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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89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2)

    轩辕九烨命不该绝,中刀倒地的刹那,渊声刚好爬坐起来,不管自己血流如注,毫不犹豫飞身来救。那是他出于医者的本能,也是他出于王者的气魄。虽然你轩辕九烨和我渊声没什么关系,但我作为前辈救你一个小辈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可惜渊声高估了自己,原就为林阡耗尽的气、被林陌打乱的血,竟一边朝永劫斩反压一边就不自觉地往四面崩喷,没关系,即便如此,他还是连战连胜杀得林陌几乎无还手之力、情急之下不得不对轩辕九烨施展出一个“攻敌之必救”……

    而那时,轩辕九烨正一边止血裹伤一边勉力站起,看见了一丘之隔的天衍门八曜和柳闻因,竟在自己离开后忽然与林阡打成了白热——彼处情势怎会突然也变得这样不容乐观?因为林阡在混战中不慎误伤了柳闻因,竟真的出现了想不开、失控入魔的可能……

    “这家伙……”轩辕九烨为这变故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回到原先战局,便被林陌虚晃的一招欺到近身,正待提剑应变,渊声已将他拉出险境,可惜林陌等候已久的一刀猛然转向、径直扎进渊声的……

    不对,一个移形换影,林陌面前的不再是渊声,而始料未及地换作了浣尘,他虽也是浑身上下都跟通透了一般地不停流血,却与满头大汗的轩辕九烨和渊声不同,整个人都像蒙在圣光中一般安祥,使林陌一见、就突然一怔。

    “认为林阡是邪魔,该由你替天行道;但盼他出错不成,就心急自己动手?林陌,你怎也步上了段炼的后尘?”浣尘微笑问,竟好像全然不觉疼痛,“本不是魔,仇视着魔,为何还不管不顾地奔着魔去?”

    林陌没有回答,虽情绪难以抑制,目中的怒火却时淡时浓——即便失控都存在转圜、并不像林阡那般动辄遣祸,全因他林陌不是任何兵器的宿主、段炼是湛卢剑宿主、林阡却是永劫斩和饮恨刀的双重宿主,所以各自受到的反噬决定了林陌的入魔可能性远小于段炼更小于林阡。

    “今次你布局滥杀,不过是想嫁祸林阡;消除罪孽的方法倒也简单,不妨将全部杀伤都归于我一人。”浣尘又说,面容平和,其实他为了促成金宋双方合作而不得已说出林阡同时是两个阵眼时,就从唯一一个被他牺牲的林陌的神色中观察到自己迟早会有这一劫,也罢,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既求死,再好不过!”林陌眼神一厉,瞬然重拾杀机,猛地冲前怒砍了浣尘一刀,“廿八年前那个要父亲将我杀了的道士就是你吧!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便是那万恶万浊之源!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祸及苍生的无辜可怜人!!”

    “谁说你是万恶之源,何故硬要揽在自身?你既不在阵中,何以一定要入?”浣尘面不改色,起身后竟重新坐正,心平气和地对他抚起琴来。对于浣尘而言,净化林陌远比净化林阡要容易得多。

    林陌略嫌那琴音刺耳,又大步迈上前去、气急冲他劈出第二刀:“既不是我,那为何一切的不公都针对我,历来的罪恶都归咎我!?从出生到现在,世人一个接一个地要杀我、牺牲我、利用我、抛弃我、出卖我、欺骗我?!你既通天意,不如原原本本告诉我,好让我一条条去打破规则,且看天何时能将我收?”

    蓄积了近三十年的压力排山倒海,驱使着林陌一刀刀凶悍地想要去砍天命、斩不平:凭何是我注定当那个可有可无!

    那浣尘居士实在人不可貌相,即使伤势严重到这地步,每倒下一回仍然继续坐起弹琴,风骨神采皆是超凡脱俗,只是……他坐起的间隔越来越长了。

    但奇妙的是,林陌发泄完这一身怒火以后,只觉得压抑了太久的憋屈、仇恨、痛苦越来越轻,和浣尘的琴声和性命一起流逝得越来越淡,更在听到浣尘又一次开口后消散殆尽,使他迅速地冷静而清醒了下来——“林陌,你既因为林阡是魔而不认同他,自己就不要和他争着走同一条路……放肆张狂,疯魔迷乱,那不是他想,更不该你替代,你,比段炼聪颖得多……”“什么……”

    “天生你林陌,自有你身负之使命……莫走岔,答应我,只蛮横失智这一次。”浣尘一笑,飘然出尘,“你确实是‘灭’,不过不对应这场掀天匿地阵的‘生’……既然已意识到金宋共融,何不踏过林阡已走成的路、将你的眼界放得比他更远?本道言尽于此,只盼你……今日以我之血洗净心魂,从此堂堂正正做回自身,否则,行差踏错,多行不义,注定要付出惨痛代价……”再说不完,浣尘不时有血从口中喷出,林陌这才发现,他身上早已流脓溃烂,就算没挨这几刀恐也时日无多。

    “臭老道!你撑着!”渊声大惊失色,一直被排宕和保护在琴力范围外,总算可以强行突进来扶住浣尘,见他一身是血触目惊心,完全顾不上自己也胸口剧痛。

    “孽障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与你三十多年相互牵制,终是要在今日道一声别……我也知你恐怕会不习惯,不过,你也不必太悲苦,人本就是天地万物中的一部分,我这是脱落了躯壳、去寻最初始的道了……”浣尘长叹一声,慢慢倚着他倒了下来,“我走后你只需记着,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话音未落,眼前罡风乍现,见只见渊声蓦地挥出一拳,对准了他自己的胸口狠打,事发太快太突然,轩辕九烨拦都没办法拦:“前辈!”

    “我怎会难过,高兴还来不及!因为我从今日之战看出,三十多年前的命案,我真是被人陷害的,无憾了……”渊声吊着一口气,爽朗地笑起来。

    “既然释怀,那你为何……”浣尘不停吐血,算不出这疯魔为什么要抢着死,不等曹王对他致歉赔礼为他沉冤得雪?

    “我不先死,你怎么放心闭眼?呵呵,说来这三十年也不是白折腾,我拿起过,也放下了,冤屈算什么,仇恨又与我何干,还不如和你共看那明月,映在碧潭里皎洁……你要寻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渊声闭上双眼等死,忽然又好像呆症再犯,喊,“老子赤手空拳打遍天下,四十三年尝无败绩,贼老天都不敢动,今日活腻、兴起、自绝!”笑了两声,顷刻气绝。

    “孽障——”浣尘一怔,再摇不醒他,他在浣尘怀中睡得像个孩童,心无挂碍,再不受往事缰锁。

    “蠢货你,你倒是先杀了他啊!”轩辕九烨听得动容,却因他的猝死而傻眼,昔日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如今竟虎落平阳还不思进取?居然、主动地对一个武功一般的歹徒送人头!?

    “无妨,九烨……林陌他……不是永劫斩或饮恨刀的宿主,所以心魔易起也易落……他,过段时间,就会完全脱缚,不会发生你最害怕的……”浣尘将渊声缓缓放下,自己也油尽灯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对轩辕说,“斩妖除魔,拯救天下苍生,本就是我不能独自完成的使命,还需靠你……和众人……前仆后继……我便也偷些闲情,看看山光水色……”

    轩辕九烨好不容易才止住胸口再流的血,便那时,见到林陌果然若有所失地僵立原地……正待点头,回看浣尘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也失,一惊之下惨呼:“居士……”怎可如此,当今武坛,又一个无冕之王!

    浣尘紧随着渊声面容无比安详地去了。虽殁于乱世烟尘,自寻到纯净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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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轩辕九烨能将清醒的神智撑到凤箫吟、徐辕和忧吾思赶到,则必然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毫无隐瞒地梳理给他们:

    一丘之隔,闻因和天衍门九人追到了林阡,但浣尘和渊声见到的人是林陌,

    方位极近,众人合力驱魔,气血多半都确实给了林阡,

    可就在那个断点插入的林陌,在浣尘渊声运功的关键时刻,以一双永劫斩偷袭成功,

    轩辕九烨最早发现面前的林阡没问题,所以才绕到丘山之后查看,故而和另外八曜出现过短暂的分离。

    不过林陌毕竟能力有限,纵然是靠近的狱卒都未杀死,更何况渊声浣尘两个绝顶高手?浣尘是为了天下苍生挡煞以及向林陌完成救赎,而渊声则完全是兴起自裁、因为世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杀得了他……

    整个环节里,林阡只是用来造势之用,林陌有把握:在天衍门和浣尘渊声的合作下,林阡不会被他们弄假成真地推动成魔,万尺牢绝非林阡的死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必往魔的方向去,天阙峰自然有“大音希声”和掀天匿地阵等着他。

    一个人不可能想到和做到这样多的环环相扣,因此,林陌只是总调度,必有金军其余人与他配合。

    徐辕不像轩辕九烨那样身临其境,既不知道去找林阡的众人曾兵分两路,也没看到林陌在目睹渊声浣尘丧命后的片刻失神,只是顺着狱卒的所见所感,推知出了接下来林陌进一步对段亦心等人的大开杀戒:“好一个林陌,应该是用了同一种战术,随后对天衍门的众人也各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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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幕后黑手真是林陌,那么主公的情绪失控,很大程度也是受了他的影响吧。”徐辕从伤兵营离开后,一边指挥百步穿杨军去接应主母,一边构想出这七八不离十的一幕——万尺牢所谓林阡的暴走,其实根本是林陌的恶化。

    因此,徐辕不怠以最大恶意去揣测林陌的内心:

    “虽然我也曾爱过南宋江湖,

    但那一切,终究都过去了,

    现实已经将过去都更改……

    可笑的是,你林阡夺去了我的一切,也同时除尽了我的障碍,

    令我林陌,不费吹灰之力地继承了完颜永琏,

    曾经你的劲敌,全部成为我的麾下,

    我开始推翻那些你一手缔造的功业,迎接我兄弟二人的,是宿命里早就注定的阡陌之伤,

    都说你林阡可以改写天下,

    你改得了这个被我反击的天下吗!”

    心一冷,纵使在盛夏的风中,徐辕都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师父,主公,父亲,南宋江湖的前辈们,像这样的一个恶魔……我……怎能还对他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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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定无人跟踪后,徐辕果断地隐入夜色,拐弯抹角到另一处营帐,亲手揭开他求索了大半夜的真相。

    盟主、邪后、慕二去天阙峰已有一段时间,徐辕只让百步穿杨军跟上、自己却迟迟没有动身,一则很多人都以为他要像往常一样坐镇枢纽不能乱动,二和三,却是世人看不到的为公和为私。为私,除了保护适才那个万尺牢的狱卒用于破案外,还有一点便是——肃清。

    为什么先前要把十三翼也放在万尺牢?既是因为人手不足赶鸭子上架,也是因为知道十三翼之中藏了一个控弦庄的金谍——金军敢顶风作案地用他,既因缺人,也因信任他的实力“不会那么快暴露”,这样的一个心腹大患,徐辕此时不除之更待何时!

    不得不说那“比翼鸟”比他想象得还不简单,即便犯下了引诱林阡去万尺牢的重案,他的范围还是缩小在了二十多个可疑人物中,找挡箭牌的本领竟比他的上级还高。

    徐辕不动声色继续命令海上升明月盯紧,再怎么高,高得过天网恢恢?是的,这张网纵使短刀谷沧海横流,哪怕我徐辕真的捉襟见肘,都不动不移地专门罩在你比翼鸟的头顶!

    他从来没怀疑过林阡是被人栽赃嫁祸,预设了这样的立场之后,便一直等着比翼鸟与金军进一步沟通——数个时辰后,天终于要亮了,一旦“盟主离弦之箭般去了天阙峰”的情报被飞鸽传书紧急送出给高手堂,那只鸟就一头扑进了徐辕等候已久的网——帅帐旁,海上升明月前一脚报信后一脚就是把那内鬼抓个正着。说来也要感谢盟主关心则乱,比翼鸟终于因为“情急”而出错。

    其实从前一战之后徐辕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暗中肃清,万尺牢之案发生后更是为了林阡加紧排查和部署联络,终于在这天亮之前功夫不负有心人。而之所以要先问候狱卒再来审问这内鬼,是因为经验老到的他务必要安排些适当的前戏给那人的坚固内心松土,尤其是要卸完那人的体力使之想到要自尽时却再也做不出咬舌自尽的死士之举。

    与之照面后他不禁一愣,之所以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抓到,一因这孩子年纪很小面容乖巧,二因为……黄牛铺之战这位十三翼也算和凤箫吟生死与共。

    此刻徐辕虽未参与进天阙峰武斗,却知吟儿已经在峰顶与高手堂酣战,在他心里,吟儿实力保留完好,打那些残败的凌大杰等人并不困难,不过,尽管如此他也得尽快逼供,从而在万无一失的前提下去策应她。

    那孩子见到他后突然绝望想要自尽,却意料之中精疲力尽而自尽不得,真正是被徐辕超前算到了所有的意识和举动。纵然如此他也是宁死不屈,虽年纪幼小,却性格坚毅:“杀……了……我……”

    杀了你?谁指引我破局?徐辕一笑,摇了摇头,瞬间就掂量出了这孩子成也年幼败也年幼:有骨气,有天赋,要的是你没经验。

第1590章 敢赴青天乱星辰

    “是条汉子,战狼好眼光。”徐辕欣赏地一笑,转身立马就给比翼鸟灌了几滴……魔门那壶无比难喝的烈酒、邪后每次见到他都要羞辱他不敢喝的“三两尿”。

    那东西既提神又麻痹舌头,时至今日徐辕还是觉得过分刺激、不适合他喝,不过,用来当刑具倒是不错——别说你这小子没临阵经验,恐怕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的王牌们也都欠缺。

    别无他法了!徐辕自己也当过细作,知道凭正派方式很难撬开一个间谍的口。那怎么办,用魔的方法吧!怎么也不能让你林美材白来一趟啊。

    “原来如此。封寒先前是诈死?他还活着,昨天傍晚就到了,而且还暗中入了谷?!”徐辕不得不叹,林陌真的很保密,万尺牢事件他只犯规用了封寒一颗棋子,所以“灭魂”完全没有打探到机密,给徐辕的全都是一些无效情报……

    徐辕撬开比翼鸟的嘴巴以后豁然开朗,难怪傍晚有人能跟得上忧吾思和林阡的步速,有人会在案发地点令幸存的狱卒感到“不轻松”,有人能帮林陌瞬间就扩大了杀伤和血案影响力,有人……对抗金联盟有着彻骨恨意,宁可瞒着曹王也要上林陌的这条船。

    不错,封寒在清晨登天阙峰“谨防宋盟在镇魔关头背信弃义”这件事上的确依从了曹王,但昨天傍晚就潜伏到越溟河畔“悄然参与起林陌的除魔大计”并不在曹王本人的计划……当时,林陌有把握自己能比曹王更有力地驾驭他,是在他憔悴地问出一句“聂云她,可有下落”之后。

    万尺牢的命案现场,几乎没人把“滥杀无辜”和“山崩地裂”拆开想,主要原因就是没考虑到会有又一个绝顶高手暗地里入了局——盟军就算知道封寒复活或者有类似的世外高人前来攻夺短刀谷,也不可能想到他才刚抵达就进谷来完成这般鬼祟的穿针引线,毕竟这对于曹王来说是大材小用——这样的高人,原本可以一到场就帮金军决胜,只怕是碍于曹王和吟儿有关掀天匿地阵的约定才不得不按兵不动,但即便如此,他也应该一直引领和控制着埋伏在谷外的仙人关关南大军、确保这些作为曹王另一手准备的奇兵万无一失和稳操胜券才对!

    徐辕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来除了林陌、战狼之外,对于地魔封寒来说,也是‘栽赃嫁祸林阡’比‘曹王大局部署’更重要?”然而,人的心,怎么算?他偏偏不再是过去的封寒,而是一个要为孤夫人复仇的封寒,他实在等不到第二天天亮后再向林阡出手了……

    那只比翼鸟的洞察力也强,这一刻反过来发现了,徐辕虽然吃惊于封寒的复活,却对于关南大军潜藏在谷外的事并不意外:“天骄,您,您知道,曹王的部署?”

    “你这细作到有个性,身为俘虏,反套起我的话来了。”徐辕一笑,不置可否。

    “您,不是没有军师了吗?”比翼鸟小心翼翼试探,“怎会看出曹王……”

    “你都告诉我封寒来了,我当然看得出曹王部署。”徐辕笑着糊弄,让比翼鸟觉得是他说出封寒、才在此刻害得曹王暴露计划的、他是金军的罪人:“这……”

    实际徐辕当然早就知道曹王的计划了,所以他迟迟不动身的第二点原因、他一心为公的“其余计划和打算”,正是为了对曹王将计就计!

    不错,表面看我徐辕身边没有比较厉害的军师了,柏轻舟现在在仙人关的乱世激流中早已和盟军被切断了联络,但是……曹王你忘了吧,林阡他在正常状况下也是盟军的最强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极度逼近你啊……你忽略了他,是因为他的正常状态稍纵即逝,可是他在局内怎可以被你排除到局外!他确实是变数,你想不到的那种。

    “世人皆以为,吴曦兵少、全军覆没,不可能还有余力。但吴曦素来左攀右附,他一个人不可能有看着我们和曹王府鹬蚌相争的胆魄。何况蜀口一带到处是他吴家的拥趸,眼看盟军兵败,必定还有后续。”这几句,是林阡在越溟河畔发疯之前,对柳闻因说的缜密分析,也很快就由凤箫吟送到了徐辕耳边,“‘控弦庄秘密打探万尺牢青枫浦意欲骚扰’、‘金军被迫从死亡之谷退兵七里’,这些全都是完颜永琏的幌子或末节,他很可能会利用吴曦及其合作者‘金蝉脱壳’、将仙人关以南的大军火速撤出我军掣肘范围、全部移到短刀谷之侧。天骄,务必谨防那之中潜藏高人。”

    林阡的意思是,要徐辕尽快去与关北的宋恒联络,如果曹王真的打出这样的孤注一掷和放手一搏,那宋恒可千万别被吴曦和他的合作者蒙了双眼、把注意力和精力都浪费在了二号敌人身上——宋恒,你得看清楚你眼前的敌人不再是大金的支柱曹王府了!分清轻重主次,宁可先把仙人关给那位蜀王、集中优势兵力解决掉曹王、过后再慢慢地收拾杂碎!

    “若是关南金军随时入局,那风师兄、戴宗先生和李将军,需时刻在北、东各地待命,不管战斗何时发起,都必须撑到宋恒救兵到场……”徐辕立刻下令——完颜永琏原本一定是想猝不及防地对短刀谷再度闪电夹击的,所幸被掀天匿地阵这件事挡在了中间而使宋军有所缓冲;可惜徐辕和林阡却不在一起,夜幕降临后才通过林阡的分析而洞穿全局,到那时他知道关南金军很可能即将就位、曹王只要果断反悔就有八成以上胜算,但就算如此徐辕能不迎风布阵吗?即使身处劣势,宋军也绝不打毫无准备的仗,便算是死战到底也不能让金军得逞得那么轻易。

    “至少等天亮起来,待各位全看清楚了,再决定是擒他还是救他。”又有谁会知道,戌时在万尺牢据理力争时,徐辕说至少等天亮,既是为了林阡,也是为了宋恒——曹王之计起于早晨,主公识破是在傍晚,哪怕迟了六个时辰,也要再追六个时辰!

    “很难讲背后另有几多动作,这变故谁知是否刻意布局?”徐辕明白曹王一直没反悔是因为他君子,但曹王府不乏阳奉阴违者,永远把林阡视为头号大敌,会借一些小人来施展障眼法欺骗世人,诬陷林阡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所以我徐辕明知道你们的外援已经提前开到谷外,却偏偏不动声色,将计就计,田忌赛马,声东击西,阻南打北,此刻,趁你们的力气全扑空在半山腰妄想要拦截那个不承认主公是魔的我,我刚好利用这难得的充裕时间把谷口的兵将进一步地部署妥当,让你们的外援无论如何都打不穿我们的短刀谷。

    徐辕这第二手准备,便是这般从时间和空间双线、一步步地靠近了曹王的预案——有备无患。金宋双方的休战约定,曹王遵守则他遵守,曹王背盟他也一定不会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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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徐辕心里,那个能那么快就看透西线全局、作出所有高深分析的林阡,又怎可能不是无辜的、就快明心见性的救世之神?

    比翼鸟的供词也证实了,林阡的刀除了杀过几个胆大要跑的囚犯之外,只给了天衍门几人轻伤、但不幸重伤过柳闻因,所以凤箫吟、徐辕、忧吾思赶到时,林阡还沉浸在对那些囚犯的恐吓状态下,并且因为毕竟伤害过柳闻因而短暂失智……

    “不对,闻因呢?她既如你所说的受了重伤,为何还能辗转到天阙峰上?”徐辕明察秋毫,忽然意识到这细作有所保留,天阙峰虽然不至于陡峭,但其高耸程度不是重伤之人能轻松攀上。

    比翼鸟果然面露难色,似乎因为对金军愧疚而反悔,徐辕不假思索,又亲自冲他祭出何慧如的五毒。

    “堂堂天骄,怎尽干些邪魔外道之事……!”比翼鸟才刚有点气力就泄完,被那蛇蛊吓得连咬舌自尽的事都忘了。

    “我主公是魔门之主,我为何不能干邪魔外道之事?”徐辕笑而玩蛇。

    “我说我说!天骄我说!”比翼鸟又是气愤又是害怕又情不自禁地为他的魅力折服,“封寒他,是故意要带个活口去天阙峰,就在天骄您和忧吾思到的时候,封寒把柳闻因带走,所以林阡才会跟着跑了。”

    “封寒故意把他引到天阙峰?他们是什么计划?”徐辕一愣,追问。他原以为是林阡先去、闻因后寻,怎么原来是反过来的?这天阙峰,原来是金军预设的地点?他们又为何选在那里??

    唯一值得徐辕心安的是,林阡很可能是看到闻因并无性命之忧后,放心、安静了下来,自行疗伤和力求突破瓶颈,所以并未对程魏两家的守军乱起杀机。

    “具体计划我不知情,只知驸马他下令说,‘天亮时我们随王爷和公主镇魔却不小心误杀了林阡,徐辕等人势必不忿,一言不合之下,封寒大人只能将短刀谷覆灭’。”比翼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的,幕后黑手费尽心机栽赃嫁祸、向完颜永琏和凤箫吟证明了林阡是魔,那目标又怎可能只是为了“镇”他而已?

    “天骄,封寒现身,主母要挡不住了!”“天骄,剑断石有异动,只怕是……”现时情报传来,徐辕一惊冲出帅帐,只看到正南方向,宛然有浩荡阵力朝着东面的天阙峰蓄积,彼此之间的海拔高度在同一平面、当中没有任何障碍物阻隔,难道说……这是徐辕没想到的,就算谷外金军抽调出高手在天亮时随曹王一并“镇魔”,徐辕也因为吟儿的实力而有把握“晚到片刻无妨”,可这架势,哪是镇魔分明是围剿!!

    比翼鸟为什么要传出“盟主离弦之箭般去了天阙峰”给金军?金军根本不是要天阙峰这个地点、因为这是他们亲手设定的,他们无所谓林阡的行踪、只不过是为了紧盯着吟儿的动作!吟儿是他们最关键的一环,“大音希声”一到位,林阡便会被克制大半,何况还有个专封人内力的封寒!徐辕到现在才知道“封寒”不止是他的意外,还意味着他的失算!

    先前之所以把吟儿当成自己“田忌赛马”之计的主力,徐辕的初衷只是拖着曹王府的注意力不给他们和谷外金军天亮就夹击的机会,从而给短刀谷中人勉强与外敌平手以至于撑到宋恒来获胜的契机。谁料,曹王府高手堂和谷外金军劲旅清晨会合在天阙峰,却是为了助阵林陌去杀死林阡!封寒带领着潜入谷内的精锐,因为是林陌说要除魔,所以很可能比曹王希望他用来镇魔的多数倍;其余的徐辕倒还不担心,毕竟主公不是谁能动得了,可加持他们的终究是掀天匿地阵!!

    “师父,这样的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恶徒,恕徐辕只能代主公不遗余力地将他铲除!”徐辕怒不可遏,由于知道此刻谷外的压力减轻不少,立即略改计划,和戴宗一起往天阙峰上增援主公和主母,同时,也远程对风鸣涧和宋恒一起下令:“风师兄,宋恒,眼下不可能还是平手了,不管你们怎么打,总之一定要让关南金军绝迹谷外。”这般鱼死网破的刚硬,数十年来,盟军第一次看到天骄脸上有——

    “那群歹毒金人之所以对林陌一呼百应,是因为他们都一样,早已把镇魔放第二位,而把享受我主公入魔的好处放第一位了……自取灭亡,怪得了谁。”徐辕一直以来都温和求稳,但俨然这次被林陌触碰底线,他连镇魔都不能忍更何况除魔,所以要求宋恒倍速前进、直接奔袭到短刀谷全力与风鸣涧夹击,这是金军过于想要剿灭林阡、情急偏移重心、从而主动增加给谷外盟军的胜算。

    但另一厢,危机也迫在眉睫,此刻封寒等人,就像掀天匿地阵的那团戾气,虽然没打在短刀谷,却会顿时转移到主公主母的身边,当他二人有难,徐辕当然二话不说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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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观全局,曹王守诺只为镇魔、谷外封寒确实也是他的预案,然而他却因漏算林阡而误以为徐辕不知他有外援到场,难以预判到宋恒的救兵也紧随其后地追了过来,这几个时辰,整个陇南与蜀口当真是“长夜漫漫,无人成眠”。

    而林陌一心除魔,虽滴水不漏却操之过急,一味要阻止徐辕闯进天阙峰的边界,殊不知徐辕迎合着他的思路用区区几支弱兵就把他的视线控稳在了天阙峰,自己则指挥着风鸣涧和李好义悄然而然地将战略重心部署到了短刀谷外。

    可以说,林陌和曹王皆因林阡出错,最终导致他们低估了徐辕!

    好一个天骄徐辕,用天阙峰顶的吟儿和即将到场的自己去吸引曹王府精锐,用风鸣涧和李好义对付关南金军在谷外的埋伏,用宋恒赶到后完成夹击获得最终胜利,一个田忌赛马就预备出所有的绝境逆袭。

    然而战力本就是平衡的,压力也是守恒的,总体上到这时金宋还依旧平手的原因是——徐辕忽略了曹王府精锐和谷外埋伏的此消彼长,漏算了那个尚有余力的掀天匿地阵,最后他居然把主公主母一手推到了火上烤!!

    向着天阙峰顶左冲右突时,徐辕施展冯虚刀唯恐锋刃不快:“主公,主母,你们千万要坚持住……”

    还来得及吗……那时充耳都是惊呼,满目都是刀光剑影枪林箭雨、凶悍持续地朝着那唯一方向轰砸和冲灌,紧随而来的还有坠石落木接二连三的旋转分崩和震裂、以及同样是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的一大片血雨腥风……

    “暮烟——”“念昔……”又怎比得过“盟主”“主母”巨大?徐辕忽然意识到,此刻最危险的,原是那个被他认可的最强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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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意识到自己会先于林阡被曹王府杀死的吟儿,终究是紧紧抱住了林阡没肯放手,无论怎样她也不能看见林阡再受伤了!

    可是,吟儿瞬然也想到了很关键的另外一点,不对,胜南要是好不容易想起她还活着、透彻了然地醒了过来转过身、可就在那一刹看见她真的死在他面前该怎么办?!不,她不能死,否则他只怕是刚复原就又要入魔,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有我在,死不了。”或许是她求生欲太大的关系,忽然听见那个中流砥柱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听见就教她动荡的心一稳。

    原本还在半山腰的徐辕,因为急于救她性命,想起了掀天匿地阵原是覆盖天南海北的,那么阵法的“余威”自然也一样,离得再远也能凭决心来反借——

    都说他冯虚刀“敢赴青天乱星辰”,今日,便起星辰之力,佑我群侠万千,击杀外贼,守卫大宋!

第1591章 云山海月都抛却(1)

    “真是天骄……”吟儿耳膜生疼,却辨出徐辕无出其右的决心,他话音刚落,原本压得她胸闷气短的巨力倏然就减弱,果然君子,言出必行,就算逆风都还是坚持着引刀去同那看似不可战胜的金阵对峙!

    彼时她因为死死护着林阡的关系,想看却遗憾于无法转头看到,受天骄之令而仓促集结的南宋兵阵,从半山、山脚、谷口各地四面八方腾空而起的不计其数的锋芒与内力,是如何对着从天而落的永劫斩、冥灭剑、血狼影、长钺戟、逆鳞枪所汇聚出的凶悍气流强行入侵、反复冲刷、纠缠不息的……

    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却都看到,仅一个交睫而已,掀天匿地阵的那团残留戾气便化作鲜明对立的两道——浩气长虹、赤气黑云,以互不相让的盘绕之态,从天阙峰一路极速地飙回了剑断石去!

    “打得好。”邪后受到调控,难得一次笑赞。

    “过奖了……”徐辕趁着阵力退散的间隙,率领戴宗等人披荆斩棘迅疾登顶,一如既往,刀是惊天动地的沛然,人却是惊世骇俗的谦逊。抗金联盟这又一次的存亡继绝,多亏了他磨刀不误砍柴工。

    虽众人投以欣赏崇拜或折服的目光,徐辕却自认为救下阡吟不是自己功劳——宋阵之所以突然反压金阵,一则,的确出乎了敌人的意料令他们措手不及,二却是更重要的一点,因为他们的驸马动容了一息,一声“念昔”出口就代表他林陌还有良知。

    不错,对于林陌来说,不管是触景生情、在旧地重拾起对念昔的爱恨也好,抑或是猝不及防地、回忆起万尺牢旁浣尘给他的遗言也罢,眼见吟儿涉险,他不由自主为自己先前那句“撇开她,先杀了林阡”的战略部署而感到迟疑——虽此刻他已经竭尽所能地不再疯狂、只把杀死林阡当作帮金军走出困境的最佳策略、所以才坚持着冷漠地把这十二个时辰内的计划做完。但难道这仍然属于浣尘所说的“行差踏错”要付出惨痛代价?是这样吗?会害了念昔吗?

    一瞬,仿佛听到浣尘在耳边反复质问:“林陌,原想伏魔,何以求魔?”“不如先伏了你自己心头魔。”“向我证明,你可控制自己,从魔到人。”

    这一瞬的犹豫拉大了他与坚定如徐辕之间的差距,顷刻就造成了金阵的不敌和一溃千里,一惊回神,幡然醒悟:秦川宇,真不该,对敌人你不该有片刻手软!!可那时再后悔这不该有的动情都来不及了……

    徐辕也是到交过手了才知道,适才,相对于林陌的手下留情,反倒是曹王的剑锋没有丝毫减缓。尽管最歇斯底里的“暮烟”是他发出,可他反而还不如只是轻微敛笑的林陌在意吟儿安危?徐辕虽意料之外,但很快也想通了:曹王或许是料到了我会出手化解,抑或,曹王他顾念着麾下的万千军兵宁可大义灭亲,这就是一心为公如曹王的选择……

    不多想了,无论如何,主公主母都还是化险为夷……徐辕站定之际,忽而脸色突变;

    那一厢,吟儿好不容易扶起林阡逃离险境两步,还未喘息,突然间背后就又一紧——

    “徐辕,你低估我了……”战狼冷笑一声。吟儿听见他声音响起就知不妙,难以动弹的那一刻忽然想明白了,难怪掀天匿地阵能和峰顶曹王府精锐们的刀枪剑戟精准完美地契合——那样无懈可击的有关阵位和阵型的推算,只有战狼能办得到……哼,他果然,还是此案主谋,伪装的本事又见长进,居然保持了一晚上的青衫磊落!

    实力相近的情况下,谁能逆得过战狼事先算好的天时地利?当是时,一道更强的天风蓦然平地而起自南朝北,仿佛从侧路掀来了几万里外的磅礴海雨,泼洒过半空中原还沸腾热烈的宋阵火焰,使本就气力所剩无几的徐辕、戴宗、邪后等人非但不能顽抗,反而将自身兵器接二连三不能自控地陷进了金阵的包围之内!

    眼看着那戾气内的黑云赤气就快与浩气长虹相互湮灭,出人意料地竟在最后关头由一方裹挟了另一方一起加强?!众目睽睽之下,掀天匿地阵之余威越卷集越剧猛、越膨胀越猖狂,冷不防地就从剑断石边缘毫厘转向旋回、直冲着天阙峰林阡之所在再起攻击,破坏力之大,竟比适才徐辕没抵抗时更为摧枯拉朽……

    战狼嘴角流露一抹笃定笑意,并带着教育徐辕的口吻说:“不懂玄机硬要乱来,教你看看,何谓弄巧成拙、适得其反。”盟军包括徐辕在内皆是瞠目结舌,又一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段施主,万万不可!掀天匿地阵本就才中断一日,这般被激,势必会再度逆天而开……”忧吾思原是留守于剑断石南七里坐镇后军,却显然早已从他的判官笔见微知著,此刻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虑飞身而来、意欲制止以战狼为首的在场所有敌我的误打误撞。

    众人听到他的这番话才惊疑地发现,情势已经完全超乎徐辕或战狼的本来意愿——不再是逆风凭决心到戾气中抢占一席之地、出其不意地逼迫金军同归于尽,也并非顺风盖过宋军的气焰、继而以双倍的力道重新剿灭林阡,反倒像是……合作着把掀天匿地阵本已消沉的更多的未完能量给引了出来?所以,不止“余威”了?“主阵”要逆天再开?!短短一日的功夫,天选之人的血明显还有效……

    “此时停手,还来得及,再过片刻阵法真开,谁的兵器恐怕都不受控!那就会重蹈前一战的覆辙……”忧吾思留意到王爷在乎,忙不迭地继续说后果。预言中的掀天匿地阵原是每四五十年开启一次,消除本国战祸之用,哪能反其道而行之、用于“遣祸”!

    “臭和尚你闭嘴,林阡和王爷在你心里到底哪个重!”封寒怒不可遏,只觉得忧吾思这样子像极了拖王爷后腿,“眼看着王爷要赢了你擅离职守?!”

    “战狼,地魔,你们是要拉天下苍生做陪葬吗!”徐辕哪还来得及多想,拼死随忧吾思冲上前喝止,他知道现在掀天匿地阵还没完全开启,所以还有机会可以控制、只不过完全由战狼领导的金阵控制……但如果占据主动的金方还不停手导致阵法再开、而且还是为了杀死那个唯一能破阵的林阡,后果俨然比前一战还要严重,用吞天灭地来形容都不为过,“只要你们放手,我教宋恒给谷外金军生机!”

    金军一干人等,听得徐辕情急出口的这句话,脸色纷纷不同程度地起了变化……

    双方骤然从白热变得死沉,气氛僵硬得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徐辕一愣,回过神来,忽而意识到这句威胁不该多嘴、开口后就连曹王都是一怔……见只见完颜永琏转过身去,面向着陡然就鸦雀无声的封寒等人冷冷一瞥,封寒若不是要操控逆鳞枪差点惊得跪倒下来:“王爷?我,我始终谨慎,不曾暴露伏兵……”

    “封寒,你带来天阙峰的人太多。”曹王不忍苛责,却也大抵清楚,昨日,就在他专心给暮烟教琴的那段时间里,金宋双方都有人和事情在他的算计和控制以外……

    “王爷息怒,封寒愿将功折罪!”封寒最怕看到曹王这对他失望的样子。

    “谁胜谁负,还不好说。”战狼临阵听控弦庄汇报完谷口最新战况,笑对曹王劝解,魄力一如既往,“王爷,封寒还有半数精锐在谷外;而宋恒只是徐辕的虚张声势、他根本还在赶来的半道上。徐辕的所谓田忌赛马,在谷口只能勉强抗衡,而此地却是我军牢牢站稳上风。”

    “然而掀天匿地阵……”完颜永琏最关注的当然是忧吾思说的这一点。

    “一天之内连开两次,曹王也信这通敌之人的鬼话?”战狼一语既出,忧吾思顿然一惊,封寒他对聂云关心则乱也便罢了,可段施主你……昨晚戌时在万尺牢,明明是贫僧为你作保你已醍醐灌顶、只愿陪曹王从头到尾走完而不再疯魔……可现在,在这种再不是对“阵法将会被迫重开”不知情的状态下,为何你又一次明知故犯、为了杀死林阡而执意逆天而行,谁给你坚定了那份永不言悔和永不言弃的追求?

    “阿弥陀佛,王爷,贫僧怎会……”忧吾思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和曹王之间有裂痕。平心而论,这段时间忧吾思和林阡之间确实有着过于频繁的亲密接触,虽然他并没有隐瞒过曹王半次……

    “那为何时刻与徐辕同进退?忧吾思,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见你对徒弟关心的样子,真正是尘缘未了啊。大散关失踪那么久,你是时候要避嫌了。”战狼斩钉截铁,说得忧吾思哑口无言后,继续劝说起因变故过多而心念繁复的完颜永琏,“王爷,赢家怎可与输家一起放弃?”

    闻言,完颜永琏和徐辕都是一怔,战狼对于输赢的判断确实有理,现在的西线大局是:宋恒出发得晚、且难免会被吴曦掣肘,所以风鸣涧李好义等人在谷外与群龙无首的封寒大军相比、只是略微多一些胜算而已;但在这天阙峰上,金军却死死扼住了阡吟的性命、只不过冒着开启阵法的风险而已、但是那风险是整个天下一起担的……情势过于微妙,双方谁都在赌,谁也不肯松口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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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曹王和徐辕才只失神了片刻,眼前的局面便似要失去控制——便听得轰一声巨响,那掀天匿地的主阵蓦地就被战狼引燃重开,杀伤力从剑断石向着天阙峰此地断续冲斥,风云雷电肆意流窜,扭曲画面五光十色,像极了对整片陆海都开了一扇高速旋转的死亡之门。须臾之间,无垠阵力笼盖,向四野横扫纵劈,轻易就将核心处原就连滚带爬的阡吟二人一起掀翻在地。

    铺天盖地的飓风暴雨下,只听得战狼振臂高呼:“王爷放心,林阡就是那‘万恶之源’,我会助驸马一臂之力,将他之血染了阵门。”语气如昨般癫狂狠戾,表情却竟还波澜不惊——这表情和戌时他们在万尺牢看到的一模一样,也教忧吾思惊恐地发现,如果他现在再对战狼单纯地察言观色,还是会得出战狼已“回头是岸”的结论!难道说自己真的是尘缘未了,所以不能够心如明镜吗?忧吾思俨然已经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了:段施主他,原来在昨日的戌时以前,就已经重新点起了因浣尘而熄灭的战火!?

    当是时,吃一堑长一智的林陌却不想因浣尘而矫枉过正,因此打定了主意不再像前一瞬那样心软——他决意要在曹王的仁慈和战狼的妄执之间取一个理智的平衡,既然要堂堂正正地帮金军在川蜀立足,当然是冷静地以阡吟之命来要挟徐辕:“徐天骄,要我们停止此阵也可,你带领短刀谷全军在此匍匐。林阡与短刀谷,你且做个选择。”

第1591章 云山海月都抛却(2)

    此情此境,战狼要林阡命,林陌想川蜀灭,战狼是猖狂要釜底抽薪,林陌是理智想稳操胜券,战狼冒着掀天匿地阵全开的险冠冕堂皇说为了天下苍生,林陌则冒着付出吟儿先死代价的险口口声声要求徐辕下跪……

    全体宋军惊愕哗然,林陌这句话清冷却无情到了极致,谁不知这天阙峰是林楚江林阡父子的封神之地,抗金义军数十年基业,怎可被他林陌轻易抹除!?

    “林阡和短刀谷,何时起,不是一体、竟还对立了。”徐辕强忍气愤冷笑一声,林阡不能败,所以他不能退,“林陌,莫怪我没给你机会。”才刚为林陌找回的一丝宽容稍纵即逝,真可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混乱不堪的天阙峰,所有人都在互相牵制和博弈,但这并不影响战狼操控下的金宋双阵一起朝林阡打压,当时当地,只剩天人交战的完颜永琏一个,具备着制止战狼乱来、林陌豪赌的权力和可能……关键只看,完颜永琏觉不觉得战狼是乱来、愿不愿意跟林陌一起豪赌?

    而就在峰顶两军主帅互不相让的整个过程里,凤箫吟哪怕在邪后、戴宗等人的拼死援助下,都始终够不到她唯一的翻盘武器王者之刀,每一次,好不容易再扶着林阡站起身,便又被新的数道巨力罩在正下方、迅猛流畅激烈持续地追打,迫得她最终放弃了抵抗、狼狈地只知道推着林阡一起往亮的地方去。

    “还赖着做什么……”完颜永琏不忍卒睹,天阙峰上谁都在赌,可谁都没她完颜暮烟赌得大,她俨然是在用这一幕对他要挟:无论父亲怎么想杀林阡,中间都必会有我挡着——很明显她有的是求生欲,她怕死,所以这心机至深的冷血女子,根本就是利用他刚刚的失态在搏!而他也明知道掀天匿地的主阵可能随时全开,其实现在已经开了大半,下一刻或许战狼都操控不住,“赶紧躲开!”

    “别杀他,相信我,给我机会……等他清醒!等他自己清醒!”她非但不让不躲,还继续背朝着他固执大喝。不太稳定的火光和晨曦下,他隐隐辨出她身后有深红色的血气在流失,她……完全是用自身性命在和阵法冲在最前端的战力厮拼!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完颜暮烟你当着你父亲的面,竟狠心这般地大逆不道?!虽然凌大杰在徐辕到场后就一直没有存在感,可完颜永琏知道,身边一直有这样的一道力气在拉着自己……

    “暮烟,你疯了!”强光一闪,乍见她白衣尽皆血染,完颜永琏虽没有移步,仍冷不防地心中一抖。其实他适才没像林陌那样对吟儿手下留情,是因为他看得出那些向她奔袭而去的不过是掀天匿地阵的“余威”,他觉得吟儿那样的战地女神不可能化解不了,结果徐辕也确实如他所料及时赶到——

    可现在?情境完全不同了,他预感到不仅短刀谷内的武器有失控迹象,大散关、秦州、静宁、定西、会宁五大战区以至于中线、东线的阵内兵器全都已经陆续受召,电光火石间即将在阡吟的头顶完全成型,吟儿再不躲开,轻则被震死,重则被粉碎,她不会不懂,她真是疯了!

    “我没疯,我和父亲的约定,两边都想钻空子、谁都不能遵循事实……可是,所谓事实,还不是看胜南自己么?!为何就不能多给他片刻?曹王府不是一向很重然诺的吗?!”吟儿迫不得已准备舍掉这一身新学的内力,强迫着那些为战狼打头阵的寻常兵器僵持在半空下不来,却随着气力的渐渐耗竭,她心忖自己色厉内荏撑不了多久了……

    “王爷,过片刻灭世之魔清醒,一切就真不能挽回!趁他虚弱,将他扼杀!”这句话,战狼说的是造福天下,林陌想的是战局碾压,它们也全是曹王的心中所虑。是的,蜀口之战,金宋到现在还是平手,但林阡是最大变数!或许真可以如战狼所说,林阡就是万恶万浊之源,只要将林阡血染阵门,金军便会在战斗中大获全胜而阵法也无一丝后顾之忧!

    缓得一缓,完颜永琏打定主意,没有发出他那句想要制止一切的号令,而林陌,其实一样痛惜吟儿的冥顽自耗,却还在盘算着接下来的片刻,曹王府由谁突进局中、将她从林阡身边强拆、独自离开那险境——

    哪里还有接下来的片刻?林阡也确实是最大变数!随着吟儿瞬间的面露惊喜和轻松,一众金人全都震惊、色变而本能退后,毋庸置疑他们全都意识到:林阡就在清醒回神的最后时刻了、是神是魔当真只有一线之间!!紧要关头,唯有战狼不惧不乱,蹙紧双眉大步冲前,蓦地往湛卢剑上加了力道:“杀!!”

    “慢着……”见林阡已然醒转,曹王和林陌齐声对战狼喝止,只因计划赶不上变化,值此千钧一发,他们不愿战狼冒进、吃亏。

    同样的一句“慢着……”却出自徐辕、邪后、戴宗的口,他们无一不是脸色惨白而目瞪口呆地望着,金宋双方僵持已久的情况下林阡忽然间觉醒和暴起,却是三下五除二地将身畔吟儿一把推开、继而狠戾地把她朝着阵法压下来的方向猛送!

    这一幕,令曹王和林陌回过头时也面如死灰、心惊胆寒、谁都再也喘不上半口气……

    被林阡亲手从背后强行拽开并径直抛向掀天匿地主阵的吟儿,原先想给他营造出一片清醒时不受干扰的净土,却没想过他醒在这空前混乱的秩序中,所以她忘记去算他会不会一醒就处于战斗状态、忽略了他背后死穴不能碰的教训、情急之下一直都是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的……如梦初醒,追悔莫及,原还想两处保全,想自救却毫无办法,几乎是才露出终于等到他醒的微笑,便被醒来时误以为她是敌人的他一下子甩飞了出去。

    “糊涂鬼……”在灵岩寺的时候她想,若要制止林阡出家,那就得帮他克服有关她已死的心魔,最好的方法居然是主动找一个女子去代替她和打动他?荒唐可笑!问过林阡他愿意吗?闻因也不想当影子吧!关键在于,她凤箫吟自己也不乐意!所以,当然是决定好了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霸占在他身边拼命地露脸说我还活着我没死,就可惜……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大概都要急剧收缩在前后两团气流之间了……

    可是,她又怎舍得他背负杀害她的罪名、承受千夫所指无药可救走火入魔的苦痛……总算不再是背后抱着他、终于可以面对面地冲他笑,虽然只是一个刹那就被他亲手推远、四面八方的风力大得她自己说话都听不见,可她还是要努力说进他心坎里去,“我还活着,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你找我……我等你……”

    电闪之间,吟儿生机全失,前一刻唯一能在战狼剑下救她的林阡,竟果断帮迟疑不决的金阵和宋阵加速,把这个挡在中心的吟儿和她身边万千刀兵一起直接扔去了九霄云外,也教战狼、凌大杰、封寒等人无比绝望地发现,他的战力已经如此逆天,竟把整个掀天匿地阵都藐视、根本不是渺小的他们借助阵力就能对付……当是时,漫天遍野的刀枪剑戟全被他搅成了混沌漩涡,遂着他的心意往来路接二连三甚至争先恐后地倒逆回剑断石,吟儿便像一颗脱离了轨道的星星,黯淡地被迫埋入与他擦肩而过的茫茫星系……

    “暮烟!”震惊恐惧之下,完颜永琏再也掩饰不住这种无法失去的痛楚,蓦然忘我、放弃战局、不顾一切地朝着死亡之谷的方向纵身跃去,竭尽所能地,试图在那沧海横流和烟尘弥漫中将掉落的女儿寻到、挽住和救护……这一战,他为什么放权,因为他也觉得他太仁慈,所以眼下的一切其实都在他潜意识发生过,他完全想得到,可是却不敢想:金宋之战暮烟是一定会夹在中央也势必会被两边的先锋最先合力剿灭的!然而这一幕真正降临之前,他明明有能力制止、却两次机会都在她和金军之间选择了后者!还能有机会再来一次吗,暮烟,父亲后悔了,襁褓中的你,长大后的你,父亲岂能两次看着你人间蒸发!!

    “吟儿……原来没死,她还活着。”与完颜永琏的魂悸魄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阡一脸兴奋地持饮恨刀站在原地,站在金宋双方所有人匪夷所思和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所以刚刚那个瞬间他是怎么看见吟儿的?知道他那一刀把吟儿推撞到掀天匿地阵去了吗?!

    峰顶众人之中,战狼是最早拉回自己原已出窍的灵魂、率先找到原先思路的那一个。眼看林阡才刚清醒就打得掀天匿地阵崩溃零碎,战狼虽然无力转圜,却怎可能轻易承认失败、放弃自己除魔救世的理想?不错,我段炼永不言悔,永不妥协!!

    而就在那时,瞥见徐辕、戴宗、林美材等人死灰一般的脸色,战狼蓦地意识到:这时机,刚刚好啊,林阡他成魔啦,就由我来宣判林阡他亲手杀害妻子,六亲不认,十恶不赦,偏偏那还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借此,可争取到金宋所有人的支持,既解眼前战局,又有利于未来——试想,这样的一个林阡,南宋群雄还怎么人心所向?

    虽说不一定齐心协力就能打败林阡,可不试试怎么知道?哪怕过度修饰凤箫吟被杀、用以挣得林阡他半刻失神?就算救不了世人、被他挣脱从阵中逃走,退而求其次,也能骗得这些宋盟中人为我们打头阵、挡灾、覆灭,确保短刀谷被我军趁虚夺下!其它的事,到时候再说。

    不得不笑,林阡他,真是最大的变数,徐辕你想不到的那种——你们期待已久的林阡醒,结果他一醒就以行动坐实了他是魔,哈哈哈哈,来吧!

第1592章 一道神光万境闲

    战狼坐言起行、义正言辞:“众位可都看清楚了,这个名叫林阡的灭世之魔,适才一刀砍死了他自己的女人!”恶意挑拨宋盟与林阡内讧、诱骗他们为曹王府挡灾。

    然而此刻林阡眼里还揉得进谁,战狼你自己找杀、祸从口出:“待我扫你出局,寻我吟儿回来。”表情比战狼还平和,语气比林陌还清冷,教任何人都难以揣摩他是神是魔……

    “这……还去哪里寻她?!”凌大杰没能跟得上完颜永琏脚步,却知吟儿最好的下场也是落个全尸,设身处地自然最知王爷苦痛……才刚痛心问出,便见战狼趁林阡为了答话而分心的间隙,猝然将其湛卢剑最先操控回手,并重新攒聚起离天阙峰最近的所有不管在不在阵内的兵器,极速以“长松响梵声”“编愁苦以为膺”“安禅制毒龙”等招不遗余力交错连贯地劈斩而去。

    霎时,漫天遍地血狼之影,虚实并济奔袭林阡,进攻、移动、变幻的速度均高到离谱,朝着林阡所立之处一瞬就连击了万次之多。忧吾思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判官笔和内气也开始被战狼夺用,愈发纳闷:“段施主?战力怎也前所未见……”“段大人他,恐怕是拼了性命,故而爆发出了空前水平……”曼陀罗一直守在林陌不远的地方保护,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危险区域后才放下心,惊撼战狼的发挥超常之余,难免也替相见投缘的凤箫吟感到惋惜。

    然而,发挥超常又有何用,战狼这非人的攻杀力才冲到一半,就被另一道更加匪夷所思的力量阻断,在他正对面的那位玄衣黑发男子,神出鬼没到不像是人,而是丝丝缕缕地散入了刀中,疏疏落落地汇聚到敌前——

    谁都还没看清楚他到底什么时候从何处出手,他周围拥挤的武器包括湛卢剑在内便已无一例外全被清空,堆积的血光和污浊皆因他灰飞烟灭,混茫的视野也都被他换成透澈、清净、透明的唯一色调,战后,往那里呼吸一口,原还是凄云惨雾,竟忽觉心旷神怡……

    战后?没错,他经过后就是战后!

    战斗时他虽然不曾言语,他的刀却对战狼宣判:你的打击确实很暴力,可你的命中率,为零。

    不经意间,众人的火把尽数被飓风扑灭,这才意识到,雨过天晴,天已完全敞亮,在川蜀全境横亘了数日的滚滚黑烟逐渐有消颓之象。忧吾思不再惊疑,而是欣慰一笑,这山顶终于有件事情是他确定的了:“好徒儿,好一招‘水浮天地寄虚空’。”虽然很难判断战狼脸上伪装了几层皮,但半吊子的和尚可以肯定,林阡已经不是战狼能望其项背,他的刀境已经到达明心见性的又一重境界!

    然而缓得一缓,由于战狼猛然跃升并成功拖移开林阡的视线,使得长钺戟、逆鳞枪等武器被宿主们的战意寻获而回旋,指引着初来乍到的朔风刀、楚狂刀、貔虎刀、雷霆战锤等多种兵器齐来抗敌。曹王府这一众高手成功集结合阵后,和衷共济地将原本对他们没在意的林阡重新围在核心。

    五花八门、五光十色的掀天匿地金阵,实在就像造物者的一场华丽盛宴,蓦然就要将林阡笼罩在这鼎镬中煮熟……不对,是送给他去饕餮——

    “好事多磨,一波三折,不过,还是了结了吧。”林阡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应对,居然还有些知白守黑、和光同尘的感觉……

    当金阵最强的兵器几乎为他战火全开,各显神通掀起无数场攻击和策应,却见林阡弹指一挥间衣袖里浮出湛然雪光,清心寡欲地横穿过万千气象,一丝血腥都没有引起,半点尘沙都不曾沾染,可那些无不是战遍天下的强悍兵器却毫无反手之力地朝着无人之地沉降,哗啦哗啦一大片一大片地入石三分弃械投降!

    “怎会如此……”战狼错愕,隐约记得师父北冥老祖曾提起,这一刀,传说中叫做“一道神光万境闲”。如果昔年那位灭世之魔渊声能参透佛经,就可以将饮恨刀在他手中发挥到这种极致;只可惜渊声对天下武学的悟性虽高,佛缘始终还是差了一些……

    而今,眼看着六十四人大阵合力围剿林阡却演变成了被林阡一人反围剿,战狼无暇再去管自己的剑,而只顾着去看他的刀,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忆刚刚过去的这一回合,仿佛万物都在他饮恨刀下一刹就瓦解交融,他练成了?奇也妙也……悲哉痛哉!

    永不言弃的战狼,不愿曹王和自己的理想客死他乡,怨恨与怒火因此彻底喷薄而出,当即又尝试着催动起紧承而来的在风中飘摇已久的六十四人宋阵,期望林阡能被宋盟压制、帮金阵争取一时半刻的喘息。

    徐辕等人,适才没像战狼期待的那样当场就和林阡翻脸,毕竟林阡对宋盟的驾驭能力高过凤箫吟;可是,徐辕等人不像忧吾思或战狼这般熟知掀天匿地阵的玄机,况且难免沉浸在失去凤箫吟的悲恸和震惊情绪下,他们如何能够及时控制得了自身兵器?说起来,战狼也要感谢凤箫吟这几个月在川陕的拨乱反正拯其将坠、算得上“守千城、护万民”人心所向之程度直追林阡;而林阡,既然离魔还有些距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自己人针锋相对吧!

    值得一提的是,战狼现在虽改口林阡“离魔还有些距离”,却仍然相信林阡终究会入魔,完全是一种“也怕我错,但结果一定是我对”的心态。

    妄执的人总是可以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另辟蹊径,战狼便这般在四万八千丈的蜀道上又一次凿壁开路,他真的如愿以偿调遣起了那时还心神恍惚的冯虚刀、落川刀以至于谷口的九章剑、玉龙剑……甚至,宿主远在千里之外的风电之掌、断絮剑、残情剑、抚今鞭、穆家枪、紫电清霜剑、潺丝剑、白门四绝艺……也全听凭他来排兵布阵!

    压力骤紧,纵连忧吾思都被那迫近的漩涡挤得内脏剧痛、不得不捂着胸口勉强坐在地上调匀气息,更何况那些武功远低于他的等闲之辈?靠得近的多半都已经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当是时,风雷激荡的逆天大阵里,战狼虽血流满身却还屹立不动,完全不管弱者们的死活,一如既往还是那个为了达到目的不计后果的狂徒。

    “段施主……”忧吾思感觉得到战狼的力量还在持续不断地飙升,但爆发得太过厉害、绝非他本来的躯壳可以硬撑,眼看那恐怖气流已膨胀着沸腾着似要冲出他的体外,忧吾思不由自主地想制止他乱来、说服他惜命,“快,停下,危险……”可是,战狼怎可能听得进他这种无法避嫌的通敌之言,遂不识好歹变本加厉……那么,他,段炼,才是那个能凌驾众生、搅得天翻地覆的灭世之魔吗!?可是,忧吾思实在没信心再作判断!

    “林阡,准备好了吗?”战狼恶狠狠地一笑,这一刻,林阡果然为了宋阵的挑战而一愣,没想到那些曾异口同声“候主公归来”的兵器们及时到场后、非但不曾相认和救局、反而排起长龙或围成圆阵、在这虚空里堵杀起主公来了——虽然近前的徐辕等人是因为心力交瘁而控制不了兵器,林美材等人则因为顾念吟儿而心乱如麻到连控制都不想控制,但远道而来的那些势力怎好像是真的对他有敌意?!什么意思?!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战狼冷笑一声,继续骗他入魔,“林阡,他们是见你凶恶到连凤箫吟都杀死,对你失望透顶。”并把吟儿的死状描述得要多惨有多惨。

    “吟儿?她没死。你会比我更懂吗?”林阡置若罔闻,斩钉截铁,威严朝倾盆大雨般的兵刃们发出最后通牒,“主公已归,哪个乱打!”

    “什么乱打,是嫌你回归得太慢了!”“林阡,我适才没用全力,再来。”“主公,请试试我的枪,重给云雾山比武排名。”厉风行、独孤清绝、穆子滕……他们不约而同地,竟以这样的方式候他归来,是的他们不仅是战友也是对手,那么,就借着这场天地间的较量,回一次当初与你争高低的武斗场吧。

    可是……能分场合吗!林阡哭笑不得,正准备这般训斥,忽然想起这几个月的自己好像就是这般地不分场合害人害己……一报还了一报吗,是时候我来对你们补偿了,一笑,迎战:“也罢,你们比金阵强,我再难游刃有余,便勉力点到为止。”

    战狼一怔,居然无力反驳,他现在驱遣的宋阵确实比金阵……强厚得多?而林阡,宣告开战之后却不是为了杀戮,而是最先征服——当机立断,各个击破,身起刀行,身冲刀突,饮恨刀拿捏准了两到九分的各种速力,顷刻就将突如其来的己方阵容逐一从战狼身畔挑走或拨离,锐意冲天,豪情万丈,打得是势如破竹,收得是荡气回肠。

    不过说来也奇,那战狼的湛卢剑内部浑浊却表象清澈,竟达到了一种“寓清于浊,善恶难辨”的地步,所以他确实有能力站在林阡的正对面准备好被林阡打败。这一点不得不教忧吾思愈加蹊跷,这一晚不到的时间到底战狼身上发生了什么?

    天色又暗,山雨欲来,当狂风将光线都割裂,乌云与狂沙从八方滚滚而来,天阙峰再一度剧烈震颤以至于四起裂缝——在场宋军忽然都一惊色变:刹那而已,情势陡转,宋阵濒危!好一个战狼,他利用宋阵不成就改变战术立刻销毁,竟开始和刚恢复的金阵一起过河拆桥,同时也是对林阡攻敌之必救!

    这样的战狼,若在渊声时代,只怕也是个无往不胜的战魔。可惜偏是这么不巧,遇到一个恰到好处的战神林阡,双刀犹如月出光照,所掠之处云散天清,战狼那黑洞吞灭宋阵多少,林阡这道光便提撕多少,错,林阡每次都能快他不少,积累了不到半刻功夫,便将盟军众人从丧命的惊悚归还到忘我的宁静。目不转睛的忧吾思,难掩内心的激动:“那是……‘明月光寒万象空’……”

    “主公,心能转物,已然明心见性……不是魔,是救世之神,是神……”徐辕总算也清醒过来,只觉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僵硬的噩梦,却突然因为看到这样神乎其神的林阡精神一振、对生死未卜的吟儿重新燃起了生机——别忘了,盟主被推撞去掀天匿地阵的一刹再如何快,在主公的视野里总是比所有人都慢!

第1593章 明月光寒万象空

    可惜在场宋军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唯能眼睁睁望着主公一人边救边杀,那乱撕鹅毛的战局里、模糊不清的烟尘中、动荡不安的天地间,他永远是他们最耀眼的雪色锋芒、最明晰的玄色战袍,指海海腾沸指山山动摇,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时间,所有人的胸口都因他隐隐发烫。

    “真是主公,他回来了!”戴宗激动不已,说的却是跨境抄掠前的林阡,那时的他在宋境几乎没一个对手,而今,仍然是当初那般的雄姿英发,并且碾压的不再是苏降雪郭杲之流、而是同为当世枭雄的完颜永琏!“宋境”?只怕要换作“天下”!

    正待向众人解说战局,跟不上速度的老将军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一边连连咳嗽一边呆呆凝视着主公他战退沧海又来北斗,斩罢游龙再上天狼,排宕开千古风流后续追万里江山,若隐若现的大阵小阵、五行阴阳、千军万马全到他刀下此方唱罢彼方登场,然而,千言万语到头来都汇成一句年少轻狂的笑:“哈哈哈哈,金军撤多乱,咱们主公说了算……”

    而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无解的对手,是今日战到强弩之末金军全体的噩梦,相比他云淡风轻,他们全焦头烂额,被他这双暌违已久的饮恨刀压着打、并且还强行灌输了一层又一层的新境界:神·起死回生,神·枯木逢春,神·万敌不侵,神·我佛慈悲……此起彼伏,翻来覆去,七上八下,游刃有余……

    “忧吾思、封寒,你俩在憋什么!!”凌大杰眼见战狼失利,蓦然转头厉声调度,这两人,一个是最不想尽全力的,一个是最不该不尽全力的,他们虽然实力难以企及,但如果再加把力,兴许还能再帮战狼封住林阡一些。

    也就在那一刻,林阡扩张的脚步忽然停滞,好像回忆起了万尺牢旁几位恩师的去世,脸上微微动容……战狼心一动,眼疾手快,也忍不住忘情大喊:“机会!破绽!!”他一声令下,封寒终于不再为了蹑云剑的存在而走神,忧吾思也不得不割舍了对林阡的师徒情全力以赴,凌大杰更加是站在曹王的立场上求之不得、当即就要协助战狼将血狼影送到林阡那千载难逢的破绽中……

    “主公没有破绽。”转瞬之间,金阵冲在最前的最凌厉最坚决的湛卢剑,却被斜路一根坚韧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御风箭打断,随之而赶到近前的,正是养精蓄锐了多时的徐辕,“你们没有机会。”想不到,金阵最难得的一次机会,竟在这唯一的死角遭徐辕打断!

    岂止徐辕,掀天匿地宋阵在林阡的压制和救护下早已不再危难,一个接一个在场或不在场的战友都已经或多或少地控制起他们的武器回护,主公嘛,只能我们打。

    凌扶摇之风,蹑坚冰之津——冯虚刀;

    万丈洪泉落,迢迢半紫氛——落川刀;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玉龙剑……

    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震位,淮北,雷阵;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巽位,江南,风阵;

    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乾位,陇右,天阵……

    无论实际或虚空,每时每刻背后相托,虽人人都到极限,仍次次咬紧牙关,与敌人在这真正的最后决战里极速对攻——背水一战的金军要打激进,我军也奉陪到底来杀白热,你死我活,有攻无守!

    这几个月来,三线九路难得一次战到今天这般酣畅。是因为终于能够聚拢到正常主公的身旁,全心信任他,也被他信任,在他带领下齐心协力突出重围,操纵那一道道天光如锋芒般荡破层云!

    主公觉醒之前,宋军有“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的绝望感,而在经历过“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后,斫地一声,群响毕绝,万怪烟消云落,唯见一刀、一人、与指引着他们的最强一束光芒……曾补苍天而正四极、斩狡虫而平九州,手底有百万英雄饮恨、脚下是无数魑魅逃遁,磅礴到独步天下、还江山以新颜色,履险若夷勾销了烽火、同归明月下闲庭信步……

    胜负渐次拉大,宋对金争如三千玄甲入羊群!而乍见主帅们最早连人带兵器地跌落或摔飞开去、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四分五裂,整个曹王府从上到下如何还拿得出一丝还手之力?尤其连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战狼都已被林阡打到了棺材旁,那么,短刀谷危机就此结束了?

    是。结束了,蜀口、陇南的危机都结束了。理论上,“金宋两阵一方惨败一方完好”这种极端的失衡一定会像浣尘所说的那样引发掀天匿地阵崩坏,但不知是出了怎样的意外,今次在经过这般悬殊的对决之后,那阵法居然莫名其妙地趋于停滞……因此,宋军竟就连唯一的后顾之忧都不再有,完胜!

    相对应地是,是曾经横扫天下战无不胜的曹王府,团灭——

    “宋恒大军已到,正好同风师兄一起,将谷口的金军连根拔起;戴宗先生,邪后,且在这天阙峰收拾残局——这群外贼全下狱,一个都莫要遗漏。”徐辕紧随林阡冲破黑暗之后,看到路的彼端战友们齐齐迎上,重逢时不禁与他们如释重负地相视而笑。

    作为这场决战最大的变数,林阡一醒就给宋军奠定了绝对胜局,如他们所愿打得天阙峰的曹王府精锐们当场束手,最先由徐辕亲手戴上短刀谷镣铐的就是高手堂全体;而谷口被封寒留下的那半数武将,原就已经因此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更何况宋恒已经不负所望地提前到达,遵循着徐辕先前的指示势要与风鸣涧合力将他们一波收割……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徐辕原想把死亡之谷南七里的忧吾思以及残损后军放在最后对付,如今,却意外地要在那里擒贼先擒王了……是的,还有贼首,完颜永琏,他应该去了剑断石,徐辕转头看向林阡:“我随主公,接回盟主。”

    “吟儿她,还活着?!”邪后来不及喘气,含泪冲前问林阡时,都不知是激动还是悲恸,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谁都不能失去吟儿。

    “当然。我说过,她活着。”林阡微笑,他从来说一不二。

    

    “暮烟!”然而在事发瞬间,谁都不可能冷静笃定,尤其作为父亲的完颜永琏,亲眼看到吟儿的身影从金阵宋阵的裂缝里掉落,随着一大片崩碎的山体和失控的刀兵一起被林阡横扫到几里外的死亡之谷,更是极有可能直接撞上谷口那处于同一海拔高度的剑断石,他怎可能不声嘶力竭、忘乎所以!剑断石,这名称这般不祥,难道冥冥中注定了惜音剑会断在此?

    脑中一片空白,想都不想地纵身跃进猖獗黑暗的风起云涌,却仍比那声轰然撞裂的巨响晚了太多步……撞裂的不是剑断石而仿佛根本是他,他亲眼看到无尽泥沙汹涌不停地滚滚而下,将剑断石主峰那条从顶到底拖曳了长长一路的深红血迹掩淡,他只觉五脏六腑被谁一下就掏空,呼吸困难,视线摇晃,再也顾不上闻讯前来接应的拏懒神秀等人劝阻,那时他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哪怕追下这深不见底的炼狱、挖得自己满手是血,也要把他的暮烟给拼凑出、带回去!

    苍天悯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废墟里望见了那熟悉的一袭白衣,那孩子,所幸竟没有粉身碎骨?!只不过,好像无知无觉地倚倒在南谷的崖底,虽然此值天光乍破,却看不出有无生命迹象……

    他原还欣喜,忽而又觉恐惧、慌张,遂不顾危险冲上前去,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准备给她吊命,却在那电光火石间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第1594章 我有故人抱剑去

    不对劲!

    正当完颜永琏关心则乱地冲上前去,吟儿突然令他意外地转过脸来,不仅没有他想象得那样当场殒命,更还神智清醒、气力尚存、仿佛除了皮外擦伤什么都没受!?

    因此,她现在除了肩背失血过多、暂时还虚弱地很难起身之外,竟是……完全不需要他救!?可是,不应该啊,她是被饮恨刀和掀天匿地阵夹击过的!父女之情燃到极致的一瞬他抱起她护在怀中,可也就是在那一瞬随着他的惊疑飙到顶点而骤冷——她在一场必死之战后竟然没添新伤,却将他轻易地诱离了他的全体麾下、从而无法及时地应变和调度?!这恰好吻合了她一直以来对亲情的利用,难道说,这也是一个局?!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曾和他在地宫相依为命,这些天来他们也一直父女情深……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明明是会被挫骨扬灰的打击下,她却连一点性命之危都没有?!剧变之下,完颜永琏精神浑噩,呼吸凌乱,先前为她绷紧的血气全都开始不受控地松散。

    之所以他觉得不对劲还因为,这低洼之处风吹草动,委实早已被十面埋伏,就在他和吟儿相视的一刹,近处已有不少宋军涌上高地、由暗转明迅速将此处包围,先锋们更还弯弓搭箭对准了他和他身后为数不多阵脚大乱的金军……

    那些,是徐辕的百步穿杨军吧……他们,早就在死亡之谷谷口等着他了!

    心底雪亮的同时完颜永琏脚底一股寒气升起,不得不将那个表面对自己有着无穷眷恋所以眼神清澈似在噙泪的女儿强行拽开放下,虽他已筋疲力尽,也必须发号施令:“有诈,应战!”

    她一双眼眸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说,全身的力气都像在拉住他求他别走,那样的天真无邪,那样的楚楚可怜,使他也想为她继续找理由辩解说她是不知情的她不可能算计他,可是,正如凌大杰所说,她和徐辕和柏轻舟上一战就能合作对他反间,这一战为何就不能与浣尘与忧吾思串谋骗他?此刻的天阙峰方向陆续传来阵阵轰响,半空中全是血肉横飞死死伤伤,他知道他很可能回不去了救不了凝聚他毕生心血的精锐们了,甚而至于这里因他乱心而乱阵的老弱病残也将紧步高手堂的后尘……焦急、后悔、恐惧和痛恨交织着涌荡在胸,他完全来不及再去设想她会有什么苦衷!

    才刚站起,摇摇欲倒,如何还握得稳手中曾战遍天下的冥灭剑,他正准备对向来寸步不离但此战留守养伤的暗卫拏懒神秀说自己无碍以及如何布阵,便听她惊呼一声“王爷”随刻就飞来两根利镞狠辣地直朝他的死穴冲灌……

    在那完全来不及想的一息之间,他被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一步,取而代之的却是她挥剑打偏一箭后自身避无可避、胸口溅开的血全然泼洒在他的衣上,“神秀……”回神失声,悲从中来,既悲神秀必死无疑、他连救她的一丝气力都不剩,又悲,这两箭出得如此激猛,宋盟原来早就想好了要他命?!更悲,绝处才看清,那纯真容颜的虚伪……她,真是他们要他死的鱼饵!

    “王爷,神秀今日,可算将功折罪了……”上一战神秀无心之失害死苏慕浛等战俘引起宋军哀兵必胜最终导致孤夫人下落不明,所幸得到了王爷的退兵营救和宽仁处置……其实,就算不是为了报答曹王这些年来的恩情,神秀也愿意为他战死,因为……这和曼陀罗对驸马,原是一样的……

    “错不在你。是本王失策。”他轻轻将她托起,目中全然愧疚之意。

    “王爷,莫再……把旁人看得……比自己重了,那会,会受伤,神秀,很担……”神秀面色惨白,在他怀中吐血不止,不多时便合上了双眼。

    “神秀!”他再也摇不醒她,悲痛欲绝之际,怎不知她担心的是谁!?就在片刻以前,他为了那个名叫完颜暮烟的旁人,把悲恸、担忧、神智以至于全部气力都用光了!

    神秀原就和凌大杰一样,一方面绝对服从他,一方面也为他忧虑,所以难免和旁人在背后议论过:曹王在香林山被小人中伤多半是受了暮烟的累,暮烟是曾经无懈可击曹王的最大破绽。当时他无意听见还一笑置之,觉得神秀是因为三个兄长都在山东之战死于暮烟之手才会对她有敌意。可不到这危难关头谁会知道,原来逆耳的一直是忠言,你挖心掏肺的会给你反戈一击,真正愿意为你死的人却一直被你忽略。

    “王爷,您是我们每个人的信仰所系,谁也不愿见您因她受伤、为她破誓、被她祸害再失去分毫!所以,您今日不能脑热杀她,免得追悔悲恸、行事错乱,日后也断然不能情急认她,否则您多年心血、我等夙愿,尽数付诸东流!”可他后来……却把凌大杰的这句提醒当成了耳边风!

    他现在才明白他们说的原来都是对的,廿六年前他就为暮烟失控过,她是他终其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心魔。自从她重现人世之后,他的仁慈和优柔被一步步扩大;为了规避与她正面冲突,那个曾算无遗策的他竟然一次又一次祭出昏招!单说今日这一战,从必胜到平手,是因为要与她遵守所谓金宋同盟的约定,从平到败,则是因为不忍她受害而放纵林阡直到其觉醒,而从败到此刻这般的惨败,更是因为他一时糊涂甚至失态到只想着要将她拼凑出、带回去……可除了敌人之外,她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值得他这般一次次全心付出!?

    凛冽山风送来短刀谷人一波又一波的欢呼,预示着宋军这么快就取得了全局胜利,却恰如又一把尖刀剜在他的心上——是啊,为什么她的“死”,宋军没受一点影响?这也是他不顾一切纵身跃下的原因之一:难道她“被林阡杀死”不打击宋军?除非,宋军一早就知道她死不了!那又为什么,同样立场尴尬,这几个月来林阡和宋军就不会受她拖累?还用问吗,亲情爱情都一样,谁更狠心,谁赢……

    所有猜测渐次交汇明晰,尽管他拒绝再想却不得不想,终是在心头水到渠成!

    那女子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向他解释,可是,一开始应是无力说,终于有力气后却无心了,是啊,她心里永远把另一个人、另一份事业、另一方势力放在第一位……

    随着南谷谷口百步穿杨军的松缓、退让和人声鼎沸,他意识到是那个人到了,来宣布宋军的完胜了是么。那个人,是你凤箫吟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毕生理想的寄托,所以你从地宫与我相依为命起就开始谋划和布局了?努力向我习得千招万式,就是为了拯救、策应和支撑那个人——为了那个名叫林阡的对你若即若离的人,你连命都可以一次次地豁出不要,所以利用和出卖亲族你也完全做得出来?!

    当是时,九死一生的吟儿和涅槃归来的林阡远远相望,两个人都像隔了几辈子没见一样。在见到他重返战场的那一瞬之间,吟儿是真的克制不住一颗心在胸口上蹿下跳,说不出半句话只知道就这么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眶一直火热、喉咙愈加堵塞,所以无暇再去探究父亲的内心、再去设想他在这一刻是怎样的百转千回。

    她知道林阡这次真是完完全全地回来了,摒弃了魔性、作为一个救世之神光芒万丈地回来,这几个月她和大家都等他等得太辛苦,自然会在重逢他的第一刻就激动地忘乎所以、开心到喜极而泣;

    而对他来说,最有幸,则莫过于回来的时候,看到大家都还在,山头上、壕堑中、伤兵营、帅帐旁、烽火间、江河畔,一个一个地等他来。他在心里说了一路的“天骄、邪后、慕二、戴宗先生……我回来了”,可数来数去怎么都好像缺一个主语?直到在废墟里,等着她也站起身、转过脸来望着他,他准备了很久的两个字才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插到天骄前面。吟儿,一切都结束了,我回来了。

    眼看林阡一如既往带着那令人一见觉得如沐春风的笑,地宫变故后的一切灾劫真的都已经过去了,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川蜀将恢复河清海晏,吟儿霎时就想起一句很契合他此情此境的话:君子有三乐……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

    心中一颤,好熟的一句话,谁说过?缓过神来,刚好听得一声啸响和百千人惊呼,那个她先前一直关注着的、只是这半刻被她忽略到了林阡之下的那个素来光明磊落的君子已然引剑自刎……

    身处困顿的完颜永琏,没想过要等吟儿回神后再听她解释,所以对绝境中不离不弃的弱兵们低声交代了几句“今次决战,是因为我完颜永琏决策错误,才害大家错失原已到手的胜仗”“有负众位,无颜以对,引咎自尽谢罪”后便横剑于颈。

    电光火石,“铛”一声响,所幸林阡身后有人眼疾手快将之阻断,正是徐辕的御风箭。然而这一箭仓促之间用尽力气,虽制止了完颜永琏的自裁,却害他手中的剑撞到山石而不幸折断……众人循声而去,乍见这幕神话破灭都是瞠目结舌,原来,这剑断石,断的不是惜音剑,而是冥灭剑?!

    但不同于世人的目瞪口呆,完颜永琏则完全是失魂落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目中最后一丝光都不复,他只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半截曾跟随他戎马一生的剑——是可忍,孰不可忍……

    “爹……”吟儿这才回到现实,奈何嗓音嘶哑,及不上匍匐在侧金兵:“王爷!”“王爷,是末将打得不好,末将愿再试一回!”“王爷,您要抛下弟兄们不管吗!”“王爷,大伙儿生死都紧随您!”“王爷,莫要放弃呀,还有高手堂,还有段大人!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王爷……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谁都不想看他自尽,甚至还想劝他卷土重来,可在场所有金兵也都能清醒地意识到,惨败的曹王此刻已被宋军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路可走,适才不能自刎保全气节,此刻生死唯能听任宋盟。

    他因他们的这些话而略有动容,找回了些许意识和理智。适才他备受打击、过于痛苦,竟忘记去考虑他们接下来的出路,然而……眼下他和高手堂都已是刀下鱼肉、吴曦和完颜匡的主力还都被宋恒反骗在蜀口,金军俨然是谁都不可能“生”了,他最好的选择竟真是领着这群人一起死。可是,就连自尽都恐怕再无机会,因为,连这都发生在宋盟的眼皮底下。他完颜永琏不是不能负重之人,可大金有几人愿看他忍辱!

    “徐天骄,装什么?”他心死而淡笑,转过身来,看都不看吟儿,只是斜睨着徐辕。

    徐辕一怔,虽此刻完颜永琏地势不利、处境幽暗,可冲着自己扑面而来还是那不卑不亢的王者之风。

    完颜永琏说的是刚刚百步穿杨军放箭杀他现在徐辕却假惺惺地救他,不过徐辕因为刚刚赶到的关系不知道前因后果,联想到的是自己在万尺牢旁为了林阡装模作样地向他要求天亮,因此正色回答:“对不住了,曹王,兵不厌诈。”误打误撞地证实了曹王心中所有想法。

    “好个兵不厌诈,哪里来的脸?!”便那时宋军阵营中间忽然急急冲出一团旋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到毫无防备的凤箫吟身旁,由于意想不到天阙峰金军还能有高手戴着手铐突围到此,待众人看清楚那并非虚影时已然不及,差点由着他赤手空拳对吟儿一击即中,所幸林阡一直盯吟儿看个不停,那道雷电突然闯入视野的时候碍了他的眼,故而被他蓦然出手朝边上搁了一搁。

    便这一搁误了凌大杰拳法的致命一击,害得他重重撞在了侧路山石上,自此,就再也不是曹王府此战剩余实力的最雄厚,反而骤然变作最薄弱……

    而吟儿,虽未受伤却因这偷袭而踉跄,直到体内被一道暖流充盈了生机,才缓过神来牢牢抓紧了那只在临危时一把揽住她的温热手掌,真的是他,胜南他回来了,有他在,危险时他身边最安稳,痛苦时他身边最甜蜜。

    然而,再怎么百感交集,这情境也绝非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最合适时机。吟儿适才半昏半醒就已从父亲的惊疑恐惧的神色和狠心放手的举止里察觉出有他对她有误解、只是很难猜测到那究竟有多深,再加上毫无气力,故而只能用神态和肢体语言去求通融,她原还自以为是地想,那是女儿对父亲的权利。

    可是随着神秀的死、林阡的凯旋、天骄的断剑、凌大杰的偷袭,这一幕幕发生以后……她越来越意识到,原来误会比想象中要深得多,恐怕父亲已经完全收回了她的权利……现在她总算恢复了说话和走上前去的力气,可对于父亲这“有诈”和凌大杰“哪来的脸”,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想解释想挽留竟都不知从哪里开始。因为,事实胜于雄辩,本来自己都已经准备好死无全尸的吟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还能活着!?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孤剑不孤》

第1595章 况谁知我此时情

    “王爷……您,您可信了吗……她是处心积虑,把松下卧和伏羲氏骗去的……”凌大杰在完颜永琏的支撑下勉强醒转,却害体力透支的曹王自己身影先沉下,这情景引起了核心处曹王府兵将们的一度恐慌。然而外围紫茸军却异常坚毅,纵使全都强弩之末,却仍极力提刀携枪、不准凤箫吟这劲敌靠近一步。

    “什么……”盟军众人皆是一愣,金军说的“诈”、竟是盟主她故意骗内力?可是“这从何说起?”徐辕一怔,正要追问,紫茸军便已异口同声:“表面约定同盟,暗地销毁承诺,宋军的天骄和盟主,干的些什么无耻勾当!”

    “打嘴仗赢,就算赢吗?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都抓起来?!”林美材匆匆追着逃脱的凌大杰过来,正待灭金军气焰以及对盟军下令,回头乍见吟儿几乎毫发无损,不由得也因为意外而惊愕,一瞬之后却当然喜比惊多,赶紧代她继续做盟军的口舌,“凌大杰!谁先犯规,背信弃义!?昨日缔盟之后,百里林、万尺牢、天阙峰、剑断石你们捣的鬼,要不要一处处一点点地查?!”

    此战无论如何,其实都是胜者为王却又胜之不武,所以难免一方赢势另一方占理。然而,凌大杰并未参与林陌的除魔大计,因此比林美材想得要理直气壮得多:“那你们倒是圆啊!浣尘不是说掀天匿地阵失衡后就关不上吗,怎么现在却停了?他,只怕是从一开始就被你们拉拢了过去、为你们打头阵编了那一通鬼话、存心利用王爷的仁慈蒙骗王爷!他想帮你们不费一兵一卒地剿灭我军,从而实现他口口声声的天下太平,刚好,还能助凤箫吟榨干王爷的武功价值,高,实在高得很……只不过,王爷在见他之前就有了调用封寒的策略,你们恐怕也是迟了许久才获知仙人关南有变,情知来不及正面部署,便临阵变策再布一局,故意引诱我方的全体高手辗转在万尺牢和天阙峰围剿林阡,却同时,进一步用这个厚颜无耻的凤箫吟来对王爷攻心乱心!正是这般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一步步帮林阡和宋恒拖延了时间以至于反败为胜!”

    “那曹王为什么就不弃用封寒呢?就准他有第二手准备吗?”林美材冷厉回应。

    “‘准备’而已,却是谁先以行动背盟!?”凌大杰心里自然认为是宋匪先。

    “田忌赛马确实是我的将计就计,但浣尘和盟主,都不是你说的那样……”徐辕其实也答不上来,是啊,掀天匿地阵为何会停滞?而吟儿,之所以没死,难道只因为她是所谓的幸运女神吗?

    “那凤箫吟为何安然无恙?掀天匿地阵的失衡后果,又怎会与浣尘所述完全不同?!”凌大杰不依不饶,不光是他,但凡是个涉阵者都无法理解,那便只能用宋军串通浣尘弄虚作假来解释!平素这种毁诺举动倒还算是兵不厌诈,可这一战,宋军恐怕真是凭借阴谋把稳赢的金军从巅峰拽下谷底倾覆的,试问金军哪个承受得起这般的打击!

    鸦雀无声时,忽听有人呼吸一滞,当众掷下了一句吟儿万万没想到的狠话:“不愧万恶万浊之源,原是我完颜永琏生的女儿。”

    金宋众人一惊,不约而同抬头去看,此刻那庄严肃穆的剑断石上,依稀凝结着吟儿滑落时沾染的血,不是正好解释了现实里反常的一切?瞬然就为浣尘洗脱了欺瞒曹王的罪名,浣尘原来是真的中立为天下苍生?也对,浣尘凭何就站在宋军的立场上来以宋融金?

    然而,天选之人如贺兰山、苏慕浛都是当场丧命,她凤箫吟作为至恶之血的主人,怎就能轻易逃过一劫还半点伤都不曾受?这当中必还有诈!她凤箫吟,即使被曹王冷笑指认为万恶之源,也还是不能逃过“借浣尘为跳板刻意设计和布局谋害曹王”的嫌疑。别忘了,她和浣尘不同,她凤箫吟有的是立场。

    “可是……我……我……”她百口莫辩眼泪簌簌流下,虽然她也明白这于事无补,她的眼泪现在在高手堂那里没有价值徒惹厌恶。

    “曹王,凌大人,妄加猜测何苦?”林阡等他们把话说完了,才开口辩驳全部猜疑,“阵法是我所破,所以它关上了,就是这么简单;吟儿安然无恙,因为那一刀是我砍的,我有分寸。”

    “有分寸?所以林大侠是承认了,一醒就将她打飞的戏,根本是你和她事先串通的?好一个林阡啊,比我想得还要奸诈,看来你起始就没有入魔,万尺牢是你配合露出破绽,天阙峰是你故意引人去打的,是了,若非你在背后指教徐辕和凤箫吟,他们能看得透王爷部署还将计就计?”凌大杰一边朝林阡恶言相向,一边察觉到曹王不支、艰难地回身将他撑住。

    “说得好像有理。可是以我现今战力,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林阡一笑,极尽威慑。

    “哪次金宋对决,靠的只是战力?”凌大杰仍在完善着他的构想,诚然,这样的可能性竟也是越说越通,符合曹王生机为零的现状,“况且还要将我军打成像现在这般的无力回天,你们用狡诈计谋去配强悍战力不是实现得更加轻易?”

    “凌大人多心了。林阡自认为计算能力不及曹王、设计太多只会搬石砸脚,更不可能为了胜战将恩师和朋友们置于死地。抗金联盟与曹王府一样,素来不为有失侠义之事。”林阡揽紧了吟儿,既是对凌大杰解释,也是对吟儿解释,他和徐辕都绝对守住了底线。这是他醒来之后说的最长的话了,为了吟儿不去多想、他不介意在这里长篇大论。

    “谁还没过计策脱缰的时候?邓唐之战你不也没想过吴越会因你设计过度而送命?”凌大杰既有预设立场,自然不惜翻起旧账。

    “凌大人,谣言止于智者。”林阡脸色微变,极力容忍,“再用邓唐之战诬陷我,小心将曹王也拖进污浊。”

    凌大杰一惊,忽然噤声了片刻。他明白,林阡逻辑清晰,情绪冷静,是真的已经完全恢复,再也不可能成为对金军有利的棋子。所以,天下大势,是要立刻续接到玉紫烟身死之前了吗,那时候的林阡就已表现出了荡平陇陕全境、入侵大金腹地的征兆,何况涅槃重生后他的武功今非昔比……

    “无力……回天?”片刻前,完颜永琏亲耳听到凌大杰这句关乎战局的描述,沉吟了多时才好像懂了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就连看到凌大杰到来后再度燃起的战狼突围来救他的指望也不再有,这一刻,终于在凌大杰沉默不语的间隙发问,“段炼……他?”

    “王爷……”凌大杰一愣,三缄其口。

    答非所问,就是答案,完颜永琏不得不绝望,也不敢再抱希望。

    战前,他一直认为,宋匪即便能想到第三方是吴曦也想不到吴曦会有余力,所以一个封寒一个完颜匡,是他完颜永琏一早就藏好的兵;谁料,徐辕藏了一个很可能从头到尾就正常的林阡,洞穿了吴曦的存在和仙人关关南大军的动向继而祭出一个宋恒,只不过因为林阡和盟军表现得若即若离而使徐辕在调遣宋恒时出现了贻误。可无论如何,宋恒的抵达都比他想象中早得多了……

    完颜永琏啊完颜永琏,你自以为算准了劫材,可你却忘记了棋盘本身。林阡他,确实是最强的变数!不管凌大杰猜中多少、无论林阡的勇谋在此战各占多少比例,终究都是他将你完颜永琏的胜算硬生生挫成了失败!

    而你,更忽略了棋盘上还有一颗灰色的棋子……她虽不肯承认算计你,虽现在还急得掉眼泪,虽被林阡和徐辕帮着否认抢着分摊,却毋庸置疑是宋军此战针对你的致命一环!完颜永琏,你何尝愿意承认她就是万恶之源,可是,对于你来说她真的是,什么“危难来时,女儿曾不顾生死地挡在前面”啊,她凤箫吟就是这人世间最大的危难!因为,你本来只是败了而已,凭你的应变力和凝聚力,遇险后率领高手堂弃地脱困绝非难事,可你现在和他们都不在一起……你和他们的最后一口生机,是她断的!是她害你的孤注一掷变成了自绝于蜀口赎罪,曹王府莫名其妙地在这里全军覆没,你赎的也还是廿六前她害你犯下的罪……遑论她这短短一年来,为林阡歼灭你多少亲人、战友、知己、麾下……

    惊回现实,林阡好像仍在对凌大杰说什么,说什么,双耳充鸣的完颜永琏努力去听,听得撕心裂肺了,也听不见。

    “那一刀有玄机,你们且听我说。”林阡强调的是,盟军没有事先串通,吟儿更加清白无辜,今次只是机缘巧合——是的,前几战敌我之间你来我往那么多的连环套,可偏偏就这里不是局!!

    “听何用,不听何用。”凌大杰却当即就拒绝听。听不听有什么分别,金军听了能全身而退?只不过是可以帮那个数典忘祖恬不知耻的女人,在脸色苍白神游天外的曹王这里挣得一丝宽恕,给他们宋军的大获全胜添一些幸福圆满、完美无瑕的点缀,金军要这作甚,滑天下之大稽!

    林阡双眉紧蹙:“不听就算,说来也长。来龙去脉,待我将你们系狱后,写些文章再散播告知也可。”

    “哈哈哈哈,也好,给你时间,为你与你夫人粉饰!”凌大杰长笑起来,笑毕,神色兀自狠绝,“不过,完颜暮烟大逆不道、谋害亲族,终有一日会重获她今日躲过的报应。”

    “有我在,不会。”林阡还在回答,斜路弓箭手忽而异动,当即就被激怒想要射死凌大杰:“如此嚣张!先杀了他!”

    林阡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回归之后,脑力或还能多面兼顾、行为上却明显比以往要一根筋得多的林阡,这当儿一直忙着帮吟儿去说服凌大杰,没想过切换动作去阻止麾下。就跟他在掀天匿地阵中表现得一模一样,似乎分不了心,一愣神就有破绽。

    千钧一发,亏得邪后披风一掀极速将那几箭荡开,同时徐辕大怒上前喝止:“还嫌乱得不够?全都给我退下。”

    不管是为了赢得光彩、便于占据道义、以此震慑金宋,还是仙人关大散关等地都有俘虏需要交换……出于种种原因,抗金联盟都不可能对金军主帅就地正法,而只会在战后慢慢处理、一个个地权衡生死。所以徐辕和林美材等人绝对不会一见到曹王就想取他性命。这一点,正常情况下的完颜永琏必然能想到,可当时当地的他无心无力去分辨,到底急于杀他的人是谁。

    他是真的累了,昨天这时候,他笑看着他魄力十足的女儿:“本王不惧。”

    今日,他只能当着那些要上来押他的宋军的面,毫无感情地最后瞥了她一眼:“不必。本王,自己走。”

    那一眼,令吟儿赫然意识到,原来冥冥中都是注定的,为什么昨天父亲那么心急地恨不得把全身绝学都传给自己,因为他们的父女情深当真只剩下那最后一天了!

    那一眼的意思是……完颜暮烟,我曾每到一处必然留人照应你,耗尽心血甚至不惜用命保护你,可到头却换来你要我们所有人的命!

    “爹!等等……”她醒悟过来,这才知道徐辕和林阡尽了力都不能修补他们的父女关系、还不得不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而尽快将他们下狱……久矣,她被迫接受所有现实、不由自主地追起这群残兵败将,虽脚步蹒跚,但他们也不快啊……

    她想不管不顾地就在这里哀求父亲相信自己的澄清、因为如果一直拖下去的话误会可能越来越大,她要拦住他当场一口气解释清楚她真的没有半点害过父亲、因为除了想给林阡提前净化心境之外她没想过要忤逆他半件事!可是猝不及防地,随着天光汹涌地照射进整片山林,她忽然看到死亡谷周边到处是属于父国的残破旗帜,感受得出蜀口的土地江河四面都蒸腾着亲族们的气血,听清楚了西线百千里凄切惨烈的女真弱兵啼哭声响彻天地,忽然之间就喘不上气,她……没想害却也害了啊!!

    是的,凤箫吟,你除了血缘还有什么值得父亲留恋?回忆早被你抹消,血你也换干净了!

    没几步,她就胸口剧痛站不稳,疲乏无力直直往后仰倒,还好,还好这时候,还有个宽阔的胸怀可以倚靠,正是林阡……他及时而有力地将她揽进臂弯,终于,这一刻换他来扶持彷徨无助的她:“吟儿……他在气头听不进耳,不如你先随我去个地方,两边都缓释了心情再来释怀。”

    “嗯。”她失去他实在太久,听到这个久违的“吟儿……”停顿时间都和以往一模一样,悲喜交集、不由得泪流满面。昏沉中,她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攥紧了他,不知一起走了多远她都只躲在他风氅里不出来……是啊,破局者在这儿呢,那就还有希望转圜的,她深信他一定会有办法,将她从完颜暮烟的名与罪中解脱,因为他很早就承诺过她,若到了今时今日的境地,他一定会保她所有的亲人和恩人活命……活着就好,往后就有释怀和共融的希望。那就先跟他去个地方,暂时放下眼前的伤与苦,只要有他在,去哪里都可以,一切的狂风骤雨,都会被他挡在身外……

第1596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胜南,我好像……上不去了……”不经意间,这条路越走越是陡峭,她自觉无力、很难再去登攀,顿时就产生了放弃前行的念头,却被他轻轻加了把劲共上那山巅:“吟儿……我说过,我在哪里,你就会在哪里。”

    她一怔,从他风氅里探头出来看,和她推测的地点一模一样,正是他同她曾约定要并肩而立的天阙峰。与六年前郭杲麾下见宋帝而不跪的虎贲营如出一辙,现在在他们脚下俯首认败、威风扫地的,是纵连金帝也需礼让三分的曹王府。虽说林阡也许不是刻意去轻藐皇权,可这寄寓着她“俯瞰天下”志向的地方,他终究还是遵守承诺带她一起达到了。

    从山脚到山顶,自谷内到谷外,因为俘虏过多、战利品空前丰盛的关系,以林美材、戴宗、风鸣涧、宋恒为首的抗金联盟,对于残局的收拾还远远没有结束。一时之间,南宋军民的欢呼雀跃声响彻天际,不论是为了家园的拨云见日,还是为了主公的否极泰来……

    她虽未能亲眼见到林阡一人击垮掀天匿地阵的壮举,却大抵可以猜到,宋军此番大胜是他战力飙升所致,她一方面为他的更上层楼感到快意,一方面却为了自己的此身非我而陷入痛苦,什么天阙峰,什么俯瞰天下,那只是凤箫吟的理想,不是完颜暮烟的啊,不是这个身负出卖亲族之罪孽的完颜暮烟的……

    “不要在这里。”触景生情,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体恤她心情、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选择到这里来刺痛她,所以不管是对林阡撒娇也好还是对青面兽命令也好她都立刻这样开口。

    “吟儿,这不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只是我们顺路经过……我是想在事发的地点告诉你,那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察觉出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告诉她,我们不会一直停在这里,还会继续往前往上;但带你去缓释心情之前,我必须先给你重组记忆,告诉你那说来话长的来龙去脉。

    不过,看她万分抵触和害怕,他终究还是将她带离了峰顶、远远指着事发之地对她复述:“昨天傍晚在紫竹林,我原已因为和尚师父的教诲,悟出了‘碧玉长柯雪色衣’,却因为眼前人不是你而多走了一步弯路,更在万尺牢连累了几位恩师的枉死……”停顿许久,眼圈微红,她察觉出不妥,回来轻抚他胸口。

    他长叹一声,又继续回忆:“可惜除了川宇、封寒还有和尚师父之外,在场的再多的人和事我却不甚记得……一路追着封寒和闻因到这天阙峰上来,尽管不慎跟丢了他,但我欣慰于闻因的伤势稳定、性命无忧,也立即意识到原来我能够自控、刀有分寸……所以我强行灌输给了自己最大限度的信任,就地打坐,调整起体内这些最紊乱却也最强厚的真气,试着去达到‘云山海月都抛却,赢得庄周蝶梦长’的意境。”

    “梦……”吟儿如梦初醒,忆起当时她追到天阙峰来时,看到他坐着睡觉的时候还蹊跷“明心见性也是在梦中吗?”原来如此,真的是梦!他是在梦中开窍的,浮生本就恍如一梦,哪个是幻哪个是真。

    “也不知是否上天对我的考验,我觉醒在峰顶两军对峙最为混乱的一刹。在见到你前,就将你推远,险些铸成大错……”其实他也不忍回首,因为差一点他也没办法转圜,如果他真的杀死了她那么他可能会当场入魔,好在,“因”和“果”终于幸运地被他调换了回来——

    “糊涂鬼……我还活着……”就在那关键一刹,她的话深深传到他心底,令当时的他忽然想起,她就是夜月下一望无际的纯洁木芙蓉,就是自己内心保留至深的从未消失的善念,就是那刻骨铭心的一袭白衣飘然出尘,就是——

    恰好有一丝血痕划过苦战多时的她右边脸颊,他猛地意识到她就是那个铜镜对面那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吟儿啊!吟儿根本还活着!

    何其残忍,刚清醒的须臾之间,他恰好看见饮恨刀和掀天匿地阵一起撞击在她胸前身后,就像八年前在川东,也是抗金联盟和控弦庄前后夹击……吟儿为什么不是掀天匿地阵中人?因为金国生她救她、宋人养她教她,她夹在金宋之争里两面不是人,她的天定之责,想来正是以生为金宋激化矛盾、以死勾销……

    不过,那是没有我林阡的情况——吟儿,你原本的设定一定是挡在中间死,但是,此生你有我,逆得了!

    那时他手心一阵火热,无比坚定地要逆天改势,可惜强收长刀却收不得、即便收回俨然也来不及了……

    “你找我……我等你……”可吟儿那满满的求生欲击碎了无数个时空的间隔,令他更加不肯放过那个总是给他带来欢笑的女子……

    他林阡,从来就不是愿意被动接受、而是只肯主动缔造的人,更何况那关乎吟儿的命!

    真没办法了吗?

    他极力放慢视野中的一切,把万物支离成一片一片,是的,那些足以令她死千次万次的攻击力如果直直打在她身上,俨然是连神仙都救不活她了,然则,如果不是直直地打过去呢?

    如果,由我另一把刀隔空追袭,引导着所有刀兵卷上冲下,造就出时空扭曲之感?!

    对,打成漩涡就好了啊,飓风的最中心是最静的,裂缝里的吟儿自然是毫发无伤的!

    然而回归之后,行为上明显比以往一根筋的林阡,一旦失神片刻,就比往常要迟钝——

    无妨,初速度不行,靠终速度挽救!!

    “弥纶八极,不可为小,细入无间,不可为大。故能入生出死,通洞乎无穷之化,变现殊方,应无端之求。”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一刀,快得这世间谁都没能力捕捉得到画面,却也就是在那万分之一个瞬间,纷扰万象,于林阡心中彻底地了然透彻……

    

    “那……为何还是把我甩出去……”吟儿面色苍白,自然心有余悸。

    “是不想让你留在天阙峰,再为我们担心,也令我们担心;虽然我能控制那些气流和刀兵裹挟着你不受磕碰之新伤,但如果扫得太远,又怕找不到你。”林阡回答,“事后找你、最近的地方,就是同一高度的剑断石了。”

    “原来我血染剑断石是你的歪打正着,然而,却立竿见影使掀天匿地阵内的风云敛……所以我,我当真是万恶之源?”在父亲那句狠话掷出之前,吟儿曾想过,掀天匿地阵之所以没像浣尘说的那样在失衡后崩坏,是因为金宋两军“极度”失衡——任何人任何事,一旦过了那个度就会适得其反,就像燕落秋美到极致后会被厌恶美女的谢清发爱上。只不过,她这个想法还没成型,就被父亲的“万恶之源”给击得粉碎。如今看林阡怎么也没解释这一点,吟儿难免就更加神伤。

    “什么万恶之源。无稽之谈。曹王和你一样,没有看见我如今战力到底多强。”林阡摇头,“所以接下来,我会把和尚师父与他安置在一处,给他俩交心,也让他相信:我能够以一人之力将阵法打停。”

    她半信半疑,又不禁问:“他们,是会被送去万尺牢吗……”俘虏这般多,若不分流恐怕万尺牢都不够关,但是金军的高层俨然都会被关押在彼处。那里对战俘来说,原就是最严格也最安全的;其间守卫,势必会因为昨晚戌时的越狱事件而愈发森严。

    “不错,正是万尺牢。我将会请荀军师给我拟篇长文,去彼处散播给他们看,等过了气头,曹王自会懂我的解释。”林阡认真地说。

    胜者需要向败者作什么解释?无非是为了她啊。她虽感动,却还是忙不迭地得寸进尺:“父亲他……你和天骄会怎样处置?”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临阵吟儿连苏慕浛都保护不了,更何况身为金国曹王的父亲?她最担心的人,其实不是林阡,而是天骄,虽说这么久以来并肩作战,她早已与徐辕推心置腹,却也害怕徐辕会迫不得已主张短刀谷元老们的旧有观念,将高手堂一个接一个地甚至一起处决……

    “吟儿,你可知天骄为何在擒获曹王府精锐的第一时间是将他们关锁、而非逼杀?”林阡反过来问她。

    “一则,先前大散关仙人关等地输了几战,我军有不少俘虏值得与金军交换;二则,穷寇勿迫,怕某些高手到了绝境会狗急跳墙,特别是战狼,虽然他最该死;三则,占据道义,以战养战。”吟儿猜了好几项。

    “吟儿不愧是个盟主,所想皆是天骄所想。所以西线战斗结束之前,会尽量保证曹王府高手们都活着。”林阡边赞边宽慰。

    “那未来呢?!战斗结束以后呢!”她得到他的肯定,却不像往常那般开心,追问完就黯然低下了头,“我不是以盟主身份问的,是以一个私人的身份问……”她知道,以父亲性格,他本人一定会留到最后,是否会来不及?等不到战斗的结束?

    “我也以一个私人的身份回答吟儿,一则,曹王爷是我尊重的对手,二则,他是我的岳父,我答应过吟儿,最坏的结局,也只是劝他告老还乡、隐姓埋名,虽然那对他很残忍,可也算是对他的麾下和亲友们最慰藉。”林阡一边说,吟儿一边惊异抬头:“可万一,陇南之役的受害者们,要求主公秉公执法,‘惩办首恶、宽恕众敌’,否则,他们就从盟军脱出,那怎么好……”

    “吟儿,今时不同往日,你对川蜀五十四州皆有恩情,谁都不可能再用你来威逼我做任何事。”林阡正色摇头,“真要有人不依不饶,那我也会秉公执法,告诉他们这‘首恶’是大金的顶梁之柱、留着他可以逼迫大金的三线九路‘全面退兵’,哼,不过这样不依不饶的麾下,还是先从我盟军脱出去吧。”

    她终于听得破涕为笑:“哪里可以这样?一个贤明的家长,应该处理好家族里所有人的关系。哪能治不住就赶跑?”

    “吟儿……我说的是真的。”他脸上微微一红,恨不得这样真实的笑脸能在眼前多停留一些时间。

    “不过,我还是希望,能见到最好的结局——我们说服父亲在释怀之后接受共融……”她回忆起林阡刚刚说过的父亲的两个结局,说起了她心里最期待的最理想的第三种状况,可惜那在父亲引咎自刎之后几乎已没可能性,所以林阡才会只字不提共融而只说了退隐或移交。说罢,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是啊,那只是对我而言的最理想……

    “吟儿,一步步来,曹王和我们是同一类人,或许有一日真能打破壁垒也说不定。”他说时,她一怔,点了点头,他亲切一笑,“好了释怀了吗,现在带你去那个地方。”

    “哪里?”她看说话间已经往北走了很远,这里的路越来越眼熟,耳边松竹的交响声与昔年律动一致,空气里传来一阵阵如昨般沁人心脾的花香……“咦,是锯浪顶吗?”

    “我们的家,很久都没去打理过了。”他的手掌一如既往坚定地握着她,就是这样的十指紧扣、令她闭着眼睛都敢往前走到底。

    唉,凡人多半都会被眼前的烦恼一叶障目,所以她刚刚才会一直纠结着完颜暮烟的宿命,现在她一路往“锯浪顶”的方向去,沿途见过太多的故人和麾下,他们的存在提醒了她,她的终极身份仍然是宋军的主母和盟主,该打起精神来、当好他们的领袖。毕竟,这一战虽只进行了寥寥数日,短刀谷人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死难需要安抚,抗金联盟也依然承受着缺粮的困苦必须在蜀口四面连击收复失地……

    

    “主公,盟主,有变。”才到锯浪顶的半山腰,阡吟就遇到了兼任情报中枢的徐辕。

    “出何事了?!”吟儿最怕有激进者失控地对父亲报私仇,又或是高手堂有人超乎意料、在去万尺牢的中途像凌大杰那般逃走。

    “为了迅速打通粮道、并且救出柏军师,风师兄和宋恒二人早上一得胜便往仙人关打,刚好还能顺带着歼灭林陌和曼陀罗逃出的那一路,谁料,途中杀出一群奇人异士,不止救了林陌,还意外杀伤了宋恒,使风师兄未能等他合力对抗吴曦,因此……仙人关终究被吴曦和完颜匡趁虚夺下了,军师她,暂时也下落不明……”徐辕忧心忡忡。

    “奇人异士……”吟儿一愣,仍然有意料之外的势力吗,而且武功高得可以杀伤宋恒?也罢,宋恒已强弩之末,而对方毕竟身在暗处。

    “轻舟是一定要救回来的。”“胜南,赶紧先去救军师……”林阡和吟儿透过天骄和海上升明月知道吴曦曾想虐杀轻舟,一听闻吴曦现在攻占了轻舟可能存在的地方,怎能不将仙人关列为重中之重。

    “好,主公亲自去救军师便再好不过,我则助宋恒去探索这些奇人以及擒拿林陌。”徐辕最想就地生擒的就是林陌,奈何清晨林陌因为吟儿被掀天匿地阵“杀害”而失魂落魄地率先离场,幸运躲过了林阡在天阙峰上的致命一击。

    “吟儿暂时先留在谷中养伤……”林阡说时,徐辕刚好同时提议,“盟主暂时先留在谷中治理?”

    一个养伤一个治理,撞在一起愣了半晌,三人心照不宣地尴尬笑,林阡咳了一声:“主要是养伤。”“顺带着治理。”徐辕心有灵犀地肃然。

    “哦。”吟儿笑,这才是三足鼎立的相处模式。

    “吟儿,我们不在的时候,川军那边,全心信任好义,对安丙和王喜边拉拢边设防。”林阡离开短刀谷前,对吟儿如是说。

    “怎么?王喜公然降金,还留他命?安丙不是我们的人吗,为何设防?”吟儿不解。

    “安丙说,王喜和他一样,是对曹王诈降。”徐辕摇头,说出原因。

第1597章 梦觉流莺时一声

    短短一个昼夜,烽火便从短刀谷境内根除,被斜斜掀去了百里之北的仙人关。

    清晨的林阡还教盟军纷纷提心吊胆,可傍晚时的他已经教敌人全体闻风丧胆。

    吟儿呢,白天作为林家军的主母安抚景洛程魏各大家族,夜幕降临后,仍避不开要作为义军盟主去同官军统帅会晤。

    战俘确实是空前之多,自吴玠吴璘兄弟去世后的几十年来,川军对金军从未赢过这般优势明显的大仗,更何况对方还是素来锐不可当高不可攀的曹王府高手堂?自觉被幸运砸中的他们,傻眼的同时胆量和胃口也被撑大,故而入了夜都还兴致勃勃地守在锯浪顶下,等盟主有空暇了好与她商讨俘虏处理的相关事宜。

    他们的主帅,安丙,和苏降雪郭杲吴曦之流完全不同,虽说他麾下客观存在着不少陇南之役的后裔,却自觉压下了吟儿最担心的“官军要求移交曹王”之事;更多的只是对她求问,对于我军所擒获的寻常金兵,可否这样处置,能否那样做法?

    一如林阡所说的那般,安丙顾念她对川蜀五十四州的恩情,态度诚恳,很识大体。而且他也并非完全没有立场,偶尔和吟儿的意见相左,他断然会摆出自己的理据、平心静气谈到双方都认同为止。

    吟儿对安丙的态度这才从一开始的重度设防改作轻度,心想他对盟军还是亲切、尊重、愿意合作抗金的,她对他唯一的芥蒂便只剩他还在重用王喜,然而她却无法证明王喜在前一战是真的降金——一直以来她的偏见都来源于伏羌城之战,王喜畏死、出卖宋恒、间接害死了寒泽叶,可人是会变的,今次王喜确实击杀了不少金军……无凭无据,还应就事论事的好。

    深切探讨了几个时辰后,吟儿不得不在心中长叹,金宋在短刀谷内外的这场“共融”打得实在是惨烈至极,谷口的关南大军不刻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待遇远不如在天阙峰筋疲力尽束手就擒的曹王府精锐——由于徐辕那句鱼死网破的一锅端命令发在前面,遭到宋恒和风鸣涧以及李好义等人最先打击的金军各部,几乎都是当场就战死了成百上千……

    “盟主,安某认为,某些战俘,必须当场屠灭,方能彰显我军之强盛,以震慑边关的女真顽敌。”安丙说,战争怎可能不死人,尤其一些刚烈求死的或是恶毒强悍到非死不可的,“不过,倒也生擒了不少,光是李将军和王大人手下就都有千余,还望盟主给安某充分的时间来区分,将他们一部分收服为奴,一部分强迫遣散,一部分重编后补充我方兵员。”

    第一种或许最惨,将来与战场相关的也就是修筑工事、运送补给,或是被迫易服、反扰敌人,第三种则应该是极少数——曹王府哪有愿降的、川军有魄力收为己用?

    “第三点,要尤其小心,切不可被浑水摸鱼。”吟儿如是提醒。

    “盟主说的是,那还是前两种更为稳妥。”安丙连连点头,“若遇难题,必会请示柏军师、以及禀报盟王盟主。”

    “安大人客气了。”吟儿谨遵轻舟的指教和林阡的指示,对安丙从始至终都以礼相待——其实不用他们提醒她也明白,这场短刀谷之战已明确彰显,安丙的忠奸决定着林阡有没有一个长久稳定的川蜀大后方,盟军实在经不起又一个苏降雪郭杲或吴曦折腾西线了。

    然而,还有件事情她受杨巨源之托,觉得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开门见山,这也便于她和安丙更深入地相互了解:“对了安大人,先前我听人说,您在给朝廷的奏报中忘了写杨监仓的功劳,却把王大人列得比李将军还靠前?此事是真?”

    “盟主有所不知……”安丙虽然意外,却一副坦荡神色,“在二月诛杀吴曦的功劳申报中,主管机宜是对朝廷故意漏了巨源的,因为怕朝廷追究他‘提议伪造圣旨’的罪过。尽管如此,安某都已决定了私下向他补偿,这些天来,川蜀的军机大事全都是巨源能够掌握。至于王喜和好义,他二人一个是幕后功臣,一个是冲阵先锋,功劳在安某看来平分秋色,故而谁先谁后不曾做更严谨的考虑。”

    “原来如此。”吟儿记得,诛吴前杨巨源确实提过伪造圣旨,宋廷显然对此极为忌讳,而这些天来杨巨源也是真的参与了大散关等地的作战部署,并且能够轻易操纵成都汉中等地的粮食“战前过不来、战后立即输送”……听完安丙的辩解以后,吟儿便扫走了内心有关王喜杨巨源和李好义的大半疑惑,一时高兴,就笑着对他抱了一拳,“安大人,这几个月都居功至伟,未来几十年的川蜀,还望官军义军合作愉快啊!”

    “……”安丙为这突如其来的一笑愣了半晌,实在对传说中杀伐决断的武林盟主想不起来,随刻,也是难得放松地学着她面对面地抱了一拳,“好说!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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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散去后,吟儿没有急着上锯浪顶,而是独自一人,沿长坪道一身繁重地行走。

    安丙此人,到底是好是歹呢?不再一时高兴、静下心来回想,她仍然觉得很难辨别,

    前一战中她和徐辕两人依照轻舟之计对比翼鸟反间,在阵前骂安丙“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意图借刀杀人、干掉吴曦自己上位”“难怪被曹王撬动”,戏假情真,尽管安丙用行动洗白了自身,都难免会在她心中留痕,

    战后,近距接触了,第一感觉他倒是个自己人,可是——

    “主母,安丙此人靠得住吗?我总觉得,死亡之谷那几个混在百步穿杨军里的川军,之所以想杀死曹王并非自身激进要报私仇、而是受他安丙号令——他贪功,所以在每一处都留了些川军、守株待兔。”下午她安抚各大家族时,戴宗曾说。

    但同时留守于谷内的邪后还对她私下说起过:“天阙峰上,林阡口口声声强调你活着,徐辕也万分笃定说‘随主公接回盟主’,虽然可以用心有灵犀来形容,但在有心者眼中,避不了他俩事先串谋、明知你一定死不了的嫌。”可难道吟儿能据此怀疑林阡和徐辕利用她吗?这世上存在太多的机缘巧合了。以此类推,安丙或许不像戴宗想得那么过分,在每一处都留川军也可以解释成未雨绸缪?毕竟,戴宗先生一直都是个喜欢多心的人啊……

    正闷得喘不过气,忽而驻足,望见点点流萤在越溟河上飞舞,与璀璨的星汉在水的另一端汇合,和昔年一样美妙、空灵、幽深、华丽,她不禁看得如痴如醉……

    这场景提醒她,原是初夏到了。

    说来也奇,就是这个清爽的刹那,笼罩在她心头的最后一缕愁云惨雾也蒸发得一干二净:“也罢,先信着他吧……”事不过三,更何况四?

    触景生招,情不自禁在河畔舞起她王者之刀,山居深静,林木扶苏,清风入弦,绝去炎嚣,正想自夸一句“快哉此刀”……就可惜,这样精彩的提升委实寂寞,也许,再也没有人可以看懂或欣赏了。

    鼻子一酸,蓦然伤心不已,只因又想起林陌说的,一边受着曹王的恩惠,一边去据守南宋的河山,林念昔你哪能两边都占便宜?虽不甘心,可也只能如此啊,若真的亲情和志向不可兼得,她也只能咬紧牙关扛起这罪过,犯了罪就要认……

    勉强想通的时候,正待撤回刀来离开水岸,忽然却指尖一疼,瞬间通过剑招感应出,一股靠得很近很近的剑意,透过骨骼,稍纵即逝……

    “惜音剑……”她一惊,只知道方向在北,却难测离自己到底几千里远。

第1598章 风雨潇潇似晚秋

    这短短一昼夜,对于万尺牢中的曹王府高手堂而言,却是从巅峰跌入谷底、真正的度日如年。

    那囚牢,以战狼为首的控弦庄只在外围有过探查经验,“自制高点俯瞰,如万尺深渊,不可见底。”构造之坚固,虽四方山崩地裂亦不倒不陷;守卫之森严,若非今次短刀谷之战空前惨烈,有能力突破防线到核心来探勘的高手寥寥无几。所以金军这些年大抵只知道万尺牢由上而下总计六层,曾经被贺若松一把大火入侵的和今次越狱成功的,最多止步于上三层。

    越危险、越麻烦的往往是被关在越底层的,因此这场短刀谷之战结束后,新俘虏们拜官职或武功所赐大多都押到了下三层——尤其是曹王府核心人物,封寒、凌大杰于第四,完颜永琏、忧吾思于第五,战狼于第六,皆与其他武将隔绝,绝密。

    “哈哈哈哈,身临其境了,不是正好有内部的探查经验了?”战狼戴着镣铐、拖着脚链、在戴宗等人的监督下奄奄一息地没入黑暗,居然到这般绝境了还能轻笑一声、苦中作乐。

    “你还会在这里探查一生的。”戴宗先生倍感不悦,怒气冲冲摔上牢门。

    呵,只要活着,就有生机,你这杂碎又怎会懂。战狼毫不理会,继续轻藐地笑,同时在心中默记,“自下方仰视,似一座参天之塔,数十年锁尽大金英豪。”就可惜,活在牢狱里久了不可能有太高战力,否则那些人在他手里未必不能化作一支劲旅——谁说我不能走?养好伤,找时机,兴许还能因祸得福带走那些重犯——他段炼向来如此,给他一个理念,他能凭决心撬开宇宙。

    只可惜,此刻那些还是空想,毕竟连转身都那般困难,从不离身的湛卢剑也失去了……他倒在那深浅不一的石地上,稀薄的空气里,呼吸忽然有点疼:王爷,您千万要撑住,等段炼自救……救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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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您千万要撑住。”“王爷,生死我们都随您一起……”“王爷,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若有机会,末将一定要帮您还给林匪受!”

    虽然分开关押、无法对面交流,但战狼、凌大杰、封寒……更多人的内心呐喊,都好像能在完颜永琏的耳边交汇,

    性情虽相异,他们却都是一样的感情,怕他死,怕他放弃——

    他,却是万万也不会再放弃了,至少在见到忧吾思的第一刻,他心里油然而生的全是被兄弟背叛而害死兄弟的怒气!

    少年时才有的斗志和战意促使他还没等牢门关上,便猛然把忧吾思扑倒在地揍了个鼻青脸肿,惊得遵林阡之命把和尚押进来的慕二在牢边杵了好久才走。

    “王爷……贫僧的徒儿,看来还想继续离间分化……正常起来的他,总会不声不响动坏心思,他,他是故意的……”忧吾思被打得鼻血直流,始终不曾有片刻的还手或抵抗,却忙不迭地提醒王爷,林阡把他俩关在一起必定有深意。

    “浣尘居士是中立的,但你,忧吾思,到底站哪一边?!”完颜永琏看着忧吾思狼狈的样子,忽而想起死亡之谷和尚及时赶到为自己杀开一条血路,还有河东之战他毫不犹豫地以身体挡在自己面前差点被渊声打得四分五裂,一时间,既悔恨,又怀疑,更痛心,还凄苦……不忍再猜忌,可是,人是会变的,即便浣尘是无辜也不代表忧吾思和吟儿就清白,毕竟、若非忧吾思指教、林阡怎会明心见性!“出家人确实是不打诳语,可戌时你给段炼作证说他‘心事重重’,清晨你就当众推翻了你自己的结论。我可否认为,你已不再是六根清净!?”

    “贫僧的确尘缘未了,所以难免学艺不精,段施主他,超出了贫僧的判断范围……”和尚正视曹王,微光中眼神清亮,“贫僧斗胆猜测王爷,此刻心里还留了一丝余地。贫僧和暮烟一样,虽然身份两难,可是立场唯一。志虽为一,两处皆缘;情虽有二,止于一念。这何尝不是代表了合二为一、殊途同归?”

    “你……和她不一样,她从头到尾心里就只有林阡,你却是我几十年来的背后相托,只不过,中途收了个名叫林阡的徒弟罢了。”完颜永琏听罢这句,突然对他有所转圜,前来将他扶起,倒是令他受宠若惊:“王爷……怎,怎么忽然想通了。”

    或许先前是愤怒冲昏头脑吧,揍完和尚、气消之后,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我还真不信,几十年的交情,在你忧吾思心里,我会比不上林阡吸引。”和尚说得没错,合二为一和殊途同归,本就是曹王府贯彻了几十年的理念,只不过林阡凑巧相同而又相反——但他怎能忘记,和尚的根源在自己这里?

    “这就对了啊……王爷……”忧吾思喜不自禁,一边连连咳嗽,一边热泪盈眶。在他看来,天阙峰上高手堂已经出现了各执己见、一盘散沙的败相,属于内部崩溃、必输无疑;但是,只要纠正了错误、彼此之间重拾信任,即使在绝境,哪怕要赴死,不到最后都会出现生机。这一切,最需要曹王不再犹豫和慌乱、如昨般自信从容。

    “天阙峰顶,我本该听你的劝阻。若非战狼妄执除魔、封寒受调遣过多,或许我军不会搬石砸脚到这地步。”疖子发出来了就好,完颜永琏渐渐意识到也承认了错误,坦诚地俯着身仔细给和尚擦拭脸上血迹。

    便那时,飘摇而发黄的灯火蓦然汇聚,原是那慕二去而复返,将荀为uu小说新鲜出炉的长文带到了曹王面前来。

    “林阡派你来与我共处一室,其实是想借你这桥梁来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完颜永琏一目十行,却全读过也记下。

    “这是暮烟能活下来的最合理解释,因为徒儿他如今之战力,确实能一次击垮掀天匿地阵全体。”忧吾思看罢,也叹。

    而他完颜永琏,好像也相信了这篇内心火热的文章。否则呢,暮烟,那个花了他十年寿命才灵魂凝聚的孩子,他怎可能真的认为她是什么万恶万浊之源?!可当时当地,他必须给世人一个合理解释,否则顺着凌大杰的话说下去,连中立为天下苍生的浣尘都站在林阡那一边!

    这一刻,他虽完全相信了吟儿不知情,却仍铁着心肠、对翘首以盼的慕二说:“转告盟王,这两场短刀谷之战,柏军师的旷世奇才,盟王逆天还能自控的神力,徐天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将风范,令本王输得心服口服。”岂止?还有情报战。上一战,灭魂只是被排挤,比翼鸟却被反间,这一战,灭魂只是被反间,比翼鸟却被策反!宋对金,真已全方位碾压,是胜者为王,非胜之不武……

    “还有吗……”慕二显然觉得还有主母应该被提及,事关曹王他到底有无释怀。这才是林阡如此大费周章授意荀为写《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本意。

    “没有了。”完颜永琏果决而狠心地摇头。今次曹王府在蜀口全军覆没,千千万万女真将士受苦蒙难,大金的未来可以说岌岌可危一片混沌,罪因她完颜暮烟而起,责必须她完颜暮烟来背,有生之年他都不可能对“万恶之源”改口,以向世人证明他永远不会在她的问题上再犯浑。

    “唉,王爷……”忧吾思知道王爷清醒中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很痛苦,感同身受,在慕二走后轻声向王爷提议,“要不,对暮烟她,适当地……假意地迎合?也好争取越狱的机会。”从万尺牢的构造和守卫来看,如果不是外面松口放人,凭自己走,比登天还难。

    “她不是我们的出路。”王爷摇头,对他露出携策于心的一笑,“有其它生路。”

    “贫僧不问。”和尚赶紧避嫌。

    “知道又何妨。”王爷微笑,在他耳畔笃定,“欲绝我者,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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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永琏说的那个人,是正午在死亡之谷谷口,一见到他就冲他出箭、杀死拏懒神秀的宋兵之幕后。

    完全清醒后的他当然洞若观火,

    徐辕林美材等人,绝对不可能第一时间要取他命,所以那些宋兵,并非原计划把南七里的弱兵放在最后收割、从而事先被徐辕埋伏在死亡之谷附近的百步穿杨军,

    而是……偌大的短刀谷里,唯一一个在和衷共济的过程中,还在打着他自己小算盘的小人——

    或许旁人会猜他贪功,但完颜永琏心底了然,他,安丙,只是在销毁一个案底,尽力洗白他自己做个好人、忠臣、英雄罢了!

    不错,世人现在都知道安丙对曹王府诈降救了整个蜀口,但几乎无人会去计较,安丙他对曹王是不是真的倾斜过?

    这一点,运筹帷幄如柏轻舟如林阡都不可能考虑不到,但普天之下,能够确定答案的除了安丙本人之外,只有曾经与安丙面对面的他完颜永琏一个!

    “安丙,不过第二个吴曦罢了。”他怎可能看错人?安丙在听见“蜀王”时的眼前一亮是真的。

    战后、宁可冒着被林阡和徐辕猜疑的风险、也要保住王喜用作与李好义平衡的安丙,依旧是战前完颜永琏了如指掌的那样“在意权位、乐于政斗”。即使完颜永琏如今信息缺失不知道战后情况、不能用安丙“攘外之后筹谋安内”来给自己信心,仅仅用战前的那一点也已足够——

    是的,安丙是真对降金动过心的,挣扎了许久,才选回了宋。只要他倾斜过,那就是污点,别忘了安丙可是要做川蜀政坛一把手的人,如何容得下自己的履历里存在半点瑕疵?!单是有这么一条私心,都足够使安丙构成宋军的意外和破绽了,更何况很可能还不止这一条……

    心里有鬼的安丙既然巴不得他完颜永琏死,就不会让他一直困在万尺牢等着被提审,一定会绞尽脑汁地将他转移到重见天日的地方,尔后,便会像完颜璟当初在秦州对付郢王那般地将他暗杀,灭口!

    但宵小们在杀他的过程中,便足以令他寻到生机。因为,掀天匿地阵里他见到过的蹑云剑,不出意外,应该是在上一战中与他们失散后、被卷入了第三方也就是吴曦的兵流。类似孤夫人、卿旭瑭、薛焕的西线各方高手,显然会想方设法将他营救,只要有心,就可发现和插入安丙的进程。

    安丙何时行动,休养生息,坐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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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二垂头丧气走出万尺牢,正是那日的夕阳西下,盟主刚好安抚了各大家族,“顺路”经过。

    因战争结束而重获外部粮源的短刀谷,才刚找到一些简单的食材可以充饥,吟儿曾想过等慕二出来点头了就以厨艺献宝、就地故技重施修补父女关系——当然了,这件事得悄然做才行,毕竟有可能会影响盟军或林家军的声名,多事之秋还是别拖了大家的后腿。

    “主公好像失算了。”慕二却摇头,欲言又止。主公先前同他说过,把忧吾思和曹王关在一起,可激起曹王的求生欲、帮他和和尚交心、继而为父女二人的和解铺路,可惜,差了最后一步。

    “唉。”吟儿叹了口气站在风中半晌,强忍眼泪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虽然很想见父亲,哪怕不是解释,只是偷偷送个饭。可若是这万恶之源一直横在父亲心头,她还怎么好意思再和他见面?

    决裂得太猝不及防,永诀得真撕心裂肺……

    “主母,安大人等候您多时了。”行到锯浪顶脚下,适逢安丙率众求见,那时她还不知,安丙身上寄寓着父亲所算计的最后生机。

    然而,完颜永琏毕竟与世隔绝,虽比谁都了解安丙,却不知这刚刚开始的“后曹王时代”、金宋双方大多战力羸弱的此刻,陇南与蜀口竟然是接踵而至的群雄并起、乱世争霸——

    正如林阡没算到那一路莫名出现的奇人异士,曹王没算准仙人关侧的完颜匡和吴曦,他们一起没算稳的,还有那几日尚算夹缝生存的林陌……

第1599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1)

    四月末,随着短刀谷这一战略重心的风平浪静,围绕在侧的金宋西线六大战区,原先壮阔激烈的浪潮陆续开始止息。

    毋庸置疑“后曹王时代”猝然而临,诸如卿旭瑭、薛焕、孤夫人等金将,虽一心营救失陷于短刀谷的高手堂群雄,却必须先为大散关、秦州、陇南等地的意外之乱焦头烂额——为何会有意外令他们最为焦头烂额?说来,完颜永琏之所以失算,正是因他低估了吴曦和完颜匡的拙劣——

    仙人关乃至徽县、康县、略阳各地,完颜匡和吴曦虽然率领麾下金军和伪蜀军当天就攻占,却完全撇清了他们和曹王府之间的关系!换而言之,他们宁可打着第三方的旗号,与逃出生天的曹王府残军、追杀过来的宋恒风鸣涧,来一段他们势力最大的“三足鼎立”……

    最终结果是,在完颜永琏设想中这唯一一个“七成可能会被我军趁虚而入、尔后坚壁据守的蜀口要隘”,实际并不在孤夫人所集结的金军的手上、完全不能令众人高枕无忧——完颜匡吴曦不再是曹王心中“我军至少还有路”的“我军”!各方高手也都因此贻误了对高手堂的营救,甚至……在临危之际,曹王府不乏被完颜匡撬墙角者,近在陇南,远到大散关,顺流而来,奔腾不绝……

    数遍西线,怕也只有完颜纲和术虎高琪是例外的逆流而上、在金帝知情和下诏之前自发和曹王府站在了同一边。身处秦州战区之东的术虎高琪冷笑说,大难当头还在分流,是否应以谋逆论之?而身处大散关战区最北的完颜纲,则愤怒嘲讽那些背弃曹王府的逃兵:板荡识忠臣,谢他们走!

    完颜永琏在狱中若能得知实情,必会对此叹惋一句:安丙和吴曦,我总是会失算其一。

    短刀谷第一战结束时,他曾对林陌一边对弈一边总结教训说,吴曦恐怕早就通过王喜猜到安丙向着南宋了,可吴曦却对曹王府不够忠诚、有所保留;林陌则点头说,根因在于吴曦本就和曹王不是一类人……然而即便如此,第二战,他为了集中优势兵力攻击林阡,仍是将仙人关以及关北的宋恒交托给了吴曦及其背后的完颜匡,那虽是个苦差事,但相比曹王府来说,实在意味着最轻易的硕果了。

    曹王对完颜匡的意思很清楚:驾驭好傀儡吴曦,我与你共谋川蜀。而事实上,一开始的完颜匡也确实如他所料,为他尽心尽力地劝服了吴曦制约宋恒……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黎明之后,当战火突然出现大幅逆转,对于完颜匡而言,反正我也没能拦得住宋恒、很难救得了在水深火热里的曹王府了,不如临阵应变、另辟蹊径?思及宋恒留在这里用来反骗金军的弱兵零散、救援也迟迟都没有赶过来,何不趁机席卷了仙人关,由我完颜匡来力挽狂澜、在全面大溃中获取胜战?

    太好了,我完颜匡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其实,这一切曹王也接受,也想到了,也都能理解,你占我占还不一样?一起保住我军生路——那么,完颜匡又为何出卖曹王、划清界限、一点情面都不留?

    “完颜匡,哪怕为了一己之私,也不过是想献媚圣上而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自毁长城的事。”战前,完颜永琏曾如是说;但刻舟求剑的是,他完颜永琏,现在不再是长城,而是罪臣!

    短刀谷之战,曹王剑断,英雄末路,一切根本尘埃落定。事已至此,大金难免要面临多年苦难,但苦难不代表末世,完全可以有新人扶危定倾,赌一把,曹王府还有余力,林阡也自损八千,我完颜匡可拼死做这乱世中的参天之柱!

    是的,完颜匡很愿意对完颜永琏锦上添花,但雪上加霜的事他也不拒绝做,助人利己和损人利己一样是利己后者可能更利己,何乐而不为——自私如他,太想夺回圣上对他这个憨厚老实人的绝对信赖了,所以他的战功最好是彻底地、永远地凌驾于曹王之上!只要能寻到机会对襄阳之战将功折罪,他不惜在依附曹王后又将曹王一脚踹开……

    只有站在对手的尸体上、让其永无翻身之日,我才能站得更高、站得比他高。这样的心念,使完颜匡愈发坚定了此番不仅要夺仙人关战功,更加要把曹王府的罪名彻底落实并永远钉在大金的耻辱柱上,如此,便能使自己一点一点地将原先心向着曹王府的那些劲旅逐一蚕食、收为己用、尔后在圣上面前愈发战功卓绝屹立不倒——

    “曹王通敌卖国,葬送所有精锐。”完颜匡早就给圣上递了奏折,称曹王因为暮烟而失策,事实也是七八不离十的。术虎高琪的“谋逆”指责?呵呵,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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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吴曦?本来就巴不得暗中自立,那个一心为公的曹王怎么可能和他一路,所以上一战他听王喜抱怨说“李好义与安丙鬼鬼祟祟,不给我靠近打探的机会,真是与我势成水火”时,猜到那并不是李好义和王喜的势成水火,而是抗金联盟与安丙之间达成了协议要瞒着王喜防止被窥听。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曹王,便因为曹王和安丙的密会而咽回,最终决定与利益趋同的完颜匡合作、用第三方势力埋伏在东谷渔翁得利,只可惜,林阡在最后一刻赶到,救下了即将同归于尽的金宋群雄,一刀扫过来害得他千余精锐一干二净……

    好在,祖父和叔祖父在仙人关一带给吴曦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荫庇,拥趸们仍在超出意料地源源不断地向他填充着,冥冥中推动他继续在川蜀狐假虎威横行无忌。这一战,吴曦当然就这个“由我军占据仙人关”的提议与完颜匡一拍即合,事成后,刚好可以凭此功劳到金帝面前磨一个天府之国的自治权。可以说,吴曦的格局一直都只在“蜀王”,相比眼中瞄准了“大金第一人”的完颜匡都是万分的比不上……

    除此之外,吴曦和完颜匡更听说了柏轻舟先前被曹王安置在仙人关的事,吴曦摩拳擦掌要继续将她虐杀,完颜匡则因为“得之即得天下”而眼前一亮。不过可惜的是,还没等到他俩分赃不匀,柏轻舟所在之地便已经帐去人空——

    那也是后续几天,林阡率众与风鸣涧会师后,将吴曦和完颜匡打得分崩离析、把仙人关翻了个底朝天了,都没能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感、反而觉得一身巨力都扑空的根因。

    “轻舟她……失踪了……”病入膏肓如她,不知要如何存活于这乱世激流。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发生在蜀王、左副元帅和曹王之间的权斗风云,没过两天就被林阡一手全部按回了金国境内,按得慢只是因为他们败得太垮、逃得太散。

    丑剧落幕,金军不合作的两路远不如一路,失去了仙人关后便连一丝翻身机会都无。陇南既定,川蜀五十四州便是真正的河清海晏,只缺个柏轻舟就能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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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若说失算,林阡也有,他失算了那群不知何处窜出来的“奇人异士”。若非那群暗处在高手杀伤宋恒、害风鸣涧缺乏后援的缘故,宋军不可能放纵吴曦和完颜匡作乱仙人关……

    那天清晨,虽然宋恒因为掀天匿地阵刚结束战力算得上强弩之末,但放眼整个川蜀本来也无人能战,更何况他负责歼灭的林陌本就是失魂落魄……

    “歼灭?川宇??”宋恒初听天骄的号令的时候还愣了一愣。

    “他不给主公生机在先,天骄难免会一时气愤。”风鸣涧与他在谷口相遇,说起徐辕原来是被林陌激怒。

    “宋恒,不过主公到底是无碍。如果能够游刃,你先将他生擒吧。”风鸣涧说着这句话时,尚带着一丝属于四师兄的口吻。

    宋恒缓过神来,笑了:“一家人的内斗。”

    “什么?”风鸣涧还未明白,宋恒便一骑驰遥:“未申之间,仙人关见!”

    “这小子。”风鸣涧笑了,宋恒还是老样子。

    对啊,老样子。他虽然早已不是那个会为吴仕动容、会为兰山走神而误事的无知莽夫,可骨子里还是会因为昔年的恩怨情仇而给林陌留了一丝转圜,下定决心,竭尽所能地将林陌生擒。

    得来全不费工夫,追到林陌和曼陀罗的那一刻,整个金军只剩那黑衣女一个人还能拼杀,本就身受重伤的她,打得衣衫破损了还在喊“驸马快走”……哎,这架势宋恒一看就懂,像极了采奕啊……

    林陌却一时间没看得出这深情,一直魂魄无主地没有移步,一双眼瞪着宋恒,充满了绝望和凄苦:“宋堡主,从来都是天骄的筹码,我林陌,从来都是天骄的弃子……”

    “川宇……”宋恒知道,林陌说的是兴州婚宴,那么巧,和自己交手的也是眼前的黑衣女,现在不就在兴州境内吗算得上因果循环了吗!鼓起勇气,一剑坚定,“那一战我就放了你,这次绝对不能了!”如果那一战没有放过川宇,或许所有人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时候该了结了……

    谁知,超负荷的他们双方,都没意识到斜路有另一方观战已久,刷一道炫目的光亮过去之后,尚不知那是个什么武器,头破血流的便从曼陀罗换成了宋恒……摔落在地,才刚起身,定睛一瞧飓风便已卷着曼陀罗等人无影无踪:“……怎么回事!”

    宋家堡众人全都是兵刃被卷脱手、纷纷扬扬上了半空打起架来,叮当作响好不清脆,可在宋恒头顶有如阵阵闷雷,方移一步,更是胸口剧痛,冷不防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堡主!”众人惊呼。“死不了!”他逞能上了马,又喷出第二口,“哪来的高手?除了吴曦,还有什么第四方吗?”说一句就一口血,吓得他不敢说了,许久又想起一句,“快……去禀报天骄!”然后哇的一声吐着血栽下马去。

    接连两日,负责接替宋恒的徐辕都因为这个或这群来无影去无踪高手的关系,对原本势在必得的林陌和曼陀罗等人处于看得见摸不着的状态。久之,才从“灭魂”传回的“不确定情报”中窥出稍许端倪,那几人虽着装为宋,骨骼看却非金非宋非西夏,很大程度上接近于在大圣山上见过的那帮蒙古金帐武士。

    “他们为何要助金人?”徐辕纳闷得很,虽然了解不深,但他知道大蒙古国的人多半受过女真人的欺辱,反而和南宋没什么交集甚至还同病相怜。

    “或许真和大圣山上的是同一伙?”宋恒第二天才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不吐血了很高兴,赶紧嘱咐边上的人千万别告诉陈采奕。

    “那万恶的青面兽啊。”徐辕叹了一声。不错,林阡囫囵杀过金帐武士里至少两个高手。除此之外,找不到蒙古人对林阡有恨的理由了。

第1599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2)

    不过,徐辕和宋恒好像还真是错怪了林阡。

    那些确实是来自蒙古的金帐武士,但对于他们失联已久的同伴们,还都处于寻找状态中、尚未会合。

    为数不多的他们,来到川蜀境内原本一直小心谨慎,因此被林陌私下揣测过“他们鬼鬼祟祟或许还有别的用意”,但之所以冒着由暗转明的风险搭救金军,只因为路过时凑巧看见了衣衫破损的曼陀罗肩上,依稀存在着他们所寻已久大汗之女的胎记……

    只不过,在完全确定以前,他们不可能对陌生女子毫无保留,故而给林陌等人的出手理由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诸如此类。而鉴于他们是救命恩人,曹王府众兵将自然不去多问。

    将近两日的顺路后,终是与这群蒙古武士分道扬镳。逃难中失去庇护,尚未恢复气力的金兵们难免恐慌,他们的主帅林陌脸上却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宋恒还算友好,徐辕,对我杀机够足了。”

    “什么?!”曼陀罗瞪大了双眼,心惊胆战望着林陌,生怕他又要求死。

    “求生。只有在气急败坏的人手底下,才能生。”林陌低声强调,转过脸来,头一回注意到为他关心则乱的她,温和地将手按在气急败坏的她的肩上,“接下来,听我号令——采取‘分散出没’战术。”

    “啊……”曼陀罗受宠若惊,脸上掠过的满是红云,强制着自己静下心后,确认了林陌是真的已经重振旗鼓,她心里忖度,应该是那位盟主没有死,使驸马心情好起来了吧……忍不住地也笑了起来。

    “分散出没,可以将徐辕的视线,牢牢控制在他‘必须擒杀’的我和他以为一直在我们身边的‘奇人异士’上。”林陌微笑,先前他早已整合好了控弦庄所剩不多的探子和间谍们极力传达到这中枢的所有情报;此刻,虽在劣势,却是暗处,未必不能一战——“与此同时,林念昔的注意力全在安丙和王爷,林阡的心情则系于吴曦和柏轻舟……”

    “然后?”曼陀罗奇问。

    “然后,咱们就可以趁他们辨错轻重,借一场翻身之仗来脱困了。”林陌胜券在握。

    南宋武林的三足鼎立,恐怕还以为他们是在扫尾吧,然而,还有漏网之鱼的情况下,试问如何可以掉以轻心?

    

    在刚刚过去的这场短刀谷之战中,负责策应和增援的仙人关宋军,曾用过一个很难被人窥探到细节的妙计,来完成了对曹王的将计就计和出奇制胜。但是那计策如果不及时停止,就会在后来的几天内反噬。而拜完颜匡吴曦和蒙古人所赐,宋军并没有来得及发现和补救,终于使那小破绽被生生扯成了大漏洞——

    那就是:原先被完颜匡吴曦封锁在仙人关关北的宋恒,强行夺路后实际立刻就已经往南面的短刀谷行进,但为了反骗当时还在和曹王和衷共济的完颜匡,而不得不造出了他宋恒还在留守仙人关的假象。可他是怎么办到的?需知,曹王是借完颜匡吴曦金蝉脱壳的,他宋恒凭什么来金蝉脱壳?!

    而且一般而言,运用了某个计策的一方最怕对方也用一样,所以曹王即便不说、完颜匡也会提防宋恒同计反打。那为什么完颜匡倾尽全力还被骗了整整一晚上?他完颜匡是谁啊,连曹王都自愧不如的老狐狸!

    但纵观全局,那一夜,西线并无明显的宋军调动——林阡麾下最能独当一面的“辜孙宋厉”,距离最近也最走得开的独孤清绝和厉风行,那晚确定身处与仙人关处于斜对角的大散关战区,并没有来……

    那当然了,若是调那么大、那么明显,怎么骗得了完颜匡?非但救不了蜀口,还得害祸水直接被引去大散关。宋恒不可能干。

    不仅如此,根据现实情况他们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过得来,有诗为证: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这斜对角上,没有路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完颜匡那只老狐狸都不得不叹:被宋恒这只小王八给耍得团团转!

    “只是没有‘明显的’调动罢了。”林陌在一隅勾勒出简单地图,告诉曼陀罗,宋恒是采取了一种渐进式的拆东墙补西墙战法——当晚宋恒夺占仙人关后当即就从彼处通行入蜀了没错,但为了掩人耳目装作自己还在留守,宋恒是一定要找壳掩护的,他所借之兵,其实是离他最近但是很难走得开的正北方向孙寄啸之兵,而孙寄啸因为要打术虎高琪不能有空虚,所以必须慢慢从他的正东方向调兵补救……宋恒就是这样,一步步一点点地将救兵从大散关挪到了陇南,以此迂回方式克服了蜀道的调兵之难、最大程度地消除了厉风行独孤清绝的轰动性、同时还完美地避免了对其余各大战区的即时伤害……

    此计对于独孤清绝和厉风行来说,虽然笨拙,也是利用余力救仙人关和短刀谷的最快和最保险方案了,他们的军师金陵完全不会有反对意见。

    但“反噬”就在于,内部调动带来的扰乱,虽然很小很慢,但是客观存在;尽管没有产生即时伤害,却……令宋恒自己也不易觉察地、把后患一步步一点点地从陇南传递到大散关……

    纵然这些兵马的调动极少,少到了他们甚至还打不过吴曦完颜匡,可是,经过两天不可逆的积少成多,被拆的东墙终于随着西墙的立起而摇摇欲倒——西墙是宋恒最在意的、短刀谷内的林阡和徐辕,东墙,则正是宋恒所忽略的、黄牛铺之战以后已经稳坐大散关半月之久的独孤清绝和厉风行……

    对于林陌而言,这个细节在掌握,大散关便可以图。

    “可是,就算下面兵马有短缺,可那是厉风行和独孤清绝啊,他两个天才的战力在那里,宋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曼陀罗知道,虽然独孤清绝和厉风行也参加了掀天匿地阵,但体力保存应该足够碾压彼处的卿旭瑭和薛焕。

    “少不更事,什么时候打仗全看战力了?”林陌摇头,笑着在地上拾起了几粒石子,继续对她讲述她不懂之处,“刚好吴曦和完颜匡的败兵浩浩荡荡地撤过去,咱们不是正好可以用他俩、进一步引开独孤清绝和厉风行的余力?”

    “咦……”曼陀罗忽然记起,昨日控弦庄有几个探子带来过仙人关周边那令人焦头烂额的意外情报,他们对林陌哭着说,曹王府都快被完颜匡撬光了,他们问,驸马,我们该如何是好?当时林陌却云淡风轻地答了一句“给他们撬”……她还以为驸马的淡定是情绪错乱甚至回光返照,此刻看来,原有深意?

    世人皆知完颜匡和曹王府是不合作的两路。当两路一个从西南、一个从东北来扰大散关,不算夹击,而是有缓急之分,那么独孤清绝和厉风行,是会迎击看似风雨飘摇的曹王府呢,还是看似越来越强的完颜匡?

    “完颜匡和吴曦两个无根物,是曹王先前预定的金蝉脱壳之壳,那就终其一局都只能是壳。”林陌嘴角微勾一丝冷笑,完颜匡吴曦没当好仙人关的壳,那就做接下来我这场大散关之战的壳吧。

    眼下,林阡徐辕凤箫吟都离得远,独孤清绝和厉风行也能移,为了不被心思缜密的金陵临阵及时发现这完颜匡吴曦只是假象,林陌认为,大散关将要遭到曹王府实际打击的薄弱之处,卿旭瑭和薛焕都不必上阵,换另一个不起眼的人去比较好。

    “完颜大人,翻身仗,看你的了。”此前,大散关早已被南宋方面收复,所以包括完颜纲在内不少人都被金帝下诏官削一级,哪怕为了这官职和这口气,完颜纲都会竭尽所能去拼。

    薛焕和卿旭瑭都是曹王死忠,必然听这暂不上阵的调遣;完颜纲呢?会上阵吗?对此林陌早就有把握:“会。他是我的人。”黄牛铺那一战,林陌便已将完颜纲慑得服服帖帖。

    这是上天送给林陌的拥趸,愿意了解他也能够被他了如指掌,万分信赖他也被他深信不疑;

    这是上天送给大金的临时胜仗,不管几天后又被林阡扳回去,只要大散关这个缺口打开片刻,目前流落于蜀地的金人,便有不少都能跟随他林陌逃出生天。

    或许,还不止是逃出生天的作用,指不定完颜纲一鼓作气能抓多少宋军俘虏,抓得越多,谈判席上越有底气,“能救曹王也能保我官职”,那完颜纲恐怕会卖出比平素双倍的力。

    “驸马,元奴多问一句……为何由我来打头阵?”“驸马说,不是难的仗,不找您打。”

    撇开决心、斗志去看实力,完颜纲正好还是那种遇到简单题目不会做、遇到难题乐此不疲的怪学生。综合考虑,舍他其谁。

    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一路向东北而上,哪个地点都有回忆,哪片景象都仿佛隔着一面镜子,历历在目而又模糊不清。从前他林陌还是个文人雅士的时候,曾有闲心逛遍的养马涧、松林道、和尚原、大散岭、板闸谷、神岔口、二里驿、煎茶坪……如今,每处好风景都要作为战略要地,被他以野心家般的目光扫过、分析:这里能偷袭吗,那里能攻占吗。

    从前白衣少年,欣赏那王谢风流,而今素袍依旧,却做成投鞭断流。

    “昆谷,西山,养马涧。”抉择过后,他虽然不问对错,却觉得异常痛楚,强忍着,轻声决策。

    由于成败在此一举,计划不容有失,这道给完颜纲的情报是绝密中的绝密。鉴于控弦庄所剩无几,赤盏合喜经林陌从自告奋勇的高手中筛选,甘之如饴地充当起了这穿针引线的临时信使。

    奉命于危难之间的林陌,不得不庆幸,这溃而不散的曹王府残兵,所幸能团结在以他为核心的第二集团,否则真的是唯一一条后路都被完颜匡断干净了……

    呵,不知身是无根物,蔽月遮星作万端。“无根物”,你完颜匡是,吴曦是,其实我林陌,或也是吧……

    正是经此短刀谷一战,林陌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有多两难:不能手软,否则必被杀;不能无情,不然必害她……他是凡人,非神亦非魔,却又经了凡人不可经历之困苦,不能再进然而也不得再退——

    徐辕的必杀态度,虽令他内心寒彻,却也知咎由自取;这几个月他对南宋武林的疯狂报复正是到这场短刀谷之战达到巅峰后戛然而止,浣尘的血俨然已洗清了他的赤红双目和过沸刀锋……

    但之所以做出“仍然站在曹王府”的选择,此情此境,不再是因为对故乡和故国的恨意,而正是因为绝境中他不肯撇下眼神中充满求生欲和不悔意的这些人!

    过去的他也许已经死了,毕竟罪和恨早相抵消了;而今,曹王对他有救命和知遇之恩,他也答应过曹王要统帅曹王府,不管曹王几时回来,他都要当稳这个过渡或继承者。原就无根之人,别无选择只能如此。往后,他会答应浣尘居士,尽可能守住底线、不滥杀无辜地、与林阡堂堂正正为敌!就从这一战起,从此时的谷底,开始他林陌的新生。

    

    不愧兄弟俩,谋定后动的本事一样强——

    “七年夏四月,纲遣兵潜自昆谷西山养马涧入,四面攻之,复取散关。”

第1600章 蔽月遮星作万端(1)

    西面陇南才平,东边散关又乱。

    这一战,林陌仅凭一人之力,就将林阡、凤箫吟、徐辕、宋恒、金陵、吴曦、完颜匡全部算计于股掌之间,对薛焕、卿旭瑭、完颜纲、赤盏合喜、曼陀罗等人的驾驭堪称游刃有余,岂止锋芒初露,根本大放异彩!

    震惊之下、匆匆赶回大散关填补空缺的抗金联盟,一边遗憾于与这支眼看就要灭绝于宋境的金军失之交臂,一边庆幸还好这样的连环妙计没有被敌人施展在决胜局而只是林陌用来帮助曹王府脱困……

    由于金陵本人都曾濒危,厉风行回援时打得是空前激进,即便如此,也还是到一日后才将完颜纲部完全驱赶出境,可想而知完颜纲的决心斗志和实力到底有多强,不知是他自己厚积薄发,还是他的主公善于择人任势。

    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苦战,抗金联盟在养马涧周边损失惨重,金陵、杨致诚、许从容各有一部分麾下不幸被俘,使完颜纲争取到了更多的筹码、连同前段时间曹王府在仙人关擒获的那些一起、押到这谈判席上来向宋军索取高手堂相换。

    纵然这般,金军也还是占据劣势,无论数量还是人物的厉害程度,两边俘虏都实在差距太过悬殊。表面上完颜纲更为咄咄逼人,只不过是因为厉夫人秀外慧中、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罢了。

    “没有轻舟,就免谈吧。”可是,不管完颜纲再怎么强硬地大放厥词,最后金陵只需要梨涡浅笑、把林阡的底线往那里轻轻一封……完颜纲就算原本已经爬到谈判桌的这一头来胁迫了、也突然就泄了气一样一个字都迸不出来地斜斜往后软倒:柏轻舟?他给不出……所以,话放再多都是屁。

    宋军各方的意见空前统一,柏军师她只要一天没回来,别说完颜永琏或战狼了,凌大杰和忧吾思你们都没得见。

    然而完颜纲此刻的表现和完颜匡先前的举动告诉金陵,柏轻舟是真的不在他们两派的手上。

    因此,就现实的轻重缓急而言,同一日内的第三次谈判,金陵还是同意了先把万尺牢里最水土不服的封寒放出,以交换宋方因担忧儿子安危而身受重伤的许从容等人。

    “其余的,只能慢慢来了。”数次交涉下来,金陵也觉疲累,入夜后回到帅帐,一边直接坐在枕席旁闭目养神,一边对身边正拉着儿子给他捶腿的厉风行述说隐忧,“不知军师是流落去了民居,还是被第四方第五方刻意藏起来,或是,被他们给……”

    “不会,军师是天命之女,除了吴曦,世人谁也没胆害她性命。所以把心放宽,接下来的事尽管交给胜南。”厉风行见她回来,也从打盹里醒,微笑转身、伸手去探床尾藏着的东西,“陵儿,你辛苦了。战儿,愣在这作甚,还不先去给娘亲捶?!

    “爹,我想先吃……”厉战眼尖,他虽已八岁,却对福建没什么印象,只听说那里的水果十分可口。

    “那不成。那是娘亲的。”厉风行如同藏着宝贝,金陵一愣,循声而看,原是一只刚被厉风行剥了皮的橘子。

    “娘亲……”厉战转而来盼金陵。

    “哈哈,娘亲先尝。”金陵笑着品尝,原还觉得繁忙的事务,登时就扔去了九霄云外——当然要她先尝,因为,“这是你爹像你这么大年纪时、栽在泉州果园子里的橘子树上结的。”

    “所以我是你俩买树苗的时候送的吗!”厉战不高兴,板起小脸。他当然知道父母很恩爱,尤其父亲,连打瞌睡都要留个身位让母亲更接近枕头——可是,也用不着这样无视我的存在吧!

    “当然不是。”金陵似收手,突然又暴击,“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你啊……”

    “真是送的……”厉战欲哭无泪。

    金陵这才不开玩笑,笑给孩子分了几瓣:“傻孩子,你才是爹娘种过最好的树。”正准备留几瓣给厉风行,转过脸来,却看厉风行战衣都不脱已呼呼大睡,显然这一日一夜的心惊胆战和不眠不休使他空前疲累。金陵摇头叹了口气,一边要厉战帮忙给他脱,一边察看他身上有无新伤。

    不过,尽管疲累,却真是值得的——

    从四月初到五月初,短短一月之间,官军义军三进三出才彻底夺定大散关,虽然未能彻底消灭曹王府余孽,但总算看见了川陕各地的恢复如前。

    林陌此计虽好,却如他自己所预计到的那样,只是“便于曹王府精锐脱困”而已,副作用则是,提前把林阡这位现阶段堪称天下无敌的战神引到了仙人关以北,瞬然就把西线六大战区的形势全部搅浑、整体界限都往东往北强行推移了百里甚至千里!

    这下可不止陇南和短刀谷了,大散关以及其庇佑下的兴元府都将迎来山河清宁、民众安居乐业……

    “总算要过一段落。”金陵贴着厉风行胸口睡,预感到举国大战将要彻底结束,接下来,应该就是金廷宋廷关于退兵休战的洽谈了,“最可喜的就是,官军义军经此磨砺,三线九路都勠力同心。”

    

    针对此番完颜纲对大散关的偷袭,川军有杨巨源自行请缨救局,安丙还加拨了两千余人策应。此外,更有原先在腹地据守、最近刚好后方无忧便抽身北上的兴元都统彭辂助阵。所以四月末五月初发生在大散关一带的宜将剩勇追穷寇,确实是南宋义军和官军的携手并进。

    完颜匡吴曦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似乎还想过抓住完颜纲这根稻草与他们勉力打团,可惜,很快就一块儿被宋军打得团团转……

    因为林阡那一往无前的刀锋杀在遥不可及的最前面,后面的宋军甚至还没尝到战斗胜利的快感就坐下来吃起了庆功宴,一胜两胜数十胜,一开始争先恐后还是冲锋陷阵,后来的他们都用不着出手、争先恐后只是为了能够捡到比较精良的长枪巨弩狼牙棒……

    就是这么闲,谁教主公惯他们呢?旁人都喊全都给我上,主公只喊全都给我抢。

    当林阡王者归来,这几个月时刻绷紧了神经的义军总算得以修生养息,而官军,也逐渐开始在论功行赏的同时惩治奸恶——

    “孙忠锐,受死吧!”杨巨源眼尖,老远就在混乱的兵流中望见孙忠锐,黄牛铺之战若只是失在孙忠锐的大肆敛财和擅离职守,那仙人关之败就败在他的临阵倒戈、助金攻宋!所以用不着安丙交托,杨巨源也早就给孙忠锐定下了“附会吴曦”的罪名,此行必定要将他手刃!

    “杨大人,且听我一言、留我性命!黄牛铺是我的罪,可我,我怕担罪责,仙人关,有人给我案上钉了一把飞刀,上面指引了方向说,可以先和吴曦里应外合,为伪蜀立下汗马功劳……我,我慌乱之中,才被骗上贼船!”孙忠锐一边哭叫,一边连滚带爬,期间还不忘护着自己的儿子。

    “意志不坚才会被骗,怕担小罪所以犯了滔天大罪!”杨巨源冷笑,眼看他罪名坐实,自然挥刀要将他斩杀。

    “杨大人,您难道不奇怪吗!是啊,我也以为这飞刀是吴曦给我发的,可是后来我蹊跷,他为何不找人来说服我,而只用一把刀却不露面……”话声未落,不知何处的伏兵交错两箭,当着杨巨源的面将孙忠锐父子射死当场。

    “不是吴曦那会是……”杨巨源一愣,后面的川军已经上前去查看他二人有无气息、并为了这场既得的胜利而欢呼雀跃。杨巨源脑中则一片空白,呆呆转过身来,望着自己身后不远,安丙亲手塞给自己的策应兵马。

    安丙,他和孙忠锐不睦,是由来已久的、众所周知的。二月诛吴之后,安丙一直不敢动孙忠锐,是因为他刚上任、要维稳、杀孙忠锐一直没有服众的理由、就算孙忠锐丢了黄牛铺都还有盘根错节的各大阵营担保……

    那么,该不会,仙人关的孙忠锐降金,是安丙为了要他死而刻意为之?只不过,安丙没想到内部权斗会真的害了仙人关的大局?也没想到孙忠锐真的成为那一战的重中之重、为伪蜀甚至大金都立下了汗马功劳!一方面,安丙因为心里有鬼而愿意密见曹王,可一方面,安丙因为亲手送给孙忠锐战功而不想投奔曹王后位居他之下……

    那又怎样?揣测而已!眼下孙忠锐已死,死无对证了!

    

    二月份的诛杀吴曦事件,杨巨源原本就对朝廷的封赏不满意,认为主要原因是安丙没有将自己的首功讲出来。所以在孙忠锐之死这件事的判断上,难免代入了预设的立场,不怠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越想越不对劲,杨巨源对安丙愈发不满,原先只是对知己们小范围的抱怨,那几日却变成了逢人就说:“诏命中没一个字提及巨源,怀疑有掩盖我功劳的人。”

    彭辂和他并肩作战,曾告诉过他,某某因为在夔州杀死吴曦部将禄禧、获得了通判的官职,杨巨源因此更加不平:“杀禄禧给通判的官职,杀吴曦也只给通判吗?!”

    五月初又传来消息,居然,王喜那般的奸诈小人,不仅特升转为节度使,还被任命为兴州诸军都统制要职!这使杨巨源有关“赏不酬功”的愤怒达到顶峰,但彼时整个边关都是杀敌之声,杨巨源不想破坏氛围、烦扰心思单纯的盟军众人,遂不曾告诉林阡或徐辕,而暗中萌生了“向朝廷直接申报自己在平叛中的功劳”的想法。

    一边用书函“感谢”安丙说:“鲁仲连写信劝燕将撤守,帮助齐国收复了聊城,不受齐王的封爵,我十分敬慕他的高尚行为;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弃去彭泽令的官印而归隐,成就他的清风亮节。”

    一边则开始着手,派亲信去朝廷诉说自己的功劳,并怂恿身为兴元都统的彭辂直接给韩侂胄写信——杨巨源虽然官职低,但人脉广,人缘好,善于识人,彭都统虽在川军身居高位,但骁勇善战,明辨是非,跟他一样素来与吴曦不睦,他当然信任彭辂,也很想引荐给林阡认识。

    “哈哈,巨源,不用引荐,正月吴曦攻打万州时,我死守时等来了盟王。”彭辂笑着摇头。

    “哦?原来彭都统和盟王是旧相识?那不与我去见见吗,刚好得了空暇,我和盟王约在镇子里的风波楼喝酒,论势。”杨巨源拉着他一起阔步而去,只有在提起林阡的这个时候才最是适意。

    “巨源,彭某这次来边关,是为了……为了……”彭辂脸上一红,“也罢!刚好顺路,便一起过去吧。”

    “什么?”杨巨源一愣,回看彭辂脸上越来越红,想起传闻中他好像有很多妻妾和红颜知己,瞬间懂了,“哈哈哈,我说什么比盟王还吸引呢,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是啊,我有个未过门的妻子,不幸失散于襄阳之战,多方打探,才知她沦落在了陇右,好在,派去的高手们把她带回了境内……谁料刚好边关又一片混乱,我怕再失去她,所以安顿了后方之后,便趁空来亲自将她接回去。”彭辂眼中噙泪,“也可偿了这么久的相思之苦!”

    “令你如此念念不忘,那这位姑娘应该是美若天仙吧。”杨巨源实诚地笑了起来,“不如先随你去看她一看!?”

    “这不太好吧?巨源能把盟王晾在风波楼吗,他应该日理万机不等人……”彭辂说,似乎不太乐意,一副怕别人抢了她的样子。

    “也是啊……要不把他一并带过去看?哦不,这可不成,盟主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听见这事能把盟王吃了的!”杨巨源自顾自地说。

    “我的未婚妻,也很凶,因为她自恃美貌……”彭辂正动情地回忆着,忽然发现岔路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咦,是幻觉吗,不就是自己派去陇右寻妻的余大叔?他怎么不在几街之隔等着自己?不刻,彭辂更是脚底过电一般地被钉在原地,呆呆望着十几步远那个魂牵梦绕了多时的美貌女子,实在想不到经过了这么久的颠沛流离,她竟还能……比过去更加艳绝四方……

    “哇……”杨巨源隔得老远也瞠目结舌,活了大半辈子,实在没见过这般的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画中人!连连拍着彭辂的肩膀赞叹,“兄弟,好福气……”

    然而就在彭辂要唤人的一刹那,风波楼二楼恰好有人出来凭栏远眺……霎时,原就在往那里张望的女子身体颤了一颤猛地停在原处,同时她身边几个孩童激动万分地跳了起来:“师父!”“师父果然在这里!?”

    “盟王……”余大叔也没发现彭辂和杨巨源的存在,因为他们是闻讯到这里来见林阡的……彭辂心念一动,怎么,他们和盟王也是旧相识?

    高处那俊朗阳刚、长发飘然的玄衣男子正是林阡,不过他望见这些人时没他们那么欣喜,仿佛愣了许久才回忆起他们是谁,向来从容的脸上,忽然袭上一丝躲无可躲、生无可恋的窘迫之色。

    “大官人!婧姿好想好想你啊~~~”那一身粉红、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先是满眼含泪地愣在原地,随后毫不矜持地冲进了风波楼。

    九天神皇

第1600章 蔽月遮星作万端(2)

    柴婧姿情之所至,拔腿就朝林阡跑得飞起,她一冲进去,风波楼就变成了春满楼、花满楼,一时间,桌子空隙都是香气流散,楼梯上下全然粉影飘移,一屋子男女老少不管是被惊扰的还是被吸引的,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聚集到二楼来。

    “死鬼死鬼死鬼~你总算肯把头发染回黑的啦!是不是念起来和奴家相处的点点滴滴了?那就索性不要做盟王了、随我回大圣山隐居去吧~”居然有人能做到一边气势凌人一边搔首弄姿一边梨花带雨……

    “盟王。”“主公……”由于临时驻地距此镇不远,林阡刚好抽空来找杨巨源喝酒——论势倒是其次的,毕竟势都是他说了算……不过,即使南宋前景大好,他也还是带了几个十三翼在畔,防止自己单独行动又发生一些不可抗力导致的变故——

    这不,变故来了!几个少年乍见这团粉色旋风猛卷上来、还以为是哪个前来偷袭的万里挑一的敌方高手,不过他们很快就都判断出来者“虽然不善、徒有架势、没有实力”,所以剑拔弩张了一半便收了回去、然后一起转脸去请示林阡。却见林阡居然对这种花拳绣腿毫无抵抗之力,任由她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使劲地朝他胸口连连捶打。

    谁也不知道这半刻他心里流过的三千念头,“她的速度和力道,相比大圣山长进了一些”,“目前无法计算出她和掀天匿地阵或金军千军万马或单独哪个高手的具体战力值到底相差多少”,“贸然出刀或以内力护体可能会对她造成不必要的危害”,“我恢复之后,最亏欠的人就是她”,总而言之殊途同归成一点,应对柴婧姿此人的攻势,他林阡微乎其微的功力都不能用,“到底该怎么办?”

    时间再慢都不够想,还没回神,防线便罕见地直接被冲垮了……

    “这便是林大侠吗!”“天下无敌的盟王啊……”“战神林阡,把外虏赶出关外的那个战神林阡?!”一传十十传百,风波楼瞬间由内而外引起骚动,感恩戴德的百姓们既惊又喜、争先恐后地凑上前看,不乏有人就地匍匐或参拜、前推后挤好不热闹。

    “此地不宜久留。”他逐一与他们点头示意之后,带着柴婧姿和十三翼以及刚追上来的王坚余玠等人一起离开。一方面是战斗还未结束不宜接受拥戴、免得明明不是什么坏事却被完颜纲那样的歪才趁虚而入,一方面他自己性格所致、没有吟儿在身边的情况下、还是不太想一下子见太多陌生人。

    待得疾行到了门口,恰好撞见呆若木鸡的杨巨源一个,林阡这才露出了笑容:“子渊,你随我来,给你带了一口宝刀!”“当真?!”杨巨源喜出望外当即随他一起去,一时把彭辂忘到了九霄云外。

    一起回到军营附近,林阡把刀赠给杨巨源了、问完余大叔为何会在此了、确定好刚刚的小镇没有贻害了……整个过程里柴婧姿都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捶打,光顾着哭都没让好奇的杨巨源再瞧见她正脸。

    “你的手……”林阡回过头来,处理起入侵风氅的异物。

    “啊?”柴婧姿如梦初醒,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来望他,一旦动情脸色绯红更显娇媚入骨,即使妆有部分哭花了还是那样的我见犹怜。

    “疼吧?”林阡现在战力之强,护体真气就类似于金钟罩铁布衫,再怎么不作刻意防御、也一定会有硬性伤害,她这么不停不断地打下去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这句话,换卿旭瑭、薛焕这些对手站面前,林阡也会以一样的关心语气来提醒。

    “疼哦!!”柴婧姿却会错了意,甫一发现自己凝脂一样的肌肤好像淤血,立刻咧开嘴哭了起来直冲他撒娇,“大官人,你还知道关心我的,快帮我揉,快点,嘤嘤~~”

    “这……”全体麾下都在看着,林阡无奈之下,一把扯开自己的假发,学着和尚师父的样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已经出家,与施主已然缘尽。”他虽然不想伤害她也明知道对她有愧,但清楚强扭的瓜不甜、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多事之秋容不下情事来烦扰,他现在的任务,只能是在秦陇地区搜救轻舟、直到她平安回来为止。

    柴婧姿如遭电击,头皮发麻地杵在原地,许久才相信这剃度是真……缓得一缓,看林阡转身向背,她又蓦地奋起直追:“你骗人!我才不信呢,大官人,你要是敢出家呀,你那位母老虎一样的盟主夫人会放火烧庙的……嘿嘿,总之我不管,我受不了相思之苦啦,我想过了,你我原先的深情是可以慢慢找回来的,我要留在你身边,等你真正地还俗,盟主当一天的正妻、我就做一天的二房!”

    “你……”他一口气走岔差点没吐血。

    “刚好啊!刚好回师父身边,再学它几刀。”余玠当然双手赞成柴婧姿回来。

    “等等……”王坚忽然想起了什么,“咱们……不是要见彭副都统的吗。”

    “哎?我好像把彭都统忘了?”杨巨源忘记自己手上拿刀,抓着它一拍脑袋,哎哟了一声喊疼。

    “……”柴婧姿这才回过神来,脸色稍有些冷淡,恢复到平素的主事者风范,“待我处理了这件事,再来找大官人……”挽住林阡笑得灿烂,“大官人,你等我也罢不等也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什么……”林阡还没懂他们在说什么,杨巨源倒是先理清楚了,原来柴婧姿和彭辂原是一对?

    可是,彭辂之前对杨巨源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我,我认错人了……”作为正主,尴尬离场……

    

    否则彭辂还能如何?

    他自认为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属荆襄一带屈指可数的倜傥人物,平生唯一憾事就是爱上个青楼女子、碍于世俗难以过门与她朝夕相处。那个叫柴婧姿的尤物风情万种,包括他在内的很多达官贵族,与她萍水相逢后都念念不忘,想将她金屋藏娇的不在少数,彭辂生怕慢一步就被人捷足先登,得知柴婧姿心高气傲后投其所好,许下了无数条件、突破了无穷阻障,才将这门亲事一锤定音。

    柴婧姿当然也是满意的,数遍中线几人的综合条件能比得上彭辂。

    孰料一场襄阳之战不期而至,京湖地区但凡有美貌的女子全被完颜匡趁胜掳走,献给了金国那位出了名的好色帝王完颜璟。那时的彭辂苦于在守万州,无法及时回援,只能被动接受“才刚谈妥亲事的未婚小妾失踪”这一现实。一来他还有其他的女眷要顾,二来万州的战事实在焦头烂额,三来他闻讯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最终他只能托付余大叔那样的义士,深入敌境帮他搜救柴婧姿,“尤其要留意金帝的行踪”。

    天可怜见,近来彭辂听说金帝释放了二十名宫女,笑着暗忖,什么释放宫女,显然是金帝被人抢了妃嫔,不好折了他自己的面子吧。既然余大叔已经完成任务,后方也安稳了自己还升了官,彭辂当然是亲自动身来接柴婧姿回去完婚。

    可是,直到半刻前他才知道,余大叔恐怕早就找到婧姿了,支支吾吾没说真话的缘由是那女人变了心,金帝的二十妃嫔俨然是被林阡抢出来的!

    是啊,后方安稳是拜林阡所赐,彭辂升官也是托林阡的福,那可是盟王啊,眉眼自带风流,令彭辂自愧不如,武功天下无敌,令彭辂望尘莫及,今年正月的万州,彭辂在吴曦的碾压之势下誓死不降,苦等着的就是他这样一个盖世英雄的出现,高山仰止,心向往之,怎料,他竟会横刀夺爱,无情抢走自己最爱的女人!

    “彭副都统……”那女子终于回头追了过来,彭辂赶紧伸袖抹泪,转过脸看她,以为还有一线机会:“婧姿,我是来接你回去,我们终于破镜重圆……”

    “对不起,婧姿经此变故,已然心有所属……大圣山,那个地方,倾尽了我一生的快乐,虽然暂时失去了,不过我会找回来的!”柴婧姿说完便还了信物,手刚和他接触,脚就迫不及待地转向,拉都拉不住。

    同样的一张脸,对他多冷淡,对林阡就多火热……

    

    双拳不自禁捏紧,都不知杨巨源是何时找过来的,拍着自己肩膀称兄道弟不知道安慰了什么,另一只手却潇洒扛着一把“盟王抢来送我的”宝刀,盟王,好刺耳的词,杨巨源你莫不是劝我乖乖让步,他是举世无双的我彭辂就该把女人双手奉送?!

    不,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宋军那个彭副都统素来与吴曦不睦、宁可死守万州苦等林阡、现在还终于被他等到了。”

    --“据说是妻儿被匪徒所绑,彭副都统带亲兵前往追赶。其后,吴曦麾下就放出谣言说他不战而逃,万州官军自乱阵脚……”

    --“彭副都统确实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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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99/ 第一时间欣赏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作者:林阡所写的《南宋风烟路》为转载作品,南宋风烟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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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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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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