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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68章 你本无意穿堂风

    “素闻王爷棋法高超,想要与您对弈一局。”

    难以想象一个病危女子从昏迷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向他这样的王者求战。

    过去,敌人里,完颜永琏只和凤箫吟平起平坐下过棋,后来燕落秋为了同她一较高下、也到他面前露了一手,所以完颜永琏下意识还以为柏轻舟也是为了抢林阡,不过第二刻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笑,“天命之女”的格局,怎么可能那般小?

    “柏先生入世之前,原也是个风雅之士,她听闻王爷棋法天下第一,所以特别想要切磋一二?”孤夫人出帐迎曹王时,对曹王作出这样的推测。

    “我认为,她是想进一步地了解王爷。若是她将来能被救回林阡身边,辅佐他时可以更好地知己知彼。”战狼却说,此事有诈。

    “仅凭一盘棋吗?”孤夫人虽觉动机可信,但认为那不可能……

    “足矣。棋法反映战法。”战狼摇头,提醒王爷,柏轻舟来者不善。

    然而她毫不掩藏迫切、一醒就要求对弈,根本是明刀明枪地告诉他们她在算计、她是在对他完颜永琏下明棋:我就求战,你敢应吗。

    “不愧神女,算到了我明知埋伏也必会应战。”曹王一笑,风度超然。为何不应,知己知彼,从来都是相互的。

    何况,他的棋法包罗万象,即便她心思玲珑,当真一局就能看清?

    

    “多谢曹王救命之恩。”苍白也不掩绝色的女子,拥有着不卑不亢的姿态、温婉娴静的性情。不过一个照面而已,便教曹王彻底信了孤夫人的话,她当真和暮烟一样,无论低眉抬眸都有林阡的细微感觉。

    “不必,只是见不得败类残害无辜。”他回答了一半,便被战狼假装咳嗽着制停了,不错,已经迈入战场,不能暴露自己,虽说林阡和凤箫吟早已懂他是个什么人、常年与他俩在一起的柏轻舟又岂能不懂?然而,终究还是言多必失吧。

    却在那时,眼见柏轻舟也捂着心口,蹙眉轻轻咳了两声,衬得战狼奇假无比……见她身体如此虚弱、对弈又需殚精竭虑,完颜永琏不可能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不妨改日?”

    “不必,曹王,我能行……”柏轻舟摇头,微笑坚定,虽然容颜憔悴,眼眸依然生辉。这一战,还管什么格局不格局?终于轮到她,做主公的先锋和孤军了……

    “好,柏先生执白先行,本王可让你几子,以示公平。”完颜永琏坐定后执子。

    她同意先行,却示意他勿让,笑而举手,无悔落子:“循规蹈矩才是公平。王爷还请全力以赴,轻舟棋法不容小觑。”

    他难免为她气度动容,遂静下心来与她对弈,果不其然,不容小觑。

    若言燕落秋精谨、凤箫吟轻灵,这柏轻舟棋法风格则是高瞻远瞩、含蓄深远,遇上他这对手之后,彼此成就出一派大气磅礴的开阔局面,还未杀到中盘就已经教帐中观战的所有人都品评到棋枰上的风起云涌,难以想象举重若轻地指点千军杀伐万马驰骋的竟是眼前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却注定是棋坛的渊声,遇到任何对手都能自由地切换风格去应对,纵然柏轻舟的棋术明显比凤、燕二人高超得多,作为后手的他也还是从容、轻松地见招拆招。渐渐地,她开始苦思冥想而他却依然落子如飞,这场对决他几乎从开始就占据胜势、更一度遥遥领先。

    就像这场金军对宋军的全盘推翻,他的顶层设计,也打得徐辕和林阡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高手对决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妙手,忽然间一粒白子如同利剑直插黑子心脏,完全出乎包括他在内所有人的意料,费了他很大一番气力才补活。

    转危为安的过程里,帐中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孤夫人他们屏气凝神一个个手上都捏了两把汗,唯有他安之若素、稳健地简化和安定局面,脸色、心跳或呼吸都没有丝毫改变,直到对她重新占据上风为止。

    “妙啊……”孤夫人面带喜色,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句不完全在赞他。柏轻舟虽然实力比他弱些,棋形却始终整齐厚实,时时刻刻都能对他攻击获利,数遍天下几人能及?真是人生得一对手足矣!

    然而,见她体力有所不支、不时地喘气咳嗽,他不得不体恤她的病情,示意给她先歇片刻、回头再战,继而回去规募和指挥前线战事,再回到这军帐时已是半日之后。

    尽管如此,他满脑子都是这盘棋,都是那女子在绝境中时不时杀出意外的白子……

    这盘棋似是在提醒着他,即使他的强大设计令徐辕和林阡始料未及,但是大散关和陇南地区仍然有独孤清绝、厉风行、宋恒这样风华正茂的骁将能够力挽狂澜。

    金军不是没高人,高人几乎被林阡全屠,也不是没新人,新人全被他按地上摩擦干净了。

    

    柏轻舟似是睡了一个时辰,气色虽未好转,精神却已大好,立即与完颜永琏又迅速展开战斗,完颜永琏毫不客气,继续对她施加强手,连番厮杀后将彼处全数吞没,柏轻舟被迫只能去边角取势,但没过多久双方便已经相去甚远。

    “柏先生,不妨……”孤夫人觉得正常人都不必再死撑,更何况是一个咳得连腰都直不起的病人。

    那时纵观全局,她好像已没有翻盘机会,局部白子虽还有气,却比黑子要少一气……要紧的是,止不住的咳嗽,使她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唉,主公,我该投子认输吗?他确实已臻入化境,无懈可击,可是,你也曾被他逼到背水一战的境地,可你,却从来没放弃过对奇迹的渴望……

    我也是,不信命。

    昏沉中她忽然想起来这是边角,可通过两个先手的扳来长气,明明她可以从这里开始,先赢一场局部对杀的胜利……她眼前一亮,立即抢占先机,豁然执子杀出重围……

    原已准备来收拾棋盘的孤夫人当即就闭了嘴,虽尴尬却还带笑,回头又添了一句:“观棋不语,观棋不语……”

    这场比试注定断断续续,只因曹王日理万机,待到他处理完军务再回来时,战狼都要怀疑柏轻舟是不是故意分曹王的心了。

    果然就算圣人也是不能一心二用的,明明曹王已经可以决胜,对柏轻舟一“粘”就能应对,谁料还是错应成了“挡”,生生被她做了一劫,若然柏轻舟对面是等闲之辈,怕要因为这失误被她反败为胜,好在曹王棋法出神入化,稍微波折了片刻之后,还是将柏轻舟的棋势再次压下。

第1569章 偏偏倨傲引山洪

    将近两个时辰的角逐里,柏轻舟一度追至和曹王平手,情势激烈,错综复杂,犬牙交错,便连曹王额上都沁出汗水,柏轻舟又怎可能不需要绞尽脑汁?中途更还脱力晕厥了一次,众人不得不退出营帐,换张元素等军医去给她会诊。

    她果然连呓语都在说“主公”,断断续续好像在谏言,关外四州在兵祸后民不聊生,应当请求朝廷免除租赋来医治战争的创伤,义军可能不配提,必须说服安丙大人提……又说,主公,别同她走,她只会害了你……还说,主母,天气转凉,勿忘寒毒……

    “唉……”孤夫人性情中人,听见后不禁抹泪,“若非她有那批语,我倒是想把她还给林阡了。这样好的姑娘,吴曦是怎么舍得伤害?”

    “他是怎么害的?”完颜永琏听柏轻舟咳得撕心裂肺,心知她可能命不久矣,但这种慢病如果静心休养,本该是未必致死的。

    “张神医说,他可能是将她特意关在沙尘极大的地方,几个日夜……正常人都不堪其害,更何况一个本就咳疾严重的她。”孤夫人转述时难掩愤懑,“现在已经好些了,刚发现的时候,她咳血不止……”

    “……难怪身无伤痕却奄奄一息,吴曦怎就没死、还出来害人。”完颜永琏叹了口气,虽是第一次与柏轻舟对弈,却其实惺惺相惜也神交了多时……一想到这般珍贵的对手居然将死在那样一个龌龊小人手上,他内心也委实不是滋味,“尽可能地救吧。”

    战场上,谁不恨她奇谋险兵?完颜?恨她河东出谋,仆散揆恨她和州布局,吴曦恨她笃定“诛吴”,战狼恨她阻碍林阡入魔,完颜永琏也恨她惊才绝艳、天纵之才、却偏偏为林阡所有……但恨她就能这样丧心病狂?

    ??

    不过,尽管怜悯柏轻舟病重将死,完颜永琏却出于对她的尊重,仍然选择循规蹈矩、在接下来的对决中不曾有丝毫手软。每每他欲提劫,她便想联络救援,他却都坚决切她退路、招法严厉地将她的劫材打断。久之,她逆势翻盘的机会越来越少,最后的半个时辰更无任何一波三折,终于,她双眸渐渐黯淡直到再无神采,似是意识到她大势已去而没有再收单官。

    他的棋法透出一股势在必得决心,如他的剑锋一样削铁如泥,纵然是她才华过人,也敌不过这老辣的致命一击,终究是筋疲力尽地铩羽而归。

    是的,他是个坚守自我、内心极度单纯的人。在形成“双线反攻川蜀”计划之初,他因为战狼的认错和渊声的存在,而没有想过林阡会再度入魔,如今被迫启动了“中策”的预案,显然对天时地利人和出现了层层顾虑。半夜前,战狼对他提供的“南北夹击”和“速战速决”确实是针对性的排解,而他自己也愈发坚定了那个要通过吴曦来找内应、对川蜀五十四州“和平演变”的潜意识。另一方面,也正是林阡的入魔促使他想起若干年前陇南之役的自己,不想重蹈覆辙再引致生灵涂炭,哪里跌倒就该在哪里站起来……

    “曹王棋术无敌,轻舟心服口服。”前后下了将近一夜,柏轻舟发自肺腑地赞誉曹王棋术妙然、内外兼修、对任何局面均能把握。

    “承让,柏先生,且好好休养。”他缓过神来,知道这第一次对弈很可能会是最后一次,故离开前难免带了些失落和遗憾,几十年来,能和他下成这么惊心动魄的委实很少见了。

    ??

    夜深人静,柏轻舟独自在帐中支起病身,一个人自行复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棋盘如疆场,天下大势都被融入这纵横交错的黑白,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驾轻就熟——复盘过程中她虽数次体力不济,脑力却还属于那个运筹帷幄的柏轻舟。

    “便是这样……”她把棋盘摆回她最终认败的状态,那个时刻,是她大势已去没有收完单官的时刻。

    “主公,曹王果真和你所说的一样‘心怀仁慈’,可惜他这一战被我洞穿了心路。纵是英雄豪杰,也已迟暮之年,不过如此了。”轻舟微笑,洞若观火。战狼只说对一半,棋路反映的不止是战法,还有心路,心路最先辐射的不是未来,而是当前一战。

    曹王可能会自信,他的棋法包罗万象,当真一局就能看清?是的,一局确实看不清全部,但是一局看得清一局。

    战狼也很可能会对曹王说,柏轻舟之所以迫切求战,为的是若将来被救回到林阡身边、可以更好地知己知彼?不,轻舟要的不是将来,而是过去现在将来的每一战都在主公身边,不用别人救,自救,救人。

    如今她在边角,要抢先机、长气了;曹王他应错了一个子,便注定掉进她做的劫……

    忽开忽合的帐帘,将天中凄冷的月光传递进来,照得她人影单薄:主公,月亏则满,否极泰来。

    她忽然不再犹豫、神速与“曹王”对弈,一个瞬间而已,绝境中的白子起死回生,绵延大半棋盘的黑棋大龙全部死光。

    看着对面那个一定会这样行棋所以结局势必片甲不留的“曹王”,她一边不停地咳血,一边嘴角露出满足的笑。

    “柏先生,服药时间到了。”军医的声音在帐边响起,她不紧不慢地将棋子摆乱:“好。”

    ??

    凤州被掳的那晚她才知道,吴曦竟奇迹般地在“诛吴”事件中唯一存活,更还卧薪尝胆、要给盟军后院起火。就因为这个龌龊小人未死,川蜀形势一夜回到了过去的腹背受敌,糟糕的是此前风鸣涧和戴宗皆以为山河清宁还都想着往前线调动……

    不过,这一战,盟军虽然措手不及,却是真的非赢不可,否则,短刀谷——主公事业的根基都没了,轻舟怎么可能允许?!虽说轻舟一次也没有去过那里,却深知主公最热爱的就是那里。

    有人说,任何不能杀死你的人,只会让你更卑鄙或更强大……当吴曦选择了更卑鄙,她柏轻舟,选择更强大——

    苟延残喘着喝完药,努力地呼吸了一口并不新鲜的战地空气,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去年一个记不清楚的平凡冬夜,她觉得风霜清寒故而撑伞去找,远远望见主公月下把盏、主母雪中仗剑、融洽得教她决心不去打扰,遂在一旁闲坐借光摆起棋来自娱……那一段三个人的时光,虽然她不配有名姓,却真的愿意经历一生……

第1570章 林下泉声静自来(1)

    其实吟儿也常会回忆河东的寒棺外,林阡和军师畅论天下大势,而她在一旁听不懂、无聊抱剑打盹的好时光。

    只是那时候的胜南,还没有如今这般……放浪形骸之外,疯魔颠倒错乱。

    昔年他和父亲都可称为一方雄主,尤其他少年得志,刀锋驰驱,酒气纵横,何等壮怀;统帅豪杰,开疆辟土,何等热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何等风流?

    他原本可以秉承上善若水、物我两忘的信念,稳扎稳打、自然而然地使武功攀到“明心见性”的巅峰,成为超越父亲甚至肖逝的存在,但是他太急、循了一条名叫渊声的错路,这短短几个月,饮恨刀的入魔次数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终于他欲速则不达,一线之隔便要彻底地堕入魔道。

    或许杨鞍的那句话放诸四海而皆准:很多时候,看似输给外敌强压的人,实际都是输在了内部的受迫崩溃——

    十年来与他刀人合一的饮恨刀,被他驾驭的同时也在操纵着他,害得他战力越强心态就越易崩。那是自然,越膨胀便越易爆炸、以至于分崩离析。阶州、文县、七方关、静宁、定西、大散关……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挥之不去,驱去复返。一连串的打击和重压作为外力催发内因令他彻底失控,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盟军不可能再对他有任何指望。

    但这段时间有多长?越长,盟军自身越危险,也越预示着林阡将错失他的毕生夙愿,他本该带领着所有的兄弟和麾下披荆斩棘、还身后的民众们一个太平天下。

    而这段时间的长短,维系在他对自己的信任度上:“我配不配?我能不能?”

    也正是因为文县和大散关的滥杀之罪他“未必”犯过,所以他才给了所有人这个“一线之隔”才彻底入魔的余地……

    

    大散关之战,林阡躁狂反抗惜音剑的那一幕发生以前,吟儿曾害怕、抵触这一天的到来;而真的发生之后,辗转从大散关到陇南,和这个九成是魔的怪物朝夕相处,她却反而渐渐地适应、想救他的心也越来越硬:“由神入魔易,由魔入神难,你放心,还没发生,还有转圜,我们一定救你回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找准了症结和切入点,吟儿立即就将柳闻因调到了战场外专查“文县血案”,同时还差人把渊声和浣尘一起请到了身边详询“如何出入魔态”。她相信,拉回林阡,这两路人马将会分别提供内力和外力。

    “哦,我确实挖掘出他身上自带的疗伤养血之功法,命名‘魔·起死回生’!”渊声在浣尘的琴声威慑下不敢撒谎。

    “上次你说了‘魔’这个字吗?”吟儿以什么角度逼视过去,渊声就以其补角的姿势朝浣尘倚。

    “我还为他梳通了攫取他人心法的‘妖·枯木逢春’……”缓得一缓,渊声又搜到一个记忆。

    “‘妖’这个字上次被你吃了?!”吟儿更愤怒了,攥起拳头。

    “那盟王是为何明明速力没达到第十层、却能施展出饮恨刀的第十层境界?渊声,是不是你还教过他什么?”浣尘继续抚琴,对他循循善诱。

    “啊?难不成我把‘鬼·万敌不侵’也倾囊相授了?也对,他可是七情小徒啊……”渊声若有所思。

    “鬼?这又是什么鬼……”吟儿上次问他的时候他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嘀咕要把这方法教给林阡——他有这样的豪情壮志,要让他渊声的徒弟与肖逝、完颜永琏、岳离之流的徒弟们中间出现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难怪盟王会用最暴戾的手法打出了最不该暴戾的一刀……”浣尘略带惋惜,又问道,“渊声,可有什么方法,帮盟王在战力升高的同时化解戾气,使他的内功得以既强又厚?”

    “嘿……”问对人了,渊声摩拳擦掌,他最喜欢破解疑难,“那套‘我佛慈悲’我已研究过半,臭老道你要不要帮忙补完?”

    “你还有什么研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吟儿压根不敢再信渊声,直到浣尘转头看她、点头示意相信,她才没那么怕。

    那么,林阡现在就等同于一个嗷嗷待哺的学生,亟待一套完整的、适合的教育体系被开发出来……而就是这么巧,两个病恹恹的老前辈,晚年生涯发的最后一点光和热就是为此……吟儿觉得,实在是玄妙极了……

    “接下来,我会结合我的《净心咒》、烛梦弦的《入定》和惜音剑的‘大音希声’,以行云流水之音,辅渊声波澜不惊之招,促盟王回到至性至善之本。”浣尘又说,“然而,一切都是亡羊补牢和仓促行事,盟王即使在我们的帮助下突破这一困局、完全恢复正常,未来也有可能产生抗性,也便是说,即使好了,也随时有复发可能。”

    “复发了那就复发后再说,赶紧先恢复正常要紧。”吟儿听到有恢复正常的方法就高兴,还管什么会不会复发?忽然又为了浣尘前半句话里的惜音剑愣了愣神,唉,话虽如此,不管他复不复发,惜音剑怎能失踪?

    

    那把剑跟着她的时间比她认识林阡的时间还长,不提着作战不抱着说话不枕着睡觉都觉得不习惯,更何况,作为号令抗金的第二神器,惜音剑下落不明就已经很动摇军心,万一再被歹人利用了败坏声名,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蹊跷的是,黄牛铺北她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剑,人间蒸发了?当真成了林阡入魔的祭品?活生生的一把剑就这么粉身碎骨?吟儿宁可相信那天夜里它是被金军浩浩荡荡的兵流卷走了。

    既要帮徐辕和宋恒在秦州陇南战区扫外围,又要四处寻找自己武器,还要对川蜀腹地主持大局,以及关注轻舟行踪和慧如伤势的吟儿,真可谓尝到了日理万机的苦,待到闻因带回她在文县搜集的人证时,吟儿预料之中根本没有闲暇去劝林阡,于是便进一步地向闻因交托任务:“闻因,你去给他罗列证据。”

    “啊……盟主,这不大好……”闻因令她意外地没有立刻答应,反而立刻推辞。

    “我想了想,当时是你在场,如今证据是你找的,你摆出来最理直气壮。”吟儿一边准备上阵一边说。

    “可是,盟主去劝最妥当……”闻因竟然还是推辞。

    “我去见他,怕不能好声好语,情急之下,又克制不住和他互殴起来……”吟儿穿戴战甲时稍停了片刻,脸上一度十分尴尬。

    “还是等盟主在场,闻因可以陪同。”闻因摇头,再三推辞。

第1570章 林下泉声静自来(2)

    “咦,闻因?是怕他入了魔可怖?”吟儿先是狐疑,忽然懂了,笑,“不会的,他身边现在有渊声那尊大佛。”临走前拍了拍柳闻因的肩,“拜托了闻因,你最懂驯烈马。待我斩了敌颅,回来看你战功。”

    “可是!盟主!”闻因还想再拒绝,发现吟儿已然离开……任务已然下达,实在很难完成……闻因脸上微微一热:“他入了魔确实很可怖啊……”

    眼看吟儿毫无心机,闻因便愈发不希望她知道大圣山的荒唐事,既是一如既往不想破坏林阡形象,亦是不愿动摇她和林阡之间的感情……闻因倒是不介意和林阡大大方方地见面,但那必须是有吟儿在场的前提下。

    然而,此番吟儿事务繁忙,竟躲不掉私下接触……闻因硬着头皮去见林阡,决定竭尽全力与他保持距离,好在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地练着双刀——确切地说是一手树枝一手刀……饮恨刀只剩一把长的,另一把短的呢,似乎和惜音剑同归于尽去了。

    “唉,其实是我内心有魔,林阡哥哥并无不妥……”她带着她找到的人证上前去,一颗心因为他的专注而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仔细想想,那件事确实也算不了什么啊……

    姓柳的马贼,从不拘小节。她打定主意,一切以林阡哥哥为重,遂摒除杂念、挺身而上、当仁不让。

    

    这些年纵马江湖与沙场,忘却生死、忽略荣辱、淡泊功过,林阡哥哥的心理素质本该是高于常人的——信念是他唯一的坚持……如今成一匹脱缰野马,只因为他信念先死!!

    是何时开始死的?那个风饕血虐的夜晚,饮恨刀杀的是他自己的亲生母亲,素来有精神洁癖的他如何可能接受?而关心则乱、一时心急的盟主,以一贯铁腕作风强灌的“误杀”“不排除金军陷害”等等,注定很难抵达他的内心。因为无论如何辩解,那锋刃都被他亲手刺进了母亲的身体,一句误杀就可以彻底洗白?一个华一方就可以填平他连累盟军丧失的道义?只会令他再欠华一方一条命罢了!

    “若干年前,我在一个女子的墓边听她的儿子这般讲……”闻因趁他舞刀疲累的间隙,轻轻坐在他的身旁开口,“‘娘,孩儿从记事之初,便一直听您一个人的教诲。做人道理,由您传教,理想抱负,因您形成,人生的每个重要抉择,无一不曾征询过您。得到您的支持,才觉万分正确,若无您的指点,都有万次动摇……唯一的分歧,有幸在最后释怀,才不至于令您留有遗憾,然而……孩儿却极尽遗憾!杀戮无数的是我,报应却怎是不能尽孝!’”

    他原还没什么意识、没反应过来,差点旁若无人地掀起衣服给自己擦汗,听着听着却忽然回忆出了什么,呆呆地转头凝神望她。那个本该是他和养母的坟冢独自相处的场景,为何竟有这个少女在、还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地把他的话背诵了下来?!

    “我很好奇,那个女子传授给孩子的‘判断是非的依据、对待敌我的底线’到底是什么?我去探索这位抗金女英雄的故事,才知道她对孩子说过这样一句话,‘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爽快极,洒脱极。”她微笑转头,与他对视时,心和眼都是澄澈无邪,“难怪她的儿子会将罪责化为动力,向她发誓,‘孩儿不会任娘白死,必将为娘完成夙愿……必将听从娘临终所述,不管阻力有多强,宁要矛盾激化,绝不沉默听任。’她的儿子,当真在后来为她报仇雪恨,复兴了那支她曾经最想效力的山东义军。”

    她转述时,他也忽然找回了一星半点的那个化罪过为担当的自己,一个瞬间,已经碎裂的名和姓、昨与今、身同神,恍惚时都好像被她那双温柔的手渐渐地捡了起来拼凑在一起。

    “无独有偶,和她共有一个儿子的另一个女子,临终前也有着同样的夙愿和期许。复兴山东义军比手刃黄掴更痛快,守护短刀谷比自戕更解恨,林阡哥哥,您说对吗?”一直都是她在说,他沉默,但他的神色却渐渐从黑变亮,告诉她这些根本性的东西已经被成功植入他的内心。

    “哦,你是那个……”他忽然好像认出她来,她一愣,怕他提起大圣山,情急赶紧捂住他的口:“不,我不是……”一时失礼,脸红意乱,赶紧松手退开一步,“林阡哥哥,还请恕闻因不敬……”

    “……”他连连点头,“你说的那些,都对……”心里直犯嘀咕,为何不承认你就是文县那个把我一块块拼起来的女孩呢。

    

    虽然有所开解,但一想起文县,一想起与之相关的四村血案,他便忍不住地又露出些悲怆之色。

    “错杀玉前辈确实不该,但仍有机会弥补过错。至于文县血案,那不是‘莫须有’,而是,确实凶手不是您。”柳闻因察言观色,立刻向他说起文县。

    “你是我的麾下,自然为我作证,我没有一丝记忆,不知道是否包庇。”他痛苦地连连摇头,记忆和精神状态都趋于正常。

    “您觉得我是自己人、无条件信任您?比不过那些素不相识的老人孩子可靠?不过……”她转身,将一旁等久了的人证一起带了过来,“无论最后一村或是前三村,其实都有真凶的漏网之鱼,可以作为给您作证的目击者。当时文县恐慌,因为胆怯才没有站出来、或是吓坏了直接人云亦云。”

    “什么……”林阡一怔,意料之外。

    “小伙子,血案发生的时候,你确实在我的酒垆喝高了躺着呢,这么年轻就白头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老人说。

    “屠杀的时候我躲在木丛里,同时见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个孩子说,“唯一的不同,是他举着酒,那人却使刀……”

    他们虽给他作证,却还是因为害怕他和那凶手长得一样而保持距离,突然却见另一个孩子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抱住跪下:“恩公,那日您在豹群里救了我的性命!”他被那孩子的力道冲击得差点摔倒,忽然记起来好像确有其事……

    “林阡哥哥,分明有人贼喊捉贼,以相同身形乔装嫁祸。您要为枉死的老人孩子报仇,找到真正的凶手将他斩除,方为正道。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心甘情愿为他代罪,才是罪孽。”她虽语声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然慑服的力量。真正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样的话他好像在文县听过?

    “万一不是你,真要这般一时冲动抛下大宋吗!抛下短刀谷和抗金联盟吗!抛下盟主和孩子们吗!”那时好像有人气急败坏地在他背后抱紧他不顾危险地制止他抽搐,“抛下死去战友们撂下的担子、以及活着兄弟们的期望吗!林阡哥哥,查明真相要紧!”更还失语说出一句歇斯底里的“别一时冲动,抛下闻因啊……”

    “闻因?”又有一些记忆倒灌……闪现在眼前最多的,是幽凌山庄云里雾里的三生石,他既感动,又感慨,但因为天之咒的关系而主动离她远了些:“我记起来了,那时候,我正是为了你说的那个‘万一’,才坚持着信任自己、走出了文县,可是……”

    最怕他说“可是”,他说的可是,他却必须直面:“可是……就算我先前没犯错,今次在黄牛铺,我都亲手摧毁了边关要塞……”随着记忆的好转,他更加回想起来,黄牛铺北的战斗里出现过吟儿的鬼魂,但还是被他三下五除二地直接屠灭……

    “唉,怎能如此!我连她都毁灭!!”悲痛欲绝、捶胸顿足过后,他双手抱头埋在膝间,差一点又一蹶不振。

    “她……谁?”闻因一怔,没接上话,他最近毁灭了谁、值得这样痛苦万分吗?楚风流吗?

    “文县我虽说不清楚来龙去脉,但还有焕之为你作证;至于黄牛铺那一战,我来给你作证,因为当时当地,你和我在一起。”便就在柳闻因难以应对的关头,说这句话的白衣男人,被凤箫吟带着走了过来。

第1571章 谁家吹笛画楼中(1)

    乍见那白衣男人到来,柳闻因下意识地就提枪挡在林阡前面,却又看将他带来的人是凤箫吟,一愣:盟主她明明临走前要上阵去斩敌颅,怎么一战结束后反而把敌人客客气气带回来了?

    不对……闻因倏然醒悟放下枪:轩辕九烨,他早已不是敌人了……

    “黄牛铺之战,原来轩辕大……先生在?”闻因还在考虑怎么称呼他比较贴切,忽然发现,适才自己光顾着分辨敌我、把比轩辕九烨慢了几步的段亦心完忽略成背景……“段女侠,您也回来了。【新!思!路!中文网 手打】”一边大叹失敬上前去与段亦心见礼,一边通过她对轩辕九烨增加了几分信任。

    “我倒是要庆幸自己手软、只把天衍门的人关了半个月……”吟儿则略带尴尬地对她点头。黄牛铺之战,林阡之所以没有真的把大散关拆完,居然还是她凤箫吟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日,正是天衍门众人及时赶到大散关,集结‘九曜阵阻止了胜南彻底入魔……”众人都是恍然。

    “其实,还是没赶得上……”轩辕九烨摇头,“我们九人到的时候,焕之和凤箫吟都已败溃,宋军大多被他推远、金军都被他杀残,包括我师兄、哦、也就是段大人的先锋,忧吾思等人。”

    “我们原想同主母、薛焕、忧吾思一起给主公消除魔性,可惜,终是迟了片刻。”段亦心回忆时还心有余悸,那一幕末世景象只有他们几个活口亲眼目睹:横亘万里的黑色煞气、极速卷集出的滔天漩涡中,林阡与饮恨刀乖谬地吸噬着近前生灵的所有华,气盛怒发,星飞雷辊,涅槃之火似要焚出天际,世事纷纷如闪电,轮回滚滚似云飞。

    “其实,天衍门不会算错时间。”浣尘收起琴来,洞彻地道。

    轩辕九烨一怔,转过身来,面带尊敬:“是,只是……算漏了人。”

    “何人……”吟儿问出来的刹那就意识到了,当时当地,能够不被林阡驱逐走或者打晕过去的,只有定力最强的——林陌。

    那惊魂一刻,当林阡走火入魔,林陌的神状态显然也好不到哪里,怒极朝着即将冲上前去制止林阡的轩辕九烨猛斩一刀,差点把这个对他始料未及的金北第二斩翻在地……风口浪尖,刀光剑影里,林陌面色黧黑、冷笑大喝:“‘别羡慕林阡,你还有我!?”

    轩辕九烨当场怔住,那是一句君子该奉守一生的承诺,那承诺发生在不久以前的定西之战,是的,他轩辕九烨明明对林陌过:林阡有徐辕,你有我,金宋两个天骄各为其主。何以如今林陌又只剩他自己可依靠?

    可是……大圣山之战以后,轩辕九烨无路可选,只能依从北冥老祖的指教,不再参与金宋双任何军机的探讨。立场转换、身份尴尬的他,决心在未来的一年里只专注一件事,那就是:斩妖除魔、拯救苍生。

    “秦川宇,哼,他真是每一场战的意外……”吟儿冷道,对林陌不可能理解或原谅。

    “轩辕师叔被耽搁了片刻,主母、薛焕、忧吾思都不能再为我们掠阵……尽管如此,孤立无援的九曜阵,还是强行顶上、誓死去帮主公祛除魔性……”段亦心叹了口气,继续回忆那艰难一幕,“可惜,主公戾气实在太重,我们竭尽所能,还是被他挣脱……”

    吟儿听罢,发自肺腑感谢:“然而你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究找到了回盟军的路。”自此,大抵可以推测出黄牛铺之战的部真相:正是由于天衍门门人转移开了林阡对天下苍生的杀机,才便宜了下一刻开赴黄牛铺的战狼辅助林陌、对赶回前线的盟军施加了正面的残酷打击,其后金军将战线南推、并杀戮川军无数……

    “对了……”吟儿顿了一顿,忽然明白了什么,“九曜阵成功了?所以,鬼兮兮和段女侠,便是传中天衍门九曜阵里的‘二隐?”骤然意识到,救林阡的法来多了!一时激动,忘了对轩辕九烨改口,引得那白衣男人微微蹙眉。

    “不错,外祖原以为‘二隐是家父和轩辕师叔,未想,家父中道入魔,只能由亦心为他将功折罪了……”段亦心略显黯然。这样一个圣洁端庄、不怒而威的女子,一次次称呼那个比她年轻的轩辕九烨为“师叔”,实在是教吟儿听傻了眼。

    缓得一缓,吟儿对段亦心与其父为敌的心理真是感同身受,安慰道:“段女侠,我们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只要胜南完好了,一定会尽力为你父女释怀……”

    “多谢主母。我也希望,父亲他还有回头之路……”一旦伤势恢复,段亦心仍是初见时的容色倩丽,但比那时候要阅过了太多悲喜,于是也显得不再那样冷酷无情。

    “事后我和师兄、师侄一直养伤,今日到此找你们正是为了作证:当日林阡他并未滥杀,滥杀无辜的是段师兄。”轩辕九烨一正经地,居然还真有些师叔的架子,“希望林阡他能清醒,不入魔便是苍生之幸。”

    “林阡哥哥您听到了?大宋的边关要隘也不是您摧毁的啊。”柳闻因喜不自禁回看林阡,一直沉默倾听的他,这时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和他们的惊喜截然不同,虽找回了自信、又透出些迷惘,“如此,我当真就没有罪孽了?”

    “什么……”众人见他仍然痴傻,自是不敢揠苗助长。

    “我最近总是梦见吟儿,她总问我,要怎么才能证明:你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会滥杀无辜?”他着重念着“未来”二字。是啊,以前他疯魔时还有人性,谁知道未来会否恶化?就像战狼现在一样。

    众人眼光齐刷刷地投向吟儿,吟儿的脸色都花了,连连摆手:“我没问过……”

    “徒媳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善念。她就是善,善就是她。”渊声无比理解地,从前,薛焕就是渊声心底最深处的善。

    “所以,怎么向他证明你还活着、善还活着?”轩辕九烨转过头来请教她。

    “……要怎么证明?”她和他们每个人都面面相觑。

    “无论如何,他还需要观察和疗养。盟主,可有地图?待我选个佳处,帮他静心参悟。”浣尘的意思很清楚,林阡现在这种一触即疯的状态,迫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来参禅悟道。“凤箫吟还活着”的事实,得靠他自己悟出来,或许那是他恢复正常的关键。

    “我去找!”这可难倒了吟儿,她手边的地图上,都是关卡,而非山山水水。实在没有想过,有一天江湖和沙场并驾、红尘与世外齐驱。

第1571章 谁家吹笛画楼中(2)

    渊声和浣尘尚未寻到佳处给林阡疗养,他俩所研究的“不完全·我佛慈悲”和“仿·大音希声”就已经一刻不落地给他净化起来……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浣尘居士的琴音,旨在清心、静心,有源可溯,有迹可循。

    “执着于初衷的不变,很容易妄执地画地为牢;但如果悖逆了初衷,更将陷入而堕落。所以,有妄念不要紧,要紧的是心欲跟着乱。七情小徒,你应明白,念且由它长,心自可放空。”渊声老佛给林阡指点刀法的时候,则多半属于他自由发挥,很多话都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轩辕九烨和段亦心既然与战事无关,便被凤箫吟规定在小范围内自由活动,如此,也能防止他们的过去在盟军引起不必要的纷扰,毕竟这方寸院落外的四面八方全都是属于金宋的连天烽火。

    “道友,不妨以笛与我合奏一曲?”浣尘忽然暂停抚琴,虽重病缠身、内力受损,却还是远远就听见了轩辕的在侧。

    “我?道友?我……怕我心思太重,反而干扰了林阡……”他当然怕他没这个资格。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浣尘却给了他这样高的评价和肯定。

    “多谢居士。”轩辕一愣,正色走上前来,站定后,却不无心事地问,“晚辈有一惑,还望您帮解。”

    “关于林陌?”浣尘自然洞悉。

    “是,他是被我拖下了这乱世激流,如今我却离开、将他遗给师兄,委实怕他和永劫斩也被激出魔性,成为意料之外的下一个。”轩辕九烨的眼神若有若无地瞥过不远处的渊声和林阡,苦叹,“唉,这世上要感化的妖魔怎就这么多?”

    “林陌至多疯癫,并不会遣祸,因为……”浣尘摇头,为他释疑,“那永劫斩的宿主,其实是林阡,并不是林陌。”

    “什么……”轩辕九烨一怔。

    “十年前,你阵中便只缺林阡一个,你明知永劫斩最需要的主人是他。”浣尘点破。

    “这般说来,饮恨、永劫的宿主都是林阡?”轩辕九烨顿觉不可思议。

    “是这样没错。最初算到这一点的时候,本道也一度觉得蹊跷,林阡他竟是金阵宋阵各自的第一阵眼。”浣尘说,“然而当时你们身在局中,眼见对阵之日临近,就只能找命格相似之人。”

    “这是天意在戏耍大金?从一开始就注定金阵从第一阵眼就输了?”轩辕九烨虽已不是金阵的人,但毕竟当初是构筑金阵的总指挥,此刻回忆起去年那场最终由南宋得胜的掀天匿地阵,既恍然大悟,又怒不可遏——

    命格相似之人,永远只是替代,怎可能发挥完美!?当然了,相应受到的反噬也不会那样多……

    “他是两个第一阵眼的最合适人选然而却只能做一个,换句话说,金宋胜负全看他一个人的选择?十年前,他若选了金,则金阵胜;他若选了宋,则宋阵胜……”轩辕九烨自言自语,忽然又摇头,他太了解林阡了,“不,他不可能选金……”

    “他为何要选金?你为何要选金?”浣尘忽然追问出一句轩辕九烨后来才懂的话,“阴阳相生,非阴阳不得相生,你可理解?”

    轩辕九烨被问住,定在那里,许久才缓了胸中憋屈的这口气“也罢,虽然一知半解,但我知道林陌不会入魔,也算安心……多谢居士指点,其余我慢慢悟。”遂努力平心静气,将笛横吹,与琴相和。

    

    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响遏行云横碧落……

    余音嘹亮,徘徊不散。

    吟儿原是百忙中抽空送地图来给半隐居的几位高人的,未想先赏到了故人熟悉的笛声,驻足了片刻,听罢直拊掌。

    “凤箫吟。不怕我笛音有毒吗?”他转身,外表温文尔雅,笑容里却含着杀机。

    奇也奇在,此人身为劲敌时极端可恶,怎么看怎么鬼祟阴鸷;现在他再无立场,吟儿重新给予打量,发现他其实也是个高挑扁平、脖颈细长的美男子……

    “怕。”她老实回答,即使有浣尘和段亦心为他作证,她也很难抹消他曾是条吃人不眨眼毒蛇的事实,纵然她有这个把天下人都当自己人的胆魄,案底过多的轩辕九烨也是个不能完全不设防的可怕人物,“而且……我不能理解,你怎就放弃了效忠曹王府的初衷?”

    “我的初衷不是效忠某一个人,我的初衷是拯救天下危亡。”离开林阡后,轩辕九烨与她走了一段,边行边指着腰间的轩辕剑,“从未放弃过这把剑的职责。”他其实也是个执着于从一而终的人,听懂也认可渊声对林阡所说妄执于念不打紧,控制心识最重要。

    “所以,不怕被人看成见风使舵?自私自利?见利忘义?”吟儿继续老实地问出自己心中想法。只跟着天命走,这不就是看谁好跟谁跑?连自己的魂都没轴、原则和立场到处飘?

    他冷峻一笑,如昨般亦正亦邪“谁去管闲杂之人的指手画脚?我既是着眼于天下大势,早就忽略了那些细碎的感情。待到天下太平的时候,我就和这把剑一起谢罪或隐匿,后人知我或不知我、道不道我错,也是无关紧要的,因为一样是细碎的。”

    “哦……”她大概听懂了,轩辕九烨的意思是,既然矢志拯救天下,哪怕把他自己命搭上都可以,因为连他自己也是那浩瀚宇宙里的一粒尘埃而已……只不过这尘埃虽轻,却也求俯仰河山、无愧于心。

    “不过,我怕死,太爱看这个世界的草长莺飞、冰封雪飘,或者像此刻这般、最为完美的夕阳西下……所以,最后的结局,‘隐匿’对我是再好不过的。”他细长指尖勾勒着夕阳,说夕阳是完美的景象……吟儿不由得眼前一亮知己啊!

    “黔灵峰的夕阳,最好看了。到那时你可与我们为邻。”她笑着,看彻了,这个人有干净的心思,才会把恶贯彻得那样坦荡。

    “林阡他,可能还需一段时日才恢复。”分别时,轩辕九烨告诉吟儿。

    她本来还希望闻因、渊声浣尘和天衍门能够救醒林阡,使林阡能及时参与接下来的这场徽县仙人关大战,但可惜,这场战斗看来只能靠徐辕、宋恒和她了,对手则是曹王亲自率领的伤势初愈的高手堂中人……

    此战至关重要,堪称决定性的一战,若胜,则宋盟将对曹王府大军包夹,若败,则曹王府大军将对兴州短刀谷压境。

    。

第1572章 万波逐流壮士行(1)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一如李白《蜀道难》中所述,位于徽县城南的青泥岭,是蜀道自长安到四川腹地之间的最险山峰。在其西南脚下有一地段,崖高峻险谷狭流急,锁控秦蜀,襟扼嘉陵,为易守难攻的天然关隘,因山峰排列如仙,故命名为“仙人关”。

    早在南宋初年,川蜀吴玠便已认识到:女真族最善野战而攻坚稍逊,因此,一旦金军盛气凌人以铁骑南驱,宋军应扬长避短“尽可能回避平原、多采取山地步战”并“设置要塞、构筑坚垒”;吴玠之弟吴璘在此基础上认为:宜实行“纵深防御,层层设关,不纠结于一城一寨的得失”。

    吴氏兄弟的战略正是在仙人关一带得到了最为完美的贯彻,不仅在七十多年前使宋军依托地形多次打退了金军的大规模进攻,更加在近期帮助抗金联盟在“猝然惊变、仓促将战略重心转移、兵力还未完全涉及旧陇南”的绝对劣势下,仍成功据险打出了一场又一场的守卫战;哪怕对面是曹王府的最强精锐,双方战线仍在南北间反复推拉。

    就在独孤清绝和厉风行收复大散关后的这几日,被百里飘云苦中作乐说“古人今人,一同抗金”的徽县数战,金军毫无意外地在这诡虞森严的仙人关吃尽苦头。然而,在完颜永琏的亲自指挥下,金军的部署越来越周密,在战狼的严格督战下,金军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在凌大杰和孤夫人的身先士卒下,金军的士气日渐高涨……

    如是,尽管盟军劲旅陆续抵达捍卫,南宋防线终究一点一点地向南坍垮。

    屋漏偏逢连夜雨,四月中旬,宋军引以为傲“不出内奸绝对不会被破防”的仙人关,竟然在右前侧的第二道防线有几座互为犄角的关卡同时失守。作为彼处总负责的郝逍遥,好不容易才稍稍扳回局势,对宋恒禀报以及请求增援:“除了百里将军之外,我军的炮座、弓弩和鹿角阵,全部被金军对症下药一般、以最低伤亡给破解了……”

    “据说飘云与他们唯一的不同,是他自己尝试改造过一些细节。”眼看陇南形势最为重急,徐辕早已到前线协助宋恒。至于定西、静宁、秦州、散关四大战区,则重新分付越风、辜听弦、孙寄啸、厉风行独当一面。

    “反倒是飘云没被对症下药?这到奇了。吴氏这些关卡,表面虽是炮台弓弩之类,内涵远比外表玄妙,就算是我们都还没掌握完全,需得向吴玠吴璘的老部下请教……”宋恒推测,“难不成是老将里出了内奸?”

    不多时,凤箫吟也带着灭魂的情报匆匆来此,称“海上升明月最近在陇南见过吴曦”,这才教宋恒和徐辕彻悟:“吴贼未死?”“宁可信其有。诛吴那晚一波三折。”吟儿说,李贵斩杀吴曦之前,吴曦曾逃入内室闩上屋门,有足够的时间金蝉脱壳。

    对此徐辕还算淡定:“此战又被小人坏了大局。”宋恒则闻言气急:“吴曦他不会脸红吗!帮金军来打他爷爷的荣耀?!不行,这情势对我军士气有损,我得赶紧朝对面放话,‘随时将曹王赶回北边’!”

    听着宋恒的前半句像骂脏话,陈采奕在侧拭剑也忍俊不禁。值得一提的是,出于“灭魂”的安全考虑,盟军在凤州捏造舆论说,陈采奕是被宋恒从废墟中扒出来的,是神灵保佑她母子刚好躲在了两处断壁的夹缝中。

    凤箫吟没跟着笑,是因她有另一个见解:“我怀疑,军师的失踪也与吴曦有关。无论她在哪里,我都一定要救。”月已圆了,破镜重圆的情景,不该只发生在宋恒陈采奕这两个人身上,军师若能救回,对胜南、对大局都有利。

    “不错。明战暗战一起打。决战一触即发,曹王、战狼和凌大杰,交给我与宋恒;盟主,你且战孤夫人,以及联络灭魂。”徐辕点头,作出分工。

    近年来的每一场战役徐辕的分工都人性化,只为遵照一直以来林阡的指示、替吟儿尽可能地避开亲族。可今次,无论怎样分工,她的对手都避不开对她有恩的高手堂中人。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真不是你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谁就见谁……

    何况,金军在这一战前也有分工?翌日晚些时候,就在柏轻舟和曹王下棋的间隙,战狼对曹王作出如下建议:“王爷,事不宜迟,我军应当一往无前。到那时,宋恒由您和聂云铲除,我帮林陌钳制徐辕,凤箫吟则交给大杰去对付——此时不总攻,更待何时?”

    金军大部分高手都因为林阡的饮恨刀而伤势初愈,在高手分配上免不了要以多敌少,然而高手的总量却又远远弗如,若非有完颜璟贡献出大内护卫,根本已到达极限……不知不觉间,大形势已经和昔年相去甚远了。

    “还好有吴曦和他的旧部。”战狼说。无论哪个朝代,都是三足鼎立最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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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军生怕四面受敌故而破釜沉舟,盟军顾忌老巢倾覆故而哀兵必胜,真到这决一死战之夜,竟不看高手过招、而直接兵将对攻。金军远远就立起炮架朝宋军阵地打击,宋军则立即补漏并抛石还击,在赤盏合喜和百里飘云的指挥下,两军最先经历了一场惨酷的石炮打石炮。

    “此人棘手,射杀得了?”林陌虽将抹捻尽忠等麾下都留在了大散关、用以辅助大内高手们拖缠独孤清绝厉风行,但这个名叫郭蛤蟆的奇才却必须随时带在自己身畔。

    善于骑射的郭蛤蟆,虽隔百步开外仍可测量远近,远望身披铠甲、英姿勃发的百里飘云,半晌,只冷静道出两个字来:“可以。”

    凝神,搭箭,扣弦,开弓,瞄准,离弦,杀机岂止笼罩百里飘云一个?连环数道流星迸发,直朝宋军主将们的咽喉、双手、腋下等等铠甲无法顾全的部位激(谐)射。中箭者无不手版俱穿,或死或残。

    “百里将军受伤!”“李、王、张三位将军战死!”当百里飘云身负重伤被抬下前线,金军瞬然势盛而宋军岌岌可危,宋恒与徐辕急忙转到彼处代守。

    “此人虽非武功绝顶,但在战场上的危害已和惯用手箭的龙镜湖无异,非除不可。”徐辕暗想,若非这郭蛤蟆胃口大、杀机分散,恐怕百里飘云都不可能有生还机会,而就在几个月前这小子初涉战场便已得到了射伤赫品章的战功……不知不觉,徐辕的御风箭已为此人专注。

    “给女真人看看,谁才是单兵弩中的霸主!”另一厢,宋恒为了压制对面以郭蛤蟆为首的金军弓弩,立即动用了仙人关大半的升级版神臂弓,“我军多少副?”“此处有七百二十副。”郝逍遥回答。“全架起来!”下令金宋两军对射,打出一段激烈的弓弩对弓弩。强弓劲弩迭射,一时箭如蝗集。

    “小心……”万千火箭中忽而有一道寒光侵掠,千军万马里取敌首级犹如探囊取物,林陌眼疾手快当即挥刀阻断,心有力而力不足,郭蛤蟆仍被对面这强硬一箭击倒在地,久久不起,“可有事!?”林陌大惊之下,竟连自己也不顾地下战马,将那郭蛤蟆一把抱在怀中相护;徐辕恍惚以为看见主公、下意识地没再补箭、错过将郭蛤蟆射死的好机会,缓得一缓,立即转向对赤盏合喜一干人等扫宕。

    与此同时,虽金军左侧立竿见影兵败如山,正中却有一根火箭命中宋军楼柱。宋恒仓促之下直接砸了身上酒水去泼,继而一边将灭火任务交托给闻讯赶上来的苏慕浛和杨若熙,一边意识到来者不善、立即循声朝城楼下看,果不其然射箭者原是金军的最强高手战狼。

    此刻那湛卢剑的道道血光,已在战狼身侧杀出个私人空间,以至于包括凌大杰和孤夫人在内的不少金军敢死队,都以他的剑光为掩护势要穿越箭网到城下来强攻。

    “宋家堡不怕死的,来!”宋恒当机立断发号施令,要求众将士勠力同心:对于金军已经过来的,以撞竿碎其云梯,以刀枪刺之血肉;至于其余还没来得及过来的,绝对不能再放他们过来,所以他纵身一跃玉龙出鞘,轻飘飘拦在三个高手堂前:灭了他们的刀光剑影,等闲金兵们不就过不来了么——第三场战,正是刀剑对刀剑,血肉对血肉!

    “多说了三个字啊。”忽然有女子声音不客气地响起,正是自称寒氏的宁孝容。他愣住,一回眸,寒家军、曹家军尽在,什么官军、义军?谈何魔门六枭、名门正派?哪有分别,一样是龙蛇开阵法、貔虎振军威。

    “一起打。”爽朗一笑,再转身时,身旁又多了一个男人,其实刚刚才见过他,却又像很久没见了……

    宋恒,我欣喜于见到一个名副其实的九分天下、江西一剑封天下、云雾山第三,仍然是初涉江湖时的侠骨柔肠宋少侠,却也已是统帅群豪剑指天下宋将军……那人与他并肩作战时,泰然一笑:三个高手堂,我俩一起打。

    一望无垠的疆场,纵横跌宕的黄沙,虚实交叠的影像……身边人是泽叶?还是天骄?或是曹大人?都不重要了。我们生来便是同袍,生同行,死同赴,这条始终有你的路,热血沸腾有我、热泪盈眶有我。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第1572章 万波逐流壮士行(2)

    宋恒跃到核心之初,金军先有五个等闲来攻,被他手起剑落果断连毙;随后徐辕到场与之并肩,也是迅疾持刀左冲右突,沛然刀气直接将还有胆上前的二流高手们掀翻开去。

    “三十多年前,老夫也曾见过这双利刃和它们的主人……玉龙剑侠轻狂,冯虚刀客豪迈,弹指一挥间……”老兵某,炮座旁说起宋酉与徐子山。

    若剑意具山川秀美,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则刀锋见江湖寥廓,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也是这般并肩作战吗?”年轻人不敢走神,却还是忍不住见缝插针问。

    “嘿,是啊……”一时模糊了记忆,只觉徐宋两家世代都是这般,生死偕行,乘风破浪。

    不知是此番凌大杰的伤势恢复太慢,又或者徐辕始终是武力输出最稳?徐宋二人前几回合的旗开得胜,竟意外把凌大杰也算在了那撤退开去的“二流高手”里……不配合则已,一配合,默契无懈可击。

    由于徐辕虚怀若谷,刀如其人,毫不抢眼,衬得那锐气逼人的宋恒及其剑愈发夺目。随便哪个往战局瞥一眼的武者都会这般赞许:“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宋恒他已经度过了浮华和狂躁的两个阶段、人与剑达到了一生中的最好时候。

    景不及形,尘不暇起。不容喘息,那把号称“闪电守御”的蹑云剑骤然杀入,以蹑云追风之速先朝宋恒头顶猛打——

    持剑的孤夫人是高手堂中唯一一个女流,可高手堂里哪个不是当世武林首屈一指人物?由不得宋军半点怠慢的她,剑意“志凌九州,势越四海”,迅猛呼啸而来,巾帼不让须眉。

    宋恒眼疾手快,一剑反拢而去,“山青花欲燃”“烟光凝而暮山紫”“天江碎碎银沙路”妙招迭起,直朝孤夫人的所有剑路狠剿。好一个江西一剑封天下,从来都是外表精致绝美、纵使战场相逢都教对手第一时间眼前一亮,可骨子里的凌厉狠辣、又会教对手下一刻心里一沉:怎见那五颜六色都壮烈如火?

    二人内力相近,身法步履皆是轻灵,难得是连决心都是一样强。对于宋恒而言,爱他的和他爱的人们,全都誓死守护脚下这片土;对于孤夫人而言,爱她的和她爱的男人,前后也都消失在这条征蜀之路……故而缠斗之余,一个坚定说“入蜀唯有一条路,死路!”一个决然应:“死活都要入。”

    两人平手足足有三十回合,才总算被精力恒久的宋恒略高一筹,刚好那时腾挪到徐辕战狼身侧,宋恒想都不想就要以难得挤出来的余力、帮徐辕先打破平衡取得对战狼的优势。不错,战狼真是个可怖的对手,即使被林阡重创过、独孤消磨过,战力竟只比徐辕差得不远,因此在交锋中能够死死咬住徐辕的刀势不放……

    宋恒原以为自己这气力加上去,怎么也会帮徐辕对战狼拉出一截优势,怎料斜路云回风烈,面色一变暗叫不好,同时天骄一声“小心”,极速到他身侧堪堪凭刀应了那威猛刚强的一击——“戟中阎罗”是开玩笑?一开始被斥走就再也回不了?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一闯回战局就是一招狠厉的“凌迟”!宋恒险些反被凌大杰的长钺戟助战狼打出绝对碾压,好在惊险了几个回合过后,终是和徐辕互补着站稳了脚跟……

    其实很容易就可以从脸色和气息分辨出凌大杰和战狼都还负伤在身,可为何这战狼的湛卢剑还是如昨般无坚不摧?剑魂合一,山川动荡,令徐辕感觉这般细算起来他的最高状态只比魔态主公低一点点,这般无解,似乎只能用“战狼也已经入魔”来解释?否则正常人怎么可能……非人至此!

    是的,若不是徐辕的冯虚刀挡在阵前,靠得近的宋军等闲和二流高手,别说有没有胆子上前,绝对都已经化为齑粉!谁还有命欣赏到天骄的“浩浩乎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这里怕是早就尸骨成丘、血流成河……

    论亮色,宋恒当仁不让;但论厚重,此局尽在战狼与徐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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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二敌三,频频惊险又步步化险为夷,屡屡突破又次次支离破碎,双方整体实力从此在平衡线上下不停浮沉。

    刀沉稳劈砍,剑轻盈刺挑,戟刚猛冲铲,攻守主次不断轮换,唯有战意毫无停断。

    轮到宋段之战,便是江山如画和天崩地裂的冲突;

    轮到宋聂之战,便是流光溢彩和飞电过隙的角逐;

    轮到宋凌之战,便是连绵不绝和大开大阖的争斗;

    轮到徐凌之战,便是旗卷长空和战鼓雷动的对决;

    轮到徐聂之战,便是千军万马和千机百变的较量;

    轮到徐段之战,便是浩然正气和鬼神悲号的厮拼。

    兵者起伏往来,战者意气风发,观者眼花缭乱……

    哪有几个观者!?这地方不是擂台,而是实实在在的修罗场,漫天黄沙,遍地狂风,满目血腥,充耳鼓角。与这战局擦肩而过并匆匆流逝的,除了光阴、景物,最多的就是生灵……

    当是时,阵地上原先紧随战狼而来、披着重铠意图强行攻城的金军敢死队,大部分正和宋军敢死队僵持在不远处欺身搏斗;唯有极少数已然借助云梯或武功当先登城,然而在高手堂遭遇阻滞、城头苏慕浛等人灭火备战后,那些人前遇矢石、后援难继,一时之间死者堆叠。

    “何苦?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况且我大宋军民勠力同心,你们万万过不去!!”激战多时,宋恒好不容易才问出这句,这句必须问出口,才好给敌军以攻心的致命一击。

    “若无地崩山摧壮士死,何来天梯石栈相钩连?既早已万死不辞,管它四万八千岁,还是四万八千丈?况且我军,素来是‘女真不足万、满万不可战’。”白发黑衣老者,从容不迫回应,语声铿锵有力。若是撇开立场不谈,这战狼的身上,委实还透出一股令人折服的英雄豪气,难怪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取代仆散揆成为曹王府的第一谋士,金军太多人都不止信服他,而是信奉他!

    然而他说的自有一番道理,城上城下的死者,有金军也有宋军,远近箭炮始终穿插,它们又岂会分家国?而听得战狼这话之后,金军敢死队更加骁勇无畏,宁可践踏尸体辅助云梯、一往无前地攻城略地。

    徐辕忽然想起先前吟儿和金陵的猜测:战狼口口声声要除魔,可他入魔比林阡更彻底;大散关和文县的所有命案大半可能是他犯下,为了让林阡背上滥杀罪名他自己先滥杀无辜来栽赃嫁祸……此时再看眼前人,真是把这可能性拔高到了九成以上——

    战狼的话语和行为全然对人命视若草芥,为人处世竟是冷血无情到极致。可笑他招式全是“安禅制毒龙”“水月通禅寂”之类、听上去很是透彻空明,他的湛卢剑剑旨还是“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仁道之剑,你已悖逆。”徐辕冷笑,湛卢不复湛卢,唯血狼影耳!

    “道既不公,斩之何妨?”战狼他,竟无所谓被指为堕入魔道。

    “你愿入魔便罢,何必强加于人。天命归了我们主公,怕是只对曹王一人不公吧!”宋恒一想到林阡被他逼得入魔就忍不住忿忿,吼出这句时委实是怒发冲冠。

    “……曹王?”徐辕忽然一怔,原计划里,曹王本该出现在这个战团。

    尽管只有三个高手堂,还是令他俩打得太久、太累,竟完全把这茬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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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时迟那时快,犹如天外飞旋的一束流光,生生轰砸在徐辕和宋恒原本守卫的阵地右肋。

    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声东击西,就算跟宋军下明棋,宋军也只能这么顺着他的剧情走。

    当冥灭剑的剑气隔空击落在宋军这道并不坚实的城墙,曹王府另一路精锐立刻不顾性命地鱼贯而上,此间宋军见状,忙不迭地左遮又蔽,就在那时,他远远就看见了城上那个督军死战的、原计划里他最不想在此地见到的人。

    那时她不经意间一顾,刚巧也透过人群看见他,一个多月前会宁地宫中父女融洽的一幕幕,依稀正随着清晨的烟尘一道道飘散。

第1573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1)

    千算万算算不出,今次他的小牛犊在他身前横刀立马,制止他廿六年后重新踏进陇南半步;

    东躲西躲躲不过,当她提携王者之刀统帅宋盟守关,父亲的战车势要先从她的尸体上碾过。

    金宋高手早就已经捉对厮杀,一时半刻谁都无法抽身。计划赶不上变化,真到了决胜关头,谁还有闲情来替你这对上阵亲父女?

    当时当地,宋阵右肋的优势兵力早已被完颜永琏调虎离山,由于不再是防御重点、神臂弓多半难以再架,加之城墙事先被冥灭剑击中有所损伤、单纯靠左遮右护那只能挨打坐等城破。吟儿别无他法,非得主动去挡——唯有斥开了身先士卒的父亲,才能给城楼宋军喘息和徐辕宋恒等人回援之机、以及阻止更多金兵紧随主将涌到城下……

    “雏凤献丑,还望老凤赐教。”她微笑,先做恶人,向父亲挥刀。

    他一怔,这真是女儿对父亲才说得出来的无赖话,既毕恭毕敬说什么献丑赐教,又直接把胜负给定论了、毕竟雏凤清于老凤声嘛……被迫提剑,与她照面:“六十四剑,练得怎么样了?”晨风中,他只觉女儿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不少,作为父亲岂有不心疼,作为敌人却不能再手软。

    “还没练完,剑便丢了……”果然还是她的风格,两三句就原形毕露、引人捧腹,即便她说的时候王者之刀已经朝他疾刺……缓得一缓,乍见她眼神又变得凌厉:“那就再练练‘万能破阵刀’吧。”战意凛冽,令他正色,眼前人分明是在向他的剑圣位置发起冲击啊。

    一刀裹挟“月照花林”“佛顶斜阳”“萦云载雪”数招来袭,形如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声则振荡山川、响遏行云。

    “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初次见到这般灵气的刀。”他笑而移形换影,以相逢于江湖的语气开口,在不影响战局的前提下对她只避不攻。

    不必出剑,他也掂量得出,她武功大有进步,不再只是根源于自己剑法的一个旁支,然而很可惜剑法在刀上施展难免受到局限,前二十回合他无需出鞘也可以将胜负游刃。

    她却怎能见到敌军接二连三冲杀过来、自己作为武林高手却形同虚设?加之素来就不愿被人看轻、哪怕父亲也不可以……脑子一热,也不管合不合适,当下就往刀上又添了一把来自他所创《松下卧》的内力,一时间劲气四散弥漫、刀法之稳狠程度大增:“再不出剑,您就等着弃甲曳兵而走了!”一声大喝,倒是把数十个抬着云梯的金兵喊得愣停了半刻。

    他才发现女儿不能被嘲笑,却还是忍不住喜欢地笑,终于执蔼然之剑自救、防守、进攻:“今次,为师是来教你‘弃械’。”

    “……”她狂舞长刀大汗淋漓、脑中难免一片空白,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和父亲的语句,赶紧嘴硬,“弃械投降,曹王很懂?可我不学。”

    自己找打,怎可能想不学就不学。冥灭剑出,大道至简,招式少到近乎为零,内涵复杂超诣至极,“少而精”和“多而广”在他剑中浑然一体。而她遇到这突发的转守为攻、手忙脚乱连战连退、继而对王者之刀愈发难控,不多时,她感觉和他的剑斗就像在攀援一座不断拔高、永无止境的山峰。唉,什么时候她的剑术才能像他这样厉害?怕是一辈子都很难了——

    是要有怎样高强的内力根基,才能支撑起第八层意境以上所需的全部招式;还要有怎样深厚的招式储备,才能将那些招式在最终化繁为简?却是要有怎样优异的参悟能力,才能建立起那样的内力根基和招式储备?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她过去的最高剑意也只能逼近他的第七层“击水三千,扶摇九万”,而今受制于刀,至多只能到第四层“星列斗野,势雄楚越”,反观他出手不久就能在第八层上下随心所欲,于她而言境界是何等的高不可攀。

    那一刻,她只能大概地瞧见他剑法像在写字,心中嗟叹:“父亲剑法,实在是‘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再不弃械,可就来不及了。”他飞身到她左侧,蓦然取肩胛破绽。

    她一怔,忽然觉得这个弃械不是认败投降的意思,而是要她抛弃对兵器的固有认知?一刹仿佛想起那个左手长刀右手树枝或者随便一条毛巾的林阡……瞬然忘我,重拾平和之气,千钧一发果断朝濒危方向劈斩,成功祭出一个稳狠准的“剑与天地,主客难分”,恍惚间王者之刀好像在自己手上都轻了不少。

    “继续忘,继续升,不到第六层以上,如何有同我一较高下资格?”他终于严肃,剑汇阴阳五行,气贯天地虚空。

    她屏息凝神,迫使自己平心静气,“以无形之象落于有形之身”,“道就是‘无’,寂然空旷,没有形体……”模糊了年月,像回到地宫,疯狂地汲取起父亲和张神医身后、那些来自于地下柱石的天然灵气……

    他见她忘心、忘刀、忘却躯壳,依稀又见到地宫里那把除魔卫道足以继承自己的惜音剑,满足一笑,孺子可教。遂施展起他的第六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剑如墨宝流淌于宇宙,其中的草书、行书、楷书、隶书……全然以掣电万变之势向她倾轧。

    把曾经给林阡头疼的难题、毫不削弱地呈现给她来解答,只因他认为,这压力,她受得起。

    冥灭剑气磅礴威压,她最该以她所学会的“至稳、至狠、至准”之招,结合她所理解的天道之“变易”,被他带到她上次就能参悟的“从浅变到深变,自小幻达大幻”境界,最终巧然逼近他的第七层水平。那一刻,他对她满怀信心,所以已酝酿起第七剑、时刻加强对她的攻势……

    孰料紧要关头她却令他既吃惊又遗憾!她竟然刀差一招,没能被他带上台阶,只因王者之刀和惜音剑在她手上终究不能完全等同——她如果用剑绝对能闯过去的一关,今次因为她用刀的关系,虽经历了长时间的摸打滚爬,却还是害她狼狈不堪地跌倒。而眼看他冥灭剑势递增,她刀上招式愈发短,这窘境堪称“黔驴技穷”……

    他高估了她,所以深知自己算计失误;内心却不想将她伤害,所以准备掣回些许力道、对她放水,但却在那生死一瞬,望见女儿眼神里……似极了林阡的……倔强……

    心念一动,未改剑势:就算刃伤了她,也不能再让她感觉被小看!

    南宋风烟路

    南宋风烟路

第1573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2)

    不错,倔强。跟着林阡一路过来的人,怎可能不信绝处逢生。

    黔驴技穷?那就找更多技来。手上招式不够用,临阵缔造新的啊。

    她本就是云雾山第一的南宋剑圣,父亲教的没学会,不打紧,还可以靠自己创——

    近来,除了学父亲传授的周易六十四剑外,吟儿其实还一直在思考:如何将自己“风花雪月”和“反风花雪月”的“矛盾统一”更上层楼?

    早在铁堂峡里,她就已经在韩丹的启示下,自创过“每一招都有另一招的反面,每一式都有两种对立可能,一虚一实,一正一反,一真一幻,齐头并进,盘旋向前”的正反同存剑法。

    然而,说是说齐头并进,实际上,对立剑法仍需要一前一后地顺序打出,只是“接近同时”而已;不像那位天尊岳离的九天剑,可以实打实地将相反特色“同时”演绎、丝毫不怕它们之间对撞湮灭!

    再思及“少而精”和“多而广”的矛盾适才在父亲剑中也是浑然一体的……那么,能否能用父亲所述《易经》之类去触类旁通?

    一瞬,似回到羔羊肉旁她在撒盐、父亲和张神医则在一旁唠叨:“任何事物都存在阴阳两面,既对立又统一,互生互换。”又像回到冥狱、听燕落秋高屋建瓴地指教:“金木水火土,相互制约,相互生成……”

    她早有野心要完全抢走岳离的饭碗,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何况林阡去年就对岳离放过狠话:剑道巅峰,我女人要上,麻烦天尊让——

    就在这里上!

    正反、虚实、真幻,和阴阳互换、五行相生一个道理,能够同时融于我手中“剑”、填满我惜音剑法的上升空间,那不是刚好能解决我“手上招式不够用”?!所以既解决眼前的困窘,又能解答我一贯的疑惑……

    灵光一现,攥紧拳头,嘴角露出必胜一笑。

    一剑入世,千层浪潮,血色过处,万顷天光,哪是完颜永琏原先期待的第七层,根本是第八层“翻手崩城毁壁,覆手地尽天穷”——

    怎会缺招,万物都被她驾驭刃下,听凭驱遣,来去生灭!

    “好。”眼看着吟儿操纵王者之刀、正面与自己相抗也毫不逊色,完颜永琏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发自肺腑地边正色接招边自豪称赞,“昔年曹孟德言:生子当如孙仲谋;我瞧他再活过来要羡煞了我!哈哈哈哈。”

    适才他一念之差没放水,若真动了恻隐之心只怕会被她反杀,此刻,真是既庆幸又兴奋:这孩子,天赋异禀,不输我出道时;脾性轻狂,又恰似我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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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的是,当凤箫吟转危为安,城楼宋军也化险为夷。

    先前,曹王府的这支金军由于是针对性地想要攻下宋阵右肋,故而吸取七十年前仙人关之战的教训改良过自身装备,当他们强行登城时、一般弓箭根本很难破甲,这也使宋军在一开始难以抵抗、伤亡惨重;

    好在,先前被抬到这个徐辕宋恒误以为的“安全地带”的百里飘云临危受命,虽才刚刚醒转还脸色苍白,却立刻告诉守关将士们山东红袄寨火器的相关知识,譬如震天雷、飞火枪等等,哪样速成就先指教众人运用哪样,刚好十三翼身上都带了一些,临阵仓促集合、制作粗糙无妨,“确保能透过金军铠甲即可。”

    接下来,无垠烽火,不仅开在山地里、楼柱上、箭尾巴、刀剑中,还渐次燃到了人的身躯旁,一时间漫天遍地都是火球在滚,四面八方尽皆灼烫热浪。

    “爹,对不起,你们过不去……”吟儿算到这时候即使徐辕宋恒过不来、他们所派遣的部下也会及时赶到救场,心忖自己总算率众撑住,松了口气难免也对父亲有亏欠。

    他面容明明平和,剑术却兀自变狠,刹那一剑化作千万,似要将她的剑气兼容并蓄,剑里烟月,袖间山海,远引若至,临之已非……不对,她心一抖,他原来可以这样轻易就到第九层以上,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大病初愈就连第八层都很艰难?那他适才,为什么一直放水,哪怕她到了第八层之后都还没立刻祭出绝杀?这并非会宁地宫的父女相认场景,他怎可能临阵给她这个宋军盟主机会?

    冥灭剑光,越来越亮,如日月有明,容光必照;

    冥灭剑意,越来越盛,似山洪喷发,一发不可收;

    冥灭剑气,越来越险,好比悬崖万仞、风翻云涌,置身其间,举步维艰、屡陷泥淖;

    冥灭剑势,纵横如网,威严无穷,生生盖住了周边的沧海横流,令吟儿在片刻后才发现判断失误:原来,身后的喧哗并不是增援到了?

    “暮烟,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冥灭剑主,仿佛人间散仙,衣袂飘然。

    谁赢谁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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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知后觉,父亲之所以打得那样缓和,并不是给她这个敌人机会,而是为了给另外一些人考虑的时间——

    考虑什么?胶着关头,倒戈相向!

    诚然,完颜永琏也曾希冀女真铁骑能正面碾压仙人关守军,然而,眼看金军付出较大伤亡后仍然和宋方持衡,他不介意走中策,边打边撬动仙人关当地的川军作为内应。

    这也与战狼先前所说“王爷接下来且集中优势兵力,适当借助柏轻舟、吴曦之名,正面倾轧徐辕、宋恒和凤箫吟”有一定程度的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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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旧陇南各地皆有金军混入,连日来,宋盟都属于仓促应变、为了制止金军融汇而疲于奔命,可以说“一步慢、步步慢”,谁会注意到,仙人关守军与几天前在大散关惨败的孙忠锐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

    那孙忠锐擅离职守原是任性妄为,未料会连累黄牛铺全军覆没,万万不敢到安丙面前认罪领罚,所以轻易就被曹王借助吴曦之名见缝插针。一如完颜永琏所料,价值缺失的孙忠锐,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复活的旧主吴曦,归附是必然的、甚至是火趁风势的。而孙忠锐原本是川蜀少有的骁将,他对金军的响应,势必在仙人关官军中引起滚雪,愿意与曹王府里应外合的不在少数。

    尽管,跟在天骄、盟主、宋堡主身后和衷共济地抗金,对于大部分有志之士而言都是“幸甚至哉”,教川军耳闻目睹后也感到无比的壮怀激烈、暂时忘却了狗苟蝇营——然而,极度平衡的形势下,害群之马三五个就够。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古语放诸四海而皆准。即便宋军占尽天时地利,也敌不过这人和的突然丧失。

    仙人关,在天光破云的刹那,陡然遭遇急转直下的黑云压城。

    说不清,纵横交错的是沟壑还是兵戈,盘曲如带的是江水还是魂灵,绕之不去的是风声还是挽歌。

    只知今日,虞关蒙耻,宋军大溃,蜀口破灭,永夜降临!

第1574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1)

    完颜永琏虽手下留情,凤箫吟也左肩负伤、失血过多、一直昏迷到那日的午后才醒。

    那时再问战况,徐辕和宋恒皆有损耗,百里飘云和郝逍遥也都受到重创,而苏慕浛、杨若熙、许锁昌尽被金军俘虏,目前连灭魂都不曾探到他们的下落,甚而至于他们都已经失去了生命,令她自觉无脸再见杨致诚和许从容。

    因小见大,这场仙人关决战,宋军伤亡何其惨重,虽金军也尸横遍野。

    “咱们这是在……”她许久才沙哑着问谷雨,那女子虽然文弱但也不怯战场。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这已是徽县以南。金军俨然把控了秦蜀要害、将战斗重心推入了四川腹地。短期内,由于秦州和散关两大战区的金军一直在努力并且也受到了鼓舞,身处陇南的曹王府再也不是当初的四面受敌;相反地,此刻曹王麾下所向披靡的兵锋,就像一把尖锐的刀,自北向南径直插(谐)进宋盟的脏腑——

    接下来,首当其冲的是抗金联盟的根据地、老巢,短刀谷……盟军危殆!

    要不战前怎么金宋所有军师都会说,仙人关,一战定天下势?这场决一死战,盟军万不该输!

    可就在那时候,平素最能力挽狂澜的某人,却给头昏脑热的吟儿从头到脚浇了一盆激爽的冰水——

    “主母……主公他,不见了!”

    “什么!”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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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仗打了多久,林阡就不见了多久。

    自从发现他失去踪迹之后,渊声、浣尘、天衍门,全都在周边找了个遍,柳闻因更是不止一次孤身寻他、不惧艰险地连虎穴龙潭都没放过。

    吟儿边行边问,才知事出有因,原来那天傍晚自己走后不久,林阡一个人在那弹丸之地静思,那么巧,撞见了脸色苍白吊着性命的何慧如……一下子,大散关入魔前所有的记忆碎片都扎回头——外界干扰不扰则已,一扰,便害他又一次原地爆炸:“什么五毒圣女,什么天命之女,都被我这个混账折磨死了!可想,文县的老人孩子、大散关的无辜兄弟,全都是我杀的!”

    “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吟儿蹙眉。

    可是,疯子有逻辑可言?

    总而言之,柳闻因他们又白劝了,林阡他当晚就与盟军失联。后方没向前线报信,一则不愿叨扰,二则,柳闻因信心满满说,哪儿有酒往哪找。

    可惜杳无音讯,现在连柳闻因也不见了……

    “原来天衍门才是对的吗,应该把那家伙绑起来的?!”吟儿又好气又好笑,曾几何时,林阡竟令人这般不省心……

    那时大军亟待南下救局、陇南以北亦需克复,吟儿即使有徐辕和宋恒分忧,也只能给自己半日闲暇。心知很可能又与林阡失散的她,垂头丧气,失魂落魄,没想到还没找几步,就见十三翼有人欣喜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说:“盟主,找到盟王了……”

    “当真?!”一惊一乍。

    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喜出望外奔过去,看到那地点是个古刹时还怔了一怔,再望见那诵经焚香、烟雾缭绕的环境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吟儿差点没站稳一口老血喷出来。

    是的没看错,林阡、他、剃、度、了!

    又被渊声带歪了?练着“我佛慈悲”,直接就皈依我佛了!?

    震惊、气愤、难以置信,吟儿一边把在场的僧人们都瞪跑,一边看着那光头真正是错愕到哭笑不得,怎么也不敢再往前移一步……

    “王,这是……为何?”慧如站在门边凝视,脸上波澜不惊,眼神古井无波。

    他原先似在闭目,听到她声音睁眼,久矣,回答:“不论白发黑发,都会害无辜性命,不如将这祸根斩断……”

    “那就找‘待诏’理发去啊,为何出家!还有,几时还俗?!”吟儿恍然,暗叹他不虔诚就好,放心之际尚在喋喋不休,蓦然看慧如眼神一厉,阻拦不及,眼睁睁望着林阡被她号令的五毒扑倒在地,惊觉慧如竟是前所未有的怒不可遏。

    “牵绊慧如的不是那白发黑发,而是王这个人……”慧如说话向来慢,吟儿一时会错意,赶紧拦着她往后拖:“别杀他这个人,从长计议啊!!”

    “快救主公!”凌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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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情蛊,是慧如的唯一弱点,却更是王和慧如唯一的关联……浮生苦短,譬如朝露,若再无它,为欢几何?”五毒圣女,情真意切。

    他被她毒得一度知觉全无,再醒来时,先听到这句发自内心的表白,还未动容,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某禅房,房里还放着各种酒肉尤其是酒在勾引他……

    “对不起,我……”他不知自己现在算不算清醒,却记得先前有个十三翼来求神拜佛时,曾望着他大喜过望又声泪俱下,痛陈仙人关失守、金军涌进了蜀口……林阡啊林阡,可你在做什么,你罪孽更重、却不能折罪!

    头晕目眩,刚想起身就没站稳,冷不防地又有人破门而入,一见到他这虚弱到踉跄的样子就误会慧如在毒害他,关心则乱、忘乎所以、一杆枪立马对准了慧如,一边对慧如充满敌意,一边急急给林阡松绑:“你发什么疯,将他都绑起来?!”

    慧如一愣,不是我做的啊,却看这柳闻因风尘仆仆、似是刚从猛兽聚集的血窟里单枪匹马地闯过去又杀回来、哪见得了心心念念的林阡这般受屈辱?所以闻因才与平素判若两人,气急败坏地一见到慧如、不分青红皂白就怒怼。然而慧如却不能认这个罪:“不是我……”

    说时迟那时快,刚好有人找了根更粗的绳子奔过来,听到了这番话也看见了这场景,尴尬地停在门口,半晌,才说:“是我绑的。”

    “……”柳闻因愣了愣,控制不住脸一下红到脖子根,“盟主,这……”

    “先绑一会儿,给他破了荤戒酒戒,让这灵岩寺的住持主动把他驱逐,往后邻近的哪个寺庙都不要他。”吟儿告诉闻因,她致力于让林阡当一个最短的和尚。

    “如此……”闻因点头理解,再怎么豁达,也难免尴尬,“适才闻因情急失语,还望盟主别往心里去……”

    

    “嗯,闻因。接下来我军要去短刀谷防守。你……一定帮我看好了他,不能再失去联络了。”吟儿今次交托闻因对林阡寸步不离,却不像先前那般毫无觉察——怎么也不能白挨一顿骂啊。

    为何文县偏偏是闻因一个人跟入魔的林阡在一起,为何淮南偏偏是闻因随入魔的林阡掉进幽凌山庄,为何山东偏偏是闻因陪着胡水灵墓边那个入魔的林阡,为何……黔西偏偏是闻因把为玉泽和云烟入魔的林阡带回来……

    还用问为何吗!亏我还以为闻因爱的是天骄,还蹊跷闻因怎会对天骄拒婚——从这里算到黔西快九年了吧,闻因,你怕是在我爱上他的那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你林阡哥哥,明明爱他爱得连他是人是魔都不计较,却隐瞒世人、瞒得好苦!

    不忍抹杀了闻因的一片真心,却不愿把林阡就这般推到又一个爱慕者、还是个小八岁的年轻爱慕者的身畔……吟儿心乱如麻,百味杂陈,可情急之下又别无它法。

第1574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2)

    吟儿临走时对闻因交代的意思简单粗暴:帮林阡破各种戒、逼他赶紧还俗。

    然而,浣尘带着渊声追到这灵岩寺的第一眼,便说:“是了,就是这里。”

    这就是浣尘先前一直想寻的、帮林阡康复的最佳地点——

    三季有花,四季常青,风光秀丽,气候宜人。山深处远离尘俗,多适合参禅悟道?

    所以,浣尘和渊声打算立刻就去向住持求情:大师还请通融,别赶走这和尚;他的酒和荤腥,我俩给他慢慢戒……

    去的时候却又尴尬地发现,这住持刚好正在苦劝他师兄“酒为毒药,酒为毒水,酒为毒气”……那师兄醺然抱酒抬头、和渊声打了个照面,噫,世界就是这么小——

    渊声摸着后脑勺,依稀记起来了:这不就是三十多年前那个、狷狂向我发起挑战、却怕把判官笔输给我、所以拿了本佛经来跟我比武的呆和尚吗。

    然而此生举世皆敌、手下败将到处都有,渊声一时没想起他叫什么,于是就没跟他打招呼;浣尘却正是借着他的存在,使林阡得以合理地存在于灵岩寺中。

    

    环境条件已够,浣尘心满意足,便抚琴继续向林阡随风潜入夜地渗透:“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

    渊声则只有在浣尘判定为正常的状态下,才会被允许去指教林阡练刀。大约是教学相长的缘故,他所说的战技“我佛慈悲”,一边教着林阡提升,一边自己就渐次完善了起来。

    “贪嗔痴乃是蛮横邪念,生出便似星火燎原,会将人心变作‘我执’之无明。”“一旦心被欲望羁绊,则行为自然就颠倒错乱。”“从清规戒律做起,一点一滴,日积月累,方能根除那些影响心识的妄念。”不知是不是在佛门重地的缘故,渊声这套驱除戾气的刀法之根基,原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却就在这青灯古佛的环绕包围下,令林阡豁然有当头一棒的感觉。

    渊声和浣尘的方法相辅相成、殊途同归地给他净化心境,而远离了人烟的林阡既悟性十足又心思澄明,是以饮恨刀不负所望朝着既强又厚的境界攀援……

    可惜渊声呆症发作起来,教到后面便忘了前面;浣尘又是个病重将死之人,能把自己的琴声传到林阡内心已是竭尽所能……另一方面,轩辕九烨和段亦心对天衍门之外的武功心法都欠缺慧根;柳闻因则多半只能保护林阡的人身安全和照顾他生活起居……

    所以,众人合力,即使把林阡往正途拉回了稍许,却发现没过多久他就又倒退了一半……真可谓事倍功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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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林阡运气极佳,就在那差一口气的关键时刻,前几天那个醉醺醺的半吊子和尚醒了,大半夜嫌外面吵故而探头来看,意外地透过花木看到他在勤奋练刀——

    “不早了,可去睡。勿要喧哗,扰人清梦。”忧吾思当然认得自己的徒弟。类似的一幕,曾在静宁的西岩寺发生过。

    然而不久前的大散关之战,忧吾思作为战狼的先锋第一个临阵、给入魔的林阡念了许久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也没把一个钻牛角尖的他给带回来,更被这个不识好歹的宝贝徒弟、一刀斥飞到了云深不知处……清醒后发现原是被灵岩寺的师弟捡到了山里来疗伤,难免失落:徒儿发起疯来,完全不认得我。

    “我太笨,该勤奋,不能害人等。”林阡憨憨回过头,又郁郁转过去,“若不能自控,就不能上阵。”

    忧吾思陡然意识到,纵使半昏半醒、时静时乱,林阡那奔赴沙场的初衷还是一如既往坚定,他仍有一股强烈的在战场上控制着饮恨刀“心远地自偏”的决心。可是,他的头发怎么没了?!

    “勤能补拙不假,但……拙从来不在徒弟,而在师父。”忧吾思打定主意要从另一个方面赶超渊声,故而自荐加入了这个净化林阡的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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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诸法悉皆寂静。不识自心现妄想,故妄想生,若识,则灭。”“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以无明灭故,心无有起;以无起故,境界随灭;以因缘俱灭故,心相皆尽,名得涅盘,成自然业。”忧吾思虽然武道钻研不及渊声,对佛法的领悟却远在其上,有他帮着渊声引经据典还滚瓜烂熟,众人原先的事倍功半显著得到改善。

    “噢,我记起你了,小和尚,你是七情小徒的另一个师父。不过,法号什么来着……”早在环庆之战的火楼上,渊声和忧吾思就有过对徒弟的争抢;后来在河东魔门的旋渊阵旁,渊声把忧吾思打得险些圆寂。然而……渊声不是刻意看轻,而是真对和尚的名号没印象。

    “贫僧法号‘忧吾思’……对了,施主给他指点的这一刀,是?”忧吾思虽然有些介怀,仍然带着敬重问。渊声老魔当真名师,这一刀,有喧嚣之地也保持心中澄明的观感,如果忧吾思来命名,会说,这是“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是神·我佛慈悲。”渊声答。

    “那这一刀,是?”忧吾思一愣,点头又欣赏了林阡几刀。说话间的这一刀玄妙非常,可以说接近“明心见性”——明了施展者清净平等、无为无量的寂静本心,使其自性得以超然物外。如果由忧吾思命名,他会说,这是“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是佛·我佛慈悲。”渊声答。

    “这刀好啊,是……”忧吾思对渊声的敬意渐渐减少……虽然这刀法潇洒疏狂、放浪形骸、他都想偷进他的判官笔了,但是命名权终究还是在创造者渊声的手上啊,然而还是只听到渊声这样答:“是圣·我佛慈悲。”

    “能不叫我佛慈悲了吗?”轩辕九烨抱剑在旁都忍不住了。

    你这样教,林阡能记得住就怪了!

    “能,我能记得住。”林阡好像能听到轩辕九烨的腹语,认真地回答了这句以后,立马给他演绎出了三个刀法都对不上的……全盘错误。

    “……”轩辕九烨杀机凛冽地望着他俩。

    你们两个蠢货,别妨碍我拯救天下好吗!

    “罢了罢了,就由贫僧来命名,如何?”忧吾思立即去抬林阡腕,指教,“看好,这是‘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

    “也好。你也不是一般人,是叫‘忧吾思’?唔,那就一起教吧。”渊声觉得这刀法名称确实比自己起的要契合,一时不再藐视忧吾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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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日,浑然不顾山外烽火的他们,从始至终、一心一意地引导林阡回归正常。忽略了金宋、今昔、敌我、恩仇,只因辨清楚了那些与苍生相关的本末。

    当渊声、浣尘、忧吾思负责指点,轩辕九烨、段亦心则提供陪练,柳闻因亦放弃了自己的战场本职、大材小用地寸步不离……然而不得不说,一切还得看林阡自己。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家伙果然开窍得比谁都快,短短几日便能遵循虚静的自然之道,使体内原本紊乱的内气循着任督二脉,流畅、均匀地周流不息。抛却内心妄念,刀法自然造化,与天地一体,与造物者游。

    “涅槃重生,怕是连他的第十层刀境都稳了……”轩辕九烨每每持剑与他切磋过,都是既高兴、又嫉妒。

    “师父,大散关之战,徒儿实在糊涂,所幸您未丧生,否则……”林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早就认出忧吾思并且会诚恳认错。

    “无妨。其实,为师算是因祸得福,对佛经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教你的这些天,觉得自己好像另一只脚也踏进了佛门。”忧吾思笑。难怪有人说,教别人也是自己学习的一半,果不其然。

    “众生都有成佛的心性,人身就是佛身,人性就是佛性,身心的自在在于生命不断的自省和修行。”那时渊声出现在忧吾思身后,如是说。

    “阿弥陀佛,渊施主戾气全消,可喜可贺。”忧吾思双手合十。刮目相看是相互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不将渊声当作杀人狂魔看待。仔细一想,渊声其实也和林阡一样,是被他忧吾思给领进佛门的啊。

    二人经过这次佛经和白话的翻译合作,完全泯了环庆、河东等战的恩仇,那便算“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吧……浣尘远远望着他俩,平和一笑,寂静抚琴。谁会意识到,其实他在救林阡的过程里对他俩也顺带着润物细无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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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那日,林阡正在花下捻着嗅,隔着如火如荼千万朵,忽然听到灵岩寺住持对浣尘说:“既然他已有明心见性的迹象,那就更不应一直局限于此。是时候试一试,俗世还能再扰他多少,他能否真的做到‘桥流水不流’。”

    随后又响起忧吾思的声音:“师弟,各位,若他回归战场,那贫僧也要告辞了。”

    “天下的危局确实只能他解,但本道委实担忧,此番他重归俗世是否过急?需知,他原是个责任过重、心思繁复之人,康复时间过短,遇到战场干扰很容易又会将杂念带入刀法,不能真的清净、了然、放空一切。若是再度被激入魔,以他的抗性和我等心力,很可能不再有帮他复原的机会。”浣尘语带隐忧。

    “目前他几乎完全清醒,当川蜀危在旦夕,区区一个灵岩寺,又怎会锁得住他。”久矣,渊声理解地说。

    “若林阡再不出山,只怕无人去扼制我段师兄。整个天下将会生灵涂炭,令我等这些天的努力无用。”轩辕九烨也有自己的见解。

    川蜀?危在旦夕?发生了什么,令灵岩寺的住持认为“是时候”了、令轩辕九烨觉得他林阡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夤夜,林阡糊里糊涂做了个梦,梦见罪恶滔天、内心严重污染的他,突然看见一望无边的苦海里,一株素白、鲜亮的木芙蓉正悠然享受月光,他的,心忽然也变成那洁净污染的花与天与水与月……

    那样真实,是梦是真?

    再一回眸,他发现自己正置身在锯浪顶的花圃间,原是身边正有个白衣女子下令说,闲着无聊,给我把天阙峰、青枫浦附近的品种一并移栽上来!

    一惊而醒,

    锯浪顶,天阙峰,青枫浦……好熟悉的地名,

    靠略阳灵岩寺最近的阵地,不就是他的家门口、短刀谷吗!

    眼下何年何月?要隘是谁在守?仗打得怎么样了?!

第1575章 单于猎火照狼山(1)

    仙人关之战告捷,金军势力渐次融汇,曹王府毫不停断施加强手,连番厮杀后迅速吞没陇南南部。

    悍然兵锋下,宋盟节节败退、损失惨重。待战线被南推至短刀谷外,双方早已经相去甚远。

    然而,汹涌溃散时不乏逆流而上者,为宋军在粉碎边缘挣得了喘息之机、将金军比预想中还要久地制停在了百里林以北——正是在那里,风鸣涧和戴宗联手打出过数场防卫战小高潮,接应了徐辕和凤箫吟并帮助他们站稳脚跟转危为安。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风鸣涧早就依从军师荀为之言,收买和囤积了兴州境内的所有粮食,并借助杨巨源这位旧时监仓的人脉,约束得成都、汉中等地的资源一时半刻全都过不来。有先机岂能不抢?

    战前,荀为便这般论势:“攻入陇南虽使我军濒危,但金军也有现实难处:补给线过长,加之地形极险、气候多雨……他们很难在我境内打持久战。”

    “我军可采取奔袭、游击等战术,骚扰敌军的现有粮道,攻心;并诱引他们来我军抢粮而设伏歼之,灭身。”

    “为免死于‘粮’之一字,金军只能打‘速战速决’,然而仙人关之战他们委实也损兵折将、难以急取;反观我军,短刀谷尚有以逸待劳之兵。风将军,戴宗先生,靠你们的了。”

    果不其然,经过长期休养生息的风戴二人,对战远道而来的凌大杰和孤夫人绰绰有余。连日来,两位将军领着许辜郭寒、萧谢杨田、宋陈路百里、曹范苏顾、魏洛景程二十家族的精锐兵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封锁了外敌所有可能的入谷通道。

    然而,金军挟仙人关之大胜而来,锋芒正劲、士气高涨、势在必得:若一举摧毁短刀谷驻军,不仅可拔除川蜀民众的屏障、使金军接下来对天府之国的统一毫无后顾之忧,堪称一劳永逸;更会令十年来蒸蒸日上的抗金联盟一朝失去根基分崩离析,震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赵宋王朝空中瓦解……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可廿六年前即便陇南之役血流成河、南宋的武林前辈们拼出了断层,都未曾让杀人一万自损八千的外敌之战车碾过短刀谷——后辈们怎可以输!

    如是,一往无前对上了破釜沉舟,狭路相逢,燃在两军心上的熊熊烈火,从仙人关一路延烧到了短刀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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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我军虽还能撑,却怕金军为求速攻,以仙人关的战俘来对将士们威胁或扰心。”荀为对徐辕和吟儿忧心忡忡地说。像战狼那种懂得以战养战又没什么底线的人,谁知会否建议完颜永琏用手中已有人质,瓦解谷内的许从容、杨致诚各部?这样做不涉及普通民众,在兵法允许的范围内,想来完颜永琏也不会反对。

    “想把孙忠锐的临阵倒戈在我盟军的身上也演一遍吗。我看他们是想多了,许家杨家哪个怕死?”吟儿噙泪鼓舞士气,许从容、杨致诚培养出来的孩子,说什么也不可能辱没了父辈。

    “奇的是,战狼和林陌近来都未在阵前出现,就算要养伤,却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回到帐内,徐辕将地图看遍,一无所获。或许他也该庆幸这一无所获:谷内的控弦庄据点去年春天已被他连根拔起,地图上的任何地名都已经不可能窝藏金谍。

    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这熟悉的山川:短刀谷,坚持了多年的河清海晏,我徐辕向各位发誓一定不会断送在此。

    “秦川宇对短刀谷尤其东谷是熟悉的,会否他铤而走险、先带几个人混进来……”吟儿问时,不禁回忆起昔年林陌被苏降雪和顾霆拉拢着在川北打内战,这地方他俨然太熟悉了啊……与天骄四目相对了片刻,一起摇头:“来了也不怕……”

    因为,吸取了仙人关之败的教训,今次徐辕和吟儿部署短刀谷防务时,第一件事就是对总领东谷的安丙千叮咛万嘱咐,尽可能回避吴曦旧部担任要职,尽量用李好义杨巨源等诛吴义士。而为了安丙本人的人身安全,李好义更是专程从陇南回来、组织卫队对其贴身保护。由于不再是上次那般没有防备,林陌就算混得进来也未必能找到安丙。

    说话间,却忽然有十三翼慌慌张张冲来禀报:“天骄,主母,东谷……官军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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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不再是上次那般没有防备”?根本是做足了准备也防不胜防!

    和仙人关的情势一脉相承,孙忠锐的临阵倒戈竟在官军身上这么快就重演!或许,该归功于数十年来完颜永琏持续不断地给南宋义军和官军的关系松土?还是……归咎于无论何时何地、义军都本来就对官军有偏见、越给予精心保护反而越证明不敢托付?

    战报中,继苏降雪、郭杲、吴曦之后,接管了东谷驻军的安丙,就在半刻前,在盟军与金军殊死搏斗的同时,主动现身、与完颜永琏私下完成了见面和合作……

    “怎……怎么会!”吟儿瞪大双眼,当然不可思议。虽然官军总有劣根性,可安丙和孙忠锐他们不同,他是吴曦死后的川蜀政坛一把手!若是说他不幸被金军找到了、严刑拷打着投降还能理解,他怎可能放弃现有的一切功名利禄、“主动现身”去和完颜永琏约谈?

    横看竖看,与曹王共谋川蜀、迎接吴曦夺权复位,对于这个舆论中的诛吴首功安丙大人都没好处不是吗!所以盟军曾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金军抓到他威逼利诱,他也不一定会与金军达成共识,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精忠报国的李好义,无时无刻不在提点和保护……

    终是一厢情愿。

    根据“灭魂”来报,李好义被安丙第一时间就出卖给了曹王;约谈前,曹王是借不知何时变节的内鬼王喜为渠道,迅速地接近并游说了安丙;见面后,曹王应是对安丙做出了令其心动的保证,具体内容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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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体内容当然不详。

    大散关之败后,战狼曾对完颜永琏提醒,宋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爷切记,重要军机千万要绝密,以免被近身的“灭魂”窃取。

    因此,完颜永琏与安丙面对面相见时,便连王喜或张元素都没被允许参与,金军众将都只能远远保护。

    “安丙此人,心机深沉,胆略过人,野心勃勃。”早在徽县与柏轻舟对弈前,完颜永琏便已经隔空掂量过安丙为人。掂量安丙,是透过现阶段李好义杨巨源等人的官职,以及孤夫人所转述的诛吴事件里安丙作出的实际贡献。

    完颜永琏那时就在心中生出一个兵不血刃的计划,并对战狼说:“吴曦可以为我做的事不止一件……未来的川蜀,还可以有更大更多的内应通过他来为我所用……”

    更大的内应,指的正是安丙——

    安丙他,几乎是策划的最后关头才被杨巨源拉进队伍,却摇身一变成了“诛吴”事件的最大功臣,个中有太多细节值得玩味……

    眼看战狼反对,说什么“怀柔可行,但太柔则废”,曹王笑而摇头:“说来也是托你的福,我会通过吴曦找到那个最合适不过的内应,让不肯收缩战线的徐辕亲眼看见后方的‘权斗误国’。”

    当然是托战狼的福,托战狼那个悬赏令的福,它过分拔高了安丙的美名,激得这个原先可能还洁净无染的人开始为了权力而疯狂迷乱。这样的人,和吴曦有什么不同?会愿意日后屈居于李好义之下?屈居于那个被林阡支持的李好义之下?

    此外,“比翼鸟”给完颜永琏传达的情报中说,凤箫吟曾千叮咛万嘱咐安丙“尽可能回避吴曦旧部担任要职”,可是安丙却还是任用了王喜,虽说可能是出于惧怕,但完颜永琏看得清楚,安丙他正是想用王喜来对李好义制衡。什么“尽量用李好义杨巨源等诛吴义士”?凤箫吟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权斗误国,江湖中人看不清楚,譬如凤箫吟徐辕甚至战狼;但完颜永琏所谓的不善权谋却多半只是不屑于用它内斗,身为一个王爷,他又岂会不懂——

    如果说林陌的离间对孙忠锐后劲十足,那么战狼的造势对安丙也是一发而不可收:正是那悬赏令给安丙壮了胆,明明诛吴是杨巨源李好义首倡,可安丙却极有可能是向宋廷奏报那是他安丙一个人的功劳……

    现阶段安丙骑虎难下,给宋廷的邀功书信还在源源不断地递呈,可吴曦的突然复活会是给他最结实的一巴掌,而悬赏令的解释权也永远在曹王和战狼。成也战狼败也战狼,届时战狼造势帮李好义杨巨源诉苦,和吴曦双管齐下给你安丙安一个欺君之罪,看你安丙还睡得着睡不着觉?

    诸如此类的话经王喜之口向安丙吐露,分析得那样远,那样深,宋盟包括荀为在内的谋士虽也在官场多年,却大多都还没跳出短刀谷的烽火想到那么久以后。

    见面后从安丙的谈吐举止,曹王更加确认了心中想法:“安丙,不过第二个吴曦罢了。”曹王怎可能看错人?安丙肯迈出这个主动现身的第一步,他就已经对倒向曹王有一定的预想。

    另一方面,今次与安丙的交流之所以要绝密,还因为完颜永琏不想让吴曦知情——完颜永琏对安丙的保证是,我军打下四川,蜀王由你来当;吴曦他连天命都敢亵渎,怎可能会有民心所向?

    安丙原还藏匿内心、装不在乎,听到“蜀王”却忍不住地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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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丙的意外叛变,使短刀谷东谷被完颜永琏不战屈兵;随后,北谷受此影响亦接连失守,宋军士气大挫、地盘锐减、一蹶不振、恶性循环。

    这才发现,连日来风鸣涧和戴宗提的气不过是给盟军吊上来的最后一口。腹背受敌,两军的战场重心不得不残酷地从百里林转到长坪道——数十年来短刀谷内战最频繁的此地,终于迎来了强悍的外虏压境。

    “安丙他原也是吴曦之流?这是怎样的心机深沉,竟连我也看走了眼……”徐辕原先还能与吟儿并肩作战,而今一东一北分而拒敌,勉强只有过短短一次交集。

    “唉,我悔恨至极!当初策划诛杀吴曦,杨监仓说要拉安丙加入,李将军就曾担心过安丙‘未必可靠,假意混入’,又担心他‘懦弱无能,鸡肋而已’,更担心他‘争权夺利,节外生枝’……是我,迫不及待要杀吴曦,力排众议接纳了安丙!”吟儿宛然不顾十三翼在侧,失态怒喝,“结果……当初他确实帮我们成功诛杀了吴曦,却是我们没算到的第四种情况,他早就‘野心勃勃、意图借刀杀人、干掉吴曦自己上位’……”

    “既然不是无私诛杀奸佞,而是早就有争权之心,也无怪乎他会被曹王撬动了……金军可许他更高的功名……”徐辕痛心疾首,却无暇再作更多分析——原本短刀谷就只能仗着地头蛇优势与金军的强劲兵锋平分秋色,但当掎角之势的安丙后院起火,宋军“竭尽全力制止金军速攻”的胜算,俨然已从六七成降低到三成以下,“我军,看来要做足死战、殉道的准备了。”

    “不知黔西的增援几时能到……”吟儿期待时也知道,即便魔门中人日行万里,但他们动身就已太晚,应该很难及时赶到力挽狂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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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短刀谷东、北濒危多时,四月廿三当晚,才知西、南亦遭金军攻陷……

    焦头烂额的抗金联盟先前无暇再考虑的“战狼和林陌未入东谷,那他们去了何处?”在这一夜的死亡之谷,陡然亮成了再清晰不过的答案——

    蜀口第二战,金军的顶层设计原是兵分两路、南北夹击!正面,曹王、凌大杰、孤夫人持续不断明枪暗箭、巧取强攻;侧后,战狼和林陌则凿壁开路、绕道奇袭。不过,完颜永琏剔除了战狼原计划里的“挟持腹地民众”,要战狼和林陌动用一切能力、真真正正地从宋军身后杀出。

    盟军闻讯之时,战狼和林陌就已经不负所望、率众连夜越过了死亡之谷、距离景州殿和郭三娘子的驻地最近不足五里。景家、郭家留守的铁鳞卫和娘子军,根本是短刀谷最为羸弱的两支。

    那时纵观西线大势,仙人关、康县、略阳已失,秦州和大散关战区也有部分沦陷,短刀谷则遭遇四面倾轧危如累卵……站在绝境的,早已从曹王府换作抗金联盟。

第1575章 单于猎火照狼山(2)

    宋盟闻讯之初,皆叹:战狼好大胆子,死亡之谷也敢走?

    后知后觉:怎么不敢?那疯子连“撬动陆地、把襄阳隔到长江以北”都做得出。

    不错,遍布机关陷阱、沼泽激流、寒冰烈火、毒物瘴气的死亡之谷,数十年从来都是短刀谷的禁地,就算土生土长的二十家族也未敢涉足过深,南宋的任何一个绝顶高手都谈之色变。

    但越是这样,才越教短刀谷人掉以轻心,觉得西、南不必重兵防守,终使外敌可出其不意——

    诸路封死,那就从死亡之谷开入短刀谷,林阡自己也曾对苏降雪这么干过!战狼不愧是他的宿敌,林陌……不愧是他的弟弟。

    可是,“金军怎会有路?”大限将至,吟儿声音颤抖,她当然觉得蹊跷:你想出其不意就能出其不意?哪那么容易!当年林阡为了从死亡之谷找路,事先和许从容一起在那里,出生入死了整整一个月!

    反观金军此战,除了速攻的决心还有什么?虽说银月所领导的控弦庄昔年扎根于死亡之谷也调查过路径,但毕竟能力所限,明确的不过是当中一段。

    今夜,怎就会被金军神兵天降般火速杀到近前?这支劲旅出人意料卷甲衔枚、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接就开到了死亡之谷的剑断石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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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儿忽然一阵晕眩:因为,林阡是和许从容一起出生入死了一个月?

    “许从容、杨致诚培养出来的孩子,说什么也不可能辱没了父辈”,可父辈,怎忍心眼睁睁望着孩子丧命。

    只有许从容……才能帮战狼和林陌这般通畅无阻。

    但许从容是林楚江的首徒啊,向来敦厚、被誉为林家军中的顶梁柱,他会为了许锁昌而背信弃义、变节降金吗……

    吟儿这才意识到,仙人关之战的战俘根本是上天一早就给自己的提醒;荀军师的担心对了一半,“眼下我军虽还能撑,却怕金军为求速攻,以仙人关的战俘来对将士们威胁或扰心。”可如今回想起来,战俘许锁昌,竟然是金军从侧后方开路之钥!

    当真会是这样吗,许从容会为了这个刚刚和他关系转圜的独生子、迫不得已、晚节不保?可是许锁昌那令许从容感到欣喜的改变,不就是因为许锁昌开始力所能及地抗金了?

    然而,事实已定,胜于雄辩。

    人的心,怎么算?往往有时候,对错就是一念之间。举手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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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吟儿到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林陌对许从容夫妇早已进行过精准的计算。毕竟那是他的大师兄和大师嫂,十年前他还叫“林阡”的时候,便已通过父亲这桥梁与他们交往,对他们有着连徐辕都及不上的了解。

    是的,夫妇,既然要算,就一个都不漏。

    仙人关之战既胜,决定偷渡阴平之前,林陌便已对曹王和战狼献策,如何真正地完成南北夹击、甚至四面包抄:

    “昔年川北之战,是许从容帮林阡走过死亡之谷。路线繁多,按他个性,必会记录在册并秘密关锁。此人虽矢志抗金,奈何却儿女情长,虽不会直接相告,却对其妻毫不设防。目前他在大散关戍守,对许锁昌远水难救近火,其妻优柔,溺爱独子,见不得其命危,定会掘地三尺找寻、继而对我军和盘托出。王爷,段大人,趁徐辕凤箫吟焦头烂额尚未觉察,可以尝试先行与许从容妻沟通。”

    “几成把握?”战狼问时,微觉有理。一步慢、步步慢的徐辕和凤箫吟,因情势紧迫、疲于奔命,加上事先想不到战狼和林陌走死亡之谷的胆魄,而许从容又只是众多战俘中的一个,故而放过了重点安抚许氏的先机,控弦庄混入十三翼的金谍“比翼鸟”也在后来证实了这一点。

    “以我对许氏的认知,胜算本就九成以上;仙人关战后,探知她现身略阳寻子,我便有了将近十成把握。”林陌牢记父亲早年对自己笑言,不是每个女子都巾帼不让须眉,凭许从容的威望和武功,之所以不能列南宋一流人物,他那拖后腿的妻子占了很大比重。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女人,毕竟许从容自己喜欢,不换更甚至不肯纳妾。

    林陌的这一提议被曹王首肯之后,战狼一边与许氏、比翼鸟联络,一边指挥麾下精锐绕道入川。他是个胆阔心细、极度严谨之人,认为“不能‘将近’十成,必须十成。”之所以没有当场反对曹王,则因为他不介意临阵悖逆曹王、先斩后奏地劫持川蜀腹地民众……如是,坚持贯彻自己的原计划。

    只是,当这数百金军艰难度过阴平道、从西南逼近短刀谷侧后时,许氏的地图刚好通过控弦庄的情报网落到了战狼的手上。两个选择,如同岔道。

    “虽说‘劫持民众、不予伤害’也可行,但我明白王爷的顾忌,他怕实战中仍不可避免有无辜损伤;而且我认为,隔着百里之远要挟,始终会给徐辕和凤箫吟生机,不如直接攻陷,使短刀谷驻军毫无翻身可能。”林陌对徐辕和凤箫吟已无半点恻隐或留恋。

    “那是绝险。必须十成。”战狼摇头,不可能直接相信许氏的投诚,“对了,我记得,苏降雪曾被林阡以碾压之势,驱赶到这死亡之谷中、不得不自陷?”

    战狼尉迟和、林陌秦川宇,比完颜永琏甚至阡吟更有利的一点在于……川蜀官场,他二人本就曾有过主动或被动的经营,尤其战狼,掌握太多的兴州往事。

    “不错。”林陌一怔,回忆起来,“当时川军有万人陷入死亡之谷动弹不得,大半都是曹范苏顾的旧部,目前他们都在东谷、是那位安丙大人的麾下。此刻,曹王应当已策反了安丙?”

    “就让安丙对麾下川军集思广益、尽快绘出死亡之谷的路线图,再与许氏、曹氏的线索验证真伪。万无一失,方可一试。”鉴于此番绕道西南的都是大内高手,可以肯定“灭魂”并不在战狼近身的这支精锐里、不可能及时传出此地的情报给宋军,而战狼找安丙集思广益又属于临时起意,故此,宋军即便暗藏有志之士,也被杜绝了临阵串谋作假供的可能——

    安丙麾下川军,尤其曹范苏顾旧部,可以提供死亡之谷的局部地图,集思广益之后,一旦和许从容之妻为了救子给出的信息吻合,那便是相互佐证,则许氏完全可信,死亡之谷必能走。

    现实没有教他们失望,四月廿三夜,金军当真如愿以偿、顺风顺水地出现在了盟军背后。

    四里,三里,二里……金军将至,景郭两家猝不及防、首当其冲、危如累卵——

    一时间,东南西北四面受敌的短刀谷完全陷入被动,战线一溃再溃;当千钧悬于一发,就算拼得肝脑涂地血流千里,宋军对“制止金军速攻”也再无一丝胜算!

    无能为力,束手待死……

    

    对宋军而言,叛出的自己人,永远是最可怕的敌人。

    “就让安丙对麾下川军集思广益、尽快绘出死亡之谷的路线图,再与许氏、曹氏的线索相互佐证。”

    行动前,战狼所说的“曹氏”,是和许锁昌同为战俘的苏慕浛。心智缺失、单纯无邪、童言无忌的她,是许从容妻和川军之外的第三重保险。去年春季徐辕肃清时,控弦庄金谍最后一次活跃于短刀谷,正是挟持苏慕浛逃入死亡之谷,她认得路。

    “我听说,当初为了救你,曹大人有东西落在了剑断石。”战狼用曹王哄孤夫人的话去骗苏慕浛,给她看了一张故意篡改过的地图,“是这样走,对吗?”

    “苏慕浛你该不会真是这样傻?别告诉他!”重要战俘们全被囚在一起,杨若熙一听就懂、急忙劝阻、却遭金军掌掴而眼冒金星。

    “落了什么?”苏慕浛一边问他,一边呆呆看着地图,轻蹙秀眉,眼中清澈,“不对,不是……”动情地陷入回忆,指尖不自控地从地图上流过,好像又回到了昔年、义父冒天下之大不韪帮她向兰山夺夫的那条路……

    是的,川军和许氏给出的都是这路线……那时战狼尽收眼底:无意识的流露,最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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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迟疑,卷甲倍道。

    死亡之谷名不虚传,山势险峻,生路蜿蜒,茫茫无际,寸草不生,稍一不慎走偏,眨眼尸骨无存。不管是大内高手,抑或是战狼林陌,经过这混沌如宇宙的杀人魔窟时,都不得不屏息凝神、心怀敬畏。

    离剑断石还剩一里,由于接近人烟,机关陷阱略减,终于有景氏铁鳞卫集结来拦,剑拔弩张,戈戟横陈,却赢回战狼一声令下,金军精锐刀兵齐举,肆无忌惮长驱直入。相看白刃血纷纷,谁都想留意着不去触碰死路,奈何前后左右全是迫你去死的压力……电闪之间,死尸堆叠。川蜀风流,扫地俱休。

    “徐辕和凤箫吟应已闻讯,可惜他们抽不了身了。”鸣镝四起,杀声震天,曹王早已按事先约定、配合战狼重新调控兵流。当是时,金军以安丙和王喜钳制徐辕风鸣涧、凌大杰和孤夫人拖缠凤箫吟戴宗,曹王则亲身来与战狼会师夹击。奇正互变,疾如雷电。景郭两家的弱兵再多,亦即刻被金军风卷残云,前仆后继着来,前推后拥着去。

    此战,林陌仍亲手执永劫斩,时刻站在战狼身边出谋,帮助完颜永琏攻城略地。近来他出奇地心如止水,反倒更加是心如死灰,别无所求于是不再茫然:早已无回头之路,便只能继续往前,这看似宋盟的背水一战,其实是他林陌的啊——

    按照这样的趋势,天亮前,我军便会彻底控扼短刀谷南部,切断西部,连同本就不战而得的东部,让凤箫吟和徐辕两路眼睁睁地看着战友被分割和灭尽,虽然他俩麾下的精锐还可一战,却只能被我军围堵在锯浪顶周边的最后一片土……

    很好,就让他俩最后死,受尽那如同凌迟的痛苦,方可为我爹娘、崇力、以及所有那些他们为了大义而无辜冤杀的人们报仇雪恨。

    会宁,静宁,秦州,大散关,仙人关,短刀谷……总算到了这一处。闭起眼决绝杀戮,任鲜血放肆地绽开在自己的眉间心上,不经意间,整个视觉都一片鲜红,旧时家园何时变人间炼狱……

    唇角划过一丝惨笑:今日之后,你将以另一个身份登临川蜀,曾经的林陌,终是后会无期了。然而换个角度,他只是融入了后来的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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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漫天飘荡着染毒的枯枝败叶,仿佛有一个霹雳砸下来,四处都是烈火焚烧着大地,裂缝中不断有灼烫的泥浆或刺鼻的白烟喷溅而出,那当中或许还裹挟着从前甚至半刻前被卷下去的断肢残骸。

    “苏慕浛,都怪你,你太傻了!”杨若熙误以为是苏慕浛透露了所有的路线,气得眼泪断线。

    “义父,对不起……”苏慕浛如梦初醒,泣不成声。

    “我怕、是因为我……我才是罪人……”许锁昌因为贴身之物被强夺而依稀猜到一二,除了父亲之外,再难有人熟知死亡之谷的所有通道,父亲不在谷中,只怕母亲……她是个寻常妇人,只知道相夫教子,目光大不到家国天下,否则也不会把自己教育得只知道游手好闲补路修桥……

    “哼,宋人不是想要用死亡之谷来陷我们吗。可惜廿六年前没成功、内战后更变作废弃荒地。而今,我便走了,又如何。”眼看曹王完胜,战狼冷笑一声。

第1576章 天地纵横风云涌(1)

    然而那一抹冷笑,却渐渐僵在了战狼的嘴角。

    剑断石前半里,遽然风云变幻:眼看景氏铁鳞卫全被金军逼入绝境,交睫间,反倒是强虏灰飞烟灭——

    不知谁误触了天地之机关?生门与死处瞬间轮换,原已架在宋军脖颈的刀枪、蓦然离他们越来越远,只因金军自己的脚下先被一股强大的不可抗力翻转……

    “小心!”“有诈……”脚下若千军驰突,空中如万马嘶鸣,绝大多数大内高手都还未反应回神,就已经被那地动山摇和沙走石飞夷平!极少数捡得一命,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南逃,虽然求生欲令他们竭尽所能避开了脚下毒障和沼泽,然而还是有数不清的山体朝着他们滑坡、追埋……

    什么天地机关?只怕是此间的生路死地、在地图上被故意标错标反!战狼极力在第一时间冷静心绪,果断持剑狂扫、镇定力求转圜,风沙间,烈焰间,他隐约看见了景胤、郭三娘子等人脸上写满的有备无患……他们,难道一早就等着这反转的一幕……

    然而逃向南去的金军尚有生机,这说明许氏、苏慕浛和川军所提供的地图,走了九十九里半都是正确无误,反而是最能够三重验证的最后半里……有诈?!

    怎会如此?宋谍并不在我近身,“相互佐证”只是我在许氏和川军投诚后的临时起意,川军和许氏还有苏慕浛三方临阵串谋作假?可能性为零……

    “临阵串谋是不可能的,但三者一起撒谎还撒得完全一样、更不可能。那么,有无可能是事先串谋?”林陌提醒,战狼一震,却当即否决:

    许妻是林陌担保,不可能牺牲独子;

    川军已被王爷策反,不可能给假消息;

    曹氏的内心流露,我战狼怎可能看错;

    更何况,谁有可能超前算到我的临时起意,将计就计、针对性地给出一个事先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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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慌。或只是这半里在近期被改造,而许氏、曹氏、川军都不知情罢了……因此,我们并未被谁算计,眼前宋军是离得近才来,他们并无更多的准备或后招……众将且回!仅是最后不到半里,凶险本就稀少,跟着我湛卢剑继续冲杀,碾过宋军的尸体去同王爷会合,短刀谷唾手可得——”不愧战狼,猝然惊变之下,仍能以一己之力稳住阵脚,终于有金军听他之言接二连三地聚拢回来。

    “段大人……不好了,王爷他,他被宋军围困!”乱势中只是少望了曹王一眼,便与曹王短暂失去了联络,万想不到,下一刻曹王竟出现在这样的战报……

    循声而去,玄衣铁甲如黑云滚滚自天上来,它们原是要帮曹王府钳制徐辕和风鸣涧,却被东谷的日出之光强势透过而照亮,仿佛灵魂被置换一般、不由分说地一起转向、与徐辕风鸣涧合力裹挟曹王……

    “安丙,他……”谁说,川军绝不可能给假消息?

    既定事实,胜于雄辩。

    人的心,怎么算?往往有时候,对错就是一念之间。举手无悔!

    如果说这最后半里的情况难定还能被战狼一把湛卢剑扶危定倾,那安丙的临阵倒戈直接将他的胜算从四成猛降到一成以下——

    安丙麾下这支川军,很明显和固有观点里的不一样,他们原来只是诈降,所以宋军还有更多后招,甚至真的是……预谋?

    现实告诉战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金军而言,叛出的自己人,也永远是最可怕的敌人!

    

    “有人说,郭家的娘子军,是短刀谷里最羸弱的一支。我一听就扇了那人一耳光,第一个不认!也请众将拿出点本事来给世人瞧瞧,莫教我郭三娘子白白落得个悍妇名声!”三娘子厉声喝,郭家女郎提刀携枪,才上阵便意气风发。

    “数日前,盟军经历前所未有的背叛与死伤,虞关蒙耻、蜀口破灭、五十四州尽危难。铁鳞卫今日不只看家护院,还将作先锋与金军鏖战,为盟军夺回荣耀、帮民众斩除穷寇、绝不负战死父兄英魂!”景胤早就率众参战,佯败到此地才开口,身后男儿,多已打得酣畅淋漓,纵使血流满面也甘之如饴。

    “廿六年前陇南之役,南宋武林的前辈们以血捍山河,抵挡了这个名叫完颜永琏之恶魔的铁骑南下,却给短刀谷留下一大群失去父亲的孩子、失去丈夫的女人。洛家虽未参加彼战,轻舞却也有父亲、七个哥哥、两个姐姐都亡于金军之手,罪魁祸首同样是他,此人,今日必是我全族锋刃所向!”洛轻舞虽也顾念吟儿,但值此举旗呐喊、鼓舞士气之际,哪里容得下半点私情。

    风拂松柏,也作兵声。此情此境,因被盟军沸腾的杀气熏染,青枫浦、天阙峰、紫竹林、越溟河这些平素寂静的景物似也生出了壮怀激烈的魂魄。

    “不废话,报仇了。”黔西魔门只到了林美材和慕二两个。单是为了在陇南受伤的何慧如和宁孝容,也是时候要出手了。

    当掎角之势的曹王先被安丙和风鸣涧困死、凌大杰和孤夫人也很可能被凤箫吟和戴宗封锁,战狼和林陌便算有天大的化腐朽为神奇之力,也无法再在三重的劣势下逆转,于是,死亡之谷的剑断石范畴,大内高手们开始滚雪般死伤……

    人数和形势的悬殊一旦形成,由于山崩地裂的时间过长,此刻再想南逃、都已无能为力。

    “林陌,弃械忏悔,我不杀你。”便那时,总领此战的徐辕出现在制高点,箭力已将战狼和林陌所在之地笼罩。一目了然,战狼将会被他占据最佳地形,以御风箭与死亡之谷夹击夺命。之所以还没动手,只不过因为林陌在侧。

    “不杀我,却刻意给我安排一条死路?徐天骄,何必虚伪,动手吧。”林陌冷笑一声。面前是生他也养过他的短刀谷,是他自己领着金军来打却遭反杀,怪谁?谁也不怪,成王败寇。他只是想笑,若干年前,这位南宋天骄也曾信誓旦旦说要等他回来辅佐他,今日还不是将他的性命随意拿捏眼睛都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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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说得好像占据制高点就一定杀得了我一样?”战狼在低处照样弯弓,意图对徐辕放箭硬抗。以武力藐视常规,他确实有资格。

    但事已至此,战狼当然也和林陌一样意识到:死亡之谷,是被徐辕“刻意安排”的死路。

    这最后半里的机关确实被改造过,但许氏、川军、苏慕浛三方当真都不知情?当然不是!行动前战狼其实有过这样的潜意识:许氏可能是想和我军诚心合作的,然而她手上的地图老旧、会否刻舟求剑?但追溯兴州往事,战狼大抵知道:川军中人尤其曹玄旧部,去年春天掀天匿地阵开启后曾参加过剑断石的抢险,如果其间有路线的改动、川军不可能谁都不知道。可以说战狼是有了他们才完全信任许氏,战狼将他们的证词看作了最可靠和最保险。

    然而,他们却连地图的错误都和许氏精致吻合、对于剑断石区域内部的改造只字不提;加之此刻安丙已经率领他们倒戈,战狼还怎么安慰麾下说假消息只是因为川军无知?

    是啊林陌推测得对,是有意识地串谋,宋军既不是临阵串谋,那就是“事先串谋”作假!

    可是,先前战狼否决时说过四点,以证明事先串谋比临阵更不可能,尤其第四点,哪有那么容易达到:谁有可能事先算到我段炼的临时起意?

    好笑得很,竟然莫名其妙地……我军在最接近成功的刹那,被宋军起死回生、而且我军还面临全军覆没,

    就犹如密布黑子的棋盘,突然间大龙就全部死光……

    “主公,月亏则满,否极泰来。”一道天光倏忽刺得战狼睁不开眼,时空中,仿佛传来一个若干天前的声音,发自一个人的内心,却慑得他头皮一阵发麻、脚底一股寒气。

    幽寂的月光下,那女子曾望着纵横交织的黑白微笑,

    什么莫名其妙,汝等的尔虞我诈阴谋阳谋,不过是她自己对弈的一盘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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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赤血苍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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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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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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