,乍见苏慕浛鬓发凌乱站在角落,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焦急,他惊诧之余,即刻大步前往:“慕浛,你怎么来了?”

    “我想……想去看看哥哥……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不知他怎么样了!”苏慕浛一见曹玄就哇一声大哭起来。

    她再如何心智缺乏,终于也可以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攻夺白碌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想到说出真话救了义父,竟会因此葬送哥哥,然而,凭何义父和哥哥就不能共存?他们都是她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就想哥哥能回来!能和慕浛,和义父,大家在一起……”苏慕浛眼眶通红,抽噎时述说真情,“哥哥说过,慕浛在世上,就只剩他一个亲人了……”

    曹玄面对苏慕梓时心冷如铁,却不忍再看苏慕浛忧郁的眉眼。

    “义父,不能带慕浛去看看哥哥吗?”她到他身前来,一边抹泪,一边不停地恳求。

    “慕浛……”曹玄看着这楚楚可怜的神色,始终狠不下心说出那句我不能,正自僵持,忽见不远处似有火光燃起,瞬间一声巨响人声鼎沸,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预知之事。

    “不好。”曹玄当然暗叫不好,因为他现在看着的方向,是因为苏慕浛的求情而本能看去的方向——软禁苏慕梓的地方。

    事实上,因为苏家老臣的关系,盟军不可能在这种时刻拿苏慕梓怎么样,苏慕梓虽丧失了自由难以和外界有密切交流,但起码性命和生活是可以保障的,他被关在哪里对于很多人也并不是秘密、不能是秘密。

    一刹曹玄心底流过太多思路,难道有人不依不饶要劫他走?!可是郭子建安排在苏慕梓帐外的把守相当森严,日夜都有高手轮替!

    ??

    除非,除非有更强的高手防不胜防,比如,装病已久的某个人。

    那个人,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默默观察着郭子建副将们,换岗时间、各人弱点。

    那个人,在与林阡斡旋着自己的归宿之余,详细思考如何部署劫狱、何时出击、分工合作。

    那个人纵横沙场勇谋兼备,原本不输给曹玄,不逊于抗金联盟任何一个角色。

    那个少年。姓赫名品章,明明还是每个人在关注的……

    他,他们。怎么能在需求他、感化他的同时,忘记去防他!

    纵使曹玄已经告知林阡,赫品章只想陪伴苏慕梓,或一起归顺,或直接等死,可他们都忘记去推敲,赫品章竟宁可固执地选择第三种方法——明知道林阡一心要他赫品章。还偏偏绝情斩断了和林阡之间的后路!

    只因没有想到,竟有人能在苏慕梓屡教不改、罄竹难书之后。还能对他做到这样的忠心不渝、生死相依!

    是的赫品章冒死营救了这位众叛亲离的苏二将军,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了光明大道,受到千夫所指。亦要遵循心中的忠义。

    于是继续犯下大错、对不起更多更广的人,譬如那些刚归顺林阡的苏氏老臣们会否会被影响信任……可那与赫品章没有什么关系,就当是他们背叛信仰的代价;譬如营救行动中会砍伤那些负责看守的郭子建副将,赫品章虽然对不起他们,却毕竟要各为其主只能得罪。

    所以坚定地破帐而入解开枷锁,并将纠缠最紧的郭子建心腹,名唤刘乾的一位小将砍成重伤。

    一番动乱,夺路而去,那时林阡和慕二、郭子建尚在规募陕西局势。万想不到赫品章行动如此之快,不消片刻他们便赶了过来,然而到场之时只余空营。传闻与赫品章本就有父兄之仇的俞瑞杰当时就率领人马追了上去,扬言忍了很久这次决不能再轻饶了他,郭子建曾经力压的愤怒终于因赫品章的所作所为重新喷发,从此矛盾一发而不可收。

    劫狱之事显然发生得太不是时候,不仅苏慕梓成功逃脱后患无穷,而且也不利于官军和义军的初步整合。

    曹玄与苏慕浛慌张赶到之时。只看到郭子建火冒三丈,显然是因看见刘乾等人无端受损。加上主公和自己连日苦心付诸流水,只觉这赫品章简直是不识好歹,非但不领盟军情、还害盟军兵将,盛怒之下,刀都掷地,痛斥,“赫品章此举和苏慕梓有何两样!给他机会都还祸乱!原以为勇悍之才,不料连做人都不够格,这种人,主公还要他何用?又还何必要他?!”

    林阡知道郭子建性情中人、爱兵如子,要他忍仇人这么久实在为难了他,眼前情境也确实容易让郭子建激动,然而并未顺着郭子建的话说要治罪、严惩不贷。对于赫品章的处置林阡一直不动声色,而只是详细地询问情况、安抚伤兵、清理现场。

    看郭子建在林阡面前抑制不住怒不可遏,而林阡面色看不出喜怒无法猜测,苏家原还支持赫品章的老臣全都噤若寒蝉,然而袁若却难得冷静,第一个跪地恳求林阡:“郭将军请息怒,郭将军误会了!主公,请听我一言,袁若愿以性命担保,赫品章是自幼被我看着长大,绝非苏慕梓那等阴险狡诈!可能确实有些不明事理,然而绝对可以感化!”林阡凝视良久,袁若仍抬头看他、眼神坚定。

    辜听弦则一直留意着郭子建神态,此刻缓过神来,即刻帮袁若平息众怒:“赫品章确实有错,不过,念在今夜没人因此送命,总是不幸中的万幸。”其实辜听弦心里明白,赫品章今夜这么做,对于郭子建、俞瑞杰等人来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身事件并不算特别严重,可是错就错在这件事叠加到了过去的愤恨里,只能火上浇油。

    “说得对,好事多磨,现如今官军义军几乎完全统一,郭将军和主公,别因为这小小的挫折就影响了先前,这些日子大家一直都在共同努力,眼看快成功了不能说放弃就放弃!”杨致信一语中的。

    “主公三思!”“请再给赫将军一次机会!”苏军老臣纷纷求情,声音此起彼伏。

    好,有两派意见就好,林阡宁可被左右牵制,也需要有三思的时间权衡轻重。

    其实,刘乾的伤痛、俞瑞杰的愤怒、郭子建的悔恨、袁若的宽容、辜听弦的庆幸、杨致信的清醒,林阡全都有,身为主帅,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众人都能心服口服的评判,这着实需要时间:“当务之急,将他与苏慕梓一并擒回。”

    然而,有人宽恕没有用,林阡三思也不是根本,前提还是赫品章自己的态度,这一点林阡清楚曹玄也明白。那时俞瑞杰差人禀报林阡称,追到苏慕梓赫品章并同那些人打了起来,曹玄当即请命:“主公,我去将他们带回来!”

    “我也去!”慕浛紧紧挽住曹玄的衣袖。

    ??

    却说赫品章劫狱成功势如破竹,苏慕梓又获得一次重生机会、真是否极泰来喜出望外,然而终究静宁以东以西以南全是林阡辖境,不容喘息,只能一口气窜逃向北,希冀逃脱后再谋后事。

    然而郭子建副将刘乾虽身受重伤,另一位俞瑞杰却完好无缺、穷追不舍。赫品章心中清楚,郭子建身边有四大猛将,说的就是袁若、耿直和他俩,如今,竟有三个都和自己结仇……想到那里,难免酸楚,可猛地一惊,有什么好酸楚!

    追兵渐近,难免鏖战,赫品章当即策马抡刀,为苏慕梓殿后、与俞瑞杰厮拼,眼看俞瑞杰人多势众,苏慕梓不敢久留、丢下赫品章连滚带爬慌不择路,赫品章并不介怀,反而甘之如饴。

    激战久矣,对俞瑞杰拖缠成功、思忖苏慕梓已经安全的赫品章,因知俞瑞杰必有增援在后,故而不再恋战迅速抽身,虚晃一招、一阵烟雾之后,他与另外几个殿后精锐同时绝尘。

    俞瑞杰没料到他会在激战的瞬间突然逃跑,大惊,呆了片刻才喊:“追!”他也是被愤怒一时蒙蔽了头脑,失去了平素的作战水准,滞后的片刻再去追,哪还追得到。

    缓得一缓,后面的增援却赶了来,原是曹玄领了一支精锐。“唉,曹将军,要是你们能早来片刻,都是好的。”俞瑞杰暗暗叹息赫品章的审时度势,偏偏抽身这么巧。

    “他们?”曹玄看俞瑞杰停留之处,原有两条岔道,一条充斥马蹄印凌乱不堪,一条干干净净毫无行走痕迹。

    “就是在此地失了他们踪影!”俞瑞杰大汗淋漓脸色通红。

    “如此,我们兵分两路追去,谁能找到他们,便发这信号传报。”时间紧迫,事不宜迟,曹玄立即建议。(未完待续)

第1276章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赫品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效忠苏慕梓之外的第二个人,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当如今众人和情势全在逼迫他选择新主、那人还是他最不愿选择的林阡,隐居或死就成了他唯二的出路;可赫品章是个命系刀锋的战将,失去了守护苏慕梓的目标他断然不可能隐居,剩下的,就只能是死。

    “主公,没人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给你。”劫狱之时赫品章在心里信誓旦旦,可是苏慕梓轻易就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甩手不要,他的一念之差,回报给赫品章的是汹涌如潮的绝望。短短半夜,赫品章便从固执走向了消极:主公,事已至此,我不会再奢求你回头,只能在被你伤害之后,不背叛你地选择死。

    是的,和谌讯一样,“即使他对苏慕梓失望,也绝不会背叛苏慕梓投降林阡;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他就选择以死殉道。”如果说以前是可能失望这次是真的失望,如果以前是注定分道扬镳这次是真的分道扬镳了,选择还是不会变,死!

    走上悬崖,了无牵挂,闭起双眼,纵身一跃!

    这一生,就这样一了百了了吧……

    却听一声锐响仿佛利剑出鞘直冲自己后背,尚未回神感觉并非推力而是绕着自己腰部一圈牢牢锁定……原是绳索?缓得一缓,刚想明白,赫品章已经完全被那强力往后一拉一带径直摔在地上。自尽的行动在第一刻就被人无情打断。漫天遍地狂风骤雨,他被吹溅满身狼狈。

    他刻意避开盟军众将挑了他们难得忽视他的好时机,结果没想到还是有人关注着他尾随了他。什么人!?莫非?曹玄?他们这么快就劝服了俞瑞杰?他带着惊疑的目光望向那个将绳索收回的人,才发现雨幕的那头原是孙寄啸坐着轮椅;方才为了救他凌厉挥掷的离手之物,实是把刃薄身长的软剑。这软剑,是孙寄啸刚残疾时洪瀚抒所赠,这么多年孙寄啸一直随身带着。

    赫品章与孙寄啸曾也在战场上遭逢,当时各为苏慕梓和洪瀚抒的麾下,那时候他就对孙寄啸有过评判。“青云纯阳与反剑的结合无懈可击”,而今看孙寄啸操控软剑也是得心应手。几乎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敬服之余,忽而忆起,印象里,孙寄啸除了剑圣之外还是个非常著名的说客……

    “这么高。摔不死。”果不其然,孙寄啸即刻发话告诉他,你从这里跳下去,也只能残废死不了,是以,赫品章都省了那句“你为何要救我?”

    凄风冷雨里,赫品章不知要问他什么好,想起他也已归顺了林阡,情知自己今夜是死不掉了。不由得万念俱灰泪流满面。

    “犯下这般多的过错,还未受惩,还未认罪。就能一死了之?连‘将功折罪’都没做,就觉得心理解脱了,被人打过一顿就算救赎了?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孙寄啸觉得这么一对比起来,莫非简直就是个服罪改过的典范。

    “我……”仅此一句,教赫品章是百口莫辩,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快死。甚至因为对林阡有所愧疚、而必须去见他一面,哪怕偿还了今次劫狱的债再死……

    “随我回去。对盟军众人有所交代了,再死不迟。”孙寄啸完全看彻了赫品章心里所想,因此能够极速地说出他刚萌生的念头,如此尖锐,岂能移不动他脚步。

    因为知道林阡惜才想要收赫品章、也完全相信林阡看人的眼光,孙寄啸在来的路上就大着胆子,像预付信任给莫非那样,信这个暂未归顺的赫品章是有药可救的。而且现在孙寄啸发现眼前人能够被“伏罪”说动、充分证明了他有责任感和良心确实值得挽回……

    于是尽可能发挥口才,骗他说,要他回去只是伏罪而已,并不是要他去了就归顺。如此,才能快速地将他劝离死路。要知道,多停在悬崖片刻都是夜长梦多、赫品章动辄又会心智失常。先将其劝离死路,再说服归顺不迟。

    在这大雨瓢泼的夜晚,孙寄啸终于有了对抗金联盟的归属感,自动自觉地给林阡当了回说客。

    ??

    沿途,孙寄啸却还是留意到,赫品章拖着沉重的泥水越来越慢。赫品章不是个不敢面对问责的人,或许他不是害怕前路有危险,而只是害怕这一走就不能回头了。

    孙寄啸深知,赫品章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明,现在自己成功把他和死亡拉远、而与人烟与战火与军马愈发临近,赫品章不会不知道他中了自己的权宜之计……是以孙寄啸叹了口气,被迫在途中就走出了对他劝降的第一步:“赫品章,你可知道,你欠了盟军太多,与我孙寄啸,一样多——

    “要帮盟军杀多少金人,要为盟王辟多少疆土,才赎得清?”赫品章默然倾听,捏紧拳头,孙寄啸的话里,俨然明指他回不去那条死路了,不远的将来,他会在长期救赎的过程里,建功立业,戎马倥偬,慢慢地潜移默化成为盟军一员,曾经锐利的决不投降林阡的气概,会被渐渐磨钝直至完全失去……

    “所以,说什么去见林阡、向盟军将功折罪,说的是想让我罪孽轻些,其实不过是他们同化我的时机?”赫品章凄苦至极地笑起来,其实他沿途就猜到了这一点,现在知道了仿佛得到判决,都分不清是解脱还是煎熬。

    “即使我不这样想,盟王也必会这么做,有几个人能像盟王那般坚持?”孙寄啸道。

    赫品章停下脚步,于大雨中坚决反抗:“我会让你看到。我比他更加坚持、绝不被他们同化!我会在赎罪之后,立刻自尽!”骄傲一笑:“希望孙将军到时切莫拦我!”

    “若真那样,我不拦你。”寄啸自信一笑。停下轮椅,正眼看他,气势夺人,“不过我知道,不会有那天。”

    赫品章斗不过这长期辩论者的底气,声音骤然小了下去,恨恨说:“你又为何现在就告诉我?不能一直骗我骗下去?不怕我现在逃了么?!”

    “你的脚步放慢已经告诉我。我骗不了你,与其杯弓蛇影。不如坦诚相待。你若逃跑,我追就是。若盟王今日就收降了你,你与我从今日开始算战友,今日起就不应再有欺瞒。当然,临危时的善意谎言不算。”好一个孙寄啸,说话滴水不漏的,而且话语里全是对抗金联盟的忠诚……

    “孙将军,设身处地,如果你的主公临死还想杀林阡,你此刻会归顺林阡吗?”继续行了一段,赫品章不甘心,反问孙寄啸。

    寄啸一愣。转头看他:“没有如果,林阡是我主公最重要的人。”沉默片刻,道:“万一真的发生了。我想大哥也是受阴阳锁之害产生误判。我仍会归顺林阡、帮大哥回归本意,只是过程会有些曲折,可能比你还晚。”

    “是吗。”赫品章冷笑,“可我却听谁说过,孙寄啸本是个宁可是错也要陪洪瀚抒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不错,我曾发过誓。无论主公是对是错,直到他死都会与他同一阵线。与他同生共死则是最好,先于他死更是痛快。但如果他去了我却活了下来,那是命数注定由我来延续他的,我断断不会自尽随他而去,而只可能完成那些他没完成的事、弥补他和我一起犯下的错误,哪怕痛苦地为他活几十年。”孙寄啸苦笑一声说真心话,忽然觉得对不起林阡和莫非:我常要求别人错了就要承担,错了就要面对,岂能对自己另一个标准?事实上,我早该因为祁连山当初的过错对抗金联盟有归属感啊。

    赫品章原想问哑孙寄啸,未想得到这样的答案,这样的答案,也完全是在反向说服他,而且竟有点说服……心念一动,真是毒舌。

    “你也会说你主公是受阴阳锁之害,我的主公,却是发自真心与林阡势不两立。”赫品章潸然,原来不能类比,“我无力去改变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不是说苏慕梓死了就不会战场交锋了就不会有负于他了,是这个人连死也没有放弃过“官军抗金”的信仰,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赫品章投降林阡就还是背叛了苏慕梓。

    孙寄啸摇头,要类比那好啊我就类比给你看:“赫品章,若说我主公是受阴阳锁之害,你的主公,便是受那仇欲之害,一样都是误判。我偏不信,苏氏的本意,就是要杀林阡,苏氏的初心,必也是抗金、大义。因此,你要背叛的不是你主公,而只是那横亘了几年的私仇罢了。”

    “无论初心如何、大义如何,我只知林阡确实是我主公之仇,这一点无法改变,我便算能认同他、赞赏他,也万万不能归顺他。”赫品章傲然正气,“你孙寄啸当然理解洪瀚抒的初心大义,可洪瀚抒和林阡并没有不共戴天的私仇,你如何能理解我?”

    虽然,曹玄借谌讯用以化解川军苏军嫌隙的“同一性”消除了官军和义军的差别,但毕竟官军和义军“公虽同,私却仇”;虽然曹玄告知赫品章,苏慕梓早已变了、林阡才是真正的明主,但赫品章心中牢记,“即使林阡是抗金的当世第一人,可他和苏慕梓是杀父夺权的仇敌……”

    所以,林阡不是苏慕梓之外绝无仅有的选择,甚至完全不可能列入赫品章的选择范围。于是,曹玄几乎粉碎了谌讯以死明志的第二方面,却打不破谌讯第一条宁死不投敌的桎梏——

    赫品章不可能把林阡列入选择,原因简简单单就是苏慕梓和林阡的“私仇”!这是事已至此最大的阻碍也是唯一仅有的阻碍了,孙寄啸见说到了点子上立即穷追不舍——

    “若公与私不能兼得,便必须懂得取舍,乱世之中,面临相同选择的比比皆是。而众英雄选择近乎如一——为公。我原以为赫将军忠义,却万万没想到,赫将军会为了对区区一人的忠义。抛弃了对所有战友的忠义。不肯因公废私,竟宁可因私弃公?!”这些话是当初在榆中时孙寄啸和辜听弦交心悟出的,所以说的时候他会想起听弦,那人就为了公义放弃了私仇。

    那一刻赫品章不可能不会因为想起苏军老臣们而触动,孙寄啸轮椅步步移近、咄咄逼人:“有私仇,于是只能报复、逃避,不能去缓和、化解?有更多人值得你活下去。他们需要你归顺林阡,凭何追随那苏慕梓一人去死?!”

    “公与私的取舍。为何我要和世人一样?又有什么能证明他们的取舍才是对的、才是应当?孙将军不必再费口舌,赫品章的结局只能是死!”赫品章明明被说动,却嘴硬不要和世人一样。

    “死,真容易。不过就是逃避,看似壮烈而已。命没了就罢了,理想也一起带下地狱?这满腹才干轻易灰飞烟灭,对得起苏降雪吗,对得起川蜀抗金的官军吗,对得起祖祖辈辈的教诲吗!不谈世人的选择要不要效仿,只问你自己可问心有愧?!”孙寄啸说,祖祖辈辈,赫品章那时眼中湿润。是想起被苏慕梓背叛和遗忘的父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曾经最重要的人吧,孙寄啸强调这些,是想提醒赫品章——“公与私就在一杆秤上放着。苏慕梓,绝不是那个可以站在秤的一端压倒对面一切的人!赫品章,做人不能忘本,不该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孙寄啸陡然告诉赫品章苏慕梓未必有那么大的价值,成功帮曹玄打破了谌讯在赫品章心里的垄断,那一刻赫品章信仰崩溃、气急败坏。因为必须不能死,突觉生不如死:“孙寄啸。何必得寸进尺、一定要把自己想法强加于他人,我说了我与你不是一样的人!”

    “你一定是一样的人,否则谁与你多费唇舌!”将他带到军营中来,孙寄啸因说到关键之处察言观色胜券在握,是以比途中要稍微卸下防备。

    “笑话,说的林阡就不会看错人一样!他偏偏看错了我赫品章!”赫品章猛然抓住路边一匹战马,一跃而上推开马上那人,直接策马似要逃离此地,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孙寄啸一惊之下和马上小兵一样毫无防备,这时要追哪还赶得上。

    ???

    与此同时却看雨幕中另一骑如飞而去,有人反应力和速度皆堪称当世一绝,虽然后发,直接就和赫品章缩至几步开外。接近赫品章时,那人运起轻功掠过马背直接踩上他马,三两下到了就赫品章马上将他反背继而压在身下。马术之强,叹为观止。赫品章始料未及不及拔刀相应、完败。

    孙寄啸愣了一愣,虽隔着一重雨幕,却看清了那人熟悉的轮廓,不由得会心一笑。论马术,有谁及得上他辜听弦。

    “赫品章,我们会让你看见,到底谁看错谁!”听到了赫品章叛逆之语的辜听弦,显然气不打一出来,将他夹在腋下点了穴道带下马来,赫品章还想冲破穴道却难挣脱。

    “带回去押着。你也换身衣。”辜听弦对那被推下马的小兵说,转头来看孙寄啸,“多谢了,寄啸。”

    “似乎还是急了点,像是揠苗助长强迫他。”孙寄啸还在为适才赫品章的举动惊诧,想了想,自己曾经给莫非展现的样子也是这样吧。

    “若不预先给他个心防,难道就这么带回盟军去?归顺得了吗,不添乱就糟了。寄啸不必自责,我看挺有效果,适才虽只言片语,我觉出他不再理直气壮,反而耍起了无赖。”辜听弦笑了笑,“接下来都交给我,以无赖治无赖吧。”

    “好。”孙寄啸笑而点头,自己只是晓之以理,还需盟军循序渐进。这时与辜听弦往莫非帅帐走,才想起问他怎也出现在西吉、好像才刚到的样子。

    “师父半夜前收到莫将军战报,才知曹玄苏慕梓和罗冽碰上。他命我来给莫将军捎话,顺便把俞瑞杰和曹玄护送回去。”辜听弦回答。

    以盟军的追赶速度,静宁境内就能拦截苏慕梓。林阡事先怎可能算到曹玄会放过苏慕梓、故意放慢速度所以意外拉长距离进入了西吉?所以林阡可以说完全没想到西吉之事,没给苏氏和俞瑞杰足够武装。

    亏得莫非等人的连战连捷使得西吉与静宁之间已经形成了相当安全的据点网,才不至于苏氏被意外葬送。但林阡吃一堑长一智,不可能再让盟军涉险,是以必须派人把苏氏人马顺利平安全部带回。

    “主公对莫将军说,他总有无法事事顾全的时候,所幸当时当地总有人能替他周全。”辜听弦对莫非传达时,孙寄啸也点头称是,听弦感觉出寄啸对莫非改观。虽然诧异倒也意料之中。

    “事不宜迟,雨也小了。我立即将曹将军等人护送回静宁。莫将军,这几日便在西吉等着和主公会师吧。”听弦带给莫非又一个好消息。

    “当真!”莫非喜不自禁。

    出得帐外,曹玄扶着情绪稍稳的俞瑞杰双肩走了过来,孙寄啸去劝赫品章的过程中。曹玄和莫非显然都在安抚俞瑞杰,俞瑞杰情绪虽稳定不少,但辜听弦看了一眼,还是有所担心。

    “听弦,俞瑞杰那里,盟王必须下功夫;赫品章这里,也需要继续感化。”孙寄啸送辜听弦走,一路上喋喋不休,“赫品章从小被灌输的都是盟王是敌人。这样的人要收服不可能不难,不过他有良心,终究在被感化中。对于即将成功的事。就好像拉船上沙滩,不能少停一桨。”

    孙寄啸将辜听弦送出老远,一直不舍,那时天色微明,雨势渐消,听弦上马之前。与寄啸笑而握手:“寄啸。”“嗯?”寄啸不懂这笑的意义,从未见听弦这样发自肺腑的开心。于是停下了等他说话。

    听弦凝视着他,情真意切:“欢迎加入。”寄啸能归盟军,自是他最欣喜。

    ??

    “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的道理,林阡自也清楚,临近半夜,确定刘乾没什么大碍了,和郭子建一起从他榻旁离开后,林阡便一直在试图平息郭子建的怒气,为此不惜和他赛了绕驻地一周的马又陪他拼了几大坛酒,郭子建喝得微醉含泪坐在篝火旁,忽然说:“主公,我想看看,那狡兔之窟里的八十一刀。”

    “师兄要看,自然可行。”林阡知他为何要看,随即应言拔出饮恨,刀锋所至,风流云散,郭子建亦出刀助兴,借着酒意,葳蕤更甚。

    当年他初见林阡曾也为敌,被那八十一刀的气势所惊,渐渐折服于他随他征伐川蜀。如今再见这刀局比往年更加精湛,纵横捭阖,豪气无匹。

    打得累了,郭子建坐下继续喝酒,追忆旧事,不禁唏嘘:“我还记得,耿老将军给主公冠名记刀谱的样子。”

    “一晃又过了许多年。”林阡难得看见郭子建有心事,其实像邪后、辜听弦这些脾气郭子建都容得下,怎会容不下一个赫品章?只不过邪后、辜听弦虽也曾不识好歹,却未伤害过郭子建身边最亲近爱护的人啊……

    “黑山之役老将军牺牲,他只一个孙子,我也将之看作亲儿子,重点培养,倾尽全力。”郭子建难得泪流,“还想着此战结束了他有战绩了,尽快为他安排个家室。”

    林阡愀然:“虽不完全是赫品章的罪,却到底是折在他的手上,耿直牺牲之时,我也曾痛彻心扉、恨得咬牙切齿,却知这痛恨之情不及师兄万一。”

    “现下我没刚才那么愤怒了,再回忆袁若、致信和听弦的话,才恍然要想主公之想。主公早已对我说过,赫品章是可塑之才,主公要成就大业岂能不惜才……”郭子建现在情绪平稳、自然意识到方才自己是一时愤怒,当林阡在为他想,他哪能不为林阡考虑。就算不关乎抗金不关乎全局,他就算为林阡这个人他都能放下仇恨。

    “袁若他们说的也没错,我们不能前功尽弃,今晚事情确实不算太严重,而且赫品章和苏慕梓不是同一种人……”郭子建一边说话一边灌酒,“或许他真是可以原谅的,大丈夫何事足以萦怀?可一想到原谅了他,又如何对得起耿直啊……”

    夜半阴沉。似有雨下,冷风呼啸,篝火将灭。郭子建又呓语几句。似已喝醉。

    林阡神色凝重地看着他,郭子建现在这般苦不堪言,不是因为想不通、需要林阡来疏导他,而恰是因为想通了、舍不得耿直,不想耿直就这么白白死了!

    “郭师兄,要你为难了。”林阡噙泪,脱了披风裹住他。将他一把扛起抱上战马。

    郭子建醒来之时已在帐中,听到外面雨声不绝。惊问主公何处,守卫说和将军一起回来的,雨势不小立即回去更衣,现下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郭子建摸身上一点没湿。嗯了一声,坐回床上,盘膝良久。

    他是性情中人快意恩仇,却也能权衡轻重三思后行,醉了再醒之后,因思及与林阡多年主公麾下的深情,又回想了很多耿直在自己和林阡身边的情景,终忆起同样效忠于林阡的耿直临死前还在惦念主公,好孩子。你当也是支持主公和郭将军的吧。

    忧思渐散,豁然开朗。

    就在那时,好像忆起了断片前林阡的最后一句话。郭子建微微一怔,低沉说道:“主公,子建、不为难。”

    起身掀开帘帐,望着暗夜雨脚如麻,前路似乎一片昏黑,风吹过来却是一大片新鲜空气:有主公。什么难关闯不过去,什么心结解不开来。姑且当赫品章这次的劫狱是考验吧,这考验,或许是灾难,或许是磨练,只在众人一念之间。

    ??

    雨过天晴,听闻辜听弦已将曹玄俞瑞杰等人护送回来,郭子建顾不上休息立即前去找俞瑞杰,爱兵如子的他,可以说知子莫若父,最清楚俞瑞杰性子不过。

    “瑞杰,回来了。”郭子建入帐,俞瑞杰连忙站起相迎:“将军。”

    “听说你是因为愤怒才失去素日水准、跟丢了苏慕梓,终引起曹玄和罗冽的冲突,若非莫非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对不起,将军。”俞瑞杰低头。

    “无碍,被仇恨一时蒙蔽双眼、干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来,郭子建是过来人。”自然由郭子建出马,来对俞瑞杰述说,忿如火,不遏则燎原,忿如水,不遏则滔天。

    孙寄啸要化解的赫品章那里的“私仇”,难道俞瑞杰这里不需要人来化解?同样也是私仇。赫品章需要动静结合地劝服,所以孙寄啸唱罢辜听弦登场,俞瑞杰这里也一样,曹玄和莫非降了火,浇水灭火的事郭子建代劳。他们同种脾气,劝服也显然更治本些。

    “末将答应将军,日后再有类似事件,决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绝不被愤怒冲昏头脑。”俞瑞杰真心实意保证,“事实上,这冲昏头脑的后果,末将也领教到了。”

    “瑞杰,既然情绪已平,不妨听我一言。”郭子建站起身来,面对着他。“将军请说!”“归根结底,赫品章是被苏慕梓误导,杀了任何人他都是苏慕梓的工具。如今苏慕梓已经伏诛,可否给赫品章最后一个机会,让他主债仆还,用以后的行动帮苏慕梓向你的父亲兄弟赎罪?”郭子建说时,俞瑞杰自也动容,无需郭子建多言,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郭子建已然对他做过不少类似的工作,只是昨夜压抑的邪火被重新激化。

    怎能不激化?终于卸下心魔、向他们打开了大门、不惜性命救他们于水火,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竟还不领情,还要犯下更多事……!

    “瑞杰,请受我一拜!”郭子建忽然行礼,尚在愣神的俞瑞杰一惊赶紧弯身:“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实则主公这番征途,多少麾下曾经尽是敌人,大抵也都手握人命。无论我、致信、听弦、泽叶,主公全然以德服人、既往不咎,哪怕各有嫌隙的莫非和孙寄啸也能一同容纳,作为麾下的我们,其实也都应学会彼此宽恕、包容。我们都希望主公能够势如破竹一帆风顺,若连这么些小恩怨都解决不了,如何开辟以后的每一寸疆土?诚然这次最难,为了主公,为了他抗金北伐的大业,全然拜托你了,瑞杰。”

    俞瑞杰扶起郭子建虎目噙泪:“将军言重了。我只想知道,这赫品章是真的愿意归顺、赎罪?他要是真心来投,我看在郭将军和主公的面子上,可以把父兄的私仇放到一边,我知道他于官军重要、抗金的大事要紧。但是,难道他不识好歹、不肯归顺,还要我故作大度去求他投?这,刀架在脖子上俞瑞杰也不可能干啊。”

    “他会识好歹,会归顺。相信主公的判断,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郭子建目光灼热,“只希望瑞杰届时和我一样,不要再说出昨夜的激愤之言,莫让仇恨再将他推走,足矣。”

    “好,如若他真的愿来,我自然接受与之共事,也拭目以待他的为人。”俞瑞杰铮铮铁骨。

    俞瑞杰应允之后,和几个同病相怜的武将一起,随郭子建前来面见林阡,林阡看他们比预料中更快就放下,敬仰郭子建之余,自是赞叹他们识大体。

    “其实,主公大可不必顾念我们,主公要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等对于主公来说微不足道。”俞瑞杰说,“主公若真能把他降服,我们必然遵从主公。”

    “众位全然我麾下猛将,个个都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怎可能是微不足道。林阡必须顾念,是因迫使众位因公废私,万分对不住各位。”林阡真挚地说,将心比心,谁都有忍无可忍的人和事。

    “主公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赫品章关系到不止一人,主公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至于哀痛,至于遗憾,那是战争的不可避免吧。”俞瑞杰眼眶通红。

    “末将听从主公!”“这就去把灵堂收拾,不阻碍主公收降赫品章。”众武将皆言,原来半夜前他们群情激愤,给不少战友亲人布置了灵堂。

    “不必收拾灵堂。虽然我要他归顺于我、你们的大仇注定报不了,但该给你们的公道,我也一概都不会少。”林阡必然要让赫品章到那些人的灵前祭拜,这与归顺不冲突,甚至要在归顺前。

    ??

    “主公,辜将军说,说,他找不着赫品章了!”俞瑞杰等人退下之后,只留郭子建和曹玄在林阡帐中,那时林阡差遣去辜听弦军中要人的前来回报。

    “怎么?”郭子建一愣,曹玄道:“据称孙寄啸将军已将之说动,奈何赫品章性子刚烈,一路都想逃跑,一路都被辜将军以暴制暴。”

    郭子建哑然失笑,这不是当初他对听弦么!

    “听弦这方法,虽粗暴,倒也实用,按理说应该能控制好他,他既被寄啸说动了,就不可能是自己逃走。”林阡洞悉。

    “那会是?”

    林阡早看透了辜听弦的心理——

    “半夜听弦主动请缨要去护送你们回来,不过是为了把赫品章擒到他自己手上罢了。”

    “为何他要擒赫品章?”郭子建和曹玄都不解。(未完待续)

第1277章 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2〕

    为何辜听弦要私自把赫品章擒到自己手上?答案其实就在郭子建闻知辜听弦以暴制暴时哑然失笑的神态里——太简单,同病相怜。

    眼看俞瑞杰声嘶力竭吼赫品章你纳命来,郭子建火冒三丈骂赫品章不识好歹,随后一干激愤者还自作主张半夜三更布置起了灵堂,辜听弦怎会不忆起,昔年锯浪顶上,杨致诚、范遇、孙思雨等人接二连三猜忌他、冤枉他、打击他的一幕幕?

    当然要赶紧请缨前去护送曹玄赫品章,他怕啊,怕义军像当年对待他一样地对待赫品章,尤其他怕爆炭一样的郭子建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出赫品章当头就砍!

    所以一旦抓住赫品章,辜听弦二话不说就把他藏到了自己军中,任何人来要都说他不见了我找不着。只是,一两个将领倒还好糊弄,奈何郭子建帐下关注的人太多,几经周折终还是把赫品章给逮了出来——实际也是赫品章自己想挣脱才引起的响动。赫品章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对他最无赖的辜听弦,出发点竟是要庇护他。

    眼看郭子建的人兴师动众要将赫品章带走,辜听弦立马使出硬招拒不交人,横刀于前大喝一声:“谁敢拿他,先过了我!”众人哪个不知他是战功赫赫、林阡最宠的辜听弦,又哪个会料到他原来是故意在阻拦他们的?惊诧之余,一时间全都停了手。

    僵持片刻。正好逢林阡、郭子建、曹玄到此,人群因此向两侧散开,听弦看到师父来情知庇护不了、然而倔强的面容里写满了不悔:“师父。我可以交出赫品章,不过你需让郭将军答应我,绝不杀他。”

    “小子!没人要杀他!”郭子建哭笑不得。

    林阡点头,万分理解:“锯浪顶的事不会再发生。”

    听弦一愣,微笑:“师父说的我都信。”收刀转头,一把拎起被绳缚的赫品章来:“走!”虽然答应交人,但一路上听弦都始终自己紧握着赫品章衣领、绝不放手。

    适才郭子建的麾下们都说了辜听弦也听见了。主公的意思是同意把赫品章带到灵堂去祭拜。为亡者讨回公道与游说劝降并不矛盾,如此才能既对赫品章公平也对盟军公平。况且此一时彼一时。赫品章如今戴罪之身,盟军却是仁至义尽,盟军有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不管郭子建感化俞瑞杰还是孙寄啸劝说赫品章,他们基本都是从抗金大义入手的。但私仇,确实存在,可以放下,但不应该也不可能抹去。血海深仇,林阡就算是神也不可能让所有人短期内就能完全化解,但缓和痛苦的前提恰恰是不回避它,甚至尽快地解开疮疤。这也就是林阡不拆灵堂的用意所在。

    听弦心里明白得很,虽然要保赫品章的命,却没说盟军的意图不对。是以此刻看林阡出面,他即刻遵照其意、将赫品章带去了灵堂。

    一近彼处,便看到包括俞瑞杰在内的人们很多都是全身缟素。众将面容里仇恨减轻了少许而哀伤增添了太多。乍见此情此景,赫品章面色虽不畏惧,却也染上一丝沉痛。进了营内,辜听弦把赫品章一把扔跪在众牌位下,一干人等也悉数围前靠近,赫品章望见一排排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含泪愧疚,再不挣扎。低头沉默。

    听弦此刻站立之处,正对的正是耿直牌位:“耿将军之牺牲,虽是拜他赫品章所赐,却也与陇右后院起火不无关系——这罪魁祸首,是我辜听弦。尤其当年郭将军受困、耿将军冒死突围来求,听弦却为一己之私、不闻不问,终才使郭将军被重伤,从而酿起陇右大祸。是以听弦这些日子以来都在自责、悔不当初。”

    林阡暗自心惊也难免欣慰,虽是为了别人的事,可这是听弦第一次于人前这样坦诚地承认过失,听弦他正在适应长大……

    跪于耿直灵前、拜吊谢罪之后,辜听弦重新站起,继续述说,既是指着赫品章对耿直说,亦是对帐中的大众说:“我对不起耿直,也不想耿直白白死了,赎罪的方式,挽回的方式,除了我继续帮他征战沙场之外,还有更好的就是:换来一个新耿直!”

    众人皆惊,都没想过这一思路,林阡也没想到辜听弦原来很早就有收服赫品章的决心,赫品章猛然一惊抬起头来,似想否认,却无从开口。

    听弦俨然比寄啸要强硬得多,当寄啸看似强迫赫品章却只是游说,听弦竟像在陈述一句既定事实!仿佛听弦把他按在了这个位置,就不允许他动弹、也不容任何人反对,他就要在这个位置上继承耿直!

    “那可不行,他如何能与我等共事?他自小随苏氏流浪于陇右,对黑白怕只能略微分清,理想却未必与我等一样,不能对他委以重任!”立刻有人反驳说。虽然郭子建和林阡事前就按住了最激愤者,可惜不能覆盖大众、防民之口。

    赫品章冷笑相看,大怒反驳:“谁想与你们共事!我还不曾归顺,不必在此讨论我适不适合,一厢情愿而已!”

    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激进者虽然安抚了,大众却仍有不服。他们的这种为渊驱鱼,虽然情有可原,终究干扰大局,袁若赶紧挺身而出为赫品章作保:“若他理想与我们真不一样,他今天就不会甘愿回到这里赎罪!袁若以人格担保,他只要归顺便必然合适!”

    赫品章气得糊涂:“何必多言!我只是回来赎罪、以求对得起良心,我确实对不起他们,只愿将功折罪问心无愧。但这些只是暂时的,我不会归顺于你们,也不会成为什么新的耿直!”

    话毕。无人应接,包括辜听弦在内都杵在原地,愣神望着这个油盐不进的赫品章。望着他接下来旁若无人地跪下、诚心诚意地向亡者磕头谢罪,沉默中半柱香的时间已然划过。俞瑞杰等人开始是强忍着私仇没有动他,现在因看见他面上恳切似真心赔罪,故而也不好再说什么。激愤者尚且如此,大众亦只能闷声。

    ??

    缓得一缓,看帐外忽然来了个一瘸一拐的人,正是昨夜无辜被赫品章刺伤的刘乾。大众中不知谁哪来的脾气。忽然应接了半柱香前的那句话,逮住机会就驳斥:“这赫品章回来赎罪是真心是假意。谁知道?万一反过来再杀我们兄弟几刀怎么办?”“既然他不肯归顺,那就杀了他好了!”只是这些大众都不过是语言,不可能付诸行动,本就没仇如何行动。林阡在此谁敢妄动。

    在赫品章认罪磕头之后,又因为刘乾而横生波折。终于与血海深仇无关,而提起了昨晚劫狱。劫狱之事虽事态最不严重,却是所有事件的升华,最近因此也显得最大。大得赫品章在自尽的时候觉得愧疚也是念叨着这件事,却是因为这件事才回暖了更多的愧疚记忆。大得大众也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大众却有谁能清楚,他们现在仇赫品章,只是为了面子不想输嘴仗而已,拿刘乾的事大做文章。只是因为不看好这个人不喜欢他脾气而已。

    刘乾没想到自己进帐会带来诸多纷扰,停在原地忽而大笑起来,笑毕。言道:“众将士这般义愤填膺,原是为刘乾打抱不平,刘乾在此谢过。却教刘乾想起了不久前的另一件事。”见过了林阡、郭子建、辜听弦等人,刘乾来到人群中继续说:“当初榆中之战,辜将军发现苏氏兵马与楚风流私通、竟以地道合作帮金军逃跑,闻知这一消息。我盟军却不曾忧虑,只是大多欢笑。高兴,手舞足蹈,竟发自肺腑希望苏军万劫不复。”

    刘乾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那时,我却来不及再为苏军忧虑,而先担忧起了盟军来。我原以为苏军只能由盟军拉回正道,却不想盟军已成了又一支苏军,见死不救,唇亡齿寒。这种‘因为苏军认不清仇敌、我们就随之认不清仇敌’、‘因为苏军犯了错,我们就觉得他们还会再错故而宁可不理他、或抢先杀了他、宁可我们犯错’的情绪,不正是今日这此情此境?”

    原还沸腾于杀赫品章的大众骤然声势小了下去,劫狱那条路方才关死,竟有人不依不挠又回到亡者的原路上去:“所以这么多人的血海深仇,就这么算了吗?”大众因为苏氏大多都已归顺、不能问罪,而不得不把矛头指向了这个唯一的靶子。方才看赫品章认罪而闷声,显然只是矛盾的中止而非终止,刘乾的出现刚好起到个过渡,让他们借着情绪又重新引出了亡者。

    向来容易因此激动的俞瑞杰,忽然转身怒斥那人:“他已磕头谢罪,众人亲眼所见,他愿将功折罪,谁人不是目睹。苏氏与我军因战结仇,双方阵亡都不计其数,叫人家不念私仇,自己怎能还心心念念?”

    “说得好,铁血男儿,全然是主公的人!”郭子建拊掌称赞,既为俞瑞杰,也为适才刘乾。因俞瑞杰所言,一众赌气的大众终于噤声,到那时才意识到,连激进者都已经放下仇恨,先前自己的愤慨也不过意气之争;并且郭子建这话也点醒了他们,是林阡在担保赫品章不会再反,你们如何能够再三怀疑?因为从来都对主公深信不疑,他们终于收起浮躁,纷纷退一边去,若有所思起来。

    赫品章忽然一惊,想起孙寄啸的劝导:有私仇,于是只能报复、逃避,不能去缓和、化解?私仇,不就是双向的吗?对方能做到,而且确实从始至终都在做,对方阵营里,真的是从上到下的都“因公废私”。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如此。赫品章含泪,当然记得那些一度被自己抛诸脑后的苏氏老臣,当然也明白苏慕梓确实不足以压倒对面天平上的一切包括赫品章自己的父亲,其实孙寄啸大多说辞都已经一针见血。可赫品章总觉得你们不能这样强求、逼着我少数服从多数,现在你们诛杀派和收降派终于达成一致了,你们人人认为必须拿下我所以我就该跟着你们一起因公废私加入你们?因为林阡不认输就希望改变我让我认输。赫品章做不到!

    然而,悖逆着天下而选择因私废公,这么一对比起来,又是那样的问心有愧……

    当反对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当欢迎他的气氛开始堆积,他忽然不再像适才那样桀骜不驯口不择言了,人尽如此。逆境下能倔强面对,顺境下却无所适从。就像适才辜听弦说话他无法反驳可别人骂他他却能怒喝回去,而此刻赫品章嗅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危险,不仅腿如灌铅,心都好像灌铅。

    便在那时。有人走到他身后来给他松绑,他心念一动,不用转头,也知是谁,为何在这时为他松绑,他并没有答应要归属于他啊!赫品章忽然发慌,差点没站稳。

    ??

    ??

    这个冥顽不灵、不识好歹的年轻人,和听弦当年确实极其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听弦是个可以骗降的人,也就是可以一开始说你不必归顺慢慢通过成长来让他自动归顺的人,这样的骗降没有伤害。因为听弦只是脾气倔、嘴硬心软而已,听弦从一开始就是肯归顺的。赫品章不是,赫品章是个如果一开始打定主意不归顺、后面你骗他慢慢归顺,他一旦发现他会立即选择死的人,因为他嘴硬心也硬,不止是嘴上犟。他嘴里说的一切都受控于心,哪怕无理无据说不过别人他都会坚持到底。他心里就是死守那份忠义,他骨子里就不肯归顺。

    因此林阡也懂,孙寄啸的劝降非但不是揠苗助长反而根本没有问题——必须很快就给赫品章阐明这一点,我让你来,不是要你赎罪,而就是要你归顺。因此孙寄啸必须摆出一切理据来敲打到他的骨子里他的灵魂深处。凭着孙寄啸的三寸不烂之舌,赫品章如今已被说动,但还未曾完全说服。

    孙寄啸给他提点了“因公废私”他说他不想遵从,可是对立面的“因私废公”他真的能干出来?他干不出来。所以孙寄啸胜券在握,林阡也一样,赫品章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还是会选择站到公义上来,那是对于一个正常的有良心的人来说,经过反复剧烈思想斗争之后唯一仅有的较好选择。

    他在上滩,只差一桨。

    林阡待众怒平息、亲自来给他松绑之时,只低声说了一句:“来吧。”只此二字,无限威慑。

    赫品章因这两字振聋发聩,只觉天劈来一道霹雳,瞬间泪水已湿了前襟:“我……我……”声音嘶哑,只能摇头,恐惧地望着这个、逼迫他的所有人的总首领。

    郭子建紧张地望着这一幕,生怕刚被压下去的大众又遭反弹,还好这赫品章摇头的幅度还不算太大,而且很快他头就被林阡固定按住了。

    林阡与他如此近的距离,察觉到他不安,忽然意识到孙寄啸棋差一招,孙寄啸也并没有完全一击即中,原因就在,孙寄啸考虑到了赫品章的良心,没考虑到他的纯真。

    不是每个人的心都能一样狠,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样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因为心中有大义,就理所当然地抛弃从前的一切。遵循公义化解私仇,可以说服他不死、从此有了继续战斗的动力,但是却会教他负了苏慕梓,他不忍心背叛这个十恶不赦的对他却宽厚温厚的主公。

    昨晚,郭子建在想通的时候仍可以为了一个念头喝醉,“一想到原谅了他,又如何对得起耿直啊。”同样地,赫品章的良心其实使之被孙寄啸说服了也想通了,可是,“一想到归顺了林阡,又如何对得起苏慕梓?”尤其苏慕梓临死前还那般决绝,看到的人再不认可也决计会被震撼……

    林阡这时才看穿,赫品章不想因公废私也不想因私废公,而是想要两者兼得!赫品章要苏慕梓和天平对面的一切两者兼得!如此贪婪,有何不可?林阡自己,也是个情愿双肩挑担的人,是以继续拉了赫品章最后一把:“来吧,我会给你一个既对得起盟军也不负苏慕梓的出路。”

    赫品章双肩一抖似被说中心思。林阡一笑,与他相视,既威严也亲切:“林阡说一不二。”

    “好……我可以暂时归顺。但要与你约法三章……”赫品章的脸上沁出不少汗来,却终于有力气说话,“第一,我可归降宋廷,但不归降于你。也便是说,将功折罪之后,我可以不死、且会一直抗金。然而,我虽在你的阵营。却不会称呼你为主公。至于我的部下,我不干涉他们的选择。”

    “好。”林阡点头,“到底也是站到了抗金的阵营来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第二。我代表的是苏氏官军,希望一直保留苏氏的旗号,以完成我主公未曾完成的那些。”

    “苏氏兵马,本就还有旗号。”这一点也不难。

    “第三,盟军大多人物都能遵循公义、选择化解私仇,我赫品章自也愿意认罪。我曾犯下滔天大错、对不起在场所有人,愿意倾尽一生与众位化解。”这样的态度,不就是诚心来投了吗,不就是可以原谅的?其实已经算挽回了啊。所以激进者们和大众的仇恨也好不服也好顿时得到补偿,郭子建等人松了口气,然而这句话也才说了一半。另一半是——

    “那么同样的,我主公与盟王的私仇,盟王也该认罪,才好还我主公一个公道,才好教赫品章公私都不负。”

    赫品章不可能杀林阡去报,所以和俞瑞杰等人一样。选择放下和化解私仇。只是,他希望林阡能让九泉之下的苏慕梓安心。是要林阡先对得起苏慕梓了,赫品章才能抛开包袱走到他的阵营。原来赫品章最纠结的,终究是“负不负苏慕梓”这个问题,这才是不能废掉的“私”。

    众人听得清楚,虽然赫品章提出的这些条件,基本能满足盟军对他的需求,盟军都可以接受,但对林阡而言,不得不说有点过分,竟叫林阡向那个罄竹难书的苏慕梓认错?!郭子建听着有点火大,然而还是为了林阡忍住。

    “是非对错,从不是一个人引起。虽说苏慕梓这些年犯下许多罪行,终究始于林阡在天阙峰上斩杀苏降雪的那一刀,那一刀,确是林阡过于心急、以致犯错、才害得他人一错再错。这些错,林阡认识太晚,又是一错。”林阡没有犹豫太久,满足了赫品章的这一要求。

    “主公不知会否原谅盟王,不过,既然盟王有心,总是教品章能对得起主公、也有纠正主公的理由和动力了。”赫品章叹了一声,终于归顺。

    苏慕梓会原谅林阡吗,不知道,只知苏降雪死后,他立即就投奔了越野,复相见,又对郭子建痛下杀手,根本没有给过林阡认错的机会和环境,最后的这段日子,平添了曹玄的仇恨,他本人还几乎失心疯。

    “若当年抓住的不是苏慕然、而是苏慕梓顾震,或许很多事情,都能改变吧。”人群散去后,林阡想。林阡有时候也会觉得造化弄人,不然他对郭傲致歉的次日就能与苏慕梓冰释前嫌也说不定,也不至于把人逼到无路可走罪孽深重。说到底,赫品章坚持的某些东西也没错,他林阡是很多错误的参与者甚至缔造者。

    甚好,我没看错人。

    ??

    “其实赫品章提出的三点,都是名义上的东西,而不是实际的,自然是可以接受的。”这天晚上吟儿由洛轻衣护送来到静宁,帅帐里和林阡说起这约法三章。

    “这三点和苏慕梓息息相关,岂能不关乎苏慕梓最重视的‘名’。”林阡没像往常坐在案边也不到她榻旁来,而是在门口踱来踱去,很晚才回应她,心不在焉,像是在等人。

    吟儿一开始还没发现,还在那笑叹:“这世上,有些人可以舍弃生命,可以舍弃爱人,却唯独不能舍弃‘名’,咱们的盟军,却唯独不能舍弃‘信’,这信,是信任吧。”说了半天,看林阡不理她,狐疑地瞄了林阡几眼:“在等哪个美人?”

    林阡瞪了她一眼:“多得很。”吟儿赶紧捏起个绣花枕头扔过去。

    看曹玄、俞瑞杰、刘乾、袁若、杨致信等人纷纷入帐又退去。吟儿知道林阡是在感谢他们近日的言行,他们为赫品章的归顺作出了不小贡献,难能可贵。

    “我会让赫品章现在起就随盟军征战陕西、将功折罪。其后会让他回到陇右驻守,郭师兄与他务必和衷共济。”林阡对郭子建嘱咐说。

    吟儿想,赫品章与郭子建的人马,较近的未来,不求他们同生共死,但愿他们能同舟共济。同舟共济,首先就要消除芥蒂。今时今日已经走出第一步,下面的。想来也并不难。

    终于候着郭子建也走了,她发现,林阡还是一副等人的样子,这……掐指一算。没几个了啊。

    “今夜酉时,请赫将军到我营帐。”白天林阡轻拍赫品章肩膀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前膈应在赫品章心里的三座大山:信仰,曹玄早就提醒过赫品章官军义军一样。私仇,郭子建俞瑞杰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还屡屡帮他求情。而赫品章与他们之间能共事吗这种实际也长远的问题,袁若是在问题一发出的时候就立即站出来帮他作保……

    曹玄曾是赫品章的导师和上级,袁若确实是照应过赫品章好一阵子的大哥,出于与他们二人的情谊,出于郭子建俞瑞杰的不计前嫌。赫品章怎能不有实无名地归顺林阡,从此以后,必要随林阡征伐于陕西。或者与郭子建等人共事于陇右了。赫品章,酉时之后你就真的回不了头。

    终于这一晚的申时七刻,他没有回头地走进了林阡的帅帐。林阡等人为他妥协了那么多,也终于得到了他的一次妥协,这种妥协,就叫“无名。但有实”。

    “原来是他……”吟儿撅起嘴吃着醋玩着枕头,心想确实应该是他啊。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在归顺的最初得到林阡同一天之内赠马赠袍赠甲的,就恨没把饮恨刀也送他,此刻隔着屏风凝神望去,她还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林阡对他的欣赏与喜欢竟然那么直接!

    当然,赫品章是不会发现林阡说话时耳朵在动的小细节的,赫品章看着林阡手里摊开的地图毕恭毕敬站在一边,是个正常人都畏惧林阡的威严赫品章当然也不例外,吟儿忽然饶有兴趣。

    “有一段时间,我给这陇右划分了三大战区,一为西线榆中,一为东线石峡湾,一为中线白碌叶碾。其中中线战区,本该是最好打的仗,却竟然最是棘手,我那时也觉诧异——白碌叶碾,本是地盘最大而金人最少,何以劲敌最多危险最多。”林阡说时,赫品章低声回答:“因为官军义军不容。”

    “是啊。好在这一切终是过去了,不过却也是百废待兴。我想,这中线战区地大而盟军少,也许就是在等着苏军和祁连山来填充吧。当然,是要抗金的那一支。”

    赫品章当即会意,拱手说道:“赫品章愿意驻守!”

    “记住,只要内在有矛盾、不和衷,必定守不住,与人数多少、战力高低都无关。”林阡眼神深邃看向他,“郭子建是镇守陇右的盟军主帅,务必与之戮力同心,和平时协同治理,战乱时掎角之势。”

    “多谢盟王提点。”灵堂里林阡帮赫品章下了第一城,日后如何和郭子建相处融洽,就看赫品章自己了。

    “近日你先随我去征战陕北、先行赎罪。白碌据点,暂且由袁若和俞瑞杰帮你打点,过阵子会完好地移交到你手上。”

    吟儿这时才恍然大悟,不日林阡便将前往西吉会见莫非、之后显然是和镇戎州的越风会师、一同进攻陕北。陇右将再次作为盟军的后方根据,这次不能再留有后院起火的可能,因此从头就要杜绝。而俞瑞杰和赫品章的交接,显然是林阡策划里的一环。

    “曾经吃力的军心,现在一起拿下了。”看赫品章离开,吟儿喃喃自语。

    那时,守在林阡帐外不远,留意着赫品章出来的辜听弦,在暗处也露出个笑意来:“官军义军的混合——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田将军,你看着也高兴吧。”

    先前,林阡之所以在白碌叶碾等地,让袁若、郭傲和郭子建、耿直配合出一场又一场“官军义军合作”。不仅是为打压苏军的气焰,更是为了表示官军和义军是完全可以融合的。

    如今,昔日的官军更新换代。曾于苦难中煎熬,却也于磨砺中成长,他们的命途虽走了曲径,却和听弦一样,和大多数人一样,殊途同归。

    “曹范苏顾。”明日就要回川蜀的曹玄,此刻在月色下轻叹过往。曹玄、范克新、苏降雪、顾震,如今名为曹玄、范泳儿、苏慕浛、顾小玭而已。旧时代。终于完全过去了。

    然而那又如何,我们的南宋官军,终于走回了正道。

    ??

    开禧元年的末尾,林阡终于把一个宋比金强的空前局面交到郭子建手上。一时陇右地区抗金联盟猛将如云,并且川蜀官军和义军亦是几十年难得一见地团结于抗金,于名于实都是非常有利于南宋,在此之前祁连山的归顺更加是锦上添花。

    连日来好消息不断,继腊月廿四赫品章点头归顺自此苏军全体收服之后,腊月廿五,莫非孙寄啸旌麾横扫西吉,不仅击溃当地金军余孽,更与境内所有声势浩大的匪帮缔盟。他二人各司其职相辅相成。效果竟堪比孙寄啸辜听弦。同为腊月廿五,越风与寒泽叶在镇戎州大败楚风流主力兵马,十几大路的金军可真算顺遂了林阡的心愿。不得不往环州那一个方向逃窜。

    因这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幻,陇右的兵力必然要重排,不少都已经在驻地稳定之后、有条不紊地向着陕西方面填充。除却那些常驻陇右的兵马不作变化之外,有一众先锋,尤其战将,近日已由林阡调动、作离开陇右续战陕北的准备。林阡自己自然也在其中。

    廿五那日,曹玄、覃丰离开陇右。回川蜀向吴曦述职。

    廿六,林阡与郭子建、袁若等人作别,一方北上,一方西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却是有人散了也有人再聚的,这不,吟儿原还感伤,却在和莫非会师的时候看到莫如喜笑颜开。

    说起来这才是好消息呢,因吟儿看出,莫如体态有了改变似是有孕在身,莫如娇羞,也承认了,想到莫非既建功立业,又将有子嗣继承,一扫当年广安阴霾,人生真是幸福美满,吟儿怎能不为之高兴,只是一说出来,立马有李贵等人起哄要去向莫非敬酒祝贺。

    不消片刻喝倒一片,李贵和莫非拉拉扯扯,一时激动,叮咚一声,似是把莫非腰间什么东西碰掉了下来,孙寄啸离得最近即刻帮他拾起,这不拾还不打紧,一拾则忽然一惊:“这……这是……”

    莫非微醺,伸手接过:“这是我出生时就带在身边的玉佩。”

    莫如坐在另一边,拿出另一块来给吟儿看:“这是黄鹤去的那一块,某夜战乱掉落被我拾来,那是他们父子相认的依据,便是玉佩的中央有只野鹤。”

    孙寄啸死捏着玉佩没肯还莫非,面色苍白如纸,林阡发现端倪,即刻下了主位:“寄啸也认识这块玉佩?”

    寄啸如梦初醒,转身即刻来抢莫如手里这块,可吓了莫如一跳,孙寄啸端看良久,忽然悲哭:“这玉佩……是大哥的。”

    饶是林阡和吟儿也惊在当场,缓得一缓,才意识到,却没想到——瀚抒原是这样的身世!

    “怪不得,怪不得他在淮南之后性情大变,又总对我说些胡话,说什么他不是我们这样的身世……”吟儿恍然大悟,掩面痛哭,少年时候,人能有怎样的抵抗能力?尤其洪瀚抒那样的意气风发,一听闻自己竟是叛徒之后,难保不会五雷轰顶继而一蹶不振,那个时候,若是他们在他身边就好了,或者他能对任何一个别人示弱……可惜他都没有,其实一切伏线都是那时埋下的啊。

    “可惜他藏得那样深,竟是谁都不知道。”林阡苦叹一声,不知黄鹤去听说要作何感想。

    “这么说来,莫非和我大哥是亲兄弟,原也是我的哥哥啊。”悲恸到极致的孙寄啸,终于说了句宽慰自己、也宽慰大家的话来,才教吟儿、林阡都从悲伤里走出:“说的是啊……”冥冥之中,洪瀚抒竟再度拉近了孙寄啸和莫非的距离。

    陇右平定之后,孙寄啸和莫非抽空一起回了石峡湾一次,去祭奠他俩如今共有的亲人洪瀚抒,那是个非常难忘的正月夜晚,天际飘着皑皑白雪,他们看见有十余人在瀚抒墓前,肃穆伫立,全然不像是当地人,看骨骼更似来自西夏。

    拉住个小女孩询问,那女孩会些汉语,说她叫囡囡,他们都是来不远千里看望他们的恩人洪瀚抒的。还有更多人,大抵都是同一个来意。

    然而,却“都没听大哥说起过他们。”寄啸蹙眉对蓝扬说。

    “大哥分毫不在意他在西夏拥有的人心,可能就是‘施恩不望报’吧。”蓝扬怅惘追思。

    “做了好事,自己都不会去刻意记得的——可是,该记得的,还是记得了。”莫非说。(未完待续)

第1278章 熙秦熙河

    自下旬以来,原越野旧部、现驻凤翔路的越风大军便已接替莫非,与寒泽叶、百里飘云、石硅数路夹击金军主力,风卷残云,捷报频传,势要将一个插满盟军大旗的镇戎州献给林阡为礼。

    陇右已去身后,陕北近在眼前,算算路程,估计明日就能与越风会师了,今天是个难得的林阡被吟儿独占的好日子,虽然定西决战后盟军安享了长达半月的清宁,但吟儿要不就和林阡隔着几个县要不就看他忙着以战养战,好不容易他带在身边的辜听弦啊赫品章啊都没来打扰,吟儿一颗心甭提多高兴。

    然而高兴得过早,睡到一半她下意识探身旁,忽然发现空空如也,一惊而起……林阡那家伙,又跑哪去了!

    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环视营内他人不在案前、战刀盔甲也全都失踪,吟儿顿生不祥之感,他走了?细听帐外并不安静,掀帘果然灯火通明,走出几步发现尚有兵马正在调遣,为首那个要离开的正是听弦,“听弦,你师父呢?!”吟儿急问。

    辜听弦显然有任务在身来不及说话,只是临行挥起马鞭往北一指,随后马不停蹄直朝那方向追随而去,吟儿远眺镇戎州辖境,那边四起红光竟觉兵荒马乱。

    出了什么事?越风和寒泽叶不是胜券在握的追歼吗?需要林阡连夜前去督战?她目送辜听弦率大军离去,迷糊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洛轻衣前来和她解释详情——

    陇右的金军主力原已散兵游勇,按理不可能发生如此巨变,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当晚。负责把最后一路残兵驱逐出境的寒泽叶,才刚把对方营寨拔起,倏然栽倒马下昏迷不醒。事出突然众人尚在冲锋均是始料未及。在场的完颜纲是金军中最能洞悉楚风流心思之武将,素来勇谋兼备。见状即刻反扑。

    意外突发,寒泽叶几近性命之忧,所幸家将营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然而金军因此抓住战机,当即调兵遣将向寒军回敬一仗。与完颜纲同路败逃的蒲察秉铉亦具将才,指挥出了一场气势惊人的翻身战,率领金军拼死奋战之际。其趁寒泽叶与寒军失散大肆宣扬寒泽叶已死,散乱寒军军心之后终于艰难地反败为胜,继而……重新陆续驻入镇戎州。

    短短半夜,金军大有死灰复燃之势,林阡必须当即前往安定局势,赫品章作为最早的一拨战力与他同行,听弦则调集主力人马紧随其后。

    “这些金军,不过回光返照而已。”吟儿傲然想,眉间一丝忧,“倒是寒将军不知如何了。”

    “盟王前去之时。寒将军已然无碍,越将军业已迅速救局。”洛轻衣恬然回答,“盟王离开前。嘱咐盟主不必心急,我等且放慢脚步、待境内平定后再入镇戎州不迟。”

    吟儿点头,看一旁杨妙真和柳闻因并肩而来,再一转身,发现何慧如似在某个角落一闪而过,继而听到樊井的声音响起……嗯,林阡给她安排了不少生存保障啊。

    虽然难免也会被这意外叨扰,吟儿终究很擅长自动调整心境,一听寒泽叶没什么危险了就基本放下心来。反正现在的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不添乱就好。还是平心静气回去补觉。坐等越风和林阡的捷报吧。

    ??

    翌日清晨,刚进入西吉与镇戎州交界。远远就能感受到前线的烽火连天、浴血万里。

    据称,寒泽叶被抬下前线,虽无性命危险,剧毒不可耽误,林阡着他休息几日后返回川蜀,待实力充沛后再战沙场。

    据称,越风兵锋极劲,很快就将完颜纲和蒲察秉铉再度打退,昨晚的意外并不曾给镇戎州当地引起灾祸,但由于这二人争取到了足够时间,金军殿后人马之一齐良臣和司马隆的兵力得以在古萧关安扎、分布、设防。彼处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他们抢占的一席之地一旦稳妥,便能彻底屏护撤退后楚风流和轩辕九烨的安全,从而最大程度地遏制盟军对金朝腹地的入侵。

    是以廿七正午伊始,齐良臣、司马隆,与越风、林阡在萧关一带展开激战。齐良臣和司马隆是金军众多人物中除薛无情外最强高手,经过一定时间的养伤他们的武功状态现已恢复不少甚至长进,实力不容小觑。加之此战对陕北存亡十分关键,金军上下也显然是卯足了劲,无论如何都有一股被压到极限后反弹的趋势和气焰。

    而盟军众志成城,在越风林阡的带领下一鼓作气、披肝沥胆,亦是一往无前争先恐后。这自古兵家必争之处,因金宋双方都决一死战睚眦俱裂而地动山摇惊心动魄。

    鏖战两日,无昼无夜,一方迟迟不能退敌,一方久久难以攻克,要冲频频易手,激烈可见一斑。

    因此凤箫吟一干人等放慢脚步,腊月廿八这天的晚上,才终于又向北行进少许,并停宿在一个人烟密集的市镇。因离西吉不远而又不算完全进入镇戎州,故此间是莫非和越风之间少有的空白地带,尚有几家匪徒各自聚集、占山为王。虽说不远就是越风地盘,安全起见众人还是入乡随俗韬晦了兵气,给人感觉不过是寻常的经商马队。

    乱世兵燹咫尺之距,此地不可能有多静谧祥和,却到底与前线气氛迥异。民众们在忧虑里仍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故而人群密集处倒也有一定的热闹繁华。

    晚饭过后,吟儿想出门欣赏当地的风土人情,原先准备与妙真轻衣绕镇一周,被樊井唠叨着愣是改成了绕街一圈,于是无甚收获怏怏回来,却在靠近驿馆的一处陡然闻见隔巷香气……吟儿感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立马穿过街去直达那家店铺,抬头看招牌果然是个饭馆。

    吟儿正待进去,轻衣和妙真急忙将她架住,妙真一脸窘迫:“才吃了晚饭。师母不会又饿了?”吟儿道:“每次想多吃些东西的时候,总觉得肚子里有两个小虎妞在叫,一个说。吃一点,没关系。”

    “另一个是不是说。不能吃、不能吃?”妙真问。

    “不,另一个说:好啊,好啊!”吟儿笑道。

    妙真啼笑皆非,轻衣也难得面露笑容:“好吧,那便吃一点,不过莫忘了盟王嘱咐,不得在一处停留过久。”

    三人进了那饭馆坐下,等候着店家上菜。这当儿吟儿四望店内,发现墙上挂满墨宝:“原来主人家是风雅之人。”

    店小二正好上了道开胃菜:“是啊,老掌柜原本最喜欢以字画会友,很多墨宝都是有缘人当时当地留下的。”

    “不知最名贵的是出自何人手笔?”吟儿起身,问。

    “父亲最爱的,倒是有两幅,不分上下。”那时年轻掌柜端来吟儿要的牛肉炖粉条。

    “却是哪两幅呢?”吟儿颇感兴趣。

    “是这两幅,堪称无价之宝。”那掌柜走到偏处卷轴之前介绍,吟儿才看到那双被珍藏最甚的墨宝,心念一动。太熟悉的草书和楷书……

    “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凌云笔”“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堠多——江湖一倦客”……

    她一时也忘了食物,只求一字一字地读到何人所题为止,其实她也猜到是谁所写,却想多些时间再见一见这纵任奔逸,见一见这清劲秀雅,见一见这年轻时的父亲母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主人家认为这两幅是无价之宝,应该是出于鉴定了父亲和母亲的书法超群。却不曾意识到这凌云笔和江湖一倦客原是大金的王爷和王妃。也罢,他二人之所以在书法界几乎隐姓埋名。只因为大部分都埋藏在会宁的地宫里了。

    终是有笔墨留存在镇戎州的,原来你们也来过这个地方。眼眶一湿,她便知道,出来寻风土人情没有错。

    装模作样看了另外几幅字画,吟儿学到知识:“原来临洮路和凤翔路从前是并称‘熙秦路’?”

    “正是。”年轻掌柜说。正值晚间,饭馆中客人倒也不多,难得兴趣相投便聊了几句。

    拭干眼泪不给任何人看见,吟儿回到原位静静吃起粉条来。

    “小牛犊取自‘沂蒙’以纪念沂蒙之战,如今行至熙秦路,小虎妞也快到生的时候了,不如便叫‘熙秦’,轻衣姐姐,妙真,你们觉得如何?”吟儿忽然生出个主意来。

    轻衣点头,念道:“熙秦,熙秦,给女孩确是个不错的名字。”妙真问:“但若是个男孩?”

    吟儿收起伤感,心情大好,食欲也振:“才不会呢!”

    ??

    吃了才片刻工夫,原还正常的饭馆里,忽而来了二十几个痞里痞气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土匪山寨里的。吟儿看饭馆里原有的民众们并未望风而逃但也面露惧色,推想这一带应该就是这些流氓们罩着的,在索要了保护费之后他们自然不会在自己治下主动闹事,只要民众们乖乖听话服从即可。

    这些人死性不改,点菜吃喝还不忘向妙真轻衣眉来眼去垂涎调戏。吟儿和妙真、轻衣一样,察言观色后不动声色,区区几个杂碎,甚至都用不着轻衣出手就能解决,他们命好就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半刻,陡然却觉气氛剧变,如果说刚刚只是来了些不和谐的东西,这次分明杀气!“他们在这!杀!”应声突至二十几个面相凶恶的彪形大汉,为首那个风风火火踩进店门的同时一剑砍在门口桌上,吓得店小二登时腿软饭菜洒一地,原还吃喝的民众们顿时给吓懵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看年轻流氓们全部拔刀,直朝彪形大汉们迎上,恶汉们也是挥剑就剁,眼都不眨一下。武功档次在吟儿等人眼中不过花拳绣腿可是仗势实在威猛,吓得周边民众纷纷一哄而逃抱头四窜,整个饭馆当即走空。这幕流氓恶汉火并,从发生到白热不过转瞬,双方一句话都没交流就干上,很明显从前结下了梁子现在另一方冲着这一方寻仇来了。

    “师母……”妙真小心提醒。轻衣点头,示意吟儿赶紧也走、勿参与当地地头蛇械斗。吟儿只是舍不得最后一口粉条,还想吃完再走。

    几个流氓几刀就败下阵来。看吟儿淡定吃粉条没和其他人一样惊慌逃跑,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齐声喝道:“砍他们老大!”吟儿完全没意识到会有这种乌龙,尚来不及想明白赶紧先应对危险,妙真一杆梨花瞬然出手,迅疾连刺五枪直将左路封死,轻衣一柄古剑尚存袖中,如水意境飘然去远右路尽湮。时间太短,交睫之内,那群流氓败得几乎不可思议。而吟儿想明白了这幕场景为何发生之后,差点没笑出声来,敢情他们以为她淡定于是认为她是幕后黑手!

    “哼,连两个路过的丫头都打不过,也好意思和我们争地盘!”“明日便把这一带也悉数奉上吧!”“咱们走!”彪形大汉们显然没意识到妙真轻衣有多强,收起兵刃便要走,临行还不往从倒了一地的流氓们身上踩过去。

    “这位爷,您留步啊!”掌柜原蜷缩在一角,这时瑟瑟发抖却还是叫住了恶汉们。吟儿吃完正待和轻衣、妙真一起离去,却因为对这掌柜投缘而放慢了脚步。

    “怎么!”恶汉的首领回瞪一眼。霸气侧漏。

    “您适才不小心,伤了这幅字……”掌柜被吓得泪流,却还是拼死举起手中墨宝。原被剑锋撕开了一个小口。

    “滚开,我没银子!”那匪首即刻踹了掌柜一脚,吟儿捏紧了拳。

    “大爷您可不能这样,这是我父亲的珍宝啊!”掌柜眼角血流还在固执,迂腐得近乎不怕死。

    “你特么是酒馆还是字画铺!我看你故意坑我呢吧!”“二哥少跟他废话!”“咱们走吧!大哥大嫂还在等咱们会合!”“以后长点记性,这些东西少往外面摆,影响爷打架!二哥,行了行了,别跟书生计较。”恶汉们尽数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吟儿转头看了那掌柜一眼。握紧的拳头终又放下,想了想就算动手打抱不平、也该叫住妙真和轻衣让她们来。何况恶汉们的强盗逻辑倒也有些息事宁人的效果。

    “哼!故意讹我,岂能轻饶!”那二哥一剑抵在掌柜喉间,偏不肯听劝,穷凶极恶道,“可瞧仔细了,我们可是林匪!以后这一带每个月的供奉都要给我们!还来讹我?!”掌柜脸色倏忽死白,眼神也骤然全暗,那二哥继续恐吓:“今日你为非作歹,我便代我大哥林阡、大嫂凤箫吟,用一剑十式刺你几个窟窿!看你日后还敢不敢犯!”说罢竟当真用力、对着掌柜身上就刺,说是教训,已然致命,分毫不分轻重,脾气暴戾至极。店小二惊见此状惨呼一声当场吓晕。

    洛轻衣和杨妙真听到这“林匪”难免面面相觑,凭林阡的本事,一夜之间收服这匪帮并非不可能,但林阡不可能准许这些土匪肆意妄为。轻衣和妙真只比吟儿走快了半步,意识到这是恶汉们的大话,却谁也没预见到背后会立刻发生血案,吟儿却偏巧转头看到这幕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哪家的土匪不要命,胆敢胡作非为伤害她盟军名誉还这般草菅人命!

    看那掌柜性命之忧吟儿不容多想救人要紧,顷刻飞身而返、长驱直入、惜音出鞘、直抵在那强盗锋刃。剑随心走,一气呵成,啸响之初,火星四溅。那匪首虽是流寇,竟也真会些一剑十式的皮毛,加之身具蛮力,勉强拼得一时,然而与吟儿的真才实学一比,这等三脚猫工夫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形似神不似而已,吟儿手中挥洒自如的全然不计其数的风花雪月,力气略有不敌灵幻却远在其上:“好好看着,什么叫一剑十式!”

    众人眼花缭乱,只听她厉声喝罢,那匪首剑已铛一声脱手,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他五六件衣服原还穿着,一瞬全都中分往两边撕开落地,**杵在原地根本是被戏弄,加之他和吟儿厮拼大汗淋漓,肌肉上也有被吟儿惩戒的划痕,活像被剥开了壳过了淌水的虾。

    “你你你。你好大胆子……”狐假虎威的小弟们剑拔弩张意欲上前质问,那二哥显然对武功有些造诣,伸手拦住他们的同时。颤声问起吟儿:“不知、阁下哪条道的?”唯有他知道,吟儿只要再深半分。自己就会被大卸八块。然而吟儿拿捏精准,竟是半寸都没有再多,游刃有余至此。

    “不是说是我的人、要代我替天行道么?信不信,再说一次类似的话,这剑剥开几层刺了无数窟窿的,就不是你的衣服了?!”吟儿以从前对付江洋道的语气训斥,盟主之威令听者闻风丧胆。匪首大惊,腿软跪倒在地。众匪皆是惶恐,跟着跪了一地。年轻掌柜在一旁瑟瑟发抖,听到看到这来龙去脉,面上全然惊诧,他和这地方的大部分受骗民众都一样,不敢相信林匪原来是代表正义的。

    “凭林阡的本事,收服镇戎州是早晚之事,届时岂会允许你们这群只会欺压百姓的乌合之众败他名声?!”她到掌柜身边扶起他来,同时将惜音剑掷在众匪当中,剑一落地。立竿见影,众匪纷纷磕头求饶:“女王饶命!女王饶命!”

    “还不快赔掌柜银子!”她厉声喝。

    “回女王的话,这。小的出来仓促,没,身边没带银子……”匪首涕泗横流情真意切。

    “竟然没带?!”吟儿眼神一变,只恶狠狠咬出这四个字,虾兵蟹将们直接屁滚尿流:“小的们……这就去取……”

    吟儿强硬扣下二哥为人质,和轻衣、妙真仅三人,便制得这二十几个土匪服服帖帖,半个时辰左右,去取银子的那个终于带来一大包袱。远远看到吟儿那小弟下马没下好,差点直接摔下来。

    “掌柜的。看看够不够,不够就再去。”吟儿存心帮掌柜教训这帮人。也不管这二哥冻得全身发抖。一众土匪被她戏弄了半个晚上,终于毫无戾气地滚了出去,连带着前一批年轻流氓们一起:“再敢到这条街上打架、收钱的,当心小命!”

    收拾了他们之后,吟儿只觉大快,看掌柜眼圈还红着,安慰了几句,忽然叹了一声,那几个土匪有句话说得虽然没理却也没错,这些墨宝挂在这里,终究影响了他们打架,这世道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这家掌柜可能是习惯了流氓们的存在才忘记给这些墨宝防护,然而面对着一批更凶恶的歹徒时偏能不懦弱地坚持到底,或许是一瞬间的精神爆发忘乎所以吧,没办法,谁教那些人侵犯了他最爱的东西。

    一回神,才想起离开盟军太久,吟儿正待和轻衣妙真回去,突觉下腹一阵剧痛,禁不住惨呼一声僵在原地。

    “怎么?”轻衣看她扶案掩腹,猜出一二,急忙上前撑住她,只见吟儿表情痛苦大汗淋漓:“要……要生了……”

    “这!?”妙真方寸大乱,轻衣冷静低声:“妙真,回去,请众位来!”

    “竟还是、生在了路上么……”吟儿也没想到小虎妞连一刻都不能再等。可是,这怪小虎妞?还不是怪她和别人打架?!

    剧痛难忍,吟儿又气又悔。不知等了多久,林阡安排接生的大夫和稳婆们终于赶到,也听到十三翼里的将士把这饭馆四周都围了起来,然而更多的她却不清楚了。在一声声“用力”的呼喊中,吟儿原该像生小牛犊一样顺利,却因为适才打斗的关系一点力气都不剩,虚弱得直接就晕厥了过去。

    ??

    不得不说小虎妞真是个折腾人的存在,吟儿生小牛犊不过费了半夜功夫,生它却耗上了整整两天,竭尽全力还未成功,吟儿清醒的时候听到稳婆们说话,知道自己这回是遇上了难产,再耽误下去对她和小虎妞都有性命之危……真不该掉以轻心以为生过小牛犊就不会有事!然而大多情况下,吟儿都是昏迷着的。

    这两天两夜,她一直都是被疼醒,直到除夕之夜,却是被一阵喧哗生生惊醒,熟悉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她忽然有了些许力气。林阡,是他回来了……

    “主公,不能进去,否则会受这污秽影响!”门外一群人将他拦住。

    他们却如何能将他拦住:“一派胡言,让我进去!”吟儿循声。只见林阡风尘仆仆、明显战衣还没来得及脱、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

    “你们……赢了?”她不知萧关战事几何,关切询问他,自己脸上却毫无血色。

    他几乎快马加鞭地赶回她榻旁看她。也早就知道两天前发生的械斗事件,看她这一脸疼苦的表情。忍不住怒骂:“胡闹!”

    “我……我知道错啦……”吟儿知他说的是什么,窘迫不已也后悔莫及,泪水霎时充溢了眼眶。

    林阡看吟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责,于是握起她的手,轻声细语:“熙秦这名字,起得不错,很有品味。”

    “啊,你也觉得好。”她被人赞了就高兴。眸子一亮正待说话,却终又脱力昏了过去。

    “吟儿!”这场景真是戳中了林阡的心魔,他依稀听别人说过,玉紫烟差点是这样死的……

    吟儿时昏时醒,折腾了一宿林阡都没有合眼,醒来时她发现他一直不曾离开在她身边,伏在她床头眼圈微红,这模样,哪还像那个戎马多年、见多了杀伐血腥的主公。

    “你还是……出去吧……”她感觉状态比前两天好,小虎妞似乎有了新动静。于是柔声对他说。

    “主公……”众人谁都怕他,看吟儿发话,赶紧顺水推舟。

    “不。我要在这里,看着你生。”他用严肃的语气说着一句旁人听来近乎可笑的话,一干人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时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见脚了!”小虎妞,终于要出来了吗,果然倒着生的害你老娘!

    “你在这里,我不敢啊……”她恨得咬牙切齿。疼得泪流满面,却终于凭借这句将他赶了出去。

    “傻丫头……”他抚着她的发。意识到自己的滞留妨碍这些畏他的人,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我就在外面,等着你,等着熙秦,然后一起去萧关赏玩。”

    坐到外室,听着里间忙碌、惨烈,自己不能参与、总是心急如焚,便从屋子的这头踱到那头,那头又踱回这头,竟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却始终不曾得到孩子的一声啼哭,吟儿的声音也若有若无,可算尝到了为人夫为人父应有的所有情绪。那时林阡焦头烂额,听得馆外有人禀报,说当地最大匪帮的老大老二带着拜帖求见,不禁蹙眉。

    “盟王,闻知您萧关大捷、杀得金军落花流水,小弟我五体投地,特带同山寨兵马,一同归顺盟军!望盟王万勿嫌弃!”老大言辞恳切,尚能站直。

    “祝盟王盟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老二双目炯炯,见他就拜。

    林阡知道,连日来越风、莫非本来就节节胜利,盟军势盛之下这家匪帮并没有锦上添花,反而是选择继续观望,不可能因为萧关大捷这个简单的原因就选择归顺,所以另一个催化剂显然就在老二的话里,盟王盟主——这老二,显然就是两天前和吟儿打架的那个彪形大汉,被吟儿收拾得服服帖帖,估计也对老大耳朵吹了不少风。

    “师父,就是他们这家帮会,最近一直打着盟军旗号闹事,和毫无恩怨的其余帮会故意火并,为的是趁乱扩张,同时散播自己是林匪,存心毁我盟军声誉。”一旁妙真提醒道。

    “盟王,那都是过去的事啦!今后必将听从盟军,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老大字正腔圆。

    “盟王,诋毁盟军的事,都是先前二王妃她指示的,腊月他们兵败陇右之后,她便一直命我们这么做,我们也没有办法啊。”老二唯唯诺诺。

    老大被老二的气势一带,也跟着朝向不怒而威的林阡跪了下去,紧接着和盘托出:“不敢隐瞒盟王,二王妃他们前几日在萧关大战时还曾对我等下令,要我们与司马隆齐良辰两面夹击……”

    “幸好你们没去……否则,可教我损失了一方兵力。”林阡笑了起来。

    “主公!”老大老二都喜出望外,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既往不咎纳降。

    “先前你们抹黑的盟军声誉,也需靠你们洗净了。”林阡正色。

    “一定做到!”老大老二热泪盈眶。

    ??

    送走了他们,林阡回到吟儿隔壁屋子,继续等待的同时不免带着些无奈的笑意。

    “师父,在笑什么?”妙真跟在他身边,难得看见他流露这么明显的神色。

    “这匪帮,虽然乌合之众,真要是两面夹击,不知会给战局横生多少枝节,毕竟地头蛇,处理他们也麻烦。”林阡拿了本书边翻边说,“结果,这大哥在备战的时候迟迟得不到二弟响应,原来二弟贪心误事,被一个女魔头在个小饭馆里戏弄了一晚上。”

    “……原来是这样……”妙真发现林阡脸上全然宠溺。

    “乱打乱撞,也给我盘下好几个山头……运气这般好,不愧战地女神。”此间匪帮本就不像西吉那般猖狂,如今也没了反林阡的意思,注定成为楚风流无暇填补的空白,再往东去,三秦地带能有的匪帮都早已被越野山寨兼容并蓄,所以就更没任何势力介于金宋之间了。

    林阡笑着说,虽也紧张地一直在翻书,却难掩对吟儿的欣赏和疼爱,妙真不知怎的羡慕之余心里微微一酸,轻叹了一声。

    林阡胡乱翻书浏览几页,读到“嘉言懿行、怀瑾握瑜”这一行时,恰好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喜而站起,迎向里间,房门未开,就听里面稳婆报喜:“恭喜主公,恭喜主母,是个少主!”

    “是个弟弟,那么……不能叫熙秦了。”林阡就觉得,吟儿不该把话说得太满,从一开始就唤这孩子小虎妞,怎能再起个女孩子的名字。

    “什么,那战儿,怎么办啊……”吟儿听到这报喜既高兴又难免失望,是个儿子,这意味着和风行陵儿的婚约遥遥无期,自己还要再生下去?算了,算了,认命吧……合上眼,正待喘口气,忽然下腹又一阵拉扯……前所未有的撕裂感,使原先就快没气的她差点一口气提不上。

    “还有,还有一个!是双生子!”稳婆喜道,林阡和吟儿闻言亦是又惊又喜,难怪比生小牛犊要艰难,想不到,陪她经历山东陇右、远涉西夏皇宫、躲过一切暗箭明枪的小虎妞,居然和林阡林陌一样是双生。

    “小虎妞,给娘争气些……”吟儿打心底里希望生下这一个比上一个容易点,也坚信这应该是个女儿!

    这日午后,她在好不容易生出第二个之后还没来得及问,就又昏死了过去,恍惚中只觉有人轻轻将她抱起,不断低呼她的名字,火热干燥的身体才好似流过清泉般滋润。

    她意识渐渐清晰,靠在林阡怀里,浑不知自己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咦,孩子们呢,都还好么……”

    “都很好,哥哥叫熙河,妹妹叫熙秦,都是临洮和凤翔旧时的合称。”林阡道,“我思索着还给他们起了小名,哥哥叫懿行,妹妹叫嘉言,刚好读到那一句的时候。”

    她听说梦想成真,沉浸在这幸福中:“好,好,你起得都好。咱们现在,有儿有女,已完满啦……”

    看她脸色苍白却笑靥如花,林阡难以抑制心里的感情,低头轻轻亲上她的唇:“吟儿,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这一切。

    ??(未完待续)

第1279章 喋血环州

    开禧元年腊月下旬,林阡夺稳定西、会宁、静宁诸县,陇右大定。

    不久,西吉、镇戎州全为盟军天下,包括土匪流寇亦尽皆归顺。陇右周边最后一块威胁去除,哪怕黄鹤去再蓄意制造不安、创造潜伏者活动的条件,那些枝节也只怕刚生又灭——光有火,没有气,如何蔓延?

    除夕,萧关大捷,司马隆齐良臣殿后人马在激战三日之后,遭越风林阡联手击败,自此宣告盟军在临洮路、凤翔路的彻底胜利,以及自此进入谋定庆原路、鄜延路的新纪年。

    当初,林阡被完颜永琏在陇右后院起火,残喘于临洮路的金军终于死灰复燃,而同时完颜永琏也向凤翔路增兵数万,与越风穆子滕争战。陇陕金军虽然因此一度出现转机,但由于昔年崆峒之战影响深远、凤翔要塞多还在越风穆子滕之手,加之这一年来大王爷二王爷对临洮干预繁多、为救楚风流他们在凤翔的军马接二连三投入到临洮,这使得陇右决战楚风流兵败之后穆子滕要打凤翔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说临洮路好歹还支撑了大半年才失守,凤翔路几乎是一夕之间就轻易落入盟军之手,此情此境堪称唇亡齿寒。穆子滕很快就把大王爷二王爷压迫到了平凉府以东,才害得楚风流等人逃回陕北也诸多波折。林阡和越风即将会师的这日日夜夜,楚风流一路都是夹缝生存,曲折狼狈,最后萧关不复、更必须顺应林阡心意往环庆去——

    林阡把他们往环庆那唯一一个方向镇压,是为了教他们根本来不及收复凤翔路和临洮路失地,直到那些有盟军的地方都稳定,此其一也;故意利用他们的弃甲曳兵而逃、来更加轻易地打开庆原路和鄜延路金军军心的缺口。直到那里也有了盟军,直到那里也成了盟军的地,此其二也。无论其一其二。都看似金军生路,实则盟军征途。

    环庆。又是环庆!

    嘉泰四年,林阡东征三秦的步伐,正是由于范遇、水轩、小王爷和红袄寨等诸多因素的阻挠,才被迫停在了环庆,如今经过数年整顿和磨练,那些曾经被中断的功业又将续起,何况今次山东、陇右都已稳定,更加显得大金朝岌岌可危。现如今林阡等同于占稳了临洮路和凤翔路。若是再趁胜追击一举拿下庆原路和鄜延路,则大金腹地难保!

    又是环庆。这一次,他兵威正盛盟军牢不可破又知己知彼,何惧三个小王爷和楚风流合力?

    ??

    开禧二年正月初一,陕北盟军与陇右盟军会师并大捷于镇戎州,可谓将接风洗尘、庆功宴和新春佳节合三为一,一时之间喜气满溢。这日傍晚时分,林阡带着吟儿和两个新出生的子女到此,更教前来迎接他们的沈延笑称:“今晚上的这顿酒,怕还有第四点作用。是给两个孩子摆的生辰宴啊。”

    前阵子忙于进攻和安定临洮府、近来被林阡调至前线的海和邪后,碰巧是今天午后赶到了阡吟身边,因此与他们同时到达沈延所在。听沈延这么说。再看吟儿怀抱小虎妞万事满足的样子,邪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哎,今天还是我小魔王的周岁生辰,莫要忘了。”

    “怎么能忘!”林阡朗声大笑,知她是分别久矣想小牛犊了,这就把牵在身边的儿子给邪后接了过去。

    席间,沈延提议要给小牛犊“试晬”,邪后问:“那是什么?”答:“是民间的风俗,孩子满周岁的时候。把盘盏陈列在地,各自盛有饮食、官诰、笔砚、算秤等等。再把孩子放置其间,看他先拈哪一个。将来就是做哪行的。”

    “用不着试,小魔王将来当然是武林高手。”邪后自顾自地说。

    “那也得遵循孩子自己的喜好吧……”摸摸后脑勺。

    于是沈延在饮食、算秤之外,又象征性放了几把刀剑,安全起见必然都加了鞘不露锋芒。邪后嫌不够,添上自己的落川刀,又提议林阡把破铜烂铁也加进去:“可先说好了,若是拿了谁的武器,就得对谁拜师学艺。”

    尔后,邪后将小牛犊置于圆心,当四周围刀剑林立,食物、笔砚环绕,且看这个东张西望的小子往哪个方向走,最后会抓上什么。

    过程中,吟儿最是胆战心惊,生怕小牛犊抓上食物和他娘一样,或是拾起个饰物也不太好……却看半刻功夫,小牛犊颠颠地跑到林阡最后放的破铜烂铁那里,就此不动,而是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它、触上它、然后抚摸起它来,就像在顺着一只小狗的毛……

    众目睽睽,瞠目结舌,一片静寂,唯有邪后最先大笑:“哈哈哈哈,天命,天命如此!”

    吟儿松了口气,林阡则颇觉惊奇,这孩子竟然和饮恨刀、破铜烂铁都有缘分么。

    饭毕众人闲谈,沈延和吟儿许久不见,师兄妹自然有好些话说,聊起陇右数场战役里的诸多英雄人物,首屈一指寒泽叶、洪瀚抒是也,后起之秀当如辜听弦、百里飘云。倒有一人也是奇才,屡次反败为胜,其实他都是扭转乾坤的开头。

    “便是莫非了,从前盟军征伐魔门的时候,只觉得他还没有现在这般淡定周全,如今真要刮目相看。”沈延回忆说。

    吟儿想起当年广安的郭昶事件,叹了口气,也为莫非欣慰:“或许,人都要经过磨练吧,苦尽甘来,才别有一番滋味。”

    “他和孙寄啸两个人,对西吉一带的匪帮收服得……简直是势如破竹。原先我在这里据守的时候,就听闻‘众神殿’‘临江仙’‘永乐帮’顽固不化,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都服从了盟军,可见莫非还真有一套啊。”沈延夸莫非的语气就和程凌霄当时称赞莫非的一模一样。

    “咳咳,小师兄,我也收服了一个匪帮,就在西吉和镇戎州交界这里。你可知道么?”吟儿眯起眼睛,胁迫地问。

    “哦,我知道那家。确实也很顽固不化……不下于众神殿……”沈延看到林阡和自己使眼色,了解这家伙想和人攀比。

    “那帮会是叫什么来着?”吟儿也想听到个附庸风雅的名字。一边喝水一边问。

    “依稀是叫‘千金难买爷奔放’。”沈延说完,吟儿差点没喷出来,这还真是个匪帮的名字!为什么同样收服匪帮,差距这么大!

    原想洗耳恭听,不料气全泄了,众人看吟儿这个反应,都笑得前俯后仰。

    短暂的清闲之后,众人又将踏上征程。吟儿暂且在镇戎州休养,此地由越野旧将于樵驻守,较为安定。而越风、海、邪后、沈延等人,尽数由林阡统帅,进攻环州地区。

    辜听弦、赫品章、石硅、百里飘云四位小将,都已作为先遣部队,在昨夜萧关大捷之后,先行向环州北部驻扎、布防,等候主力大军的开到,一场新的大战蓄势待发。而那将与陇右郭子建的辖境再没关系。

    初二清晨,吟儿早起看着陇右群山安谧祥和,想起这段时间一直疲于奔命的楚风流陈铸等人。难免为他们的遭遇叹了一声。??

    那些陇右金军,但凡存在被俘虏后由盟军同化可能的,早就已经或主动或被动地归顺了,剩下的就如盟军对他们一样,全都不可能投降。这或许源于金宋间根深蒂固的国别思想,短期之内很多金人宋人都不可能轻易消除,尤其是金军大部分主将。所以楚风流和陈铸他们,只能面临近日种种。

    ?

    先前,楚风流在陇右宁可被围剿也不愿弃城逃跑。是因为终究还有固守乃至反败为胜的资本。可惜当那些资本烟消云散的时候,僵持还是变作了被驱逐——在腊月初八至今的日日夜夜。金军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几乎没能再停在哪座城池立足……

    谁都知道弃城比坚守要可耻、失败得多也可怜得多,谁都知道只要逃跑就意味着敌人的更进一步。谁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能退后。奈何人都需以活命为前提,当弃城比坚守的生还可能性大……

    陇右到陕北,一路弃城,一路撤逃,无数兵马被围歼,几乎每一路都不曾被抗金联盟遗漏打击,楚风流一行到镇戎州时,她所统帅的金军数万只剩几千,而且尽是散兵游勇,不幸中的大幸是,金军一众主将都武功高强,或有副将拼死相护,才无一人战死沙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却不容喘息,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直到前几日寒泽叶的意外,才使金军出现了一丝生机,司马隆齐良臣联手拒林阡于萧关,楚风流终于争取到最长时间的回光返照,在环州一带依托坚城防守吊命。

    不过,由于越风的紧急增援和林阡的及时驰赴,那萧关之役只是增加了盟军进军陕北的些许难度,并未对林阡继续侵略大金腹地的步伐造成重大影响,换句话说,这一次,楚风流未必能够像坚守临洮那样守住环州。

    楚风流唯一的希望,是等待陕北金军及时而有力的增援。

    及时、有力,或许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其实楚风流也并不自信,庆阳府金军受陇右战败影响后的战斗力。

    “环州。正是在这里,要教他们盛极而衰。”她回神,循声,看见那熟悉、冷酷而决绝的容颜,轩辕九烨。

    “胜得过多了,是该让他们败的滋味——风流,你看着好了,此番林阡,必定损兵折将。”陈铸也出现她身边,面露一丝笃定的笑,以难得的称谓。

    毒蛇,诡绝,难得看他们这么默契,似乎这一局早已设下。

    “怎么?”楚风流追问。

    ??

    长达一个月的追剿,盟军不遗余力,终使陇右金军全线溃败,作为立功仅次于寒泽叶的骁将,辜听弦并未懈怠和满足,他还要尽快地为师父拿下环州。眼前此处,是萧关后的第三道关卡,禹阳。

    驻守禹阳的是陈铸及其几位副将。自萧关之战开始,到今日正月初五,这路丧家之犬几乎遭逢辜听弦便撤逃。使他得到前两座营寨不费吹灰之力。是日辜听弦再率三千人马向南急击,半路遇上禹阳城外的一千散兵。轻松斩获七百余人,趁胜追击余下的三百,驱之攻城,禹阳金军俨然也有不战而逃之迹象。

    虽说金军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疲软,但听弦早已不像过往轻敌自负,入禹阳之前谨慎地派人探查过,确定金军是真的走空之后方才率众入城,然而他一骑当先、副将紧随其后、大队尚在陆续进入之时。听弦忽然嗅出城内气氛的诡异,“太安静了……即使兵马走空,也不应当这样安静。”

    陈铸军马最多不过两千,早先侦查之人带回的消息是近两千人尽皆撤离,按理说城内不可能还有兵马,然而,过分的安静真的给了富有战斗经验的听弦太多不详预感,于是低声对副将道:“不好,我们中伏了。”

    “什么!?”副将一愣,听弦轻声道:“不必惊慌。慢慢地退出去。”

    可惜为时已晚,斜路一声炮响,城头乍起一片火光。暗中藏匿的千余弓箭手全然居高临下、向着被围的辜听弦等人放箭射杀,一时间杀机从天而降密如飞蝗。

    “撤!”辜家兵马,均是惊而不乱,撤得有条不紊,然而身先士卒的辜听弦却和此刻的殿后人马一起,被围困在重重箭雨与火海之中,凭着手中刀剑顽强格挡。

    殿后的全是辜家军、田家军中出类拔萃的高手,无论武功装备都是至强精锐,然而此番中伏占尽劣势。久而久之,虽消耗了金军大半箭矢。却也有不少都身负箭伤。

    辜听弦手持连环刀挥砍原还毫发无损,却忽然胯下一震战马訇然倒毙。连带着听弦一起摔了下来,金军抓住战机,最后的一轮箭矢纷纷朝听弦涌来,一片“保护将军”声中,众将士或提盾直扑,或干脆以身相护,终于护得听弦未受性命之危,然而混乱里还是有一支箭与他太阳穴擦过。

    却看他马毙而不变色,起身之际,仍镇定果敢地发号施令:“冲出去,他们的箭矢已经不多!”颇有当年林阡之风。辜家军团结一心,当下有马的带上没马的、轻伤的扶起重伤的,一并要听从号令趁这群金军箭矢耗竭而撤离。

    “杀!”北城却轰一声被关死,殿后人马与主力霎时前后不能相顾,而此时南城、西城、东城三个方向猛然间分别冲杀进千余骑兵,将听弦等人的生路完全封死。

    深陷绝境,听弦不顾头上的鲜血,怒吼一声:“全军听令——战!”无论这里还剩多少宋军,这里都是听他指挥、与他同生共死的全军!

    “辜听弦,何必负隅顽抗,你们已经被包围,我军兵马,十倍于你!而你方,只余你一个战力!”为首那人正是陈铸,他刚领兵从南门杀回。

    “区区杂碎,我一个人就够!”辜听弦轻狂一笑,提刀直往陈铸,陈铸匆忙闪避,感觉到这道锋芒不可逼视,辜听弦刀如霹雳,劲力不凡:“何况,不止我一个!”陈铸不敢怠慢,乱剑硬生生接上,顷刻与他相缠。

    主将不可开交,兵马犬牙交错。

    天昏地暗,火光丛生,呐喊到处,千军万马,刀枪交接,欺身相搏。

    ??

    这支宋军,端的是辜听弦旗下乃至林阡麾下战斗力最彪悍的一支,不愧是跟着辜听弦一路过来的,纵使被围,纵使艰难,个个都猛若虎狼。

    奈何金军兵马比想象中多出数倍,将禹阳城内外的辜家军分割。相比城外的那些被阻隔,辜听弦等人所面对的局面更加危险,被包围。陈铸所言“十倍于你”绝非虚妄,辜军奋勇拼杀,却是杀退一支又上一支,到这日清晨,围攻人数已超五千,纵使听弦骁勇,势单力薄也无法突围,只能怀刃浴血、勉强支撑。

    “师父说过,陇右金军总数不过九千左右,陈铸最多分不了个四分之一。那么现在这批,应当来自陕北本地,庆阳府……”见缝插针,听弦也在心里冷静分析起来,没错。这是附近庆阳府大本营的金军,听弦在追杀陈铸的过程中,不凑巧与他们撞上了……

    慢着。是不凑巧,还是被算计?可以想象。陈铸这几天连续两关的不战而降,明明是为这第三关埋伏笔,放长线钓大鱼!

    具体的细节应该是这样的:金军为了挽回军心,于是经过了详细谋划,祭出了这“请君入瓮”之计。利用他们长久以来令盟军习以为常的弃城,以小股残兵诱骗宋军追击,而大部分陕北兵马,则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就等在城里,为的是将这路宋军一举歼灭。

    不过,战斗力如辜军般强悍,显然打破了金军本来的念想,没有令金军将己方“一举”歼灭。这场硬仗从夜晚耗到这日清晨,辜军竟似乎不觉疲累,越战越勇。

    “我军经不起拉锯。”陈铸心知,辜听弦拼死坚持是在等待援军,而几个时辰过去林阡必然有所知情。须知同种战阵,将敌人围歼和被敌人内外夹攻是两种境地。所以金军根本拖不起时间,更加不可能允许有几个时辰的消耗。

    ??

    陈铸必须在宋军派增援之前,尽快令林阡折了辜听弦这羽翼。于是在天亮之前便调集邻近驻军,陆续增添高手,满城旌旗盔甲。

    金宋人数悬殊拉大,辜听弦一个就需面对三个陈铸档次的高手,然而他双刀在手英勇无匹,所见磅礴气势者无不惊心动魄。可惜毕竟孤掌难鸣,战到白袍染血,身上全然是伤,金军叫苦不迭。而他们冲出去的可能却也越来越小。

    就在这金宋双方鏖战之时,忽听乱军中仿佛一声龙吟。众人尚不知发生何事,就见一人一马乍现北城门口。近乎是如飞一般跃过数重兵马打到了北面战阵的最核心,在金宋双方为北城争夺不休的关头赫然冲开了彼处城门,且二话不说直接领着那边的辜家军往这边奔袭。

    金军阵型,因其一人的到来被冲垮,也因为只有这区区单枪匹马驾到,根本尚未有哨骑来得及禀报陈铸说宋军增援已到……可是,此人到来,竟如切中肯綮、对症下药一般,一人一骑而已,攻势如此凶猛,径直把金军阵法冲撞得七零八落,如干涸的地表上骤然引入一道清流;也是此人的到来,证明了宋军增援也已不远……

    听弦半昏半醒,见那人到场大喜过望,正待也杀几个金兵,却就在那时,斜路里有个金军军官带兵往他猛冲,形势危急,众人欲靠近救他却被金军拦阻,却听嗖一声响,那人策马而来,挽弓一箭,正中那陕北军官头脸,如此及时地救了辜听弦一命。

    “赫品章……”陈铸认出那人相貌,正是林阡新近收服的赫品章,赫品章胯下战马,则是林阡送他的日行千里。由于他是在陈铸和辜听弦等人杀到白热时从外破阵,加上他赫品章之勇不亚于辜听弦,两者叠加,造成他的到场效果立竿见影——此地兵阵繁复,不大可能被四两拨千斤,但却能被百斤拨千斤,赫品章便是这突如其来的百斤。

    其实,也不过是多了赫品章一个人,结果却偏偏改了势,辜军合二为一,愈发杀气腾腾。

    “众将听令,趁这赫品章身后大军还未开到,将他和辜听弦这些人一起结束在这里!”陈铸一眼看穿其实现在还是金军优势,自然要稳住军心,提醒众人:“赫品章不过战马速度快些而已,来的只是他一个人!”

    谁料赫品章一刀劈砍过来,竟和辜听弦说出句如出一辙的话:“我一个人,还不够么?!”同时战马拔开四蹄,直往陈铸急冲,烈日之下,那大刀及其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同时疯狂地将被笼罩的陈铸剪在当中。

    “杀!”陈铸虽被他先声夺气,却也呈现大将之风,一剑挑开这刀锋,大喝:“即便宋匪全到,也断断拿不下这禹阳!别忘了,他们是攻我们是守,我们的兵马,不比他们少!”

    金军原还惊惧于赫品章和辜听弦的猛锐,听到陈铸这大喝,看到他拦住这一刀,突然有所醒悟,士气因之大震,是的,虽然表面看宋将大放异彩,可这些人不过是虽败犹荣而已,杀不杀得死辜听弦我们都守住了禹阳城,睁大眼睛看看这城门到城中,一路蔓延的多是宋军尸体!

    出战之前,楚风流曾顾虑,不知如何提升庆阳府金军的士气,他们从未和盟军战过,虽然会是禹阳之战的主角,虽然总共有几万人,可军心未必能凝聚,更别说在这段特殊时间凝聚。

    那时陈铸凛然答:“士气不是靠人数堆出来,而是要靠仗打出来!”就在这里,一边赶鸭子上架,一边把咱们两千残兵的士气传递给他们,绝不教林阡不战而屈人之兵地将他们唬住。陈铸不能打包票他们在与林阡正面冲突后还能挺直腰杆,却起码要让陕北金军知道,不怕打输,就怕不打。

    而此刻,陈铸带头杀敌,血溅当场却不依不饶的场景,不得不说真的感染了庆阳府金军,这等以身作则的言行鼓舞,带动他们不知不觉间登上了历史舞台,无知者无畏地闯入了盟军的战史。调动士气,就要这么快。

    ??

    午后,禹阳冲突如傍晚,烽烟将全城染遍,血流仍肆无忌惮蔓延,兵刃与残肢早被他们的主人丢弃,整个画面都是触目惊心。

    长达半日的殊死血战,赫品章方才救得辜听弦脱险,然而,禹阳城的交锋由于陈铸指挥若定、金军人多势众、上下戮力同心,终究宣告了宋军的折戟。辜军艰难突围后放弃攻坚,重回先前的灵武驻地,陈铸一防有诈,二则思及宋军勇猛不宜穷追,故而以守代攻,紧闭城门。

    辜听弦曾挟千钧之势欲取禹阳,奈何碰壁不说反而差点全军覆没,可算吃了陕北之战的第一场败仗。从禹阳返回灵武的那一路上,听弦被赫品章护在身前马上,两个人的血都一直顺着衣袖在不停往下滴淌,迷迷糊糊间,他依稀记得,赫品章这一路一手策马,一手都在握着他的手不放,如此保护他……

    就如先前,扬言“谁敢拿他,先过了我!”的辜听弦,把赫品章带去灵堂的那一路,也是这样紧握着赫品章衣领、从未放手,保护着他……

    想不到,这么快便种豆得豆。(未完待续)

第1280章 九地九天

    萧关之后的洪德、灵武、禹阳三座城寨,回想起来,前两关不战而逃该是陈铸的半真半假,最重要的第三关,他则选择一边凝聚军心打赢,一边靠打赢凝聚军心……终于,在过程中成功调动了陕北金军的实际战斗力——

    在赫品章所领的苏军主力到来之前,陈铸凭借与他的决一死战,亲自鼓舞了守城金军的士气,并及时改变北城兵阵备战待敌。虽然这支陕北金军慢热,却终究在两军正面攻防战时进入状态,如果再早片刻进入,辜听弦尸骨无存。

    赫品章是陈铸此战唯一的意想不到,谁也没料到他会一个人先了苏军大队人马那么久,才会教陈铸对于他这区区一人的到来猝不及防,事先更没想过他一个人战力就可以那么巧妙地破阵。

    只不过,面对着善战的陈铸和变强的陕北金军,赫品章武力再高也独木难支,只能救辜听弦突出重围,极难反败为胜和取得城池,再惊艳,也告败;而对于陈铸而言,守住禹阳固然是好,没能杀死辜听弦,说到底还是未及完美。

    ??

    夜晚,从东部战区闻讯而至的林阡,在获悉了此战的来龙去脉后,向樊井问询辜听弦的伤势,得知与辜听弦太阳穴相擦的那一箭染有剧毒,“所幸毒未入骨”,然而为免重蹈寒泽叶覆辙,樊井建议林阡让辜听弦休养数日。

    “你休整的这两天,辜、田两家兵马,就和苏氏人马一同,暂且交品章代领。整顿之后,下一战,禹阳会由他与我一并攻克。”林阡对听弦说时。眉间却存一丝忧虑。

    “师父是怕,辜、田两家兵马,离不开我吗?”听弦知道林阡离不开他。所以失落于这两天不能上阵的同时,内心还带着点暗爽。

    “是担忧品章毕竟年轻。资质尚浅,与辜、田两军没有交往,不能服众。”林阡点头,其实盟军对官军的芥蒂早已消除,辜、田两家本也不可能排斥苏氏,然而赫品章毕竟新近归顺,如何能够挑起大梁、担当一整路大军的先锋,在这禹阳攻坚刚刚兵败的特殊时刻?

    “师父下令。莫敢不从。”听弦心想,林阡凭主公之令足够慑服部下们。

    目送林阡出帐,看师父转身前仍似有忧虑,辜听弦心念一动,是的,强硬慑服远远不够,还需要心服口服。

    初八清晨,林阡召集灵武驻地诸将,安抚之余商议下一步攻坚事宜,事先陈旭已向他分析:“按常理。受挫后理应偃旗息鼓、调整战术、从长计议,但这禹阳之战,却万万拖不得。更需尽快打,仍然以攻坚。只因敌我双方,皆不在常理之中——敌人是刚有凝聚力、不会骄躁只忌怯懦的陕北新军,我方则是战力至强、百战不殆、兵威正盛的精锐之师。

    拖不得,继续攻坚,一则不可令陕北金军巩固了军心士气,久之禹阳将愈发城高池深难以攻克,二则我军复仇心盛,可适当转化为杀气。而非强迫收敛,反致意气消沉。三则陈铸为人狡猾、警觉、多谋快断,阴谋诡计极难逃过他的心眼。正面冲突才是他的弱项,主公战力亦是他的顾忌。

    辜军与苏军攻坚时,主公可亲自率军掩杀,如此,既可免我军复仇脑热、过犹不及;又可令陕北金军闻知增兵、有所动摇。须知,此刻的他们虽不再怕听弦,却终究对主公无底;主公率军赴阵,亦可教陈铸不知兵马几许,‘用兵之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见主公强势攻城,陈铸一时难测虚实,即便是他所领陇右金军,也不敢过分恋战。

    因此,主公只需带兵三千前赴助阵,便能有一万大军之效,既不会对东部战局造成影响,亦能尽快打破南面僵局。”陈旭的意思,是一定要尽快打破金军的反败为胜。

    是以林阡采纳了他的建议,带兵也只三千赴此,加上此地整顿后还能上阵的不过三千,只是与陈铸在禹阳拥有的近六千人旗鼓相当。攻比守难,唯有在辜田兵马全都心服口服于赫品章这一主帅之后,此地的三千军马才能达到最高的士气发挥出最佳的状态,精诚合作,才能以并不多出金军多少的人数优势攻克禹阳。

    “胜败乃兵家常事。正月初六禹阳之战,是我军在陕北第一场败仗,虽然可惜,却值得借鉴。我军失败的根因,却不在听弦,不在品章,更不在诸位,而在未能知己知彼,低估了敌军实力。

    所幸上一战有听弦和诸位将军血的教训,换来了庆阳府金军的兵力和战备情况,此时此刻,我等将不怠以最强的可能性来构想禹阳城。如此,下一战攻坚,我军知己知彼,势必会比上一战容易,胜算也大得多。”林阡以这现如今的知己知彼来振奋士气,群雄自然受用,没错,战败了不是没有用的,是在为胜战积淀经验啊。

    “禹阳城,势必要立刻夺下,不得有误!”林阡说罢,向群雄一饮而尽,诸将齐声高呼:“立刻夺城!志在必得!”声音洪亮,震彻四方。

    在林阡与诸将商议将尽时,辜听弦忽而到场,诸将皆惊,齐齐相迎,辜听弦提酒要为诸将壮行,不顾伤势,一一敬酒,到赫品章时,却是敬了一碗又停住,拉起他衣袖给众人看:“这是赫将军射箭救我时,被乱军砍伤的一处。冲赫将军的救命之恩,听弦也该再敬一碗。”品章一愣:“不敢当,辜将军。”立即从命喝了。听弦又给人看他右臂上伤:“这处刀伤,则是赫将军在抢救我时,被陈铸的副将偷袭,听弦又欠一命,又该敬一碗。”

    如此,一道伤一碗酒,总计十处,全然禹阳之战救辜军于水火。见赫品章得到主帅辜听弦如此感谢和褒扬、提醒了他们赫品章确实救了辜军十次之多,诸将怎能不心服口服、诚心诚意地归他代管?

    林阡没有阻止听弦带伤饮酒,望着人群里渐渐成熟、学会为他分忧的徒弟。难免心怀安慰,听弦如今,早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不仅学会和麾下和同僚相处,更加懂得去培养、爱护新人。笑叹。一个人的长大,竟可以这样快,这样彻底。

    ??

    南眺禹阳,下一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虽然有听弦分忧,然而林阡的忧虑并不曾减轻多少。事实上,他心里的那根刺。并不是赫品章的领导力,而是另一点——

    正月初六那一战,失败根因是宋军未能知己知彼没错,但是要知道,辜听弦在这一战并没有犯下轻敌自负的错误,听弦对敌人的低估,只是源于陈铸增兵的悄然;不止辜听弦,与他掎角之势的赫品章也一样,意料之外,措手不及。可赫品章比辜听弦更稳重,更谨慎。

    那么,辜听弦、赫品章是出于什么原因。在进军前竟没有发现这些藏在眼皮底下的陕北金军,任由他们从天而降、天兵天将?

    这样的失察,或许可以归结为,楚风流参与指导过这支陕北金军,“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是她教他们如何藏兵,如何卷甲倍道,如何水入沙地。因小见大。可能已经有过万的陕北增援,悄无声息地、分散却纷纷地来到了如火如荼的环州境内。各大战区。

    而更大的失败原因却直指,此战。金军切断了盟军与细作的情报交流!

    是的,陕北金军的进发或可能藏掩,但到来之后伏击之前决计藏不住。辜听弦及其哨骑、暗中混入金军的普通奸细们,或距离较远,或关系疏远,失察都是情有可原,海上升明月早已深植金军内部,他们不可能连这点嗅觉都没有,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完全是有时间通知盟军的,却为何没有及时地传送情报?

    可以说,初六一战,辜听弦虽转危为安,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危机扎根在了海上升明月!当宋军的情报网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林阡就更加需要尽快地进入禹阳,去找楚风雪问明情况,刻不容缓!

    是有人暴露、变节、牺牲?是谁人,于何时,该如何调整?

    林阡知道,事件和陈铸联系在一起,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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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年,由于职位的便利、距离的遥远,第一代落远空也就是破军,一直都和嫡系部下八大王牌单线联系,继而将重大情报传递给短刀谷七位首领之一,他是所有消息的交汇点和终结。海上升明月素来下线之间不能跨级联络,平级之间也互相没有来往。这做法,可以保证海上升明月不会因为某一个下线的落网就全盘崩溃,唯一的弊端在于落远空自身不能有失误。

    后来,随着战斗的频繁、疆域的拓宽,当第二代落远空也就是楚风雪远在陇陕,身处山东的海上升明月便直接与林阡或柳五津联络,运作成一大分支,山东之战的任何情报都没有经过楚风雪之手。

    而回到陇陕周边以后,制度则两者兼具:譬如苏军或祁连山的内事,海上升明月的哪一级都可直接向林阡传达,由林阡自己分辨真伪,无需楚风雪过问;而金军中情报,则全由楚风雪与林阡亲自交接,或当面,或飞鸽,或暗号。

    楚风雪也一直像破军一样,只和八大王牌单线联系,而其余下线接近不得,包括八大王牌在内的所有下线,都不知楚风雪的样貌身份,甚至不知道她在陇陕的哪一处。谁也想不到,身边这不起眼的小人物竟然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综上所述,陈铸的副将们固然被陈铸试探已久,但即使当中有人被陈铸抓住了马脚,短期内应该还影响不到楚风雪,以八大王牌的行事作风和长久经验,他们不会轻易暴露,更加不会连累楚风雪暴露。

    所以,楚风雪必然还活着,至于为何没有及时送出这份情报,林阡推断,是下面真的有人暴露了身份,从而导致情报的传递出现了中断,那个人。没见得到他的上线就被金人所杀,出了类似这种天大的变乱使得楚风雪不可能作动。

    事已至此,林阡岂能不忧。虽然他坚信楚风雪现在还安全,可是再拖下去难保楚风雪不会有危险!他必须确定楚风雪现在安全、以及确保她以后一直安全。所以虽然海上升明月一时半刻不可能被连根拔起。但他须尽快调查出情报到底断在了哪一层。

    向禹阳进发的途中,耳边忽然回想起腊月初八战后百里飘云的一句话:“明明情报里坐镇中军的是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为何实际却是陈铸……”司马隆和百里飘云的那一战,海上升明月的情报其实是出过问题的,可惜,当时林阡和百里飘云都以为,这是陈铸像上次对白碌城东石硅的侵犯一样、对其麾下中内鬼的试探,这行动又一次失败了。甚至没实施就被陈铸反悔了——不,不是的,这次陈铸的计谋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陈铸不是试探而是行动,而且他是真的抓住了奸细,只不过陈铸既得利益不动声色,风平浪静的后面其实暗流汹涌,陇右盟军的大胜掩盖住了陈铸在捉拿奸细方面的大胜,陈铸,是陇右之战金军中唯一取得胜果的那个!

    迟了一个月才意识到这一点。说到底,这一仗表面是辜听弦败了,实际却是林阡败了。

    初六禹阳之战。金军的计谋不止“请君入瓮”那么简单,他们很可能是双策并行,一战而已,既杀了这个一直要他们头疼的辜听弦,还想同时给海上升明月致命一击,所需要销毁的对象一定已经离楚风雪和八大王牌很近甚至就是他们!如此,才是令林阡最痛的“断其羽翼”!

    谋定而后动,是轩辕九烨参与设计的谋,却是陈铸从头到尾在动、在操纵。从抓细作上升到攻防战,不依不饶。不遗余力,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洪瀚抒钩下麾下那句凄惨的“将军,快走!”为的是不让陇右的兄弟们白死!

    竟会是他打破林阡的不败神话,竟会是他?其实,是哪个,都不奇怪。

    ??

    世人谁也没有料想,小小一座禹阳,竟令盟军前后动用了约八千兵马,花了整整四天才拿下,久疏战阵的庆阳府金军,竟把辜听弦打到卧床不起,挫败了势如破竹的赫品章,非把林阡本人逼到亲自上阵,继给了盟军陕北第一场败仗之后,又给了他们陕北第一场硬仗。

    最终,虽然禹阳仍告失守,却分毫未露怯色,可谓给金军长了脸,也难怪陈铸连撤退时挂着彩也是笑着的。

    盟军的兵势、装备、粮草、战力全都远胜于金军,最终攻击力硬生生撞开了他们的防守,说起来拿下禹阳只是时间的早晚,但这个月来狂胜不休的盟军,终于重逢了那支在临洮死战不降的故人……如此,怎能不教陈铸虽败犹荣?尽管未能教林阡痛失爱将,却终究看到了陕北军保家卫国的素质和能力!这一战,有意义,打得值!

    也是在正月初九深夜的兵荒马乱里,林阡才与楚风雪、以及八大王牌之一的“掩日”分别有过短暂的交流,掌握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验证了心里那可怕的猜测——

    果然陈铸和轩辕九烨那晚是既冲着辜听弦更是冲着海上升明月去的,企图通过一战就把他们都销毁,也真是差一点就如愿!

    辜听弦喋血禹阳的半个时辰前,下线汇总了陕北金军的军情,正欲传递向“掩日”,楚风雪还在另一处等着掩日……

    却不料掩日刚到约定的酒馆坐下,就听得不远处街巷突发械斗,不动声色的他,随刻意识到危险,立即结账下楼,趁乱混入人群,余光扫及,身负重伤死于当场的下线,身边有用血写就一半的暗号:已暴露。

    原本那下线是可以不用死的,之所以突然与监视他的那帮金人械斗,分明是发现自己暴露之后一心掩护掩日撤退!而关于禹阳金军实际的战备和军力,原本辜听弦用不着以血去获得,可惜却随着那人的死隐入夜色。

    也就是说,陈铸已经顺藤摸瓜到了八大王牌的下线,撬动了海上升明月的核心层!也就是说,掩日由上而下的那一脉,短期内将彻底僵硬。

    不能传递详细战况,但简简单单一句“形势有变”。为何也没人传达给辜听弦?正是因为半个时辰之前的这起械斗。

    掩日下线那近乎自尽的举动,其实也算陈铸的始料未及,他本来可以将掩日甚至楚风雪都一网打尽。可惜功亏一篑。那人确实是陈铸的副将之一,名气太过响亮。事态太过严重,一时间海上升明月人人自危岂敢妄动,陈铸明明没有戒严,那人却以死提醒了所有人戒严,所以一时间无人能传递哪怕简单一句话出去,不能再重蹈百里飘云司马隆之战的覆辙,为了修改一个情报失误而损失更大!海上升明月,从上到下选择缄口。那个无名英雄,到底也没有白白牺牲。

    海上升明月尚且惶恐沉默,混入城中刺探的普通奸细则更加不明情况,待到战斗开启,全被乱军裹挟,根本不及传达。而楚风雪和掩日?平日还可能铤而走险,这次事发突然,自然不会傻到明知陈铸全副武装还往他枪口上撞。虽然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俩却心有灵犀地没有会面,楚风雪亦连飞鸽传书都没有发给林阡。更未像曾经有过的那般借口职位低微擅离职守。何况当时陈铸已经到了,禹阳城所有人都必须就位,此战部署之紧急不同寻常。任何人稍一迟疑都会露陷,楚风雪既很难行动,也本来就不可能动,所以面色如常地参与了对辜听弦的围剿,甚至在事发后的两日,她都硬着心肠,一直没有主动地从上往下去探查。

    “情报贻误,我等有辱使命。”楚风雪和掩日都是这样回应林阡。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尽管他们都是一等一的细作,目睹了战友为了掩护自己而牺牲。心中岂能没有触动和愤慨。然而他们更有专属于细作的冷静和冷血,成大事者。不能因小失大。

    “你们还活着就好。活着,便有为他报仇雪恨、为自己将功补过的机会。”林阡如是说。海上升明月的至关重要是父亲和苏降雪等人的共识,楚风雪和八大王牌更加是重中之重,若为了区区一场战争、小小一段不忿,选择要他们冒险、从而情报网全盘崩溃,盟军整体都不堪设想——再经验丰富的主将也算不到临阵的所有变数,所以海上升明月一人都可抵千军万马,盟军并非没有情报的辅助就不能攻城拔寨,但一两次可以缺失情报,长期如此谁允许?所以,对于楚风雪和掩日等人的缄口和由此引发的辜听弦中伏,林阡没有怪责,宁可他们这样选择。

    如今,楚风雪保全了自己,仍可维持海上升明月的运作,但掩日一脉全数倾覆,从下到上几乎每个人陈铸都一定已经掌握,是以林阡着掩日留下暗号,趁陈铸还未及将他们销毁,这些人且趁着战乱尽快离开敌境。由于所用暗号是暴露后的紧急暗号,仅此一次,故而金军也无法破译,加之楚风雪和林阡这里有各人底细,是以可避免陈铸弄虚作假鱼目混珠。

    “掩日”和楚风雪本人,则暂时蛰伏,听候启用。

    陈铸抓住了其副将里的奸细,却不知其中有两个,掩日正是另外的那一个,所以这次的胜果也足以将陈铸麻痹,掩日仍然可以在他身边任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几战之后,便可度过此劫,再次发挥作用,唯一缺乏的只是人手,林阡将在这段时间内,和楚风雪一起调派新人给他。

    楚风雪,则在这次战事中“阵亡”,她将在这段自由时间重新调整组织,并在不久以后换一个身份和装束,安插进环州东部战区,既为她安全着想,也是为后续战事铺垫。和当年的银月一样,她的职务不需要很高,甚至比下线们低出一截,只要她能随时接到和传递有效情报、平素能有合理身份在金军行走即可。哪里的情报网最需要她来活络,她就应去哪里。这次事件,是打击,也可视作机会。

    “是!”掩日和楚风雪纷纷领命。细作,和征人本质是一样的,守时,要能藏于九地之下,攻时,要似动于九天之上,方能自保而全胜也。

    正月初十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禹阳荒凉无声的战场。

    盟军将那位被陈铸暴尸示众的无名英雄安葬,那个人,在陈铸身边是个不可多得的左右手,无论地位,感情,都不逊于另一个为救陈铸被洪瀚抒戕杀的副将……

    世事却就是这么无常,无常到陈铸得知内鬼是他,都忍不住突然间就泪流满面——那个人,是和陈铸已经将近十年的兄弟了!

    也就是说,在林阡还没起来的时候,落远空就培植了他。十年,荣宠加身而竟未有半点的信仰动摇!

    陈铸是在萧关之战后才找出那个人的,那人已经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三级,却迟迟没有暴露出第二级的掩日,直到庆阳府金军增援到此,陈铸忽然心生一计,似有似无地给他机会看到军内的破绽,宋军要定了禹阳攻势正猛,如此一来,不愁这下线不与掩日交流。

    至于怎么找到了这第三级,当然是从腊月初八陇右之战以后,就顺藤摸瓜、按图索骥,从第九级、第八级开始探查起,等级越低的细作,自然行事也越不慎——

    “我一直怀疑,我身边副将里存在细作,‘落远空’可能就藏身在五个人的范围之内。上月陇右决战那日,司马隆和百里飘云交战前,我曾放出假情报给这五人,事关我军的兵力分布,而且根据战况,确实成功骗过了百里飘云。”正月初六,陈铸对楚风流述说始终。

    “你这做法,只能证明那五人里确实存在内鬼,却不能查出到底是哪一个。”楚风流说。

    “那日大军进发之时,我才公布实际情报,在行军途中吩咐下属们留心观察,到底那五个人中的哪一个,会因这情报失误而急不可耐、坐立不安。”陈铸道,“不出所料,果然有人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我料想,应该不是那五人中的任意一人。”楚风流也笑了,哪有这么轻易。

    “说得不错,顶尖的细作,自然不会急中出乱,甚至可能任由这细节失误,也要保全自身。但是他们的下线则不然,会有心虚,会露破绽,所以那日,我便成功盯上了一名疑似的细作。虽不是落远空,倒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陈铸道。

    “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我们的诡绝便不动声色,假装没有抓住他,也没有严刑拷打或大肆肃清,而是继续悄然盯梢,看他还和哪些人有所接触。”楚风流一边推测,陈铸一边满足点头,“在长达一月的观察里,逐渐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人确实是海上升明月里的,他也牵出了七八个接头的人。”

    楚风流叹了一声:“这么多日子,逃亡之余还要留意这些,实在是辛苦。”

    “不辛苦,情报一直是林阡胜过我们的地方,要绊倒他就必须渗透进他的情报网。”陈铸摇头,“如今我所掌握的最大细作,真实身份确实是我的副将,目前正驻守禹阳,彼处是宋匪最先要打的我军所在地之一,今日我便利用庆阳府增兵的情报诱他和落远空接头,争取将他们一网打尽同时也封锁住情报。”陈铸如是坚定。

    而他,差点全做到了。

    陈铸曾为海上升明月设置过不止一次的陷阱,一一被他们躲过,唯独这次,过于狠辣,布局时间之长,诡绝名不虚传。(未完待续)

第1281章 逆光碎世

    忆昔年兴州之战,仆散安德对北斗七星大肆肃清,破军明知凶险却仍与林阡不止一次成功联络,是因知己知彼而临时更换了交流方式;今环州之战,林阡和楚风雪即使有备用暗号也无法告知对方启用,归根结底是由于陈铸采取的不是大张旗鼓而是不动声色、令他俩谁没有意识到陈铸其实已经调查到了这一步,凶险性深藏不露。陈铸与仆散安德,于是高下立现。

    这一刻,林阡在叹息诡绝之名名不虚传的同时,也心知他注定成为楚风雪落远空之路难得的一道障碍。

    凭借对林阡情报网的严重干预,陈铸在正月上旬的禹阳攻防战中一度立于不败,为庆阳府金军挽回了不少脸面,是他告诫他们,还没打、不能怂!也是他用事实证明了他们是能打的。

    战果不止如此,禹阳扬威之后,正月初十至十五,辜听弦、赫品章所领盟军对禹阳之南的庆城久攻不下,这段毕生难忘的遭遇,守城之人仍然是他们的老对手陈铸……

    陕北义军同气连枝、相互影响——眼见南部战区的庆阳府金军起到表率,在抗金联盟于东部战区的攻坚中,延安府金军亦不甘示弱表现神勇,数次打出反败为胜的战例,只是大势所趋极难力挽狂澜,他们面对着林阡越风主力,远不如陈铸和庆阳府金军那么轻松……

    ??

    这几天,是少见的“海上升明月”行动出现空白。于此,林阡也回报给了陈铸一场不动声色和暗流汹涌。

    不错,陈铸虽然给金军长脸,但海上升明月制度的严谨、下线对上线的忠贞,造成的结局是陈铸对海上升明月只能撼动、未曾摧毁。林阡当然有足够的把握和能力酝酿反击。

    对战局抽丝剥茧,表象后内涵无数:

    辜听弦赫品章对庆城的久攻不下,实则是属于林阡的半真半假。借此他顺利掩盖住了“掩日”的存在,使得陈铸不知掩日还在近身蛰伏。以为副将的死亡使落远空在军队高层再无下线,否则怎会立竿见影宋军最近对南部战局毫无突破?——先前海上升明月被接二连三试探还行动,终究是小瞧了陈铸,如今,自然要打消他的疑心,将来在陈铸不设防的情况下传递情报才是最可靠。

    陈铸没有发现这一点麻痹,但却意识到了另一点棘手:要知道,辜听弦和赫品章对庆城攻势很紧是没错。但庆城不过是林阡的连消带打而已,林阡的战略重心,终究还是在环州东部。

    所以陈铸根本来不及为自己连日来的表现欣喜,自己虽令辜听弦深陷泥淖了辜听弦也同样令自己拔不出脚。这段时间内,当南部战区陈铸和辜听弦一起牵制在了庆城,东部战区的十二元神、楚风流、齐良臣司马隆等人则被林阡越风主力压迫到了白豹城、东谷寨、神堂堡一带,陷入死战……这一次,金军和宋军再没有西部和北部战区!

    另一厢,楚风流等人自也有所觉察,东部战区宋军死水一般的情报网。似乎在这几天苏醒了,十二元神和楚风流轩辕九烨先后被击退,虽说大部分是盟军骁勇善战乘胜追击所致。但“落远空或其下线可能存在”也是个不小的原因……

    是的,海上升明月,死于陈铸之手,却复活于楚风流身侧!这些附骨之疽,势必以前就存在,只是没有像如今一样有组织,就像“被激活”的感觉一样,楚风流可以明显地感知到这样的变化。

    风险与机遇并存,普通的探子更可能来去自如。但是对形势的了解必不及深植金军的海上升明月,当然海上升明月承担的凶险也便更大——冲着这几日宋军情报的精确。金人也深知海上升明月的入骨。

    “又是个身临高位的人。”楚风流如是说,新细作并非出现在陇右原来的金军里。而一定是新人,并且掌握情报的机密性之大,表示延安军高层,竟也存在着海上升明月……

    控弦庄探查到,那人是八大王牌之一的“转魄”,初次启用,便大见奇效。具体是谁,却不清楚。

    令楚风流更加不能确定的是,转魄在,落远空在吗?八大王牌可能身临高位,可落远空这个人,他自己是深植军中还是来去自如?

    “重大情报需要筛选出有效以及汇总,落远空还是深植入军中才最有利于林阡为战。”轩辕九烨分析说,“因此,落远空自身,也已经从陈铸身边,来到了这一战场。”

    “也只有他,能把失败视作机会了。”楚风流点头,攥紧了拳,今时今日,情报上她已远远不是林阡的对手。控弦庄如今,陇陕和山东竟都属于分支,虽然制度趋于完善、漏洞大体修复,却终究少了个落远空,少了一个组织者和向心力,给整体造成那样巨大的缺失。

    想到落远空不由得她不想起银月。银月的死,至今仍是楚风流心里抹不去的阴影,而在银月前一任的战狼,或许是属于王爷的厚积薄发,至今仍然还在南宋潜伏。金朝这里,却迫切需要一个新的统帅。

    ????

    正月中旬,陈铸于庆城仅能自保,楚风流在东谷寨再度濒危,环州之战金军又临绝境。

    先前流落到平凉府以东得以休整恢复的大王爷二王爷,见庆阳军只能给陈铸保命、延安军似乎又有内鬼、众援军迟迟救不得楚风流,不禁更加心急如焚。

    大王爷二王爷身边,不过陇右和陕南原来跟着他们的一众旧将,大多为天兴军陇岐军镇戎兵平凉兵,纵然有心救楚风流也根本无力。是日得逢京兆府调来保护的一批军士,其中不乏一等武将,方才有了些许底气,问询麾下解救环州的方略。

    “如今我军又有增兵,几日之后势必还有。对于解救环州,不知众位有何见解?”这当儿。大王爷二王爷还哪顾得上争风吃醋?于是由大王爷坐镇中军帐,二王爷则于一侧聆听,情境极是和睦。

    当庆阳府和延安府去楚风流身边增援的三万兵马付诸东流。凤翔府和京兆府如今聚在大王爷身边的金军总计四万左右,其中大多却被越风穆子滕先前就打到胆颤。鼓舞士气的话于是就只能在大王爷“几日之后势必还有”当中。

    此刻,谋士甲进言道:“当务之急是二王妃安危,既然我军休整已有时日,京兆府增兵业已赶到,王爷宜率兵马,立即急救环庆。”二王爷立即点头,金军主将十有**也皆赞同。

    另一谋士则建议:“属下认为,救二王妃之法。不在环庆,而在平凉。”话音刚落,一片寂静。

    大王爷蹙眉,问:“不救环庆,先攻平凉?”

    “虽然穆子滕是比林阡越风好打些没错,但林阡越风是攻,穆子滕是守,在他手中,平凉必定固若金汤,我军不会轻松多少。”二王爷摇头。

    “如若我军北上救援环庆。一则远道进军,攻击力势必减弱,二则若此时穆子滕顺势出击。我军将会腹背受敌,能否撑到几日之后下一支援军到来难以想象,更可能会害得他们也一并倾覆,终究救不出王妃还自身难保。

    但如若我军就近攻打平凉,其一,虽然平凉城高池深,毕竟穆子滕措手不及,我军比直接去迎战林阡要容易得多,其二。平凉安全,是林阡打击环庆的先决条件。重要性对林阡远高过环庆。平凉未必要破,一旦有所撼动。林阡都必定回师来救,届时环庆之围解除,而我军在平凉以逸待劳,并等到下一支援军会合,则必能取得胜利。”谋士乙有理有据。

    “你说得对。我军应攻平凉。”大王爷一锤定音,虽当时包括二王爷在内所有人都还支持着先救环庆,唯有他一人赞同了谋士乙的计策先打平凉,“而且,要猛攻猛打,速战速决!”大王爷声音洪亮,目光如炬。

    ????

    完颜君附向来说一不二、雷厉风飞,教抗金联盟很快就领教到了他毒辣狠决的行事作风,正月十六,林阡和陈旭便在环庆战区,收到了平凉金军连夜猛攻穆子滕驻地的战报——

    饶是穆子滕管辖下的平凉堪称铁郭金城、越野山寨的军队早是坚甲利兵,都险些着了这群突如其来、奋不顾身夜袭的金军的道。所幸穆子滕惊而不乱、迅速统军迎战,才不至于给完颜君附得逞。调遣之快、阵势之强,证明了林阡将平凉托付给他是万无一失,其不愧是越野、越风兄弟的最佳搭档。

    “临阵应变,穆将军不在寒将军之下啊。”陈旭与林阡一同伫立于山头,望松柏映带,品万壑呼吸。

    “完颜君附,倒也有胆略。”林阡则为大王爷赞叹了一句,先前终究对他还是有所低估,或许他在陇右陕南的兵败如山倒,到底还是该归咎于为情所困、关心则乱,如今退到悬崖卷土重来,却是能够平心静气制定战略。

    值得一提的是,围魏救赵这一策略,昔年林阡为阻楚风流攻红袄寨曾对大王爷用过,如今大王爷为阻林阡攻楚风流而对穆子滕用,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不过,这战略固然是好,可惜却有个致命的关键,那就是,如果我先于他攻平凉而打下环庆。”林阡笑看东面,胸有成竹。

    没错,“平凉安全,是林阡打击环庆的先决条件,重要性对林阡远高过环庆。”这句话换了对大王爷一样适用,大王爷采取围魏救赵的前提是,“环庆不失”!毕竟,环庆的重要性对大王爷来说也远高过平凉啊。

    实际上对于这一点前提,完颜君附心里也不是不清楚,因此在作战前才大喝要“猛攻猛打”,目的正是“速战速决”,要抢在楚风流失守之前就威慑穆子滕。可想而知完颜君附昨夜对平凉的打击是一鼓作气的同时也是成功率最高的,一旦被穆子滕撑过去,往后金军不会比昨夜更强大,士气再而衰三而竭,渐渐地想撼动平凉就更难。

    陈旭点头:“所以在平凉军情传达之后,主公对越将军只交代了一个任务。在金军撼动平凉之前、拿下环庆,直往腹地而去,这对于完颜君附的围魏救赵可谓硬性打破。而且主公胜算比他要高得多。”

    那是自然,京兆府和凤翔府联军。和林阡越风联军,从攻击能力上讲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然而,主公却必须做好两手准备。”陈旭的心却比常人要多一窍,在林阡十拿九稳之时,指出林阡并不是高枕无忧。

    因为,从防守能力来看,楚风流应该远在穆子滕之上。“主公可能会面对的困局是,穆将军是撑住了没错。但楚风流也撑住了,撑到了变数来临的那一刻,那变数,正是更多的援军开到,因为已经是环庆,金军增援,陕北不够,那就河东,西京,中都。”陇右之失已过去了一个月。早就给金廷敲响了警钟,楚风流的负隅顽抗也为金军全国的调动争取了最多的时间,最可怕的可能是完颜永琏自己都可能亲自到来。”

    “说得不错。僵局虽然我更有胜算。然而变数会将一切颠覆。”林阡蹙眉,他知道和王爷逐鹿中原的那一天迟早要来,海上升明月的山东分支,最近已有相关的推测和发现,只是尚不明确、还待留意,完颜永琏未必不会在近期就到。

    其实,对于林阡和完颜君附来说,环庆和平凉,都是争分夺秒的时间战。

    ??

    不幸被陈旭料中。正月十五至廿二,当完颜君附大军尚在穆子滕城下越挫越勇。抗金联盟竟也一般境地,明明唾手可得却偏偏被垂死挣扎的延安府金军拼死拦挡。

    东谷寨。海率过万大军攻打楚风流本营,彼时海刚得林阡号令,和林美材一起来势汹汹,抗金联盟攻城略地争如狼食骆驼一般,延安府金军虽被庆阳府金军激将早已不再怯懦,却被他夫妇气势吓懵,一时之间全说要护王妃逃出城去,恐慌之余,瞻前顾后,“那海和林美材,骁勇无敌,精锐之师!”“王妃赶紧离开,我等护送殿后!”

    彼时楚风流大怒,道:“海是精锐,我们这里便没有精锐了吗!我就坐在城中,坐在这里,看着你们与他交战——你们不是没战过他!”

    醍醐灌顶,诸将不再惊惧,危难之际,薛焕赶到与林美材激战,另一厢,有延安府金将第一勇士前往迎战海,与之刀战了七八百回合才休,众人都看疲了,他俩还旗鼓相当。

    便靠这第一勇士和薛焕新老协作,楚风流将阵脚一度维持在了东谷寨不变。

    白豹城,石硅与百里飘云围攻十二元神期间,亦有延安府金将表现突出,那人施金蝉脱壳之法,先抓住盟军先锋几十人,随刻易装冒充盟军,成功骗过石硅,顺利绕到敌后两面夹攻,智谋过后,更显神勇,区区几十人而已,也扰乱了飘云的阵法将飘云都击败,不容小觑。盟军挫败了三日后方才找到转机,然而战线不过深入了几十里,比起往日进展实在微弱。

    “完颜丰枭、徒禅月清……”这段时日,令林阡也颇感意外的两个延安府金将,前者不副第一勇士的名号,后者也是难得的智勇双全胆气过人。

    林阡大军进攻的三路之中,唯有神堂堡一路挫败最少,只因齐良臣和司马隆这里增兵不多、城寨本身亦不够坚固,加之敌人林阡越风最为强大。亏得司马隆经验丰富、齐良臣又战斗力强,加上身后不远有小王爷掎角之势,故而才和盟军勉强相持。

    环州之战,正月下旬完全拉锯。

    ??

    正月廿三,同样胶着、战火纷飞的平凉府。

    看穆子滕一杆长枪如银蛇飞舞,骑而驰突于金军阵中,其冷快、精微、飘洒、雄伟,浑然一体仿若天成,不多时无论凤翔府名将完颜昱、袅懒,或京兆府高手乌古论兖州、完颜思忠等等,尽皆他手下败将。

    远远望着这一景象,战马上的完颜君随发自肺腑叹了口气,心中所想,全被身旁一人道出:“百年难见的将才,全都归了林阡去了。”

    二王爷一愣,转过脸来。又惊又喜:“仆……仆散大人!何时竟也已驾临阵前!”赶紧去寻大王爷也来见他,却一时没找到大哥在哪,那人正是时任宣抚河南军民使的仆散揆。

    “虽是今天才到。却其实数日前便来了。”仆散揆笑而勒马,停在他身边观局。其后兵马络绎不绝,都从东面陆续奔袭,尘沙飞扬铺天盖地。

    二王爷一愣,才意识到,数日前围魏救赵的策略很可能是他所提供的,因为大哥身边的谋士乙应该没有那么睿智和笃定。至于为何不直接给予见解,而只是提供大王爷选择,很显然是仆散大人帮父亲在考验和磨练吧。

    见他带笑。二王爷知道,大哥一定选对了,选择先攻平凉。仆散揆是大金军事才能仅次于完颜永琏的人,提出的策略自然也高瞻远瞩,二王爷深信依着他的方略环庆一定有救。

    “仆散大人带了多少人马?”二王爷顿了一顿,先问,“战将多少员?”

    因他觉得,要攻掠平凉,武功也是非常关键的因素,那穆子滕名列南宋九分天下之一。战斗力和寒泽叶都算相当,二王爷知道,虽也在父亲身边多年。仆散揆却是少见一个战力低于智谋之人。

    他也没有把握,仆散揆带了万余增援,就能突破这个由穆子滕把守的平凉。

    然而仆散揆还未答话,就听金军阵前齐呼,不知发生何事,二王爷一愣循声看去,大惊失色“大哥!”,原来大王爷眼看金将屡屡败阵、为了挽回士气,已亲身上阵战他银枪。

    为免吃了武器的亏。大王爷此番出阵也是用枪,只为取其“放长击远”之效。自幼跟在父亲身旁的他们兄弟三人,除了剑法必然涉猎之外。常见兵械自也都通晓一二。而从资质论,则是小王爷第一,二王爷最末,大王爷居中。

    身份尊贵如他,多年不曾亲临阵前,今次竟也被穆子滕的势如破竹给激发了战意,就像二王爷也难得一次给这同一个人叹息,叹什么,叹那人在大金多年,都没能被风流和自己收入帐下!

    穆子滕接过大王爷这一新敌,尽管连战了六人都还状态上佳,灵活圈枪缠住大王爷枪杆,几经辗转战马都绕了数次,大王爷枪尖一直被绕在他所圈范围以内,无法轻易进取半分。

    只看那简单招式动作、个中深厚底蕴,就能明白,何以多年来金宋武林,枪法总以穆子滕为标杆。

    然而大王爷贯彻了他在战场上的狠辣决绝作风,非但不像金军前几个主将那样受挫后失败,反而胆识过人地挑中个他认为危险最小的时机和角度、冲着穆子滕发起冲击。电光火石间迅猛扎出的这一枪,竟也堪称是去如箭来如线,瞬间合力尽透枪尖。

    如此一枪已然神作,可惜遇上穆子滕超神,众人眼看大王爷即将刺中穆子滕身体,却就在那一枪快要挨着穆子滕战衣时被闪电般劈开,只有仆散揆等人看得出来,穆子滕不是发现得迟这时候才挑,而是刻意等到大王爷锋芒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方才格开!因为在这一刻,拨开对方攻势并立刻贴着对方的枪杆转守为攻,才是最强也是最有杀伤!果然大王爷正欲得手突遭变故,根本无法回防霎时败相毕露。

    穆子滕这一枪贴杆而入时机抓得极好,招式亦如万箭齐发箭无虚发!他这一枪,比大王爷更直更快,顷刻翻压把大王爷罩在银光之下,与此同时枪刃已不由分说刺向大王爷头脸。这一枪“飞燕投巢”杀气逼人,大王爷临危急忙低身,原是想由下而上崩开银枪,然而内力枪法均与之悬殊,压根无法在短时间自救,手中枪不受控地脱飞开去,而身体也摇摇晃晃要坠落马下……

    千钧一发二王爷正待要仆散揆去帮忙,却看仆散揆气定神闲无动于衷,再一瞬,惊见大哥摔落下马,而随着空气的一拧一松,莫名其妙的是穆子滕的枪也脱手而飞……

    “怎么回事?”二王爷一怔,忽而感到胸口些许不适,来不及管胸口这一刹的麻痹,先给大哥逃过了性命之忧而庆幸。

    正要趁胜俘获大王爷的穆子滕也甚为诧异,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酣战时武器脱手的稀奇事,刚刚的瞬间,眼前景象竟似出现碎痕了又拼接上,好像时空位移过记忆也断线,诧异之后,见银枪被适才妖风钉入几丈之外地上,即刻策马先去拿它,越是接近,越感离奇,只因脏腑好像被什么压紧……

    才刚要触到枪杆,忽然背后生风像有只手猛伸过来,都不知是从哪里是不是突然撕开空气闯过来的,穆子滕急忙低身避开,拔出地上银枪的同时不作停留策马旋走,然而那力量如影随形力大无穷,很快追前势要将他也斥落马下,他再度侧身让过,借腰力圈枪划圆防守,如此方能与那不速之客僵持在马上,模模糊糊,看到那是个青衣老者,四五十岁,此刻不该再去犹疑他是从何而来,最该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袖间那把武器上,似幻似真,若有若无,杀气四溢,惊心动魄……

    纵使穆子滕枪法动迅静定冠绝天下,终还是在周旋了五回合后摔下战马。

    那青衣人毫不怜悯,飞身而下,控剑对着落地尚在翻滚的他一路击杀,穆子滕为求生机避得空前迅疾,却感火花和风霜一路擦着自己的脊梁,滚至绝路,再无希望,于是咬牙一搏,以枪为支点奋力腾起,一脚跨过剑锋朝那人踢,同时在半空中猛然调转枪头,直接对着那人一枪当头劈盖。

    “好枪法!”仆散揆远观不禁叫绝,这两招攻守并济起承转合得如此漂亮!

    青衣人似乎不曾料到穆子滕还能有反击之力,然而此刻虽然惊疑,却只是那种高手在试炼晚辈时对晚辈超出预计的疑惑,而非命在旦夕时的惊惧,所以面容里竟沉淀出对这致命一击的云淡风轻和毫不介意。

    毫厘之距,穆子滕明明就要刺到他,却好像被那人拨反了时间、拨离了空间——那人速度比他还要快千百倍,在他二人中间倏然铺陈出无穷剑气,内力之强,仿佛在他二人之间形成不可逾越的结界——岂止不可逾越啊,分明像一堵时空之墙,将穆子滕这一枪硬生生地撞回了头,枪刃完全朝着自己来,危难关头,非但不能调整枪法,反而自己的意识都好像支持着这一枪,往自己身上刺……

    这个人的剑,游刃有余地逆转了光阴,不费吹灰之力能摧毁人世。穆子滕的枪路,在他眼里一定慢到被切割成了无数进程,使他除了后发先至之外还完全有空闲来同化穆子滕的意识,所以,那一刻无法预知的巨大阻力,不仅使穆子滕当即如被困胶中难以施展,更加窒息痛苦到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

    意识消失之前穆子滕还是想起来了这是谁,这是谁,完颜永琏麾下高手堂的首席,九天剑岳离。(未完待续)

第1282章 剑出天山

    惊天变故,穆子滕身受重伤,平凉府岌岌可危。

    军情火速传至林阡耳畔,仆散揆和岳离的到来,带来了完颜永琏的最强增援。

    整个正月,几乎被盟军吊打的陇右与陕北金军,士气因陈铸、楚风流、大王爷等人的拼死凝聚而终于不散。令林阡不无遗憾的是,这场环庆之战,楚风流少撑一天都输,可偏偏撑到了这一刻,援军涌到。

    前段时间陈旭便同林阡分析过,如果金宋在环庆与平凉陷入僵局,那么金军的下一支增援便会成为金宋双方各自最大的依赖和顾忌。但援军到来的日期、阵容和取道等等谁都无从知晓,因为即使海上升明月在河东等地也有分支,毕竟未知增援的动身和已知阵前的规募并不完全一致,增援是否佯动可能到当天才能准确得知以及靠盟军临阵应变——须知,这支援军可不会像庆阳府金军那样还会被陈铸藏段时间密谋埋伏,他们更可能说来就来、不速之客、闪电般给予强袭。

    因此,林阡不得不依陈旭所言做好两手准备,在攻夺环庆的过程中,不忘将近期从陇陕、川蜀调集的兵马尽可能向平凉扩充,有此准备,平凉才不至于因为一场意外就城破失守。守城盟军,在穆子滕副将陈玘等人的带领下竭力维持住了局面,接下来,却少不了浴血苦战。

    “子滕伤势如何?是如何从岳离手下逃生?”林阡深知岳离威力和危害,就算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穆子滕都很难不败,何况完全没想到对方是谁穆子滕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那般凶险的情境下据说还与岳离平手了近十回合,穆子滕实在不愧其九分天下的称号。然而,岳离不像薛无情那般会因为惜才就饶过谁,何以穆子滕在昏迷后竟然能拾回一条性命?!

    来人是个亲眼目睹了平凉之战的小兵。对林阡说在那危如累卵之际盟军中也横空出世一大救星,在穆子滕倒下之后天神降世般出现在金军阵前,不由分说便战上了岳离的九天剑——

    世间有胆量挑战岳离的已经寥寥无几。有实力单挑岳离的则更加屈指可数。

    数遍南宋,有且仅有一人。他在联盟认第二,所有人就只能在第三以下排着,第一那个也只好背着名不副实的骂名。

    “是他……”林阡听到那一袭白衣、持无鞘双刃之剑的描述,立即意识到是谁人不请自来,然而当时当地,岳离在大感意外南宋竟有人能与我战的同时,并未像林阡这么快反应出来者何人。

    那人排宕开九天剑的致命一击,轻飘飘地落在穆子滕身前。电光火石间发起反攻,剑如云水奔腾,英姿放浪无拘。

    “他内力在良臣之上……”岳离发现他内力竟高过以往不少劲敌,因他年龄尚不足三十,无论外表装束还是剑术风格都指向了唯一一个、失踪了许久的抗金联盟中人——“莫不是、独孤清绝……”

    关于独孤清绝其人其事岳离虽然远在金朝却还是略知一二,谁教他有可能是南宋联盟之中的最棘手?当年他远上天山挑战肖逝,因为回阳心法未练到第十层而抱憾,其后遭到肖逝囚禁,一度销声匿迹。传闻他被肖逝传授武功、指点心法,六年过去。恐怕早已不是当年可比——尽管他,当年便已是横扫南宋!

    “从你开始,战遍你以上高手。”那少年宣战之际。狂气不减当年,眼中战意凛冽,不是独孤清绝是谁。

    遇到肖逝之前,独孤残从来都逼着他完全断情、无情、冷血,如此才能参透剑法与心法;他却不肯割舍玉儿,宁可不练就登峰造极的内功。

    肖逝则在囚禁他六年练剑的第一刻,便告诉他不完全忘情才是根本,“拿起过,放下了”是他比他爷爷的固有优势。也是练回阳心法的最佳条件,所以他。现在就合适!

    只要暂且搁置了情爱,藕断丝连着对玉儿的念头。那么他就能练成回阳心法的第十层!以肖逝教他的门路……

    六年后,回阳心法的十层,加之易迈山、肖逝各自倾囊相授,独孤清绝能展现出比同龄人高达数倍的内功,也便没必要惊诧了。

    岳离压制住心头的震撼和激赏:或许,每个时代总要出现个不世出的天才吧,独孤清绝,像极了年少时候的王爷。

    独孤自学成下山之后,目的便是战遍天下,既为自己,也为肖逝,未想挑战的第一个就是如此硬角色,虽放话说从此人开始战遍他以上高手,却在交锋的十回合内就已清楚地意识到,天下间在对方之上的高手已然不多。

    出道之时,曾以残情剑缺口成功嵌牢饮恨刀,若非林楚江内力大优,险些就被独孤胜过;然而今时今日的独孤想以剑法诱岳离入瓮,竟还难以将岳离引近半分,可想而知,自己剑局早已被岳离看穿……

    数度交错,剑影零落,独孤一时进展不得,岳离也意识到了对手的与众不同,对手非但没有因为能接几招觉得侥幸,还妄想着要以残情剑的缺口来诱他深入、从而破他的防?

    “年少轻狂!”岳离虽是后发,却见机抢得先手,自此掌控了此战节奏,一剑高屋建瓴之势,意图击穿独孤防御。

    岳离剑法,幻生于真,亦融于真,包罗万象又飘渺多变。如此虚实相济,像极了肖逝在天山之巅的囚笼外给独孤演绎剑法的时候,被天山月照出来的练剑身影。六年来,人和影,皆为剑,一虚一实,并行教授,每个细节都深深烙印在独孤的心头,由于肖逝这近乎疯癫的举动,才在今日一战给了独孤分辨虚实的能力,接得住岳离每一剑猛若海啸的进攻,只是除了起始剑局的尝试随后独孤就一直处于防守,苦于迟迟不能反攻。

    饶是如此,岳离心里。他已算南宋第一人了。

    “肖逝明显教过他‘辨虚’的本领,即使他内力一般,也能分辨我的虚实、守御我的攻势。”岳离能看出独孤剑局。独孤亦能分辨岳离虚实,是故这一番交击。竟是个平分秋色。

    ??

    岳离终于看懂,对手有年少轻狂的资本,自己确实不能像打败林阡穆子滕那样碾压胜利,唯能从内力、速度和剑术三方面将之硬性震慑,而这三方面,他都不差自己多少!

    内力有回阳心法,速度是独孤轻诀,剑术。更是他看家本领——

    剑法中的破漏、缺憾,是其特殊心法的反映,将天下一切剑法的短处包容其中,然而整合得又恰到好处,寻常高手根本无招可破。在肖逝指点之后,“寻常高手”直接删除,是真正的无招可破。即使岳离能像解构穆子滕枪法那样,把独孤清绝的剑法也拆分成无数进程,放慢来看,也根本无法窥测出破绽何在。

    原因。是融合进了肖逝苦心孤诣了几十年的绝世武学,不仅藏今之霸者之气,更加蕴古之苍朴之风。

    “恢弘逍遥。尽在其间。”观独孤清绝残情剑光影,大王爷如是感叹。

    然而,虽说独孤清绝剑法无招可破,岳离这九天剑,又有什么破绽可言?!就算能够辨清虚实路数也还都无懈可击着——

    对于这灿烂与迷离集于一身的九天剑,或可谓之“大幻”之剑,独孤虽然比林阡等人了解得深入些、能够看清他的大致路数不至于被击败,却也无法像岳离解构他那样,把他的每一剑都拆成具体动作。从而捉摸出攻破之法。

    何况在二人剑术都近似完美的基础上,岳离因为掌控战局节奏的关系一直压着他。次次招招都是追魂夺命,令他几乎无法转守为攻。

    “原是烈日凌空。俄尔夕流注涧,倏忽明月照雪……”一剑之内,竟可同时并存这许多意象,变幻交替越来越急越来越自然……

    一时之间岳离虽拿不下独孤,独孤更奈何不得他,心中惊撼,不比岳离对他少:此人宗师气魄,好像完全不管对手武功怎样,只要从整体把控着战局趋势属他就可……

    “世间竟真有如此幻奇之剑术。”陈玘是越野从前的得力干将之一,此刻站在寨口眺望战局,也不禁赞叹起岳离剑法。

    穆子滕半昏半醒只感周身空气凌乱、沙尘猖狂、风雷震荡,浑然不知他二人交锋了多少回合。

    便在那时三十回合开外,独孤试图夺回节奏优势,残情剑倾注全身气力澎湃刺去,岳离则裹挟剑境巧然一招格挡,脸色宠辱不惊剑势唯我独尊,独孤清绝陡然心念一动,竟觉左手不听使唤起来。

    在岳离眼中,所谓一流高手是能撑自己两招,绝顶高手至多平十回合,与自己能交手三十以上的只有薛无情和王爷,独孤清绝早就值了。

    蓄势已久的九天剑,在此刻猛然祭出狠招,势将独孤意识“反控”!

    岳离这一剑俨然掠夺了万物之气,将周围一切都控置于其精神世界中,焉能不破坏对手节奏,从而操纵起对手武器、令对手自愿反打而不自知!

    再强的高手,只要心念有不定就会被岳离剑场同化!除非内力远胜过他……

    这一击绝杀,立竿见影之效,瞬间残情剑已然调转猛刺独孤自己!

    岳离之所以从始至终要掌控战局,显然就是等在这里。

    独孤剑已刺伤左手,剧痛之下猛然惊醒,身体往后急避的同时,倏然调动全身真气相抗,半刻僵持,终于从岳离的死亡威胁下抽身,瞬间而已,已封锁住不听使唤的所有剑气,令残情剑停住了被继续反控的趋势。虽不能斩杀岳离,却俨然突破了魔障。

    盟军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在岳离反控之后全身而退的人,其拥有内息之深厚、调用真气之奇快,远在林阡、穆子滕之上,他能被岳离反控却也能不被完全控制,意味着内力与岳离根本相差无几!

    岳离适才没有低估他却也还是小看了,剑术、内力、速度,岂止与我相差不远,假以时日他未必不在我之上……而且他,还这般惊人地年轻。

    南宋军中。首次出现有人能将岳离拖缠,金朝也罕见如此世外高人,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又变数万千。酣战到六十回合仍畅快淋漓,自然令两军望之都胸中激荡。

    二人盘旋进退。起落变化,手中寒光点点,缤纷飞洒,周身有无穷剑气掠地卷空,气势好比,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

    两军不时叫好,恍若身临比武场。浑忘了这是生死战。战至入夜,方才鸣金。

    ??

    平凉府转危为安。

    林阡虽然庆幸独孤的出现帮盟军减免一场苦战,却更加为仆散揆、岳离的到来扰心。

    无论天下大势或陕西时局,都指向了完颜永琏将接踵而至。

    当年,陇右和河东的不安因素,硬生生阻挡了林阡和完颜永琏于山东的决战。如今林阡料理了苏慕梓平定了陇陕,完颜永琏亦镇压了束鹿三兄弟安稳了北疆。

    后院起火既然平息,下一步怎生不是会猎于前。

    而完颜永琏,又岂能不来,难道眼看林阡战胜楚风流再夺环庆?实则他给林阡的扰心。林阡早已给了他!

    “若林阡得到环庆,则他发难之时,出环庆取延安。同期,穆子滕出平凉取鄜州,厉风行出陈仓取京兆,三路攻我大金腹地,必然形势危急。”一个半月前完颜永琏尚在北疆边关,仆散揆的书信便和楚风流的败报一同传到。

    仆散揆指出,林阡之所以先打环庆,是因稳定了那里之后,京兆、延安等地将迎刃而解。王爷必须出手,夺来他的主动权。

    完颜永琏紧攥着那道战报一拳狠狠击在城墙上。直打得乱石崩裂手亦血流都不解恨:“薛晏,薛晏。徒禅已经离我而去,岂能又少了你……”

    ??

    正月下旬,完颜永琏亲身临阵,两军愈发此消彼长,林阡注定很难打下环庆,不得不放弃继续进攻,而在巩固已得城寨的基础上,赴平凉府拒之。

    陇右战后的近两个月来,盟军已经夺定陕南,并侵占了陕北诸多城县,终还是要在这一刻暂时止步。

    兵力重排之后,金宋双方主力,最终于平凉府陈力就列、剑拔弩张。

    死守庆城数日、是日因仆散揆援助而获救的陈铸,闻知王爷到来自是欣喜若狂,入得帅帐,陈铸听罢仆散揆对自己的赞许,笑问王爷接下来的战略:“如今仆散大人的围魏救赵也算成功,林匪势力必然要调整,接下来,就是和他们决战平凉了吧。”

    “此其一也。”仆散揆笑而品酒,“我这计策成功的基础上,王爷还有计上之计。”

    “怎么?”陈铸忙不迭问。

    “先前大王爷用了我的围魏救赵打平凉,王爷推测,以林阡作风,势必对此作出两手准备,一方面继续猛攻环庆,一方面会增补平凉。”仆散揆指向地图,陈铸点头,确实都是这样,原来王爷连这都计算在内了。

    “林阡对环庆、平凉上了这许多心,却是哪个老巢最空虚了?”仆散揆话音刚落,陈铸一拍脑袋:“厉风行,陈仓?”

    “正是。林阡最近的所有行为都契合着王爷的心意,增补平凉的过程里也动用了厉风行不少兵马,虽不至于掏空,却毕竟不曾引起重视,趁着王爷在平凉吊着林阡,我们有一个突袭陈仓的好时机。”仆散揆道。

    “王爷的想法总是比正常人快一步啊……”陈铸心服口服,“若真能突袭了陈仓,散关不远便是短刀谷……那可是林阡最重要的大本营了!这下平凉恐怕要不战自破,环庆就更别妄想了。”

    “不过……”陈铸心念一动,“真要是剿匪威胁到了边境、甚至跨境,南宋朝廷会否诸多微词?”

    仆散揆冷笑:“宋廷,早就想打了吧。”

    “也好。”陈铸问,“是何人去突袭?用京兆府的兵马?”

    “不能用,京兆府无论边关地位还是腹地门户,都是至关重要,因此为林匪下一步必取,先前从那里调集给大王爷的增援,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拆东墙补西墙。现在王爷到来,这些兵马能回原地的便回原地去。”仆散揆摇头,“所以与林阡的正面交战靠王爷和陕北兵马。而突袭陈仓只能靠陇右和凤翔兵马了。”

    “由我带领?”陈铸眼前一亮。

    “我会给你高手。”仆散揆道,“找个最可靠的人。规募对陈仓的攻袭。”

    “好。”陈铸知道此事机密,肃然点头。

    ??

    凉月如眉。

    当晚率军驰赴平凉的林阡,终于有机会当面感谢独孤清绝的及时救局。

    远离了军营,行走在山川云雾之间,任酒味弥漫在这屏障三秦、控驭五原的平凉府。也是那时候才模糊记起,独孤看似远离抗金,其实也曾出现在他们的风烟境里。

    “足矣,足矣。请我喝了这般好的酒,也就不必说感谢了。”独孤豪情一如既往。

    “独孤,何以这么巧也来了平凉?”林阡不无疑惑,“这些年来,又是怎么度过的?”

    “六年来,我都师从肖逝,也答应他,要将他武功传承于世。”独孤说。

    林阡点头:“所以连岳离都无法破解的残情剑法,其实已经融合进了肖老前辈的毕生绝学。”

    “我原先想,战胜肖逝就能做天下第一。后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纵然如此。这争斗之心却也不灭。习武但凡有抱负之人,岂能因为人外有人这句话就放弃了追逐的,理应遍寻高手,越战越强才是。”独孤斗志激昂。

    “肖老前辈于是指点你来到陇陕,目的地应是那渊声所在吧?”林阡推测,唯有渊声,可能是所有人的念念不忘。

    “不错,可惜我到黑山,知他两年之前便挣脱了牢笼。最近一次出现还是定西、会宁,于是按图索骥。直至来到这里,正巧遇到岳离。倒也收之桑榆。”独孤面上一丝满足的棋逢对手之笑。

    “当日你未能知己知彼,所以才险些被岳离‘反控’,不过我觉得,你内力已与他不相伯仲,有所准备,必能突破。”林阡道。

    “我们正值壮年,他们不进则退,突破亦是必然。”独孤爽朗大笑,似乎胜券在握,与他又喝一坛。

    目送独孤踏歌向住处行,林阡心不禁一暖,有他助阵,感觉填补了瀚抒离去的诸多遗憾。

    耳边忽而一声异响,林阡脸色微变,边行边以酒坛接过,透骨针下的绢帕上,赫然楚风雪的暗号。随着金军的整体调动,她和转魄、掩日最近都来到了平凉战地。

    ??

    “完颜永琏要求拿下陈仓厉风行。”陈铸万万想不到,不过半夜过去,林阡便已得知他的部署。

    掩日的卧薪尝胆总算没有白费,他辛苦送出的进军详细阵容、路线,多半也是他自己的规募,没错,他是陈铸如今的最信任。

    “我会帮你们,为下线报仇雪恨。”林阡意识到掩日此番功劳巨大,同时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叮嘱身处陈仓的厉风行和金陵,备战之余,需懂得半真半假对某些地方放水。

    “请转告盟王,我明白他的意思。”金陵自然理解得很,这情报非常重要,给了厉风行及时调整的时间,不得不叹,那位王爷实在高强。

    “嗯,转告他,独孤那小子能救平凉,我守陈仓也不会差。”厉风行还是那般性情。

    “转告他就差别人去了,我还想喝口水歇一歇呢。”来送信的噗嗤一笑,除去身上厚重并抬起头,才教紧张中的金陵厉风行缓过神来仔细打量她是谁,因有多年不见上次还是生离死别,金陵一瞬就红了眼眶喜极而泣:“凤姐姐!”

    “哎,连你都派来了,是多怕我守不住?!”厉风行愠道。

    “还不快去倒茶!”吟儿和金陵相拥之余,立即吆喝厉风行去端茶倒水,他们几个旧日知交,气氛自然相当轻松。

    细细算来,阔别已有三年之久,战事所限金陵一直随厉风行驻守散关周边,吟儿则与林阡辗转陇陕、山东各处,近一个月于镇戎州休养,虽没少帮于樵去军中安抚,却始终念着前线的一干人等,是以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林阡所在的平凉,然而适逢陈仓临危、急需高手,林阡便将她调来当厉风行的助手。

    吟儿原不想与林阡分开,不过一听可以来见金陵,自然还是欣然愿往的。这晚在陈仓巡视布防之后往回走,她二人便交流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当初以为你死了,我心里怨过胜南,如今看你大好,只觉命运出奇。”金陵看吟儿神清气爽的样子,哪里还和兴州城的那个她有半点联系,一边抹泪一边笑说,“非但死而复生,还有了三个孩子,真是羡煞旁人。”

    “可惜小虎妞它们太小,这次没带过来,不过小牛犊还是要带来给你们看的。”吟儿献宝欲燃起,正事做完赶紧去把小牛犊带来,七岁大的厉战原已睡下,听小牛犊来了一骨碌爬起,和金陵一同来迎看,还未等母亲介绍,厉战一把就将小牛犊抱起在怀:“哈哈,我知道是谁,是我媳妇儿!”

    “啊,不是!”吟儿金陵都跟他解释不通,战儿把小牛犊抱着在附近转了一圈,兴致勃勃谁也不让插手,从那天起,就把小牛犊叫成“媳妇儿”了。(未完待续)

第1283章 陈仓之危

    readx;“完颜永琏的凌大杰,林阡的厉风行。”

    对于凌大杰和厉风行在各自阵营里的武功等级和身份地位,世人多曾这般类比,想不到他二人终于第一次会面并且对上,就是在这场陈铸大军针对陈仓宋匪的突袭中。

    彼时天光初现,朔风阵阵透骨,鼓擂箭奏中金宋双方早已战至人仰马翻。

    原想对陈仓出其不意的凌大杰,难免惊异于厉风行及其麾下的严阵以待;而本以为手握情报万无一失的厉风行,又怎能不惊撼陇右兵马在凌大杰协领下的意气风发。

    乱``军中两人终于照面,目光就此锁定在彼此身上,不必报上姓名就知来者何人,冥冥中一遇见就接受了这种安排。不及收拾混战里手握的血污人命,立即策马不敢怠慢地迎上拼杀。

    凌大杰持戟,厉风行携剑,一力道威猛,一势头凌厉,错身之际,风力便将周围兵将生生斥开丈余,立竿见影。

    一交手,长戟风驰般斩至,软剑电骋般回刺,再一错身,软剑如疾风闪绕,长戟似怒涛压倒。

    论水准二人棋逢对手,论风格,二人罕见接近,既干净利落,又刚猛凶悍,是以战至二十来回,比先前和林阡等人交战还要酣畅,然则越打下去便越是不分胜负。

    才三十招上下而已,无论是他俩还是观者都觉此战刚刚开始之时,忽然凌大杰长戟被厉风行强力打开脱手而去,而与此同时,厉风行软剑也遭同样下场被凌大杰攻势排宕开来。决高下那么艰难,出状态竟那么容易!教谁都觉哪里过瘾?意犹未尽!!

    当然还没结束!

    两人原还打得不可开交万万不想突然中断,都在激斗之余对对方面露惊异,那瞬间。正自高速运行的戟与剑从他二人手上被硬性分割,却仍然承担着无穷战意竟在半空纠结起来,相互缠绕,狂舞旋转于二人身侧不休。

    而此间隙他二人不受干扰半招未停,因都在正在兴头之上,他俩不约而同直接赤手空拳继续对决。交睫已达几百招,身影位移方才毫厘,戟剑相缠尚还不停。

    观者无不目不暇接,不错转眼就达百招,而他俩始终凌驾于飞驰的战马之上,顷刻完成了无数个这样的转眼,这一路掌拳互博,一路烟尘弥漫,始终持衡。将近万招!

    战场影像不停后退,耳鸣声掩盖了周围的厮杀,汗水亦熏热了眼和血液,能有谁比战斗者本人更加享受。

    ??

    待把累赘的战马都抛开,便只剩南北拳坛的较量。

    人称“戟中阎罗”的凌大杰,并无几人知道他的看家本事,盟军也仅林阡在山东时领教过,林阡说。凌大杰兵器是什么都不要紧,他的膂力内劲所带来的雷光电影才是最为夺人——当长钺戟不见了。其凶猛化为无形,融入掌拳。

    而素有“风电之掌”美誉的厉风行,剑术与暗器造诣都并非登峰造极,然而南宋武林多年来指掌都由他一人垄断,指法“点石成金”,掌法“雷厉风行”。配上轻功“风行水上”,身形变换、外力刚强各方面牢牢钳制凌大杰。

    “力点明确,节奏鲜明,雄浑朴茂,舒展大方。”协助厉风行守城的。是在泉州曾明珠暗投后改邪归正的杜比邻,他对拳掌精通也常与厉风行交手,故而能看出他二人特点。

    其实细细琢磨,两人虽分南北,却和鱼张二的少林拳系一脉,只是较之有所改进。

    如果评价鱼张二的拳法特色为刚猛,走直线,主外力,凌大杰和厉风行虽划分在刚猛一派、也走直线,却不仅靠蛮力,而且与轻功完美结合,闪展灵活,加之各自内力深厚,都算内外兼修而偏于外。

    拼硬拳注定不是办法,凌大杰见久攻厉风行不下,自然忆起林阡在崮山南崖与他对拳时的经验,面对一个和自己强硬程度不相上下的厉风行,完全可以假借林阡当日对付鱼张二屡试不爽的周元儿打法,不走直线,曲步行拳,奇快制敌,以灵刹猛。

    束鹿三兄弟中,周元儿的特色为灵巧,也是内外兼修而偏于外,却因走曲线而独树一帜。凌大杰原就是拳坛霸者,当然会比林阡要更善于集大成,经验丰富如他,可想而知崮山战后是下了一番苦功的,打出来完全是一派青出于蓝的气象,不仅不失坚韧,亦把拳法演绎得飘忽游走,竟还超出了周元儿的本来水准。

    厉风行显然被这见所未见的拳法打乱了节奏,顺身疾落但临危不惧,危难来袭以一指“弹指惊雷”巧然化解,手型之变化炉火纯青至此。陡然间他竟也改了套路,上肢亦随同手型作了微妙调整,拳招忽然比原先短,每招的速度却更快,这种短招连打一步之内变数招的方式,应当是厉风行从前身经百战的参悟,在这一战中试图对凌大杰以变制变,以新鲜制新鲜。

    于是众人大呼惊奇,看原先就平分秋色的他俩,分别变拳一争高下,恰如并驾齐驱之后分别另辟蹊径,久而久之却真是各放异彩。

    对于凌大杰来说,能杀退厉风行一步就能进一步,故而既打得猛,又逼得紧,而厉风行,自然寸土不让,是以既扎得深,又行得稳。

    尘沙纷扬下了遍野,半空中弥漫着枯黄,不知是这番搏斗引起,还是天气原就恶劣所致。

    无数回合过去,凌大杰似乎更胜一筹因为老辣,但这终究是似乎而已,厉风行悟性极高表现不逊于他。

    观者惊撼于凌厉的你来我往你拆我解,紧张的感觉却远远多过刺激,只因扑面而来割过耳鼻的狂风时刻在提醒他们,那劈崩翻切中的拳拳到肉掌掌到骨。

    谁都知道,这不是表演,也不是武斗,而是生死战。是他俩各自向主公立下的军令状!

    ??

    几乎与北城同时陷入僵局的,还有东城外的陈铸与金陵、分别统帅的陕南金军和南方义士团。

    战火将陈仓染作了不夜之城,约莫撑到天明,城下已遍布云梯、车马、箭石的残骸,然而混战还在持续,与犬牙交错的普通兵将一样。两军最重要的先锋也早已找到了各自的对手并缠斗已久,只是,与厉风行凌大杰的旗鼓相当不尽相同,凤箫吟与她所面对的高风雷并不在同一水准。

    高风雷,豫王府四大高手之第三,虽与司马隆先后被林阡在山东以实力打破,但盟军其他人现在见到他们仍要耗上无限气力,或人头战术以多敌少,或以其破绽对症下药。勉强才能够投机取巧保平求胜。

    不过对于吟儿来说,最不缺的就是胆气,岳离她都敢叫板,何况早已看顺眼的高风雷?

    风暴战锤,雷霆之怒。昏暗中,漩涡中,唯见吟儿傲然伫立,衣袂翻飞如雪。剑锋利落干脆,气势凌人地宣告着只要有她阻挡高风雷。陈仓城外的金兵便休想前进一步。

    如果说厉风行的一拳变几手还算是拳法里的创新,那么一手蕴藏十余招对吟儿来说压根不算什么特色,重锤轰击过来吟儿一剑轻巧相迎内涵千变万化。在高风雷锤下失去生机的全部空气,仿佛因为惜音剑的注入而重获灵动。

    不错,对抗超乎自己多倍的强劲对手,四两拨千斤是王道。久疏战阵的吟儿。剑法并不曾有多少退步,此刻打得得心应手,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瞬间碰撞,势与力尽在高风雷,景与色全看凤箫吟。虽然被他紧紧压制暂时无法反败。她却是毫发无损抢尽了眼球,即便是惯常对盟军凶狠的高风雷,都不免因她的奇变幻灵而渐渐松了神色。

    十个来回过去,高凤二人纠缠愈紧,身影与兵刃腾挪辗转,炫目与扭曲如影随形。

    赫然高风雷又一记重砸简单粗暴,乍看之下凤箫吟又无路可逃,吟儿却哪里想逃,一剑回刺自信如斯,“半月掩蓝”“飞雪天风”“白石清泉”诸多妙招兼容并蓄**迭起又稍纵即逝,层出不穷跳脱多变的剑花剑浪,顷刻困扰了高风雷使之无法进展。说来也怪,明明她占劣势,她的剑法却给人一种她一定能逆袭的希望。所以才和往常石硅等人打高风雷不同,这是一场实力单打独斗。

    城楼处到此刻才有闲暇旁观的金陵,如有置身苍山洱海看天、云、水、山互相交织、倒映的图景,美不胜收而又威力无穷。金陵放宽了心,“风姐姐的剑法比往年更精湛了。”

    不刻一剑百式臻入化境,若独从当中截取一式“千月流湖”剖析,明明天月独一无二,偏是映在千余湖泊,故而千月并行,裹挟高风雷的竟成了如此千招,千招皆幻,唯一是真。而这,不过是一剑百式里的一式罢了!

    “倒是和天尊有异曲同工之妙。”高风雷原不愿意承认,宋军盟主一届女流,竟然能和天尊岳离相提并论。不过,吟儿显然和岳离还是有区别的。同样有虚实并济的剑招,惜音剑却不像岳离那样包容天地万象、换句话说吟儿要和林阡的恢弘相加才正好等于岳离;岳离能使相似的意境、不相干意境、矛盾的意境近乎同时存在,她在同一时间只能借助相似意境而已;岳离更多融入了内力精神,万物皆所用是以创出大幻,而她完全是靠剑法营造出小幻——

    然而这小幻之外,却比岳离要多出不少灵动,是因配合她轻功步法,故而轻柔快变。吟儿和岳离有此三点不同,剑法内涵可能没他高深没他致命,却真是令人吃苦眼花缭乱。

    只是高风雷拼杀战场已久,早也不像山东之战那般,会因目不暇接就头痛欲裂。虽一时无法对凤箫吟追魂夺命,他却是压得凤箫吟始终不曾还击。这世间有一种人,他就是有资格蛮干,他的力量够他任性挥霍,旁人都是因为打不过他,才嘴硬说他只靠蛮力。

    “这样打下去远远不是办法……”吟儿心里也清楚,自己善于先声夺人,后程却肯定比不过高手堂和豫王府中、一系列以内力修为著称的高手们,何况高风雷还兼具膂力得天独厚。“必须尽早将他突破才是。”

    撑得艰苦,灵光一现,山东之战林阡曾告诉吟儿,“对付高风雷,要‘左手杨鞍,右手石硅’。”左手打出杨鞍的回旋斩。右手造出石硅的流星锤,回旋斩和流星锤作为两个高风雷的克星,未必时刻都能奏效,但一起用上绝对保险。

    吟儿哪里会像林阡一样双手并用?必然不会左手杨鞍右手石硅,然而吟儿是天生的招式杀手,可以“后手杨鞍,前手石硅!”此刻她一剑只需要打好两招,两招却都必须是实打实的,不是一剑十式里的九式虚晃。换而言之。此刻她的一剑多招不再为了缭乱对手的眼,而是为了回旋斩和流星锤在她的剑法里虽不能同时呈现,却可以类同时!

    而吟儿在山东那么久,岂可能不曾学过杨鞍的回旋斩?用不着像林阡那样还要杨鞍现场教授,“气流在极小空间内自旋”的小回旋斩,她可以精确无误地在心里和手上打出来,以期“能够勒住高风雷的锤势,使之有力而不能发”。

    至于石硅为何能屡屡战胜高风雷。林阡分析过其流星锤构造特殊,“恰好使石硅的自身不在高风雷的攻击范围、而石硅的力量又能侵入高风雷硬锤的轨迹使他节奏方向紊乱”。林阡这种就地造出流星锤的手法有过两次,一次是靠和杨鞍的大回旋斩合作,一次是凭借左右并用的长处强势以刚克刚。

    吟儿没法依葫芦画瓢,却胜在脑子动得快,她那风花雪月的点苍剑法里,“下关风”有一招是这样的——那也是云蓝结合真实情况缔造出的剑法之一——下关某地。入口处两山狭窄,中间成槽形,吹入其中的风上窜下跌,行人迎风前行,风若揭开人帽理应落在身后。在下关却会掉到前。如此,一招符合该意境的剑法,和杨鞍的大回旋斩达到了惊人的一致。吟儿完全可以出乎高风雷意料打出这种“剑势绕行”,而发挥了这一长处之后的那一瞬间,趁着高风雷惊愕意外她凤箫吟哪还在高风雷的攻击范围内?

    可她人不在高风雷眼前了,力量还能侵入高风雷的硬锤轨迹!

    如此,“只要影响了他重锤的方向,使他超威力的招术在他自己手中就爆开,而你,也就能幸免于难。”林阡的分析历历在耳。

    可惜,吟儿剑术虽高,对高风雷终究还是火候不到,不知是吟儿力气不够,还是林阡的战术已经旧了?天不遂人愿的是,高风雷的锤势明显比过去要坚定不少,虽差点被吟儿这诡异的打法扰乱,毕竟还是差了一点,终究还是没被吟儿这铤而走险的一招击退。缓得一缓,状态正好的高风雷,一锤冲着苦心孤诣孤注一掷之后已经走下坡路的凤箫吟猛打,危急关头,强光刺目,城楼上金陵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却听一声激响,惜音剑里血光四溅,直冲着重锤铺洒而去,后面的事情,却谁都看不到了——

    霎时战局内如遇爆炸一片混沌,旁观众人皆因尘沙掩蔽半刻间丝毫看不清眼前情景,根本难以预想吟儿这险中求全的自救一剑打完之后战局究竟怎样,是反败为胜还是维持原状?

    沙尘初散视线渐明,在这众人屏息凝神翘首以待之际,见只见吟儿和高风雷两个身影分立两侧,分别持王者之刀与重锤似要续战,同时咔嚓一声引得众人循声而看目瞪口呆,只见一道剑影裹挟飓风直朝高风雷帅旗而去,不由分说,旗杆折断,大纛倒地!那剑,不是惜音剑是什么!

    适才高风雷一锤索命,吟儿最后半刻以剑自救、惊险抽身,然而这拼命的一招却打得精疲力尽,她惜音剑操控不住径直朝一侧斜飞开去。吟儿显然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换刀来攻的,然而众人谁知道她是操控不住才令惜音剑脱手的?都以为她刚刚匆忙爆发打出了绝招,一边抽刀和高风雷打一边出剑瞄准了金军大纛——

    帅旗当中折断,远近全都惊愕,由于多数不明就里,或以为凤箫吟神功盖世三心两意也能击败高风雷,或以为宋军有天命相助恰好在此时刮起强风掀翻帅旗,当自家帅旗都被砸了,金军士气正好悬在了最低点。“好机会……”金陵观战良久,虽一时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奇事,却抓住金军惶恐不安的战机,骤然转身,下令击鼓。

    宋方士气瞬然提升,人人奋勇提携刀枪,杀气澎湃如狼似虎,反观金军人心惶惶,一时之间无力再战,还未成阵便被冲散。

    尚处于激战当中的凤箫吟和高风雷,完全不知此战已被适才一个小细节打乱,更毫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看金军兵慌马乱节节败退高风雷也不敢恋战,以为自己输战免不了一番苦斗的凤箫吟,瞠目结舌站在原地看敌人如飞而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战地女神名不虚传,纵使林阡等人也未料到,原还赢面极小的陈仓东城、需要厉风行兼顾的凤箫吟,竟然成了此战盟军率先的突破口,并在击退金军之后反而打破了北城厉风行和凌大杰的僵局。又经过一天一夜的拉锯苦战,陈铸酝酿完美的偷袭宣告失败,南宋盟军转危为安。

    ??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凤箫吟啊。公主,又一次成功地阻击了王爷。”夜幕微落,星光隐现,陈铸一人走在军营里心事重重。

    “林阡未能得环庆,王爷也拿不下陈仓,为今之计,怕只能决战平凉了。”他知道完颜永琏和林阡的正面交战一触即发,连同各自麾下最强的高手、精锐、谋略和武装,心里难免有着和凤箫吟一般无二的矛盾。他们,都是他绝对互信的知己。

    一隅角落,有白衣人悄然停留,携箫轻敲掌心,静观陈铸背影,眼角处忽而一抹凛冽机锋。(未完待续……)

第1284章 决战平凉

    正月廿七,平凉府,奠定陕南未来格局的关键一战。

    金军六路大军,分别来自凤翔路和庆原路北部原陇右和仆散揆所领河南府部分鄜延路全境以及完颜永琏近身,规模空前;位于守势的宋军则由包括越野山寨南方义士团以及魔门在内的抗金联盟川西武林诸派高手和部分川军组成,未尝不及!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兵气如冲,山气如濛。

    宋军当先御敌者,英气勃发的枪神穆子滕是也,所遇金军冲阵先锋,原是那外表阴柔的狂诗剑解涛。

    白袍银枪神将,起手枪锋直劈,快扎一线“蛟龙出水”,一怒赢人锐不可当;对面的紫衫玉剑妖童,反手剑浪横扫,回敬一叠“天风海涛”,毫不示弱泼水不入。

    解涛剑如其名,诗情却狂癫,只有在做他对手的时候最能感悟——便如在看一首美妙诗篇时正自欣赏,却突然被纸张划伤鲜血淋漓……

    说他剑法如诗,则穆子滕的枪法如辞,每招每式都有着竹简上的古朴深刻,看似简单,实则精微reads();。与他对决,只叹动迅静定,灵威并济。

    交击三十多回合,画面难得的清冷肃杀,没有火花,只有寒芒银光,听着枪与剑的扑点抽扎,节奏也一样冷得生疼。

    穆子滕枪法用圈如神,历来幻变难挡,便连洪瀚抒都曾深受其害。此刻四十回合处适逢绝妙时机,穆子滕枪构圆弧凌空而去,势头全在当中一点,迅疾精湛,刁钻老辣。解涛暗叹“此人枪法纯熟,已达心能忘手手能忘枪”。灵活到如斯地步,个中虚实根本令人无从防范感觉眼前四面八方都是攻击。

    不过无从防范的敌人,可不包括我在内!解涛嘴角一抹冷静而自信的微笑。对着这番进攻神速作出了判断,千钧一发之际。持狂诗剑精准招架住了穆子滕这招充满杀气的“毒蛇吐信”,格挡之余转守为攻,一剑“江海凝光”翻飞而去。

    那剑法的纯熟,不输穆子滕半分!“世人练剑,解子若炼剑,果不其然。”穆子滕心中掂量,这千锤百炼的招式,神骨兼具。几乎是对自己上次进攻的迎刃而解,分毫不偏,无可复制。

    穆子滕受岳离所创有伤在身,是以在“江海凝光”之后,竟不慎被解涛连续压迫了十几剑,堪堪避让,只退不攻,一直由对手占据上风。若非他枪法卓绝必让解涛赢了去,然而枪神不愧是枪神,虽然劣势。宠辱不惊,脸上表情依稀写着:任你得意再久,也是逊我一筹。

    就是这份笃定。使得穆子滕渐渐又能挽回局面,于风中逐步调整好了姿态枪法以及气息。两人前后架打,左右攻防,不可开交,平局了约莫十个回合,越往后果然就越显出了真实差距——穆子滕虽然带伤,内力总是比解涛高出一筹,六十回合又挣得控制权,七十招后更加寻得胜机。表面好像故技重施了一次“毒蛇吐信”,被解涛打回而收枪。却突然斜斜刺出,攻敌之不防。

    他适才佯败收藏气息。待到回扫解涛时,厚积薄发,威风凛凛,如黑云压城,连环而进,狂诗剑果然防不胜防,吃了这一败之后,解涛便开始对穆子滕落了风,但为了狂诗剑的荣耀而不依不饶继续顽战只是苦于不太轻易。

    “以狂诗剑的精炼来对付穆家枪的精微,真是对症药……”远远观望的樊井,这一战有幸能目睹战局,却除了陈旭之外无人能够探讨。只因此战盟军没有高手将领是闲人,此时此刻,全在战场上,个个都在打,看不到别人的征战始末。纵然樊井,职责所在也不能观全景。

    “所以,那位完颜永琏,终究知道我们每个高手的强弱特色,也看得穿我把每个人安排在哪里么……”陈旭不禁叹服,日前,面临即将发起的金军冲阵,他向林阡提供了自己参考古籍所创的*阵法,盟军需出动六位高手,各领兵马分守乾坤生死水火六门,六人各自为战彼此呼应。

    林阡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上阵六人,敲定了目前平凉府战力最高的穆子滕洛轻衣林美材越风独孤清绝和他自己。完颜永琏的情报系统暂时还及不上他无法及时探知内情,可是终究在两军陈力就列之后,几乎一眼就看穿了陈旭和林阡的思路……

    “又如何?这一战,无论冲阵时间也好,武将安排也罢,都是那王爷为了拆我们主公啊。”樊井笑着捋须,陈旭一怔,点头,樊大夫说的是,以往都是林阡殚精竭虑如何去闯完颜永琏的局,这一次,第一次倒了过来,是我们横在这里,他要考虑怎么破阵。

    ?

    在解涛和穆子滕交战正酣的同时,宋军战阵两角,又分别杀入了两路金军,领军主将,一位是金北第一薛焕,另一位则是那豫王府第二司马隆reads();。

    狂诗剑和穆家枪的对决一度曾平分秋色,完颜永琏在此门的安排明显是针尖对麦芒,然而,在薛焕和司马隆这两门,完颜永琏的想法却明显不一样——没有针对性,因为他有这个资本——他的麾,最不缺的就是顶尖高手,薛焕和司马隆要打守在这里的洛轻衣和林美材,怎么打,那是林阡需要头疼的。

    是的,虽然掉了个个冲阵时间和武将安排都是完颜永琏在考虑,但抛开大局到细节里来看,林阡并不是高枕无忧的那个,高手堂和豫王府的阅历和水准在那里,林阡麾不是每个人现在就能与之抗衡,总体实力不得不说有差距。所以,对此完颜永琏安排得可以很随便。

    “唔,老对手了。”邪后早看到薛焕奔袭,魔门时期他们就有过交集,偏都是王者霸气,岂能不激起她心中战意,所以披风一掀。尘沙直接扬起,“薛焕,早该一战。看谁是刀坛之王!”

    “咳咳,怎么不是针尖对麦芒了……”樊井笑起来。目光不得不被这一战吸引。

    不错仍然是针尖对麦芒,邪后特有的“不换气心法”向来耐持久战,正好对上了薛焕的特色“欲加之速,比现有速度更快;一份力,比现有力量更多”。

    专属于魔门的落川刀法和二十五刀,在邪后的姻缘刀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令人惊异地在其每一劈每一砍里,感受到属于瀑布的跌宕和浩荡。以及万云斗法时的凌乱与涌动。

    在邪后那里,随便拿把刀都是落川,在薛焕这里,也用不着出楚狂刀,拆骨为刀,析血是刀,气势足可滚雪滚天地,任凭邪后的演绎再怎样触目惊心,最后总是被他阻断。

    难能可贵的是,在这种旗鼓相当之上。薛焕的意境明显还多了一点。既存“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之浩荡,又有“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之飘逸,那是陇右之战属于他和洪瀚抒林阡的负势竞上,邪后能遇强则强,却难以习惯这豪放大气刀法中暗藏的飘忽无迹,不免对薛焕刀谱暗自称奇。

    久而久之,林美材开始负隅,对于善打车轮战持久战的她来说,这际遇真是前所未有,因此卯了一股狠劲的同时心里也满足得很:“呵。林阡和徐辕那两个小子,都没给过我这般惊讶。”

    ?

    另一厢。洛轻衣与司马隆的剑斗也已然进入*。

    碎步剑慑人之处从不在招式名,事实上也无人能分清其招式。林阡赞其之所以“孤剑压全金”,靠的是“煞气圈”“防守线”和“无防守区域”三层。

    等闲之辈无法通过第一层煞气圈的考量,一般高手则往往折戟于第二层防守线,绝顶高手要过此关却也不难,如林阡靠饮恨刀的磅礴气势,杨宋贤靠潺丝剑的粘字诀,今次参战,洛轻衣不遑多让,靠的正是她岷山剑的超尘绝俗。

    而第三层“无防守”,林阡惯有经验是,若内力及不上司马隆,便以“不求胜,只求生”的空白心境持衡。战前他料不到谁会对阵司马隆,是以对所有人都讲述过,“在碎步剑剑境中,越是攻击性高的,越容易输且越惨烈。”

    天意,拥有至清至净意境的岷山剑,显然不是!

    洛轻衣的剑法与她的容貌性格完美匹配,洁净无染,上善若水——在境界空明的这一点,林阡和薛焕都属于刚有参悟,最接近的人是程凌霄和洛轻衣。

    因心态纯粹,完全抵得住碎步剑三层剑境reads();!

    转身凌厉,一剑锋的雪沫,飞旋轻盈,一衣袖的烟岚。这青衫古剑,无论战斗时还是寻常时,都是那般风华绝代。

    如此,洛轻衣一直能在司马隆的强势攻击立于不败之地,司马隆一时半刻无法碾压她,她则必须在这种淡渺心态,思考如何反守为攻——突破他!

    三层剑境只是交代了如何能对司马隆平局,突破他的方法,是将之分为斥力引力两种,“煞气圈”“防守线”充盈斥力,斥毁等闲,“无防守区域”存在引力,吸灭高手。

    “碎步剑的第三层剑境,斥力转为吸力,只要内力在他之,一旦以求胜心境去打,必将被他吸撞到碎步剑。然而世间内力在他之上的,屈指可数。”山东之战林阡舍命得来的教训,“内力在其之,便只能抓住司马隆个人的‘迟钝’,以外界的突发事件,干扰他的心境,打断他的剑境。那一瞬间的滞后,会尽可能地将司马隆的‘斥引一线’后推,甚至使他引力吸人的那部分剑境彻底消失。”

    然而陇右之战,司马隆自我修补了这一缺点,外界突发事件,除了田若凝用命硬抗之外,再无其它能干扰这样的“斥引一线”。

    “唯一的方法,便只剩用自己的刀法或剑境,引导出司马隆的滞后。”战前林阡如是说,山东之战他便以自创刀法“昆仑崩绝壁”打赢了司马隆。

    想起林阡述说经验时的话语神态,洛轻衣虽外表漠然,内心却起了微澜,在与司马隆制衡了六十余剑之后,这手中的招法忽而注入了灵感和信心,此刻岷山剑破空而出,剑气四散,雪光湛然,瞬即在身前形成一道水幕,远远望去,如一击即碎的水镜,全部散乱,难以捉摸。

    司马隆显然未曾想到洛轻衣有胆来破斥引一线,在这意外散乱的攻势前难免惊异,此战中,洛轻衣有一个强力的胜过司马隆的优点,那就是——善于总结经验的司马隆,他没有打洛轻衣的经验!他与洛轻衣是第一次正面对决。

    以这些轻巧姿态绕开斥引一线的万滴雪水,在攻入司马隆最后防线的同时,突然合击,完全融汇,异常尖锐,一剑击杀!正是岷山剑法中接近最高层次的“破镜重圆”。

    这一招,不仅能使司马隆迟钝滞后,甚至还能与齐良臣一较高。要知道,林阡能侵入齐良臣和其真气交流的“零拆为万”,不过是比这“破镜重圆”多了些心志和内力而已。假以时日,以洛轻衣对空明境界的参悟,足以弥补心力的不足,未尝不能跳过这豫王府第二去与第一争锋!

    眼看着洛轻衣已然闯过斥引一线直取司马隆要害,未想就在这一剑即将得手之际,司马隆眼中的惊异散尽,换做一种凝练的毒辣。

    “不好……”那时对解涛正处上风的穆子滕余光扫及,清晰地意识到洛轻衣的长驱直入只是司马隆的请君入瓮。

    林阡那所谓的唯一的方法,也已经过时,现在要打司马隆,彻底不能再凭借什么迟钝,什么滞后了,甚而至于司马隆会用这种迟钝和滞后,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司马隆,他的经验和薛焕的刀法一样,一直以来都在举一反三地滚雪,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临危受命的新晋将领,他甚至已经成为盟军最可怕的敌人之一,中流砥柱。

    霎时洛轻衣剑与衣上鲜血淋漓。

    ?(未完待续。)

第1285章 谁与争锋

    盟军六大高手,穆子滕稳占上风,邪后惜落败势,洛轻衣不敌受伤。

    彼时,越风独孤清绝和林阡分别对抗的三个劲敌,也全然硬茬,胜负难明——

    齐良臣岳离完颜永琏,无论哪个姓名,都是盟军战史不可承受之重。

    ??

    不同于前述三战六人,越风和齐良臣在连日来的陇陕战场上已然交手数次,所以无需旁人提供信息,他们就是对方的最知己。越风内力深厚可与林阡比肩,齐良臣自然不敢怠慢;齐良臣武功远超出南北前十,越风岂能不全力以赴。

    人说抚今鞭是世间一切兵刃的天敌,固然不假。削铁如泥,齐良臣一双拳头却也能够做到。是以当抚今鞭的全身是刃,遭遇齐良臣的周身是拳,便好似天作之战,克星相遇,时时刻刻鞭拳交接,方方面面碎屑冲撞,他二人所立之地,唯余光影缭乱,近前怎敢留人。

    那些给世人展现的惊才绝艳,不过只是看得见的而已,杀伤力更强的,全在金鞭与铁拳之外——齐良臣的“神鬼之拳”与越风的“一鞭动,满蹊风”:

    铁拳攻击的同时,有真气流无形无痕从虚空对敌人擒筋拿穴,方为齐良臣的独门绝学;而金鞭劈扫之际,以鞭法操纵的飓风,壮阔自由,激越雄浑,才是越风的看家本领。

    如果说林阡打齐良臣的方法是,用刀去拼铁拳,同时以意识探索真气流的存在,随后直接凭刀法干扰齐良臣和真气流的交流;那么越风的方法则是,以金鞭迎击铁拳,同时。不必探索真气本身的存在,而是尽可能操控所有可用之风,通过影响真气的这一媒介来间接干扰。虽不像林阡那样立竿见影,却是比他更容易干扰成功。

    当然齐良臣豫王府第一不是白当。即使越风对付他有了超出林阡的属于自己的一套,但毕竟间接,遇上齐良臣轻功一绝,往往是才刚侵扰成功便又重获困窘。加上齐良臣比林阡遇到的那时也提升不少——毕竟先前因为辜听弦形似林阡而十年怕井绳过齐良臣必然想过如何克服真气流被侵扰,在这一战中遇到越风时,与真气的交流已经更加稳固。

    不过,齐良臣却未能如愿取胜。

    越风与林阡差不多,内力均比齐良臣略低。一般而言。内功低的才需要去钻研和琢磨内功高那一位的特点,齐良臣打谁都是靠自己的内力轻功直接碾压,再无懈可击的精致都是一击即碎。然而,越风却是例外。

    齐良臣始终无法突破越风,皆因刚给越风困窘,便顷刻遭其化解——再怎样刁钻危险的真气流,都能被其在意料之外的时间地点调用新的风力拦阻并且边守边攻reads();。鞭招层出不穷源源不绝,鞭风此方才歇彼方又起,最为神奇的是,仿佛无论何时何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总能迎刃而解。

    “这般新奇。”“这般无解。”齐良臣和越风就在这种对彼此的赞叹中打出平手,一如既往。

    ??

    而此时。正值洛轻衣最危急之际。自她被司马隆伤及,过后七八招连负隅顽抗都不能算,可谓无时无刻不在生死攸关。那一路败退,一路血迹,她周围一圈兵将全有被司马隆兵马冲宕开来的趋势,眼看阵脚大乱。

    同样是林阡没能预知的变数,前一回,吟儿在陈仓面对的高风雷虽说进步,也只是修复了他“不坚定”的缺点。今次轻衣在平凉面对的司马隆,懂得利用原先的缺点来引诱对手中计。等于是直接创新出了三层剑境外的“第四层”。一个是“修复”,一个是“创新”。哪个造成危害更大,不言而喻。

    到吟儿和轻衣这里,盟军已经不是第一次吃到对豫王府刻舟求剑的苦。

    山东之战林阡对他们从一无所知到发现和总结出他们各自的破绽,这过程本身其实就已经经历了豫王府众高手的许多进步。是的就连那段时间他们都一直在变,岂能刻舟求剑。

    齐良臣,司马隆,高风雷,他们虽比盟军上升空间小,却比高手堂普遍年轻得多,故而一次次提升超乎想象,这使得林阡每次获得的破敌方法在第二阵都需作废第二阵总结出来的放第三阵还要补充。

    这三个人,就数司马隆最可怕,高风雷还吃过好几次石硅的亏,齐良臣也差点被辜听弦骗过一战,他二人的进步都是缓慢的潜移默化的,而这司马隆,第二天比第一天都不一样。

    对付他们,所以比对付高手堂更难。因循守旧必定大忌。

    但,万变不离其宗,经验既然存在,林阡自要提醒,希冀大家心中有数。

    可惜,只能心中有数了……

    从被司马隆剑法请君入瓮伊始洛轻衣只能堪堪逃生,旁人之战或还有变数,她这里战败铁板钉钉。

    盟军这*阵法,无论出阵主将抑或兵马,进退变化全按照五行八卦。六位高手六大兵阵,都彼此呼应,相互牵引。换而言之,一人落败,则可能会在其余人平局的基础上迅速扩散殃及全军,但此时若同方有另一人能够取胜,则可瞬间达到阵法的平衡,也能当场解救落败者之绝境。

    盟军六大高手,若此刻有人能立即赢战,便能支援岌岌可危的洛轻衣。然而身为设阵者的陈旭纵观全局,穆子滕的微弱优势已然与邪后的微弱劣势相抵,越风又是笃定的平局,助洛轻衣脱困者,唯能指望剩的两个人,独孤林阡。

    “然而他俩面对的,却是岳离和完颜永琏……”听到樊井说出忧虑,陈旭却轻摇羽扇,稳坐中军:不是没有赢面。

    ??

    别忘了,那可是独孤清绝啊。

    上次他与岳离交锋,便不曾失色半分,只不过略输一筹。

    输的原因也很简单reads();。岳离根本不管独孤剑法细节如何武功多高,起手便从节奏入手把战局整体掌控。

    先手为“势”,当两人剑术一样完美。内力也相差无几,这种情况只要由谁带动节奏。谁便更可能决定武斗的走向,从而一方顺风顺水,一方兵败如山倒。

    独孤自那日之战后便一直心存傲气:再遇岳离,必不会让其先手,要由我独孤清绝,从头到尾,控制住这一战的势!

    不错,从头到尾。不仅开头要抢先手。更加要一直占据,不给他夺去,如此,剑术便不会被岳离一路顺手压制,更不会出现太轻易就被其反控。

    因此在残情剑成功先发制人之后,独孤挥斥的每剑都心无旁骛——控制战局的节奏,首先要控制好自己的节奏。对战岳离,淡泊心境是最根本。

    抬手一扬,剑影飞掠,圈转横削。行云流水。所有常见剑招里的残缺,全在这残情剑中呈现交替断续升华,臻入化境。竟至完美,令岳离在剑斗之余不免添了一丝激赏。何况独孤剑法内力轻功,尽皆合而为一,此番说夺先机便夺先机毫不相让,别说这般年纪能做到就是神话了,哪怕同龄人,岳离还真没遇到几个有魄力把自己压着打的。

    只是,独孤输出的这一切杀招,都无一幸运粉碎在岳离九天剑的防线之外。

    岳离其人。不愧天尊。

    任独孤豪迈洒脱,龙飞凤舞。出击一气呵成,这岳离云淡风轻。剑网纵横,变幻电光火石。

    轻描淡写不经意间,便化解了眼前这堪称南宋无人能及的杀伤。

    打岳离真和打豫王府不一样,打岳离,根本没有经验,独孤还是超过林阡来探索的第一人,而纵使他这样可与之平手的能力,也还是对攻破岳离无能为力。

    大幻之剑,从容游走,纵能辨虚,也难看透。

    而不由分说地,在众人最需要独孤或林阡旗开得胜的这一刻,岳离的剑光偏巧强势笼罩而来,随之难以抵挡的杀气和内力,提醒独孤他竟又一次正在反控残情剑。

    之所以突然以及恰好发生在这一刻,正是因为这阵法六人之间相互影响所致,洛轻衣落败,不得不说对敌方六人都有了微小的加强,对旁人还无甚影响,对岳离和独孤此战却举足轻重。一瞬间,独孤细心维持的节奏被破坏,岳离见机夺回控制权,反控术当即趁势而。这一刻需要独孤胜利,但同时也加重了独孤胜利的难度。

    ??

    千钧一发,独孤近乎被反控,所幸前次战败提醒他时刻都对反控术设防,因而岳离这次转守为攻后所施展的三十招剑境,他虽不能完全看懂却当然有印象足以警惕。

    近乎被反控,终究得跳脱,既是幸运,也是实力。成功防守后的独孤心念一动,可否借此挣得攻破岳离的良机?!

    独孤明明已经脱缚却假意还被捆绑,刻意麻痹岳离到最后才发觉,剑则在他察觉真迹的最后一刻,结束蓄势不容喘息径直刺前。残情剑由于本身双刃,甚至无需再调转,更加节省了独孤的时间。

    这间隙,岳离发现中计已晚,来不及再花三十招构筑剑境再度反控,若仓促回防只能暴露短缺,再适合独孤打赢他不过!

    当独孤剑疾趋而来,岳离明显因意外而动容,却仍处变不惊出九天相迎,独孤原以为稳操胜券,不想光线一暗,陡然岳离不在原地,霎时电闪至他背后,九天剑法大阖大开,雄浑缥缈顷刻全现,而且超乎独孤想象的是,岳离这一剑并非为了回防,而是继续反控——

    事实证明独孤还是想得太美reads();。岳离的反控剑境哪里需要三十招才能形成,岳离的反控之法从开始到形成须臾而已!上次对战岳离花了三十招不过是为了将他完全考量,适才花了三十招完全也是独孤自己的心里估计……岳离运用这般超强的剑术只需一招工夫!

    刹那,不仅消失于前,而且已经发招,独孤背脊不禁一丝冷汗。

    由于施计诱敌而舍本逐末,这一刻独孤心念偏离较多,竟真要被岳离反控,重重一击泰山压顶,这回岳离竟又赢了?不知他是真中计还是将计就计?

    独孤未免大叹失策,自己还是抓错了重点,上次被控虽是因为节奏被抢,归根结底还不是由于心念动摇?

    倏忽眼前光影若隐若现,日月山河无限远,只余一弧星斗遍满地平线,疑是秋夜平野看天上银河如练……交睫之后,又复烈日当空满山烟尘烽火无垠。

    灿烂如日,迷离如月,当真可以统一在同一人剑境之内。旁人只能眼花,独孤,尚还有分辨欣赏的资格,却也不得不被他操纵,残情剑反朝自己斩。

    便如梦的力量,明知道是梦,却失去控制难以醒来,任凭摆布无能为力。却也和梦不同,在九天剑受的伤会带入现实。

    独孤却焉能认败?以残情剑法奋力格挡着这独独一招,勉强令反控没有当即实现,于是这段其实很短的时间,令独孤觉得竟好像经历了万千年,比被肖逝关在天山还煎熬。

    反控术,旁人别指望能抽身,独孤偏是有能力抽身的人。只是,加多少力拦,最后拦不住了可能打多少回来。加千钧可能会冲破困局,差一钧都是自作自受。

    可怕的是,独孤到了这情景,却还没有放弃打败岳离的决心——自然是加千钧去冲!

    屏气凝息,重压之思尽了肖逝所传剑法,灵光一现,择其一与残情剑法相融,运起回阳心法,一边沉淀心境,一边极速挣脱。

    没错岳离,反控术,人力能由你左右,神力岂可亵渎!寒芒之侧,忽而平添一丝清冷,那妙手偶得的剑招,初生时还掺杂在其余剑招里,只是感觉与其它剑招不同,当光线越来越耀眼,才发现属它最致命。偏就这一丝力量,因为内在非凡,岳离竟反控不得!明明也注意到了,却把握不住更制止不了!

    独孤后跃之余居高一劈,锋芒满溢,一川碎石。岳离万千剑气,不敌他一道神光,当场黯然失色,竟如失去生气。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岳离布的所有障碍,皆由独孤清绝摧毁。恰如月出天山,荡涤云海。

    此刻岳离不是被挣脱而是被打破,反控术形同虚设,对肖逝剑法认知又达到了新高度的独孤,足以无视九天剑的存在,无需防御只要进攻即可。

    岳离眼疾手快抽身,终不至于被独孤翻压,然则他持剑的手上,居然鲜血淋漓。

    胜败交叠!眼见独孤将败,突然天尊受伤,近前金军全然瞠目结舌匪夷所思。(未完待续。)

第1286章 大道至简

    ?而远近宋军何尝不是大喜过望、精神振奋。

    须知,盟军从山东之战第一次接触到高手堂开始,就一直是负隅顽抗、勉强平手,从来未能妄言制衡或超越。如吟儿战凌大杰,只是偶然状态发飘;石硅战高风雷,常常需要跨级拼命;李全杨妙真等人战邵鸿渊岳离,多半都是胜之不武;林阡吴越等人战司马隆齐良臣,必须钻研摸索一次次。

    全是以弱敌强,只因绝顶高手少!独孤的出现,预言了云雾山高手们的强硬反击:现在开始,我们可以真正平级!

    “独孤清绝之所以胜,是因其从未放弃坚信——他坚信世间一定存在人力不能控之剑法。”完颜君附许久才从震惊里走出,说。自上回独孤出道与岳离交手救下穆子滕,完颜君附便对这位陇陕战场的不速之客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明白,岳离反控术“专控人力”却控不住独孤,说明独孤这一剑内涵非凡绝俗,形容其“绝非人力可为”也不为过。

    而他感慨独孤之胜,既在这人力不可为,更在“坚信”:“当他的实力与天尊相差无几,一时破不了天尊剑法,便另辟蹊径,从反控入手……有出奇招的急智、能力和坚信,他其实是胜在这里啊。”

    “单凭一剑,便可封神。”此时完颜君随也于心中惊撼,想独孤清绝单凭这一剑就能压得他人黯然失色,而其身负的绝艺又岂止这一剑。

    这两位王爷虽然都是资质平平早期需要楚风流从旁提点,但经过这般长久的战场磨砺,耳濡目染,没有识人之才、招揽之心、争霸之意是不可能。二王爷表现虽没有大王爷那样突出,却是未必没有他强烈。

    “他之内力。恐怕已在薛晏之上……”仆散揆意识到完颜永琏和林阡的此消彼长,不禁为薛无情的逝去流露出一丝忧色。

    此平凉决战,双方均是不遗余力。高手王牌尽出、阵法全力以赴、兵械毫无保留,完颜永琏的压力只比林阡轻一些。除了两个小王爷和作为军师的仆散揆之外几乎全都上阵。

    宋方,则只有陈旭和半个樊井算闲人。

    “待立于山巅,自不被迷雾,居高临下。”彼时陈旭远观独孤剑法,如果说大王爷从本、二王爷从形、仆散揆从力,那陈旭则是从境,品评出了当中妙处。

    除却他们之外,还有人神情淡漠地在战场之侧谁也看不到的角落旁观。那一双从来锋利的眼神注视着独孤愈发冰冷:“假以时日,亦当如是。”自语之际,他手中剑亦有感应,隐约湛然之光。

    不刻将视线从独孤身上移开,去追及他最在意的影子,此时正在和完颜永琏酣战的林阡——林阡,山东之战你几近将我坑杀,若非我幸运早已命丧,你不会想到我因祸得福,落崖后竟得绝世剑法。如今。离我内功修成、剑法显露之日已经不多,你的路,只怕越来越不好走。

    

    林阡与完颜永琏。是这**阵中最后才遇上的对战双方,他二人交锋之始,另五对或已接近尾声,或已纠缠白热。

    这么晚不是巧合,是陈旭得知林阡和完颜永琏之间有差距而特别设计,即使完颜永琏能看穿陈旭的大半思路,真入阵了也不得不身在此山。

    “我的刀法,只试过与他平手十招。”林阡曾在陈旭面前坦言。在排兵布阵的伊始,别人的对手或还难猜。但完颜永琏会选择谁来战林阡,不言而喻。

    这般空前强劲的对手。林阡在山东只能勉强持平十招,即便如今有了大幅进步。也不过在齐良臣上下,谁知完颜永琏有无进展?

    然而明知难以匹敌,也退无可退必须迎难而上。在终于与完颜永琏照面的一刻,林阡摒弃杂念,运气蓄力,赋刀以命。

    刀出鞘,风旋紧,气势倒峡泻河,光芒拔地冲天

    剑在手,荡然回击,含蓄沉着,威严古厚

    一错身,清悦吟啸使千军注目万马齐喑

    刀势转,势吞山河、天倾地裂,剑锋掠,气韵出尘、飘逸神飞,交汇处,电光火石、风云雷雪

    刀剑对斩,沙飞雾走,兵斜将歪

    再一交击,轰然震响,刀纵横,剑捭阖,一个颠覆乾坤似纵情山水,一个指点江山如挥毫泼墨

    四回合前期较量,与其说是刀法剑法是各自铺展开的、不如说是被对方强势打开和深入了解到的

    都是王者风范、都已臻入化境,都背负着千万人的命与志向

    如果说凤箫吟是招式杀手,林阡则是意境的集大成者,很明显他已经对各种刀象融会贯通,信手拈来,故而今次与完颜永琏对战比山东时要硬气得多。饮恨刀中,群山竟在奔腾、万水如高千仞,磅礴激越不改,浩然之气犹甚。谁说只有岳离剑法包容了矛盾对立,他林阡刀法里万象变动更新,才更教人叹为观止。看他单刀劈砍,如亲眼见绝色风烟,忽又神临烽烟滚滚,景与战争,尽在其间。

    这一时期的林阡正处于最佳状态,对以往悟出的所有阶层的刀法都熟练于心。豪放大气、一心二用是他早年的看家本领,以一驭万、万寓于零是这些年来的逐步提升,在山东,这种提升遇到齐良臣司马隆才刚开始,而于陇陕经历了薛无情洪瀚抒之后,这些提升全部达到了稳定,并且游刃有余,在吟儿眼中他的刀法恢弘而不失灵滑。

    这样的刀法在第一回合之后就不再处于攻势,又有谁能置信。

    当然信,必须信,当看见对面是完颜永琏执剑。无论林阡是山天,是镜羽,是星辰,是烽火,都全如被分解的墨迹,由完颜永琏一幅旷世卷轴收容。

    不错就是这样轻松。发生在他身上却这样自然,这样说服——

    他的剑境,恐怕比山天更高。比镜羽更轻,比星辰更远。比烽火更动荡!

    然而他的剑法……却出人意料的简单。

    全是很普通的剑招,在轩辕九烨、陈铸、楚风流等人的剑里都见过,但他们用这些招式时却被林阡碾压。

    奇也。

    对手如司马隆高风雷齐良臣,如果内力稍低就看不清他们的招式路数、但只要内力超过了他们就能看清和较易攻破;岳离,则是内力低了没办法、内力超过了他能看清他路数也没办法攻破,只能够另辟蹊径……完颜永琏与他们都不同,他能给你轻松看清全部路数,可偏偏你就是破不了!

    下明棋。他在战场也是这样,睥睨全局,所向披靡。

    如果说岳离的剑网是迷雾,教人无法穿透,他剑法构筑出的是一条宽敞无垠的大道——大道如青天,而你不得出!

    不禁教人生疑,难道是他悄然偷换时空,让你看清的路数和他表现出来的路数不一样……

    第五回合,那令林阡饮恨刀形同虚设、悄然销亡的寻常剑招,流散于空气里轻描淡写。而林阡,堪堪格挡,吃力非常。

    吃力。勉强,却终于不由分说硬抗住了这一剑。这些年来,饮恨刀即使遇到千万倍强于自己的对手,都有打平的办法。

    敌人是完美的,挑不出破绽,那就只能让自己完美,林阡一时不能求胜,只能求生,方能持平。再寻战机。

    接下去又两回合,林阡都竭力维持平局。然而完颜永琏岂能容他,剑术愈紧。高屋建瓴,迅疾干扰了林阡的求生战术,再三回合,林阡刀法意象出现不稳,时而持平,时而落入绝对下风,眼看很难翻身。

    

    林阡,终究还是不完美啊。

    人贵自知。此刻林阡还是庆幸的,庆幸先前和洪瀚抒胡搅蛮缠时发现了自己刀法的新极限,那就是现在所遭遇到的——求生的意境常常不稳、完美的状态不能维持太久。庆幸自己因为清楚不完美在哪里所以还有补足的方向,还有持平的希望,还有提升的余地。庆幸每次以为自己刀法完美时发现又有新对手出现,然后很快发现或印证了自己的不足。

    庆幸自己很早就和程凌霄讨论过如何克服这种缺陷。

    往事历历在目……

    “盟王的饮恨刀,对付某一内力层次的高手,单凭你本身内力远远不够,但意境可以抵消内力的不足,这是老夫特别感兴趣的地方。”那日适逢程凌霄离开陇陕,林阡正巧有闲暇送他,难得偷闲,说起在渊声面前输给洪瀚抒一事。

    “气势,气势也可以抵消。”吟儿在旁边忙不迭补充。

    程凌霄点头述说,他思索过饮恨刀为何能这样玄妙,应当是意境可以量化成现有内力的几十倍,这样叠加到内力上去,刚好可以与敌人平衡,“这是饮恨刀能打过比自己强很多的敌人的原因。”

    “是。而且在巩固之后,意境这部分的,可能就会转为自己的内力。”林阡如实回答。

    程凌霄猜测,随着武功增强,内力在增加,意境也同时在进行开拓和深化,可以量化成已有内力的百倍甚至更多,叠加到更高的内力基数上,足以与更高层次的高手抗衡。

    这也解释了他初期与黄鹤去、后来与贺若松、现在与司马隆齐良臣打时,为何要用不同意境,这些意境有的是一脉相承不断深化,有的则是几种并用合而为一。

    “然而,和敌人内力差距更加悬殊的时候——如薛无情,洪瀚抒,渊声这类。盟王一开始能够抵抗,是因为内力和意境叠加,刚好等同于敌人,后来你气力不济,故而打不过。如果只是气力不济其实没关系,因为意境才是重头,为什么你最终不敌是因为,当气力不济时——最关键的意境不能维持了。”

    与林阡的想法不谋而合:“是,我也觉得,是意境不能维持。原来是受了‘气力不济’的影响么。”

    “为什么气力不济了、意境就不能维持?他以前闯荡江湖,从未遇到过这种问题。”吟儿不解。林阡也意识到,这是到高手堂级别才逐渐凸显的。

    “他以前没遇到过,是因为他以前那些意境,即使几个并用,也和气力的长短没有直接联系。气力减弱,意境尚存。现在是他更强意境来临的时候,注定要和气力的长短有极大极紧密的联系。气一难续,意境全无。”程凌霄说。

    “也就是说。从前的我,意境和气力是独立存在的,现在的我,意境和气力相互之间开始影响。”支配比自身高强万倍的意境,出道之初,便能做到。但是随着自身的越来越强,“我越来越容易进入的状态,竟也越来越容易出来……”

    “因为意境越来越强。所以渐渐需要气力支持了……”吟儿担心地看了林阡一眼。

    “这是不可避免的。现在他要解决的困局就是,如何用最少的气力来维持最长时间的强意境。”程凌霄一语道破。

    随着自身内力进步,强意境终于来临,气力和意境的影响不可避免、客观存在。程凌霄提供的主观方法是人为降低意境对气力需求的门槛。如此,从前气力承担不起的意境,如今也能支撑。

    “谈何容易……”吟儿叹了口气。

    “该怎么做?”林阡听出程凌霄有解决的方法。

    “用最少的气力来维持最长的强意境。那就要做到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迅速沉淀出自己的一个世界,最重要的根本还在控制心念。”程凌霄提醒。

    “说到底,症结还是心念。”林阡点头。

    程凌霄说,完成这主观方法,第一步是控制心念。第二步是迅速沉淀,都做到位,“心念纯则用气少、身沉静则意境长。”

    “然而。我的心念却还不如以往好控制……”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当现实需要他对心念的掌控跟着武功一起突飞猛进,他却独独在这方面有所退步。

    “哦,他现在心念不如以往好控制,也是可以原谅的。就像做生意的时候,没本钱时你是什么都不要担心、一往无前的,那种一身轻松和不怕失败,是有本钱时你的注定缺失。所以现在的他,正常状态下虽然能很快摒弃杂念、却不可能‘完全’和‘一直’地忘却一切……意境当然也就不能维持太久了。”吟儿悟道。

    林阡一怔:“嗯。吟儿,这是你今天说得最有道理的一句话。”

    “正常状态下不能。入魔却能。所以你遇到强大对手时不止一次会想,干脆就入魔吧。把内力飞快拔高,不去考虑意境维持的问题了。殊不知,遇到问题不该回避,而应克服,否则就是本末倒置。”

    “程掌门说得对。”林阡汗颜,“我早该考虑,现在的我,该如何在正常状态下控制心念。”

    以后的他,随着内力更高,更不能一身轻松,只怕更难控制心念。然而不出现问题,如何会提升。气力和意境的相互影响是不能避免的,但武功越强心念越难控并不是,只是“可以原谅的”,只是很难而已。想到这些难处,林阡反而胸中火热:“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必会想方设法使心念纯粹。”

    “嗯,第二步,迅速沉淀,需要高深的内功心法。你原有的那些,只怕还不够。”程凌霄说。

    “师父,你一定有速成之法!”吟儿眼睛一亮,因为想到青城派极多极好的内功心法,“快传一本给师弟!”立刻报了刚刚林阡讽她之仇。

    “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程凌霄微笑,摇了摇头,“现在修炼,显然是来不及了。”看吟儿泄气,他话锋一转,看着林阡,“不过,盟王你其实早就在修炼。”

    林阡吟儿都是一惊,青城派的……什么内功心法?

    “老夫早就送过盟王书。”程凌霄笑,一身仙气仿佛料事如神。

    “难道是……那些医书?”林阡愣在那里,早些日子他一直焚膏继晷,为救吟儿和瀚抒的性命,他和樊井把这些书都翻烂了,对当中的不少内容都滚瓜烂熟,比对武功秘籍还在意。

    

    思绪在交睫间回到战场。

    为什么心不纯粹,那是因为“心有所倚”,当你有依靠、有退路、自以为有后招,正常状态下当然不能完全忘记一切、更别谈一直毫无念想。

    怎样才能控制心念?首先就该忘却自己倚仗的,引以为豪的气力、意境、刀法。

    因为自己拥有太多。抛开的杂念返回来追上自己重新缠绕的才多。吟儿举例做生意有本钱时,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保持“零”欲念的原因正是这些年他已经参悟的刀法。

    他应该完全忘掉这些,就当自己从未有这些造诣。今天来战完颜永琏就是在填一张白纸,那样才能达到吟儿说的“一身轻松”。

    刀人合一林阡刚出道就能得到。达到这种境界时所遭遇的干扰越来越多,越来越强,若还能一如既往,风不止而树静,任凭考验怎样变,心念仍然不动摇。那便是最好的提升。

    忘记他过去持有的一切经验之后,需要有更好的心法来沉淀他。

    “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

    “恬淡无为,乃能行气,内敛不争。”

    想不到,程凌霄赠他的医书竟也通着道法,经络通,血气从,身心完全到达平和。

    只有心念完全纯粹,身完全沉静,方能在气力减弱时还能维持最强意境。

    不知是刀光冲淡了空气,还是空气都凝成了刀光。

    一个刹那。远近见者如记忆出现断层,竟回忆不起林阡当时是怎样把意境从粉碎边缘拉回,重新和完颜永琏抗衡。

    不经意间。完颜永琏都因为眼前少年产生了一丝危险感觉,南宋诸豪杰,他不是最强,却是上升最快。一场实战,都能提升。

    

    只是,十回合过后,林阡刀法意境竟再次出现不稳,虽不至于只能短时间维持,却也不像程凌霄说的那样。拉长了多久。

    怎么,难道是我准备不够充足。

    今次平手。只要林阡不出问题就肯定不会败,现在才只维持三招……说明确实曾“完全”忘却。却未能“一直”……

    林阡明明是有备而来,几乎万无一失,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持平?

    林阡后背一丝冷汗,只觉愧对了程凌霄厚望、陈旭苦心运筹。

    陈军师为我搬开了那么多阻障,刻意让我最晚遇到他,竟还是败于他手,完颜永琏,实在是太……

    等等,林阡心念电闪,原来是这样——

    “那种一身轻松和不怕失败,是有本钱时你的注定缺失。”吟儿说的这句话,看似重要的是一身轻松,实际却是“不怕失败”。

    而完颜永琏,却偏偏让他有所顾忌。

    顾忌他,所以才事先找陈旭做了那么多铺垫,存心把难度降低到最小。

    殊不知,因为顾忌,导致心念很快就又不纯。

    当你在面对他的过程里麻痹自己说你物我两忘了,可你在面对他之前算计得那样无懈可击不正证明了你在意他,你有所惧!

    是的,你林阡害怕失败了。

    因为背负太多,因为现在的你不再是一个人,因为本钱不仅是倚仗还是负担,所以就算当日吟儿被瀚抒掳走也不再像少年时那样快意恩仇。

    心有所倚,心有所忌。而饮恨刀要求的,却是你从始至终的心念全无。

    不要管对方多强、对你的干扰多大,而都该一直以平和的状态,呈现出最稳厚的自己。

    要知道,程凌霄指点他要克服的一切困难,都只是对他自身的完善,而跟敌人有多强,没有关系!

    抛开对他的惧怕吧!放逐自己于四野八荒

    继续以程凌霄提供的心法沉淀

    去掉纷繁芜杂的诸我,只留一个澄明净澈的本我

    天地与我并存,万物与我为一

    即便是那困住了我的大道,也终是我此身的一部分罢了

    道通为一,吾已丧我,心念无所可归,则无所待而游无穷,超脱万物,悠游万世

    一瞬,彷如得到了程凌霄的御风之感,又能通达洛轻衣的如水之境,浑忘了这是战场武场,只有从刀法里汲取到的天人合一的快感

    无所倚亦无所忌,再无枷锁

    那些雄浑激越的刀中意境,亦能够在他自我营造的时空里持久

    神澄意定、强大自由

    那时完颜永琏的面色竟也动容。

    说起来只是持衡了又十招而已,境界的完美程度虽然可叹,但以完颜永琏的眼界不该色变。

    林阡没有意识到,他这一回合的刀法意境,像极了一个完颜永琏失去的人。

    山海万象,上善若水,合二为一。此刻不再需要洛轻衣帮忙他便能打出的水龙挂,和那个人琴中的沧海意境竟异曲同工。

    那个人曾在黑山与林阡相约,“状态全好了,便再打一次。”却没有兑现。

    那个人也曾在多年前与完颜永琏相约,欲助王爷,成就帝业,誓死相随,永不言悔。如今却去了哪里。

    那个人,神奇地通过在林阡刀法中烙印而兑现了和阡的承诺,神奇地通过林阡这个媒介让王爷又见到了他一次。

    

    “主公做到了,真正的与他持平!”陈旭目光炽热,林阡打平完颜永琏,和独孤打赢岳离同样令他欣喜。

    盟军金军各六高手,虽相遇前后有别,胜败有分,却在这一刻,演绎成了僵持。十二位顶尖人物全然胶着,谁都难再去管去顾兵马的犬牙交错。

    狂风呼号,天昏地暗,披坚执锐的二十万兵将,应着雄壮急促的鼓点慨然赴战!

    陈旭这**阵明为防守型阵法,实则环环相扣、各人相辅相成,林阡和完颜永琏作为枢纽,冥冥中已经嫁接了阵法的全部能量。

    “这阵法……”仆散揆心中一颤,这不是,掀地匿天阵吗……

    令他们闻之色变却又魂牵梦萦的掀地匿天阵。

    眼前种种,竟预演了未来的金宋对阵!?

    现在是各六高手,未来是各六十……

    现在的阵法能量,就已经令人的心肺很不舒服了……

    仆散揆蹙眉,眼看那阵法不受控制,竟有膨胀到极致的崩坏之象。到这一刻,战地全暗,漆黑如墨。

    

    陡然间,有一身影凌驾阵法之上,蜻蜓点水般飘过,却引发了阵法的全面崩溃,阵不成阵。

    不容喘息,只看数万铠甲当中,炸开一连串白热光华,径直照亮了这个原已黑彻的战场。

    他的出现,与其说是打破了平局,不如说是中断了所有人的怒火,可是,真是这样的吗,他根本不是救世主,而是……火上浇油。

    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容貌,可是所有人都哑然失声,对于金军来讲,那是若干年前泰山阵法里残暴血腥狂呼着逆天的怪物,对于宋军来讲,那是曾几何时凄风岭上覆灭全军的炼狱癫龙……

    解涛、穆子滕、林美材、薛焕、洛轻衣、司马隆、越风、齐良臣、林阡、岳离、独孤清绝、完颜永琏,所有人的武器都犹如搁浅、为他震惊。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那人拈着他破局的饮恨刀短柄,不省人事地问得这么一本正经。

    话声未落,白光消失,他,消失在众人眼前!

    “追!”完颜永琏和林阡都顷刻下令,只因这样的人不能流落于陕北民间,那将是不堪想象的浩劫。各自说完,都是为对方心惊,早知对方是一样的人。

    当下几个尚有余力的绝顶高手追了上去,顷刻早已不见踪影。其余人等,非不能令行禁止,实在是疲惫至极不得动弹。

    独孤清绝是追得最早的一个,在完颜永琏和林阡下令之前。他,是个纯粹的武者,他下天山就是为了找渊声比武!(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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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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