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南宋风烟路TXT下载南宋风烟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南宋风烟路全文阅读

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01章 铁衣度碛雨飒飒(1)

    林阡原就有意与柴婧姿保持距离,得知她是彭辂所爱后,便更加狠心避而不见。

    却可惜柴婧姿不予合作,见不到面也死活赖在后军不走,还说什么当不成二房就去做尼姑、反正这辈子都会缠着大官人云云。

    然而前线战事尚未完全结束。幸存金军大多已随林陌北上、散入了凤翔平凉环庆,临撤还不忘惹祸掀乱钻空子——完颜纲再三强调“拣着恶心林阡的战法来”“怎么恶心怎么来”,他林阡的确是很强、放话说“敌要打、尽管上”,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边民遍地都是,岂会因为他一个人强就到处都高枕无忧?

    不得不说完颜纲这打法比陈铸还脏,分散游击,骚扰平民,鸡飞狗跳,打完就跑,教林阡一身战力和智谋都无法施展,非但大材小用,更还焦头烂额……为了尽可能地面面俱到,这几日林阡委实是难有闲暇。

    因此对于男女感情这种细枝末节的处理,林阡自然是通过余大叔和杨巨源,分别去向彭辂澄清误会和安抚情绪,承诺一有闲暇便会规劝柴婧姿醒悟回头。理论上,像彭辂那般的英雄也不必为此萦怀,大敌当前身为战友怎能连一点信任都无?是的,林阡心里一直记得正月里万州那位对吴曦死守不降一身正气的彭副都统。

    不幸的是人心难测且易变,往往从英雄到宵小的转化只是一个瞬间。刻舟求剑的林阡没能料到,彭辂,这个只在边关呆了几天的过客,竟会对川蜀的大局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杨巨源自然更不会想到,白天自己还挖心掏肺在安慰的彭辂,晚上就把自己希望他写信给韩侂胄诉苦伸冤的事报告了安丙……

    

    安丙闻讯,极度震惊。

    身为文官,安丙最擅长的就是权斗,早已筹谋起“攘外之后、立刻安内”诸事,他的对手实际也就是杨巨源、李好义、孙忠锐、王喜这几个重头。

    然而,四月末的那天晚上,他在短刀谷的锯浪顶与盟主聊了几个时辰,感觉她所说“官军义军合作愉快”并没什么不好,况且他对柏军师的“共建百年安稳川蜀”一直都是万分憧憬无比期待,加之这些天杨巨源一心请缨攻夺大散关、李好义热衷于进取秦州以震慑中线东线的残留金军、从这两个武将的表现看他俩确实一点争权夺利的心都没有、他们若能如愿以偿便可以满足盟主的期许并帮自己救回柏军师继续聆听她的教导……

    所以安丙心里考虑过要不要暂缓算计、由着心思纯粹的李杨二人去抗金前线卖力?

    不错,如今的安丙再也不是二月诛吴事件里的“窃取”平叛首功了,他有短刀谷之战“诈降”的实际功劳傍身,而且徐辕凤箫吟都非常合作、为了给他洗刷反间计可能带来的污点、一起给他造势说“安丙主持川军军务,月余就收复了吴曦献出的四个州以及大散关”,如此一来安丙怎么也用不着对李杨二人感到心虚或嫉妒。

    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七八,坏事说停就停得下来?你想做好人就能做的?安丙才刚要准备收手,这杨巨源自己找死啊——

    原先安丙还以为,现阶段曹王府高层都闭锁在万尺牢、不会在通缉令上有任何解释权、不会教宋廷获悉他安丙的身价原是金军一手哄抬;而经此一战李好义和安丙也算同生共死过,完全可以推心置腹、背后相托……所以安丙实际要担心的只是曹王和吴曦活得太长而已……谁料,那杨巨源会到处找人发牢骚,说什么诛吴首功被安丙刻意掩盖,一传十十传百,若真传到韩丞相和宋帝的耳里,不必计较吴曦有未真死,直接给安丙一个欺君之罪灭九族!

    可笑的是安丙手里现在还握着杨巨源给自己的答谢信,结果杨巨源却央求彭辂给韩侂胄写信去告发自己?!好你个杨巨源,敢给我背后捅刀子!!

    谁说李好义和杨巨源心思纯粹、不在意功名利禄?李好义是李好义,杨巨源是杨巨源!

    

    本已答应了李好义要全军北上、乘胜收复秦州等地的安丙,终究因为对杨巨源的不忿而恨屋及乌,以“配合朝廷与金朝议和”为由,坚持将原计划“协助义军彻底攻取秦陇”的川军扣减到只有李好义等寥寥几支,更对李好义强调说要“见好就收”。

    彼时,林阡之所以把大散关全部交托给了杨巨源和独孤清绝主“守”、而希望李好义随孙寄啸一鼓作气拿下秦州主“攻”,一则,诸如秦州境内的北天水、天靖山、皂郊堡等地,几十年来时而属金时而属宋,此番若能稳定归于南宋所有,将会在未来进一步庇佑川蜀五十四州军民。

    二则,符合抗金联盟历来的规划,能将局面恢复到开禧北伐之前“陇右尽归盟军所有”——不错,秦州是世人眼中的金宋边界,亦是他林阡看来的陇右重镇,拔了这颗钉子,陇右版图就尽在脚下了。

    三则,大势所趋,辜孙宋厉对身处此间的术虎高琪早已是“多面封堵”的必能胜之,同时也是“不可在心腹留患”的势必歼之。

    四则,私人感情。海上升明月称,有人在秦州见过轻舟……病入膏肓的她,实在经不起更长时间的流离,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平安地接回身边。

    

    不经意间,光阴荏苒。

    西线曾经的“六大战区”,在步入五月之后,定西由越风对峙移剌蒲阿,静宁由辜听弦制衡高风雷,陇南、大散关、川蜀则完全由宋军执掌,除了秦州孙寄啸和术虎高琪互有胜负之外一直都是悬殊的宋强金弱,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以不可逆之势缩减为定西、静宁、秦州“三大战区”。而在群龙无首、战友全败的情况下,移剌蒲阿、高风雷和术虎高琪也一度面临过是否需要“弃地保兵、退守腹地”的痛苦抉择……

    “不能再退了……”这条退路太眼熟,前年楚风流就是这样被林阡打出境,术虎高琪一直记得暴雨里王妃愤怒的泪眼:“失败?与林匪共存于临洮府已是失败,若然我军全军覆没而他来主宰陇右,那不是失败,那是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去年好不容易借着策反吴曦的机会重回静宁和秦州扎根,明明也已经借此跳板入侵了临洮和川蜀,没想到还是历史重演又被林阡打回去?!

    可是,还怎么退?今年的情景甚至还不比前年!再回环庆?已无小王爷作为第三方平衡,断臂后的解涛对祝孟尝败多胜少,万演侥幸回金却对王冢虎打得束手束脚;再回凤翔平凉?胡弄玉和程凌霄战力已经足够恐怖,此外还需面对沈絮如陈玘于樵等人主导的越野山寨对林陌的报仇雪恨!是了,这是林陌在定西杀伤旧日麾下的报应……

    金宋在西线的交界,看来就快不在秦州和大散关,而要被林阡一刀划到“延安-环庆-平凉-凤翔-京兆府”了,所以退守什么腹地啊,是退守新的边关啊!这时候金军面前的陇右将失、陕西凋敝,突然回头一望,河东还有海逐浪赵西风燕平生,同时河北、山东、河南各地的红袄军星火燎原……这才发现,林阡这盘天下棋,恐怕很早以前就在下……

    所以,真的不能再退,退就意味着三线九路全面崩盘!一旦宋盟收拾了先前的乱局安顿好边民,大金朝真会被他林阡一个反手就给灭了!

    “不退。”虽然宋盟攥着曹王战狼凌大杰这些俘虏在手、使金军遗留在三大战区的各方都饱受钳制,但包括高风雷在内的他们全都更为深切地明白:脚下的这几座城寨,是大金针对林阡所设“新边界”的最后屏障,应以血肉扛起、能撑多久是多久!

    “我身所在即为领土,死也要死在旧山河!”飒飒风雨里,纷扬砂石中,移剌蒲阿率领绝境中的定西金军歃血明志。

第1601章 铁衣度碛雨飒飒(2)

    形势危在旦夕,三大战区金军仍心有灵犀地败而不散,为他们的驸马极力保留了陇右棋盘的最后几片活路。

    可惜在林阡将西线战局彻底搅浑之后,他们大多已不能与身处凤翔的林陌直接相连。尤其术虎高琪,深入“宋”境,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气越来越短,最急需疏通、盘活。

    “我军元气大伤,曹王归来无望,很难再与宋军正面交锋。末将认为,若想救出处境最危险的术虎大人……”完颜纲面带沮丧,对正在玩火的林陌说,三大战区还得再减,先减成俩,把术虎高琪搞出来,后面再看情况,“只能靠高手潜入,助他杀出血路,到我们这儿,可是……”完颜纲本就没有底气,说到高手二字更是几乎哽咽,在现在的林阡面前,谁还敢妄称高手?

    “高手可以潜入,不过,是作先锋代我军开路,西去秦州与术虎大人互为犄角。”林陌摇头笃定,三大战区一个都不能再减,与术虎高琪并肩作战才是真的救他,还有——“林阡他,不可怕,站稳之后慢慢打。”林阡强又如何,不是每场仗都靠个人逞英雄,何况掀天匿地阵刚结束不久,接下来拼的还真就是智谋居多。

    “驸马,可有什么妙计吗?”完颜纲一喜,忽然觉得心不再那么揪紧。

    事实上,败有败的好,虽地盘锐减,但士气尚存,最适合触底反弹;反观宋军,受压迫太久,稍一松懈就漏洞百出——

    “今次,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是宋军。”林陌慑服地一笑,烧完手中写着“孙忠锐临死前苦求杨巨源通融,却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射杀,非但死无对证更还斩草除根,驸马可想知道个中缘由?”的匿名信。控弦庄金谍的情报网基本已经垮了,这信竟是从南宋官军中直接射过来的,信本身虽然匿名,可是顺带着的那封拓写之信,却有着清晰的称谓、内容和落款,并且对孙忠锐之死有显而易见的解释……

    暂时没什么具体的策略,但林陌却心知“打未必赢、不打必输”:和曹王被完颜匡吴曦那些宵小连累一样,林阡也可能被川军的某些杂碎拖后腿;那帮人的勾心斗角一定会从后方到前线全方位贯穿在下一战的始末,我只需见机行事、因势利导、见缝插针即可。

    “还有驸马在……怕什么啊……”完颜纲呆呆望着这笑容,抹干眼泪。

    

    “盟王,久等了,抱歉……”李好义与林阡会师在五月初六的清晨,远远就看到盟王一人在军垒上负手而立,似关注着不远处正在练兵演阵的义军,循声而去,怎一个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了得。

    视线再往远、往上,蜿蜒古道隐入白云翠微,阳光好像是从几百年前射来,兵声树声风沙声也不知到底是哪个朝代,一时竟错觉回到了三国时期诸葛亮和司马懿的蜀魏之战,那么巧也是发生在这里的……李好义许久才缓过神来。

    之所以感到抱歉,是因为他曾对林阡拍胸脯保证、会说服安丙把川军的全部精锐都调上前线,却可惜,最终只能带寥寥几支来助阵,半途他还听说秦州竟有原驻官军出现失误,导致林陌的高手先锋们比想象中更轻易地开入、率先于静宁秦州之交占据了一席之位、已站稳脚跟成为术虎高琪的掎角之势、还妄想进一步向西南推进直至两军会师……不得不叹,金军比想象中顽强,绝境中没想过认输逃跑,反倒还冲着宋军不停作战力输出,有的在坚壁据守、有的则一心反击……

    “来了?”这时林阡转过身来,向他俘获性地一笑,“有你就够了。”

    李好义一愣,看到这笑意,如沐春风,郁闷立减:“咦,盟王?”

    “本来就是找人来分战功的。”林阡拍拍他肩膀。锦上添花的事儿,官军来一个也是来,来一万也是来。

    “哈哈,盟王,有您这句,好义就放心了……可您,不担心安丙心怀叵测、川军后院起火吗?”李好义虽不争权夺利,不代表看不清局面。大好形势下安丙执意不许全力进攻秦陇,总是教李好义担心他会成为下一个郭杲或吴曦。

    “其一,他能做得这般明,说明底气来自于朝廷,而不是、也不可能是被他骗过的金国。即便真的后院起火,他也绝非有意为金军牟利,所以若然误事,对我军的伤害不会太大,反而还会促成他的认错改过,从此川军真正与义军勠力同心,一劳永逸——好义,别忘了,安丙可是轻舟选的人啊。”林阡带着一种“我在等川军磨砺后最终长大,这次的不合作将会是最后一次”的口吻说,“其二,我有吟儿,还有天骄,更有汝等……个人或全体都迈入新阶段的时候,难免会因为适应得不及时而出现漏洞,纵然不完美、过程中会被金军钻空,结果却一定是胜——因为我们都比以往更强,敌人只不过是垂死挣扎。”

    “是了,就算有损,照样赢战!”李好义点头,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哪有绝对没后患的仗?且看盟王把川军可能引起的枝节压到多小。

    

    开禧三年五月,金宋历时一年多的举国大战进入尾声,“休战”“议和”的活动或筹措或开展。

    对于两国的朝堂来说,宋廷不愿再见江淮动荡、襄阳掳掠、川蜀割据,金廷本就饱受灾荒、损兵折将、外强中干,所以内心的态度委实一样:能和平共处为什么要打仗?不过,毕竟“开禧北伐”是宋廷背盟在先,故而金廷要求由南宋官员出使金国谈论赔偿。宋廷对此实在是求之不得,我们输了可是林阡赢了、不好判断到底我国是赢是输,不过我们有的就是钱啊,化戾气为祥和眼看如此简单,韩侂胄欣然同意派遣使节北上。

    而对于曹王府和盟军来说,兵将、装备或粮草也都承受不起一两年内的继续互耗——先前在河东他们本就约定了停战,后来的“泰和南征”其实是仆散揆的私下毁诺……眼看着双方依旧无法相融,短期内自然还是休养生息为好。

    可若是停在当下,那就是林阡霸占陇右,一定程度已算以宋融金……事已至此,无论如何林陌都要阻止林阡的狂胜不休——唯有继续打、打赢这场秦州之战,林阡才不会被人以为是不可战胜的命格无双,宋军才不会对曹王有不敬或折辱,金帝才不会听了完颜匡的鬼话放弃曹王,曹王府才不会就这样门庭冷落空中解体……

    但对于林阡来说,他把曹王府全体攥在手上却偏偏不杀,除了不引起狗急跳墙以及适当可交换俘虏外,本就是要让西线金军被攻心扰心大失水准之用——这将会使盟军付出最少代价地给金宋西线重新划界;同时,他也想用曹王府的惨败对整个大金悄然而然地温水煮杀,没几年金帝就会后知后觉地发现:非但曹王府树倒猢狲散、整个大金的豪杰或权臣为了争当曹王第二已经势成水火以至于分崩离析……如此,宋廷现在示弱时顺便帮他掩盖目的的冤枉钱,也好随着全部的国土一起吃回来……那么,就从秦州开始吧。

    

    五月上旬,抗金联盟和曹王府的兵马和高手之重心,随着阡陌兄弟二人的角逐而逐渐转入秦州。

    一方锐不可当、势如破竹,一方坚不可摧、众志成城。

    弟弟势将蚍蜉撼树、哀兵必胜、化腐朽为神奇,哥哥则要摧枯拉朽、顺势而下、付旧山河一炬。

    他们都亟待一场歼灭对方的大胜,扬眉吐气或荡气回肠,所以,这场秦州之战,到底会是林陌时不我待、舍我其谁的开端,还是林阡王者归来、神话再临的序曲?

第1602章 战鼓上陇雷凭凭(1)

    此战,金军唯一的优势在于人才云集:意图“以凤翔为起始对宋军破防、一路朝西南方向逐步推进”“与死守北天水的术虎高琪协同作战、直至两方面顺利连成一片”者,高手有卿旭瑭、薛焕、完颜江山,中坚有完颜纲、完颜瞻、完颜承裕,新秀有郭蛤蟆、赤盏合喜、抹捻尽忠……

    这些人,多半是从陇南、大散关、川蜀撤退而来,他们曾经的对手譬如宋恒、厉风行、风鸣涧等宋将,大多需要留守原处、收拾残局、安定军民、当然来不了秦州战区,所以……这优势真是不占也罢!人才之浓缩是靠地盘之锐减换来!不堪回首!

    既为报仇雪耻,亦欲保家卫国,高手们都把回秦州视作义不容辞,中坚们都把回秦州视作机不可失,新秀们都把回秦州视作刻不容缓……因此,金军在备战期间便已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寻医问药加快疗伤的、有夜以继日练武看兵书的,更有甚者,散尽家财与将士同甘共苦,正是那位被大王爷誉为楚风流第二的十二元神之一,完颜瞻。

    完颜纲感动万分、热泪盈眶:“合达,前次凤州之战你惨败给宋恒,我还估摸着你的成就到此为止了……实在是将你低估,就冲你这份‘重义轻财’,日后也必定大有作为!”

    “大人……”完颜瞻摸摸后脑勺,不知道是感谢他夸奖好,还是应该怼他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

    “景山,你继续说。”林陌还在等完颜瞻提策略,实在经不起完颜纲的打岔。

    完颜瞻一怔:景山?上一个从这角度以这副神色看着他并且这样称呼他的人,是大王爷……

    “进一步靠近术虎高琪、下一处掎角之势,景山,你认为在何地?”林陌追问,他们虽已站稳脚跟,终究不能原地踏步。

    “集中优势兵力,先行袭扰此地。”完颜瞻指着秦州东北角的陇城,“孙寄啸必来策应,我能将他打败……”

    

    计谋得到林陌首肯后,完颜纲当即下令,以完颜瞻为主将、抹捻尽忠为副将,各率一支骑兵从临时本营拔寨西进,对当地的祁连山部采取“兵分两路,交错强袭”之策略——

    “为何是此地?”最开始,林陌不解其意。“此地地形相对别处较为平坦,更适合发挥我军机动性强的优势。”完颜瞻指出,女真骑兵的疾驰突进,只要发挥得恰到好处,便能打宋盟一个措手不及。

    “那么,何以制胜点是骑兵的机动性?”林陌再问。完颜瞻对答如流:“孙寄啸夫妇每一战都互为主次、一攻一助、变幻依存,彼此之间心有灵犀的支援和策应是他们的最大优点;我军只有重用骑兵、抢速度钻空子,才能打破祁连山人看似无懈可击的配合。”

    “所以‘交错强袭’……”“战斗中,我军若不断改变两路的配备,时而攻北,时而攻南,交错打击,偶尔同时……兵贵神速,必能凭此影响和调动祁连山人的战斗节奏。尤其孙寄啸,他虽练过骑射,终究是个残疾。”

    “很好,景山,旗开得胜。”不愧驸马,闻弦歌而知雅意,果断立刻就给了完颜瞻变蓝图为现实的机会。

    朔风扑面,战鼓声随沙石入耳,不知耳膜是被割伤或是被撑破的,与宋军交兵的第一刻就听不清楚……

    没关系,还有双眼,注视着那声势浩大的劲敌一头扑进己方所张的巨网——才刚白刃相交,遽然雷电奔掣,铁骑换去了城寨的彼端纵横,正待追前相搏,蓦地利镞回旋,杀气又转到原地来剪屠。错觉若再这般重复数次,这里的山川都会随风沙和兵流一起搅成漩涡。

    一切都如完颜瞻所愿,节奏从一开始就被他掌控住了,那是因为,“先胜而后求战”——

    凤州之战以后他一直在秦州养伤,赋闲期间没少研究驻守此地的孙寄啸之战法,一战一战抽丝剥茧地仔细探寻,胜是怎么胜,败是如何败;思忖要抓紧怎样的时间差才能破坏祁连山人的集结合阵;算准至少需多少次的交错式调虎离山才能拉大这样的时间差……

    功夫不负有心人,计算终于成了真。从傍晚到入夜宋军始终被女真骑兵牵制着来回奔跑不休,而从孙寄啸夫妇对此地引起重视到他俩也开始疲于奔命同样没过多久……

    “孙寄啸必来策应,我能将他打败。”——自信源于准备充足。

    

    主帅谋略一流还身先士卒,这一战我方焉能不胜?金军把憋屈了许久的气全撒在了这一战里,越打越是卖力,拼死冲锋陷阵;反观宋军,手忙脚乱,落花流水,愈发焦头烂额、难以针对破局……

    “但长此以往,孙寄啸怎可能一直挨打?他虽年轻气盛却早早独当一面,不介意承认失败、及时作应变和调动。”决定采纳完颜瞻建议前,林陌还有一丝疑问来自孙寄啸。那个人他虽交手不多却略有耳闻,是洪瀚抒为了打天下一手栽培起来的,虽然性格桀骜,可当洪瀚抒出走西夏,那少年深知祁连山孤掌难鸣、竟不计前嫌主动去找林阡谈合作。可想而知,孙寄啸意识到自己的缺点被人洞穿后,并不会自以为是地死战到底。

    “陇城此地,是最适合我军直穿宋军防线抵达北天水的。可惜确实如驸马所说,孙寄啸是块难啃的骨头,他必定临场以青云纯阳剑逆势,以此挣得距离最近的南宋骑兵调动。我方吃不下。所以,打败他夫妇只是过程,打乱他们的节奏才是目的——要的就是他下一步的应变和调动!”完颜瞻点头,携策于心因此双目火热。

    负责驻守要隘的祁连山部,本身不是没有配置骑兵这一兵种,只不过联动时的缺点已经全部被完颜瞻研究透彻,所以才会在此战速度落后、形同虚设;而数遍天下最懂门道、最能与步兵弩兵搭配、对这些女真骑兵迎头赶上并对症下药的,永远是南宋尤其来自川蜀的官军……

    “那我军,不是只能得意一阵就败了?”完颜纲看向地图上最邻近的南宋骑兵,无独有偶,此战宋军的安排堪称有备无患——能够对孙寄啸最快伸出援手的川军正是李好义所领。完颜纲不好说李好义大军一定能追上自家的速度和强度,可人家毕竟养精蓄锐多时,又受到林阡的高度认可、意气风发,怎么也会厚积薄发打得己方损兵折将啊……“合达,你糊涂了?要他应变和调动做什么,找打吗?”

    “孙寄啸会因为援军脱险,我这一路也会败退,但是……他应变虽对,却注定会调动错人。”完颜瞻摇头说,“那个时候,还希望大人您能够卷甲衔枚,极速去偷袭林阡的空虚军垒,继而为术虎大人再下一城。”

    林陌眼前一亮:亮点原来在这里。

    完颜纲一愕:“合达,你,你是说,孙寄啸会舍近求远,不调最近也最合适的李好义,反而危难关头先绕过李好义去求林阡相援?”

    “是了。别忘了咱们现在脚下的据点,就是日前南宋官军不战而逃送的。”林陌笑而点头,“孙寄啸对川军,未必信得过。”

    “不仅是信不过……”那时的完颜瞻,和此刻一样胜券在握:得到海上升明月及时传书后、二话不说立刻救助孙寄啸的千军万马,只有一种可能性是林阡及其麾下盟军;即使李好义看见烽火自发来援,也一定会被孙寄啸拒之门外。一定!

    如果说前面只是陇城的缺陷、祁连山人的弱点,那么,这一点,是专属于孙寄啸的破绽!

    

    综上,完颜瞻最先提出了对秦州东北角强攻的上策,却因为孙寄啸的固有强度而很难实现;因此完颜瞻再给了对秦州东部避实击虚的中策,利用孙寄啸的错误求救把林阡的兵马和注意力调走,从而予以完颜纲出其不意攻袭军垒的七成以上胜算;“下策我来补充。”林陌点头。

    “哈哈,不需要下策。林阡虽然战力很足,这几日却沉浸在我的打法里,常常都是一身巨力都扑空。此番他知道中计以后,回头来救、势必跳脚,因为那时满城已遍插我大金旗帜!”战前,完颜纲高兴地说,眉飞色舞,唾沫四溅。

    第一场秦州会战无疑被金军打出了漂亮的开门红,探子来报,得益于海上升明月的情报网完善,酉时前后,林阡的大军主力便已火速往陇城方向转移,后方军垒确实如完颜瞻所料,十分空虚。鉴于林阡分身乏术,一旦他离得差不多了,完颜纲只要掐好时间,会有至少半个时辰的发挥余地,“足够!”

    抬头望四面八方都是烽火连天,放耳听天南地北都是鼓角争鸣,完颜纲、赤盏合喜静默潜行过冷冷清清的山路,强忍住激动只在心里设想着,成功占领此地后坚壁据守,便离术虎大人就又近一步了……

    激动的心情,如同燃烧蹿高的火苗,突然遭遇冷空气、以火的形态冻结在原地。

    完颜纲提刀携枪伫立在林阡确实空虚的大本营时,明明确认了这里的精锐大多都去增援陇城了,本也夺定了这里即将插上大金旗帜了……可是有个要命的人,没被完颜纲掐好时间……

    “你……你怎么回来了!”完颜纲错愕,如同入室行窃者遇见主人。

    “我想打人!”那人比他还按捺不住激动,挥斥着饮恨刀锋战火重燃。

    “别啊……我们不是高手……完颜瞻才是……他是十二元神啊啊啊啊……”完颜纲总想着把林阡推到孙寄啸那边去,本来林阡也确实去了啊,按照速度和时间计算,林阡现在应该出现在陇城了……

    可是完颜纲算了距离,却忘了距离不等于位移……林阡他,恐怕是在半道上一个人折返了!

    “完颜纲,你太恶心,我想揍你很久了!”从大散关开始林阡就被完颜纲使劲耍,这一身巨力实在不想再扑空了!

    “救命啊……”“大人……”于是乎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一座空营旁,一个玄衣男人追着一大帮兵将砍瓜切菜,直接将他们大半留在了原地、小半赶出了境内。这些金将,本是想巧取那里再慢慢来,无可奈何的是屁股还没坐热……

    

    不知道的还以为林阡将计就计,知道实情的才哭笑不得,林阡原来是去增援东北的半道上忽然想到了不对劲,一个人杀了个回马枪打出近似伏击的效果……

    之所以觉得不对劲,他在戌时后重见孙寄啸时语重心长:“寄啸。别让莫非成阴影,莫教水洛成负担。”

    前来请罪的孙寄啸忽然脸色一变:“主公……”才知自己此战失在何处。

    -“孙寄啸对川军,未必信得过。”

    -“不仅是信不过……”

    陇城不远就是水洛,去年六月的第二场静宁会战,孙寄啸就是在那里被川军出卖,命悬一线连累了莫非替“死”、间接害得莫非一去不复返。

    “之所以将秦州交托,尤其是秦州东北交托,就是希望你克服心魔,信任林阡对川军的信任。”林阡走到一半想明白了,为什么孙寄啸对李好义弃而不用。

    “是。主公。”孙寄啸连连点头,转头看向李好义道歉,“寄啸早就应该对川军改观。”

    “孙将军,不必改观。好义麾下的这一支,一直就是曹玄大人的天水军啊。”李好义笑着说,无比亲和。

    “我又错了!得改!”孙寄啸也被感染地笑起来,“好在,此战未教金军得逞……”

    话音未落,有十三翼匆匆来报:“主公……”

    “何事?”林阡转身。

    当孙寄啸在东北角对完颜瞻反败为胜,林阡独自折返拔除了东面的完颜纲,前者或许敌人还易于预见,后者却足以使敌人意外——眼看宋军凭实力强行克制了连环诡计,金军竟还有人瞬时变策、绕道去东南夺占了麦积山。这么快的速度,或许本也是那人战略的一环?

    那人俨然就是曹王、仆散揆、楚风流之后的又一个金军顶层设计者,拥有超强的大局观、凝聚力和驾驭才能,短短一战就从策谋上连着给了林阡两个始料未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林陌的亡羊补牢是将计就计吧。”林阡叹了一声,金军一往无前,宋军只要注意力有所偏重,便总能被逮着机会破防。

    “主公/盟王,我这就去救!”孙寄啸和李好义异口同声请缨,第二场秦州之战接踵而至。

    “不必。有人早就在那里了。”林阡摇头,半开玩笑,“二位都到了沉淀的年纪,是时候给年轻人彰显活力。”

    坚如磐石的金军确实能逮着机会,但也不必欺宋军在麦积山没人。何人能击石成沙,迫金军放手扬它?

第1602章 战鼓上陇雷凭凭(2)

    鼙鼓夜闻惊朔雁,旌旗晓动拂参星。

    前日,趁川军不战而逃,林陌遣卿旭瑭从秦州静宁之交开道;昨夜,因林阡策谋滞后,林陌以完颜江山与薛焕向秦州东南麦积山再下一城……

    一将成名,石破天惊。完颜纲、完颜瞻虽自身惨败亦甘之如饴,陆续集结残兵往林陌之所在靠拢。无形中,他们同已经开赴彼处、或正在行军半途的完颜承裕、郭蛤蟆等人一样,困境里对这位曹王驸马形成了一股空前强劲的向心力。

    “怎么,这是欺我宋军无人?!”群山环绕,苍松满谷。麦积山旁、净土寺一带驻军,近来是由赫品章统领。

    “可实行主动出击、趁夜劫寨,以‘白刃近战’减少金军的骑兵优势。”百里飘云虽重伤未愈,仍充当起赫品章的临时参谋。

    “飘云,离我们最近的金军主帅是?”赫品章一如既往锐气正盛,经过定西的挫折后更还添了三分谨慎。

    “完颜承裕。”飘云对他轻松一笑,“鼠辈,不难对付。”昔年飘云跟在寒泽叶手下磨砺时,便曾以“一骑劫营”恐吓过初来乍到的完颜承裕;前不久的凤州之战,宋堡主的屡战屡胜更是慑得那胆小鬼不战弃城。

    “还得小心啊。莫欺少年穷。”赫品章披袍擐甲转头一笑,他认为劫寨时不可轻敌,毕竟林陌的能力不下于主公,这么关键的战斗能用完颜承裕,一定不只是赶鸭子上架那么简单。

    “好,品章,此战我不能上,麾下们都拜托你。”飘云正色点头。没人比他更了解主公把赫品章调上前线的用意——川军的最终成长,必须先由盟军摒弃前嫌来接纳,李好义、赫品章皆是最佳的典范和催化,飘云自然乐意把百里家的精锐全权交托给他。

    “放心,给你双份带回来!”赫品章豪爽笑,边上阵边举手示意。

    “他比我还谨慎。这样的川军,岂能不赢。”目送着胆阔心细的赫品章离开,飘云觉得妥帖,愈发胜券在握。因为他太熟悉完颜承裕这个老对手了,也因为他知道,被苏慕梓为了争天下一手栽培出来的赫品章,是整个南宋官军里,对抓钩包纲之法最融会贯通从而最善于破坏金军装备和阵型之人……所以,那完颜承裕就算努力把胆量提到高点,都会被残酷的现实逼着再降回最低线。

    何况,以“灭魂”、新“转魄”、新“掩日”为首的海上升明月,此番首度以绝对性优势压倒了对面的控弦庄——本身探子和间谍就短缺,金军在前几战为了侦查和反侦查已拼尽全力,短短一夜过去势必捉襟见肘,情报战的优劣只能渐次拉大。接下来的这场战斗,相较宋军能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金军由于缺乏穿针引线的信使,关于全盘的部署只能靠事先约定,计算必须精准无误,只要有一处出纰漏就全盘皆失。

    金军这样的迫不得已,像极了林阡在山东之战的处境。这一切都告诉飘云,金宋双方真的已经角色互换。

    朔风吹来,远处山峦松涛,和着陇上战鼓奏鸣。飘云却忽然回忆起,山东宋军顽强的死战到底,心念一动……

    

    交迭飞驰的羽檄,很快也告知飘云,原来赫品章的“不可掉以轻心”是对的,还好赫品章没有大意——

    原来,完颜承裕尚未来得及表现出是否对劫寨有阴影,赫品章自己就先遇到了那个他生命中不可磨灭之克星……完颜承裕的掎角之势、虽伤势初愈却指挥着金军箭阵奋勇射击的郭蛤蟆!

    他,虽然差点在仙人关死于御风箭下,却是大难不死还偷出好几座改进版神臂弓,今日更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凭借强而精准的数箭迭射,试图穿过宋军的铠甲与盾牌。赫品章一来定西之战就是被他射伤而结束连胜,二来百里飘云无法上阵也是拜他百步穿杨所赐,所以即使通过宋谍及时得知郭蛤蟆的赶到和助阵,赫品章也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内心彷徨和失去水准。麾下川军,更是一遇见郭蛤蟆便成片倒地,立竿见影溃不成军。

    林陌在会宁捡到宝啊,这郭蛤蟆虽然年纪轻轻却属实神将……赫品章还在发愣,耳边有个声音响起,瞬然那声音主人的身影便擦肩过——

    “赫将军,稳住阵脚,黄口小儿有何好怕!”

    老实说他承认他被后浪打懵了,忘记他也曾所向披靡、把郭子建狠拍在沙滩上过。赫品章啊赫品章,虽不再傲慢轻敌,却好像矫枉过正了?!

    缓过神来,一边调整心态,恢复到指挥若定,慢慢开始扳平局面,一边渐渐地回忆起,刚刚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的,分明不该是武装而应是红妆:“柳……将军?”

    据说柳闻因曾被林阡饮恨刀误伤,其实应该和飘云一样留在后军,想不到竟会女扮男装在前线观摩,更没料到居然反客为主成了提升士气的关键。他?她!最先是持银枪驭白马,一袭青衫潇洒来去,火光中酣畅淋漓驰骋退敌,气宇轩昂、英姿飒爽不足以描叙;随后不知是主动还是被迫突然间解了缨绳、不再是束发少年模样、青丝于铁甲间轻舞飞扬,真正是男装俊秀女装妩媚。

    “那就是个臭蛤蟆,丫头片子都不怕。”赫品章神清气爽,一边因她找回自信,一边也以她激励麾下。

    “将军说得对!”“他越射越不准!”“仙人关的败将,一群残人罢了!”麾下们果然被激而寻回斗志。

    “岂止一群残人,更是一群丧家之犬。”那时百里飘云也闻讯而调整布局,教一群战力一般的留守部队前来增援,却只是为了捎带这样一句尖锐如刃的攻心之语,配合着赫品章的热血长刀杀入敌阵奠定胜局!

    丧家之犬,是,就是要见缝插针地提醒你们曹王府,你们的高层全都是我们的阶下之囚,你们再怎样精彩都是假象,都是遮羞布,都是适得其反、只会害得你们的王爷愈发回不来!

    飘云自然懂得掌握火候,敌人什么时候会狗急跳墙,什么时候会投鼠忌器——此情此境,当赫品章及其麾下川军一往无前,郭蛤蟆等人的面露难色和痛苦不迭,果然体现出的是后者……电光火石而已,胜败轮转并且差距越来越明,金军血流成河,染红了黎明天际。

    

    然则,应了那句好事多磨、一波三折。有人如愿表现失常、力挽狂澜,就有人意外超常发挥、力挽狂澜。

    郭蛤蟆毕竟年幼而又常胜,经不起曹王失陷这样的打击,心理脆弱、箭矢失准,理所应当。当是时,却见有人在兵败如山中逆流而上,左刀右枪,前砍后压,奋强突固,无坚不陷,真正是出乎了百里飘云意料之外——

    是错觉吗?完颜承裕?!当郭蛤蟆那抹亮色褪黯,宋军惊讶地看见,此战完颜承裕的表现竟是……并未对劫寨有心理阴影——相反,他奋起了!

    真是要深入了曹王府才会了解,为何完颜承裕会突然奋发图强?

    “军中确实需要出第二个楚风流了。小契丹、景山、元奴、高琪、承裕……最后不知花落谁家。”凌大杰曾在完颜永琏面前,笑着说未来金军可以期待的五大干将。

    如今移剌蒲阿、完颜瞻、完颜纲、术虎高琪都成了中流砥柱,甚至驸马说,连抹捻尽忠、郭蛤蟆、赤盏合喜都踊跃崭露头角了……你是完颜承裕,你急不急,愿不愿意一辈子被人说烂泥扶不上墙?

    可以说,发生于净土寺的这第二场秦州会战,原本赫品章一个人就能金军全歼,可惜遇到个被林陌激将的完颜承裕异军突起,一场大胜渐渐地打成险胜,不多时,听闻完颜纲的败兵也靠近了这里,势要与完颜承裕汇作一支反败为胜……

    “宋匪,此刻认败,还来得及!”完颜承裕听到战友的临近而扬眉吐气。

    “原来还有后招,要化两败为一胜么……”赫品章听到海上升明月的情报恍然大悟,冷笑,“妙极,不过鼠辈,你可要卖力打,可别没命撑到他们来啊……”

    “鼠辈你妈!”他怎不清楚,金军匮乏的信使和探子全用来给他报这一信是为何?哎,驸马在战前说,如果不幸走了下策,则郭蛤蟆重点关注和协助完颜承裕,完颜纲等人也尽可能去为完颜承裕掠阵,“务必谨防当地宋军把承裕当作我军纰漏”。完颜承裕现在要给世人证明,他非但不是缺口,还是制胜关键!

    “呵,打得疼……是来真的了?”苦战又一刻功夫,赫品章听到飘云给的号令,明白完颜纲已从北面山谷露出头,笑了起来,“不过,完颜承裕,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只是负责劫营的呢……”

    宋军占据情报优势,自然可以随时应变:这么多敌军,这一路的赫品章吃不下,那就再来一路呗。哦对了忘了介绍了,我赫品章虽是主将,却只是净土寺的先锋之主将,我军在麦积山的主将宋恒、副将莫如,他们才是主公口中,出身于天水军的年轻人——不是一起跟着宋恒拜见主公吗:“秦州寒泽叶、曹玄、宋恒、莫如,恭迎主公归来!”

    麦积山也是要隘,既不可能像陇城那般靠祁连山大军相互策应,也不可能像军垒那般靠林阡一个高手防御,那就只能靠宋军以最多的中坚和新秀驻守。这也是林阡最不担心此地的根因;金军之所以吃亏,吃亏在他们在调度上存在固有缺陷,更对于“徐辕已接手陇南换取宋恒抽身”之事眼盲。

    一声炮响,战鼓雷动,东西方向伏兵早已就位,伺机而动对完颜纲实施冲腰。完颜承裕这才明白,一刻之内有新一路的宋军及时开来,原是将计就计地利用了自己的求生欲围城打援、戕害了自己所以为的胜利见证者完颜纲,那我完颜承裕这战到底是胜了没有赫品章到底放水没有?!内心波动,泪流满面。最凄惨却莫过于完颜纲,身为战斗英雄却一败再败,真可谓惨不忍睹体无完肤……

    巳时许,林陌才总算闻讯继而调整战略,命令完颜瞻和完颜江山分别从麦积山的两翼前来搭救,经此一败,金军不得不放弃净土寺据点、向着临时本营的方向散逃。

    

    不过,百里飘云帮赫品章收拾净土寺的残局时,还是忍不住发自肺腑感叹:若不是有海上升明月的实力加持,凭林陌择人任势的水准,这一战金军很可能会赢;而且飘云本来也没想麻烦宋恒莫如等主力临时出击、还以为赫品章一次劫营就能轻松为大家顺利开路:“我竟对那完颜承裕失算了。”忽然又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已经崛起的完颜承裕,会不会明明是功臣却以为有罪、禁不起打击又一蹶不振呢?

    赫品章给自己裹完被完颜承裕砍的伤,从废墟一跃而起,高兴地说:“这一战最好的是,郭蛤蟆,我不怕他了!飘云,可别说啊,柳将军枪法真是利索,表象寒气逼人,境界星垂平野阔,气势……金酋席卷尽擒归……”语无伦次,搜刮了全部肚肠,硬拼出所有的辞藻。

    “品章?说人话?”百里飘云起先都没听懂柳将军是谁。

    “枪神柳闻因呐,一个小回马枪,纵然鬼神也难挡!”赫品章立马比划起来。

    “哦,柳姑娘吗,那是‘游龙戏水’。”百里飘云早在山东就和她当战友了。

    “抽枪策马三步走,破风穿云掠如火!”赫品章又继续模仿,差点把腰给扭到。

    “那是‘横扫千军’。”百里飘云忍住笑,看柳闻因喜获新拥趸。

第1603章 三更穷虏送降款

    第二场秦州会战告捷,天水军无疑洗刷了去年冬天的奇耻大辱。一路席卷而去,宋恒、莫如两路兵马都收获颇丰。

    难料,这一战却在尾声发生变故,宋军非但没能趁胜将金军全体赶出麦积山,反而以“宋恒跟丢对象、莫如铩羽而归”告终……

    或许是天不亡金?宋恒原已提携玉龙杀得完颜纲屁滚尿流,前来增援完颜纲的完颜瞻也被败军裹挟无力回天,奈何,海上升明月却告诉宋恒“金军败逃之路上恰好有一村落,前日刚有民众回乡,以为秦州太平,暂时还不及撤出……”

    不是不及撤出,他们是不愿、或者没能力再走的老弱病残,死也要死在故乡。

    宋恒感同身受,然而,不能不追歼敌人,否则会出现更多这样的村落,遂一咬牙,狠心决断:“分散潜入,保持联络。莫要逼得金军急,但是绝对不能跟丢。”

    “堡主……”海上升明月却再度来报,“完颜瞻绕过了那里……”

    “什么?”宋恒大感意外,原还以为有诈。

    “完颜合达此人,我略有耳闻,‘重义轻财’。”谋士覃丰开口。

    “所以,他是个以民为重之人。他眼中,这些人是金朝的子民。”宋恒肃然起敬。若换作罗洌,很可能会以此间民众为人质;可是对比鲜明的是,完颜瞻却选择了自己冒险,走了个必死之地……“完颜瞻,他虽不是个崇武者,却难得有份侠义心肠,骁勇善战,身先士卒……如此良将,若主公得,该多好。”

    “堡主。”覃丰错愕,笑了起来,“主公有啊,你不就是?”

    “啊……”宋恒脸上一红,“赶紧地,追上去。”

    原先,完颜瞻自寻死路已是宋恒砧板上的鱼,谁知,大概是上天怜恤这完颜瞻?居然在快到午时的时候山里猝然下了一场大雾,越来越重,把始料未及的宋军堵在外围,也使得完颜瞻等人最终九死一生、化险为夷。

    “感谢上天借我这一场奇雾。”完颜瞻脱险时暗叹侥幸。

    

    另一厢,完颜江山和莫如的遭遇战或许更加离奇——

    完颜江山在增援承裕时遇到的断絮剑莫如,虽然本身武功及不上他,可是兵马数目却是碾压,而且阵前交锋因为有其他高手为她掠阵的关系、他并不能几十招内就将她直接击败从而动摇她麾下军心……所以他无法对宋军正面相抗,只能是且战且退丢盔弃甲。

    奇迹出现时却连他也乍惊乍喜,没想到离那个僻远小山村还有一段距离、他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挟持当地居民之际,莫如的断絮剑忽然在她手中失控——看上去并不是那个女人情绪起伏导致的,因为她好像也完全没想到、剑会莫名不听使唤、险些伤了给她助阵的自己人……不管那么多了,眼疾手快的完颜江山果断抓住破绽,电闪之间施展貔虎刀冲她当头一击!

    若非莫如躲得及时,只怕当场身首异处,可惜她仍是落马昏厥、失去了指挥能力足足半刻。主帅受伤,宋军虽不至于自乱阵脚,却在追了一阵后还是被完颜江山、奥屯亮和完颜承裕逃出生天……

    “万幸的是……败的只是我,我军不曾有损。”莫如想了许久才明白,那个瞬间发生过什么……

    她平复了很久心情,才鼓足勇气走进眼前山村,隐隐听见了简陋私塾里孩子的稚嫩书声。即使兵荒马乱,纵然颠沛流离,还是到处都有希望在萌芽,倒教她有些想念,此刻被留在陇南后方的莫忘了……

    从这里眺望被风沙遮挡的远山,偶尔也会轻抚剑匣怀念自己的过往吧。哥哥,你却被天意设计,在这里伏击了我。

    私塾,真是私塾……终究你把戎马倥偬的理想丢给如儿、去实现雨祈教书育人的理想了。此刻我到底是喜悦还是该感伤,原来你终究还是离不开战场……

    书声不知是何时停止的,孩子们难道要放堂吗?莫如缓过神,还未来得及想要不要回避,却发现门正好开了。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那么巧第一个走出屋来,正待转头向后、不经意间瞥到了几步外的她……震惊的表情全被他一瞬就刻意地掩藏好,然而点穴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举止,无声无息就证明了他心里其实是怎样翻江倒海——

    这是怎样的重逢,两个人遥遥相望,偏是她披着战甲、而他则身穿布衣?

    “哥哥,好久不见。”她微笑,努力打破僵局,确实好久不见,他唇线都有些生疏。不该离开战场的剑客,赋闲了多时竟然有些憔悴。

    其实他或许对这重逢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适才战鼓声曾忽近忽远,他封存已久的匣中剑,曾触动他心地发出了一丝微鸣,他猜过,它是为了去与不远处的虎啸龙吟相和……

    “如儿。”虽做过简单清洗,她仍遮不住倦容,想必半刻前刚经历过生死苦战。冥冥中有股极大的斥力提醒着他,她的危险是拜他手上属阳的断絮剑相克所赐……原来如此,微鸣是这缘故?莫非一惊回神,虽然心有不甘,狠心对她承诺,“连累你了,对不起,如儿……”越说就越违心,于是也越艰难,到最后根本一字一字地挤,“你放心,我会重新找个地方隐……”很早很早以前,他以为这辈子都只会与她有“莫失莫忘”的相伴,从未考虑过竟还有“两把断絮剑宿主不能共存于一处”的相敌!

    “不必!请就在这里!至少我知道你在这里,去哪里便都是安心的。”莫如含泪冲前,即刻将他打断,她恨不得立刻抱住他,对他讲,秦州是如儿的征战之始,可它绝不是哥哥的终点啊!

    却没有真的抱紧他,再冲动也停在了他的一步开外,时刻记得要发乎情止乎礼,因为她知道他原本转头想看的是谁……戛然而止,果断离开,虽有滴眼泪流过脸颊,总算在嘴角绽开个轻松的笑,对,她来这里是与他释怀的,不是为了纠结或纠缠的……

    

    步履蹒跚地往驻地赶,朔风中谁的回忆在飙?曾几何时也想做个坐立不安在后方等夫君凯旋的小女人,可惜,现在擦干眼泪做回连她自己都习惯的“莫女侠”“莫将军”时,她望着身边间或路过的女眷竟感到如释重负也恍如隔世……

    后军里的女眷多半都是很识大体的,但奇怪的是,今日不同以往,竟有个女子多番引起吵嚷,这一点,令路过伤兵营的莫如也难免侧目,循声而去,原是个如花似玉的红衣女郎,眼角顾盼含情,善于勾人魂魄。

    其实那美人儿本身到没有刻意引起轰动,但一来美貌和香气令人瞩目,二来总缠着樊井问长问短樊大夫本就是此地焦点,三则她问的问题又句句不离那个盟军从上到下都马首是瞻的男人……所以真的是用不着嗓门多大便能自动扩音,令整个军营都顷刻了解到她在讲什么:“大官人可受伤吗?”“大官人何时来呀,我不要再待在这里啦。”“军垒危险我也要去,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呀!”

    “何时娶的?凤箫吟可知道?”连樊井都认真了,转头望向柴婧姿。其余人既好奇又紧张,好奇主公真和柴婧姿有渊源吗,紧张主母可别下一刻就出现在这里把她给拾掇了……

    “哦,不是你们大主母,是你们二主母哦~”气氛不对,柴婧姿赶紧改口。

    “靠边,麻烦让让!”一个少年原本帮忙抬着伤势恶化的某麾下到樊井这边来求医,匆匆放下担架正好听到这话,转过脸来关切询问,“什么二主母?”

    柴婧姿一愣回头,见这少年,不,少女,高挑纤细、肤色白皙、面如满月、眸若清泉……她不由得脸上一红、尔后又登时一黑:眼前人男装都可以如此绝色,更别说打扮成女人会多精致,这样的不辨雌雄完全超越了世俗的美态,柴婧姿阅人无数怎不知这姿容打扮打扮是当世的数一数二!关键这姓柳的少女不仅貌美、更还年轻,教柴婧姿自惭形秽、顿生危机之感!

    “主公从未纳妾。”柳闻因赶紧疏散八卦的人群,但觉得自己又不是林阡什么人、怎么能随便给林阡哥哥做主呢,故而又没把话说死,添了一句,“二主母轮不到你。”

第1604章 天明积甲如丘陵

    “二主母轮不到你”这话委实画蛇添足,柳闻因本来只是随口一扯,没想到柴婧姿误以为她是挑衅和恐吓,瞬间瘫坐,掩面痛哭,时而捶地:“我就知道,死鬼没良心!难怪躲着我,呜呜,他原是承诺你做二房了!老牛吃嫩草,不要脸~~”

    “……”柳闻因察觉到所有人目光全从柴婧姿转到自己身上,为时已晚,窘迫不堪,“什么啊!不是,不是这意思……”百口莫辩,正自尴尬,听她辱骂林阡,果断强装威严,“目无军纪!今天我便以枪教教你——”

    “饶命~二主母给你,给你好了,我投降还不行吗!”柴婧姿看到那枪缨隐隐染血,一发晕,哇一声哭出来。

    “散了吧。”樊井没好气地疏散人群。还需要凤箫吟出马?一个柳闻因都能把柴婧姿治得服服帖帖!

    

    申时许,天明山晴水净,林阡正同孙寄啸、李好义总结战况,忽然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咦好像背后有人在骂我?

    “年轻人的仗,果然比咱们打得好!”孙寄啸笑着把情报和李好义互换了看,戏谑宋恒为年轻人——虽然宋恒年纪大,但资历确实浅,孙李二人都亲眼见证了,初出茅庐的他是怎么在秦州乱打一气、以及后来的他是如何被寒泽叶临阵打晕扛回去……

    “就可惜宋堡主和莫女侠一样,遇到了意外功亏一篑。唉,殆天数,非人力……”李好义扼腕叹息,终究不够完美。

    “不完全是天数。金军之所以不曾全军覆没,是因为川宇,他知人善用的水准在我之上。”林阡对自己的弟弟感到由衷佩服,“第一场,他知完颜瞻擅长钻研、知完颜纲善走险境;第二场,他不仅将郭蛤蟆这神将妙用、还将完颜承裕那废将妙用……”

    “岂止……”孙寄啸敛笑,同样也对林陌之谋叹为观止,“第一场,我对川军的心魔、主公对我的重视,皆被他洞穿;第二场,品章对郭蛤蟆的忌惮、飘云对完颜承裕的轻藐,全被他吃透。”

    “不错,宋堡主和莫女侠是‘意外’,但我军的其余将领,遇到的却全是‘问题’。”李好义正色点头。客观来说,此战战前宋军占据着得天独厚的情报优势——既然能够随时随地应变和控场,当然无需在事先计算得多精准、毕竟太多变数都算不准;然而,都已经这般稳占上风了,都能被金军“惜败”而非“完败”,原因得从宋军自身找。

    “逆境更能凸显亮色,顺境更容易发现‘问题’。这东西,在顺境中产生本就比逆境中要轻易。”林阡察觉出他二人的些许颓丧,笑着回头,一手按住一人肩膀拍,“但是,产生在顺境,总比到逆境中再发出来焦头烂额要好得多了。”

    “主公/盟王说得对。”孙寄啸和李好义都展眉。

    说话间,刚好看到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在山边捧着两只信鸽兴冲冲跑过来,正是央求了林阡许久终于能够在他身边历练的王坚和余玠,那时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显得无比明亮和鲜活,若将他们嵌入秦州的好风景里看,那真是“江山如画,我辈登临”……是的,更年轻的一代,已经悄无声息地成长起来了。

    “又有了‘意外’。不过,是意外之喜。”林阡一目十行,很快便将那些信件以内力粉碎。保护信源自然是为了海上升明月的安全,但信的具体内容,他不介意甚至是巴不得金宋都立刻知道。

    

    “灭魂”奥屯亮,这一战曾与完颜江山生死与共,遂第一时间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探知——失踪已久、连曹王府都苦寻不着的柏轻舟,极有可能是被他深藏!

    若真如此,完颜江山根本就是除了盟军、曹王府、吴曦完颜匡、蒙古金帐武士之外的第五方,与曹王府表面并肩作战实则却同舟异梦……哀兵必胜、众志成城的西线金军,终究出了一只这样的害群之马,也罢,他本就是陇陕此地的过客。

    完颜江山的私心还不止于此。午后,新“转魄”远远跟踪得到情报:他私下潜入秦州的某个僻远山村,和一个疑似郢王完颜永功的老者会面——

    那正是完颜雨祈的父亲,柏树林遇刺后被莫非一起带走隐居。很显然,完颜江山是在调查莫如为什么会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郢王的存在……

    当初郢王是因雪舞和常牵念的死而万念俱灰,如今的他,听闻宿敌曹王惨败会否斗志重燃?只不过,他孤家寡人难以成事,需要有人助他复出、暗中滚雪壮大?而完颜江山背后关联到的香林山事件元凶、不知是卫王还是夔王的幕后黑手正好能与之各取所需、通力合作,那个人,终于按捺不住要对这风起云涌的乱世分一杯羹了?

    显而易见的,就算那元凶找上郢王一拍即合,也不过是想借郢王当挡箭牌或傀儡而已。元凶的最终目的,正是在保护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渐渐由暗转明地做成完颜璟认可的社稷功臣、对大金扶大厦于将倾的盖世英雄、曹王第二。数遍三线九路,眼下他唯一的劲敌怕也就只剩下完颜匡。

    但追溯起来,完颜匡在香林山时期还是个小透明,野心是最近才生根,及得上几十年权斗的他?所以这确实是那位元凶王爷上位的最佳时期,先前的瞻前顾后应该是怕金帝多心,郢王却正是上天送来的一道东风……

    

    “师父,这会是金军的‘肃清’吗,放出假消息给咱们白高兴,刻意挖坑给咱们跳?”王坚听林阡说起这两个意外之喜,抬起脸来问出自己的观点,教本来和林阡一样欣喜的孙寄啸和李好义都微微一愣。

    “哈哈,小坚竟比为师还缜密。”林阡笑起来,说出他俩没敢说的心里话。诚然,轻舟的存在是“极有可能”,完颜江山的私心是“疑似”,成功调动了宋军的心情却为他们铺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路。

    “不会。若是为了肃清或反间而冒着瓦解军心的险自残,代价太大,得不偿失。”这时,余玠开口,指出金军若是骗局,成本太高,易先搬石砸脚。

    “更何况,金军还没到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地。”孙寄啸点头,发现这两个小子的大局观也不错嘛,对林陌的敬仰之情忽然就被淹没。

    “不错。且曹王前车之鉴,金军不敢‘自绝’。”李好义也缓释了王坚的疑虑。

    林阡发现自己的台词被抢完,没话说,只能继续得意地笑着想——

    “完颜江山密会郢王”,这言论若是被谁不慎泄露,一来郢王不管是否热衷、秘密复出的计划都会被搁浅,短期内打扰不到莫非的隐居;二来,西线金军的和衷共济,立竿见影要被完颜江山打个折扣,林阡因安丙王喜的后顾之忧,谁说对面林陌就没有?

    就算完颜江山没做过这事,林阡也因为这两场会战金军的精彩表现,而准备好分裂曹王府军心对他们各个击破了,完颜江山在第二场尾声入了林阡的眼,加上具备香林山事件的前科,本来就是林阡这兵不厌诈战术的首当其冲;现在完颜江山自己心里有鬼,真是林阡的求之不得。垂死挣扎的秦州金军,看来要因为完颜江山而骤入死亡线,无论林陌怎么应变,都只是败多败少的区别。

    长远来看,更是正合我林阡之意啊。我就要看到,完颜江山这次不慎暴露了行迹,害得他幕后黑手跳出来就再也蹦不回去、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粉墨登场——除非这位王爷从此弃用完颜江山,否则,被迫提早现身是迟早的事。准备不足打得了胜仗?可这位王爷除了完颜江山大概也没几个能人可用,弃不掉啊。

    “于公,此人可以搅浑完颜璟的朝堂,帮我温水煮杀这原已危如累卵的金朝;于私,柏树林里胆敢诬陷我杀自己结拜兄弟,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谁借给他的胆子。”

    同期,“完颜江山私藏柏轻舟”这另外一个舆论散播开去,会效果叠加,进一步促使勠力同心的曹王府与这个异物貌合神离。谁不知柏轻舟是“得之即得天下”?!完颜江山,大金一盘散沙的节骨眼上谁都想救曹王,你却为了你家主公的一己之私,害金军错过最佳营救时机,以至于全体流落到此情此境?!

    

    原本对于金军来说,柏轻舟在己方阵营重现是他们的期待和需求,那会是一个绝佳的害宋军投鼠忌器的筹码,也将给金军近来的大放异彩锦上添花。谁料,柏轻舟竟是这样重现?适得其反!直接拉出了曹王府与完颜江山之间的裂痕!眼下,他们若想和平方式救曹王,还得先内部交涉再去和林阡谈判;若想继续战斗方式救曹王,那还得问问跌落的士气怎么愿意涨回来。

    即使夸大柏轻舟的病情,金军现在也完全被林阡牵着鼻子走!那可怕的男人,当然掐准了金军最心乱如麻的时刻,斩钉截铁在阵前适时地说出一句,“我要见轻舟安然无恙”,是试探?是宽限?是命令!一石激起千层浪。

    金军临阵立刻就分为各大流派七嘴八舌,探讨第三战还要不要打、到底怎么移交柏轻舟、最先释放曹王还是战狼、这么谈判宋匪会答应条件吗?

    犹豫啊,内讧啊,拉锯啊,不经意间,你们的麦积山就被我林阡吞了三成——终究林阡还是为了轻舟的安全对节奏有所拿捏,否则不可能只是三成。是的,他必须厉害到战神的地步却控制在战魔以下,金军才会把轻舟当作救命稻草一样供着。

    如此,短短两日,金军被林陌勉强挽回的生机眼看竟然一线之间全面崩盘。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林阡准备抓紧收割残局、同时加快节奏逼出轻舟下落时,短刀谷后方……不巧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第1605章 千形万象竟还空

    昨夜,短刀谷西北曾发生地震山崩,天灾引起了凤箫吟高度重视,当即指挥萧谢杨田四家留守人马抢险,孰料,她才刚抵达彼处没多久,突然就得到了“万尺牢战狼越狱”的噩耗!

    “怎可能……”那种震惊惶恐,犹如五雷轰顶——怎可能?!战狼是整个抗金联盟最重点看守的囚犯,他独自被关在万尺牢的最底层,锁链镣铐都是最复杂、守卫最多也最高强,无论哪方面看,越狱的难度最大,没有之一!

    结果,他越狱了?!和这场地震山崩有关联吗?

    那阴湿黑暗的牢房深处,与上五层的不同在于,新囚犯不会移交到此,几乎没有外人可涉足,看守们隔几个时辰轮流替换毫无间隙,送饭都是寒家四圣之一的闫砜亲力亲为。事发前他们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事发后那里也只是少了一个战狼……

    “所以,他的脱逃,既神速,又悄然……”直到火把将此地彻底照亮,才发现角落原有一块砖石是空心,由于仓促间没能遮掩住,故而稍一移动便露出了狭缝,往内探视,仿佛有光,更远些应该会豁然开朗,那是一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向上之路……“他解了枷锁、搬开石头,缩骨而入、经地道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林美材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吟儿的神色,惊异,失落,怀疑,所有人委实一样,但吟儿明显还多了一丝抑郁,她当然是最不希望林阡后方尤其万尺牢发生变故的人。

    “守卫如此森严,战狼伤势未愈,如何可能解开枷锁?又是谁帮他掘的地道……”吟儿和邪后都戴过短刀谷的手铐,知道那东西坚固到内力不足之人根本断不了;何况这昏黄幽暗视线不好的地牢,若真用蛮力崩开那些金铁,守卫们岂能没有一人听到?闫砜每天送饭时也会仔细察看,那些枷锁一直都是完好,所以不存在战狼水滴石穿慢慢磨开它们的可能。最重要的是,重重束缚之下,他怎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凿壁开路,又如何能做到丝毫不影响上面五层?

    从狭缝钻入洞中数百步,直到刺激的霉味扑鼻而来,吟儿和邪后才清楚,这地道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了,那是旧人们的愚公移山,只不过战狼成了最后的获利者——哪个旧人?曾经被关在这里到老到死的,几十年来总共有十九位,因为“越危险、越麻烦的往往是被关在越底层的”,所以这十九人都是最不甘心屈服于命运、最有胆魄和智慧要以极端方法离开这里的……当真不能小看这些棘手之人的决心和毅力,为了实现自身价值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知是何人开始,发现了这块山石可以作为起点开凿,第一个开头,后面个个效仿,前仆后继,人人都想做宿命终结者,却不小心做了继往开来的、战狼的穿山甲……

    自万尺牢建成这数十年来,虽说边关的战争从未停止,却总有一些年代尤其是内斗时期,短刀谷守卫有过松懈。这十九个旧人不是没有过失败的假越狱,如今想来,应该只是为了和上面的甚至外面的人索求帮助,譬如提供尖锐且便于掩藏的器具;以及,对真越狱的掩盖。

    身临其境,仔细查探,这地道先是平移了一段其后才开始向上挖掘,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这样挖、经过的土石较之别处松软,一方面,也好轻松地避开上面五层,保证动静不被更多的守卫发现。

    “这条路是通往西北方向的,不排除最后一段是战狼边爬边挖,过于极速、狠辣,从而引发了离终点不远处的地震山崩……”邪后说,地震可能不是巧合,天灾本来就是**。

    吟儿原还想进一步爬过去追击战狼,可是听到邪后这么说,意识到他已经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顿时就明白他跟当初在建康城一样,又一次在她的眼皮底下龙入大海。可是,纵然如此解释,她还是有太多地方想不通……

    “原来是这样。”那时慕二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

    匆匆回头,循着慕二所指,拨开脚下的杂物,能看见地面深浅不一的一串串符号。平素就算灯火通明他们也未必看得清这么细微的金国文字,除非囚犯自己躺在这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感知。十九个昔年人,原来是靠这些记录来传承,找个通晓女真文的翻译一遍,果然地上记录的是怎样最快速度地摆脱枷锁,战狼当然可以在他们的基础上更快。

    “哈哈哈哈,身临其境了,不是正好有内部的探查经验了?”“呵,只要活着,就有生机。”“自下方仰视,似一座参天之塔,数十年锁尽大金英豪。”“王爷,您千万要撑住,等段炼自救……救您。”没有与外界的联络、看守们极为森严、镣铐是最坚固的、囚犯被关在最底层,越狱……所有不可能的事,凑在战狼身上一起变成了可能!不知该说自负的人最好命,还是该说求仁得仁?

    “尽可能封锁消息,确保其余牢房的秩序,另外,彻查上五层有无类似通道……”吟儿想通之际当即下令。其实,不是最底层的话反而难以挖掘,因为挖哪里都可能会打通上下、引起觉察……然而,这道以防万一的命令能不下达吗?高手堂的人,引得起“万一”!

    “战狼呢,要不要追?”邪后也理清头绪,问她。

    如何规划追击的人数和路线?这方面确实也需要考虑。吟儿想了想,说,当务之急不是进攻而是加强防守:“逃出去的战狼,或许会冲此地杀个回马枪。既然抓他已经是大海捞针,我们不宜追出太多人马,最要紧的还是防他声东击西。”

    “说得对。他极有可能回来救……人。”邪后见她脸色苍白,立马把“曹王”改口成“人”,安慰道,“先将变故通知林阡吧。吟儿,这只是个意外。”

    

    这却只是第一场意外。守御才刚开始加强,秩序还没来得及确保,战狼越狱的消息就没能封锁得住,雪片般纷纷扬扬涌进了上三层。

    “出什么事了?”那时,邪后、吟儿和慕二调查完刚准备走。

    “适才第一层闯进一群黑衣人,大喊着战狼已越狱的消息,试图凭此强突进来,因此和第二、第三层的守卫们厮打,不过主母且放心,乱子已平定了,他们大多已被剿杀。现下大家正在忙着安顿各处囚犯,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秩序……”“主母,有个黑衣人我认得,正是前些天万尺牢大屠杀时逃出去的,他原先是控弦庄的细作。”

    “又是战狼。虽不是亲自出马,倒真是声东击西了。”吟儿攥紧拳。果然,劫狱者的组织、凝聚和斗志,囚犯的求生欲,全是他提供或激发的。

    岂止?他还提供给了某些人脱逃的“机会”,利用的正是吟儿料到却没料准的又一种声东击西——吟儿原以为,战狼声“外”击“内”,谁料,他声“第三”击“第四”!

    “主母,凌大杰的牢门,被……”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上三层,谁想到黑衣人的首领单独离群,给区区一个凌大杰打开了牢门?考虑到下三层的守卫越来越多,救凌大杰显然是最快也最容易成功。

    “控弦庄的人,倒真是忠心耿耿、锲而不舍。”由于他们曾被关在万尺牢一段时日,对内部构造、牢门或枷锁的开启亦有一定的经验,所以这场救援显然早已有所准备却很难开展,今夜战狼的重见天日无疑给了他们最强一道东风,据此,邪后不得不叹这群死士坚韧,“他们越狱的那天曹王下狱,自己本身是逃犯,明知道不可能救,还在周边冒险伺机了这么久。若非战狼越狱,是要等到枯死吗?”

    “凌大杰跑了,那接下来咱们该……”慕二心惊胆战。好一个战狼,宋军明明人多势众,可节奏都由他掌控,行动全被他调动了起来!

    “大家都别乱,邪后说得对,战狼越狱只是‘意外’,我们自己没有‘问题’。”吟儿果断稳住阵脚,不过,纯粹说这话没有用,还得通过行动给这话加底气,“凌大杰,我去抓回来!其余人死守第五层,我回来的时候,不想再听见更多人逃出,麻烦的事且到此为止!”

    “是!”邪后和慕二带头稳住军心,邪后更半开玩笑缓和气氛:“看上去,接下来镣铐什么的,还得全面换一副新的。敌人没经验的那种。”吟儿的意思邪后最懂,从现在开始杜绝战狼再一次声东击西的机会,吟儿去缉拿凌大杰归案的过程里他们绝不能允许半只苍蝇飞出去——

    不错,凌大杰刚走不久,且有控弦庄的首领策应,目标大,能追上!

    也别忘了,第五层的曹王才最重要!守好曹王,战狼用多少次的声东击西都是徒劳无功,只会在最后对着宋军的守株待兔来飞蛾扑火。

    吟儿必须勒令邪后等人强行约束曹王、并且亲手把凌大杰追回来关押,其一她不想给林阡添乱,据说近来金军军心不稳、轻舟就快现身和移交,这节骨眼上后方一点岔子都不能出、不能再有更多高手堂逃逸、免得本来可以轻松获胜的第三场秦州会战节外生枝……其二,她也不想自己被人误解,说高手堂的人是她放的,那是给林阡的现在和未来添麻烦。

    

    夙夜起干戈,耳畔的鼓声充斥四野一直没停过,抬头看天幕从来都好像都是血色。

    这场景,很熟悉,总令心脏跳不停的凌大杰回忆起若干年前,那个在襁褓里等他割血喂肉救命的荏弱女婴。

    “大人,还请再忍一忍,属下实在是解不开这手铐。”黑衣人首领领着四五人保护他逃跑,由于战力一般,他们也怕被追兵赶上,故而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从南往北逃,为避开锯浪顶,只能取道短刀谷的走马场、乐游原,那就不得不迂回绕行,风险虽小,却比直线走要多得多。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窸窣声起,黑衣首领迅猛一刀,带头往响声的来路抗拒。

    猝不及防的是,来者似幻影八重,千形万象竟还空,灵气、锐意、迅疾的“风花雪月”,悄然化作星星点点的流萤,穿过控弦庄武士们的刀网剑气,径直朝凌大杰之所在汇聚。

    他想提长钺戟格挡,长钺戟却被留在了天阙峰,想要以赤手空拳应对,在狱中久矣,体力大不如前……

    经过短刀谷一战,他对华容道义释的可能性已经死心,这一刻索性放弃抵抗,张开双臂主动去迎接死亡,任由那缥缈的剑意贯穿他胸膛——或许,世人会觉得,他是恨她,报复她,存心要她的罪孽加重?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后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拼死救她?!

    “人是需要自救的,而不是自我放弃。凌大人,这一点可要学段大人啊。”王者之刀却没有刺进他要害,而是察觉他无力抵挡和求死之后、绕过他先去处置了控弦庄,对付一群杂碎,当然游刃有余,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们挑倒在地,她回过头来继续持刀封住他去路,一边由着后续的宋军抓人,一边望着凌大杰微笑说,“曹王府定会有最好的出路,暮烟希望您撑到那一天亲眼看。”

    “那只是你认为的出路,是林阡的,不是王爷的。”凌大杰长叹一声,心如死灰的时候,谈不上什么憎恶,不再希望她死,却把她当不存在,所以淡淡地回头恳求她,“不要再自称暮烟了,你不配。”

    “那只是您认为的不配。我爹给我起的,就要叫这名字。”她居然还在厚颜无耻地笑,上得前来,亲自押他回去。

    “呵呵。你好得很,完颜暮烟。”他被这理屈词穷却倔强无赖的样子给逗笑了,都分不清自己这是冷笑还是真笑。

    

    吟儿连本带利抓回两次逃犯,原以为可以终结这一晚的所有不幸,谁料,甫一回到万尺牢,就见慕二陪安丙在原地焦急等待,邪后则已经赶去了东谷希望可以平息事态,但是到现在都还没传回消息……

    “又出了什么事……”她这半晚上跑南跑北,累得差点眼前一黑。

    适才她稳住阵脚后,万尺牢确实已经安宁。所以,第三场意外,其实是和第二场同时发生的……只不过在她走后他们才发现。

    或许,前面都是建立在战狼越狱事件上的意外,唯独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的问题——

    “完颜永琏,他……”安丙三缄其口。

    “王爷怎么了?!”凌大杰大惊失色。

    于金,于宋,曹王都是现阶段超越柏轻舟最重要的人。是战狼唯一的目标,也是吟儿仅有的强调。8)

第1606章 落花飞雪何茫茫

    于金于宋,曹王都最重要,第三方势力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作妖。

    “完颜永琏他,不见了!和王喜一起,王喜,吴曦……”安丙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其实吟儿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暗叫不好,怕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以为事不过三更何况四,结果这安丙还是暗地里在打他的小算盘……短刀谷宋军怎会没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川军存私!

    安丙捶胸顿足:都怨安某不好,错看了王喜,移交罪囚的事交给他负责,结果竟被他自作主张带走了曹王,眼下他和曹王都完全没了音讯,极有可能是去找他的旧主吴曦去了;

    安丙悔不当初:王喜曾哭诉他和安某一样是对金军诈降,可现在安某才知道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王喜他恐怕从始至终都被吴曦控制着,这几天一直在寻找机会、帮助吴曦重新掌握分食乱世的筹码;

    安丙哭丧着脸:安某原先想过,就算王喜是个内奸、留着他也有对吴曦反间之用,谁料这些天他一直没表现出可疑、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地干出这么大的祸事……都怪安某心大、妄想建功立业、未能控制好他……

    “安大人,不关你的事。你的人只是正常来移交囚犯,是王喜他居心叵测、处心积虑……你先回去,有好消息会通知你。”吟儿克制着心情的剧烈波动,在曾经有过父亲如今只剩昏迷不醒和尚的牢房缓缓俯身,抚着陈迹,呆了片刻。

    “主母……我始终觉得,‘安丙不杀王喜反而保着他’很有问题,没错,安丙是愿意和咱们合作抗金的,可就怕他留着王喜用来对李好义搞平衡、不分轻重地对王喜的忠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安丙过于自信,没能驾驭得了王喜,‘安内’不成、还连累‘攘外’。”戴宗先生最近和风鸣涧一同出谷到周边安抚民众,临走前,曾对吟儿再三强调他对安丙的顾虑。

    “安丙在凌大杰越狱的节骨眼上来移交战俘,极有可能如戴宗先生所忧,是想趁乱对曹王灭口的,不然和尚也不会受伤昏迷……哪儿想到,王喜截胡呢……”空手而归的邪后也不禁多长了个心眼,说官军的人心一个比一个难测。

    以上种种,吟儿怎可能没考虑过,尤其最近安丙限制李好义带兵收复秦州,似乎印证了戴宗所说的安丙热衷于内部权斗?但看见安丙比她还后悔郁闷的样子,她觉得,就算安丙有私心、曾想对父亲灭口……安丙洗白自己有错吗,想杀金国的王爷有错吗,制衡部下的军权有错吗,他只是能力不足、有私心、并非金人的内应,他跟吴曦王喜不一样、亦正亦邪、还有救……所以,无论如何他现在都不是主要矛盾,甚至他不该构成后方的矛盾,不能让他因为像极了吴曦所以就真成为吴曦第二。

    “不管谁真心谁假意,王喜现在是吴曦的人,安丙现在是我们的战友。”多事之秋,她冷静把所有针对安丙的舆论先压下,“归咎是次要的,先追查出王喜、吴曦和完颜匡的去向,找到曹王的下落才是最要紧。”

    叹了口气,不能逗留万尺牢太久,终于在得知和尚性命无忧之后,轻轻掩上了那牢门转身离开……爹,我不知是多少次在您和战友之间选择了后者,现在,竟连疑似战友的重要性都排在了您的前面……遗失亲情,实在是咎由自取啊。

    吟儿不知父亲其实算到了安丙的计划、寄望于安丙谋杀他的同时有薛焕孤夫人等金军高手插入安丙的进程;正如同父亲也没料到,安丙谋杀他的同时竟然是第三方凑巧来转移了他,他的处境和柏轻舟委实照镜一般,当己方高手们忙于和敌军会战来不了,川军的害群之马王喜钻空把他抢到了吴曦手上……

    她想到而父亲没想到的一点是,川军来移交罪犯的那一刻,真的有金军高手想伺机营救他,那就是战狼——那个人,虽已逃出生天,却为了他而不顾一切地回来,他的第三段声东击西正是声“凌大杰”而击“曹王”。

    可惜,不同于控弦庄在第四层有混入的经验、对凌大杰的存在能够一击即中,他们对第五层的曹王何在没有一丝头绪。但战狼还是来了,没有求稳,急于求成,一点都不像过去那个滴水不漏的曹王府首席军师,他完全冒着教金军再次失去他段炼这个精神领袖的险……

    也可惜,战狼本就困难,吟儿竟也没有中计,追捕凌大杰前强调邪后要死守第五层,她未雨绸缪至此,令还未夺回湛卢剑的战狼根本突破不了宋军森严的防守。

    更可惜,在他出手之前,安丙就已经派王喜来到了这里,声“凌大杰”而击“曹王”的不仅是他,还有搭他顺风车的安丙、搭安丙顺风车的王喜。可以说,吟儿没输给战狼却败给了安丙,吟儿错信了安丙而安丙则错信了王喜。

    一夜三变,秦州宋军对金军的军心优势,倏然就因为战狼的越狱而降低不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完颜永琏没获救也不曾死,否则金军势必触底反弹或狗急跳墙。

    天蒙蒙亮,从天阙峰登临送目,南面川蜀雨过天晴,北面秦陇却波云诡谲。吟儿知道,安丙是轻舟选的人,不该推远,只应拉近。经此大变,由于亲眼看见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安丙对盟军俨然存在着空前的转圜余地;将欲使其信,先付之不疑,她必须代林阡走出靠拢安丙的第一步。但最可惜的却是,这些意外对前线的伤害还是没法避免……“轻舟,对不起……”后院起火,终究最连累的是轻舟。

    

    五月上旬,林阡原可以抓紧进攻、加快搜出轻舟踪影,金军则很可能直接瓦解、内讧的同时把轻舟供出。

    谁知战狼爆炸性地重现人间,无疑给了金军垂死挣扎的触动,哪怕他现在还在回战场的半途都给了金军苟延残喘的强大生命力;当初,林阡留战狼活口说了太多原因,主要却还是对关押活口太自信,没想到万尺牢有十九个前人种树给后人乘凉,更没想到羸弱状态下的战狼做事仍会这样雷厉风行。

    “吟儿,你辛苦了。”林阡知道,亏得凌大杰和和尚没跟着逃出来,否则宋军人质全失、金军势必更加凝聚;他虽和吟儿不在一起,却不得不对她隔空道歉,他心疼她本来是被他留在谷中养伤的,结果却要帮他又一次剑指那些他并没能帮她和解的亲族……

    第三场秦州会战看来和平解决或宋军碾压不了了,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打。毋庸置疑后方传来的消息是不幸的,对前线奋战多时的宋军而言,战狼逃出自然是噩耗,凌大杰被抓回堪称不幸中的万幸,曹王的失踪则是前景未卜——

    毕竟这是轻舟即将现身的关键时刻,怎料曹王突然隐入尘嚣消失不见?金军军心的微妙,造成了瓦解和内讧的难测,轻舟便有了“紧随曹王、刚出又没”的迹象。当这两个对等的重要战俘,现阶段竟都是未知状况和位置的人质,就连林阡也曾失去主心骨,不知道接下来的仗到底该以几成力打比较好。

    “局势复杂得前所未有,实在看不清……我到底该乘胜追击,还是应投鼠忌器?”怕放过战机,怕错过轻舟。

    “金军有林陌,又得到战狼……两者加在一起,可否抵消得了完颜江山的私心,以及完颜永琏的失踪?”怕低估敌人实力,怕高估敌人心态。

    算遍了因果勉强总结出:下一战箭在弦上且至关重要,金军若胜才好救那个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曹王,轻舟若归则可使宋军不会像现在这般掣肘和纠结……

    “轻舟,若是你在,何须我烦扰至此?”林阡承认他不知何时起,每一仗都依赖轻舟她出谋,依赖到自己都不爱思考了。尤其现如今才从魔态中恢复正常不久,对自己的谋略难免不像过去那样信服……

    

    一不留神,林阡就真的又打过了头。

    他将完颜江山欺压到就快八成覆灭的境地,竟真的就跟动动手指头那么简单,回过神时还以为自己不巧又提着刀入了魔。

    那时的完颜江山,危在旦夕竟都没肯接受林陌的救助,始终不曾对曹王府松口说柏轻舟到底在哪里……

    不知绝境是否真的可以激发一个人或一群人的潜能?完颜江山绞尽脑汁竟然祭出奇招,命令手下把先前抢来的或附近能找到的牛全都集中起来,在动物们的头角上捆起锋锐的尖刀,身上披挂五颜六色的布匹,尾上则系满浸透油脂的麻线或芦苇……于这天的傍晚先败一阵之后,突然令追赶而来的宋军发现身陷伏击圈,但面前这个大多数人都前所未见的奇异兵阵,竟然是燃着熊熊火光的牛群大阵?

    战鼓声近,呐喊声远,那时宋军原想追杀的金军全都暂时躲起,但见有潮水般汹涌的公牛,头顶尖刀、尾燃烈火、愤怒凶猛地朝着宋军猛扑。

    滚滚浓烟下,浩浩刀丛中,宋军当即有自相践踏之乱,纵然林阡也一度束手无策,因为,“这是春秋时期,田单著名的火牛阵……”

    他对这阵法甚至还有阴影,因为有那么一次闲暇时候,他读到古书里的火牛阵想试着用,却尝试失败还害得当时演阵的十三翼被牛攻击引火烧身,轻舟路过,驻足摇头,主公,没有技巧,再好的阵法都是搬石砸脚。

    他奇问,什么技巧?其实在他之前,很多人用这个火牛阵都是失败,不能重复出来,难免教人怀疑真实性。

    轻舟答,这些猛兽,都是畜生,仓促之间如何认主?

    “轻舟且细细道来?”他好奇求知。

    “鲜亮的颜色能够激怒公牛,刺激它们带着尖刀攻击性十足;尾部被火灼伤的痛苦,则能够加深它们的义无反顾;齐心协力的鼓噪呐喊,最终促成了动物们出于害怕本能的一往无前。可是,动物虽凶猛,不像人一样训练有素,不易控制。若我们学习古人的这一兵阵,却只学到‘五颜六色、擂鼓、火把’的形,一旦敌人也懂这战法,知道用擂鼓和火把抵御,继而通过手段或意外将牛群的方向逆转,那时候,五颜六色的披挂,就成了反攻己方的砸脚石。”那女子虽然性情婉约,可辅佐他把握天下时,眼中五行八卦都是棋子,口吻豪放到,仿佛天地万物都听她的号令、古往今来全由她来评判。

    “原来如此。难怪田单用这计谋时,还会命人最先建筑小墙洞。万一火牛回头冲击己方,这个墙洞会起到隔离作用,阻碍火牛不得不继续往敌军冲。”林阡懂了,让牛不能转弯,只知道勇往直前,那才是这个火牛阵的精髓和诀窍。

    这一刻,火光中,他看见完颜江山的军马终于从两翼杀出似乎想坐享其成,再望着弃甲曳兵的麾下们他突然不再觉得焦头烂额,笑了:“轻舟,是你啊。”

    这只有其形未得其髓的火牛阵,分明是轻舟摆的啊!只不过,是骗过完颜江山、是为了他林阡摆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胜,让他临阵试验成功,让他看清楚“金军军心没那么脆弱、战力没那么高强、主公不必烦忧”,让他决断出“我该乘胜追击,而非投鼠忌器”,让他“趁着这个机会,尽快找到和营救轻舟”……

    “主公,您一定会来救我的……”“当然……”那女子的声音再轻都能传达到他心底,只怕她现在离他就百步之遥,只要他能打赢这一战!

    瞬然回神,饮恨刀果决砍向最前面的火牛群强行逆转它们的方向,是的,砍死、砍乱都不及砍反了它们来得治本:“擂鼓,点火,跟着我冲。”

    “什么,主公……”宋军起先还没会意,为何要强行冲驰?

    “今晚庆功宴,烤牛肉给军师接风……”林阡哈哈大笑,沿着他长刀涤荡的方向,火牛阵倒戈得波澜壮阔,化为己用就是这么简单,不,它们本来就是我的啊!

    蜂拥而上的近千金军,完全没想到本已把宋军杀得大败的阵法,竟会在他们冲前收割残局的同时猝然反扑,只因为林阡一人居中、挥刀狂舞、大呼小叫、掀翻气浪的关系……连绵而去的烈火骤然转向,蔓烧向原可大胜的完颜江山大军,这场面,真正是……火牛一时爽,全军火葬场!

    “那个要死的女人原是骗我……”完颜江山怒不可遏,貔虎刀陡然突围,愤怒指向唯一的方向。

    “果然……”林阡本就一直在盯着他,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立即追前,要将轻舟救回。笑:完颜江山,不接受自己人的救助,当然只会被敌人骗,轻舟她怎么可能给你出谋?她不是怕死自保,而是在给我暗号自救!

    “林匪!”“提控大人小心!”可惜林阡实在树大招风,才刚移动一步,就有人提醒江山。

    貔虎刀顷刻回旋防守,与本来没想杀他的饮恨刀堪堪相撞,却听“轰”一声响,完颜江山自作自受,被林阡击飞数步口吐鲜血;说时迟那时快,刚巧几步之遥传来连番啸响混合惨叫,原是先前被数名金军围绕着的不起眼车驾,突然间遭到一个不速之客的精准打击;随着这些精锐的横七竖八,电闪之间更有个单薄的身影,众目睽睽下被劫走倏然就杳无踪迹。

    “轻舟——”林阡本就是往那个方向追的,怎可能不知道那单薄身影是谁,可她竟当着自己的面不翼而飞!?

    “是湛卢剑……是他,他,回来了。”完颜江山吐血许久,才说出他适才看到的那道血光,冷笑一声,“一如既往……毒得很啊!”

第1607章 两军蹙兮生死决

    对于战狼的出现,林阡本不应该感到意外。

    原本战狼就是他这几日往川蜀大肆宣扬“秦陇金军即将覆灭”舆论、强行吸引到自己身边来的,为的正是给后方的吟儿和短刀谷减轻压力。

    谁知,战狼比预计回来得要早,很明显他是主动回来的。地震当晚营救曹王不成,他看准了柏轻舟的重要性仅次于曹王,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果断回到前线寻她,天阙峰宋军对于他被林阡钉在山顶湛卢剑的不翼而飞亦是后知后觉……

    然而,就算战狼回来得早,林阡也不该完全料不到他,可是此刻却为什么震惊当场、瞠目结舌?因为林阡完全没料到的其实是“曹王府”会出现在这一战,没错整个曹王府都一直在!不仅仅是他们的首席高手战狼……可林阡却没想到!

    不得不说,近来林阡享受了太多拆裂金军的好处,习惯性地把林陌和完颜江山看作两路,却忘记去考虑一点就是:完颜江山不求,林陌就不会来救?

    

    哦对,袖手旁观,确实并没有救。这不是元凶和江山主仆俩一贯的思路,宁可眼睁睁望着曹王府死也不伸手?林陌笑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何?

    好一个完颜江山呐,毫不计较曹王生死或大局得失,把柏轻舟攥紧在手死活就是不放手,究竟是奇货可居,抑或是引火烧身?可惜得很,是后者。当完颜江山吸引了林阡的全部仇恨和在意,也自作自受地被打林阡追打到八成覆灭的境地……之所以到这份上他都还不接受援助,可否认为,他是想胁迫柏轻舟提出奇策,同时验证那句“得之即得天下”?

    我林陌便赌一把,柏轻舟临阵会“帮”完颜江山、故意把林阡打得先败后胜,那么,必须由我林陌在林阡将要收割残局的末尾、出其不意地插入林阡的进程——

    “驸马,完颜江山甚是奇怪,好像在到处搜刮公牛……”“难道是这样?”柏轻舟,着实是个值得金宋蒙夏哄抢的女子,用多智而近妖来形容都不为过。可惜她毕竟消息闭塞又病入膏肓,此战只知道完颜江山的对面是林阡、哪清楚外面到底是怎样的乱世激流?所以她当然意料不到,林阡才刚如她所愿地用火牛阵对完颜江山反杀,新的火牛阵就浩浩荡荡地向此间奔腾……

    是的,林陌正是掐在这个时候出手。和林阡还需用刀强行驱赶、一不留神又会控制不住火牛方向不同的是,经林陌精心准备的既得其形又得其髓的奇异兽阵,先用了木头做支架固定了牛头,转不了弯,只能直冲。关键还在于,紧随其后的曹王府奇兵突如其来,把包括林阡在内对营救军师功亏一篑的宋军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失落心情下他们惊恐地遇到新一轮更大更稳固的火牛阵,自然是作为本已杀得疲累的鹬蚌被渔翁们摧枯拉朽地淹没……

    前两场秦州会战宋军都可以说是小胜,到第三场真正是作茧自缚式大败——林阡自己把敌军强行分裂成两路,先重点打一路却被另一路截胡!不仅人质被战狼截胡,而且战场被林陌截胡!

    

    “众将可愿跟随驸马,将功折罪,守护家园?”火光下郭蛤蟆、完颜瞻等人齐齐到场,虽然他们个个挂彩,可是问时人人振奋。

    毒得很,公然撬墙角,完颜江山本就是陇陕的过客,麾下的武将都是完颜璟先前指派,闻言一瞬就轰散,交睫间全都汇去了林陌身畔,那壮怀争如百川归海……

    此战金宋谁都铆足了劲突破困局战胜对手,当宋军意图利用最后的分裂间隙救出轻舟,金军也在争分夺秒地抵抗分裂、弥补、融合!

    “完颜江山这颗老鼠屎,表面上落难时不离不弃、自觉自愿与咱们合作,若拒绝便是打击了他的热情,结果却时时刻刻在见机行事,由不得人喝粥的时候不生气啊。”完颜纲私下的抱怨曾告诉林陌,完颜江山这个所谓战友,活该是可有可无的。

    “我放弃你完颜江山,但不放弃你剩下的兵马,他们也属于麦积山防线。”这是林陌的最终决定。就借林阡这块效能最强的抹布,把完颜江山从陇陕棋局抹臭虫一样的清出局,与此同时,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完颜江山遗下的所有精锐……可以说,柏轻舟不是帮林阡,而是帮他林陌覆灭了完颜江山!

    

    却说这一战的尾声,当宋军正忙于接受失败和消化打击的时候,留存最多气力的林阡原还可以凭一人之力去逆势,正好敌军中完颜纲等人最有阴影的就是他了……

    事实上他也这么干了,二话不说操起双刀,为了夺回轻舟凶猛追杀过去,沿途没少跟金军的各路高手交戈,却因为冲得过激、发现自己突然落单、顾忌一时冲动走火入魔、不敢打得太狠又怕伤了轻舟……半刻三千乱念的他,还没逮到战狼的踪影,就被林陌设计着一头栽进了壕堑……

    虽然连轰带砸一身是土地摧毁了追魂夺命的陷阱机关,但那时整个天地一片凌乱、盟军惨败待安定而轻舟又失陷于敌、自觉又有点奇奇怪怪疯疯癫癫的林阡,一时间很难渡过面前这高不可攀的麦积山。

    他出道时,传说中高不可攀的人物,此刻恰好出在那遥不可及的城寨寨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笑:“林阡,作战只靠入魔么,你的谋呢。”麦积山之所以被那个绝世少年玩转,是因为前不久那人正是在此地疗伤,经常驾一叶扁舟漂流于千岩万壑,欣赏烟波弥漫,叹“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或许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林阡会在麦积山因他折戟。

    麦积山?麦城吧!轻舟那么妙的计,全都被你个蠢货浪费了!

    

    “盟王……总算回来啦!”李好义一直就在辕门处焦急张望,三更半夜才终于把他给盼了回来,一照面,两个人都灰头土脸。

    “哎,我败了。”林阡有点生气,“败了不说,还被嘲讽。”和轻舟意外地喜相逢又仓促地恨别离,这般的失之交臂才是最生气的。

    “没事,小人得志,死于话多!”李好义笑着边递酒给他边宽慰,脸上写满了“盟王回来就好”!

    “虽说兵家常事,但这一战委实不该。”林阡叹了一声,“我军失去了原先的主动权。角色互换,完全被他们牵着走了。”

    “盟王,反正问题都在顺境解决啦,就算接下来是逆境也不怕。”李好义反过来拍他肩,“光喝酒不成,弄口烤牛肉?”

    “不行,轻舟没回来……”“先吃了,就表示她一定回得来!”李好义拉着他往篝火跑,他忽然有点感动,问:“一直没吃也没洗把脸,就是为了等我回来一起么。”“可不是嘛,无人对酌,吃肉也没意思。”

    林阡因李好义的乐观而收敛了负面情绪,吃饱喝足之后,客观地与他说起败阵后果:“从前,只有当曹王府找到轻舟,他们的曹王或战狼才可能被换回去;而今,轻舟在他们的手上,我们还得先找到曹王保他命。”“倒是棘手。”

    

    前半句“他们的曹王或战狼才可能被换回去”——

    金军一度权衡过,到底是用柏轻舟“先换战狼还是先换曹王”?战狼对于他们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林阡一度也犹疑过,“金军有林陌,又得到战狼……两者加在一起,可否抵消得了完颜江山的私心,以及完颜永琏的失踪?”结果,林陌的凝聚力,只需要加上战狼这么一点点,就可以直追完颜永琏;林陌对于完颜江山的武力威慑,更是只需要战狼出那么一点点力。

    接下来的仗必会是硬仗。因为,战狼是林陌最强的辅助,没有之一。

    也从第三场秦州会战开始,林阡意识到,曹王府真的已经形成了新的核心,彻底完成了新旧的过渡和传承。“川宇他,当之无愧……”为何却有些失落?

    川宇,被战狼辅助的曹王府新主,怎会是你呢……

    

    后半句“轻舟在他们的手上,我们还得先找到曹王保他命”——

    林阡更怕的是,这句不成立,曹王委实已经用不着宋军找了。

    转移走完颜永琏的王喜是吴曦的旧部,虽然消息还未确定但也十有七八;那吴曦本是完颜匡的傀儡,完颜匡又一心一意对金帝表忠;完颜匡吴曦是曹王府的第三方不假,可他们并不是金帝的第三方……以上,至少这已经给西线金军吃了颗定心丸——除非王喜-吴曦-完颜匡-金帝四者之间不能画上等号,否则曹王根本就已经有下落了,辗转到最后落在了金帝手上待处理而已!

    “主公……”偃旗息鼓、休养生息了几日后,灭魂始终没能寻到轻舟,反倒传来另一个不利于宋的消息,“完颜江山挂印封官,离去了。”那意味着,金军否极泰来,恢复团结一心。

    “怎么就走了?”林阡放下正在恶补的兵书,问。他真舍不得完颜江山这个对手啊。

第1608章 山衔落日青横野

    林阡还问完颜江山怎么走了?笑话,会便宜你林阡的人,我林陌留着他过七夕吗?

    对于两路金军而言,直接融合很难,唯能先融后合。那日林陌临阵先强行融,战胜后便一直在悄然合,迄今倒也称得上水到渠成。“不过就完颜江山一个害群之马罢了。说难,也并不难。”谋定后动的他,战前就在说。

    将完颜江山真正地孤立,林陌的流程只有两步:一,麦积山火牛阵中,不计前嫌地营救和撬空他麾下,害他立竿见影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二,则是对着他幕后的元凶王爷远程敲打,迫使那个他唯一言听计从的人认败。上剥下削,合二为一,便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一,需要吗?二,怎么做?追根究底,得从“香林山事件”说起。

    

    二月上旬元凶诬陷曹王勾结林阡谋逆,完颜江山曾枉顾金帝性命也要推波助澜,不止林陌和战狼心底雪亮,就连不在场的林阡也能通过徒禅月清洞穿“完颜江山是幕后元凶的人”,但这只名叫完颜江山的苍蝇为何却迟迟得不到处理、反而被金帝从中线空降到西线战场还身居要职?

    一度教曹王府大多数人都感到疑惑:金帝那么多疑的一个人,怎么当时就完全相信了完颜江山?就算犯糊涂,也不该犯这么久啊!尤其这一战完颜江山“为了私藏柏轻舟、宁可与主力金军分道扬镳”的表现可疑到了极点,近期在京兆府路养病的金帝得知战报后还能坐得住?那么,需要林陌主动移开败类吗,还是按兵不动坐等圣谕就可以?算算日子,金帝离这么近,快有动作了。

    “需要主动移开。圣上是真心相信完颜江山,因为圣上对完颜匡有着出奇的好感,而完颜江山又有完颜匡作证担保。”秘密回到前线那天,战狼就对林陌如是说,他希望林陌打这第三场秦州会战,迈出孤立完颜江山的第一步。

    在战狼看来,金帝对完颜江山属于爱屋及乌,过多的信任使他无意间给西线金军埋下祸患;而林阡却能洞穿完颜江山是西线金军的突破口,这一点并不稀奇,有关内部的权力斗争,局外人尤其敌人往往会看得更清楚,因为敌人刚好能撇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像战狼这样和完颜匡完颜江山一起在襄阳共事过的,指不定还会像金帝那般以为完颜江山是完颜匡的人,反而想多了;不会像林阡那么清晰,完颜匡卖的人情只是干扰项,完颜江山其实非常纯粹,从始至终都只跟元凶一个人有交集……

    “圣上信任完颜匡,那是因为完颜匡不是他的近亲、影响不到他的帝位,加上表面确是憨厚老实,所以推心置腹还可以理解;然而,圣上真能做到以同样的方式包容完颜江山?我看不然。完颜江山极有可能关联到的幕后黑手,是圣上至亲的皇叔、并且为了篡位不止一次下毒戕害。圣上会因为完颜匡一句老好人的担保、就完全不顾完颜江山这样的嫌犯?”林陌摇头,指出金帝是真信任完颜匡、假宽恕完颜江山,甚而至于早就暗暗扣紧了完颜江山这条线、不动声色想要摸元凶的底!

    “他是装糊涂,帝王终究是帝王……”战狼虽惊,却理解而点头。所有的深藏不露,都是因为要谨防对元凶打草惊蛇,完颜璟装起糊涂来可比元凶还高一个段位,刚好毒才解开病还未愈又沉溺女色还身陷乱局……先前战狼忙于武斗,居然以为完颜璟是真的犯糊涂,直到这一战战前被林陌提点了才意识到有问题,“既然圣上骨子里不信任完颜江山,那我们……坐等圣谕即可?”

    林陌目光却透着不符年龄的深邃:“不,这一战我们必须打,这一步也需要主动迈。形势万变,圣上多虑,必会装过头,我们等不起。”

    

    果然被林陌料中,第三场会战赢了数日后,京兆府路依然没圣谕传来,“完颜江山忤逆到了出格的地步。事发已有多日,圣上先前若是真的犯糊涂,态度必是‘吃惊而醒悟’;眼下依然没动静,应是‘吃惊而犹豫’,可想而知,他是装糊涂而装过了头。”战狼叹林陌的远见,所幸他们没有等。

    不过,即使金帝比战狼想象中精明、早就扣紧完颜江山在暗查元凶了,“从控弦庄所掌握的情报看,圣上和我们一样,尚不清楚元凶是谁。”毕竟元凶王爷同样不是善茬,他不像战狼到此时才发现金帝深沉,因为一直以来他的作风都是自保要紧,不管圣上是真宽恕假宽恕,他都极少和完颜江山联络,安分守己了几个月、故而一点马脚都不曾露。

    “暗访当然很难,但圣上可以明察、严查。段大人可知,圣上为何却没有这样做?”林陌反问。

    “哼,圣上始终忌恨王爷。”战狼冷笑,再怎么不精通权斗,他也不得不为曹王去寻回那些他极为讨厌的庙堂算计,“柏树林和香林山两战过后,豫王郢王名存实亡,潞王吓出病来正以贪污论处;对圣上还有威胁的叔父只剩曹王、卫王、夔王三个。不管元凶是卫王还是夔王,另一位都是真的懦弱无能微不足道。圣上之所以对他两个都不杀,一来怕杀错人有损仁厚,二来怕杀对人、日后就防范不了我曹王府。因此,香林山事件后,他问责江山是对卫王和夔王的杀鸡儆猴、强制他们扮猪到死也吃不了虎;后来的重用江山却是他对曹王的敲山震虎,告诉曹王,他在自身无法开疆辟土的情况下,只能出此下策、对功臣一边依赖一边制衡。”

    战狼知道林陌一定会认可这个观点,因为这十有七八就是真相。毕竟香林山上,病危的曹王边吐血边对圣上说的、圣上也一把鼻涕一把泪承诺过要剥皮抽筋的,完颜匡、胡沙虎、潞王、范氏、李妃……这些嫌犯,圣上找了各种理由,一个都没有真的动啊。

    “段大人说得不错。那天我在香林山突然出手,元凶没来得及窃取曹王府,经营半生却功败垂成,为了自保他只能被迫吞声。然而我是曹王驸马,对圣上来说是换汤不换药。考虑到外敌林阡势盛、需要依赖曹王府抗宋,圣上便更需要留下那元凶钳制曹王府了。元凶自也聪明,懂他为何可以活命,不敢随便轻举妄动,既迎合也逃避了圣上好几个月……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此一时彼一时。短刀谷之战以后,我军在蜀口葬送大半精锐,曹王本人也被关押;元凶原就已经按捺不住、这么巧又通过完颜江山得到了柏轻舟……猝然之间,对元凶关死的大门全部重新敞开,完颜江山当然急主所急、一时脑热,一方面抓紧了那位‘得之即得天下’,另一方面热情地与我们合兵、准备以秦州为始建功立业。”林陌说,元凶虽不在场,却俨然关注着秦州会战,对私藏柏轻舟这个决定应是默许的。

    “但元凶不同于完颜江山,他向来是‘自保要紧’。考虑到他若上位、必先遭圣上猜忌,他虽愿当曹王第二做那个‘扶大厦于将倾’,却不肯承受曹王的委屈而只想得到曹王的荣耀。”战狼一边顺他话茬作出推测,一边想起曹王的孤独、眼圈不禁微微泛红。

    林陌点头,继续分析,与战狼无缝对接:“他生怕被圣上再找旁人去制衡他,所以决定还是躲在壳中、暂不露面。他深知,自保时可以靠另一个懦弱无能王爷为盾,但进攻时必须有另一张盾或傀儡在手,所以,他才会私下去找郢王这道东风、也是挡箭牌,出山。”

    “看得出元凶是卫王还是夔王吗?”战狼迫不及待问,总觉得林陌有高见,“当初王爷和我都觉得,这两人一个是真懦弱,一个却扮成了对方的懦弱,照镜般完全看不出谁是谁非。几十年来,完颜江山和范氏是元凶唯二两根流露在外的线,可惜……”可惜这一男一女反侦查能力太强,分心要打林阡的战狼无法按图索骥,能力一般的完颜璟也有心无力去顺藤摸瓜。然而完颜璟毕竟帝王,最容易玩弄权术,就算曹王府猝不及防的瞬间解体,想来他也会立刻扶个对手起来抵御趁机揭竿的元凶,甚至现阶段为了以防万一已经扶起来了?完颜匡啊……

    据称最近圣上与完颜匡的交流次数越来越频繁,教曹王府的每个人都担忧过,金帝会否真的相信了完颜匡的鬼话,放弃了“蜀口之战的罪臣”曹王……又为何地震快十日了,曹王连一点音讯都没有?王喜-吴曦-完颜匡-金帝四者之间能否画上等号?不经意间,战狼的思绪便已飞远。

    “段大人,‘元凶是谁’是今日分析之次要,最主要的那一点,‘怎么敲打元凶’,我已胸有成竹。”林陌主导话语,已有人主之风。

    战狼一怔,回过神来,再强也永远是个辅助:“怎么敲打?”

    “元凶‘自保要紧’,完颜江山‘一时脑热’,主仆性格迥异,便非无懈可击。”林陌回答,“段大人先前说过,完颜江山是元凶的死忠,为了他能够不顾威逼利诱始终守口如瓶,而元凶在香林山事件后曾有过树倒猢狲散,这几个月一边在圣上面前装乖巧,一边又忙于灭口以及封口,麾下的死忠和能人必定所剩无几,因此他不可能与完颜江山一刀两断。当完颜江山的所作所为构成困扰,元凶与他最近一定会有直接的联络。”

    “不错。”战狼豁然开朗,“既心急于完颜江山的错误决定,又害怕圣上由暗转明的杀机,元凶必会在心急和害怕中出错,匆促飞鸽传书与完颜江山密谋冒进。保守的人突然狗急跳墙,准备不足,定会失败。”那时他不得不叹,完颜江山的心急露馅和金帝的迟迟不下圣谕以至于装糊涂过头露陷,一起源于柏轻舟这位天命之女的失踪,她可真是神女啊。

    “是,仓促的仗不可能赢,所以元凶只要蹦出来就跳不回去了。”林陌微笑的样子似极了林阡,“然而,完颜江山之于元凶,应当就同段大人之于曹王,元凶之所以完全放权给他,应该就是看中了他的贴心和称心,事实上完颜江山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私’藏和‘密’会本该在暗处有条不紊地进行,结果,却是被谁刻意流传和放大了,才会有后续的我军知情愤怒去逼问、完颜江山措手不及无赖着不撒手、以至于圣上也知道了完颜江山搅浑大局、从而与元凶相互勾起忌惮、整个大金都面临一乱再乱?”

    “谁……”战狼脚底升起一股寒气,只因为好像又看到了林阡。好一个林阡啊,当柏轻舟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在旁边乱挥鱼竿把池水搅得一团糟等着钓!

    “私藏柏轻舟、密会郢王,是林阡授意由海上升明月流传和放大的,正因如此,他们才没有关注到完颜江山和我们对火牛阵的准备。林阡他,比我们更希望看到元凶蹦出来跳不回去。我们不该继续如他的意,不该成为他计划里的那一环。”林陌对战狼说,战狼对未来的期许是正确的,但是要在某个地方轻微作出转折,“我们该做的,是控制着元凶不在此时此地暴露;元凶的飞鸽传书,不能是和完颜江山密谋冒进,而该是力劝完颜江山离开。”

    “离开?元凶会收手吗……”战狼发现,这一点,林陌比自己看得远。是的,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元凶揪出来,可林陌时刻记得还有林阡站得更高。所以,林陌希望元凶和完颜江山保持联络,原来是等在这里——

    怎么敲打?通过郢王实现,林陌要元凶亲自下令赶完颜江山出西线!不是冒进、必乱,而是知不足、退。这才是他想要的元凶的正确认败方式,他也相信元凶的理智会战胜冲动。

    “如今柏轻舟已回到我曹王府手上,郢王是元凶唯一的冲动所系;隔绝郢王,便能彻底断了元凶的念,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他也不得不回归保守打法、理智地将完颜江山请出局外。与其在这里必死无疑,不如换别处卧薪尝胆。”林陌浅笑,“而对我曹王府而言,于公,化简眼前局势,秦州军和衷共济。于私,这次飞鸽传书,元凶由于只是认败而非进取,便不会有后续的暴露风险、以至于在人前引起轰动,但元凶终究还是仓促的,他必会在段大人这里留下破绽,段大人只需暗中掌握了他是谁,知己知彼,将来再慢慢处理他不迟。”

    “所以,逼元凶放弃咬饵、害林阡没有鱼钓,我们只要做一件事——制止郢王参与。你有几成把握?”战狼问,“若是需要我杀了他,必须有详细谋划,那地方正好在两军交界,真去行刺,莫非可能会找林阡,我却不便留下痕迹,因他终究是个王爷……”

    “杀他,诸多顾忌,太繁琐了,并且很难一劳永逸。段大人放心,只需我与他促膝长谈,劝他继续隐居即可。”林陌似乎携策于心。

    “主动隐居?郢王和曹王是宿敌,只怕迫不及待立刻复出。”战狼蹙眉。

    “不是。”林陌笃定,“段大人,你记错了。”

    “什么……”战狼一愣。

    

    谁也不知林陌具体是怎样劝服郢王的,但那日完颜江山再去找时,郢王虽还住在那私塾的后院,却拒不见面,称,世上已没什么郢王了。

    完颜江山错愕之余心乱如麻,只能和刚从外面回来的莫非礼貌性地见了礼就匆匆离去。

    中旬将尽,元凶果然飞鸽传书对完颜江山要求停止自作主张。

    完颜江山的这位主公,向来就是缩头乌龟的作风,谨慎,藏拙,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果不其然,在失去所有的筹码之后,元凶遂了林陌的意选择了稳扎稳打。

    “下面没兵,上面不允,完颜江山还留在这里岂不是很尴尬?”林陌笑看完颜江山灰溜溜地跑,为了不连累主上还装模作样地“辞官”而去。

    战狼则看着眼前这白衣男人的笑,心中一惊:按照知情后反馈的时间速度算距离,这位元凶,你是夔王吧……上次在香林山对你截胡的林陌,这次依旧让你没了郢王这张新盾牌对你截胡。什么后曹王时代你只剩完颜匡一个对手啊,明明我曹王府还有他林陌!

    回想起去地震次日去天阙峰取回湛卢剑时,那地方轰轰烈烈到处是断刀残枪的惨状,最令战狼触目惊心的莫过于王爷被从剑断石移来的半截冥灭……他一见到,手脚都禁不住颤抖,若非当时宋军守卫时刻可能有人来,他恨不得在那个埋葬了曹王一生心血的剑冢旁痛哭流涕。当初天下有曹王,几人敢僭越帝位,如今各路牛鬼蛇神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到底曹王剑扫天下的宏愿要何时才能实现!?说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多少燕雀挡着鸿鹄的道啊。

    此刻,见林陌如此轻易就化解了完颜江山的恶劣影响、给所有金军涨了士气,又成功通过内部交涉和对外交戈、成功抓住了柏轻舟挫了林阡锐气,局面和林陌的思维脉络一样清爽,怎能不教他战狼也跟着放缓了心情流露出一丝笑意。

    有个念头在那时浮现在战狼的心底,他忽然很想问林陌:“圣上只想对下属轮番制衡,完颜匡一心露头拔尖,元凶希望躲幕后暗中吞并,林阡惟愿看见他们各怀鬼胎而把大金都温水煮杀。驸马,倘若曹王再也回不来,你能否……做这个摧毁一切不堪的人?”

    终究没有问,因为那念头浮光掠影般稍纵即逝,也因为战狼觉得,曹王怎可能再也回不来?曹王一定会回来!林陌虽有继承曹王府的潜质和魄力,但林陌再厉害也只能是继承!

    

    现阶段,宋盟和曹王府的第四场秦州会战尚在酝酿;

    第四方的蒙古奇人异士,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反应,或许可以忽略不计;

    第五方暂时出局,元凶王爷、郢王、完颜江山也不会再出现在西线;

    最棘手的,反而是第三方的吴曦完颜匡,他们,关联着曹王的具体下落。

第1609章 鸦起平沙黑蔽空

    王喜,吴曦,完颜匡,金帝,四者之间能画等号吗?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林阡或战狼的心都是一沉。你死我活的他俩,一样都怕曹王死。

    战狼不想曹王死,所以既希望四者之间别脱节、曹王最好能落到金帝手上,又唯恐金帝相信了完颜匡关于“罪臣”“通敌”“葬送精锐”的鬼话;

    林阡不想曹王死,一方面不忍吟儿痛苦,一方面担心轻舟跟着去,再一方面预计秦州金军会失控,所以他觉得四者之间若能脱节,于公于私才会有皆大欢喜的可能性……

    权力游戏猜死多少江湖草莽?实话说,林阡或战狼根本用不着去多虑——小人之间能画等号?

    他们四个虽是一条线,却是四个不同的个体,甚至还不像元凶夔王和完颜江山那般绝对互信!

    

    王喜,虽曾在伏羌城为了自保出卖义军行为恶劣,可诛杀吴曦拆除伪蜀政权确实有他功劳,哪怕他弃暗投明只是因为私心想抢吴曦的姬妾,谁又真正知道?未几,吴曦竟然没有死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去策反安丙,继而作为第三方潜伏在死亡之谷的边上意图坐收渔利,眼看掀天匿地阵开启并非没有可能……可惜那场短刀谷之战吴曦终究功败垂成,接下来的仙人关之战更被林阡追打成丧家之犬……

    反观王喜,战后求着安丙帮自己洗白“当初是对吴曦诈降”,非但躲过了义军问责,更还获得了宋廷封赏的节度使、进沔州都统制,人逢喜事精神爽,怎可能主动去攀附吴曦?摆脱他还来不及!谁知,大散关之战以后就销声匿迹的吴曦,地震的前两日作为不速之客出现在自己的府邸,笑容满面坐在正厅主座上品茶,爱子却在旁边地上痛得直打滚,脸色蜡黄汗珠豆大,出身行伍的王喜怎看不出这是被下了毒……

    “吴曦你!”王喜大怒冲上,赢回吴曦身侧四个高手的剑拔弩张。吴曦终于等到他回来,慢悠悠地站起身,冷笑:“不用担心,是慢性之毒。你乖乖听话,他就死不了。”踱到那孩子身边俯身,强硬抬起他的下颚,令王喜生怕他力气大些就会将孩子扼死:“王都统,那夜我失去仕儿,不会教你受一样苦。”

    “少主他没有死啊,盟主已将他送去了……”王喜赶紧争辩,不觉已泪流满面。

    “叫谁盟主?!”吴曦脸色大变,厉声喝断,“你和安丙能一样?你在伏羌城害死寒泽叶的帐,以为凤箫吟那恶妇不会秋后与你算?!别天真了!!”冷冷扔开半死的孩童,一字一顿地命令王喜,“想办法取悦安丙,我知他想要杀死曹王洗白自身,你盯着他,关键时刻帮我劫出来。不合作,不卖力,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王喜见高手们收敛了刀剑,不顾一切冲前将孩子抱起,脑中一片空白只知哀嚎。

    “你只需知道,这孩子每隔七天需服一次解药,四十九天才会痊愈,中间但凡出任何差池,都会肠穿肚烂而死。”吴曦眼中凶光毕露,全身上下散发着森然杀气。

    “节度使、进沔州都统制……都是镜花水月而已吗……”吴曦走后,王喜抱着孩子跪地痛哭,吴曦太了解他了,算准他必会低头妥协,所以他,身不由己竟违背大势、弃明投暗!

    纵然如此,因为有七天的缓冲,王喜在盗出曹王后曾有过徘徊和犹豫,这也是世人起先没有曹王半点音讯的根因。连吴曦也联系不上王喜,王喜“在山路里不小心迷失了”……

    他确实迷失了,考虑再三,终于带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和曹王一起,到达了黑暗的与吴曦事先约定的地点,等候那个阴鸷之人的转身。

    

    已经死过一次的吴曦,经受过众叛亲离的吴曦,当然阴鸷、凶悍、黑暗,他早已不相信世上还有死忠二字。

    或许他曾经有,禄禧、吴仕,可下场都不怎么好。更多的却是曹玄、安丙之流,充斥着自己颠沛浑噩的一生。

    其实他回顾一生的时候也很想笑,怎么每次我刚想打开心扉、那个对象都会亲手将它合上?为何我打定主意要走的路,每条都从一开始就堵死?原想继承和发扬祖辈父辈的荣耀、洗刷自己在临安为质的耻辱、轰轰烈烈在天府之国干出一番丰功伟绩,谁料,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笑的事啊,从林阡、楚风流、完颜永琏、完颜永功再到完颜匡,他们居然无一例外地把我吴曦当成个傀儡!!

    是的,就连公认的老实人完颜匡也是……

    最痛恨旁人欺辱自己的吴曦,无疑把林阡看作头号大敌,曹王的仇恨略淡、排第二,最初在分清轻重缓急之后,自然而然地把完颜匡当做一个利益共同体。虽不至于绝对互信,但也对他言听计从,为这个面貌憨厚的老好人阻宋恒、阻风鸣涧、阻林阡……他本来都想把完颜匡当军师了,不经意间却发现,那是一条假面狐——

    何时发现的?听闻柏轻舟就在仙人关的驻地后,吴曦才刚喜滋滋地想要立刻虐杀了她,完颜匡却本能伸手将他拦住、藏不住欣喜地脱口而出一句:“怎能杀?得之即得天下!”

    貌合神离的细节太多,从前没注意,冲突过后才巨大,直到那时吴曦才发现,这完颜匡虽然不是完颜璟的近亲,居然也想着在皇位斗争里撂一脚,那么……之所以和自己靠这么近、合力攻夺川蜀、意图诬死曹王,不完全因为完颜匡想做金帝认可的社稷肱骨!原来他完颜匡也想把自己当傀儡、当筹码、当后路!

    吴曦受够了,他不想再当傀儡了!现如今西线战场,论战力林阡一人独大,金军无论分裂成几方都铁定是围绕他为核心去杀,林阡在哪里,哪里就最风云变幻,守恒的是其它地方就风平浪静,值得渔翁们见缝插针。可吴曦明明可以在一隅出其不意,麾下的川军却早已被完颜匡忽悠着、一拨拨在蜀口被林阡饮恨刀轰成了炮灰,还没来得及闪耀就已人才凋零,接下来往哪里去才是出路?!

    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经过一个偌大的王姓人家府邸金碧辉煌,他忽然想起了万尺牢想起凤箫吟想起王喜:“不能再当旁人的傀儡,我要有实际功绩才能翻身做主!不管是对林阡或对曹王府复仇,还是利用祖父的威名巧取川蜀,完颜永琏都该被我擒在手心,是我势力滚雪的核、是所有敌人投鼠忌器的根本!”

    他想把曹王暗暗地握紧在手任凭处置,再找个合适的契机、石破天惊地“挟人质以令金宋”,一边对全体仇敌报仇雪恨,一边榨干曹王的最后一点价值。因为一直都在等待秦州之战激化而非中止,“合适的契机”还没有到,所以这几日他并没有对他信不过的完颜匡说出王喜已经与他见面的事,对世人来说曹王依然“杳无音信”——

    吴曦此举,一边害战狼等人焦头烂额,一边也把林阡架在了火上烤,五月中旬的秦州前线,金宋两军或多或少都遭受了他这小人的掣肘,为了“是战斗还是和谈”天人交战,战斗趋于中止也反作用于吴曦,令他一时间被迫行动僵滞。

    “蜀王,当真还没有曹王下落吗,可别对圣上有所隐瞒啊。”这时候,完颜匡装成一副老实人的样子来套话。

    “还没有……匡,若是有了下落,你可否帮我说服圣上,先将曹王囚在我这里?”吴曦的意思是,无论重现人世与否,曹王必须停在我手上,不给你也不给金帝。

    “什么……”完颜匡一愣。

    吴曦不敢打草惊蛇,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或许不是装,那就是真心流露出的残暴:“楚风流、凤箫吟、柏轻舟给我的辱,本王都要完颜永琏这个罪臣受!不希望圣上看在叔侄亲情上拯救他!还望匡你帮我,婉言说服他!”我吴曦就是吃了豹子胆,曹王在手,天下我有!

    

    “这傀儡,是要翻天啊。”完颜匡心里难免嘀咕。

    战功要紧、圣恩至上的完颜匡,和元凶王爷的行事作风完全相反,如果在“参与”和“不留痕”之间选择,一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选择先插上一手、怎么也得掺和进来再说!一来吃自己外表憨厚的老本,二来也是自信审时度势的能力、左右逢源的本事。事实如此,无论邓唐、柏树林或是香林山,完颜匡从来欲拒还迎,次次全身而退。

    简而言之,他就是将这颗心完完全全向着完颜璟那轮明月,希望圣上能够从完颜永琏、仆散揆身上移开视线,多看他一眼,夸赞他才是大金第一人,“求圣上用我来制衡元凶”的心愿溢出天际,恨不得林阡的刀砍过去他飞身去给圣上挡。不过,他得活着,活得好好的,比圣上死得迟,如此才能接受圣上的托孤或托付朝政,那样一来什么都是名正言顺。

    既然是忠臣,所以,从第一次参与权斗开始,完颜匡就没忘记给金帝报备——

    邓唐,为什么收留小豫王?因为老豫王原是匡的旧主,匡碍于情面,看他可怜、无家可归;

    柏树林,那些构陷林阡和曹王勾结的宵小,表面看确实是匡的麾下,可是明面上他们还回襄阳对匡报信,他们做得那么明显,实际的主使显然不是匡啊;

    香林山,那时候匡打襄阳差点呛出肺病,完全不知道幕僚的自作主张,幕僚也当场就被他私下勾结的幕后黑手灭口了!

    蜀口,曹王是罪臣!匡不能为了救他再葬送一支人马!

    邓唐、柏树林、香林山、蜀口,他分别出卖了郢王、豫王、潞王和曹王,可是,在完颜匡心里他还是那个憨厚老实的完颜匡!

    哪次都有他,哪次都撇干净,还能顺带着给完颜江山和元凶一个人情。果然,在襄阳他力保完颜江山清白后,完颜江山听话了很长时间,他也随即燃起了争取元凶当傀儡的熊熊欲(谐)火,可惜后来他发现与元凶合作无望,唯有自嘲“虽鸡飞也不曾蛋打”,无论如何也算在元凶那里留了个余地!这一厢才刚把元凶放弃,却是二话不说地,又往西狩猎了一个吴曦,“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元凶和他之所以不是一路人,是因为元凶在“参与”和“不留痕”里会选择不留痕,哪怕一事无成,也必须万无一失。求仁得仁的是,完颜江山看样子是要在西线战局里被完全抹干净了、元凶很可能将会又一次躲进他深厚的乌龟壳;不像富含冒险精神的完颜匡,至少现在还在西线等着露头拔尖。

    通过曹王下落的这件事,他发现了吴曦的不受控,却不认为,吴曦能逃出他的掌心;既然看出吴曦实际已抓住曹王,便默认了曹王已在他完颜匡手中。

    真巧,我也不想曹王回圣上手上,留着他,还有用。

    

    完颜匡对金帝忠心耿耿,这与他对金帝有所保留并不冲突。

    谁教憨厚是把双刃剑?虽说完颜匡文韬武略、圣上也对他推心置腹,可圣上从来没有像瞧曹王瞧仆散揆那样地瞧过他,神色与举止好像在告诉他,虽然朕喜欢你,可你确实能力不足啊。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为此,完颜匡虽然早已不再年轻,却还是蓄了一身想证明自己的干劲。

    总算熬到泰和南征、仆散揆在淮南败给了凤箫吟还病死,好机会!可我完颜匡也没打下有徐辕的襄阳啊……总算等到曹王失势、失败、失陷,林阡怎可能没有自损八百?那接下来可不就是我完颜匡吗!?

    迫不及待地打仙人关,蓦然回首,才发现被另一个人设计着做了金蝉脱壳的“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梦寐以求的扶危定倾并没有实现,反而在大散关的残兵败将里远远望见了凤翔平凉等地簇拥在另一个人身边的众志成城……

    “不好,曹王才倒,林陌便起来了。”完颜匡审时度势比谁都厉害,早就发现了林陌那无与伦比的向心力、意识到他将会是自己潜在的最强对手!

    所以林陌才带曹王府群雄逃出川蜀不久,完颜匡就立即对吴曦怂恿:“尽快把曹王截到手上,往后才能教林阡和曹王府都忌惮你!”表面是为吴曦打算,实际当然是为自己。内心深处,完颜匡酝酿着:获得曹王为人质后,可设计林阡与曹王府厮拼白热、不死不休、两败俱伤,尔后便由我操控着吴氏后人渔翁得利,如此,吴曦可以坐拥川蜀,我完颜匡也能除掉林陌。

    哪想到,吴曦眼界愈发小了,完颜匡就不该说“忌惮”这个词的,吴曦居然把“复仇出气”看得比“巧取川蜀”更要紧,生怕圣上对曹王念旧,现目前还没怎么样呢,就露出敢跟圣上叫板的嘴脸了!

    “吴曦此人,傻得确实可以当傀儡,可是太刚烈,不适合啊。”完颜匡叹了口气,又动了换傀儡的念头,可放眼五湖四海,,哪还有?夔王和卫王,一个不要他,一个他不要!

    走一步算一步吧!实在不行,为了自救也得将吴曦割弃!

    但眼下完颜匡知道时机未到,说什么都还早得很,便也瞒住了金帝、与吴曦统一口径:“曹王暂时还没下落,蜀王和匡会继续找寻,若找到,会先行将那罪臣下狱,等候圣上发落。”

    吴曦要求他婉言说服的话并没有讲,因为完颜匡极其擅长揣摩圣意——其实吴曦完全没必要那么刚,因为,圣上比谁都愿意把曹王当罪臣。怎么可能反对?并不需要说服。

    

    五月中旬开始,秦州、川蜀的奏折飞絮般涌入完颜璟的临时行宫。

    想不到,没有金宋之战的时候,形势反而愈发一波三折,甚至到了一种日新月异的地步。

    他承认他对完颜江山不吃惊所以犹豫,但之所以装糊涂过了头,主要是因为错愕完颜匡才分了心。

    “想不到,连你完颜匡也是只老狐狸。”完颜璟叹了口气,放眼全局,“全都是滑头……”如果完颜匡是个死忠,那他给自己的书信上应该还有一句,不知蜀王有否对臣隐瞒;而不是现在这般跟吴曦统一战线。

    完颜璟转过脸去,望着一旁任劳任怨甘愿为他洗手作羹汤的范氏,不由得再度陷入沉思,若论信任程度,完颜匡第二,那么她就是第一。现在完颜匡都有问题了,那她呢,真是元凶的间谍?

    出了院子,漫步走廊,不知不觉又走到那个关着贾氏的冷宫,路过了却没有真的进去——近来她刚刚遭受小产之痛,教他也不忍去询问,邓唐之战,她的舅舅常牵念,除了要她通风报信外,当真没有其它的作奸犯科?郢王真是完全清白无辜的吗。

    虽然还未收到完颜江山辞官离去的消息,但他隐隐预感到,元凶和郢王都将会出局,可现在他竟然只能靠收消息和预感了,是的,他居然没有一个可信的死忠!

    明明初夏,为何有种夜霜欲落气先清的错觉?他不经意间咳了数声,望着天际发呆片刻,忽然却笑了起来:既然完颜匡也不是省油的灯,朕若给川蜀的他施加压力,或许能制衡秦州的曹王府?

    便赴一场豪赌,完颜匡还是他了解的那个,只是刚倾斜了一些而已——看来朕要亲自出手调控,逼着你完颜匡激发潜力、同时诱着你洗心革面,让你变成既死忠、又能战……

    

    过去的这十天,金宋在秦州战场为了“是战斗还是和谈”趋于中止,两边一样矛盾纠结,但主动权在金军、宋军稍占劣势。

    “林阡等人因为先前大败而偃息了将近十日,看来是在酝酿反击却又投鼠忌器。秦州的一切都是曹王府尤其驸马的功劳。”完颜璟一方面对林陌不吝夸赞,一方面则对他已看透的完颜匡激将,“撒速,接下来朕就等你在川蜀的好消息了。”既是验证完颜匡能倒回来,也是敲打,完颜匡你还不乖乖倒向朕?多年经验告诉完颜匡,这么多滑头里,最容易抓住的正是他了。

    “据说陇南等地的宋民已经稳定,天骄徐辕看来要去辅助林阡,高手堂的孤夫人、封寒等人若已伤愈,可自行选择去秦州助阵驸马,或是去川蜀找寻曹王。”完颜璟知道他们必会有分工,帮林陌去抗衡林阡的同时,一定会有人去吴曦完颜匡身边救曹王。完颜匡,你小算盘再给我打打看啊。

    “让他们再斗会儿吧。静观其变。”朕是帝王,有何好惧?

    综上,王喜、吴曦、完颜匡、金帝之间,便只是最后两人能勉强画个双向箭头。

第1610章 天开地阖出我鞘

    仲夏夜,封寒一身戎装准备告别凤翔路驻地,走着走着,却因为气候的渐热而感到烦躁,心里就像生出一大片杂草那么难受。

    目的地不远,透过灯火可看到投映在营帐上的熟悉身影和剑意,他赶紧一步步收敛起负面情绪,终于趁她出帐前的最后一刻完全清除,继而报之以一张跟花儿一般灿烂的笑脸:“聂云。”

    “啊……”她不习惯他这么叫她,所以愣停了足足半晌。

    和别人叫她孤夫人或聂云不同,他一直都死皮赖脸叫她“夫人”。

    其实他去年才鼓足勇气对她表白,先前则暗恋了她三十年。这三十年间,她无法阻止自己从少女变成个徐娘,然而每逢私下相处,她都会三十年不变地做出轰他出帐、踹他下楼诸如此类肆无忌惮的少年事。这可以用熟到不能再熟来形容吗,不,她对凌大杰、战狼、岳离、薛无情、和尚,全都不是这样的相处方法,之所以只对封寒凶那是因为高手堂里他最好欺负啊。

    他明明是威震北疆的“地魔”却在她面前弱得像一条狗,甚至听她嘲笑说他家屋舍被胡沙虎抢了、后来一直没田地所以才娶不到女人这种旁人说起来可能会引起他杀机的羞辱,他竟都还围在她的身边卑微地摇尾乞怜,然后,她就会理所当然把从和尚那里爱而不得的气原原本本地撒到他那里。

    直到亲眼看到他在大散关前金陵的毒阵下倒地不起,直到亲耳听见王爷对她说封寒没了聂云你节哀顺变,直到短刀谷之战她道听途说他死而复生却失陷于敌还水土不服差点又病死、还好被交换俘虏但一时间还不知道他在凤翔路的哪里休养……

    她才开始怀念起河东之战在林阡发狂的刀下不顾危险将她一把推开而自己却受了伤的他,怀念起刚到川蜀监视吴曦的时候大冬天撸起袖子给她看伤口然后不要脸地跟她要金创药的他,怀念起重伤将死的时候仍然坚持着和她在宋军围攻中夫妻对拜的他。

    封寒,我现在每个夜晚都习惯了舞剑,不知道究竟是为你寂寞为你痛苦还是为你尴尬为你挣扎?一瞬间,她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讲,却不知从何说起。想提问,又想解答、故而等他先问。

    “圣上的提议我考虑过了,我助驸马打林阡,你找吴曦救王爷。”封寒眼里明明充斥着“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的热烈,可是,口中谈的话题却将她激动得飞到半空的心情生生降回地平线。

    是,虽然他依然愿意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却不再像往日嬉皮笑脸插科打诨,他的表现提醒她猝然回过神:曹王还没归来,不可再谈儿女私情。

    “封大人。”见他立刻转身向西,而她看来也要连夜往南,她不想诀别得这么短促,于是从背后轻声唤住他。

    “嗯?”他也一愣,这称谓也真见外,不是应该直接叫封寒?没敢转身,怕自己又生私心,香林山和短刀谷王爷的失败都归咎于他的私心……苦笑,问,“是要交换任务吗。”

    她呼吸有点疼,忽然感觉出自己好像是有点爱上他了,因为居然不那么想去川蜀救和尚回来,而更想随封寒一起去秦州战斗……可现实是那样残忍,他们总是这样一次次地错过:“此行,珍重。”不交换,此生不换。

    “凯旋,再会。”他相信他和她的心情一样,若无曹王,若无曹王府,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

    五月下旬,第四场秦州会战箭在弦上,主动权果然在金军的手里。

    薛焕、卿旭瑭、曼陀罗三人休整完毕,一旦等到封寒加入,便将高风雷从静宁换来,五大高手一起给林陌掠阵攻杀林阡,这样的阵容是西线金军目前能拿出手的最强,由于具有一定的针对性林阡也不能够掉以轻心。

    虽说如今的他,战力可达到与掀天匿地阵平手,甚至那还不是他的上限……但短刀谷之战并非每个涉阵者都在最高状态,并且难免受到距离远近的影响,所以他们当然想看看近身作战时林阡到底最多能一个匹敌多少?当然了,若他们能把林阡逼在下限是最好。

    可惜……林阡真的和林陌嘲讽的那样,他差劲到“就只剩战力了”。

    抽刀出鞘天为摇,雪色过境,千军臣服。由于徐辕赶赴而再无后顾之忧、不惧落单、状态正好的他,在战局中流露出了空前强大的统治力,教本想参战但临阵忽然不济的战狼观看时也脸色惨白……

    五大高手之中,曼陀罗是谁?轩辕九烨挖掘而出、名捕门求之不得、仆散揆花尽钱财才勉强留下的武学奇才;高风雷是谁?豫王府第三,膂力堪称无出其右,战锤集沉稳灵动于一身;卿旭瑭是谁?郢王府第一,朔风刀杀气劲烈,意境凄凉、险绝、多变,群攻能力冠绝大金;封寒是谁?高手堂之一,逆鳞枪战遍北疆,“湮灭之道”制神克魔;薛焕是谁?金北第一,原就有楚狂刀问鼎刀坛,高手堂第二的岳离临终前还给了他毕生内力……他们无一例外能够配合林陌,而且全都是那种可以一边磨砺一边临阵涨经验的潜力无穷者——

    然而就是这样的五大高手,合力打竟也试不出林阡的深浅!众兵器劈斫过去有惊无险,饮恨刀掀翻回来有恃无恐。

    一刀“上善若水”裹挟走曼陀罗那还没教他看清楚的武器,虽然她杀得最激进、好像已触到林阡肩背却被重重弹回去,姑娘手没事儿?

    二刀“神游”“上善若酒”齐驱反克封寒的湮灭之气,你倒是试试封住我,我林阡就在你身侧,可你的枪就是捉摸不到!

    三刀“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盖过“千钧崩落,翻江倒海”,高将军,膂力无出其右,你大概对无出其右这个词有误解?

    四刀“激云水以扬风烟”灭“彤云低锁山河暗”,卿大人,你这一刀,虽实力进步可戾气也跟着增,有空可以来找我这个过来人,教。

    五刀“动如逞才,静如遂意”欺“黄河走东溟,飘忽不相待”,别着急薛大人,大家都是刀王,实力又比较接近,就该这般多切磋。

    他没说,用刀说的,淡然引刀游刃有余,哪像来参与神仙打架的,根本是来给他们分级的……

    这样低调而刺激的嘲讽铺天盖地劈头盖脸,气得一旁的完颜纲受不了了哇哇大叫要上阵,完颜瞻郭蛤蟆正准备上前制止,迎面忽然一道飓风横扫过来,中坚和新秀们猝不及防连人带兵刃倒一片,好吧,林阡还没怎么用力,你们就全倒下了!

    难怪林阡最近谋略跟不上,像他这样用得着?若不是因为柏轻舟的关系林阡他放不开,秦州这地方曹王府谁能站谁敢站?林陌蓦然察觉出自己精心布置的掠阵之法被林阡强硬地整体拆毁,虽然那一瞬他们所有人都往自己这里赶回,可来不及了那一瞬注定面对林阡的只有陌自己一个人——

    林阡怎可能真的有勇无谋,他俨然是有计划地各个击破,打几个高手的速度、力道、意境都不一样,在这一刻为了打林陌而轻巧调整到了“上善若水”以下,意图擒贼先擒王的同时也克制着不入魔、不祸害柏轻舟……

    “饮恨刀十重境界,竟可以随意调控……”战狼记得林阡在柏树林之战就已经因曹王所迫而悟出十重,但当时的林阡连第九重都不太稳定第十重只能靠爆发,后来他“暴死”失踪,可是却因祸得福,浣尘渊声和天衍门的多番指教,给林阡拔高内力之余,优化、活化、一体化了这十重……

    原本还因伤退避的战狼,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林陌被俘?局外观战多时,毫不犹豫冲林阡飞射一箭,不求箭矢对林阡切中肯綮,只求真气能给林陌保驾护航!

    心有灵犀,化险为夷!得他内力相助,林陌自救成功,眼见饮恨刀崇山峻岭砸入永劫斩裂谷深渊,林阡手中浩瀚星辰没入林陌身前无际幽冥,冰炎相交相融,恰如阴阳、正负相互湮灭——怎会湮灭,林阡内力比他二人合作还高,那热血隐匿了一个回合便又复燃……

    战狼见林陌无法抗衡即将受害而无能为力,只能朝林阡的方向心中怒吼:“为什么非得是你!?”

    那男人若有若无地往这里睨了一眼,卓绝风姿好像在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

    好在林陌命不该绝,意外就在这一问一答的间隙……发生了……

    说不清是乐极生悲,还是求仁得仁?正当林阡即将得手、离最近的薛焕隔空一刀救护却深知比登天还难之际,林阡直接凭刀宣告,“十重境界可以随意调控”不成立!

    轰一声响落下后,沙尘暴终于驱散后,林陌好像没能擒在手?刀气怎么全都打偏了?所有人随着林阡一起揉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刀不仅方向错误误中副车,而且用力过猛猛地就把薛焕打得不见踪影……这场一挑六个半的战斗以一个如此意外的结局告终,林阡提举着还留有薛焕衣袍碎片的饮恨刀呆呆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第十层还不够稳定吗?”回想起短刀谷之战,他能对金阵和宋阵以从二到九成的气力操控自如,唯独只有第十层没试过!

    烟尘滚滚,心中雷也滚滚,等了很久,薛焕确实不见了,和当初的和尚一样被打到云深不知处去了?刚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打飞薛焕的一瞬好像还看到另一个白影……连林阡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刀到底算不算失控,可失控就等于入魔?不,不该怀疑自己,我已明心见性,魔性显然全消除了;可现在已经不在佛门重地,我并没有遵守清规戒律;但和尚师父说过,喝酒吃肉不会影响参悟;只不过我真的做到了时时关照佛性用以稳固武功吗?

    半刻三千乱念,急忙攥住饮恨刀。徒劳,还是心似狂潮。

    “林阡,又靠犯规入魔吗!”林陌何等毒辣,金军众将就是何等的眼疾手快,

    趁林阡对入魔畏首畏尾、怕内力运用过多而失控杀戮、一下子矫枉过正把自己战力全都自封的时刻,一众金军高手重新出手乘人之危。

    “主公不曾入魔,饮恨刀出神入化。”就在林阡焦头烂额的此刻,有人的刀比五大高手来得更快,及时站到了他饮恨刀的同一侧,

    霎时宋军大振,齐呼天骄,那青衫男子一笑站定回看林阡,用不着旁人上,主公状态极好,此战二打五都嫌多!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同尘》

第1611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来者何人?南宋武林天骄,这十年从来是林阡的不二搭档。

    还有谁能比他更懂,此刻林阡有关入魔的凌乱,既是因轻舟忌惮,更是为薛焕悲恸。

    “徐某委实不信,薛焕的楚狂刀这般轻易就粉身碎骨。”他到场后最先对林阡称赞打得好,砍开林陌后立刻又对金宋双方一同说:林阡固然强,薛焕有多差?

    仅此一句,不仅唤回了林阡的神智,更加动摇了金军的必死之心。

    “不错,这些年挑战他金北第一的那么多,打赢他的几个!”林阡轻松地笑起来,满心郁闷瞬然一扫而空。适才金军来围攻他的所有高手,最强的正是薛焕,那也是他最不想伤害的对手和朋友。

    当即就将欺到徐辕近身的高风雷排宕开去,越持刀,手越热,心也愈发坚硬,薛大人必还活着,我并未将他置于死地,没入魔!想彻之际,力道速度都恰到好处,反手又对准卿旭瑭一记猛击,摧枯拉朽。

    回过头来正待顾及封寒,漫天遍地的湮灭之气便都因徐辕的归空诀而低头,林阡只觉舒心之至,与天骄作战如此享受!二话不说便要去将林陌擒获,说时迟那时快,突如其来一轮箭阵横插阡陌中央,那道再及时不过的阻碍或救护,是属于金军未来中坚们的勠力同心……

    林陌匆促被曼陀罗救起、逃离危局不得不准备撤退,尚未松一口气,背后的神臂弓结界便被轰然打破,余光扫及,原是箭阵又遭到林阡饮恨刀撕开裂缝长驱直入,好一个攻无不克的盟王,一边左右开刀,一边豪情干云:郭蛤蟆是吗,我林阡不在状态,还不是照样虐你!?

    与林阡这决胜千里、热血封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徐辕明明一直与他并辔,却是令人吃惊的淡静自若、沉稳持重。

    “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李好义率官军义军各路兵马一起随主公天骄驰赴沙场,远远望着这一黑一青两道身影,脑中突然跳出这样一句可以形容他俩的诗,缓过神时,喜出望外:不知不觉我军竟把战斗的主动权完全夺回来了!

    

    光夺回主动权哪儿行,上一战和主动权一起失去的还有——“轻舟!”既然曹王找不到、俘虏和平交换不了,那就靠战斗将轻舟强抢回头!

    林阡当然策划好了,此战只要拿捏好分寸地赢,金军到最后必然会将轻舟视作唯一救命稻草,果不其然!

    金宋兵流,先因饮恨刀的逆转而浩淼,又因饮恨刀的停滞而断续。

    夺魄的箭矢下,壮烈的烟火中,明灭的光影前,那脸色苍白的美丽女子终于隐现,却因为体虚、站立不稳的缘故,被迫倚倒在曹王府那位首席高手的身侧。

    无论站在哪里,谁的身旁,她都一定是整个金宋的最瞩目,何况,此刻她是站在核心高处、战狼身边!

    战狼怎会看不穿,需要靠徐辕哄着才能心无旁骛的林阡,是实实在在的魔性才消、状态不稳,战狼自己虽然还没恢复到最佳状态、此战想参加却最终被迫远程掠阵,可现在被五大高手试了出来林阡果然还有问题,那么现在操控着柏轻舟险中求胜自然会令林阡在巅峰一头栽倒……战狼冷笑,湛卢出鞘:“再上前一步,她性命不保!”

    全体宋军在看到军师的那一刻都捏了一把汗,不经意间一个接一个地停了冲杀,强迫着热血只能在自身的胸腔涌荡、不敢喷薄。更何况心态脆弱的林阡本人,正中战狼下怀,原本已被徐辕推远的心魔再次被挤到心头:轻舟真的在战狼手里,我能救她吗,会害死她吗;还有,薛大人呢,怎到现在还没回来,该不会真是尸骨无存?

    

    不知几里开外,山河四处动鼓。

    薛焕生生被震醒,昏沉中苦寻回忆,一惊而起,伸手来探,所幸长刀还在!

    才想起身,眼冒金星,右臂的疼痛连他这样的硬汉都难以掩饰地惨叫一声,从伤口迸裂开的血却好像被一双纤长的手果断地再次堵住。

    “你……”连说话都那么困难,遑论站起来往战场赶……薛焕调整呼吸,努力分辨眼前人是真是幻。

    片刻后他才缓了过来,脑中也没那么阻塞,难怪,林阡差点要他命的时候,有个白影出现在粉碎的边缘,将他轻巧地拉开了稍许,原来不是幻觉……虽说最终结果是他俩一起被饮恨刀风斥飞开去,却幸好将他从林阡的最重打击下移偏。但那人好像也受了些伤,帮他分摊了少许林阡的伤害。

    那一刀林阡发得太快,那时他眼睛紧盯着林陌,加大的力气是为了把薛焕斥开,所以应该也没来得及看清楚这白影是谁,可能现在会误以为薛焕已经代林陌灰飞烟灭了吧……

    薛焕知道林阡不会存心杀他,但希望和现实永远是两回事。混战里,若干强敌一起往你冲过来,你囫囵祭出一道夺命的杀伤,倒下的那个谁说就一定最该死?若薛焕适才真的替林陌死了还留下尸体在战局,指不定要给林阡留下个再度入魔滥杀的凭据,林阡势必也会痛苦纠结地继续钻牛角尖,因为入魔所以入魔。这道白影与其说是舍命救薛焕,其实也是拼力为林阡留了转圜。

    那么,这道白影,又是谁?

    “焕之,可还撑得住?”真性情的薛焕,素来不喜欢别人来跟自己套近乎,所以能这样唤他的一定必须经过他的首肯;十年前,此人就可以与他亲近至此。

    “九烨,这到底,是回来还是回不来?”能这样称呼轩辕九烨的又有几个?金国杀人不眨眼的天骄、毒蛇、轩辕大人,自从大圣山之战后便销声匿迹,人世间自此却多了一位大理天衍门的继任门主,说给谁听,谁都不信。

    背后相托,转眼十余年了吧,当初曹王府人才辈出,作为年轻一代两大翘楚,我破坏宋阵,你构筑金阵,相辅相成何等默契,王爷笑言左膀右臂;最近一次通力合作,我们在阶州为了消灭林阡并肩作战,后来文县血案出现分歧,那时还是我保着他、你不惜诬死他也要将他除去……再后来,你在追杀林阡的路上越追越远,最终竟远到了天边无影无迹,该说什么?命运弄人!原本这秦州会战也该有你、与我一起站在阻击宋盟的立场上坚定不移!

    你是想回来了吗,不对,眉眼里看不见冲动;你纯粹是来向我致歉的,为何目光中又填满关切?

    “行了不用说,这是回不来!”硬汉用不着遮掩,挽紧轩辕衣袖问不出,果决就捏住了他手骨,厉声喝问,“我不信旁人什么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鬼话,只问你轩辕九烨一句,能否撇开‘天命’,但求忠于己心?!世间有什么人或事,值得你错过曹王、错过曹王府这么多知己同袍?!你可知,我军军心也悬于你?!”

    “好一句‘不论天命所归,只求无愧我心’,焕之你一向如此,所以才会得到敌我的敬重。”轩辕九烨认真回答,同时运起内力将他断开,免得自己的手被他过于愤怒地捏断,“可我之心唯独系于天命,天下,从来比曹王府更重。”

    “那就对不住,你是敌人无误!”薛焕一言不合,当即拔刀相向。

    “关系莫要搞僵。等我一年,这一年我都中立,明年也许就回来了。”轩辕虽也有伤,极力持剑抵御,又露出那个只有在杀人时才会有的微笑。

    “哼。见利忘义,见风使舵,原是真的。”薛焕脸色铁青,刀势滚雪。

    “焕之,你不也是个注重天下苍生的人吗,为何却对那些琐碎的私情趋之若鹜?”轩辕剑中墨风流窜。

    “我不信你们说的狗屁天命,事在人为!凭区区几个人的占星卜卦,说天意归了谁那就真归谁、其余人就全该放弃奋斗打拼?滑天下之大稽!”楚狂刀竭尽全力,“眼下好像宋盟更厉害些,难道你想劝我大金群雄集体自尽来成全天下?可韩侂胄吴曦那些人到底谁才是人间祸害!”

    “完颜匡完颜江山那些人,难道就不是吗!”轩辕九烨很快就筋疲力尽。

    薛焕只比他稍好一些,握不稳刀剑,索性弃去,答不上来便干脆猛揍一拳,赢回鼻青脸肿的轩辕以牙还牙:“薛焕,金北第一当久了,脾气大得人人都得让着你!可你别忘了,若非我轩辕九烨识大体不去挑战,这宝座你当真坐得稳吗?!”

    “哦?看来你忍了很久了啊!那就挑战!求之不得,别教旁人笑话说,金北只有我薛某一个阳刚!”薛焕冷笑。

    两人好不容易找回的力气全都用作互殴,顽童般欺身肉搏到最后,愈发走不回,双双瘫地上。发泄出彼此积压十多年的不满后,敌意反而消除不少,薛焕更加率真些,越想越觉得无聊,躺在地上,边喘边笑:“万年老二,你倒是提醒了我,完颜匡和吴曦才是一路人,王爷和林阡才是一路……可是……那又怎样呢。”

    “焕之,你的立场,和我段师兄是相似的,可惜的是,他比你疯狂、妄执……”轩辕九烨洞彻地叹了口气。

    “什么?”薛焕一愣。

    “短刀谷之战你未参加,所以不知,万尺牢的大屠杀……”轩辕九烨微微拉开衣领,露出自己的脖颈伤痕给薛焕看,“段师兄在那天就已经出现了入魔征兆,现如今,不知进展到了哪种程度……”

    “那场屠杀,不是林阡干的吗?后来宋军有舆论说,是驸马冒充林阡,给了你胸口一刀险些致命……怎么,和段大人又有什么关系?”薛焕错愕地看着轩辕的脖颈伤口,惨酷到只差毫厘,喉管就被割断了。

第1612章 世事纷纷如闪电(1)

    万尺牢屠杀当日,清晨,曹王对吟儿倾囊相授,午后,林陌暗中部署嫁祸林阡,傍晚,徐辕秘密调遣宋恒救主……

    从早到晚,战狼都始终纠结着浣尘的话,令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万念俱灰,回头是岸”;尤其戌时之后在万尺牢,金宋双方讨论林阡是否滥杀的时候,战狼那正义凛然的样子使和尚主动地为他作证此事与他无关;翌日清晨的天阙峰上,直到发现战狼的湛卢剑达到了一种“寓清于浊,善恶难辨”的地步,和尚才意识到战狼好像戴了几层面皮,想,看来是贫僧尘缘未了达不到心如明镜,所以才会产生错判?纵然如此,和尚也只是怀疑这“短短一夜”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毕竟,不能因为此刻战狼是伪装就确证昨晚戌时战狼也是伪装、也许那时候贫僧没看错呢?

    后续,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战狼和戌时前的万尺牢屠杀有关,金军知情者尽皆认为:林陌是本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封寒因私心作祟而做了帮凶,战狼本人则并未参加那场屠杀,毕竟他“衣上干净得半滴血都没有”。包括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林陌,虽然午后找战狼谈过“周处除三害”、给战狼坚定了那份永不言弃和永不言悔的追求,却也没奢求过短短一夜就能对战狼有收效,毕竟凡事都不可一蹴而就。

    “就算驸马真是幕后黑手……段大人‘知情’,并无任何不妥。”薛焕说,即便宋方舆论是真也没什么,林陌当然是要让战狼知情的,否则怎么寻求控弦庄帮忙?

    “万尺牢那件事,段师兄怎可能没‘撒谎’?”轩辕九烨摇头,指出战狼不仅是知情那么简单,他还撒谎了。那天从戌时开始,战狼就已经对和尚在内的世人都作伪装!

    不是短短一夜起的变化,而是入夜之前就变了?“怎可能?我虽未参加那一战,却也知道,浣尘居士的话能把王爷和凤箫吟都说得当场就化敌为友,想来对段大人的触动和影响也是极深的,如果过了一夜,段大人倾斜回原有立场,勉强说得通,但那已经是变化之快的极限;更何况,戌时?才隔多久?!”转折得比薛焕想象中还要剧烈,除非,战狼身上发生过意想不到的事来推动!

    “万尺牢那件事,段师兄又怎可能没‘参与’?”轩辕九烨忽而流露出一丝痛心之色。

    “所以那屠杀与段大人有直接关系?你这伤,是他……”薛焕顿悟,那日午后到戌时之间,短刀谷内最大的事件正是万尺牢屠杀!事实若不是薛焕现在猜想的这般,轩辕九烨何必指着脖颈给他看?节点根本就是出现在那里,却被世人忽视!还以为战狼那一战没在……

    “世人不知,是因为世人缺失一部分真相……”轩辕九烨叹道,世人的认知普遍建立在渊声浣尘之死上,由于金宋双方战得激烈、后来没有闲暇再去追查:一丘之隔的天衍门九人到底是怎么死伤?直到最近轩辕九烨和段亦心这唯二两个活口先后有苏醒迹象。轩辕一旦能动、二话不说就来了前线。

    轩辕身上总共受了三刀,最致命的胸膛伤口正是林陌永劫斩所害,还有一刀右臂的伤则是林阡的饮恨刀造就,最后一刀?和段亦心脖颈间的一样,出自于谁回旋的利刃?!

    “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夜的荒野中,薛焕情不自禁追问轩辕,心中无比害怕那呼之欲出的案情成真——长久以来段大人都纠结于林阡是魔所以他竟然先于林阡成了魔?甚至他自己还不自知?时时刻刻可能被激发出魔性?别忘了,这第四场秦州会战,段大人本来是和五大高手一起休整准备并肩作战的,突然不济、处于低谷、面临强敌,处境和从前林阡的“绝境被迫入魔”多相似?!

    “他,段炼,才是那个能凌驾众生、搅得天翻地覆的灭世之魔吗!?”当日的天阙峰上,和尚就曾想问,却不坚定,因为怕自己尘缘未了,所以才没有问出口——会是这样吗,段大人,最痴迷除魔的你才是这战场唯一魔?!

    

    “段大人,这第四场秦州会战,不妨就化作我主公与你的公平决斗,如何?”此夜的同一时间,几里外战场的硝烟里,徐辕为了将金宋的无谓牺牲降到最低,主动提出了这样的一句决议:“我主公赢了,便将军师带回去。”

    “甚好,锯浪顶上的龙争虎斗,搬到秦州也能看。”林阡笑,那是曹王和吟儿之间未完成的承诺。

    “不行。徐天骄,你未免欺人太甚。”林陌怒而制止。于他而言,徐辕向来不是善茬,出的每一条提议都是从林阡的长处出发。明眼人一看,现在就是林阡比战狼狠。

    “你倒嚣张,还有你们提条件的余地?”李好义冷笑,虽说宋军投鼠忌器,可谁猫谁鼠还不是一目了然?

    “无碍,打便是!”战狼又不是什么君子,想着即使输了也随时可以爽约,而且,并非没机会赢啊,他完全可以把林阡骗得缩手缩脚或者又像刚才那样自封战力,“我若赢了,宋军退出静宁秦州,竭尽全力保曹王无恙。”

    “无论输赢,都会保曹王无恙。”林阡正色说,又淡然一笑,“真要退出去,还会回来抢,段大人可要保重啊。”

    “林匪,太猖狂……”“主公,这话放心里就行了……”金宋双方都面露尴尬。

    

    “主母,当日大家一并追到万尺牢去见主公……”也正是这晚,一直在短刀谷后方养伤的段亦心终于比轩辕九烨晚些清醒,立即对谷雨等军医要求见凤箫吟,“轩辕师叔中途离开、去助战渊声和浣尘,我,我知道整个过程……”

    那日的酉申之间,原就心智不全的林阡,被封寒和比翼鸟恶意骗到事发地点,由于受到早已有之的血腥场面刺激,当即抽出饮恨刀来阻杀越狱囚犯,不经意间便掀起了万层血浪。

    浩大声势将兵分两路的渊声浣尘和天衍门九曜柳闻因引去,可惜他们一丘之隔分别遭遇的是林陌和林阡……“我等原还蹊跷,为何琴声和佛经明明靠近、却不见人?后来才知道,原是两位老前辈被样貌与主公相似的林陌暗算。”段亦心对吟儿复述起那晚世人缺失的片段,“轩辕师叔离开我们去对付林陌,是因为发现眼前的主公并未真正入魔,没有危险,我们也就慢慢地放下心来,谁知……”

    “谁知,胜南他胸中有一团火控制不了,把闻因给不小心重创了?”吟儿想起闻因在天阙峰上对自己说的话,猜测;见段亦心点头,她忍不住叹说,“那团怒火,想必是受秦川宇的影响了。”

    “是我们失策,不该掉以轻心,柳姑娘昏迷后主公心魔再生,我和师叔伯们则阵脚大乱,险些不能与主公抗衡。好在他虽然疯魔,却一心想要自控……”段亦心艰难地回忆,总之,那段胶着,无论林阡还是天衍门,都很痛苦。

    吟儿忽然想起那天柳闻因命悬一线,伤势应该远胜于自己,怎么现在自己动辄疼痛乏力,反而柳闻因已能去前线冲锋?这恢复速度!年轻真好……可再早些时候在仙人关就受了伤的百里飘云到现在也一样还没法动武啊!怎么就她柳闻因宛若神力加身?奇怪至极!不由得“咦”了一声。

    “主母?”段亦心一怔,不知自己哪里说错。

    “哦,没事……”吟儿赶紧回过神,愁绪只能放在心里:胜南,怎么离你最近的人……这么久了都还不是我。

    “当时交战双方都极度痛苦,即使轩辕师叔归来,也并未有所缓解,反而一度趋于白热。”段亦心不忍再忆,却不得不回忆,“最关键的那一刻,有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战局之侧,一动不动,停留很久。我初还不以为意,久了,才发现,那是父亲……”

    吟儿一惊,舌头打结:“……战狼?!”

    “可是他,看错了初心,总以为他还在坚守……”段亦心愈发悲苦,三缄其口。

第1612章 世事纷纷如闪电(2)

    蜀口后方,当段亦心对凤箫吟回忆过往,秦州前线,轩辕九烨也向薛焕描述起同一个片段:

    “二师兄素来急躁,眼看对林阡久攻不下、段师兄到场却只旁观,情急之下开口逼他出手,虽然本意是‘善恶都在你一念之间,莫再犹豫’,却不懂措辞、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师兄一边制止他,一边对段师兄晓之以理,说,这是净化眼前唯一救世之人的关键一步,做完这件事你就可以完成师门的嘱托……我便跟着几位师兄一起对他动之以情,恳求,段师兄,你也不想看到我们这般痛苦?谁料……话音刚落……”

    “或许是所有人七嘴八舌逼他逼得太急?一念之差,原还犹豫的父亲行差踏错,一柄飞刀回旋着割过了列阵所有人的脖颈,若非主公躲得快,也会……当然,父亲应该预感得到,主公他不可能躲不过。”段亦心告诉吟儿,天衍门九曜原是在和林阡的僵持中被战狼趁机一轮秒杀!

    赶到案发现场后,金宋双方的高手曾分析说,战狼他武功再高,可这里死了百余人,其中还有绝顶高手,“他若置身局内怎可能做得到半滴不沾衣?”但战狼他,偏在局外!

    可笑的是,那晚吟儿质疑他时,战狼还曾义正言辞:“我怎可能害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和亲生女儿?”

    “他所用是刀,不是湛卢剑……”吟儿心底雪亮,战狼带着刀来,说明他虽然犹豫,却也有预设立场,只不过需要一个触发罢了!

    “我怎么觉得,不是旁人逼的?是九烨你那句话触发……”薛焕听完就抓住了关键,“若然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他是因为看到你们‘痛苦’,所以他出于好意,助你们从苦海逃脱……”

    “这……怎么会?”轩辕九烨一愣,从未想过这么变态的观点。

    “那又怎么解释他后来连一丝挣扎和后悔都没有?如果说他在万尺牢屠杀前曾犹豫,那么杀出这一刀之后,他理应感到更加纠结矛盾。可事实却是完全相反的,没过多久他就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世人伪装无辜。九烨,是你啊,你给了他最合理的理由。”薛焕叹道,“明明杀自己的同门和女儿是一件丧心病狂、罪恶感会如影随形一生的事,段大人却当场就说服了他自己:他是正义的,他没有做错,他是在帮你们从痛苦中解脱……既然他心里一干二净澄澈透明,那么在和尚面前当然能光明磊落;在世人面前的伪装,他也信誓旦旦地不觉得‘伪’……”

    “原是这样?”轩辕九烨声音都在颤抖,只因薛焕说中了他最不想发生的可能性……

    

    “亏得战狼他参与得短促、采取群攻方式、发完飞刀就走,否则焉能留下活口?只可惜段女侠和轩辕先生都昏迷了太久,直到今夜,才教我形成了万尺牢事件的全局观……”吟儿见段亦心体力不支,急忙扶着她躺下。

    “世人雾里看花,主要也是因为后来主公打崩了壁垒吧。”段亦心理解地说。

    “壁垒?”吟儿微觉耳熟,不解了半晌,才哦了一声,“你是说那个山丘吧……”

    至此,吟儿总算捋清楚了来龙去脉——

    万尺牢,那里有林陌和战狼各自的变化过程,前者从恶的顶峰到低谷,后者从恶的低谷到顶峰;

    若是以上天视角观之,那日一丘之隔,是两人身上邪气从热到冷、从冷到热的分水岭:浣尘渊声的死使林陌从点燃开始冷却;天衍门所有亲友的死伤使战狼从冷却到点燃;

    不同在于,林陌是经过无数次动摇后慢慢冷到正常,战狼却是极短时间内骤然跃升到了最热的后果!

    戌时和尚错判战狼,虽有和尚尘缘未了的缘故,更多却是因为战狼伪装太过,又或者,战狼根本就没伪装,他心安理得地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替天行道;午后林陌对战狼说的那些劝导,以为要经年累月才能生效,其实几个时辰后就到;在这两个节点之间的万尺牢屠杀时,执念便已悄然而坚固地附着于战狼的潜意识……

    “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战狼在万尺牢说服自己帮亲友们“解脱”后,愈发坚定了那个他已遵循了大半辈子的决策——跟从曹王、剿杀林阡!不改、不悔地一条路走到底!“因为我永远是正确、正义的那一个!”

    段亦心虽痛苦也难以回避这一现实:若能被和尚看出问题,那反而代表战狼还在介怀自己到底有未作恶;但没有,战狼连谎言都可以掩饰得天衣无缝,应对群雄时他从始至终从容淡定,轻而易举地瞒过了世人的眼,追根究底正是因为战狼没觉得他在骗人;他本就不带半点的忏悔、痛苦和崩溃,他回答的是我怎可能“害”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和亲生女儿而不是“杀”,因为他并没有害他们啊,杀他们而是为了帮他们“长痛不如短痛”……

    “若真如此,那他疯了……”吟儿脸色苍白。疯魔不一定要像渊声、洪瀚抒、林阡那样歇斯底里,最可怕的疯魔是战狼这样表面正常,却将毒与恶完全消溶在了血中……

    

    “一报还一报……林陌那嫁祸林阡的决策,把段师兄和我害惨,也算给他自己报了仇。”在薛焕帮助下形成全局观后,轩辕九烨判断出战狼的入魔恐怕已无法制止,悔不当初。

    “什么?”薛焕一愣,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是中立,不便多说。”轩辕与他相扶而起,“无论如何,尽快回战场吧,也许还能阻止段师兄成魔,也别完全寄望于那个‘打死了你’的林阡能封住他。”

    世事纷纷如闪电,谁能想现在他们要制止为祸人间的那位,居然从林阡直接换作了战狼?!他身上的魔性即便平时深藏到“近无”的地步,可真到了不可转圜之际必然会教天下人为之惊恐。

    轮回滚滚似云飞,此战,林阡竟是他们最该寄望的人……但是,状态不稳,不能完全寄望——

    “不错,林阡虽强悍到了‘发挥随意’的地步,但一方面这也会造成他‘擅长自封’……”薛焕面露窘色,“也不知适才他的力道打偏到我身上是怎么一回事?”“十层意境还不稳吧。”“那他就更容易自封了!”

    薛焕和轩辕相视而惊:“若是这般的不知己知彼……一个或许会把自己降到一成不到的林阡,怎么去打一个很可能冲破瓶颈入了魔的战狼!?”

    “对了,主公他,现在在哪里?伤势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短刀谷内夜深人静,段亦心早已躺下,却仍关切询问吟儿,“家父虽成魔,所幸已戛然而止,待我伤好再好些,主母便带我去万尺牢,探望他、劝他释怀、可好?”

    “他俩……对上了,打起来了也说不定!”吟儿面露难色,事情好像偏偏发展到了最差的地步!?现在回想才恍然,难怪战狼能从自己眼皮底下越狱!他就不是个正常人!

    “什么……父亲即将成魔的事,主公他、可知道?!”段亦心吃惊到差点喘不上气。

    

    天涯共此时,秦州战场,徐辕眼看战狼一口答应,心也不由得一沉:为何感觉不妙?是此人一定会撕毁信诺,还是说,此人有所保留,我的提议会搬石砸脚!?

    不详的预感在前十回合就应验了,那个五刀就能收拾五个绝顶高手的林阡,在不到半刻的时间内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个放不开手脚的蠢笨之人,边打边要顾忌战狼背后的轻舟,然后还会时不时地朝战场外张望期盼薛焕回来……比徐辕预计的还要差!

    “主公,您这是作甚……”徐辕虽是从林阡的长处出发而提的这个建议,却因为轻舟和薛焕的钳制而其实做好了“非碾压、是鏖战”的准备,可惜……也不知道自己是低估了战狼还是高估了主公,好吧高估了主公,他就算实力强劲也不用这么藐视对手吧,前面根本就没用心在打,居然用打完颜纲的招数来打战狼,这不是找死是什么!若非雄厚真气护体,前十回合他就已“被碾压”,饶是如此,也简直就是被战狼变着法儿耍,武斗的节奏完全被对方从开头掌控到此刻……

    “观棋不语啊徐天骄!”完颜纲小人得志地说,徐辕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被噎了回去。

    轻舟本就是林阡的目的,薛焕他却是林阡的意外,那时的徐辕虽然忐忑,却也只看到这两点、继而意识到林阡在状态的下限,未能帮林阡进一步发现,对面的战狼究竟是怎样的可怕!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99/ 第一时间欣赏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作者:林阡所写的《南宋风烟路》为转载作品,南宋风烟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南宋风烟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南宋风烟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南宋风烟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南宋风烟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宋风烟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