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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35章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1)

    这一夜的凤州城,双线齐开,一内一外,

    惜音剑镇压叛军,残情剑驱逐外敌,

    独孤清绝疏狂有逍遥意,凤箫吟恣意引快哉风,

    一个气若游龙、飞得人心潮澎湃,一个身似灵凤、舞得人心花怒放,

    白衣女子之剑光,星辰不能争其美,白衣男子之剑势,天地莫敢与之同,

    浩荡乾坤,越来越亮,正是他俩,云雾山比武排行榜的第一与第二,隔空合作出一番“明月出天山,映洱海,照点苍,流风回雪,撞碎流光”之盛况。

    金陵虽只掠阵,倒也一直参与,见状不免感慨万千,她想起十年前无忧无虑江湖上的轻剑快马,那时怀揣梦想的少年少女们,如今似乎都已梦想成真了,那些人,不管对手还是朋友,合该珍惜一生……

    

    久之,城内叛军也才不过倒退一半,原来彭辂想得居然没错,起初他们并未全力以赴,现在才对吟儿拿出真正实力,可这种战力不打敌人实在太可惜了!好在,他们还是打不过吟儿,被吟儿剑压得渐次失去体力,很快金陵在西门和北门的两路精锐业已齐齐汇聚过来——刚刚好,吟儿的半炷香一到,金陵正巧可以凭兵力说了算。

    当下,金陵便挽住吟儿的衣袖提醒了一句“凤姐姐”,心有灵犀的吟儿正好掩饰喘气,即刻把主攻之位移交给她:“败军之将我懒得管,怎么处理,军师说了算。”

    “适才盟主出剑,是给你们机会,缓缓脑子。到现在还没醒的,就是敌人和杂碎。”金陵郑重面对群雄——吟儿剑斗是想出气,金陵纵容吟儿这么打,则是想给对面分级!

    适才吟儿打赢彭辂麾下的整个过程里,有些人是一败战就心悦诚服退到一边,也就是金陵所说的缓了脑子;但有人却对吟儿始终杀机不减,譬如彭辂本人,这类就是杂碎;还有人的杀机越来越高,眼神游移不定,明显是内奸宵小,甚至还有对吟儿下死手的,必然外敌混入,全被金陵记下了!

    金陵怎能不怒,蓦地提高声音:“杂碎,我抓,外敌,我杀!”

    话音未落,瞬即转身,毫不犹豫地将她剔出的几个最危险人物抹了脖子,事发突然,她软剑陡然出腰谁也没有预料,加之那些“宋军”都已力竭,因此毫无还手之力倒毙在地,众人皆大惊失色,没想到金陵会比吟儿更杀伐决断。

    剩下那些没骨节的杂碎们,“哗”地一声跪倒一片,然而还有彭辂既畏惧又不忿,竟一边本能屈膝、一边还连连往后退,是跪着向后退……不管退得多远,都是金陵的阴晴晦明毒阵笼罩范围,只见她眼神一厉,彭辂竟火速晕厥在地。

    金陵在半途上遇到的降卒就是彭辂的麾下,险些为他们所害,对他难免带了一丝阴影,何况他本人有杀杨巨源的最大嫌疑,故而金陵和吟儿想的一样,进城就先把彭辂抓起来问话,金陵比吟儿做得还绝,还没审就先毒晕过去。此举直接给杨巨源的麾下解了气,立即使官军军心所向,亦提振了抗金信心。

    “主母神威,叛军已定。”金陵拖着彭辂软绵绵的身体提放到吟儿剑下,吟儿大有垂拱而治之势:“先收押,我亲自审。”

    杨巨源麾下本来想山呼军师万岁的,见此转折,忆起吟儿剑法之威,如梦初醒,一震,和那群跪地的杂碎齐喊:“拜见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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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凤州官军全归盟军节制,或许他们的杨监仓临死前也后悔了,素来在意的功名利禄高低贵贱有什么大不了的?!凤州军想开了,谁能激浊扬清、拨乱反正、继承杨、李二位烈士的抗金遗志,我们就听谁!

    一夜之间?很久了!杨巨源的麾下本来就有这个不计名利的根——说来也是金陵和吟儿的一拍即合,此前吟儿靠三寸不烂之舌一路平叛过来,从来都把李好义和杨巨源的大义宣扬,用以感动三军和道德绑架,正好给金陵今日的大乱大治铺垫得恰到好处——是啊,主帅是那样伟大,你们又追求什么?!

    “心中有火,不必压着,燃起来,杀出去!”吟儿当即拔剑号令官军,既然臣服于我,那就全向北去!她要告诉林陌,你想挑起凤州官军内乱、搅浑西线、影响大局?可惜了,有我陵儿的妙计安邦定国,官军全部被我这迎面而上的义军火趁风势地覆盖!合作抗金,奠定大局!

    “是!”“我等不图虚名,只求杀个痛快!”凤州军悉数听调,令行禁止,倏然就脱胎换骨。

    金陵目送征尘,于高处梨涡浅笑,就是这样,要的就是帮他们找到主心骨。

    

    未到黎明,战线大幅北移,最激烈处已介乎黄牛铺、大散关之间,彼处到处崇山危岭,若然厉风行宋恒击溃完颜纲所领凤翔金军,则林陌等残兵败将有被首尾掐断、关门打狗之象——宋厉二人本来就是被当地官军拖后腿的,一旦凤州官军的团结气氛濡染过去,凭他俩的实力,何愁不能击溃完颜纲?

    多亏了独孤啊……吟儿正叹否极泰来,就见天亮后终于敢露头的百姓们一同上前来拥戴新主,烹羊宰牛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吟儿本来以为他们只是见势依附,却听他们说“这位就是说书里的那个……一剑光寒十四州的武林盟主啊!”“五十四州!”

    “对对对对!”吟儿不由得笑得合不拢嘴,原来你们都认得我啊,造势什么的,太重要了!

    正待拉着陵儿一起接受膜拜,陵儿却摇头,伏在她肩头,低声笑语:“头功,我只让凤姐姐。”

    大势所趋,就怕金军的散兵游勇聚合到一处又有新招,毕竟他们身上发生过太多身残志坚的故事了,他们的主帅可是那个擅出奇谋、绝地反击的林陌啊。故此,金陵小憩片刻便要北上助战,吟儿送别她时自然不舍,金陵笑说:“别不舍,等这战结束了,我送战儿回短刀谷看看儿媳,顺便陪你在谷中游玩几天,如何。”吟儿只得放手,呆呆望着她坚毅背影,心想,那个凡事心软的陵儿,终究是长大了。

    “我随她去,你且莫忧。”胡弄玉看出吟儿担心金陵,休息够了,也来请战。吟儿正待点头,忽而恍然,这俩人之所以迫不及待,都因为夫君在前线抛颅洒血吧!笑叹一声,自然允了。

    吟儿并不怕金军高手杀个回马枪来捉她,因为肖逝看着也快醒,吟儿手里有的是剑法诱他出鞘。

    

    肖逝伏案睡很久,睡到自然醒时,听到说书里的“神来之剑”,知道自己被算计,别提有多愠怒。

    怒归怒,远远看到凤箫吟飞奔向自己这边笑逐颜开,肖逝纵有万般厌恶也只能先板着脸:“又怎么了?无事堆笑,非奸即盗。你们抗金联盟,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件好事。”

    “我不是来求肖老前辈的,我是来感谢您救命之恩的。”吟儿阔气地大袖一挥,示意麾下,“来人,给肖老前辈赐酒。”

    十三翼立即搬酒给肖逝,肖逝脸都绿了,长衫拖凳子,站一半又被扯下去:“你这奸险小人!酒?你还嫌我……”还嫌我不丢人?!

    “肖老前辈,不多喝点酒体验林阡心境,怎么打败林阡?”吟儿的卖夫时刻到了。

    “唔……言之有理?”肖逝于是便收下了这份薄礼,看她还不走,蹙眉,“怎还不走?别指望我帮你守城。”

    “没有啊。就是想问问,肖老前辈,我的剑法如何?”吟儿坐在他身边,不知不觉就凑近了点,嬉皮笑脸的,尤其一双眼睛灵动狡猾,教他也不好意思不回答:“……还行吧,一招之内,前偷完颜永琏,后偷我,能融会贯通演变出来的,当世可能就你一人。毕竟,我那招你只在武休关见过一次而已。练武奇才,委实难得。”

    吟儿大喜过望:“如蒙不弃……师父!?”

    “别……”肖逝赶紧拉着衣衫坐远了点,“我有原则,徒弟一个就够了。”

    吟儿和肖逝从天山剑交流到点苍剑,从客栈交流到军营,心里发笑,把你控制在我的身边,可不就是帮我守城吗。

    “肖老前辈酒量是真差,到现在后劲还没过,又去午睡去了。”十三翼对吟儿说。

    “把彭辂带上来吧。”吟儿看外部环境稳了,便亲自提审彭辂。

第1735章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2)

    却说昨夜金陵对彭辂和杨巨源双方的一惩一收,理论上只会使杨巨源的麾下认为她公平公正、从而对盟军心服口服,

    这也是吟儿起先不敢决断谁是谁非的根因——“拉偏架”不还是一样会教凤州官军不忿、内讧吗?

    却没有金陵那么聪明:凤姐姐,一旦拉了偏架,彭辂麾下就会失势、形同虚设,凤州官军实际仅剩杨巨源部一支而已,不存在第二路兵马来内讧;只需三两口号,便能军心凝聚,随你一同抗金。

    和金陵构想得如出一辙,彭辂部当时集体收声,因为他们全被金陵震慑,忘记冒出头去反驳她半句,而那些极易被晓之以理的杨巨源部,自然对吟儿归心似箭、无人可阻。

    然而……只要彭辂麾下反应过来,就会惊讶,凭何我们本来还在好好理论,你金陵随便杀几个人立威,于是我们的反对意见就荡然无存了?其余人就全都拥戴凤箫吟去了?这一切,成何体统?!

    紧接着,凤州官军就又会起争执。

    吟儿为了杜绝这样的后患,在金陵和胡弄玉离开前就当众验明,那几个被金陵抹脖子的是控弦庄奸细,并非被“随便”冤枉的“外敌”,抢先堵住了彭辂麾下们的悠悠之口。也从根本上证实了金陵所说“越与盟主对着干的就越是奸恶”。

    故此,这一个上午,彭辂大军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敢发话的,少有几个耿直之人还立刻诚心投奔了吟儿。其它的,个个都在自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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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吟儿对肖逝做思想工作的过程中,盟军对彭辂本人亦开展了全面搜证,由于不再顾忌官阶体系之类,这一早上进出哪司哪府都是空前自由。

    不过,倒也并没有获得丰收,彭辂此人表面看来极为正派,不曾有半点收受贿赂或结党营私,通敌卖国的信件那就更没有了——怎么?有罪推论的基础上,竟还查出他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

    却可惜,吟儿这记重拳出击打哪都落空却偏就打中了要害——这不搜不打紧,一搜,竟在彭家后院柴房里搜出一个金屋藏娇!

    确切地说,不是金屋藏娇,而是被软禁。那千娇百媚的妖妇吟儿也认得,甚至再熟悉不过了……柴婧姿!

    自从林阡去了山东,柴婧姿在后军百无聊赖,又不敢去给有孕在身的吟儿惹事,便收拾包袱准备回她的京湖老家:“等大官人回来。”吟儿同意了,也派了人保护,怎么?半道被掳来这里!?怪自己事多,竟忘记过问。

    “大妇!救我!”柴婧姿一旦重获自由,便慌不迭地躲到吟儿身后,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彭辂,怎么回事,强抢民女么。”吟儿蓦然发现这变成了另一件案子?等等,柴婧姿,杨巨源,两者之间有无联系?

    “呵呵,民女?盟主想说的是林阡的女人吧。”彭辂冷笑一声,陡然变脸,狠戾无比,“可盟主又怎会知道,她本是我彭辂未过门的妾!!”

    “你也知道未过门!我被金国那狗皇帝抢去的时候,你彭辂又在哪里呢!”柴婧姿大声否认,然后又哭哭啼啼,“你那么多妻妾,个个都金贵得很,当时能舍我,怎的现在就不能放过!”

    吟儿从彭辂的敌意里听出音来,着紧问:“就因为林阡吗?因为要报复林阡,你不惜一切代价要让林阡悔恨,所以你就杀了和林阡私交甚好的杨监仓?!”

    “我有何错!夺妻之恨,如何能忍!”彭辂咬牙切齿,一时气愤竟没否认。

    “杨监仓真是你背后一刀害死的?!”吟儿震惊之下眼圈都红了。

    “……不是。”彭辂一愣,回神,正色,“我没那么大的能耐。”缓得一缓,冷静下来,故意吊着吟儿胃口以保全自己性命,所以半遮半掩:“至多也就是给真凶搭了一把手。”

    “主使是谁?”吟儿厉声喝问,“金军还是川军上层!”

    吟儿问得再快,彭辂也没失去理智:“我若说出来,可不就真完了?”

    “难道你还指望他会回来救你?”吟儿预设的幕后凶手当然是林陌。

    “总之我不会说的。我不过是骗了杨巨源而已,那又怎样,罪至于死吗,作奸犯科又如何,就允许你们的主公夺人所爱?”彭辂大笑起来。

    “杨监仓,他是你推心置腹的兄弟啊!”吟儿苦劝而无响应,气不打一出来,“禽兽!上刑!先杖五十军棍!今日就算屈打成招我也要撬开你的嘴!否则不能给我那些新麾下们交代。”

    “悍妇,你分裂川蜀,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小心朝廷以‘自立’治你死罪!”彭辂虽然受刑,却是真的硬气,在听到“新麾下”后就对吟儿再三恐吓。吟儿记得林阡对她提过,吴曦自立时,骁勇善战的彭辂被围成铁桶还百折不挠,这样的人,会怕区区几副刑具?他厌恶她凤箫吟,就表现在脸上,连装都不肯装。即使在金陵的毒阵笼罩下,他被迫往下跪都还在拼命往后退……可是彭辂,你的刚硬,如今用错了地方!

    “分裂?哼,你没瞧见吗,偌大一个川蜀,除你之外,人心尽归我有。将来追责,朝廷信千万人还是信你一张嘴?”吟儿俯仰无愧,当然气势凌人。

    杖击之下,血肉模糊,彭辂虽硬气也难免叫苦,本能想出声却又死死忍着,柴婧姿顾念旧情,泪眼朦胧,扑上去一边想拦刑罚、一边意欲劝服彭辂:“彭辂,我老实告诉你吧,大……林阡他对我一直都是拒之千里,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想再与你了……你这般,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为国为民的彭副都统……”

    彭辂咬碎牙,冲她呸了一声,吐出满口鲜血,笑讽:“装什么装,拒之千里?拒之千里还令你这般千里外念念不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大圣山的龌龊勾当,淫(谐)男贱(谐)女,你情我愿你来我往一个巴掌拍不响!”

    吟儿越听越是火大,只觉林阡的名誉都要被彭辂败光,听到最后忍不住冲前一步,啪一个巴掌狠拍在彭辂脸上。这耳光煞是响亮,四周蓦地一片死寂,只听见吟儿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响不响?!”

    彭辂被抽得眼冒金星,霎时就安静了下来。还想说话?无话可说。

    “求你了彭辂,相信我,我和林阡真的没什么,你,你且回头是岸吧,不要再连累无辜的人。只要你供出幕后黑手,主母她必能既往不咎,或许,你还能帮我们打入金军内部……”柴婧姿虽出自烟花之地,偏偏在大事上拎得清,“你最该恨的,是那帮金人啊,若不是他们在荆襄抢掠,我又怎会……”

    彭辂忽然眼含浊泪,不声不响地伏在地上,埋起头谁也不理——她们当然不知道,幕后黑手并不是金人!

    “既然他是杨监仓之死的帮凶,待此战结束我立即将他押到万尺牢,一直关着,直到他招!”吟儿下令把彭辂打得半死,但不曾做绝,是因为不想他成第二个郭杲——

    昨夜杨巨源部为了杀彭辂,连敌我、是非都不分,甚至真的动了投敌的歪念,当时除了把他们收归盟军,吟儿别无他法。虽然她收编官军一时爽快,却务必要告知林阡从长计议,若是太快意恩仇,反而会害林阡被世人猜忌。想了想,彭辂现在这般报应,她已可以稳住凤州,便也没必要赶尽杀绝了。

    一生自诩公私分明,谁知,这杨巨源的死还沾上了林阡的因。唉,彭辂是帮凶,林阡罪可赎?吟儿对于这个差强人意的真相实在不满意,可是又觉得柴婧姿的枝节再叨扰也不该瞒着林阡,于是在信中也全然告知。因此,后续几日林阡在沂蒙打十八(谐)路诸侯以及痛揍余相濡时,多半也是在发泄杨巨源之死的悲伤、愤怒和悔恨。

    

    “待此战结束”。是啊,此战还没结束,前线还在纠缠。

    不像比武,分出胜负了就好,战争,是从生死去计算始末的。

    本应晴日、秋高气爽,可是凤州以北全然尘烟,高楼上张望,人心都阴霾。

    烽火烧天,天若有胆天胆寒,蔓草萦骨,骨若有心骨心哀……

第1736章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1)

    山虚弓响彻,地迥角声长。

    七月初八正午,大散关便重回厉风行、宋恒之手;昨夜兵败后流落于凤州以北的金军,被他二人与独孤清绝、金陵两面夹击,险些真遭关门打狗。

    所幸作为主帅的林陌极具向心力,使一众金军兵溃而不散——术虎高琪、郭蛤蟆、赤盏合喜诚心归属,与他约定同进退、共荣辱;表面上已退据陈仓、暂时安全的完颜纲,也不顾危险亲自再回边关、悄然率敢死队绕道到他身侧会合。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场景是习惯的也是想突破以及极欲雪耻的——若干年前在陇右,金军那位想救而救不得的主帅,名叫楚风流。

    而对于林陌而言,这样的场景年少梦里曾见,只是……林阡和林陌一字之差,现实荒谬到敌人和麾下都是完全相反。

    “驸马,东面有座高山,若占上去,居高临下可固守,并且大散关虚实尽收眼底,便于随时反攻。”完颜纲提议,他素来擅走险招,能行旁人不堪忍受之道。

    “太危险了?不如正面出击?”术虎高琪一惊,那山虽高,却非人力所能攀援,即便侥幸登上,又该如何据守。

    四面八方都是宋军,哪还可能正面出击?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林陌冷静判断:“上去。元奴先行,高琪断后。”

    “然而,如何上去最快?”封寒一边裹伤一边问。

    “将地图拿来。”林陌胸中自有丘壑,作为父亲曾钦定的接班人,大散关一带的地形地貌他再熟悉不过,“这地方可以建寨。”

    “是!”众将喜于见到主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围看他在那地图上为他们绘制最短路径。

    直线距离再短,哪步不需拼命?开山辟路或阻断敌军,无论何处都免不了腥风血雨。“前方坎坷,我等,到山顶再见。”风萧萧兮易水寒,吹不灭战士雄心,他们彼此眼中的光照亮了希望,齐声回应林陌:“临别无酒,歃血壮行!”

    幽暗昏惑,唯有自救,好在众将士分工合作,兵卒们也都团结一心,约莫未时,便以最少的损失,在世人认为异想天开的危岭建立据点。

    就快要断水断粮,换任何一支队伍都是军心涣散,这帮金军却是慷慨赴难、气贯山河,难免不教宋军惊心动魄。

    “南山不可给他们占,我军之变化全在他眼中,万一被他抓住机会俯冲,大散关势必会得而复失。”宋恒这才知道术虎高琪的作用是断后和障眼。虽说持久战利于宋军,可就怕官军义军迟则生变——毕竟,凤州军的团结气氛濡染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趁他们还未站稳脚跟,人马疲敝,器具不齐,我立刻率军强攻上去?”厉风行提议。

    “地形不利,我军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得不偿失。”宋恒摇头,给厉风行出谋,“不如我军露出他们希求的‘破绽’,引他们急于突围、自己冲进埋伏圈。”

    “那就要看他们的冲锋和我军的变阵谁快了。”厉风行点头,演戏虽好,一不留神就会弄假成真。

    宋恒笑而自信:“我军快。”

    邻近傍晚,干戈再起——果然金军误以为发现宋军缺口,趁宋恒等人正在造饭时掩杀过来,冲到一半突然遭遇宋军变阵,宋恒淡定自若、转乱为攻,本就已经教金军不知所措,厉风行那指掌双绝突出其间,更加是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包括林陌在内的全体金军都且战且退,眼看已撑不到南山的来路,厉风行在心中默数敌军兵马,正放心全力以赴,忽然间风疾草动,不由得暗叫不好,本能朝马侧一翻,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染毒飞刀贴着脸颊飞过,若非躲得及时俨然遭了毒手!谁敢班门弄斧!厉风行勃然大怒,弹指间一掌“万壑雷声”隔空震去,生生将那敌人从高处巨石后“抓”了出来,拖带出那人身后一大群弓弩手。随着这些金兵的人仰,盟军的先锋亦有马翻。

    “完颜纲……”厉风行一愣,之所以敢大胆追林陌,是因他算好了敌军是倾巢而出的,那么眼前的败就不是佯败,事先他便已排除了伏兵,然而……厉风行和宋恒都以为完颜纲战败后就退回了陈仓,盟军的情报也不是没跟上,此刻回想起来,海上升明月在陈仓探到的“完颜纲”估计是个赝品和摆设!

    一拍脑袋,不好,中计!原来,林陌料到了宋恒要故意示虚,便也将计就计,挂帅亲征、出师不利、投其所好、佯败撤退、诱敌深入,却在这日夜交替之际,给厉风行在深谷里预留了一支伏兵!若不是厉风行粗中有细,林陌的上策“砍了厉风行人头”就会在完颜纲飞刀下实现。

    厉风行大叹自己侥幸,却也惜宋军千虑一失。自从敌人换作林陌以后,情报战上,盟军竟不占优势,终极原因是……林陌曾属于海上升明月,他太懂反侦查了,尤其是反宋谍的侦查。

    “点火!”林陌目测已和厉风行分隔在射程两侧,当即下令,要好不容易站稳的完颜纲从高处射箭下来。

    “放箭!”厉风行不慌不乱,几乎同时出口——此地不似南山那般地形悬殊,所谓高处也不过如此,宋军人高马壮,对射并非劣势。何况独孤清绝和金陵的兵马安顿了黄牛铺、板闸谷之后就快到这里了。凭他风电之掌,能扛!

    “趁他被围而宋恒尚不知情,诸位立刻对宋恒避实击虚。”林陌看厉风行落入下风,便对术虎高琪说,此刻宋恒还在原地,等着厉风行回头庆功,不妨你出其不意、奇袭敌后。

    背水一战,要么全军覆没,要么绝处逢生,金军侥幸成后者,戌时又抢下大散关,厉风行大败在关南却步、宋恒则被驱逐到北边神岔。

    “无妨,我的招法,还有后劲。”尚未会师的时候,宋恒便通过海上升明月对厉风行说。亏得控弦庄在西线空虚,宋军自身的情报无比畅通。

    厉风行本来还不解何故,直到夤夜宋恒故意在神岔遗落的辎重起效,才恍然为什么傍晚宋恒故意把饭煮得那么香喷喷,宋恒在那时就已经打开了金军的胃口——金军就算不缺斗志、不缺地形、不缺堡垒栅栏箭矢,可他们缺粮!他们新夺散关不可怕,因为散关并没有积贮什么粮食,夜晚,趁你如饥似渴来截粮,我便兵不血刃来取城。哪怕没别的路可绕,就一条直线,我就正面冲撞穿过去,你奈我何!

    初九三更,宋恒便漂亮地和完颜纲术虎高琪完成了置换,两路宋军得以汇聚,金军全部退出宋境。

    “这宋恒,倒也不是省油的灯,才输一仗,立刻就给我赢回去了。”林陌苦笑。

    “这计好是好,我军会师了。可惜却给他们逃出去,不能再关门打狗。”厉风行难免遗憾,自此两军不再犬牙交错,而是面对面士气相当。

    

    尔虞我诈,你来我往数个回合,诸如“他们中计了”的话有时还是同时出口,多半是宋恒被林陌算入、但立刻又还一手,逡巡往复。

    宋军虽强但棋差一招,金军虽胜但命悬一线,接下来,谁都有赢面,谁都输不起,形势微妙到了这一战决定着到底是金军的覆灭还是崛起、宋军的奠定还是转折。

    狭路相逢,士气决定一切。

    林陌打心底里感谢楚风流教出来这些勇士高手,而他,显然也比楚风流更懂得要如何凝聚人心:“此地离京兆府不远,令我想起一句诗来。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那些宋匪就快把烽火烧到西京了,列位将士,哪个能忍!”虽是汉人诗,如何不合金军心,他们虽是女真族,却也汉化多年,早已把长安当做西京,自己的国土不容践踏。

    宋恒闻讯,焉能不怒,虽和林陌这个曾经的少主只有几面之缘,但这几面他却都附庸风雅地交流过诗词歌赋,那年他说,此刻他说:“我在老家的时候,听有个词人这样写,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我比他幸运,捐躯从戎能从一而终,长安现在在我的东面,隔了区区几座山而已,有生之年,我想带这个老词人去看看,那是他几代人梦想要归根的故土。”

    如是,金宋两军都烧到了最佳状态,有关家国的雪耻之念彼此间展开了激烈的碰撞。

第1736章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2)

    “这条供给线,给他烧了吧?”初十清晨,在收到海上升明月的最新情报后,宋恒眼中忽然泛出一缕从前专属于寒泽叶的光。厉风行一愣,是啊,关上自家门能打狗,关上人家门,照打啊。

    “行,烧了他们在陈仓的粮草,教他们不敢再打散关的主意。”因见独孤清绝夫妇到正面来牵制林陌,厉风行亲身持火从二里驿、神岔口一直烧到益水镇以北,勇猛过人,火趁风势,以至于陈仓一带金军一听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厉帮主来了都鬼哭狼嚎,传言越传就越玄乎,都说风电之掌凭空就能生火。

    然而,两日后,正当宋军众将松一口气时,忽然发现自己重要的水源被投毒。

    原来,从宋恒造饭开始,水粮也就引起了林陌的高度重视。

    随着独孤清绝、金陵、胡弄玉的陆续开到,金军虽才夺占神岔,却不得不考虑北退,正面打不过,间谍拼不过,粮草正被烧,尤其最后一项,厉风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竟亲力亲为千里杀奔锐不可当。那金军该如何是好?林陌若想剑走偏锋,就只能围魏救赵,那就得暗度到宋军背后,依葫芦画瓢,将他们的水粮也切断,不过术虎高琪摇头说:“厉夫人心思缜密,必定会把粮道守妥。”林陌一愣,笑:“岂止守妥,我敢保证,她已在‘粮仓’边上备好柴物,等着将我们烧死其中。”

    “那就让她成也缜密,败也缜密。”林陌略一思索,计从心来,一边教完颜纲露出劫营之势加强金陵的防范,一边由术虎高琪利用降卒打动了大散关一名守将,继而命令麾下精兵易了服式与之里应外合,趁夜鱼贯潜入,不仅在秦岭周边水源投毒,更翻越过一条鲜为人知的栈道,直往大散关东南方向而去。那位术虎高琪不负众望,勇谋兼备一气呵成,教宋军还在西边的空营里守候敌军,神不知鬼不觉突然东边的关口甚至腹地都进了贼!!水入沙地,没于夜色,还没等到七月十四天亮起来,也是一把火从太白、留坝妄想一直烧到汉中!

    一方面,金陵胡弄玉自然要在大散关解毒,一方面,凤箫吟等人尚在大散关西南安抚,大散关东南最有可能掏出漏洞,如此,林陌便将策略悄然改作了声西击东。那地方南宋官军多而盟军少,乱局未定,百废待兴,故而金军不难对付,术虎高琪虽是孤军深入,但可以因敌于粮,并且出其不意,震慑蜀民,分裂川军,岂不美哉?一旦抗金联盟在西线的部署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棋局稍有一乱,半个多月前曹王府没能杀进去的太白,后续或许会畅通无阻。

    南宋智囊团和大金军师联盟的斗智斗勇,似乎以术虎高琪渗透进散关东南获胜告终?凤箫吟听见后只怕要后悔,她又一次厚此薄彼了,回溯起来,金军的胜利终是杨巨源之死便宜林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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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到最后谁也不能说自己就胜了,林陌很快就收敛了笑——

    居然,术虎高琪在第一关就没啃下来……

    他们以为当地的南宋官军毫无防备、守卫薄弱,他们以为南宋官军永远都是在对盟军抱大腿或拖后腿,

    思维定势,想当然耳!

    早就有汉中官军,守在了各个关口,甚至有些来自腹地。卫境安民,无懈可击。

    “陵儿,你这釜底抽薪,抽的可不止凤州这口锅啊。”吟儿眉头才刚皱起,看到捷报,才知彼处的官军义军通力合作,喜出望外。果然,只要内部祥和,宋军无往不胜——盟军的武力是胜过了金军,可金军的诡计还需官军来挡着啊!

    “恐怕不是归功于我。”金陵说,凤州等地的团结念头濡染到汉中还需时日,可喜的是,汉中的他们有这个自觉。

    “主母,知兴元府(即汉中)、利东安抚使刘甲请见。”十三翼来报。

    “哦,快请!”吟儿知道,这些令她喜出望外的军队都是刘甲安排的,“刘大人,川蜀军民,对您不胜感激。”

    “盟主。老朽听闻一个说法,‘上层官员只知逃避’,老夫认为不对,但不知如何驳斥这三寸不烂之舌,此战,便只能以行动示范了。”刘甲嘴里有刀。

    “哈哈,哈哈。”吟儿脸红,摸后脑勺,尴尬认错,“我太心急,说错话了……”

    “无碍,不过,节制川军的事,盟主千万要多谨慎,务必记得先后次序。”刘甲临走时不忘提醒。吟儿知道这是个善意的提醒,因为刘甲风评很好,是个精诚忠信之人。

    前几日她在万军中霸气一句“官职我跟皇帝要”,因为她潜意识里赵扩是自己人、是三两杯就醉倒在面前的病弱大叔,可仔细回想,那句话确实容易让包括韩侂胄在内的朝廷众人想歪。轻视权贵是一回事,而与赵扩相谈甚欢、推心置腹、统一战线是另一回事,年少时她确实有过一些彪悍的野心,但也同时存在着闲云野鹤的向往,和前些天林阡在武休关前说的家训是一拍即合的,那样也好,真要是天下太平了什么都不必计较了,既然并不在意这些功名利禄,她可不想林阡被人说成是拥兵自重要篡宋。

    吟儿知道吴曦自立时,抗金联盟的信件都挤爆了临安了韩侂胄还不肯相信,是这位刘甲大人对朝廷报信后,方才使韩侂胄承认和死心,想到这里,赶紧追前几步:“前几日我是情急失语,还请刘大人美言几句。”

    “好说,盟主。老夫知道您是真心守护川蜀。”川军千万人,还不一定胜得过这位刘甲一张嘴。

    目送刘甲远去,吟儿转身一愣,原是柴婧姿楚楚可怜站在军帐外的一边等她,走过去,暗叹,“哎,柴婧姿,真是你林阡的后院起火。”

    “主母,我……”一则已承认林阡和她没什么,二则感激吟儿救命和解围,柴婧姿也不好意思叫吟儿大妇了。

    “暂时还是别回荆襄,先随我去短刀谷吧。”这种祸水在外面飘荡,吟儿实在不放心。

    “好!”柴婧姿明眸一闪,喜从中来,“我也正有此意!”

    由于柴婧姿和林阡的私事叨扰,这件彭辂帮杀杨巨源的公案,吟儿还要带回短刀谷去慢慢审,加上杨巨源的拥趸遍布川蜀各地,对于他们的安抚和收服都要稳扎稳打,所以吟儿知道离真正节制川军还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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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哀笛曲,霜天断雁声。

    风云变幻,一波三折,一支罕见团结的宋军,终是将空前凝聚的金军挤出了陇蜀。

    金军落花流水,暂时只能休整不能再西驰或南征;可想而知,宋军亦损兵折将,短期内只能屯田不能北伐或东进。

    “川军务必休养生息。”这样最好,吟儿本就是不希望西线再乱的。为了表示一视同仁,她将官军义军都并称川军。

    “不可打太过分了。”曹王府当然也不敢造次,一来金帝虽然远,他们作为通缉犯也不能和术虎高琪完颜纲来往得太明目张胆,二来,曹王他本人毕竟还在宋军手上。

    两军自此休战,双方都元气大伤,西线却终是争得了一息平静。

第1737章 地暖无秋色,江晴有暮晖

    若问此战收获最大是何人,自然非宋堡主莫属,非但坐稳了西线第一骁将的名号,夫人陈采奕还给他添了个漂亮丫头。

    “那小子忙坏了,不能给各位践行,便托我代酒赔罪。”斟酒给群雄时,厉风行代为转达喜庆。

    “太彪悍,八个月了还打群架,运气好才像这般早产,运气不好,哼。”虽然停战但边境也常有摩擦,陈采奕是在策马飞驰准备拔剑时生的……不过,樊井临席,说这话却是指桑骂槐。

    然而他骂的对象吃了一半就离席、暂时不在这里也听不见——远远一瞥,吟儿正带着金陵、厉战还有十三翼,一大帮人一起在酒寨外找什么东西……

    “怎么了主母,在找什么?”胡弄玉看吟儿急得满头大汗,停杯投箸,前去帮忙。

    “一根这么大的毛毛狗,原先塞在这锦囊里的,可是不知道被我丢哪里了。”有个十三翼的小将回答胡弄玉。那天吟儿强闯凤州城,正是用这东西忽悠他赶紧让开别挡路,可后来战事太紧,他也不知锦囊在自己身上何时开裂。

    “我当是什么,狗尾巴草,哪儿没有?”胡弄玉笑了,走远几步,路边随时就可采摘。

    刚好她采来的时候,吟儿发现那毛毛狗并没有丢,只是被挤在锦囊底部的线头里了,笑着睨了一眼,不识好歹:“不要你的,这个最好。”

    “……”胡弄玉瞪大了双眼,“好在哪里,不就是一根草,都枯了!”不仅枯,四分五裂得只剩杆了好吗!

    吟儿一怔,这场景似曾相识,大约十年前吧,云雾山的擂台上,独孤清绝之所以输给吟儿,就是为了一朵“都枯了”的木芙蓉花,而花的主人正是这眼前这胡弄玉。当时吟儿不懂情爱,还蹊跷为什么独孤连第一都不要。

    叹了一声,自言自语,暗自发笑:“恐怕也就只有独孤和胜南一样,喜欢送人容易枯的东西了吧。”

    “对了,主母,我记得你在杀敌的时候,说过一句你比我独孤哥哥强?”胡弄玉一边随吟儿往宴席走,一边因为吟儿提到独孤而记起旧账。

    吟儿心念一动,不敢回看胡弄玉眉眼,生怕触动她的记仇型人格,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对自己使出一招摄魂斩……小命要紧,赶紧把独孤清绝往天上夸:“唬人的,现实里我哪比得上独孤大侠?”回想起危难关头,独孤的身心一半在红尘,一半在虚空,反而成功突破回阳心法的隐藏关卡,吟儿忍不住又作出这样的总结:“世上最好的功夫,多半都要缺一块、截一段的。”

    一干人等听到这里,头上顶出一群问号:缺一块、截一段???

    “主母,我怎么听着你在骂他。”胡弄玉的护夫型人格被触动,情不自禁地认真对吟儿说,“不开玩笑。他虽突破,却是万幸,若当时被你害得走火入魔,此刻的我可不见得原谅主母。”

    “应该的胡丞相,换我我也不原谅。”吟儿笑着,这个罪她当然是认的,不过能化解还是化解吧,所以狡猾地投其所好解释道,“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国难当头,强者承担的自然要多一些,所以……”

    胡弄玉的通情达理型人格被触动,顿了顿,豪爽地笑起来:“强者……那倒是,我独孤哥哥最强!算了,现如今皆大欢喜,看在我干儿子面子上,也就不和主母无谓纠缠了。”说罢便一扫阴霾,来挽住吟儿衣袖。

    “干儿子……”吟儿一愣,循着她目光看向自己小腹,哦,她说的是忆舟吧,松了口气,胡弄玉这是想学金陵,来做自己孩子的干娘呢。稍一抬头,看见左边胡弄玉顾盼生辉,右边金陵梨涡浅笑,刚好都穿着鹅黄衣裳,因是近亲,五官神态还有些重叠……她俩美貌皆是南宋的数一数二,毫厘差别却又具不同风情,一个明艳(谐)照人,一个娇嗔可人,吟儿不禁看呆,想起三国时期的大小乔……真嫉妒独孤和天哥啊!

    能跟胡弄玉攀亲戚,吟儿求之不得,赶紧抱大腿:“好啊,以后忆舟真是黑白两道都横行无忌了!”

    一干人等又听傻,胡弄玉驻足:“啊?”敢情你当独孤哥哥是反派……

    吟儿红了红脸,本意是想说,江湖和沙场的。由于还在赞叹她俩的美,吟儿一时间舌头打结,平素伶牙俐齿,今日竟不知要从何解释——吟儿有点相信了,为什么林阡看着燕落秋会方寸大乱自封穴道——他没说谎,真的会!

    “表姐,盟主这是说,江湖和沙场呢。”这时金陵来给吟儿解围,真贴心。从十年前开始,陵儿就是吟儿最好的辅助。最珍贵的就是有这样的一个人,陪你一路从风轻云淡到风起云涌,彼此都相知如初。

    “和主母交流,还得带个翻译。”胡弄玉连连摇头,她还不太习惯吟儿的语言模式。

    “好了,再不吃,饭菜都要被他们吃光了。”说话间已回到座位,金陵发现菜已上得差不多。

    “不会的。看我的。”胡弄玉对吟儿示意你别动我来给你夹菜,吟儿点头答应,然后吟儿和金陵都看傻眼了,原来,胡弄玉趁着众将觥筹交错的间隙,发动“摄魂斩”给吟儿卷来了大量好吃的……别说,还真高效!不过也曾误中副车,有汤水溅到过旁边樊井的脸上,吟儿一边帮他收拾一边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众人把盏畅饮,席间再谈此战。在场的固然都是英雄,那些可能永远都不能登上台面的幕后功臣更是居功至伟。

    “可惜,海上升明月的表现未能完美。”也有人这么说——虽然后期厉风行举火烧陈仓多亏了宋谍及时穿针引线,但前期林陌在南山开辟据点并且诱杀厉风行的整个过程,宋谍们竟然无一觉察从而贻误战机——要知道,这可是金谍在西线完全被拔除的“情报实力最悬殊时期”啊。

    “不完美,是因为大钻头很难钻小孔吧。”吟儿给海上升明月分析原因。胡弄玉又没听懂,还想岔了,脸色通红:“你在说什么……”

    “虽有这个‘金军太少,我方间谍难以安插进入’的原因,但是……”金陵忍住笑,正色说,“前期侦查不到情报,也万万不能忽略那个人的作用。”

    那个人,使在场众人的神色有了不同程度的改变。

    “嗯……前期海上升明月打探不到金军虚实,是因为他林陌擅长反我方的侦查。”吟儿紧张地攥着拳,“林老前辈从小把他当‘林阡’栽培,他偏偏是海上升明月的八大王牌之一。”

    “岂止情报一流?海上升明月后期克服万难之后、对敌人的粮资军备一览无遗,可这样还能被他赢去一半……他,真是了不起。无论凝聚军心,或是运筹帷幄,都是当世首屈一指。”金陵叹时,胡弄玉说:“我若接手一个羸弱的金军,我都不可能打这么好。”如果宋恒在此,必然也会这般评价:“料在我先,我不及也。”

    “然而,他也有不完美之处。”金陵又说,“若最后往汉中进发的不是术虎高琪而是他本人,那么,很可能刘甲大人也拦不住,我军也就真的棋差一招被他长驱直入汉中。”

    “那他本人怎么不上阵?”厉风行奇问,林陌并不是没有胆气,而且当时厉风行已经示范过亲身上阵的效果。

    “据说莫名其妙病了一场,不能行。我猜测,是胜南他,可能在山东受伤或者……”误食蘑菇之类……金陵看向吟儿,不能说出口的那个可能性更大,因为林阡天下无敌,不太可能受伤到不能行。

    “这么说来,这一战的头功还是胜南吗。”吟儿听出这双生子的相隔千里心灵感应,笑逐颜开,忽而又愁,“这可怎么办好,若是将来林陌打不过我们,就索性放弃抵抗、胡吃海喝上吐下泻,害得胜南也一样受罪,如此,岂不是同归于尽的战法?”

    “龌龊!你以为人都像你……”厉风行笑骂。

    “天哥!”吟儿没轻没重蹦起来,正要像平素那样和他打闹,便被樊井言中了,捂着肚子哎哟叫苦。

    “怎么了?”金陵赶紧去看,“已经四个月,应该不会……”

    “要生了?”独孤清绝一直在喝酒,微醺着脱口问出,被胡弄玉回头瞪了一眼,这独孤哥哥怎么没点常识!

    “不行了,得赶紧回短刀谷去!”樊井给吟儿看过,脸色大变,厉声。

    “怎,怎么了?”吟儿脸都吓白了。

    “教你从蜀口到散关打了一路的群架,这下可好,接下来别指望动武。稍有不慎,随时流失。”樊井大笔一挥,把林阡给吟儿限定的“一炷香”彻底删除。

    “……”吟儿虽然觉得刚刚只是岔气,现在没什么感觉,但是,医生说的话应该没错吧!所以不敢不信,正襟危坐,规行矩步。

    金陵和胡弄玉皆是毒王,自然也通医术,总觉得吟儿没那么严重,便趁樊井落单,左右双剑齐架他脖子上。

    “别吓人,老夫见过大场面的。”樊井镇定自若,仿佛早有预料。

    “说,主母/盟主到底有没有事?”双姝齐声喝斥。

    “你看她胃口那么好、像有事的吗。”樊井不紧不慢反问。

    “那你说她随时流失干什么!找死吗!”胡弄玉气急,破口大骂。

    金陵赶紧拦住她,同时问樊井:“身为医者,却打诳语,似乎不合适吧?”

    “林阡叫我骗的。”樊井搬出林阡,立马占据道德制高点,转过头冲着胡弄玉,一脸报复的傲娇:“你说气不气?”

    金陵和胡弄玉脸色皆变:“胜南/主公……”这可骂不得。

    乖乖给樊井让道。缓得一缓,思及林阡对吟儿的好,不由得对视而笑。

    七月十七,西线基本稳妥,听闻林阡也在沂蒙将金军打得一败涂地,宋军士气高涨,军心愈发凝聚,当下,厉风行、宋恒统帅三军留守,金陵陪吟儿回短刀谷,独孤清绝胡弄玉则告别肖逝,云游四方去了——

    此战结束,独孤清绝和胡弄玉便恢复了自由身份,不用再被金宋之战束缚,很是符合风烟老人给独孤清绝的判词,“携眷远上白云侧”。而判词里所谓的“弃武封剑”,如今想来,弃的不过是寻常的武,封的只是实体的剑吧。

    而风烟老人给厉风行的判词,“金戈铁马马行空,秋风萧瑟,勇夺大散关”——短短几个月,无论哪次大散关失陷还都真是厉风行抢回来的,全部吻合,神乎其神。

    闲暇时吟儿难免感到遗憾,这些年她也越来越想知道:为何我明明有功,却不在风烟境中?还有……为何我不是境中人,却知境中事?

第1738章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分明是同一个时节,可对气候和环境的感受,曹王府与宋军却是截然相反。

    此役对于林陌个人而言收益无限,西线所有金军乃至宋军都对他心服口服,不仅完颜纲、术虎高琪等人继续以他马首是瞻,就连自诩身经百战的封寒也向他俯首称臣,可以说,从此他在曹王府的不二地位已奠定,纵连战狼也因为手段过于偏激而远远不及。

    封寒桀骜不驯,何以臣服小辈?封寒这辈子都忘不了,当他连人带枪被肖逝剑气笼罩正待分解的一刹,是那个人携刀滚了一转不顾一切地挡到他和肖逝之间,并且引来胡弄玉尚未成熟的“摄魂斩”成功将肖逝排出局外,从而使自己和金军的危难立解。那令人称绝的“鬼去之刀”,虽说是那人的计谋却也冒着送命之险,那人既有胆魄和实力又能对自己以命相托,封寒多情之人,岂能不感激不尽!

    可惜这是林陌个人所得——扳平战事而已,有何可喜;西线金军并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所以可悲——不打胜仗,怎救曹王?

    眼看蜀口、散关甚至太白都开入过,得而复失,停步不前,未免可惜!

    七月十七,林陌独立寒秋,望南面险峻狭窄的秦岭山,与其中刺破青天的关隘,一时竟感到站立不稳,心道造物者竟如此鬼设神施,

    命运又是何等的鬼使神差,念昔,你守护川蜀五十四州,就跟我守护西京一样荒谬啊。你我年少时曾野心勃勃的那个国度,早就败在林阡武休关前的痴念里……也罢,那时你我,谁知身世之伤?

    “没事吧?”这时有人从后扶了他一把。

    他回头,一怔:“封大人。”

    “很高很险,看着魂悸魄动是吧。可转念一想,都是咱们征服过的,所以又觉得荡气回肠得很。”封寒笑着说。

    “我倒是没畏惧,只是一时失了平衡。”他被这笑容感染,也就不那么忧郁。

    “驸马,是身体还未复原么?”扶风连忙上来问。

    “没事,好得多了,这二十几年习惯了。”面对她时,他声音也柔和得多,“这里风凉,你且先回去歇着。我和封大人还有事情说。”

    “好的。少爷,你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太操劳了。”扶风一如既往不多问一句,仿佛只要给他送了饭菜、见到他安好,她就已经满足。毕竟,这世间他们是相依为命的。

    封寒原是一脸笑容看着他俩的,倏然想起孤夫人埋骨在南宋还未能收,一时间神色僵硬地杵在那里,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封大人。”待林陌唤时,封寒才回神:“啊。驸马。”然后随林陌一起从制高点走下,与扶风两个方向。

    “这场仗,咱们能撼动川蜀,虽是杨巨源之死引发。但咱们只能撼动而不能胜,恰恰是因为他的死过犹不及。”林陌回溯全局,说起本末和因果——

    杨巨源,林陌原计划并不想杀死!操纵着王喜希望他能影响安丙,金军更希望安丙利欲熏心要除掉杨巨源的官职与美名,谁想,王喜和安丙不知谁的环节出了错,画蛇添足除掉了杨巨源的命,而且是秘密暗杀、波云诡谲的那一种……不遂所愿,故此,金军后续的一切辉煌实则都是中策、都是补救!

    “是安丙的私心吧,杀死杨巨源斩草除根,却对那悍妇打草惊蛇。若只是将杨巨源关锁、镇压、刁难,悍妇对边关是鞭长莫及的。”封寒回忆,“虽然如此,杨巨源之死在当时引起了我们觉得是意外之喜的动乱,驸马一不做二不休率领我们直接杀进关,这中策委实比上策还好。”

    “宋军比想象中乱,看似中策比上策好,实际却没有上策稳。”林陌笑叹。

    林陌的上策是什么?先阴夺,到了火候,再里应外合——趁安丙和杨巨源互咬,金军可以像三国时期的东吴那般,先以羸弱示人降低存在感,再白衣渡江轻松绕到厉风行宋恒身后,抓住正在后方内讧的安丙杨巨源,促使着四面八方的南宋官军不战而乱、尽数来投;凤翔金军闻讯即可与这些先锋夹击边关,打开缺口,一拥而入,神速攻取陇南与蜀口。因官军义军有隔阂,凤箫吟都算作远水,其时林阡还在河南,山东和陇蜀一起掣肘,虽不至于他本人惨败,恐也鸡飞蛋打,山东必土崩瓦解。

    可惜,被迫转为中策,教那个名叫凤箫吟的悍妇提前警觉;原本,区区一路金陵,辅助着凤箫吟倒也不难对付,可谁想到南宋处处藏龙卧虎,那中策硬生生被独孤清绝逼迫到了下策。

    “不稳的后果,独孤清绝冒出来了。驸马在战前说,风险与机遇并行,唉,这应当就是最大的风险正好发生了。”封寒也叹了一声,“天不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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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行到高处,再望那东西走向的秦岭山脉,提携江河,虎踞龙盘,逶迤磅礴,林陌驻足片刻,由衷叹惋:“此真‘天下之大阻’也。”

    术虎高琪刚巧有事来禀报,多事之秋,因曹王府还受通缉故而他作了一番乔装,然而,封寒还是远远看到他鼻青脸肿,不厚道地打趣道:“鼻子都歪了,装什么商贩。”

    “高琪,此战,你受累了。”林陌痛心,若是自己上阵,不至于术虎高琪身受重伤,汉中或许已被奇袭。

    “驸马言重,末将只恨低估了南宋官军。”术虎高琪说,“太重视厉风行金陵,对刘甲厚此薄彼。”

    “‘天下之大阻’,若是细化到此战中的南宋群雄,高琪以为是哪个?”林陌认为术虎高琪有一定的将帅之才,若是提高修养,他日必成大器。

    “武斗有独孤清绝,作战有宋恒、厉风行、刘甲,然而,真正把原属于我们的优势局一步步化作劣势甚至死战的,还是那位盟主和她背后的军师了。”术虎高琪一语中的,“厉夫人的釜底抽薪太过毒辣,直接就让义军完全掌管了官军,不仅此战成效极大,还会作用于将来。”将来当然也有作用。经此一役,什么王喜,什么安丙,都失去了作用,王喜自己被限制行动,安丙的兵权也被架空……换而言之,大批量的金军,短期内是别想杀进川蜀了,接受现实休养生息吧。

    为什么会是金陵想到这一点?因为金陵据守大散关久矣,长期受官军和义军难以融合的害,难堪忍受。为什么金陵原先不提?因为直到近期的李、杨之死,才教凤箫吟看清楚了症结在于“义军参与度不够是因为不便参与”。综合起来,金陵是被迫做了一件其实水到渠成的事。

    失去了杨巨源的凤州军,仇恨虽足,实力却无,调转锋芒想帮金军干掉凤箫吟?那就一起投奔向她吧!百川战海,结局一目了然。金军的缜密计策反而帮金陵巧然打破义军官军的壁垒。特殊时期,对彭辂和杨巨源两军一杀,一收,一威,一恩,这样临阵大刀阔斧地改革,一下子就把林陌等人全打懵了。

    本来还可以往临安的宋廷散布谣言,却听说凤箫吟很快就和刘甲把关系处理妥当,后患先消,林阡对山东的救援高枕无忧。金军可以说是弄巧成拙,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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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其根本,还是怪安丙脱缰!”封寒从结果论,杨巨源还是不该死。

    若能勠力同心,当然不会惨败,林陌叹:“安丙不像王喜,终究隔了一层关系。”

    王喜是林陌手到擒来的,目标一致,各取所需,即便相隔千里,亦能心有灵犀——王喜的目的是以安丙为傀儡操纵川军,勾结金军、耗尽吟儿、杀之夺蜀、再对安丙卸磨杀驴,他想坐稳沔州甚至学着吴曦在川蜀自治,当然全心全意要和林陌共谋川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安丙不像王喜那样和林陌直接联系,不受控似乎也是个必然。上回他暗杀刘昌国的妻子,是因王喜示意手里有他把柄,一时恐慌,赶紧给王喜救急,今次,杨巨源与他积怨已深,王喜仅是怂恿他加了把劲,所以他和林陌连合作都算不上,脱缰也能接受。

    “驸马,末将有一计。”术虎高琪来见林陌是为献策和征求同意,“川军兵权被架空,我们虽然懵,安丙才是最懵的那一个。凤箫吟和刘甲把关系处理妥当,宋廷也不可能支持他,那他这虚浮的一把手,还能找谁诉苦。”

    “找……王喜么。”封寒脸色微变,记起西线还有一颗棋子没有用——这几场大战下来,安丙是最大的受害者,也一定是吟儿自以为的背后相托,同时,他还是那个吟儿未曾发现的、心里有鬼惴惴不安的杨巨源之死的真凶!

    “我们便可通过王喜,怂恿安丙反抗凤箫吟。”林陌点头,“好计。”

    “不错。但要按部就班。虽说咱们有安丙把柄,但不能逼得太狠,防止他直接跟凤箫吟摊牌,所以……”术虎高琪说,所以要王喜循序渐进为妙。

    “所以,还是要随风潜入夜,让安丙悄然而然地上贼船……”封寒本来喜滋滋地说自己对这妙计心领神会,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赶紧改口:“呸!船!”

    “好,确实要悄然而然。眼下宋军势盛,我方不宜大规模入境,只能拣选高手,潜伏于短刀谷周边,坐等安丙动心。”林陌笑着点头。

    “王喜虽被限制行动,但党羽众多,前次给李好义下的毒还剩不少。末将想,既然我军两次大战都因凤箫吟而败,那今次,我们在短刀谷为求一击即中,可以先将她投毒暗杀。如此一来,安丙反抗的同期,抗金联盟刚好军心大乱。”术虎高琪又说。

    “不可。”林陌即刻摇头,“不必对付她。其一,她若有事,林阡必定入魔,其二,她身边毒王、医圣应有尽有,投毒反倒提前暴露。”

    “……也对。”封寒嘴上这么说,心里不完全同意,其一,如果暗杀,却只是失踪,找不到尸体的那种,林阡未必入魔,反而一蹶不振;其二……封寒暗自思忖,有没有什么毒,是银针试不出来,或者金陵也看不出来的那种;又或许能抓住某个契机,恰好金陵樊井不在凤箫吟身边?调虎离山,出其不意,并不难。

    这么好的计策,也算一种釜底抽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林陌却未完全同意,封寒心想,驸马他,对凤箫吟终究不像我对她那么恨。

    “少爷他,定然是没忘了她……”扶风回头来给林陌送衣,其时林陌已走,封寒和术虎高琪正自交谈战事以外的情事,涉及驸马和凤箫吟到底什么关系,扶风听得一二,失魂落魄,黯然神伤道。

    术虎高琪面色一凛,扶风公主说得没错,独有这一点,不能听驸马,凤箫吟不杀,则西线难定!

    换个旁人,曹王府可能还会顾忌,合力杀一个有孕在身的女子会否有违道义、以至于失道寡助?但强悍如凤箫吟,恰恰不在值得怜惜和顾忌的范围内。

第1739章 易反易覆小人心

    川蜀兵权被凤箫吟一战全收,金军焉能不起“撺掇安丙杀之”的心思?有关安丙不是好人这件事,盟军尚不明确,可金军却洞若观火,盟军懈怠误以为风平浪静,便正是金军出奇制胜之时……

    王喜着实是个滑头,无需交流就能窥出术虎高琪的这一心思;他也一直清楚,对深不可测的安丙绝不可强硬逼迫、鼓动安丙做任何事都必须循序渐进。尤其现在想杀凤箫吟比杀杨巨源更难,那就更需要从长计议——

    杨巨源是安丙的眼中钉,凤箫吟却是安丙的靠山。因此,王喜甚至不能像上回那般投其所好地怂恿,思来想去,就只能改路子派人去策反。

    王喜的拥趸私下对安丙传达了这样的敲打,安大人,最擅长[海棠书屋 .xyz]搞制衡的你,如今可懂了,你和杨巨源才是相互制衡的蚂蚱?!

    为了防止安丙的脑回路不同、误把这句话的对象认作宋廷,王喜的拥趸又在安丙耳畔添油加醋:凤箫吟押彭辂回短刀谷、去到万尺牢,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曹王;曹王病重,她服侍在侧,竟还屈尊亲自给囚犯喂药;唉,也罢,曹王毕竟是她的父亲啊,谁若对他不利,她应该不会容忍吧。

    刻意强调凤箫吟和完颜永琏的血浓于水,正是要策动安丙对她生嫌隙从而反抗她对他的架空。要知道,安丙从来就是害曹王最多的那一个!

    诚然,收川军兵权,吟儿未去过分关注安丙感受。之所以如此,一则她内心深处认为他是自己的背后相托以及疑人勿用,二则,前次李好义之死覃丰怀疑过安丙,而今次杨巨源之死却证实彭辂才是因爱生恨与金军勾结的那一个,不计其数的小人作祟,自己并不是全部了如指掌,差点冤枉了安丙这个好人,故而吟儿对安丙有所愧疚,内心极度想要补偿,更加不可能再去猜忌他。

    如是,便一次次和真相擦身错过。因为想着要推心置腹,便不曾向对刘甲那样,对安丙过多解释。

    然而安丙本身心里有鬼,反而会将这事想岔,上王喜的贼船俨然是十有七八。

    节骨眼上,安丙的同理心给了彭辂、假想敌又多了刘甲,最终九成倾斜向了王喜,准备对付凤箫吟。

    不过,金军的休整和调度需要时日,这达成一致的阴谋,暂时还在暗处静水流深。

    从大局来看,七夕那晚,凤州官军停止内讧、及时向外敌反扑,使胜券在握的金军大败而逃,在陇蜀吃进去的地盘全吐了出来——和上次一样,术虎高琪和完颜纲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仅有远在陕北的移剌蒲阿和完颜瞻稍有甜头。怎能不焦头烂额?

    相比之下,吟儿心情是真的轻松。去的时候一路平叛,夜来霜重西风起;回来途中一路收服,春风得意马蹄疾。这源于李、杨麾下大多都是忠烈之士,不在乎功名权力,只介意气节风骨。怨消恨解,同仇敌忾。

    短刀谷和蜀口、散关并没隔多远,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吟儿从万尺牢回来时,刚巧看到厉战、林沂、熙秦、熙河玩在一起。感叹,没有那些征人在风口浪尖卖命,哪有后方小儿们的风平浪静。

    想来恍如隔世,这锯浪顶上的小儿们,十年来换了一批批,最大的那些都已从戎了,你们这些小娃娃几时也会翅膀硬了回来保家卫国呢。那时候,怕我和陵儿都已白发苍苍,含饴弄孙了吧。

    吟儿和金陵闲聊不到几句,就发现那些孩子们并未风平浪静,这才多久啊居然扭打一团,而且竟是熙秦和沂儿先打起来,熙河见状赶紧来拉偏架,跟着哥哥一起欺负妹妹……

    “哇,我才是战哥哥的‘媳妇儿’。”“哥哥羞羞,我才是女孩子!”他们争吵的点居然是这!厉战说,他是带着小兔子来给媳妇儿玩的,半年多不见,小牛犊长大不少,更有男孩子的模样了,反倒是小虎妞,像极了当时和厉战一起玩的媳妇儿。

    “我最小,兔子应该给我玩!”熙河一个劲地抢兔子,好吧,其实他们抢的不是厉战,而是厉战带来的兔子。

    “战儿的媳妇儿,应当是,熙秦吧。哈哈。”获悉前线又有摩擦,金陵逗留不了几天,这阵子相处,她对这个未来儿媳很是满意。

    “都别打了!”吟儿撸起袖子,你们仨真是欠收拾,“把板凳搬过来!娘亲给你们讲故事了!”然后给兄妹三人讲了半晌的孔融让梨、王泰推枣等故事,还让他们背诵复述。

    三人果然又玩在一起,其乐融融,倒把厉战和兔子冷落了。

    “凤姐姐,一两岁没什么记忆,这么早就教这些?”金陵笑着摇头,“可别揠苗助长了。”

    “记不得人和事,但是应该能记得些观念吧。”吟儿自有教育观。

    “好了,都饿了吧,来,干娘给你们发好吃的。”金陵招呼孩子们过来。

    吟儿看见彭辂、王喜,想起周虎、毕再遇,同是官军,云泥之别,因此觉得担当、是非观,务必从小抓起。

    其实她更愿意和孩子们呆在一起,去万尺牢是既求之不得、又心乱如麻。所幸,父亲现在不认得她,愿意在她的支撑下艰难地把汤药咽下去。每每看他时,她都得装成对凌大杰的白眼视若不见,待关上牢门后转了个弯才长吁一口气。

    听闻林阡新至青潍,战无不胜,顺风顺水,吟儿这边,对于彭辂的审讯,在金陵走后的两日亦有了初步进展——吟儿虽认定了林陌是真凶,但潜意识觉得川军高层也有小人,因此除了问“林陌到底允你什么好处”也没忘“杨巨源到底和谁有仇”,那天她给彭辂的一巴掌起了关键作用,浑噩如他一天天心理防线失守,无意间就对吟儿说漏了嘴,说杨巨源是自取灭亡,谁让他不依不饶要搞安丙,结果搬石砸脚了吧。

    “安,安丙……”吟儿咋舌,还以为自己听错。越调查越发现,原来杨巨源和安丙之间早有积怨,不浅得很!

    另一厢,安丙纠集人马部署兵变,越着急,马脚越多,不是没有官军首领直接向吟儿谏言,安丙图谋不轨,心思昭然若揭。

    甚至,有关“当初安丙刻意策划曹王被王喜抓给吴曦”的言论也适时地蹦了出来,

    一时之间,吟儿脑海中的情节翻江倒海:杨巨源确实曾对他不在安丙奏报朝廷的功臣名单上耿耿于怀;王喜那样卑劣,安丙却时时刻刻保他,实在很有问题;川军存私,林阡临走前也不止一次提点过她。

    最让吟儿感到心悸的是曾经戴宗跟她说过,武休关前,金帝对安丙的秘密约谈,尚未发起,安丙就已知情和早做准备,很可能是因为安丙在金帝那里有细作,可这么重要的间谍,安丙却据为己有、将盟军蒙在鼓里。她当时尽可能往阳光的那一面想,说戴宗先生您想多了,金帝可能事先和安丙不正式沟通过……

    然而,褒斜道上吴曦让手下秘密安排震天雷给林阡林陌去踩,这样的绝密计划安丙又如何获知?安丙当时回应她说:“吴曦手下出了内鬼,当前就在褒斜道上。”她蹊跷地脱口而出:“我方有细作在吴曦那里?我怎么不知道?”安丙支吾:“对,是今日才搭上线的……”

    是吗!她怎么就轻易相信了安丙的话?!

    因为满脑子都是救父和夺回惜音剑,她忘记去考虑王喜是否就是那个细作!如今串联,王喜根本从头到尾就是安丙的那个私人间谍,这也吻合了“安丙刻意策划曹王被王喜抓给吴曦”……那他就太可怕了,先吞了杨巨源的功,又灭了王喜的名!

    然而,吟儿又觉得太可疑,为什么这些言论不早不晚,蹦在目睹过吟儿对曹王父女情深的节骨眼上?虚虚实实,是是非非,纷纷扰扰,教她走出万尺牢时,难免心事重重——短刀谷的布防还得教风鸣涧抓紧,安丙具体是什么动静也得仔细分辨。

    吟儿对安丙,在这里是有两难的。当然了,很快她就没必要苦恼了,这晚刚回锯浪顶,就有杨巨源麾下一个失踪已久重返人间的亲信痛哭流涕地扑了上来:“主母,您可要为咱们宣参报仇,杀了安丙那奸贼啊!”

第1740章 易涨易退山溪水

    杨巨源的这个麾下是在主帅失踪后分头寻觅时也人间蒸发的,历尽千辛万苦的他,总算重见天日,闻知凤州大捷,立即前往短刀谷来投凤箫吟,并告诉她,有关主帅之死的来龙去脉。

    不错,他之所以也失踪,是因为追到略阳、恰好目睹了奸贼们对杨巨源的砍头!或是本人命大,或是老天开眼,他才没有被歹人们如愿灭口:“那些奸贼全都是安丙的手下!他们以为我死了,闲谈时被我听到,原来彭辂是受了安丙的嘱托,刻意等咱们宣参从凤州撤回时前去拜访,用他的好友身份把宣参的戒心一步步降到最低;几个刀斧手则一直躲在暗处,趁宣参落单,掳走他暗杀……”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真相揭露,惊心动魄,安丙居然是这般机关算尽,机关算尽却是为了内斗!吟儿霎时攥紧拳头:“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有此兵法暗算,没这肝胆杀敌!”

    代入杨巨源临死前的悲愤心情,吟儿由衷感到自责,遥对尚在边关的覃丰道歉:“覃军师,我错了,不该不听您的劝告。安丙一个又一个假借口,杨监仓说鬼才信,可我这傻子却信了!”一边说,一边眼泪簌簌滑落,感怀杨巨源的出师未捷身先死,痛恨他报国杀敌的理想竟败给小人们的狗苟蝇营!

    “主母,这不能怪您……”十三翼还未劝完,吟儿已怒不可遏:“我这便去绑了他!”绑了那个一直以来被她保护得毫发无损的安丙!

    此刻她发自肺腑认为,安丙的恐怖程度超出王喜。既然出现疑虑,要罢用,就得赶紧!

    “主母!”留守谷内的军师荀为却将她拦住,“稍安勿躁。”先转头对十三翼说:“将壮士带下去,保护人身安全,不可教消息走漏,否则必然有大乱。”转过脸来,一直没说话,等吟儿心绪平定了、自己悟出来:“是啊……若真相走漏只言片语,川军在这节骨眼上知道杨监仓之死的过程,必然和我一样出离愤怒,才稳定的局面就又要前功尽弃。”毕竟,短刀谷和蜀口、散关都没多远。

    “主母,安丙在暗,您不宜明。依我之见,无需您与安丙当面对质,只消风将军并敌一向、先发制人,对安丙在谷内的势力采取‘先缴械,后感化’即可。”荀为说,切勿打草惊蛇,但务必抢占先机——兵贵神速,就趁今晚突袭东谷,武力压迫安丙和平演变,也免得有金军伺机捡便宜。

    军师的心眼就是多——杨巨源的麾下为什么能一路畅通无阻到吟儿面前,有没有可能是金军发现了他的价值而后保驾护航?为的是推动凤箫吟与安丙兵戎相见、专等她在愈演愈烈时把杨巨源之死说漏嘴、进而将川军的怒火燃爆、引起矛盾的二次升级!

    “军师说得不错,不可被第三方利用。”吟儿神游到那一幕再回转,心有余悸,金军不少人都深知她就是个莽张飞,如果金军真的躲在幕后,那她贸然去对安丙发难,十有七八会在乱刀里被砍死,她死不要紧,遗祸无穷。

    “和平演变需要有理有据。风将军且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朝廷希望主母裁军练兵以提高战斗力。”荀为对闻讯而至、风尘仆仆的风鸣涧说。

    “刚好东谷最近有不遵法纪的小案子。”风鸣涧点头,“有切入口。”

    “除此,还可循循善诱,对安丙明说金军可能环伺在侧,万万不可因私废公。”荀为对安丙及其麾下们还有良心上的希冀。

    风鸣涧和他的副将郭三娘子立即制订作战方略:“鉴于安丙最近可能在酝酿兵变,厉兵秣马不是没战备……为防他拒被收编,我们一齐攻上去,随后兵分两路,各个击破。”说话间,成熟沉稳地在兵力分布图上标定强弱,这强弱既包括报国之心也包括实力,每个细节和突破口都不放过。

    “行。越是雷厉风行,越不费一兵一卒。”郭三娘子也信心十足,说话间擐甲执锐。看见他俩准备充分的样子,吟儿立即相信了,不战屈兵不是梦:“你们且放心去战,西谷有邪后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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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母。之所以选择和平演变,也是为了留一个余地。”目送他们离去,荀为从全局角度给吟儿分析利弊,出身官军的他,自然最懂官军,“其一,川蜀官军初定,长官不宜随意罢免……”

    “暂时是这样、形势救了安丙命,但我绝不会教杨监仓白死,将来是一定会处置安丙的。”吟儿眼圈依然红着,忍不住打断荀为。

    “主公离川之前,说过要等待安丙领导下的川军成长,若将来主母执意要易帅,那便要想清楚,谁能代安丙?”荀为问时,默认宋廷是对吟儿的话言听计从的,“李好义和杨巨源是原本可以替换安丙之人,可惜却……眼下这光景,后继无人了。”

    “王喜,权欲熏心,十恶不赦,只恨不能关入大牢;彭辂,念念不忘娇妻美妾,如何能以军民为念;刘甲,虽说是个忠义之人,但要当一把手,似乎还缺了些魄力。”吟儿点头,这也是先前林阡所说,川蜀主帅不能轻易换,换谁都难免要经历一番动荡。

    “还有,其二……”荀为说完川蜀之主无其它人选,话锋一转,说起安丙本人,“安丙未必没有救。他杀杨巨源是为自保,撇开私情不谈,他是否愿意抗金?杀了杨巨源,会否就此收手?只看今夜风将军对他的动之以情和晓之以理阻力多大了。”

    吟儿恍然,难怪荀为要风鸣涧对安丙明说,原来是为了试探他本人还有没有救?想起杨巨源,吟儿却痛心疾首:“就算安丙愿意抗金,他确实也害了忠良。”

    “这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主母,杨巨源的死固然可惜,他自身就没有任何过错?都是追名逐利之人,难免会在名利场上你死我活。”荀为说,“抛开这起私案,安丙如果认可柏军师所说的‘共建安定川蜀,还民众太平天下’,不是符合大义?”

    “哼,且看他是不是您说的这般大义吧。”吟儿对安丙着实是心如死灰的,她也不希望对安丙的处决和对杨巨源的澄清无限遥远,那对川蜀的英灵们不公平。

    然而,为了今夜的大战能顺利,也为了林阡回来前川蜀能稳妥,吟儿不得不违心去对杨巨源的麾下做思想工作,要他短期内切勿对任何人说起杨巨源之死的具体情形。那将士原和吟儿一样义愤填膺,为了杨巨源的遗志,方才咬牙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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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东谷隐约已传兵声,稍顷略停,久之再盛,此起彼伏,风雨不绝,好在,再紧张也比边关要缓得多。

    锯浪顶上,小儿们还能缠着顾小玭给他们油炸小面团,吟儿回来的时候,他们吃得油光满面,还不忘争先恐后地扑到她这里来送给她吃:“娘亲你吃,小玭阿姨亲手做的!”

    “叫姐姐。别把人叫老了!”吟儿吃不得这么油腻的东西,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请厨子给自己来点热汤,厨子虽是相熟可信之人,她还是习惯性地银针试毒,确定无碍后,想着等汤冷些再喝。

    这当儿,孩子们数起天上的寥落星辰,熙河忽然伏到她膝下问:“姐姐姐姐,为什么白天没有星星?”

    “……叫娘亲!”吟儿哭笑不得,看熙河求知欲很强的样子,回答说,“它们白天都躲起来,因为太阳太亮了,遮住啦。”

    “也就是说,其实白天还是有的,只不过太阳挡住它们了,是吗娘亲姐姐。”熙河又问。

    “是啊。”吟儿笑,想起林阡,“这世间的英雄都像星星,你们的爹爹就是那太阳。哼,他在川蜀的时候,哪轮得到这样那样的宵小出来蹦跶,惹娘亲心烦。”

    一刹相思,没想到把孩子们给害哭了,纷纷道:“我们想爹爹啦。”“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哑然失笑,想着林阡确实离家频繁,可别像致诚将军一样,忽略了孩子们的成长啊。

第174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当风鸣涧率众神速攻占东谷,安丙虽不至于才睡醒,却也是始料未及、方寸大乱。

    听闻麾下早有望风归顺者,此刻亦有见风使舵者,对于使者带到的“和平演变,一致抗金”,安丙终不过是冷笑一声:“这么快就‘整顿官军军务’了?算是她这个大金公主的篡宋造反么。”

    那凤箫吟真是个善于文过饰非的小人,现如今,如果不刻意提及,无人会记得她身世,坊间流传的说书里,金军犯境的所有高手都是靠她一把剑打跑的,守护神之名深入民心。包括安丙,其实也承认她对川蜀有功,只不过没吹得那么天花乱坠……可惜最近这段时日,总有人反复说起,凤箫吟扬言节制川军,她竟不要避嫌的?还是说,她肆无忌惮,公然要反?

    安丙当然师出有名:刘甲耳聋目盲,朝廷蒙在鼓里,吴曦之后,我不介意再诛一逆——山高皇帝远,只要安丙一天不缴械,凤箫吟在川蜀一日不能算正统。

    使者急了,苦口婆心:“金军就埋伏在短刀谷之侧,你我双方只要不进行大规模火并,都不会给他们这些第三方渔翁得利。”安丙铁青着脸不肯听:“哪有什么第三方,现在不是攘外之后的安内?!”缓得一缓,怒喝:“又是谁先突击的谁?风鸣涧竟无耻到这地步?带话回去,不死不休!”

    势力重排的差不多了,接下来留在安丙身边的俨然都是死忠于他,忠于大宋,完全有能力与风鸣涧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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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大人,总算选对了一次啊。”两军对垒,剑拔弩张,有个谋士打扮的人到他身边,定睛一瞧,竟是王喜。

    “你……你……”他一愣,王喜什么时候行动自由了?

    “学了吴曦,金蝉脱壳。”王喜阴笑,“趁悍妇的注意力集中在彭辂身上。”

    “又想来分一杯羹么?”安丙直到此刻还没发现,自己是别人布局里的一粒棋子,还以为王喜是要来与自己抢夺功劳。

    “哈哈,安大人,王喜还是会一些带兵打仗的。”王喜请缨。

    “话说在前面,逆贼的头颅,由我送去朝廷。”安丙冷着脸。

    “那个该死的女人是么,怕是由不得你了,她现在恐怕已被毒死,过几日,头颅便要送去金廷了。”王喜得意忘形。

    “什么……”安丙不禁一惊,却未形于色,“有金军在侧?”什么“接下来留在安丙身边的俨然都是死忠于他,忠于大宋”?只怕真如风鸣涧所说,混入了奸细……安丙霎时心如鼓搥,只盼是自己想得太多。

    “安大人,选完立场,便已是弦开箭发,收不回了。”王喜虽心有灵犀,可是却手脚粗鲁,小人得志的他,一个不慎对安丙说漏嘴金军在侧,想着凤箫吟应该已经被阎王领走,索性就承认,尔后直接策反。

    “……”金军当真在侧?那可不是小事了,不是术虎高琪期待的循序渐进随风潜入夜了——杀凤箫吟却会便宜金军,那完全触到了安丙的底线!争权夺利是一回事,卫境安民是另一回事!

    安丙瞬间了然,原来今晚这一切都是金军的设计?是在用他这颗棋子发动兵变,却对短刀谷重兵调虎离山,目标竟是凤箫吟她一个人?若抗金联盟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时金军再攻,本身在和义军厮拼的官军如何撑得住?待尘埃落定,他安丙就只能上贼船……

    手脚满是冷汗,倏然在降金和归顺凤箫吟之间挣扎。安丙和王喜可不同,答应对刘昌国妻子灭口只是权宜,杀杨巨源只是被怂恿脑热、私心过度,再怎么想销毁那些被王喜握在手心的罪证,安丙也不可能愿意,这个自己出生长大、万般热爱的川蜀,因自己参与的内讧而可悲地断送给外敌!往私说,安丙不想和吴曦一样,被钉在乡人们心头的耻辱柱!

    原已九成契合王喜的安丙,在这个九成九的节骨眼上,突然横生异念,不错,“只要他安丙一天不缴械,她在川蜀一日不能算正统”,可反之,一样成立——只要他低头认罪直接拥护,同仇敌忾的川军必是西线的钢铁长城!

    迷惘的一瞬,逝者的“未来数十年,如何建立一个朝廷倚重的川蜀”重回耳畔——

    “只要上奏请求免除租赋,朝廷便会认定安丙大人你体恤川民”“吴曦未死?终究会死。你有未欺君,用未来的川蜀来验证。”“安丙大人可上奏朝廷,由您总领修城筑砦、屯田积粟、择险保民、加强备防……未来数十年,安丙大人如此这般选官吏、重人才、整军政、筑城池、办学校、兴商贸,必会开创川蜀长治久安局面……安丙大人流芳百世,远胜吴贼遗臭万年。”

    曾经,柏轻舟比完颜永琏表现出更多的高瞻远瞩:你用未来一两年的内部权斗去策反安丙,我用未来百年的对外坚固去稳住他!眼下,把完颜永琏换成林陌、术虎高琪、王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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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柏轻舟的宏伟蓝图更像画饼充饥,那么,有人真的给他见到过实际成效,那人虽是小辈,却被他倚若靠山。

    说来讽刺,就是他酝酿要反的凤箫吟……

    然而他反抗她,更多是兵谏,规劝她切忌胡作妄为,可因为此刻王喜说她必死无疑,他不免想起过去相处的的点点滴滴——

    据说,二月初次诛吴,遭遇金军拦截,差点功亏一篑,李好义等人第一感觉都是“临阵参与计划的安丙靠不住”,是凤箫吟一力主张用人不疑,说金军之所以神通广大,只不过因为他们的主帅是孤夫人、有这个临阵逆势的本领;

    据说,曹王刚被自己通过王喜转移给吴曦的那次,就有人对凤箫吟说,主谋有可能是安丙。安丙闻言,装成后悔郁闷的样子,对凤箫吟装无辜,说自己错看了王喜。凤箫吟当场就相信了他,还力排众议说,就算安丙想杀金国的王爷也没错,无论如何他现在都不是主要矛盾,甚至他不该构成后方的矛盾。也是她,冷静把所有针对安丙的舆论先压下,“归咎是次要,先追查出王喜、吴曦和完颜匡的去向,找到曹王的下落才是最要紧。”

    据说,杨巨源被自己强行压制功劳,自己随口一诹,对她说之所以不报杨巨源功劳,是因为担心杨巨源冒用玉玺被圣上追责,这样的鬼话连安丙自己都不信,可凤箫吟却无条件采信了。

    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全心信任着他,哪次底下兵变、她不是首先保护好他?!

    

    山外一声雷响,闪电划裂天穹,安丙陡然一惊:也是她的全心信任,影响了那个城府极深的林阡,使他放心地把川蜀交给了我和她的手上!我在做什么,令林阡都看错?!可别颠覆了他的大局……

    那么,金军方面?四月短刀谷大战中我诈降曹王、害得金军被瓮中捉鳖全军覆没,这样的教训使曹王府不会再把我当盟友;我此生也绝不可能真心降金,自然地,他们只会将此战中无比被动的我当做棋子,随时弃如敝履。况且,我害曹王,凤箫吟还能看在林阡的面子上容我,曹王府怎么容我?还有,若川蜀沦陷,我对于金廷来说,永远不可能跨过王喜的功劳,极有可能受他嘲讽羞辱,甚至王喜的意思就是要将我卸磨杀驴……就算我没良心,我但凡有脑子,也不可能做降金的事——主动和被动都不降!

    曹王府,说白了只是捏着我把柄的幕后而已!不妨找盟主解释清楚,免得伤害更多的无辜……念头愈发坚定,只差临门一脚。

    “还望官军义军合作愉快啊!”豆大的雨点蓦然击打在临时的军帐之侧,安丙踱到帐前掀开帐帘眺望西谷,黑云滚滚,当中却时时泛着清亮。不禁令他想起四月末的那天晚上,他在锯浪顶看见刀丛中的盟主笑容明晰,哪像什么义军主母,比自己的幼女还小。篡宋,呵,你真想多了。

    王喜突兀的致命一击,使安丙的心动摇过又倾斜回来,最后的决定,还是最初的那个,——再存私,再算计,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安丙的立场是宋,和凤箫吟是战友……

    “杨巨源有个麾下,先前跟踪你的人,被我们控制住,今日放行,就是为了激怒凤箫吟,死在你准备十足的乱刀下。不过,她虽鲁莽,谋士颇多,所以术虎高琪的中策是,利用你将风鸣涧调虎离山,在她无人可助时,合力将她击杀。时候差不多了,她应已喝下了毒汤。”王喜还在喋喋不休,已将他自己标榜为曹王府的一份子。

    “什么毒汤?”安丙一愣,着紧问。

    “我毒杀李好义的剧毒,还剩一点,送她上路。”

    “她要是银针试毒,岂不是会发现?”

    “发现不了。这几日我趁凤箫吟不在,教人暗换了一根几乎一样的新银针。”王喜说,杂质较少的银针,和毒药是无法起反应显黑的,“那厨子不像顾小玭一般缜密。”

    “来人……”安丙的心倏然一紧,立刻从帐中跳了出去,召来外面数十亲信刀枪剑戟,回头来指,严词厉色,“将王喜拿下!”

    “……”王喜傻眼。

    “将使者请回,我愿将宵小缚送,并立刻请见风将军,以救盟主!”安丙气喘吁吁,选定立场后,当然怕吟儿死,希望还来得及!

第1742章 扬眉斩浪诛宵小

    追溯前情,近日大散关衅端再起,催金陵不得不返回前线,种种骚乱,其实也一样是术虎高琪为了这起“调虎离山”或者说“见缝插针”所作的铺垫——是的,见缝插针,“暗杀凤箫吟、再对安丙和风鸣涧渔翁得利”是术虎高琪所认为的金军在西线唯一仅有的翻盘点了。

    勠力同心,紧锣密鼓,西线金军吃得起苦,越至逆境、领出去的几家兵马越像同一家的队伍。即便有海上升明月能窥探到可疑人物潜伏到川蜀,也无法推算出他们的各司其职最终是要去凤箫吟这太岁头上动土。

    七月下旬某日,厉风行率一支精锐迎战叫嚣多时的完颜纲,未料他小败了一战之后就退避三舍,此后像换了个人似的任宋军怎么叫阵也缩头不出,气得厉风行在城下连连骂完颜纲是狗,完颜纲非但不怒,居然还学着叫了两声,此举令厉风行回营后还怒不可遏:“明明他引战,龌龊缩一团,还学狗叫,真不要脸!”金陵心念一动,脸色大变:“糟……”

    “怎么?”厉风行转头看她,仍不解气,“厚颜无耻的敌人确实糟!”

    “我是说,糟了……我们的注意力被吊在散关,尤其我的……冥冥中,好像有人刻意将我从短刀谷挪开?”金陵说罢,厉风行顿然嗅出了敌人的不怀好意:“你在短刀谷也是人浮于事,唯一的作用是……”凤箫吟的最强辅助?

    凤箫吟明明在后方,可敌人那样棘手,哪分什么前线后方!

    无巧不成书,这晚海上升明月截取情报,提及原先扬言要养伤的西线金军,竟一刻都不带喘息地,集结五京十九路能被召集的所有后备人才,要趁凤箫吟被毒杀的关头奇袭短刀谷,击垮风鸣涧,活捉安丙,拥王喜自治!

    也罢,陇陕、环庆、鄜延等地,前沿兵力全都折戟,不抬起后浪决一死战,难道要向宋军认败?

    好一个林陌,看似抱病北上、一蹶不振,原竟是暗中做了这般大胆的部署,他骨子里当然有这种也属于林阡的“不认输”!他的洞察和魅力,本也是除林阡之外无人可及,所以除了曹王本来就有的储备以外,他还可深入民间、拔擢新锐,对眼前和未来,对西线和山东,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世人不是没想过“招募新兵,挑选高手”这一点,只是没想到林陌会将它作为“兵败如山”和“卷土重来”的无缝衔接——不仅超前,而且神速!也就是说,术虎高琪一边在短刀谷作战,林陌一边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资源,这……真的就像某种推心置腹的君臣关系了。

    对于金军而言,曹王府那位驸马哪里像被贬谪的犯人?他直接让圣上的旨意形同虚设。

    对于敌人而言,这样环环相扣的战法根本不给人喘息之机!

    金陵一颗心瞬然悬吊,再怎么都远水难救近火,信纸落在案上,声音和心一样颤:“凤姐姐……”

    若能看见锯浪顶的影像,若能飞回吟儿身边,金陵一定会大喊,别喝那碗汤!

    

    凤箫吟的军师荀为,被术虎高琪料准“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虽制止了吟儿被乱刀砍死的可能性,却增添了她落单后遭人围攻、暗杀的风险。

    不过,这是术虎高琪的计划,而非林陌在战前制定的方略,“对安丙和风鸣涧渔翁得利”是林陌所认为的金军在西线唯一仅有的翻盘点,没有“暗杀凤箫吟”。

    所以,林陌的既定情节中,不存在帮助杨巨源的麾下目击者突破到凤箫吟面前告状,那样一来抗金联盟还沉浸在自以为风平浪静、对安丙戒备最低的喜悦和安逸里,战斗力大幅消减,最容易和安丙两败俱伤,到那时,林陌便可生擒活捉所有人,作为一个胜者重新驾临短刀谷,这个他出生和本该拥有的地方。

    可惜,直到术虎高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远在大散关北的林陌才从兵力分布图上窥出端倪:“高琪这是何意?兵不在东,反放在西?”瞬然一惊,方知术虎高琪脱缰。

    实际上,早在凤州之战,林陌下令对吟儿瓮中捉鳖的那次,曹王府高手们就集体失控过一次;然则林陌当时没看见他们对吟儿下死手,所以对今次的行动也不曾有先见——

    千虑一失!今时不同往日,凤箫吟身边没一个高手,若遇围攻根本众矢之的!寡不敌众!“糟了!”林陌只恨自己不在川蜀,关心之余脱口而出,缓得一缓,记起自己姓甚名谁,连忙敛了神色,从容对身边亲信们掩饰:“只怕有变,我立即前去接应。”虽说担心吟儿送命,林陌也确实怕事情没按照术虎高琪想的那样发展,因此赶紧将募兵的事都转托给了郭蛤蟆兄弟。

    也正是这情急动身,才对灭魂奥屯亮留了一丝破绽。

    “少爷……”扶风完全唤不住,眉间满是担忧。

    “别说话!都怪你!”曼陀罗心直口快,一边策马相随,一边转头呵斥,那天她听见扶风对封寒和术虎高琪的交谈插嘴,想来就是扶风这些忧心忡忡的念头影响了此战。

    “你……”扶风愣在那里,她刚想问林陌,“少爷,你说糟了,到底是怕她死呢,还是怕……她死呢……”

    曼陀罗话音刚落,一群人就开始指指点点或窃窃私语。曼陀罗这才想起扶风是个公主、正室,没脸见人,赶紧给了马儿一鞭。

    

    锯浪顶上,云移星黯,似有阵雨要下。

    吟儿想着收拾杯盘赶紧带孩子们回屋里,便不要再等汤冷到什么程度了,可实在是渴啊,尝一口试试看能不能喝吧。

    只尝了半口,哇一下舌头给烫了个大泡不说,紧接着莫名其妙就犯恶心,冲到一边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下来。

    “主母……”顾小玭才准备来帮忙,见状难免蹊跷,孕吐什么的不是早过去了吗。

    犯恶心不是因为莫名其妙,而是那汤里有熟悉的令她害怕的味道,熟悉的,毒,令她害怕的,药……几乎可以确定,那里面有毒药……银针都试不出来的那种……吟儿心念一动,登时引起警觉。

    一时吐得精疲力尽、腰都没能直得起来,活像是已经开始毒发,吟儿索性在那里又装了片刻,同时暗暗打手势给顾小玭,小玭惯来贴心,见到后,立即用金陵留在这里的机关、通知周边的十三翼集结上来,并且把三个孩子先于其它物件先往屋子边上撤。

    凝神细听,风吹草动,几丈之遥果然呼吸隐约。

    吟儿看时候差不多了,拄着剑摇摇晃晃蹲下身,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在小玭配合的一句“主母您怎么了!”里,四境呼吸全然一重,数声啸响齐鸣,光影急怒交迸,刀枪剑戟全冲向她这唯一核心。

    说时迟那时快,刚好山顶一声雷震,吟儿出剑的节奏竟吻合天上电闪之神韵。

    哦不对,是剑鞘。因为樊井给她删掉了那个一炷香,她不敢真的动武,只能钻个空子,剑没出鞘不算动武吧。

    所以她锋芒未露,只是就地划开一大片尘土,狂沙四卷,风激电骇,立竿见影就是铺天盖地的砂石将刺客们障目,这群宵小们的光影全被她一道弧光斩黯,时间掐得刚刚好,十三翼来得就这么是时候。

    盟军以实力告诉外敌,就算猝不及防,亦能水来土掩!

    

    然而,西谷毕竟重兵被移,吟儿虽引蛇出洞,终还是低估了敌人们的人数——

    也许“人数”还不足为虑,就算十三翼和他们差不多,他们也很难有增补,但十三翼会有后续援兵,所以吟儿大可不必动武;

    却忽略了敌人们大多卑劣——锯浪顶上,除了这三个孩子,还住了个完全不懂武功的柴婧姿……

    吟儿不经意间一瞥,只见一宵小破门而入时柴婧姿还在惺忪,不禁大惊,乍看她迷迷糊糊就要被劫持,吟儿想都不想,纵身一跃及时以鞘勾住那人后心瞬然甩远,随后猛一拽起柴婧姿的衣袖就把她往孩子们的方向推,如此,吟儿自己却回旋不到安全境地,被两三个宵小成功拖在了战局里。

    如果说蜀口之战,她镇压等闲,轻松自如;凤州之战,她闪避高手,投机取巧;今次锯浪顶之战,她务必打一场平衡格斗——这几人加起来能与她实力相抗,若她不只守不攻,久之必难以招架。

    吟儿从来都是个鲁莽性子,但思及樊井警告过忆舟随时流失,此战哪敢轻举妄动,束手束脚,因此前几回合险象环生,腾挪转转处,处处“恶战”痕迹。那时她小腹吃紧,觉得不动武还是会流失,咬紧牙关正待转守为攻,便见有人自以为得胜而绕去她背后,提刀直向着孩子们劈砍:“将这几个小贼扔下油锅里煮了!”应是想乱她之心?顺便绝林阡之后……

    “你完了!”吟儿既护犊又护夫还护自己命,背后那人简直找死,二话不说她加速拔出剑来,出手便是云彻席卷,剑威四震,弹指间宵小轰然被击飞开去,曹王的“击水三千,扶摇九万”大约就是这般?

    “好耶!”不知凶险的三个孩子居然齐齐鼓掌,熙河还一蹦三尺高,原是终于可以看见传说中的剑圣娘亲发威了。

    吟儿热身完了,感觉小腹也不怎么难过,心想樊井这家伙真是坑我!一向喜欢被夸奖的她,听到孩子们鼓掌可高兴了,便立即开始周易六十四剑的表演,同时不忘教育:“沂儿,坏人说‘下油锅’,娘亲教过你的,下油锅,不怕……”

    “下油锅,不怕,有好吃的!”沂儿眼珠子转了转,回忆起来,立刻回答,熙河在旁边看着哥哥,学着,默记,一动不动,一脸崇拜。

    “还有,上刀山,好极……”吟儿边打边考。

    “上刀山,好极,有花儿采!”沂儿这童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愕然,凤箫吟,林阡知道你是这么教孩子的吗!

    “全部答对!”吟儿高兴至极,剑耍得越来越花哨,可偏偏越来越稳、狠、准。

    

    剑气破云裂天,所过风行草偃,

    意境沸如烈焰,笼盖四野;盛如炼火,渡魔升仙,

    倏然风雨乍起,尘沙大作,雷电掠影,霜雪飞烟,

    炎寒变化,转瞬流转,环环相连,意味无限,

    俄顷云销雨霁,尘倒寰颠,阴阳生换,相异者尽数融于指尖

    “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包罗千重真幻,造就万妙之界

    锋芒试遍沙场,点染清平人间。

第1743章 剑似油煎小面团

    打斗畅快,身段漂亮,煌煌似灵凤,飒沓如流星。

    吟儿现在随便出手就能达父亲的第七层剑境,稍一认真,稳狠准皆具,自觉已稳定在他的第八层“翻手崩城毁壁,覆手地尽天穷”,

    而适才因为这群宵小要避实击虚抢杀孩子们,她因护犊而一时暴怒,手中强招迭起、“阴阳互生,真幻统一”,实质意义上已然抢走了岳离的饭碗“大幻之剑”。

    双喜临门,既高兴,又得意,心想这群宵小抢着给我送经验。

    未想衣袖微动、倏然撕裂崩断,吟儿暗叫不好,急忙闪退一步,循声蹙眉,锯浪顶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五个人,

    虽说已有七八个被俘,所以表面看来这场群殴没什么变化,但吟儿观千剑而识器,知道适才那些都不难对付,这四五个却要令她凑合着对付了……

    “哎哟。”吟儿觉得真打脸啊,敌人增援比自己人快多了有没有?!术虎高琪明摆着谨慎小心、留了一手,如果她喝了毒药,那么第一拨就够打死她,如果她并未被毒死,那么第一拨起到降低她防备的作用。

    理论上你越强敌人就越不敢嚣张,可偏偏遇上些一模一样的倔脾气,你越强,就越催促敌人挖掘出更强的……吟儿忍不住很生气,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招。

    纷至沓来的第二拨暗杀,与沙尘、风雨一同袭击,铺天盖地,纵横打劈,教她在应接不暇之际有“雨中连枕剑,石间接行刀”之感,完全来不及说哎哟以后的话。

    “主母……”十三翼误以为她凶险,皆将她视为重中之重,遂及时调整,强行插到这核心来,给她迅速分走了四个,其中有一位尤其强劲,是刺客们之中武功最高的,刀势飞动时六个十三翼都不是他对手,因此时不时有返回来夹攻吟儿的可能性。吟儿不敢怠慢,想着趁他暂时不在,先加把劲,一鼓作气把目前唯一一个剩在自己眼前的干掉。

    眼前少年的手中武器是一把再平常不过的软剑,但其自身的内力心法颇为邪门,每当他施展功力,空气中好似微漾着一种特殊毒粉,教置身其间的吟儿太过靠近稍有不慎真气就不自觉流失,然而,吟儿才刚针对性地想要收敛那些莫名分散开去的真气,就发现……“这是什么鬼心法……”

    “只要你想着调匀内气,下一回合,你就会形似中毒,而且真气流失得更轻易。”那少年看出吟儿的窘迫,满意于他自己的身负绝艺。也就是说,跟这人比武,内气必须全盘稳衡,切不可随便加把劲!

    吟儿咬牙,可我必须一鼓作气啊,没有破解的办法了吗!有!“那就让你没下个回合呗!”打定主意,再发绝招——高手犯境,此地虽不再是她一个人表演周易六十四剑,却也是她一个人在表演大音希声——天道为基,阴阳为气,九州为锋芒,以无形之象落于有形之身,除魔卫道,无往不胜!

    “小子,看好了。”指尖捏剑诀,清妙招法频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山巅混乱的黑云里掀扫出阵阵凉爽,虽然从始至终没添半点力,可是却打得侧面没一个人敢靠近或靠得近,而正面那个刚刚还自诩高手的后辈小子,则完全被她带动了剑法节奏,常常是她一剑绕卷而那小子效仿,不知道还以为两个顽童在激烈地甩袖子玩。

    吟儿只觉右手控制惜音剑越来越顺心如意,本来应该觉得酣畅,鼻尖一凉,忽然心酸,雷电交加的夜晚,真想和胜南闲敲棋子……这心情是什么,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啊!

    

    彼时锯浪顶陆续有宋军增援,形势亦总算得到缓解,荀为和樊井也闻讯到场、伫立在最边缘。荀为来的路上一边维稳一边叹息,此战他算入安丙过多、顾外敌却少,终至于被外敌算入,本来荀为准备好了满肚子的歉意要给吟儿说,这时看到主母她剑剑霸气四溢,见之惊心动魄,于是乎满腹的词藻全被吓跑,连声:“主母这,这,这是什么神仙剑法!”

    “至神者寂然而无不应。不过,还没完全稳定。”刚被吟儿擒下的这个少年被俘虏下场时,居然还在不时回望战局自言自语,不巧刚好就像在回答擦身而过的荀为。四目相对,两脸尴尬。

    顾小玭适才一直揪心盯着战局,此刻看宵小们被抓了大半,才稍微有些安心,抬眼望漫天飞雨,心念一动:“山河人间,不过主母她剑中一抹雪。”

    “剑圣娘亲!打得好啊!”沂儿、熙秦、熙河齐齐蹦跳,沂儿也学着大人们形容:“娘亲好厉害,坏人们就像油炸的小面团,在娘亲的手底下上蹿下跳!”声音软糯软糯的,教人听到的第一刻都忍俊不禁,第二刻,却皆是一惊,孩子们的视角才是最贴切的,主母真是个最优秀的厨子,此刻正在帮其余十三翼一起扫尾的她,剑法争如烹调的油簇拥着裹了粉的山川在她手中的锅里炸来翻去、外焦里嫩……

    腥风血雨里,吟儿也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得娘亲都饿了。”想着一炷香限定已到、瞥见樊井已经来了,吟儿正准备掣剑让自己人以多胜少,不料那个最强刀客蓄势良久,借她走神敛势之机忽然爆发,刃端霎时挥斥出悍然紫光,朝她腰腹间急攻怒扫。砰一声气浪暴起腾旋,靠太近吟儿虽剑中极速斩开一道血芒,却还是因全身内力调动过快而顿感吃紧,掩着小腹气喘吁吁,那人出其不意的上策虽败,中策先声夺人却是大胜,此后要战一个大幅削弱的吟儿顺带几个十三翼还不是绰绰有余?

    “别逼得他狗急跳墙……”荀为大惊,看那人气势汹汹,也不知爆发力维持多久,一方面阻止十三翼自乱,一方面召集弓弩手远程策应主母。

    

    吟儿本来就已经体力下滑,这突然一击堪堪被化解,虽逃过性命之忧,却还是意识到燃眉之急,原来,这老家伙比少年那个心法更诡异,刚才那少年虽然“与他比武,内气必须稳衡,不能随便加把劲”,好歹比武后是能恢复的,可这个老家伙呢,只要被他干扰过的内气,就永久作废、收不回来了,往后也别指望往这个方向有所提升。

    换而言之,刚才那个砍的是真气,现在这个砍的是真气上限!

    也罢,功力更神乎其神,毕竟多吃了几千碗饭。吟儿看他年岁,大约半百,心中一凛——

    难道我分析错了?这第二拨,不完全是术虎高琪这一路的!

    很明显啊,第一拨宵小,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第二拨,则是借着寥寥几个年轻人,混入其中的……第四方吗!?

    早在蜀口的时候,吟儿就犹疑过,帮助封寒逃出去的到底是林陌的人,还是躲在暗处的别人?

    高手过招,哪来得及再走神,吟儿始终逃不开那人的最强打压,连人带剑十几招都被笼在劣势,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本能害怕,不仅虎口开始发麻,背后冷汗也早浸湿了衣衫。

    当然紧张,当然急,只恨邪后不能早来;危如累卵,竟然已有十三翼想着给她以身作盾挡刀了……

    “别急,你一定行……”吟儿自我安慰,想到从小到大练剑的过程中,云蓝师父常说别急,父亲则常说你一定行,融会贯通,瞬间了悟,上回在凤州她其实就妙手偶得过他二人的剑法联合,这一刻如迷惘中精神一振,想着要不就趁今次险境来给这清微淡远的妙招巩固一二?

    “虽世事纷扰,气定神闲以应之。虽惑欲时存,心平气和而度也。”心神合一,手眼通天——此剑一开,扬眉斩浪平涛!

    性坦意清,弃蒙趋明,通达彼此,拙而质,简而实,无曲折,去奢饰,若君子之朴素自然。

    

    那刀客固有内力并不如吟儿,通过爆发才把她压在下风,突然被她乘风破浪突出重围,正面交手落败不谈,更还像泄了气的皮球迅速坍垮,自是为跨级跃升付出了代价。吟儿正待下令将他捆缚,对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身旁另一个攻敌必救,趁众人注意力都在他时,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直冲到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娃们面前。

    “不能忍!”吟儿见状大怒,关心则乱,直接踢翻了油锅朝这小人泼,不过,犯不着她去护孩子们,宋军在战局外早已戒备森严,那人不过是自杀式攻击而已!吟儿缓过神来,陡然意识到刚刚那个刀客已逃……

    “我这性子!”吟儿一拍脑袋,悔之晚矣,“他看上去是个首领。”

    略一侧身,却发现刚刚的危难关头,沂儿居然伸着双臂拦在了弟妹们的身前,一副“放着我来”的架势……吟儿的失落一扫而空,欣喜地问小牛犊:“沂儿,坏人要杀你,你不怕吗?”

    “难道不是坏人怕吗。沂儿会烫熟他的。”沂儿完全有了少主的样子。

    “嗯,就是有时候,沂儿烫人,自己也要手疼的……”吟儿牵着他的小手并排走回屋里,继续教育他说,护人的时候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没关系的,沂儿要像爹爹和娘亲一样,不仅自己厉害,还能保护旁人。”沂儿原是耳濡目染,大概是这几个孩子里最不刁蛮的一个了。

    说话间十三翼把俘虏们押了过来,大多语言不通,不知是否刻意伪装,吟儿半晌审不出个所以然,碍于孩子们在场也没法严刑拷打,便只能暂且猜测这第四方是夔王府的——十有七八的可能了,一来,最近林阡在青潍遇上过不少天火岛,二来,心法特别的奇人异士大多出自于彼处。

    下半夜雨停了些许,短刀谷整场战役和平落幕后,安丙和风鸣涧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锯浪顶救驾。回溯全局,吟儿串联起安丙心理斗争的始末,虽然风鸣涧说他迷途知返、将功折罪,荀为也建议吟儿切勿格杀、金军在侧以免生变,但吟儿思及杨巨源、李好义或直接或间接地受害,难掩气愤,一见安丙神情繁复地上来,便怒不可遏地一剑直直钉在地上,离安丙跪倒在地的脑门只有毫厘之差……

    安丙大惊,许久才敢抬头,望见她脸色铁青,目光如炬,朝他怒喝:“安丙,你可知罪?!”

第1744章 一身豪气与君同

    弹指间一剑飞袭,直掷到庭前地上,入石三分,令胆怯者心神随之震颤。伴随着一声如雷贯耳的“安丙你可知罪”,年逾半百的安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都冷汗淋漓地应声跪倒,那一刹,脑海中翻江倒海喉咙里千言万语都是认罪了知错了一定会改,可却又被慑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以至于半晌还伏在地上,听这位人不可貌相的悍妇痛陈:“我以诚待你,将川蜀五十四州托付于你,怎换你以刀待我,害忠义之士无端送命!”

    “下,下官……”看这架势,安丙倏然不敢承认他就是命案真凶,可是却哪有脸以救驾大功自居?深知吟儿已审过彭辂等目击者,安丙难以完全推脱责任,于是又在腹中搜刮肚肠,居然构思起杨巨源之死的另一种诱因,“下官是被小人蒙蔽了双眼,一时糊涂,误信巨源暗通外敌,这才将他当成了逆贼诛杀……如今静下心来,回想起那段时日,边关之乱种种巧合,原来都是金军在诱我上当……悔之晚矣,悔……”

    一边骗着自己把借口说顺,一边发现,这居然还特么就是真相!安丙只觉自己就像被什么锐器抵着后心久矣、直到此刻才终于痛快地被给了个透心凉,呵,我就说我除掉杨巨源怎么那么顺风顺水,根本从那时起金军就已经在按部就班引我上贼船!对杨巨源,我虽有这个心,但之所以壮胆,还不是因为有个宵小始终撺掇?

    适才安丙憋太久,忽然一口气说太多,情急之下难免咳嗽起来,却忍不住边咳边转头往风鸣涧押送的囚犯处望,那个宵小,姓王名喜,作为此番密谋毒杀凤箫吟的罪首,被风鸣涧以剑抵着半刻都不放松地带到锯浪顶,站定之际,居然还因为被戳疼了而本能对风鸣涧讲:“别戳脊梁骨!”风鸣涧还未掣剑,吟儿已闻言冷笑:“脊梁骨有洞,不戳这,戳哪。”

    刚好所有人的焦点都随她到王喜,安丙既存心祸水东引,又忖度此情此境自然而然,如释重负,伸出手指疾对王喜:“盟主,李好义、杨巨源之死,罪首和今日谋反一样,都是王喜!下官有一建议,下官戴罪立功,利用他去反间金军……”

    懈怠忘形,怎料凤箫吟的注意力仍然还在他安丙——“闭嘴!”吟儿暴怒,喝断安丙,“同样的话,你对我骗了多少次?还以为我会信!王喜真的反间过金军吗?你又几时控制得好他了!”

    “哈哈。”王喜见状,也笑带鄙夷,“安大人又想卸磨杀驴、借刀杀人了?实在高妙,如此既可除我,又能获取这悍妇信任,还方便靠近金军、见机销毁自己的‘罪证’。”

    “什么罪证!”吟儿猜安丙是做错事在先,有把柄落在林陌手上,其后一次又一次被胁迫。

    “盟主别急啊。安大人不要考虑考虑,哪个罪轻,哪个罪重的吗。哈哈。”王喜冷笑,“先说吞我功的事,还是先说陷害孙忠锐?”

    “我……”安丙两面受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龌龊卑劣,真是我认识的那位安大人吗。嘉泰三年,隆兴府遭逢洪水,安大人禀告知府,用常平仓的粟米赈济灾民,凿石导溪,兴修水利,隆兴府从此没有水患。后来又有一年,川蜀大旱,百姓无以为食,安大人用自家钱财到下游买回数万石米救济他们。”吟儿之所以一直以来都无条件信任安丙,是因为听闻过这些确实发生过的事,然而,说完这些令她肃然起敬的往事,她话锋一转,眼圈微红,“原来那位安大人,只是做给朝堂看的吗,越体恤百姓,越能加官进爵?”

    “不……”安丙心思被触,被这稻草压垮,重新伏地,吐露真言,“安丙也想忘记勾心斗角,也想做个勤政爱民的清官,做个、好人……”这段日子以来,除了邪心大作杀死杨巨源之外,他真的铆足了劲地共建和谐川蜀,哪怕出发点只是简简单单的洗白“曾对曹王动心”的污点。

    “为了做一个好人,你干了多少坏事?为了掩盖错误,所以越行越错!”吟儿训斥安丙的时候,年龄好似完全对调,竟丝毫都不违和。

    “下官知道错了,愿将罪行全数坦承……”安丙正待再说,忽然眼前一黑,大口吐血。风鸣涧赶紧解释:“主母,适才咱们怕您出事,全都是马不停蹄赶回。安大人是自愿和平演变的,他有结束内战、一致对外的决心!”荀为事先就劝过:“不可杀心思已倾斜回来的降将,免得对官军义军的相融阻碍。”

    吟儿微微动容,上前两步,将剑从石间拔出,愣神片刻,心中嗟叹,荀军师果然说得不错,安丙有复杂的人性,既争权夺利,又胸怀大志……

    这一刻,半昏半醒的安丙明明发现,被惜音剑翻新的泥土里还有两把匕首的残骸,原来她刚刚是为了救我?唯恐自己已成川蜀公敌的他,脆弱至极,又把吟儿当成靠山,连连惨声:“下官极想改过自新,只求盟主信任宽恕……”

    “安丙,念在你矢志报国,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短期内,川蜀内忧外患,我们只能、也必须同仇敌忾;但纸里包不住火,日后得知命案真相,心寒李、杨之死的侠士必会像今夜这般,前仆后继地对你祭出杀手,不是每次我都能救你,事发后的你到底要如何化解,只看你今次杀敌立功几何。”吟儿承认她刚刚飞剑是为了救安丙,那两把匕首的主人都是川蜀的另一个上层官员杨辅家的门客,他们看上去今夜一直尾随安丙并找时机下手——恰恰是安丙来见吟儿、千回百转时的防备最低。

    那杨辅,去年吴曦自立时,他虽悲天悯人,却悠悠不决,徒为妇人女子之悲,今日认为安丙有谋逆之意,倒是有进步,知道出手了。吟儿这话,自也是安抚杨辅的。

    “盟主……”安丙神智稍清,听她示意继续重用,第一项任务就是将此战扫尾,一时难以置信,“当真?!”

    “我们不放弃你,也望你无愧于己。”吟儿正色点头。

    安丙如梦初醒,不由得泪湿前襟,唯恨自己坦承得晚了:“下官做了太多的荒唐事,罄竹难书,只盼还来得及弥补……”

    “安大人请起。事已至此,从今往后,官军义军不分你我,全都听我一人节制。我向汝等承诺,愿做诸葛武侯,‘专权而不失礼’,汝等可愿监督?”吟儿表面对安丙交心,实际是对杨辅、刘甲等川蜀上层官员定心,大乱大治,索性趁今夜长驱直入,靠绝对互信来打破壁垒。

    “类似今夜的误会绝对不会再发生,官军也在义军的盟里,往后,川军只有对外的战事,一切都以盟主马首是瞻!若是背弃此言,安丙不得好死!”安丙堪堪起身,指天誓日。

    “那好,先去杨监仓灵前,给他跪着磕几个响头,与他歃血结一个生死盟。”吟儿不打诳语,这是你安丙该做的,“随后,你率军跟着戴宗先生的先锋一起,剿灭外贼,关门打狗,打几只回来,销多少罪过。”

    “是!”安丙风鸣涧各自领军离开,人群虽散,军心拧紧,虚空中足以明确感知。

    吟儿难免想起林阡,他临走前,流露过一种“我在等川军磨砺后最终长大,这次的不合作将会是最后一次”的愿望,可惜的是,川军成长比林阡想象得慢,实在不知道经此一役,现在这样是不是他和轻舟所期待的结局?如果是,胜南,早点回来吧,我和孩子一样想你。

    

    缓得一缓,五花大绑的王喜把吟儿的思绪拉了回来,原来那小人精明得很,一开始还能假模假样视死如归,现在看出川军无缝可钻果断怂了,居然不要脸地开始依葫芦画瓢,就差没在泥潭里打滚撒泼:“盟主,我也听凭您的决断,我是无辜的,是被逼的,求宽恕,求放过……”

    “你无辜?川军何辜,蜀民何辜,天下苍生何辜?!”吟儿严词厉色,抓起那碗差点把她喝吐了的毒汤就给他灌了下去,“当初你怎么杀的李将军,如今也试试看这穿肠的苦。”王喜脸色大变,被她强制着咽下去赶紧死命地往外抠、吐,无济于事,满头冷汗,没抽几下就一动不动,不过细细查看还未死透。

    “贱人骨头就是硬。”吟儿当然快意恩仇,上前要给他补个窟窿。

    “主母……”荀为看周围尚有新投靠的官军,赶紧低声对吟儿说,“为免世人以为您随便杀朝廷命官,不如先留他一命,让他生不如死如何?凌迟个一年半载,也算是对他的惩戒。”

    “也罢,都得依着大势。”吟儿想,要吸取当年林阡不听劝阻强杀郭杲害得川蜀晚统一七八年的教训,于是回剑入鞘,点头:“关严实点。”

    

    整个过程中孩子们当然是不让靠近的,然而王喜如烂泥般被抬走时,熙河还是跑了出来:“娘亲,那个叔叔怎么被娘亲打啦?”

    “王喜啊,很聪明。”吟儿刚好在叹,没留意孩子在问什么。

    “很聪明,为什么要打他咧。”熙河还是不懂,“熙河要不要聪明?”

    “打他,是因他没原则。熙河,人可以不聪明,但一定要明是非。”吟儿微笑抚着熙河的头顶。

    天色不早了,还能和孩子们补个回笼觉,然则,吟儿刚打发走樊井,就从万尺牢的战报中,意识到邪后为什么迟迟不到——

    当然了,她担心的不是邪后或慕二,甚至邻近的洛轻舞她都觉得妥帖,可那地方偏偏有个以前最强现在也最脆的人,正是那个人,令吟儿心一颤,忧从中来:“爹……”

第1745章 死生亦甘赴逆流

    那人是她自幼心心念念要寻的父亲,长大后剑法里常常挥之不去的影子,曾有令林阡等一群少年都心向往之的武功和威名,闻名不如见面,理想蓝图,仁义礼信,风骨气节,完美无缺;可一朝跌落神坛,竟成她亲手抓获的阶下囚……

    今夜,他要趁乱在她的眼皮底下越狱,很难分辨先前到底真疯假傻,突发此变,她又怎可以制止麾下尽责去围堵?

    纷至沓来的战报,逐渐令她拨云见日,可是又觉得五味杂陈、喜忧参半。欣慰在于,父亲并没有存心骗她,紧要关头仍然疯傻,伤感在于,父亲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

    喜的是,据说邪后和慕二原本要往锯浪顶来救吟儿,但因风鸣涧和安丙提前休战而未移重兵,故而对这起“又一支金军调虎离山突袭万尺牢”事件响应及时;忧的是,吟儿以为此番潜伏进腹地的都是金军新锐没有老人,而忘记了一个事实,只要曹王被关押一日,万尺牢不容喘息一日,西线永无宁日。

    不死不休,见缝插针。这恐怕也是封寒等老对手想要给川蜀、给宋盟的忠告和警告。

    

    是啊,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这段日子川蜀接连大乱,西线金军不依不饶到底为了什么?简单三字,救曹王!起先他们是想用胜仗逼着宋盟释放曹王,以及远程迫使金帝对曹王府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屡挫屡败,屡败屡挫,今夜胜算最高却跌速再创新高——封寒还未发号施令就得知历史重演,安丙竟又一次临阵脱缰害得他们这些人置身泥沼,还能怎么办,赌一把宋盟调动没这么快,杀出去对着万尺牢出其不意!

    上策失败,被动地从正面较量沦落为出其不意,不过,这中策倒也有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处,因为邪后和慕二如他所愿,虽没移兵、有过懈怠。为何如此?因为蜀口第一战、大散关第二战,那般风云凌乱,金军都没表现过要绕道救曹王的迹象,这第三战就好比狼来了,东谷和锯浪顶剑拔弩张的同一时间,没有任何征兆显示万尺牢会成为新的火并地点。

    

    然而,盟军虽反应迟钝了片刻、被控弦庄死士们劫出了曹王等人,多日的牢狱生活终是削弱了这些囚犯们的武功,无论林阡和吟儿私底下叮嘱过要多厚待他们……宋军在邪后的指挥统领下很快便维持秩序并抓回了奋力殿后的凌大杰。

    还未追到越溟河,邪后便率众将以封寒、和尚为最强的高手们围得水泄不通:“封寒,原来是你,当初你们一起被俘虏,盟军见你生病要死,才在谈判里放你回去,怎么,如今留恋起万尺牢,又想回来住?”

    “少啰嗦!吃我一枪!”封寒都懒得吐槽,南宋武林的高手们嘴皮子功夫和武功好像也成正比的。

    话音未落,逆鳞枪极速刺挑,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

    “凭你也配冲我嚷!”邪后眉头一竖,手中刀连砍带削,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

    当是时,和尚才刚脱缚,手脚还不灵活,面对着慕二及其拥趸,判官笔再如何气势恢宏,也不可能使得了“快雪时晴”的平素三成。

    

    理论上,高手堂被抓回万尺牢还多一个封寒,是迟早的。

    吟儿本可以在锯浪顶上坐等情报甚至和香甜入睡的孩子们一起高枕无忧,可不知怎地,总是辗转反侧,如坐针毡,芒刺在背。

    是怕刀剑不长眼误伤了谁?是怕盟军有人公报私仇趁机杀死曹王?不,她信得过邪后的控场能力,信得过魔门不至于仇恨滔天。

    风急火响,灵光一现——她是怕那个无论在陇右、还是在川蜀、或是在山东,都无处不在的“第四方”啊!是的,封寒要救曹王,邪后要抓曹王,会否有又一方,且是在锯浪顶已经证实很可能出身夔王府天火岛的那一方,要杀曹王!?

    甚至,还有第五方?武休关前,始料未及出现、实力在她之上、一招吸干孤夫人的怪人,也一样不遗余力要杀曹王,是莫名其妙、机缘巧合还是处心积虑?一层层的幕后,谁躲得最深?

    她怕的是,万一这些想象中的事真发生了,她空有父亲的八层功力,明明是近水却未去扑救!

    

    只是,川军初定,她现在和林阡对于红袄寨一样,是不能有半点污点的精神象征。如果说林阡被莫非和段亦心甚至江星衍连累,那么她,果断要避开完颜暮烟的嫌——

    至少在今夜,不能明确发号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曹王性命,甚至不能假手于十三翼要他们暗中守护她的父亲……那是金人,是罪犯,是谈判席上金帝都说不值一提的用不着活着的敝履,死,兴许是大势所趋的,更是宋军喜闻乐见的。站在主母的立场,吟儿完全没有理由强调说他不能死,且还是刚收编官军的节骨眼上,她没有把握不会节外生枝。她想,最快也要等到此战结束以后、大军凯旋归来,才能循序渐进地舆论造势,说这个不定时的祸患不能杀,免得金军像昨晚那样狗急跳墙,而且不能再关押在川蜀,以防周边军民频繁遭殃……

    但刻不容缓的是,现在她必须救父——那就只能亲自去!打定主意,由于不能因私事影响大势,所以她连面都不能露,最好稍作乔装,避人耳目,悄然赴战。

    “希望是白跑一趟。”吟儿巴不得自己杞人忧天,毕竟今天的打架额度已经用完。虽然知道樊井危言耸听,可是明白林阡情深义重,因此全副武装,护甲之类一概没忘。万事俱备,先胜而后求战。

    

    可惜……哪壶不开提哪壶。战斗扎堆地来了。

    听月轩一带,树林摇曳,沙沙作响,存心将昔年短刀谷内战的杀声、往此刻的兵刃之音里送入和叠加。

    正当慕二几人合力擒缚了和尚、邪后也以多欺少困住了封寒、魔门中人大部分都已准备驱遣囚犯南下之际,突然树隙里射出数道诡异而刺眼的绿光,稍纵即逝,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原本被反别着双手的完颜永琏忽然就绳索尽断,虽然他还痴呆得僵立在了原地片刻,可一刹功夫众人正要上前应变,他背后又传来一股强力,隔着他震开众人,同时激得他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往离得最近的魔人栽。

    那魔人本能提刀,刀尖正好对着完颜永琏,真要撞上,安有命在?封寒角度所限,还以为是先前攻打锯浪顶的新秀转道救援,大喜过望,加紧反守为攻,提了一口气拦锁住邪后和慕二,爆发太强,反而封死了他家王爷的活路而不自知……

    对于金军的“得胜一刻”也是对于宋军的“突然一击”,实际上根本是对完颜永琏的扼紧咽喉!光芒万丈,刺得人睁不开眼,啸响声震天撼地,完全盖住了风声与刀兵,下一刻,应着光声而落的几个黑衣人正是封寒盼望的另一路帮手,以及……

    一个娇小的不速之客,虽蒙着面,几人不知她是谁!

    锋芒毕露,气势如虹,在那不容喘息的千钧一发,轰然划开了那些想“救”曹王的歹人和她的父亲,

    一剑破空,天地皆惊,乾坤间的万物灵气都好似到她近前,听凭号令;教原准备看着曹王脱困的一干人等,目瞪口呆;令那帮刀俎气质一展无遗的歹人们,秒变鱼肉。

第1746章 大地木石尽作琴

    雨过天青,月上中天,圣光皎洁,气清神冷。

    这既是笼盖在战场四面的固有环境,也是凤箫吟惜音剑给封寒的直观印象。

    “大杰说得对,王爷就不该把剑法对她倾囊相授,妈的,进步这么非人!”封寒之所以有闲暇观看,是因为他被邪后和慕二打伤倒地。若不是几个新锐拼死相救,现在真要变成曹王府付给邪后的万尺牢利息了。

    然而这几个新锐一旦分拨过来,能与凤箫吟抗衡的就更少。封寒大口喘气的同时,一边不自觉地被那锋芒吸引,一边忍不住给她和王爷的剑境类比。他虽认识她较晚,好在曹王府关于对手武功方面的信息从来都是共享,所以也算神交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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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寒是这样划分的:凤箫吟的第一层“风花雪月”,具曹王第一层“天风海雨,浓墨飞扬”的雏形;第二层“一剑万式”,有曹王第二层“举重若轻,绘风写云”的影子;第三层“一剑万万式”“一剑无式”,和曹王第三层“妙到毫巅,无迹可求”异曲同工;第四层“大音希声”,正是曹王第四层“星列斗野,势雄楚越”;第五到七层总揽“周易三十二”“素问三十二”以及《松下卧》心法,地宫内的闭关修炼使她短期内直接越过了曹王的第五层“剑与天地,主客难分”和第六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

    这一步“从浅变到深变,自小幻达大幻”,凤箫吟窜得太快,以至于才刚熟练曹王第七层“击水三千,扶摇九万”剑境,便立即催生出抢夺岳天尊大幻之剑饭碗的雄心。仙人关之战,她因曹王提醒“忘械”而以刀代剑入了门,一旦在后来巩固了“阴阳互生,真幻统一”“不如两忘化其道”,便必会稳定在曹王第八层“翻手崩城毁壁,覆手地尽天穷”,前面七层随便打。

    只不过,封寒想,曹王的第八层到第九层是个不可逾越的鸿沟,就算你凤箫吟时不时地会跨级蹦到气定神闲、弃蒙趋明、心无尘翳、朴素自然的“万物渐进,天人合一”较高境界,偶尔能像诛杀吴曦那次一人慑退千余宵小,甚至还会有胆子硬扛一个掀天匿地阵,那也是你虚浮的极限,你又不可能一直跳那么高。

    纵然如此,封寒还是不敢对她有半点怠慢——以上,是封寒所计算的正常凤箫吟,最近她有孕在身、心存顾忌,所以要比正常值略低才对。蜀口之战他记得她只是花里胡哨靠“一剑万式”唬唬人,凤州那一战她也不过是对“把曹王和云蓝剑法相结合”浅尝辄止,此刻,居然轻轻松松把“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融会贯通,岂止大幻,而且大变,如此通透!原来这才是较低值?那她真正实力,我还计算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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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封寒不知吟儿为了救父拼命,只以为她要来协助邪后抓自己回去,至于为什么蒙面也没思考,否则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击落她面纱让她威名扫地、川军也会因她的关心则乱因私废公而分崩离析……

    可惜机会像雨点般打向封寒却被他轻灵闪过。封寒只站在剑境的分析基础上,清楚地看出她是林阡之外大金的另一个泰山压顶!

    什么“到一定的年纪,有了人生的积淀,不知她的‘清微淡远’之剑如何”啊,封寒收回前次对她的评价,锋芒毕露的人怎可能大器晚成!相比让她威名扫地,于公于私,封寒都巴不得她赶紧死!正巧一个正对着她的小辈不敌、吃紧,封寒想都不想,手扣一把暗器直往凤箫吟脑后投掷……

    说时迟那时快,刚好就在此时,树顶上有一道碧绿幻光俯冲而下,铿然急旋,冷芒流转,直冲着吟儿的头顶纵贯切割,那应该发自一面轮盘状的庞然大物,经行处但凡有摩擦都是火电飞窜,

    轰然巨响,眼前背后同时罡风大作,危难关头吟儿把自己和父亲视作一体,心忖若闪得了快扎到右后肩的暗器,就躲不过左上方轮状物的锯齿打击,必须尽快权衡——这一瞬父亲在她身左两步,拉着他一起向右或许会伤到他,推着他一并向左才是正解……

    想得太急,好像漏算了什么?直到将他扑倒在地,都没发现原来适才看似封住她右路却并非要对曹王不利的人是封寒,而真正要索取她和曹王命的狠击竟在她错误选择的左路……脑海一片空白,全因裂骨之痛,原是那轮盘不偏不倚砍在吟儿右臂,惜音剑也立竿见影脱手而飞。

    吟儿瞬然冷汗淋漓,绝境才刚开始而已,新一位不速之客从天而降,看样子是要收回轮盘再度追扫。千钧一发,吟儿臂上鲜血四溅,封寒竟跟傻了一样没救,所幸邪后不顾一切扑前,以落川刀帮吟儿击挡了六七成力道,但那高手内功看来在邪后之上,实物被格挡后尚且能对倒在地上没有武器的吟儿敲山震虎,其实他的终极目标很可能是曹王。吟儿负痛晕眩,本能左手寻剑,突然一惊而醒,触到的原是伏羲氏。

    霎时呼吸一滞、泪盈于睫,只因正是身下这个奄奄一息的白发老人,亲手赠琴予她,亲口教她忘械,“暮烟,你一定行。”“这‘伏羲氏’原是五行五韵,昔年你母亲改作七弦赠我,听大杰说你与这琴有缘,或许对你继续参悟大音希声有助。”“昔年曹孟德言:生子当如孙仲谋;我瞧他再活过来要羡煞了我!哈哈哈哈。”“君子有三乐……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琴论》云:攻琴如参禅,岁月磨练,瞥然省悟,则无所不通,纵横妙用而尝若有余。”

    人间散仙,衣袂飘然,几时能够重逢?

    为了能够和好如初,父女二人都得活着!吟儿心魂齐坚,果断控琴在手,剑气手到擒来。

    无数个片段串联成一体,就像这天地间混乱、短暂、吵嚷的万物,终究是要和谐、永恒、虚静的——

    素手轻扬,决然划过七弦,一曲仙音,裹挟血光过境,荡涤魑魅魍魉,无声无息之间,致命杀机荡然无存,风卷残云是谁,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剑胆琴心,绝代风华。

    快哉此剑,岂止震退一人,横扫千军足矣!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邪后喜见贼人败北、因这一“剑”陡然哄散、想制止都制止不了、包括封寒在内也不见踪影,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帮人怕不是真心要来救曹王吧!

    看吟儿拾起剑扶着曹王到她身边,她下意识地要唤吟儿却忍住,因为意识到吟儿刻意掩人耳目,便心领神会地重新绑缚好曹王,假装不认识:“多谢女侠相救,不知女侠高姓大名。”

    “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必留名。”吟儿适才曾滚落泥泞,打完发现满身是水,冷风一吹才觉得阵阵发凉,“这就去锯浪顶,拜会盟主,还麻烦邪后大人引见。”

    “好说,好说。”邪后给吟儿麻利地止血包扎,轻抚她后背提醒她快点回去,一群魔人不知她俩做戏,过程中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不就是盟主吗,难道我们眼花?!

    “不是你们主母。”目送吟儿北上,邪后睁着眼睛说瞎话,“惜音剑没这么厉害。”

    “邪后说的是。”魔人们都被说服了,专心收拾残局。

    “今次潜入短刀谷的亡命之徒太多,我们只晓得庆功,懈怠了。”唯一没目瞪口呆的是慕二,他就像昔年的向清风一样,对布防之事尽心尽力,除此以外都不关心。

    “慕二。”邪后往南走了几步,担心吟儿伤势,赶紧要慕二沿途保护,“掩人耳目护她上山。”邪后看得出,吟儿剑虽惊艳,体力消耗不少。对于盟军来说,吟儿当然比曹王更重要,“绝对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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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此一役,吟儿因祸得福,虽曾被封寒存心封死剑道,却被逼走上另一条捷径,更因为一夜之间就参悟“大幻、平和、归一”三境,而直接越过曹王第八层和第九层之间的壁垒,完全忘械,驾轻就熟,山河大地木石尽作琴声。

    身为神助攻的封寒来不及叹,来不及懊恼,来不及后悔,甚至来不及看到这一幕,就已经“逃”出了武斗范围,确切地说,他是被暗处一人悄悄拉走才“临阵脱逃”的。也正是这个人,出现在他对凤箫吟杀机最盛的关键时刻,一出手就把他本来对准了吟儿后脑勺的暗器击偏、硬生生改成了右肩。

    “妈的,谁呀。”当时他以为是个等闲宋兵瞎猫捉死耗子罢了,不以为意,一面头也不回地往这个人一掌反击,一面准备提枪给凤箫吟再补一招送她上路,忽然咦了一声,原来,几丈之外突如其来的轮盘主人虽也蒙面,但封寒依稀和他打过交道、身形和兵器都像极了蒙古金帐武士,而且那人的主公是曹王的手下败将铁木真,那么,那人怎可能在救曹王的大金新锐里?!蒙古人?知道我们确切计划?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一刹,大彻大悟,方知被人利用和截胡,又惊又怒又觉为时未晚,这时候余光随便一扫身后之人,封寒本就快脱落的下巴差点没喜得掉下来……

    云里雾里?梦里!身后这个打偏他暗器的、此刻挽紧他衣袖的、怒目相向的、冷若冰霜的……是人是鬼!?

    须臾,封寒差点没喜得哭出来,早忘记了来龙去脉,一把握住她的手声嘶力竭:“聂云……!”正是他以为丧生于凤箫吟之手的孤夫人……

    “随我来。”孤夫人虽然面色憔悴、也看得出身体复原还早,却明显是个神智清醒的大活人。混战复杂加上大势已去,一向作为封寒主心骨的她,二话不说就把封寒给拉走了。

第1747章 从来强招必自损

    明明只是皮肉之苦,谁想后劲越来越强,吟儿这一路没少去抬、掩手臂,越行越累,只恐那些夔王府或蒙古的高手们在武器上浸过剧毒,不免担忧起腹中的忆舟。

    总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锯浪顶,早已视线模糊到快不能行,慕二等人还没追上前来,她就眼前一黑倒在刚起床开门的柴婧姿脚下。那柴婧姿啊一声跳开一步花容失色:“救命啊!采花贼!”令吟儿满头冷汗都忍不住笑出声:“谁采花是跪着!”

    “主母?怎么了这是!哎哟宝宝没事吧!”柴婧姿这才发现黑衣蒙面的是吟儿,急忙俯身来扶,吟儿拼尽力气抓紧她手:“莫声张,我睡你屋……请樊大夫来……”说罢便不省人事。那柴婧姿倒也心细,发现吟儿满身狼狈,便边找军医边帮她清理,赶在樊井上山前给她换成了常穿的素色衣裙,假装吟儿今夜一直在山上。

    “这是……跟谁决一死战了?!”却怎可能逃得过樊井的眼?用不着把脉,一看到吟儿的脸色他就皱紧眉头。

    “今次歹人们是冲着主母来的,是末将保护不周……”十三翼连连归咎自身,他们说的是锯浪顶之战,不知吟儿还去过万尺牢。

    “哪跟哪!锯浪顶上她受过伤?!这什么人啊,山上架打完了,还自己跑下去找打,我只在说书里听见过燕人张翼德是这样!”樊井不知吟儿苦衷,一边抬起她臂揭露事实,一边骂这患者忒不合作。

    “可是主母并未出去过啊……”十三翼面面相觑,确实没发现吟儿离开过。

    “应是昨晚在锯浪顶的隐伤……隐伤……”柴婧姿讪笑打圆场,被樊井瞪了一眼:“你来治?”

    “樊大夫……”吟儿直到日上三竿才醒,看到柴婧姿、顾小玭甚至洛轻舞也来了,全都为了她忙得不可开交,心一颤,来不及问沂儿它们有未瞒住,最怕当然是忆舟受害,赶紧将目光寻向闻讯而至的樊井,“务必保住忆舟!主公他,很在意这个孩子。”

    从来喜欢对她危言耸听的樊井,今次反而没有与她斗嘴,而是从头到尾都神情肃穆,一言不发,一副完全放弃她的样子,如此,更验证吟儿心中害怕,悔恨的泪不由得夺眶而出:“忆舟是没有了?那些宵小,武器浸毒了?!”咬牙切齿,攥紧拳头。

    “是有毒,不过你放心,这些年你泡在毒罐子里,总有一星半点的抗毒本事。之所以晕倒,想必是因你打架过于酣畅、妙手偶得了一层新剑境?强招自损罢了。孩子侥幸无碍。”樊井没好气地说。

    “啊……”吟儿泪在嘴角,“没事?!”如释重负,破涕为笑,你又装深沉耍我!

    “幸亏护甲戴着,否则必有损伤。”樊井复诊完,收拾了医箱准备走,吟儿笑逐颜开:“胜南虽在万里外,却还在护着我。”得意忘形,“待他回来我耍给他看,剑法是怎样登峰造极……”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樊井预见她以后还会肆无忌惮,脚已经迈出门槛又收回来:“主母,务必听老夫一言。”他很少称她主母,突然这么正经,吟儿一怔,自然上了心:“怎么?”

    樊井示意顾小玭关紧门窗带人退出去,屋子里瞬间只剩下他和前来探望的邪后,尔后,樊井郑重其事、语重心长地对吟儿劝道:“诚然,像宋夫人那般活在马背上,或许还有利于她生产,然而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尤其多年前你就已落下病根,若再在孕期频繁动武,只怕今次会栽在这鬼门关。即便能侥幸过关,也很容易因此短寿,可主公有青龙白虎血傍身,传言长生不老,主母,宁可信其有,你也不希望主公抱憾?”

    “真的假的……”吟儿仔细分辨樊井最后这句是真话还是诳语。

    “落落也吃过朱雀玄武肉,一样永葆青春。你呢,把命耗完,拱手相让?还是养好身体、等战事消停点、去河东把青龙白虎捉来?”邪后不管樊井说得是否夸张,只因这种劝谏对吟儿好,便立即给他对吟儿补了临门一脚。

    听到落落,吟儿顿然一个激灵,马上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些,将自己整个都盖严实了:“樊大夫说得对,接下来我专注养生,至于惜音剑——邪后给我藏起来!”二话不说就把惜音剑扔给邪后。

    邪后默契接过,满意一笑,正待转身,却又苦叹一声:“哎,其实,打架也不能怪吟儿。林阡那小子,自己去山东,留下川蜀这大烂摊子,吟儿没把武器护身怎么行?”说着又把剑还给吟儿。

    “靠自觉。”樊井说,若不真心,封了剑也能上房揭瓦,你若诚意,执剑也是无妨。

    “好在接下来祸乱平息了,我便垂拱,无为而治。”吟儿承诺,最多也就发发令箭、打打嘴炮。

    樊井最想听到吟儿承诺的其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明白那不现实,她是整个川蜀的新主,若突然间“抱病休养”传出去,又不知会给曹王府制造多少回马枪机会。故而吟儿的身体情况只能限于这屋里的三人知道,对外,她必须逞强到敌人完全歼灭或被赶出川蜀境内为止。

    好在仔细一想,确然快平息了,连番激战,吟儿体力耗尽,敌人们也都差不多了。

    

    敌人们也都差不多了。想得不错,术虎高琪主导下的短刀谷之战完全朝反方向顺风顺水,本该你死我活的安丙和风鸣涧同仇敌忾,未到天明,便已将那帮妄图杀害吟儿、痛击义军军心、激化官军叛乱、最终坐收渔利的金军们击败驱逐。

    敌人们也都差不多了?想得太美,兴许是“担忧吟儿受害”的一念之仁让林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冒死南下、亲身前来调控战局的他,无意间完成了他对术虎高琪的神速驰援——他自己都无意间那宋军就更始料未及,紧追不舍的风鸣涧本来都以为术虎高琪唾手可得,陡然竟被“早就埋伏在此”的林陌大军伏击,后知后觉,叹林陌神机妙算,原来早就在这里备妥了下策吗!

    虽是小败,风鸣涧也难免受伤,到手的鸭子又多飞了数里。“继续追!”待摸清楚林陌的援军人数,风鸣涧便没收敛宋军收不住的兵锋,飞了再给你捉回来就是!

    百里林东数里,雾锁山头,晨曦微露,不时有袅袅烟岚、不是烽烟、不是炊烟、而是自然的风烟从云深处传。专注于一马当先杀敌的风鸣涧,因为要裹伤的缘故略得停顿,忽然嗅出这半空中弥散着一股熟悉的林木气息,一愣:“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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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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