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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2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2

    未时,瞿塘。胜南陈铸准时会面。

    自见到陈铸的那一刹那,胜南脸上就不自觉地多出一种笑来,像是某种特定的反射。有那么一些表情,会为特定的人而留。

    胜南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诡绝面前装得很“诡绝”,就像面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语言声调一样。对卑微的人要尽量地放低自己,在厉害的对手面前却要打肿脸充胖子,必然地,胜南从看见陈铸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挖出自己身上更多的阴险面。

    对陈铸战意十足并非没有原因——仿佛是饮恨刀提醒他的,延续自上一代的恩怨——陈铸,曾经困过林楚江一次。饮恨刀,多年后随下一个主人再一次出现陈铸眼前,首先要告诉陈铸的便是:饮恨刀,无论在哪一代的手上,都不会因为上一次失误就怕谁,反而会把战念世代延续下去,永不熄灭。

    于是,由胜南胜过了陈铸。陈铸也许并不清楚他输在哪里,最引以为傲的诡绝称号,其实就是陈铸的累赘:在林楚江面前的陈铸,是战场上出类拔萃的新人,多谋快断出乎了林楚江的意料,故而使得林楚江被困;而在胜南面前的陈铸,是金南人人敬畏的诡绝,正因为他久负盛名,才叫胜南时刻提防不会遭殃,白帝城破竹如是,滟滪堆火yao亦如是。

    此刻,陈铸单身一人坐在舟中,邀胜南离开竹筏上他的船。一目了然,舟上备的是些美酒与佳肴,胜南不禁心觉怪异——他若是要宴请自己,大可在午时请啊,何必到未时还在这样的地点?若是有意下毒加害,未免做得明显失败。

    这回没有猜准陈铸的心思,看他眼光不离自己身上,胜南镇定不乱,保持表情在他对面坐下。待到发现自己面前并无碗筷,心底更加纳闷。这陈铸,好会故弄玄虚。

    “见笑了,我一日十餐。”风浪不大,船也轻轻摇,陈铸悠然用餐,把会面的紧张一概消除。方才,胜南要是把半丝疑虑表现在脸上,怕就被陈铸发现而暗笑胆小。

    有种敌人,会在细节上压迫你。

    胜南知这陈铸用兵速快,吃饭消化估计也神速,不一日十餐恐怕真满足不了他肚腹,不禁一笑而过:“陈将军真是奇人,却不知陈将军为何要选在用餐时会见在下?”

    “其实,我是刻意地选在见你的时候用餐。”陈铸带着点自我调侃的笑,“想让你知道,我为何连输你两次。我陈铸这一生,最怕的两件事,一是饿肚子,二是令我家王爷失望。却全让你碰上了。”

    “陈将军真是煞费苦心,用餐既可解释一切,又可缓解气氛,一举两得。”胜南笑而了解,是啊,鬼节那天,他利用陈铸之兵克完颜猛烈之将,发生在陈铸一日都没有吃饭的情况下,而前日决战,陈铸之败显然源于对小王爷的担忧。

    陈铸在胜南说话的过程里,已经饕餮了不少,那速度,纵使是胜南,也不由得甘拜下风。

    传言,陈铸无论说话做事都比常人要快三倍以上,尤其他的流利金文,一旦说起来滔滔不绝,便如啄木鸟般喋喋不休,可是到头来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在他军中,不具备一双好耳朵,便休想做他陈铸的麾下。幸好陈铸戎马半生,面对的多数是他的异族,说话用不着母语而是用野蛮。

    “可知道吗?前天我真的很担心。不仅仅是担心小王爷,也担心盟主和你……唉,我实在不能伤害王爷。”陈铸真的很想找人分担凤箫吟的身世疑虑,但现在,还不行,他对林阡,并没有足够的信任。而对抗金联盟的其他人,实在更不熟悉。于是话说了一半,又埋头继续苦干。

    胜南便看着满桌的食物被陈铸一扫而空,直汗颜。胜南想,他之所以名叫诡绝,太多情况下到不能称做阴险狡诈,而更应该称之为匪夷所思、随心所欲才对。明白陈铸说的一定是真心话,他对他的王爷,实在是忠心耿耿。可是,陈铸约胜南到此,意图不会这么简单。

    “陈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胜南不愿拐弯抹角,“不知陈将军信中所说,有事商议,所谓何事?”

    “我约你来,除了有事要商议之外,只是想和你交流一下作战的经验。”陈铸答非所问,“林阡,你好像特别喜欢利用环境杀人,也很擅长借敌人的策略杀敌人的搭档。唉,我们南北前十,却竟然明知巧合还是次次栽进你的陷阱……”

    “陈将军应当很清楚,战争的性质抽丝剥茧,每一场归根究底都一样。”胜南笑着摇头,“那些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很在意,有人却忽略。”

    陈铸苍白地回应:“是啊,却忽略……”

    胜南忽觉眼前光影一掠,微微蹙眉,幸好饮恨刀并未随之而惊——陈铸刚才,只是吃完了之后习惯性地擦了擦脸。可是他这习惯,快得迅雷不及掩耳——哪里有人擦脸跟出兵器似的?饶是胜南,都不免虚惊。

    “知道我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你吗,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父亲当年是为何被困的?”陈铸忽然问。

    胜南一怔,显然,这就是陈铸要同他陈述的一切。

    “无非是你陈铸以多胜少,用近万的兵力来围剿我父亲百千人。”胜南说,但胜南在红袄寨中多年,知道原因很可能不止这一个。

    “你的父亲,当年和你一样,也喜欢利用环境杀人,他真是个值得敬畏的将军,既可运筹帷幄,又可决胜千里。”陈铸看他神伤,重重叹了口气,“可惜,你们这群草莽,没有一个如我们南北前十这样的体系,没有一个核心,没有一个主宰一切的关键人物。”

    船继续轻摇,有一个微小的感觉叫动荡,它直传入胜南的心头:“陈将军想说什么?”

    “当一个武林很多人都可以一言九鼎,可是它的国家它的朝廷,软弱无力,这武林,只可能一盘散沙,所有人的志向,会因为没有那个核心而崩溃,从而走向灭亡,灭亡之前,是群雄割据,战国景象。”陈铸说的句句属实,分析得头头是道,“若是你们的江湖没有与政治相关,到算幸运,可惜了短刀谷,却要从属于你南宋懦弱的朝廷。短刀谷里,除了令我们深感压力的草莽势力外,还有的,只是那些水平一般的驻扎官兵。当今短刀谷,实在是龙蛇混杂。”

    胜南点头:“但若不归属朝廷,短刀谷只能介于乱党义军之间,我们成立义军,本便是为了民生。归属朝廷是早晚之事。”

    “可是朝廷却要在维持民生的时候,随时压制着你们,不是吗?”陈铸笑道,“官兵本事虽弱,终究比义军位高,关键时候,你们必须听从他们的指挥调遣,他们却随时随地准备牺牲你们。你父亲,当年的失败,一部分也是这个原因啊……”

    胜南心头一颤,这人生很现实,梦寐以求的短刀谷,和自己游历江湖所经历的都不同。胜南没有说话,船仍旧在缓慢地摇晃。

    “你的父亲和路政,差一点便会被苏降雪牺牲在我陈铸手中。苏降雪为了自保,没有愿意出兵救他,还比我预想得更早撤离。最后路政没有办法,只得去找寒泽叶的救兵,可是,寒泽叶因为养病足不出户,之前并没有作过一次战。苏降雪的残忍,反到纵容出了一个九分天下。”陈铸讽刺地笑,“你可能不熟知苏降雪,那是一个被朝廷安插在短刀谷的大将,从前作战也很骁勇,偏偏到了短刀谷去,便野心勃勃想自己作王。若是一个人有了野心,会让他身边的多少人有野心?况且短刀谷里本来就有多少个武学世家多少人自成一党……

    “苏降雪手段越来越狠,野心也越来越明显。草莽势力当然不甘心,短刀谷的天下,岂能容他一人覆雨翻云?为了铲除他,他们不止一次暴露过他的行踪给我们捞月教含沙派,却不知是不是苏降雪命好,每一次都能轻松地逃脱。”

    胜南心再度一紧,他真不愿意听到这样的状况,纵是自己钦佩的英雄们,为了铲除异己,也曾不择手段若此。

    “你的父亲,也许是迫不得已,也许是早有此意,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纠集他的势力。比如柳五津和路政这些人,也比如说,你们南宋当年赫赫有名的‘九分天下’,风光是风光,不就是为了向苏降雪摆出个威胁?

    “天助他苏降雪,九分天下刚刚出现一个月,穆子滕便随着越野被苏降雪收服过去,三足鼎立和九分天下之中,在短刀谷里有党派势力的人只有陈羽丰和寒泽叶,两人因为穆子滕叛变而举棋不定,都想看看对方是如何表态。你弟弟若过早出面,不但帮不了你父亲,更会害他自己初涉江湖便惨败而退。你父亲没有办法,在穆子滕叛变之后立刻便让他去了我们大金,失踪为虚,审时度势为实。这也是我陈铸后来才想明白的。”

    胜南心中有痛,做父亲的,不管儿子有多大,总是喜欢把儿子藏在自己的羽翼下,自私地永远保护。以胜南对川宇的了解,若当年川宇入谷,未必过早,或许还有另外的转机和发展,可是父亲当年,不愿川宇冒那么多风险……父亲后来后悔过么?如果让川宇冒了风险,或许父亲便不会为了保护另一个儿子死在沙场之外……

    “你父亲,在内忧外患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徐辕,只要徐辕还坚定,百里笙、宋恒这些人一定不会叛变。徐辕为什么要筹备云雾山比武?难道只是为了反驳什么‘宋国无才’的断言?难道只是为了排名来造新联盟?”陈铸冷笑,“与其说徐辕的比武是为了选拔更多人才,还不如说徐辕是为了拉拢九分天下和其余的新旧势力。你可知道,当时新排名里有多少个名次是内定的?为的还是九分天下!为的是让厉风行、叶文暄、洪瀚抒、杨宋贤这些人把自己的威信或势力诚心送来!即便这样,在比武之前,陈羽丰和寒泽叶还是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辞不去,明言不会参加。你可以想象,连九分天下里支持你父亲的人都还不足五个,当时的情势是如何危急……在最重要的关头,还失去了红袄寨的支持,饮恨刀又莫名其妙地丢了……”

    胜南仿佛身临其境,手心满是冷汗,一切是从穆子滕开始恶化的——难怪柳五津在苍梧山的时候宁愿与短刀谷之外的李君前、凤箫吟等人议事,也极少与越野穆子滕交谈,只是因为,在柳五津的心里,穆子滕已然不是自己可以亲近的人,试想,越野与穆子滕早年便于北方自力更生,定然对短刀谷没有太多的依恋可言,被收服在所难免,何况苏降雪那一方,显然有越野想要的条件。

    于是,越风那场风波,成了柳五津等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若越风真是奸细,柳五津早苏降雪一步扣留了他,大可给越野一个人情,保住越风性命,同时要挟越野。所以,在沈絮如的身边,牢牢地安插了一个身份是张海旧交的江龙,成日逼着越野要他“大义灭亲”,为越野和穆子滕的回头是岸铺垫。柳五津在那一刻,还在继续林楚江未完成的事业,而胜南,一切都为了和现实相悖的真理……

    胜南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当大敌当前先绑盟主的场面出现之前,柳五津恐怕也踌躇过到底是为了林楚江好,还是重头与胜南合作?如果让越风含冤,绝对可以挽救过去,而且在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冤死他比澄清他容易……

    可是,事实证明,柳五津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事情的关键,于是落到了陈羽丰和寒泽叶两家身上。只要他两人有一个不再隔岸观火,另一个一定选相同立场。你可知,你父亲用了怎样的手段么?”陈铸低沉的声音,让胜南蓦然感到厌恶,他听了这么多故事,却没有认为自己的父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父亲虽然也拉拢势力,毕竟是为了与苏降雪抗衡,父亲仍然是自己崇敬的大英雄,永远是!胜南一动不动,面色阴沉,低声地,却不容反驳地说:“陈将军,请不要随便诋毁我的父亲。”

    陈铸脸色微变,摇头叹息:“你父亲,终于决定,让你姐姐和陈羽丰成亲,和陈家势力合二为一,寒泽叶本来便是墙头草,看陈羽丰愿意表态,轻而易举就靠了回去。可怜了你姐姐,自己的婚姻成为了你父亲手里的工具,当然不会服气,一气之下一走了之至今没有音讯,实在是你父亲没有想过的事,在你父亲死后,短刀谷的内斗愈演愈烈,苏降雪越来越春风得意。你父亲,纵使曾经用了手段,仍旧没有斗得过苏降雪,或者说,天命。”

    显然已经被陈铸激怒的胜南站起身来,语带不悦:“陈将军,你说得再多,也只是猜测。如果这便是你找林阡来商议的事。恕林阡不愿商议!”

    船陡然一摇,从舟底传来的这一声微响,再难逃过胜南的耳朵。不错,从胜南踏足这条船开始,总察觉到动荡摇晃之感!无风无浪,动静怎会如此之大?

    胜南突然明白,陈铸这一回其实还是想暗害自己!只不过,陈铸是想在诋毁完林楚江之后,趁着胜南失落失望,出其不意玩出这次的把戏——很明显,他安排了手下在船底,一旦得到了他的暗号,那手下会启动机关令船下沉,届时胜南会在没有防备的同时立即落水!虽然陈铸并未想夺他性命,却仍想夺回一次稳赢!

    难怪陈铸说什么“你好像很喜欢利用环境杀人”“你父亲当年也喜欢用环境杀人”,陈铸这一回定是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给自己一个教训。未时瞿塘、美酒佳肴、交流经验、有事商议,通通都是幌子,整个环节里最重要的东西,是这条属于陈铸的小船和胜南来时自备的竹筏!

    胜南暗自分析着,船下有人的迹象亦越来越明显。陈铸真是辛苦了,制造出这样的会面,既不会太伤他诡绝威信,也拆足了胜南面子。

    那么,所谓暗号,岂不是指一旦陈铸离开这将沉之舟跳到竹筏之上再驶走,他的手下便会立即在水底启动机关!?

    胜南冷笑,诡绝不愧是诡绝,可是,陈铸和他的手下怕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乘竹筏先行驶走的人到底会是谁!

    猛然饮恨刀出手,掀翻陈铸方才故弄玄虚的餐桌,他倒要看看,从杯盘狼藉中走出来的陈铸,如何追得上他林阡的速度!

    在自己碗筷作为敌人武器扑面而来的刹那,陈铸的脸色变作了灰白,还没有来得及拔剑去追,右脚便即一空,落坠之前,对方已乘竹筏于中流相看。

    随着那机关的启动,不断有江水直涌上来,陈铸大惊失色,慌忙调整自己站的位置和姿势。然而,水火无情得很……

    幸好,那机关设置得有些不灵便,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功效,陈铸还能够找到立足点自保,满头冷汗却窃喜的陈铸,遥看胜南已然离开了一段距离,连连捶胸顿足。再度功败垂成,再度沦陷林阡的“巧合”,饶是陈铸也大叹:害人之心不可有,尤其是对一个强劲对手。一不留神,依旧被他破局,害人反成被害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胜南冷笑着离开,“下次希望陈将军布置环境的同时把一些故弄玄虚的地方去掉,因为,过犹不及。”

    陈铸方要作答,猛地失去平衡往下一栽,原来,自己的手下没有发现事态有变,却察觉船还未彻底沉江,那个恪尽职守的部下于是坚持不懈,续而再启动了一次,终于,机关不灵便也得灵便了……

    带着巨大的声响,小舟当中而裂,一分为二……

    已然离开的胜南,尚在和陈铸对话当中,怎料得对手会突然落水,见他慌乱,哭笑不得,也不愿再幸灾乐祸地旁观,于是将竹筏重新移近,一把抓住水间狼狈的陈铸放到自己竹筏上来,同时对水下喝令:“住手!你主子快没命了!”

    这情景真讽刺得要死,陈铸恨不得自己马上溺毙,水中央片刻冒出一只脑袋来,眨巴着眼睛往竹筏上看,一见筏上的落汤鸡不是林阡反是陈铸,那脑袋本能反应就是再钻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浮上来冒泡。

    陈铸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胜南转头来看他:“陈将军,在下的水性,可能比陈将军要好。真不值得陈将军冒险。”

    陈铸红着脸无言以对,胜南续道:“还有,陈将军说的那一番话,我林阡只会信前一半,关于手段之说,我不会相信,一是因为我崇仰我父亲,二是因为,我见过陈羽丰对我姐姐的爱,既然我姐姐那么幸福,我的父亲便不会有什么手段可言。”

    陈铸长叹一口气来,没有说话的权利。他忘记了,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膜拜,会热爱到怎样的程度。林楚江在林阡的心里,也许半点尘埃也沾不得。

    “另外,请陈将军把视线放到短刀谷以外的地方:南方义士团已然成熟,淮南三大帮派日益壮大,沈家重拾名誉,夔州缺漏已补,红袄寨重回联盟。各方都有了稳定的新旧势力,哪里还惧怕你们这群暗处金人!你们还想再生多少事作多少乱,我抗金联盟奉陪到底!”胜南的脸色,明显有转厉的趋势。

    陈铸一颤,对啊,抗金联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早已不是战国景象。陈铸方才所说有关宋国武林的险急情势,已经终止在两年以前了……是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缘故?他和他身边的人,每到一处,每安一处……

    “陈将军最好记住,林阡在一年之内,必定让抗金联盟彻底地牢不可破!”他厉声说着,陈铸近距离承受着,顾不上衣多么潮湿、发多么凌乱。

    一丝冷汗划破陈铸后背,酷寒。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3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3

    清晨,无垠江面漂流着几叶扁舟。

    人生如草,世界如画,画中雾下,草浮水上。

    “抗金联盟,牢不可破。”轩辕九烨沉吟着这一句,陈铸在他身边,不免又忆起林阡说这句话时候的意气风发。

    山头上,除毒蛇与诡绝之外,还有狂诗剑解涛,此刻美人正安静地垂眸沉思,睫毛被安排得尤其浓密而精致。毒蛇和诡绝却没有陷入这妖童的致命诱惑,而是选择了伫立高处,目送敌人一个个或一群群地离开。

    毕竟,夔州只是个飘零地,谁都有自己特定的归宿。可是,当信念凝聚,天涯若比邻。

    正是林阡最后的这句话,使得南北前十非常相信,抗金联盟已然异军突起——不到一年,焕然一新,再一年,怕要翻天覆地。

    “失败了。”解涛微微抬头,眼神还有些迷蒙。

    “真想替林阡谢谢你金北解涛,误我金南士气。”陈铸冷冷说。

    “若非你金南存心暴露我,我又岂会拖累你?”解涛没有推脱责任,却语带讽刺。

    不合作的两路远不如一路,走了当初捞月教和含沙派的老路。

    “算了,若不是南北前十中止合作,战事才不会一边倒。”陈铸叹气,“论罪责,归根究底在柳峻身上,不熟悉事态,胡乱挑衅,激怒风流。”提起楚风流,陈铸眼里情感复杂,稍纵即逝。

    轩辕九烨低声道:“你放心,主公不会让柳峻和风流继续斗下去,一定会让他过来,趁早替捞月教雪耻。”

    陈铸一怔,略带狐疑地问:“当真?风流已经答应会放过柳峻?”

    “当然没有。难道你不认识风流么?她说过不会放的人,什么时候有放过?”轩辕九烨当即否定陈铸这天真想法。

    “我早便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控制得了她。她不放柳峻,那柳峻如何来得了这里,又如何雪耻?”陈铸不解地问。解涛业已抬头,似乎也很关心。

    “唯有一个方法:让风流明白,林阡比柳峻更适合做她的敌人。”轩辕九烨轻声道,“柳峻和风流,可以一起过来。”

    陈铸一愣,略带期待地说:“是啊,有她在,未必克不住林阡。”

    “不,我反对她来。”解涛忽然发话,难得的坚决,“不错,她曾经是山东一带盗寇的克星,红袄寨的那几个会特别顾忌,可是她要真的到这里来,会心甘情愿听从谁的指挥?我们南北前十,要不就是她认的叔叔伯伯,要不就是她的手下败将,要不就是爱慕过她的……”轩辕九烨与陈铸齐齐色变,解涛才没有说下去。

    沉默片刻,陈铸苦笑:“难道,子若也曾动过凡心?”

    解涛带憾:“是她让我知道,世间女子,原来那般难求。我纠缠得太紧,反而惹她厌恶……”

    “原来连子若也一样。”陈铸如释重负地笑,一忆起她来,又滔滔不绝,“也是她,让我陈铸遭遇了命中第一劫,让我替她生火,却在柴里预先置了难以察觉的火油。那火油,应该算比较烈性的zha药了,幸而我点火点得快,闪得也快。唉,想来都后怕,后来我都不敢吃荤,怕见油……”

    解涛忆及此事,却不及陈铸洒脱,面色冰冷如玉:“我的手,却曾因那zha药而受伤。差一点,不能再握剑,后来,我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能以剑狂诗。所以,才落得要被薛焕保护……”

    陈铸面带窘色地听,原来解涛的断袖之癖是被逼无奈,有苦难言。“子若显然没有放得开。”陈铸猜。

    “你二人真胆大妄为,连准王妃都敢去接近,得到如斯下场已属侥幸。”轩辕九烨一如既往的表情,却在解涛说话的过程中,情不自禁触碰到腕上那道不起眼的伤疤。其实他比陈铸解涛还惨,多年后的今天,仍然不敢生火。

    毒蛇却是毒蛇,可以听别人**,却不令自己**被察觉。

    “准王妃又怎样?当一个男人无法与他的女人旗鼓相当,他便没有任何威胁。”陈铸冷笑,“若说风流是为了二公子而拒绝我,我陈铸首先不相信。风流是王爷的义女不错,但若论近水楼台,二公子远不如从前的大公子,也还不如现今的三公子。”完颜永琏共四位公子,完颜君隐正是排行第三。

    “总而言之,她要是来了,我没脸见她。”解涛转头看轩辕九烨,带恳求的语气,“九烨,不要让她来。她真的不喜欢看见我。而且……最好是由我们来胜过林阡,我不希望我们的失败由她楚风流来弥补。”

    轩辕九烨领悟出解涛话里的那一点点自尊和高傲,叹了口气:“那便只剩下一个方法。”转头看向陈铸,“和我一起去向主公请罪,然后南北前十重新联合。”

    陈铸默然,点头应允。因为轩辕九烨的存在,使得林阡不可能无双。

    “夔州已由风鸣涧接手,咱们即便联合了再回去,恐怕也难有立足之地……”解涛轻声说,“九烨,陈将军,这次听我一句,目标不必过大,盯紧林阡一个就够。”

    “正合我意。”轩辕九烨点点头,“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在战争之前,就应该先将他了结。”

    他会让这江湖趁早失去林阡的,或许,还会连带着更多人,包括林陌在内。抗金联盟,不会得意太久。而楚风流,也最好能不被卷入下场风波。

    出于本能,他想到楚风流的时候心会有感觉,但他一直告诫自己,那不是爱情。

    楚风流,那是金国武林最具传奇色彩的女子。难以想象,除了她,谁还可以那么轻易地把女子的柔情和男子的魄力融合在一人身上。她的故事里,有本不属于女子的一切荒唐——幼年起她开始参与对宋国细作的发现和围剿,十八岁便成为山东河北义军头疼畏惧的战地女神,曾经是宋国组织海上升明月公认的最危险目标,到上京以后她壮大了金北最大杀手组织“绝杀”。

    人都说,金北前四个个尤物,却一个难求。说得不假,薛焕解涛断袖,轩辕九烨无情,而楚风流,是太高。

    却没有清高到不近人情,私下的楚风流,是个很有修养且惹人喜爱的女孩儿,因此王爷喜欢,便一直把她当自己女儿相看,又甚至,王爷心里面,她便是他失踪的女儿暮烟,虽然年纪并不一样。

    这样一个女孩,让路人走的时候回头看看她,让敌人走的时候也回头看看她。又让情人舍不得她,痴人忘不掉她,醒者恨不了她,狂者猜不透她。解涛说得不错,没有谁可以控制她楚风流,不是她蛮不讲理,而是没有谁想去拆她的面子,从前是不舍得、不忍心,后来,是不配。

    而,楚风流有处伤痕碰不得,谁碰谁便会遭殃。那便是她的下巴,她最在乎的地方。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奇怪,对这个部位尤其敏感,轩辕九烨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太晚,他伸去用以侵犯她的手,当天夜里便注定会被火yao炸伤。也是今天才知道,陈铸解涛都遭遇过同样的危险,也只叹他们南北前十虽然身份有异,骨子里却有对女性的同样不尊重,忘记了“亵玩”要付出代价。解涛直到现在还不能释怀,以为楚风流是单纯地讨厌他,不愿看见他,其实大错特错。

    而这一次,柳峻的倒霉源自于柳眉被杀,在不明事态的情况下,柳峻莫名其妙对楚风流挑衅,捞月教和“绝杀”的新仇旧账堆积如山,终于在年初楚风流忍无可忍,宣布不会放过柳峻。她的“绝杀”,本身便是上京最强的杀手组织,论武功实力,不会低于以调查情报见长的捞月教!当轩辕九烨方从苍梧山销战回国,南北两党中止合作的事实已经不可更改,再一细问,才知当初柳峻的女儿并非楚风流所杀,而是有人冒名嫁祸罢了。岂料到柳峻会不分青红皂白,信了蓝玉泽杨宋贤片面之词!

    一触即发,楚风流又岂容一粒柳峻在眼里,说不放过,便不放过,不伤他性命,却牢牢将他绊住。可以想象,好不容易登上教主宝座的柳峻,是如何苦不堪言,后悔不迭!论统治帮会,纵使他是柳峻,也奈何不了楚风流,谁教她在这方面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天赋!而自楚风流牵绊柳峻开始,南北前十的“同行相轻”,借机而生,一发不可收……

    夜,吹箫来引旁人心魔,还不如抚笛以销自己魂魄。

    心难平,在想自己已经认识楚风流多少年。

    往事伤逝。

    十年前,第一次得见王爷,有幸得到构阵的任务,尚没有来得及离开王府,便被王爷留住。那一天是惊蛰,也刚好是她十二岁的生辰,宴席上,他看见王爷收养的她姐妹三人,一眼便清楚哪一个是王爷最喜欢的楚风流,她一身戎装,在开场歌舞撤去的刹那佩剑出场,片刻全场惊艳,或是为她舞,或是为她武,轩辕九烨难以否认自己有惊诧: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剑圣剑王剑神剑绝?可是那少女的剑法脱俗,毫无半丝班门弄斧!在那一刻,轩辕九烨已经确定,她楚风流,便是他阵中第一人!

    九年前,八年前,七年前,王爷府中寻常见,他曾沦陷她眉眼,她也流连他身边,已不算青梅竹马,因为在一起也是合作杀人,他以此为业,她因此报恩,谈笑风生间,敌匪闻风丧胆,于是毫无危险,走过重复单调的无数日夜,仍没有爱情,却拥有回忆。杀手生涯原是梦,直到旧景变成黑白再难去拼凑,每当想起,都觉得那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六年前的寒冬腊月,他发现每次策马去王府,她都是他心头唯一一簇温暖的火焰。也是六年前的除夕之夜,他首度远征路途遥远,临出发前他只想看见她一个人,他以为她会像别人一样,纵使不说平常人的语言,按她性子也该鼓励一句“天骄本应杀人无数,匪类不绝,不可归来”,可是,她足够冷静地为他擦拭佩剑,出人意料地叹言:“若能驰骋沙场,一生一遍都无妨。”也是这句话,让当年的他心念一动,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人,好让他何时何地都无后顾之忧。然而,这样的女人,不会没有第二个枭雄想她。

    五年前,纵是王爷也不可能再留她,要为她觅婿,完颜家的两位公子,却都蠢蠢欲动,轩辕九烨对此没有半刻纠结:若真有缘无份,他也不会为了她与谁作对,她也不会稀罕他这样做。她被册封为完颜君附的王妃,等完颜君附剿匪凯旋立刻成婚,谁料,一向表现平庸的完颜君附,在连打了几个糊涂仗之后,被越野山寨击溃,散兵游勇到了河北,再遭河北义军打压流落山东音讯全无。楚风流独身一人远赴战地,在沂蒙、泰山诸多山寨势力间周旋长达半年,终于将他救回。自楚风流至山东之后,完颜君附作战水准一日千里,连战连捷步步高升,昔日盗寇云集的整个山东,无数匪徒接受招安或自行解散。而这些,都仅限于传言,那时的轩辕九烨,生活重心全在构阵和了解对方的阵营,与楚风流的人生不再相关,不属于自己的领域,又何必去管。

    四年前,构阵基本完全,独缺一刀,东方雨众门客神乎其神,指引九烨立即去山东泰安,寻得最后一刀。也是抵达之后,轩辕九烨才发现,完颜君附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战绩平平的大公子了,而是处于事业鼎盛、军心臣服的王爷,携手红颜,立马山东第一峰。他大军到处,草莽流寇溃不成军。也是这完颜君附,第一个唤楚风流作“战地女神”,当年的大王爷和楚风流,天造地设,羡煞旁人地登对,她看他位高权重,他视她女中豪杰,轩辕九烨想,所谓爱情,不正是这样,对方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一切?“战地女神”的称号随即在战场传开,完颜君附亦名声大震,当年的他,不过二十岁,而楚风流,年方十八。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只要再过两三年,完颜君附一定会成为朝廷器重的大将,前程似锦,无限荣光。

    可是,命运会转折。

    连轩辕九烨也想不到,后三年,事情会变得怎样纷繁而复杂。

    也许,地位一下子升到不能再升,就意味着立刻的一落千丈,当完颜君附享受辉煌的同时,不察下坡的路已经为他铺好。便在他常胜不败的泰山脚下,谁也没有料想到有一家山寨会迅速壮大,一枝独秀——那家山寨,人才济济,强将云集,像是一夜之间平添出来的,却来势汹汹,不可抵挡——红袄寨!

    叹江湖新旧交替太急太快。当时红袄寨里最突出的两个人物,骁勇善战的吴越不过十七岁,而以潺丝剑独步山东的杨宋贤刚足十五,自古英雄出少年。

    又或许,当年他俩虽锐不可挡,终究是初涉江湖,只要用一些阴谋阳谋,足够轻易去除,扼杀于最初。可是,往巅峰进发的完颜君附不能容忍自己有丝毫的瑕疵,每一次可能很小的挫败,都会令他神伤数日,轩辕九烨旁观者清,知道完颜君附的辉煌,可能一去不再。对红袄寨的最后一次围剿,完颜君附近乎倾尽所有,包括当时在山东作战的所有麾下,也包括一直与红袄寨暗斗的薛焕解涛与柳峻。当楚风流领军困住杨宋贤的一刻,所有人都以为战事完整落幕,偏偏在重要关头,吴越围魏救赵,成功地以少胜多堵死了完颜君附的出口,迫使楚风流撤回,纵容了红袄寨一线生机……

    细细算起,其实那一战金国大捷——红袄寨损兵折将部分解散,谈孟亭差点被柳峻暗杀,吴越与其余人马一度失去联络,杨宋贤也遭遇首场败战……

    可是,完颜君附不能面对这个铁的事实,围魏救赵的策略里,他完颜君附可以做齐,可以屈尊做赵,却怎么可以做魏……更伤人的是,吴越在险急之际挑他完颜君附做楚风流的弱点,那计策,传言还是一个小头目提出来的!连一个小头目都可以瞧不起自己、打败自己,完颜君附的打击可想而知。从此以后,彻底挫败,一蹶不振……

    回到从前安逸的府邸,完颜君附没有立刻完成和楚风流迟到的婚礼,而是痛彻人心地宣布,与王妃婚事作废。完颜永琏为了补偿楚风流,安排她去金北的上京统领帮会,无论离开前后,楚风流都没有让王爷失望,没有为此流露过片刻伤心失落的神色,反而令人尊敬地专心发展她的帮会。她的威望,从那时起越来越高,在金北的武坛,她众望所归,也毫无悬疑地摘走了第四这个荣耀。

    两年前,当她拥有了一切不该有的,她也许也得到了些许安慰,上京的风景不比燕京逊色,她的“绝杀”里,还有一个能让她楚风流顾盼的副帮主郑拓风,气度不凡,谈吐超俗,最重要的,可能是对楚风流有最真实的尊敬。当南北前十追求楚风流的人马纷纷受挫,唯有此人衣衫,能在楚风流阁中常见。捞月教却没有饶恕他郑拓风,将他是宋国细作的消息毫不耽误地传入了楚风流的耳朵,当时的教主向一,讽刺她楚风流只不过是郑拓风作乱金北的棋子……当发觉郑拓风果真有夺去她势力的歹心之时,楚风流不动声色,欲擒故纵,终于后发制人销毁了他纠集的十几路势力,而郑拓风,临死前却口口声声说自己真的爱过。

    从那以后,九烨不曾再去上京看过她,而是潜入南宋分裂林阡林陌,只要能分裂他兄弟二人,便可以弥补自己阵中缺刀的遗憾。却在年初,闻知风流南下,与捞月教交恶,也许,是为了柳眉之死,又也许,还是郑拓风的旧事。他与她在燕京的料峭寒风中相见,那声“楚帮主”开口,换得伊人一句“天骄大人”,物是人非,他与她身后,都是由他们操纵生杀大权的忠心部下。她还是从前一样的笑,她也说,这际遇,已分不清真假,完颜君附身边已经换了好几个王妃,郑拓风的坟头草也历经枯荣,天骄有了个备受冷落的妻子,而她楚风流,依然孑然一身。

    回忆起她的这番感慨,忽然想到宋国武林同属神话的林念昔,不禁想笑,同楚风流比起来,她的阅历真的太少太少。想起楚风流的时候,心会疼,可是岔到林念昔那边去,却不得不感叹她的幸运,像她这样一个还在做梦的小丫头,怎有幸能得到抗金联盟从上到下的服从!

    轩辕九烨笑叹,数月不见,听说王爷的二公子也在打楚风流的主意,但楚风流,恐怕不屑做他的王妃,便如她不愿做陈铸的将军夫人,或解涛的公子夫人一样。

    她心里,牢牢占据过一些曾经。

    轩辕九烨却有预感,楚风流这回早晚会来,因为,她和林阡有事情要解决——

    要是完颜君附当年知道,向吴越献计围困他的人不是个小头目,而是未来的饮恨刀林阡,他也许,不会那么屈辱地离开他的事业和爱妻,自甘堕落,反而会遇强则强,奋发拼搏吧……完颜君附的悲剧,不是天妒所致,而是因为、太自我看重,现在的他要重赴沙场,哪里还拾得回巅峰期的一丝丝感觉?他当年力压的红袄寨诸将,现如今都已是抗金联盟不可或缺的领袖。

    往事忆尽,斗转星移。

    十年,恍若十个世纪般漫长,每每说起,又觉白驹过隙。

    自己的十年已经过去,敌人比自己年轻——

    阵中缺刀,在山东泰安果然找到,可是东方雨的门客们为何没有告诉他轩辕九烨:这个姓林名胜南的奸细后人,非但不会填补此憾,反而宁可去夺对方阵中最坚固的一刀!?

第250章 似飘蓬,遭一切风,叹人生如梦

    第250章 似飘蓬,遭一切风,叹人生如梦

    别离夔州,择水路而西,方向选黔贵,胜南携云烟与吟儿、江中子、路政及柳五津父女同行,已经是抗金联盟的第三拨人马。

    自七月十九撵走南北前十,夔州缺漏俨然弥补。抗金联盟尚未喘息片刻,便闻知黔贵有魔门肆虐作乱,不仅如此,沈依然领导下的黔西沈家寨,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流汹涌,自觉吃力的沈依然,早先也已派人前来夔州求援。盟友有难,岂可袖手旁观,当即司马黛蓝便义不容辞,遣部下莫非前往相助,初至夔州的慕容荆棘错过了一场好战,不甘示弱,也马不停蹄地向黔西伸出援手。于是,宋恒、海逐浪、吴越等诸位首领到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二拨势力,众人闲暇时论起这两位淮南女帮主时,多觉她俩虽一个傲慢一个狠毒,却一样可笑。

    离去这夜,仍然在无垠江湖间漂泊,风高而月黑,这光景,这气象,和初来三峡那天一模一样,吟儿看着忆着——一样的天阴无月,一样的渔歌四起,一样的清幽简单,真想将江中子、路政、柳五津和柳闻因一并从船上删除,只剩她、云烟和胜南三个人留存,如此才值得珍藏。因为,其余的都代表了纷扰,胜南和云烟才是她全部。

    吟儿悄悄看了独自站立船尾的胜南一眼,这个时候,他心里恐怕还是在担心宋贤吧,虽然胜南已经是去黔西的很晚一拨,宋贤却自始至终不肯出面相见,玉泽的事情,显然成为这次在三峡作战唯一的一份遗憾……

    视线离开胜南,吟儿不由自主地去揣度柳五津和路政的心理,他们时不时地也向胜南看,显然是有事想与他商量,却无从开口,也无法启齿,胜南是他们的希望,但他们会让胜南万劫不复。

    这里,也应该只有闻因一个能没有心事了。因为,当胜南要为别人担心的时候,云烟的心要为胜南担心。而江中子,也时时刻刻都绷紧了神经,生怕他的主人有丝毫的闪失。

    现在,这不苟言笑的江中子正正襟危坐在桌旁休憩,举止神态都不减当年刀王气概,吟儿笑着,告诉他:“刀王其实不必再这样日夜保护着云烟姐姐,她的身边有林阡,怎样都是安全的,因为林阡会用命守护她。”

    吟儿说的是真话,否则,胜南怎样都不会遭遇灵蛇一劫。却恰巧引了江中子的猜疑,江中子冷冷一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什么万一都可能有,不得不提防。”当时,吟儿并没有觉察出“暗箭”指的是她,还翘起拇指赞:“刀王真是忠心耿耿。”

    闻因也坐到桌边上插话:“对了,听说刀王您最先到夔州来寻云姐姐时,乔装成算命先生找上了莫非哥哥,说他如果不将云姐姐行踪相告,他的家乡便会遭受大劫难?”江中子一愣,摇头:“那只是威胁他,令他不得不说而已,不过这莫少侠真是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句话。”吟儿托腮想,这莫非,也真具备细作的潜质。

    “可是,前日莫如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夔州,说莫非哥哥的家乡真的遭遇了天灾,活下来的只有不到十人,莫如姑娘一下子便失去了双亲……”闻因瞪大了眼睛,“刀王随口之说,竟然会应验?!”

    “有这等事?”江中子一惊。云烟蹙眉:“那莫如姑娘岂不是会孤苦无依?”那个一直胆怯懦弱不敢行走江湖的莫如,莫非把她送回故乡以为就不会再连累她,谁料她会再也没有故乡……

    “想不到,莫如的身世也如此曲折。”胜南转过身来轻叹,认识的女子,多是命运多舛,红颜薄命。

    胜南心情沉郁,不自禁地伸手往桌上烛火里游走:“我本以为人生不会那么苦闷,现在想来,我认得的人们,却一个比一个要凄凉。原以为新屿和石磊会白头偕老,谁知他二人竟是兄妹,原以为陆怡和云江能忘记从前,谁料到江晗那恶贼要屠杀怡儿全家,也原以为莫非了结了仇怨能回去找莫如开始他们的生活,现在想来,这一切都那么难以抵达。想一想,人便像飘蓬一般,要遭受世间一切风的左右,不能落,便只有身不由己地继续游荡……”

    “还在想蓝姑娘的事情么?”柳五津不解地问,“不是已经决定让各方势力协助拦她了么?或许,咱们一到黔西,便发现了蓝姑娘的踪影也说不定。”

    胜南一言不发,吟儿清楚,当胜南像个文豪一样迸出很多听不懂的话的时候,便是吟儿不能插嘴的时候。

    云烟替胜南轻轻移走蜡烛,不让他玩火:“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胜南没有立刻走出那情感,续道:“我也觉得人生是一场梦,有一句词,每回看到都触目惊心,‘莫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这一句,总是能说到我心底最深处去。”

    吟儿还是忍不住要反驳他:“为什么要觉得人生是梦呢?我最喜欢的话,‘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其实万事万物都很实在,一瞬间未来便成了历史,人生不是梦,是历史,只不过新旧代谢太快而已,恍惚如梦罢了。”

    胜南叹息:“在我心里,人生却不仅仅是梦,而且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梦,看清楚人生如梦的人没有办法走出去,看不清的人,便永远消失在梦境里。”

    吟儿打了个寒颤,笑:“强词夺理,只要与你意见相悖,你就诅咒?”

    闻因也呵呵笑起来:“有时候看林阡哥哥,也真像是迁客骚人呢。”

    云烟为他那句而伤魂,忽道:“我从前倒是也想过这人生,心想,会不会我们活在的这个世界真便是一个梦境?我们死了,其实是被梦外面的人唤醒了,去了外面的一个梦,继续做下去,一直往外做,去到无限……”

    江中子直为他几个的想法吃惊或汗颜,柳五津摇头苦笑:“我在像你们这么大年龄的时候,到没有这么多愁善感过,我也不想人生到底是不是个梦境,何必想呢,就算是梦,也有这么多人陪你一起在梦里,此生无憾啊。”

    路政点点头:“我最感触的一句话是、‘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无论是梦是现实,但求定位正确,切莫年少轻狂。”路政说的时候,语气里有悔恨,胜南听得出。不知怎地,他觉得路政身上有很多事。

    睡去又醒来,重忆昨夜云烟的如梦论,饶是胜南都不禁后怕,心想会不会一觉醒来已经在外一层的梦里?那外一层的梦境范围更大更广,他该如何找得到他的爱人和战友们?可是,当看见云烟早已起身、也在船头悠然看日出时,胜南的心便回来了现实,对啊,这场梦,幸好有她陪他。

    一时停在原地没有移动一步,在她身后,微笑地看她背影。

    决定不去扰她,眼前唯美画面,本该默默欣赏,悠悠回味。

    便这么入神看着,忽然心生一种念头——身边日出与足下河川,其实都是他家的平常景观,肩侧千帆和背后狭谷,也皆由他屋前小院所覆。要是大江滞流,泥沙聚沉,船变化石,牢牢与岸相嵌,他也愿意被迫停下来,停在这有云烟存在的荒原,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像构筑抗金联盟的世界那样,营造远离南宋的、专属于他和她的王朝。

    却怎生还有缺憾?胜南抬头看天,又看见天空最远处的那一抹淡色。也早知道,真实与假想不相容,玉泽和云烟不一样,云烟愿常留,玉泽却易失。此事古难全。

    悲欢离合总平常,却恨自家陷中央。

    失神时,忽听云烟惊呼一声,胜南在听见的一刹那冲上前去,本能地护她于身后,速如离弦。偱声望去,对面一只行船舱顶已被巨力冲破,两个飞出的武人正于船中拼杀,一时不见两人相貌,却从那激烈的交手里,看清楚他俩实力相当,互不相让。

    吟儿等人均闻声而至,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给多少人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又徒增了烦忧!

    但当那船越靠越近、连对方招式兵器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时,五津、路政尤其诧异——除了各自宝剑之外,他二人对战时竟还以铁胆相敌!胜南亦越看越熟悉,低声告诉吟儿,语气里少有的愤怒:“江晗!”

    冤家路窄。

    吟儿一惊,冲动着立刻要上前去,五津赶忙一把拉住她。吟儿回过头来:“江晗那个禽兽,杀了陆凭前辈,灭了陆家满门然后躲起来!这样没人性的人,看见了便不能留!胜南,你替不替陆怡姑娘报仇!?”

    “他毁了怡儿一生,我怎可能不杀他!”早便对江晗弑师行径深恶痛绝,再加陆怡旧事,胜南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你们年轻人,就是意气用事,你只知江晗灭了陆家一门,那你知他目的何在?同谋是谁?他要陆怡,为何还要给陆家灭门?”五津立刻阻他。

    吟儿不解气:“可是他曾经那样玷污陆怡姑娘的名声,还千方百计要害胜南名誉,从云雾山上起就不知好歹,一直要和胜南作对!”

    胜南蹙眉,痛心地看着不远处的争斗,那是同门师兄弟的争斗——江晗和铁云江,虽然他们对付对方的时候招式有异,但方法力道却近乎一致,难道这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仇视?不对,陆怡呢?江晗与铁云江为何都来了这里?陆怡又身在何处?

    却见江铁二人连拆百招以上未见胜负,没有人说话,只有剑器相击、铁胆碰撞和水中波浪一上一下一起一落的声响。

    五津轻声道:“你们可以插手,但绝对要留活口。事情的内幕,可能会很多。”

    吟儿依旧气愤:“为什么要保他?因为他是抗金英雄的后代?可是英雄照样可以生狗熊。”

    船头众位都为这话笑起来,胜南点头,正色说:“柳大哥的话有道理,而且,路南铁家的势力,正好是大理蓝家的候选。吟儿,抗金联盟在大理的据点,已经送上门来给盟主鉴定筛选了。”吟儿一怔,是啊,铁云江到来,说明了大理的势力已不请自来。吟儿凝神再看,情势却略有变化。

    江晗全然不顾周围紧张的风声。

    他要将他的剑直接送到对手的破绽中去。

    这一剑过去了,他江晗稳操胜券,铁云江命受威胁!

    然而这一剑终究没有成功。

    无法得偿所愿,杀人的yu望被一瞬间袭来的强力制止,无论杀意多么激烈。江晗连退数步,才看清楚强力所属,同时铁云江略带感激,告诉他江晗又出现了一个他不愿看见的人:“林少侠!”

    江晗用比对铁云江还深的敌意看向胜南,眉宇间全然好斗:“林胜南!巧得很!”

    “林少侠,你来得巧!杀了这个武林败类!”铁云江大快。

    江晗哼了一声:“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忆及江晗所作所为,胜南也想替陆怡先略施惩戒。却看江晗闭上双目,冷笑中饱藏决绝:“铁云江,老天爷真是瞎了眼,让你这武林败类光明正大地活着!”

    五津听出事变,故作平静:“承信,为何还要狡辩?枉陆凭疼爱你一场,最后反被你杀害……”

    江晗冷道:“死无对证,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了,柳五津,念在你是师父故友,暂且告诉你一句,多多防备铁云江这个小人,不要哪一天也被他杀人嫁祸!”

    “说得比唱的好听,谁会信你江晗,你自己便是小人!”吟儿无法释怀云雾山上的一切,若不是他江晗,自己无法淋雨的弱点也不可能越传越广。

    杀人嫁祸!这四字蓦然击中胜南心头。

    江晗的这一句,骤然令胜南察觉:陆怡之事,别有内情。他知道,抗金联盟很可能遭遇了与南北前十同样的局面,如果不以大局为重,像柳峻与楚风流那般争斗,会纵容一处矛盾的无限蔓延。不由得心念一动:“怡儿呢?她怎么不与你们一起?!”

    铁云江神色一变:“就在一个月前,她被人掳走,现在还没有找回,我在大理遍寻不着,却遇见了江晗,这小人,骗我说会有怡儿的消息,要带我一并来找她,谁知却找机会要杀我灭口!”

    “是谁要灭谁的口,铁云江你心里清楚!”江晗怒道。

    看他二人互咬不休,胜南着实为陆怡担忧:“事情过去了已接近一年,谁是谁非都难以考究,你二人应该先行找到陆怡,再回路南取证,岂能宁愿争斗而置她不顾?”

    “取证?去何处取证?”江晗眼中燃起的希望在瞬间消亡,“我误杀了三师弟,也接受了应得的处置,谁料到会有人把我从监狱里放出去,然后灭陆家的门来诬陷我!?害得我江晗这一年生不如死,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里敢随意露面!我难道不想取证么?孤掌难鸣我何处取证?时隔了一年再回头去看,我江晗的确嫌疑最大,谁能说得清楚?!难道你林胜南神通广大,可以去一年前的大理找到那个把我放出监狱的歹徒!?”这江晗直言直语,难与人容,到今时今日,仍然对胜南以与从前无异的语气。

    为何江晗在越狱之后还要灭陆家满门,当时的结论便是江晗因系狱被打击,恼羞成怒无法无天,才犯下这滔天大罪。这样的结论,倒是和江晗给人的印象**不离十,一点也不过分。

    而现如今,换一个解释,换一种想法,也未尝不可,铁家正是在陆家倾覆之后才逐渐取而代之的,凭借着陆怡身上留存的家族名声,铁家在大理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帮派,而铁家所赖武学,却依旧是陆家铁胆与内力心法。陆家不再,对铁家无害,反而有利。

    说“损人”,嫌疑以江晗重,论“利己”,非铁云江莫属。

    但是,眼前这最疼爱陆怡的大师兄铁云江,他对怡儿曾那样照顾,千依百顺,怎忍心伤害的了她?还记得,当陆怡怀有江晗骨肉、自觉无脸见人时,是铁云江毅然向她求亲,答应帮她抚养,承诺照顾她生生世世,当时所有人都欣慰,都说陆怡总算找到了幸福,都说铁云江是条汉子,大度,又对陆怡好。

    怎么可以怀疑他?如果再选一次,吟儿也还是选江晗,他是凶手,毫无争议的凶手!

    吟儿不如胜南沉稳,听江晗对胜南语气恶劣,大怒:“你还是这副拽样子,看谁还会信你帮你!你最好收敛些,当下你二人最好是不要相残的好,我抗金联盟答应你,会帮你找寻陆怡姑娘,总之她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江晗冷笑着,矛头对准了吟儿:“你可知她是被谁掳走的?掳走她的不正是你的男人?!”

    她的男人?

    千帆过尽。

    转眼又一山。

第251章 水穷处,云起时1

    第251章 水穷处,云起时1

    荒谬么?当江晗说出一句“掳走她的不就是你的男人”时,吟儿想回应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说的是哪一个”?

    可怜的吟儿当即黯然失魂,愣生生收回方才的怒火,颤声问:“你说的……是谁?”论谁,都不可能无端去掳陆怡啊。

    江晗一怔,嘲讽的语气:“这么快就忘记了那个家伙?他在云雾山的时候多体贴你?”

    “他为何要掳走陆怡姑娘?”吟儿半信半疑。

    “因为怡儿曾经偷过他洪瀚抒的马,祁连山山主的座骑,是祁连山仅次于印章最珍贵的宝物。祁连九客硬要将偷马的账算在怡儿头上,林胜南,这匹马,好像还是你和她一并偷的?”江晗带醋意,酸溜溜地说。

    胜南乍一听闻此事,亦难掩惊诧,再一回想,并没有不成立的可能。政变,总是要拖着冗长的尾巴,在爽快的战争之后,用宁误杀不漏杀的手法,去牵连出越来越多的余党,直到时间已经不允许为止。

    “可是,祁连九客这一回并不在一起,而且,瀚抒也许久不与我们联系。”胜南蹙眉,“不过你们放心,怡儿若真在他的手上,总算可以能安全回来。”

    “有林少侠这句话,铁某便放心得多。”铁云江面色谦恭。

    武斗暂时告一段落,柳五津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又踱到了船头。江水是浅绿色微微泛白,过不了多久,便可弃舟从陆、直奔黔西了,却依旧,难解心愁。

    “柳大哥有心事郁积?”胜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给自己的感觉已经与林楚江当年相若,听到的时候,还能想起两年前楚江轻唤自己“五津”,也想不到,追踪饮恨刀一行,竟成与楚江的永诀。

    “胜南,如果说,铁云江对大局很有作用,而他却真的犯了滔天大错,你会用他吗?”

    胜南当即摇头,果断选择不用。

    “为何不用?铁云江可能会安定大理如今的局面,抗金联盟和他合作,只会互利双赢。以他铁家来取代陆家,可能再好不过。”柳五津细数铁家优势,正色续问。

    “参天树,若根是腐朽,又岂会支撑太久,万一铁家不正,不成据点,反作祸害,抗金联盟不会彻底地牢不可破。”

    “那么,由谁来取代陆家做新据点?蓝家那边已经不行,铁家是最好的选择……”

    “我记得,大理边境上有一个短刀谷的首领名叫傅云邱,柳大哥可有印象?”

    柳五津忆起池乔木叛变、柳闻因遇险之事,心有余悸:“云邱?也算是闻因的救命恩人了,不过,他一直是管辖石城郡十多路人马,不曾占据过大理一整个地域。”

    “但我见他领军非凡,年纪轻轻大有将帅之风,若是铁家真罪恶滔天,可澄清江晗,将铁云江处决,由傅云邱来接替;若仍是江晗所为,也可杀江晗、扶植铁云江。”胜南轻声说。

    五津微微一愕:“想不到你心里,已经有如此周全的方法……唉,要换作凤箫吟,恐怕是立刻杀承信、立云江的,胜南,你与承信之间的旧帐,凤箫吟那里还留着啊。”

    “是啊,吟儿可能不一定记得自己的账,偏把别人的仇敌记得牢靠。”胜南笑道。

    “其实,对承信的仇,谁不记得牢靠?”五津面色难得的气愤,有了阅历的人,临事不会暴露分毫,事后却能恩怨明了,“他在云雾山上对怡儿,还有对你的所作所为,短刀谷都记得牢靠。他的话只能折半去听,凶手八成以上还是他。”

    “可是,当初在苍梧,越风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歹徒。”胜南的话不无说服力,“我记得那时候,他是凶手的可能性还不止八成。但差一点,小秦淮便少了一位副帮主。”

    柳五津一怔,默然点头。

    “若不幸被江晗言中,果真是铁云江杀了陆凭前辈,我宁可大理先动荡,也不愿用铁家。虽然说大局为重,但不能以小人撑大局,而弃无辜于不顾。”

    五津为此而撼,苦笑道:“你说得不错,不能以小人撑大局。”欲言又止,却仍旧启齿:“胜南,可想知道、鸣涧与逐浪在夔州为何争斗?”

    “当时,我以为只是意见分歧,抑或争权夺利,可是后来听说了一些传闻,短刀谷、果真是在内斗?现如今在短刀谷只手遮天的人,正是如张潮那般的小人?”胜南问。

    五津一笑,续而默认。

    “我想知道,内斗已经持续了多少年?”胜南轻声问。

    “自我入谷那一日,便甘心在你爹左右,只因我年少便崇仰你爹,但求能与他生死与共。”柳五津转头看他,“胜南,不管过去将来,我都会一直辅助你林家……”他没有从正面回应,但陈铸之说,十有**都可靠,这便是真实,虽然与真理只一字之差。

    便即此刻,江晗铁云江等人已然出了舱,向船头这边行来,五津胜南自要转移话题,然而胜南却因内斗属实而面带忧郁沉默不语,五津理解他心情,转头看岸,却一惊扯住他衣袖:“天啊,胜南,你看那匹马!跑起来比闪电还快!厉害厉害!”五津遇马,恨不得立即从船上一下子蹦到岸上去,嗜马狂魔柳五津,他经过的地方,万径马踪灭。胜南往岸边望去,苍穹下,那座骑纯红毛色直逼入眼,甚是鲜明,但一眨眼,已不在江畔,果真风驰电掣。

    江晗铁云江似是也在同时看见了,齐声道:“是怡儿的那匹!”同时出口,又互瞪一眼,泾渭分明。

    柳暗花明也扑朔迷离。

    水穷之处云起,大理旧事新提。

    沿途追踪了不少日子,祁连山人的影踪一概未现,那匹马想必也越离越远,七月悄失、八月驰过,黔州境内的树林里,树枝随风摇曳着,一波又一波袭来,热浪已经成了冷风,却一样地压抑心潮。树林间舞动着光圈,光圈后又隐藏着一个一个呼之欲出的阴谋与真相,树林的中间有一条古道直贯而去,满眼充斥着晴翠的凋零。

    又是一日傍晚至,暮色渐生炊烟起。

    下马休息,江晗铁云江都是满脸的失落和不甘心,柳五津叹了口气,说:“跟我那阵子追双刀一模一样,没有目标,碰运气。”

    无音讯的又岂止陆怡、祁连九客?柳五津趁着远离众人的时候,独自一个问胜南,到底有没有对宋贤和玉泽怨过,胜南回答说,事情还没有结束,爱也好,怨也罢,今年的中秋,不会与他无关。

    便是这句“今年中秋不会与我无关”,五津明白,胜南之后的功绩再多再辉煌,也实难将旧情忘却。可叹宋贤、玉泽对胜南都太重要,而在玉泽心里,胜南、宋贤只怕都很痴心,却在宋贤命中,胜南、玉泽都值得深爱。便这样的一种交织,这三人的感情,才介于难左难右的不稳定边缘。胜南说,关键只看玉泽心里的天平,若玉泽爱的是胜南,那胜南坚决不会放,若是宋贤,那胜南坚决不会留。

    这般与胜南长谈过了,五津心里着实有些踏实,也与他陈述了一些短刀谷的内事,但说得总是不多也不深入,不愿他过早涉入,因为,自己人的斗争,往往比与敌人的战斗更残酷。

    “祁连九客!?”恰在这时,忽听身后不远处江晗激动的叫喊。

    踏破铁鞋,总算能得些回报,方才正在休憩的所有人,这时全都敏感地循声站起。

    并没有九客全至,由远及近的只有橙黄两种颜色。

    比江晗、铁云江更快,吟儿当即携剑纵身跃到道上,阻断成菊与黄蜻蜓的马队,江晗、铁云江随后而至,挨次寻找陆怡。

    那成菊一见阻拦者是凤箫吟,非但没有半刻停马的意思,还想催马继续往前行路,黄蜻蜓敌意更甚,猛地抽剑而出,迅速袭她,吟儿处变不惊,一挥而中,反守为攻是区区三两招内的事。盟主剑术灵幻,早已算是武林中人的常识,哪一天她凤箫吟慢下来、变弱了,才会值得吃惊。便见那黄蜻蜓速速溃退,躲闪不及,被她逼得从马上落坠,师妹失利,成菊立即补救,直朝吟儿扔出一大包毒粉,那一阵红雾见风就扩,气能窒息,临近的等闲之辈,纷纷退让生怕中毒,好个吟儿,在毒粉初袭片刻已然设防,当即反身跨上黄蜻蜓的座骑,急速闪让过浓烈毒雾,猝然跃至成菊身旁,策马与之对剑,盟主之威,在这短暂过程里以最连贯的身手和最绝妙的招式凸显。成菊不料她会突破如此迅速还陡然出现眼前,手忙脚乱,早呈败相。

    胜南看吟儿将成菊亦击败坠马,早在自己意料之中,却仍想不到吟儿能胜得如此轻松,感觉方才剑斗根本不在同等档次,可是,祁连九客明明都在新排名内、武功全非常人可敌啊……终于明白,剑圣的位置,若独孤再不来,吟儿就抢定了。

    胜南不像江晗铁云江那般把焦急放在脸上,却也一目了然:对方的马队里只是各自的平常部下,根本没有陆怡的存在。现如今,只有先扣留人质、再等候与洪瀚抒交涉才是上策,原本也想过与瀚抒平和解决这起事端,但祁连山的态度却提醒了胜南,他们硬要视吟儿为敌,一见便起干戈,显然不肯承认吟儿是盟主,也甚至、不愿承认祁连山属于抗金联盟,而宁可作乱江湖!

    洪瀚抒,他最近太多独自活动,说不准会否想要分裂……如果瀚抒真想要离开联盟而公然向吟儿挑衅,就不能怪胜南选择继续站在吟儿的立场上对抗他、而颠覆云雾山的那场结拜——

    铁定的原则:无论是谁,若敢想分裂联盟,胜南必将与他为敌!

    成黄二人狼狈起身,逃得生机仍不改敌意。只听成菊若有意若无意地对黄蜻蜓说:“大哥说她剑术厉害,让我们随身带着毒粉,哪知道还是低估了她……”声音刻意不低,显然是想让面前的盟主听到。黄蜻蜓亦令人厌恶地嚼舌头:“大哥哪次没有低估过她,只怕除了剑法,还有其他啊……”

    胜南忽然听出端倪,瀚抒与吟儿之间的误会,原因可能很简单,三人成虎,因为成菊与黄蜻蜓的谗言误导,害得吟儿成为瀚抒最痛心的那种感情骗子,而成黄二人恨凤箫吟,许是因为萧玉莲之事,或许,是出于单纯的嫉妒……不禁有些气愤,吟儿只是貌似萧玉莲而已,为何要承受这许多的嫉恨与不公,越风之事已经将她伤得不轻,想不到还要继续被人如此谣传,岂不等同于伤口撒盐?!攥紧了饮恨刀,独独为了吟儿。

    吟儿眼光突然从别处回来,置若罔闻,冷笑道:“洪瀚抒对手下是越来越没有管教了,祁连山的女英雄们,本该是不让须眉,怎么堕落成了长舌妇人?”

    成黄二人脸色皆一变,被她欲抑先扬,脸上难掩窘色。

    江晗气愤地冲上前来:“怡儿呢?你们把她藏在了哪里?!”

    五津立刻将他怒火制止:“两位女侠,你们……”

    “不敢当,短刀谷要与祁连山生仇?”成菊不客气地说。

    “只希望两位能如实述说,你们祁连山掳走陆怡,到底居心何在?”路政问。

    “我们抓的人可多了,凡是盗过马的,必定都和政变之人有联系,我们自然要捉回去,一个一个审问治罪,恰巧最近才管到她而已。凤箫吟,你可是偷了印章的人,更要治罪!”黄蜻蜓的话,证实了这场政变之后的无聊剿杀。

    “治罪?”吟儿骄傲地笑,“你家霸王洪瀚抒,人前都要尊称我一声盟主,凭你二人,怕是没有那个资格来治我罪!”对祁连山那一方势力,吟儿有着根深蒂固的优越感,根本不屑与成菊、黄蜻蜓像与其他对手那般交火,反到袭上一丝凌人的冷傲,旁人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她林念昔在祁连山的政变事件里,少说也是举足轻重的地位。更何况,身后有胜南在。一心想要为他变强,虽然在他面前还是会被他一眼看穿缺点一筐。但临阵对敌,吟儿已经学会如何作主帅,如何当仁不让。

    于是傲气地笑,也略带杀气地看,却总是遭到心胸狭窄的成黄两个女人忌恨。

    “你当你是谁!?”成菊大怒。

    “她是谁?不就是那个在苍梧山上、挨了别人一巴掌还纠缠不休的那一个么!”黄蜻蜓敢提越风旧事,显然自食其果,来不及后悔,话音未落,声已嘶哑。

    成菊蓦然一震,只见胜南一刀已经架在了黄蜻蜓的脖颈上,那黄蜻蜓浑身战栗,动弹不得,不知是穴道被封,还是真被吓哑,舌头哪里还敢再嚼,胜南面色愤怒也凶狠,在苍梧曾经有过,声音再低,也字字慑人:“若瀚抒和吟儿真是被你二人口舌所误,信不信,这饮恨刀会更深一寸?!”

    更深一寸?黄蜻蜓不敢想,饮恨刀如果更深一寸,那多行的一寸里,还剩不剩自己的脖颈……忙不迭地害怕点头说“信,信,信”,竟然忘记求饶。

    胜南收刀一放,黄蜻蜓几乎瘫倒。江晗立即上前一步,将其捆缚。

    “抗金联盟看来当真要插手祁连山内事了?”成菊看黄蜻蜓被擒,语气已然有些收敛,“可是林阡,大哥与你,总算是有些情谊。”

    “正是因为有情谊留存,才不忍见他越陷越深。何况他抓住的陆怡姑娘,也是在下故友,这件事我与盟主都非管不可!你去转告洪瀚抒,黄蜻蜓定要被迫留下,祁连山必须带人来换!”胜南厉声说,不容辩驳。

    成菊唯唯喏喏,不敢不点头,一众手下看两位首领一惊一怕、一败一留,全然胆战心惊,单看对方二人短短几个回合便足以拿下平日趾高气昂无法无天的黄蜻蜓,岂敢不随成菊一并惶恐撤离?!那浩浩荡荡的马队,瞬间如遭生死劫,一干人等,片刻溃退,散去无踪。

    江晗长吁一口气来:“我们终于有人质,可以与祁连山换人。”众人亦面露喜色,唯有吟儿面色凄然。

    “吟儿,勿让别人口舌,断了你二人情意。差一点我们都被小人蒙蔽。”胜南见她神伤,知她其实最想瀚抒归来,“当初结义时你我应该已经了解,如他洪瀚抒那样的男人是如何的堂堂正正,岂会如小人捏造得那般不堪。”

    她停坐马上,眼圈骤红:“我明白是明白,却又有什么用,他虽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却同时是暴君是昏君。”

    暴君昏君?不,吟儿还是不够了解瀚抒。他其实,是他们之中看事情最深刻最清醒最透彻的人啊。只不过,他历经的背叛太多,多到令他不得不以同样的套路来定义吟儿罢了。胜南一笑:“吟儿你错了,他不是暴君昏君,他只是你要挽留在抗金联盟的一方势力,是你的麾下。”

    吟儿心情好歹是有些逆转:“是啊,至高无上的是我,不是他。”胜南一怔,知道只要一捧吟儿,她必定会顺着刚才的话狂下去。可是,盟主不狂谁来狂,胜南笑,他不希望看见一个自卑低头忧郁难过的凤箫吟,而是现在这样、敢和全天下的少年英雄争夺最高荣耀的她。

    恰在此时,又一支马队从远处急奔而至,这马队与先前不同,马上群人都是威风凛凛,不一会已将众人包围其中。为首一个以枪直对吟儿:“你们这帮人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一个个地报上来!”

    众人不解这支马队来历,都觉吃惊。方要扣留敌人,便又有一派势力恐怕要来留自己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需一个个地报给你听,我们的答案都一样。怕说给你听,你会不信。”吟儿说。

    “什么话,我到要看看我信不信。”那男子不敌不友的语气。

    “从家里来,来扫天下。”吟儿一笑而过,语气中,纯粹是属于盟主的张扬。她说的,本来便不错。

    那男子一惊变色,随即看向她身边不远的胜南、五津等人,最终目光停在胜南身上,寻找到这个并未言语一句的少年,直觉,他便是发话少女张扬的根因和后盾。

    那男子轻声问他:“莫不是饮恨刀林阡?”

    胜南微微点头,男子带震惊回看吟儿:“难怪语出惊人,原来是盟主驾到了,失敬失敬!在下是沈家寨的副帮主卢潇,帮主便在不远之处,候众位已经多时!”

    众人心头皆喜,想不到这么快已见沈家寨。

    卢潇当即收枪,给众位让道并引路。

第251章 水穷处,云起时2

    第251章 水穷处,云起时2

    “路伯伯、柳叔叔、林大哥、盟主……”沈依然一边见礼,卢潇的部下们在一边直诧异,想不到如雷贯耳的这几人一个跟一个和想象中不一样:柳五津原来是这般年轻,林阡比他们年纪还小,而盟主——打死了他们也不信,夔州之役那威风凛凛的联盟盟主,怎么会是眼前这娇小可爱的小姑娘?窃窃私语,吟儿见怪不怪。

    “先前联盟来黔西的首领们都已经在附近停留驻扎,我怕有歹人混进来,因此请了各大势力都帮助着防备,适才若有不敬,还望各位见谅,实在是情势堪忧。”沈依然语气客套,跟去年在云雾山比,成熟是成熟了不少,可是却真的感觉太疏远,众人皆以为是丧父所致,她一个人统领帮会,不像白路那样有个李君前照顾大局,也不如慕容荆棘有心机手段,实在是太辛苦。

    “依然,到底黔西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最近有魔门肆虐?”五津直问。

    沈依然面色凝重地点头:“魔门虽一直与正道为敌,但和这附近民众还算相安无事。但最近不知何故,魔王竟心起兽性,开始强掳各方少女,尔后弃尸荒野,那些少女失踪许久才被发现尸体,个个衣衫不整,惨不忍睹,官府也没有什么头绪线索,魔王住处虽不隐秘,却障碍重重、危险重重,魔王手下的‘魔门六枭’,一个比一个要难以对付,而且他们的地盘对于平常人讲太凶险,恐怕都是难以度过的劫难。如果我们再不管,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制止了……”

    “有这等事?!那**未免太没有人性!”吟儿又惊又怒。

    “这种事情,二师弟又不是没有做过,不过做得留了点情便是了。”铁云江冷讽。江晗,也是因此毁了怡儿的一生。

    沈依然一震,触及江晗,亦大怒:“江晗,你这卑鄙小人,竟然还活在世上!来啊,将他拖下去,立刻斩首示众!”

    “慢着。”胜南立即制止,“依然,先留他性命,不必过急,他走不掉。”

    沈依然冷道:“林大哥难道不记得他在云雾山上所作所为?像他这般的人,杀了师父灭了师门,看见了便不能姑息!”

    “帮主说的不错,他的为人大家在云雾山上有目共睹!他和杀害老帮主的沈默一样十恶不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能饶!大家说,他该杀不该杀!”立刻有沈望的旧部下在人群中义愤填膺,显然这一句出口,更加切中要害,沈家寨中大有对沈望忠心耿耿的兄弟,听得江晗罪恶若此,纵使不熟悉事态也纷纷谴责,只强烈要求一个字:杀!

    群情激愤,似是想要用江晗的血来补沈默的罪,只有沈依然一个人,知道自己之所以恨江晗,是因为恨同样禽兽行径的沈望罢了!

    沈依然满足地冷笑,纵容手下们将江晗拖走,他们权当为沈望报仇,自己便当作是在凌迟沈望,反正结果都一样。

    胜南察觉出这局面失控沈依然却不阻拦,混乱中依稀仿佛看见了陆怡的泪眼,对,为了陆怡能幸福,此时此刻,江晗与铁云江一个都不能死!在帮众们一概上前讨伐之际,立即有人已与江晗械斗,但短短数招,单打独斗已然变成围攻,胜南大步上前双刀入局,替他迫退众人包围,胜南不必说住手,众人已知江晗杀不得。

    便即此时已有人以手扣住江晗脉门,被胜南轻轻从江晗袖上移开,那人杀气腾腾,却在发现敌手是胜南之后面带吃惊而踟蹰。

    “严师兄,你先退下。”沈依然忽然开口,她知胜南留江晗性命一定事出有因,正蹙眉权衡,却岂料江晗不识好歹,还敢对胜南冷笑:“林胜南,到这关头,你何必还做什么好人!我江晗不需你帮,你也帮不了!”

    “大家可都听见了他说什么!”沈依然原先因胜南帮他还有些犹豫,这下子看他对胜南这种态度,不免大怒,“林大哥,他这种人,不值得!”纵使不算其他账,沈依然也还记得,是江晗带人去侮辱胜南,是江晗害得胜南病危、宋贤吴越也陪同患难,同样是江晗,连累胜南一场牢狱之灾。

    “大家可都听见了他说什么?他在这种关头都还是这样的口气,只能说明他猖狂,他记仇,他量器太小,他喜怒皆形于色,便是这样一个人,他阴险过,卑鄙过,值得厌恶的事他全干过,可是像杀师灭门那般丧尽天良的恶行他就真干得出?各位也都清楚,这种人、连简单的审时度势见风使舵都不懂,岂会凭他一人之力灭一整个师门?怕是有天大的动机,也没有那个本事!”

    众人听罢,亦觉未必没有道理。所谓小人,其实也有好几种,真正把恶毒表现在脸上的小人,反而不可怕。

    “他也可以是受了金人笼络,和他们里应外合。”卢潇身后有人这般猜测。

    “若是受了金人笼络,以他江晗个性,怕也已经和金人不和,早便被戕杀,比沈默死得还早。”胜南说话也没有留任何情面。现在无论说什么用什么语气,都是为了事情的真相,也是为了陆怡的人生。

    “若是林少侠没有看清楚他呢?他现在再蠢再幼稚,未必不是他装出来的,他躲起来这一年半载,或许正是为了逃避被戕杀。”还是同一人在反驳胜南,因为他能够抓住胜南话里的破绽再追加疑问,吟儿不禁多注意了一番,有人告诉她,那人是卢潇的谋士,名叫肖泉,倒还真是以口舌出名的,人送外号毒舌,舌头利害得很,是卢潇的得力助手。

    胜南点头:“正因如此,事情的可能性还有待考证,现今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陆怡姑娘还在祁连九客的手上,我们大可先找到陆怡姑娘,问清楚她可能知道的一切,再杀人定罪不迟。”

    那肖泉终于若有所思,没有再提出什么,沈依然与卢潇交流一眼,点点头:“那便如林大哥所说,咱们先看管好他江晗,这几日留心洪山主的动向。”

    江晗冷笑:“其实你不必费心力,怡儿不会站在我这边。我最大的心愿,只是为了能救她回来,但她一回来,显然还是会指证我。她都已经和铁云江那小人生活了一年……”“这种含冤莫白心如死灰的感觉,这种铁证如山、横竖都是一死的感觉,这种没有一个人相信也没有任何人会支持、一切别人都和自己敌对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胜南在他耳畔低声说,“但那时我却相信,再怎样困难,都要等到明天,今天所有的不幸,都已经死在明天以前。”这一句,只说给江晗一个人听。

    江晗继续冷笑,态度却不像方才那般悲凉:“你当年,虽然运气有些背,到真是命硬。”

    胜南一笑:“我当年,也是出于对天骄的信任,还有、清者自清。”

    路政远处赞赏地看胜南:“真是很像楚江啊。”五津苦笑:“也是没有记过旧账。”

    云烟一笑,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他:“他上次连从小到大耿耿于怀的大仇都可以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吟儿却叹息,也许真的很荒谬,断然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由胜南来保江晗,而为了江晗,胜南还不得不去扣留瀚抒。云雾山上的人事还历历在目,天意真弄人。

    或许,大家身份阅历都变了吧。

    可是,唯独一点不会变,胜南为的一直是抗金联盟,而他追求的真理,正是吟儿心里梦幻的江湖。

    随着抗金联盟来到黔西的人马逐步增多变强,魔门势力显然有所察觉,连日来收敛了不少,魔王更是销声匿迹多时,只容些虾兵蟹将作乱生事,纵是如此,抗金联盟仍然不会放过他们。谁都清楚,魔门不定,黔西不安。

    吟儿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往道上看,希望瀚抒出现,又害怕与他面对面,八月已近中旬,祁连九客仍然未有踪迹,但只要出现,恐怕也会引起一番乱事,吟儿最害怕的却不是瀚抒,而是轩辕九烨,直觉,魔门最近的所作所为和轩辕九烨有关,他的魔箫,不正是和魔门所学?他与她的话语里,隐约透露出了他们想与魔门合作的事实,他告诉她并无所谓。

    直到另一件大事传到耳畔,才让吟儿更心底雪亮,魔门在黔西肆虐,恰巧构成了金人对抗金联盟的牵绊,这段时间,金人在黔西以东要做另一件事,趁着抗金联盟忙于与魔门作对,金人可以没有任何阻碍。而这件事,传来时倒有些突如其来,无人设防——与“江山刀剑缘”有关。

    那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吴越、胜南、吟儿、云烟站在高地上,享受着秋天的风与月。

    吴越来见胜南,正是为了与他提起:“黔州这一次会有很大的风波,‘海上升明月’密报,说金国南北前十全部出动,重新合作,他们要抢轮回剑。”

    “轮回剑?”云烟好奇地问,“轮回剑?难道像饮恨刀一样,可以安定武林、甚至治国安邦?”她闯荡江湖一年多,是以对江山刀剑缘的故事也略有所知。

    “轮回剑在江山刀剑缘的所有兵器里最特别,因为它不像其他兵器一样有唯一的主人,天下高手必须同时间用它。”吟儿解释给她听,“作为阵中一件大家共有的兵器,轮回剑其实比什么都重要,它让大家放下私怨,一致对外。”

    “哦,所以金人难免想要破坏我们的对阵,夺走我们的武器。从心理上就给我们重重一击。”云烟理解道,“江山刀剑缘,原来做敌人做战友,都是缘分……”

    胜南忽然摇头:“其实,对阵是否灵验还是未知,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不愿意相信江山刀剑缘的存在……”

    吟儿一愣,轻声道:“其实,我到很希望江山刀剑缘存在呢……”却在说漏嘴的刹那,立刻掩饰,“可是,轮回剑怎么会出来了?还让金人得知了它的行踪?”

    吴越摇摇头:“原本轮回剑是藏匿好的,谁都不能碰,直到最近,黔西一个神秘人找出了那个守剑世家,硬生生地把轮回剑给抢了出来,还大张旗鼓地通过京口的叶文暻往黔州运送。事情可能是有内情的,这神秘人胆子很大,敢把天下英雄都引过来,在轮回剑的态度上,天下英雄只有两种位置,要不是夺,要不是守。这也好,正好考验考验我们这一代,能不能守住属于我们的东西!”

    云烟小声问:“那么叶文暻岂不是很危险?”

    吟儿扑哧一笑:“那到未必,他身边鹰乱飞,猪乱飞,鸡乱飞多得很。”

    “那个神秘人敢选叶文暻运送这么长的路径,不就是看中了他的能耐?剑在他的手里,一路上不可能出什么差错,轮回剑是一定会运送到黔州来的。纵使那帮金人想趁我们无暇插手的时候在黔州以东拦获它,恐怕也过不了叶文暻那一关。”吴越说,“毕竟叶文暻是天下第一镖。”

    “我们不会不插手,轮回剑我们要和叶文暻一并守着,等击退了金人,轮回剑还要物归原主。”胜南轻声说。

    他说的时候,声音里暗藏着另外的一种情感,谁都听得见,却谁都不能说破。

    因为那天月圆,谁都知道是中秋。

    中秋,胜南心里想念最多的,当然还是玉泽和宋贤。蓝杨二人,无论做错做对或什么都没有做,都不会与他无关。

    中秋,云烟躲避不了江中子的一句质疑:“当初在海州第一次找到郡主,郡主说过,待到中秋,便与属下一同回临安,属下一直信服,也一直不敢叨扰,可万万没有想过,中秋已至,郡主却食言。”云烟眉间多出一丝伤愁:“江中子,我也没有想过,待到中秋,事情并没有像我想得那般美满……”江中子略带平和地笑:“我也逼迫不了郡主,郡主说什么,那我就做什么。不过,文暻少爷早便料到了郡主会食言,所以一定会来追寻,想必郡主也有听闻,他没有半刻犹豫,接了黔西这趟镖,天下第一镖运送天下第一剑,沿途恐怕有不少危险。他对郡主,实在是真心实意。”云烟轻叹:“可惜他,毕竟不是我的崇拜。”

    中秋,吟儿实在不清楚,一切事件一切人,会怎样撞在黔西一起爆发再平息。

    中秋,胜南虽然想念,却难以料到玉泽和宋贤到底身在何方,可也和自己一样,正在看夜空高悬的月。

第252章 琴弦断,天作合

    第252章 琴弦断,天作合

    临近的诸多零落小镇,这些日子成了胜南、云烟、吟儿闲来必将光顾的地方,一来胜南每到一处都习惯去熟悉周边环境地形,二来两个丫头耐不住对新鲜地方的好奇。一听说可以随胜南四处走走,云烟自是欣然愿往,这也正满足了胜南心愿,胜南不无欣慰,她欠他的丰都,终于要在黔西还他。又其实,是他欠她的。

    有云烟在身边陪伴,情绪再怎样受挫也不可能低落,而吟儿,虽说不是每次都与他二人一起,但只要有机会一同出游,都会给他们带来别样的快乐,不过,云烟对吟儿好像要比对胜南还亲,一路上两个丫头知识互补、谈笑风生,胜南在旁边只有被冷落的命,想吃吟儿的醋,却又吃不得,有时候也惘然,为什么会觉得,生活里有她二人便够了?可能是因为这么多日子闯荡江湖历经风雨,最贴心的都是她们,在身边的也都是她们吧。他们三个,到哪里也像分不开了……

    突然间,心里有个不想回应的念头,过这么几年,吟儿终会嫁人,也许是瀚抒,也许是越风,甚至是川宇,那时候,云烟和自己恐怕都会不习惯吧。想不到,自己会自私地不想她离开。可是,也快了,也许不到一年……胜南庸人自扰,突然就有些不悦。胜南却不知道,其实云烟和吟儿都早已选择陪在他身边不离开了,无论是霸王还是政客,怎么软硬兼施都拉不走。

    便即此时,突然迎面一匹罕有的纯红色骏马与胜南擦肩而过,云烟吟儿一惊皆转头去看,那骏马东撞西窜毫不受控,显然是受惊癫狂,在无数东倒西歪杂乱摊铺的大背景下,已经看不清马上是否有人,集市上平静片刻被打破,一干民众,在灰尘中央收拾凌乱残局,怨声载道。

    “真是扫兴!”吟儿看见路人像落荒而逃一样,对那肇事之马平添了愤怒。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集市沦落成了废墟,那红马,到真有点洪山主的风格,胜南心里有数:座骑出现,瀚抒必定已现黔州。

    “大家看一看啊,有没有少什么啊。”“会不会是魔王啊,他会不会趁乱又掳人?!”群众们七嘴八舌,谈魔色变,却什么事情都要往魔王身上联想。

    “那会不会是你们要找寻的马?”云烟轻声问他俩,“是那位洪山主的座骑么?”

    吟儿一愣,摸摸后脑勺:“是吗?到真有些类似。”

    “跟死它。”胜南一笑,掉转马头。

    “好大的难度啊,平日里已是风驰电掣的西夏名驹,一癫狂起来,如何跟死?”吟儿一怔。

    “按‘乱’索骥。”胜南笑着说,吟儿不知怎地,在他面前,所有的聪明和口才都跑到云外去了,全问傻问题,只懂点头笑,脸红耳朵热。

    又听抚琴声。

    等走近了琴声所属的那座石屋,发现红马正悠闲地在屋旁倘佯,像是被琴声驯服,乖乖地摒弃了半刻之前的浮躁癫狂。

    空气里还传来一阵苦味,浓重得刺鼻,显然是有药在熬。

    胜南听得出,这不是瀚抒的琴声,执拗的瀚抒,暴躁的瀚抒,心事太多的瀚抒,弹不出如此心境。难道是猜错了?但眼前此马独一无二,必定是洪瀚抒那一匹。

    马经行的地方,却有一堵已然倒塌的墙,对应去看,马身之上,倒是有些新伤。正巧有个小姑娘从断壁残垣后面出来,与众人照了个面,才不得不令胜南吟儿汗颜世界之小。

    难怪琴音里有些许清高淡泊之气,原来抚琴者正是船王玉门关,而那小姑娘,贺兰山,怎么会这么巧,也从夔州来了黔州?胜南备感蹊跷,这个时候,老人应该把他们留在身边,协同看管黄鹤去、冷冰冰啊。

    “盟主姐姐,林大哥。怎会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们?”

    琴声还在继续中,吟儿与胜南也不便去打扰玉门关,任他弹下去。

    “兰山姑娘怎会也在此处?”吟儿奇问。

    “正好是跟着师兄一起,来黔州会故友。他的同窗好友,现如今正好在黔州为官。”贺兰山神色里略带遗憾,显然,春风不度玉门关。

    “那……这匹马从何而来?”吟儿指向洪瀚抒座骑,难道说洪瀚抒也在此地?但按理说,他和船王的脾气,足够从八月水火不容到九月的。

    “这匹马,说来话长了。我与师兄刚来黔州的那一日,住的是一间草房,可是立刻被这匹马撞了,那肇事的姑娘赔礼了道歉了,师兄也没有再多理会,便带我到这边来,住了这间石屋,哪知道还是又犯上了那姑娘,她用同一匹马又对着咱们屋子撞了一次……”贺兰山说来,不知用笑好,还是用愁好。

    “哦?世上有这等巧事?”吟儿饶有兴致。

    “不过她没有上次那么走运了,上次撞的是草,这次撞的是砖,她伤得不轻,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咱们师兄妹原本便没带多少银两,也不好去和谁求,只得先照顾好她,对症下药……”贺兰山苦笑。

    “哪个姑娘?难道是宇文姑娘?”能代洪瀚抒管马的姑娘,毕竟也只有宇文白一个,想到多日不曾见她,吟儿立刻冲进屋去,看见玉门关一边抚琴一边在等药,睡在床上的女子她也认得,却是孟流年!吟儿摸摸后脑勺,相交满天下,想不到天下都来黔西相交了。

    云烟亦又惊又奇:“那不是流年姑娘么?她怎么?”

    胜南点头:“不错,她嫉恶如仇,惩治魔王少不了她,而且她本就是黔西孟家的大小姐,出现此地并不稀奇。不过,她为何要盗祁连山的马?她不知道凶险么?”

    吟儿冷笑:“祁连山也真是笑人,跟偷马有关系的人擒了不少一个不漏,谁料到马还四处流落,偷马的越来越多。”

    胜南拍拍她肩膀笑说:“这样一来,瀚抒的踪迹更难求了。对了兰山,这姑娘的病情严重么?有没有大碍?”

    “应该不会太碍事吧,我贺兰山毕竟也悬壶济世不少年了。”

    船王一曲已毕,走到众人身边来,他的到来,令吟儿胜南都收起方才语气,肃然以对,准备接受他要求或问话。

    他一脸严肃,捧着药碗说:“呃,你们来了,便多坐会儿。”招待完他们,把药碗给了贺兰山,说罢,又出去抚琴。这样的人,让人一眼敬惮之。他可能不讨厌你,甚至可能还喜欢你,却在每个言语每个表情里,与你保持距离。

    吟儿和胜南都怕他,感觉他像是严厉兄长,不与他们深交,但其实也一直沿路护航。

    可是兰山忽然呵呵地跟他们笑:“师兄不敢多看这姑娘哦,看见她他便脸红。”

    吟儿胜南都一愕,面面相觑,船王、也会脸红?

    不过,以清高处事,捎带嫉恶如仇的流年,来搭配谨慎接物,略懂国仇家恨的船王,倒算登对。胜南一笑,看船王在外面还一本正经地抚琴,他之所以不与他们深交,毕竟很多情况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真的吗兰山?呵呵,乱点鸳鸯谱哦!”吟儿饶有兴致,不过无巧不成书嘛,他千里迢迢来黔州,她还两次撞他墙,不是有缘是什么,吟儿想,胜南当年也万里迢迢去大理呢,她第一次看见他,便落到了他设的陷阱里冻了一夜看他睡觉,也很有缘啊……

    当江湖忙乱到天昏地暗,黔西的小城镇里,倒是可以生出一段天作之合的好事来,吟儿比兰山还要期待孟流年醒来。

    眼花了吗?胜南忽然看见,兰山的手腕处向上好像有一片很重的血瘀,好像是很多道、非常明显的鞭伤。是谁在虐待她?可是这个小丫头,私底下并不在意这些伤痕,从来没有流露过丝毫,胜南本以为,她只是个蛮活泼可爱的小女孩罢了。事情,却好像没这么简单——船王要来会故友,何必把贺兰山带在身边?

    武林风平浪静了不少日子,云烟、吟儿的生活却翻天覆地,频繁地去帮贺兰山照看流年,胜南去得不多,十几天来周围城镇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却与谁都相安无事,最厌的,也正是这乱事之前的平静。

    这一天的傍晚,策马归来时又远远被船王琴声吸引,不得不选择那条偏僻路径,走到乡间小路上去,牵着马儿随音律而踱步。

    那悠扬的琴声,如战国的硝烟,弥漫笼罩,挥之不去。船王也许也已察觉,黔州有乱。

    他家阶前,只有萧瑟秋风和隐约虫鸣,曲调间,万籁之音此起彼伏。

    古琴音,婉转悠扬,帘中人重弹另一曲,悠然与大自然协调,那琴声描绘出的景色里,有胜南无法遇见的平湖秋月,有胜南很想目睹的绿杨烟外,也有玉泽一个人经行的姑苏寒山,还有,苍梧海风的意境,她和他都体会过那傲骨,却是在不同时、不同处……惟一一次同时同地,在滟滪堆,有同样的视野,却在那日此时,仍然牵丢了她的手……

    不对劲,这首曲子里开始有杂音充斥,没有多久,已经开始烦乱,像千军万马一并厮杀而来,一转眼又恢复到萧然,但一瞬后,又如漫天落叶,纷落。

    瀑布从山间一泻千里,边飘荡边交叠,时而却停滞不前,翻转不下。

    往前走下去,万丈悬崖,风雨横洒。

    峰回路转,却有更深的低谷在等待。

    叶崩碎而盘旋,以急陨来哀悼人间。

    一切来不及遐想,音乐却骤然停止。

    听得见,一根弦断了。

    船王带着些许沉闷回头,恰好看见阶前听音的胜南。胜南微笑问他:“船王的心里,似乎有不少矛盾和郁积。”

    船王也笑起来:“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别人有什么心思,都会被你一眼看穿。”

    胜南轻声道:“只是从你曲中听得出,你曲中有踟蹰不前,其实也很犹豫。弹断弦,是郁积无处可发。”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想不到你倒是也听得出个中心情。”船王叹息,“我和你,却终究是不同人。你赞成作战,我期待和平。虽然你的一些见解,我听了未必不信。”

    胜南点头:“所以朝中才分主战主和两大派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不能强求。”

    “可是我的师父,却总是喜欢强求。”船王带着恨意,说出这么一句。

    “兰山姑娘身上的伤,是不是和尊师有关?”胜南揣度,船王和他的师父,恐怕已在夔州反目。特别是这句之后,胜南听出了一些意思。

    “我的师父想必你也见过了,只是那一天我已经带着兰山离他而去。”船王冷冷道,“他做得太过分,我不得不带师妹走。”

    “老人家难道是……虐打了兰山?”胜南猜测着,却不敢相信,慈眉善目的老人,凭何要去打毫无过错的贺兰山?!

    “他有个永远都改不掉的嗜好,虐徒。高兴的时候喜欢鞭打徒弟,不高兴的时候也要打,要做他的徒弟,实在是太辛苦,每一个徒弟,他恐怕都没有放过……”船王神色黯然,“无法体会,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嗜好,我们越痛苦,他越开心,越兴奋,却打得越重……”

    “可是,若只是单纯的虐打,船王不会把兰山带出来离开他。因为毕竟已经习惯了他十多年二十多年,不会因为虐打便与老人反目。”胜南一边说,船王一边点头:“是啊,当我得知你们抗金联盟战胜之后,便知道兰山再不走便来不及了。师父要让冷冰冰痛苦,想当着她的面,虐打兰山,甚至,可能会危及兰山性命……”

    胜南一惊:“兰山其实不是姓贺,而是姓贺若,是冷冰冰与贺若松的亲生女儿是么?我听说,冷冰冰与贺若松除了一个女儿被人强行抢走,再无子嗣,难道那个女儿便是兰山?”

    “不错,兰山正是冷冰冰的女儿。”船王一笑。

    “可是,老人与我协商要俘虏时,只说要劝黄鹤去和冷冰冰回头,怎么会……要让冷冰冰痛苦?这究竟是为什么……”胜南略带不解。

    “因为师父痴恋她,当年收养她便痴恋她,传她武艺也痴恋她,等她长大了更是痴恋她,可是冷冰冰恨师父的纠缠,宁愿先嫁给易迈山断了他念头,后来宁愿离开宋国去了敌国。他仍然痴恋她,用金宋关系阻碍她,他越阻碍,她越要嫁给贺若松,师父不死心,抢走了兰山,抚养她长大,你可知师父对兰山,从头到尾便没有什么怜爱,什么都没有给她过,和她传述的江湖都太简单太随便,让她学的武功招式,只是师父闲暇时候想起的对抗黄鹤去的招式……”船王冷冷道,“我真的不能再容忍师父这等作为,他虽是一代宗师,有些方面,却太令人难以承受……”

    “然而兰山却从不流露出这些来,还是个活灵活现的小姑娘,爱哭爱笑。唉,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胜南叹息着,难怪初次见到兰山,便觉她骨瘦如柴,比她实际年纪要小。

    “我真的,背叛了师父,可是,我不得不背叛……”船王低声说,“我只想用出走来告诉他,有些事情,他真的错了,而且错了一生。”

    两个都比较清高都喜欢严肃的人凑在一起会发生什么?贺兰山这个小八卦跟在师兄身边,总是给他和流年制造许多独处的机会,却看他每次都板着脸去探望她病情,再以同样表情出来,可是,脸上明明有红晕。

    想起师兄邂逅她的那一次,那女子一身黑衣策马驰骋而来,赶超英雄也不失秀丽端庄,更巧合的是,她身上有一种气质,师兄身上明明也有。好像是、对有些世事都很倦怠。只是三言两语,偏在举止神态里,流露出一种冷淡,让船王的清高棋逢对手。

    只不过,当时船王和贺兰山都不清楚,孟流年的义正行廉和嫉恶如仇虽然不假,却因为自小缺乏江湖经验而对是非的认识有欠缺,所以,她醒来的时候,注定了与船王想象中完全完全相反……

    便是这日午后他来看她伤势的时候,她终于翻了个身转过脸来,眼睛微微作动,似乎是将要睁开,船王如释重负,边贴近她瞧她边唤兰山来看,孰料刹那间孟姑娘睁开双眼看见他面孔贴近自己面孔,下一个刹那,她一脚便踹了过来,船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硬是被那一脚给踹了开去,还没抬起头来,一把锏应声而落,丢在船王身边。如此狼狈,船王一生至此才遇第一次。

    “你还是自我解决了好。”孟流年冷冷说着。

    贺兰山闻声而来扶起师兄,转头怒视孟流年:“你这女子,岂能如此恩将仇报?!”

    “不用再假惺惺,你们定然是**手下。说!蓄谋已久要强掳我么?”

    “**?你撞了我家房子,还想诬蔑我们是那十恶不赦的魔王?”贺兰山一怔。

    “为何我别人不撞,独独撞你家?那当然是你们的阴谋,说,你们是受哪一枭的指使?!”孟流年冷笑起身,刚一下地便一阵眩晕,船王赶紧伸手去扶:“姑娘切莫误会,在下算得出,在下与姑娘实是有缘人。这两次巧合,正是催促在下与姑娘相见缘生。”越解释越黑,流年当即挣脱开他手臂:“谁会跟你这**有缘?!”以另一锏代步方行数步,支撑不住再次摔倒,刚好面前的船王正在俯身帮她拾刚刚的那一把,没有来得及避让,孟流年整个人便倒在船王身上,当下贺兰山眼前一幕,孟玉二人各握一锏倒在地上,相互叠加没有站得起,其情其境,贺兰山瞠目结舌。

    孟流年装作很冷漠来掩饰尴尬,船王则一改平日严肃刺人,也满脸通红:“姑娘还是先躺着吧……姑娘的伤还未好,还须养病数日……”

    流年头痛欲裂不能移步,终被船王和兰山扶了回去,然则武器紧握手里不肯松开,仍然横眉冷对:“你们最好记得了,但凡奸险之徒,都是我孟流年的敌人,你们作恶多端,必将……被我……铲除……”说完,已无力气。

    船王面色依旧:“可是,姑娘有些黑白不分,这样下去会永远颠倒善恶。”

    流年心念一动,苍梧的旧事席卷而来,还没有想通,又沉沉睡去。

    贺兰山在旁看着,不禁一笑,师兄原来早就算出了他的缘分,难怪看见她的时候会脸红,但恐怕这流年姑娘,对善恶认知有缺,要想和师兄相互理解,怕还需假以时日吧。兰山叹息着,退出帘外。

    半夜醒来,流年擦去额头冷汗,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琴声。

    忽然真的清醒了,对,这样熟悉的感觉,像极了苍梧,血色的夕阳,傲骨的清风。

    可是,除了朦胧的雾气和阑珊的灯火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找不到了,有的只是虚伪的人性,她却被蒙蔽在虚伪以外,张潮的阴险狡诈,李辨之的恶毒无赖,张梦愚的作威作福,时隔半年再想起,都觉自己诬陷越风的情景太荒谬,根本是那群人的帮凶。

    还有张潮的一句话:“年儿,什么人也不要轻易去相信。”对,亲兄弟之间尚可欺骗,如果没有离开家出去求学,根本学不到所谓江湖凶险。差一点,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流年落下泪来,她不知这音乐从何而来,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凄婉到断肠碎心。

    从此,怎可能不与师门断交。那混浊的海雾里,幸运地还走出了一丝清风。

    那琴音,越来越跌宕,萦绕心间,触痛己心。

    “可是,姑娘有些黑白不分,这样下去会永远颠倒善恶。”

    是,自己只知一味地想要扬善除恶,心潮总是太澎湃,为了认定的理,她不顾一切,以为自己代表了公正或公平,却不知道什么是公平。

    音乐,仍旧不停不断地回响,她坐起身来,窗口有帘,听风而移,隐约可以看见抚琴人,原来是他。

    快乐,痛苦,却都被他弹奏得好犹豫。

    指缝里又留恋了多少岁月?光阴中又擦肩了几多路人?

    流年倚在床头,突然很想问他,他的故事。

    琴声止歇,她看他从门前经过,隔帘她轻声说:“对不起,误会了阁下是邪道。”

    “不碍。”他听见,掀帘以入,“姑娘白天并没有清醒。”

    “不,我并不是因为受伤才不清醒,而是从来便不清醒。这人世间有许多事情,若不远避,终将令自己深陷,无法自拔……”流年黯然,也许自己的惩恶扬善的大理想,终究不会实现。

    “是啊,世间事,越往内看,越看不清楚,越靠近,越会迷路。”船王一笑,“不如从外面看。”

    “阁下适才一曲不同凡响,是否因为断了一根弦?”流年若有所悟。

    船王一惊:“姑娘何出此言?”

    “因为有些曲调,不愿出现乐中,不愿出现乐中,还是不要出现得好,那样反到更好听。”流年微笑。

    “姑娘有这样的体会,并不令我惊讶。”船王一笑,果然他没有认错人,略通天机的他,觉察到姻缘来时,第一刻曾经猝不及防。现在,却不后悔。前日被林阡听到弦断,却由流年听出弦断,一为“听到”,被人发现心事,一为“听出”,被人察觉心弦,毕竟不一样,也许,正因为林阡与他不同道,而孟流年和他是同一类人。都已倦怠一切是非,无论是因为看清或是看不清,他和她,都属于江湖,却都在最边缘。

    “以前我住在海外一段时间,岛上的风很傲骨,吹起来像在吟唱,光线从海风里透过来,那种感觉和曲调一起印刻在心里,总是很深刻,岛里面的人喜欢衔叶而歌,所以,也不得不熟悉音律。”流年回忆起苍梧山点点滴滴,本以为那里是最好的隐居之处。

    “难怪姑娘身上有超然之气。”船王也没有想到,会在第一天夜里就可以如此长谈,到此时此刻,白天那误会,早已烟消云散,天命真是很奇妙,若非琴弦断,岂有天作合。

    与师父学艺那许多年,知在沙场上,神机妙算也是制胜要诀之一。算局之人,总将自己忽略,万万没有想到,此番在算计大局的空隙里,会突然算知自己有一场姻缘造访。可是在姻缘上,越先知道的人反而越遭殃,神机妙算的船王最先察觉这苦处。也不能与她多陈述,只能顺其自然。

    而如今在黔州的大局势,船王洞悉以后却不想告诉林阡,怕他知道了傲慢轻敌——因为、形势太有利。四年九月,必定是抗金联盟又一个最好的时候。天下势,一局定。

    过去的这一整个八月都风平浪静,抗金联盟是该再一次厉兵秣马,拭刃备战,厚积薄发了!

第253章 霸王气,见刀收1

    第253章 霸王气,见刀收1

    墟上生烟,一望无际的还有斜日寒林与淡紫暮山。

    九月的秋日,什么事情都要勇敢地去面对。吟儿收起忐忑,把视线里的一红一白当作秋景消受。

    远处风起沙扬,那两种颜色在古道上由点逐渐拉长——洪瀚抒和宇文白没有带部下。

    纵使没有任何人跟随,要想让他洪瀚抒因为寡不敌众而惨败一次,绝对比登天还难。洪山主魄力从来如此。谁都知道,单是靠强势和野蛮,一万个人也对付不了他一个洪瀚抒!

    铁云江与江晗二人,却是在沈家寨帮众踌躇之际,不知死活地几乎同时向洪瀚抒发出铁胆,硬是想将他逼下马来,双剑齐上,总算是同仇敌忾了一次,宇文白迅速止行,并不插手,平静旁观,眼光丝毫不离瀚抒片刻,但面容里没有一丝担忧。

    洪瀚抒依然策马不败,嘴角边全是轻蔑的笑意,文白的确用不着担忧,眼前二人,分明不是他对手,与这二人交手,简直是浪费他火从钩。

    许久不见,他钩法更加精湛,钩钩不落空,虽未用全力,却打得江铁二人身上剧痛难耐,而江晗铁云江剑光莫及,无法笼罩他洪瀚抒身上。江晗又急又怒:“洪瀚抒,速速放了怡儿!”瀚抒一愣:“什么怡儿?”江晗冷道:“怎么?抢走了人,还不肯承认!”“笑话!我洪瀚抒光明磊落,什么时候有过做了却不承认?”瀚抒神色愤怒,显是被激。闻讯而来的抗金联盟诸位首领有沈依然、莫非、慕容荆棘等人,各自带人将他几人围在中间,胜南情知洪瀚抒可能未遇成菊,心念一动,传令下去:“将那黄衣客押过来!”卢潇得令,即刻去押解。

    洪瀚抒蓦地看见胜南身旁观战许久却一直没有发话的吟儿,收回火从钩来:“你们不配和我打,你!过来!”语气像极了云雾山上的江晗。

    吟儿傲然:“你最好记得位次尊卑,我是第一,你是第七。你能对我呼来喝去?!”胜南立即制止他二人相敌:“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到这般水火不容?静下心来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谁和他自己人!”洪凤二人异口同声。

    胜南微惊:“咱们三人在云雾山结义,你们难道都忘了?”瀚抒哼了一声:“对不住,我忘了。”吟儿冷道:“我压根儿就没记得住!”

    看他二人还想争吵下去,胜南着实忧心:“何必要针锋相对?洪瀚抒,只要你祁连山放了陆怡,不再作乱江湖,我们也不可能与你为敌。”

    “连你也……”洪瀚抒惊愕地看着他,气愤不已,“你们随意诬陷好了,你们大可把罪名加过来,我洪瀚抒打生下来以后,什么罪名没背过!”

    吟儿怔在原地,心里没有一点点感觉,他们好似行同陌路。

    江晗大声道:“洪瀚抒你还不承认,你的手下都说是你主使,你还抵赖什么!”

    洪瀚抒一愣,转头看了黄蜻蜓一眼,黄蜻蜓面带窘色低下头去:“那陆姑娘,也参与了盗马……”洪瀚抒冷冷道:“原来这次还真不是冤枉我,真难得。”

    吟儿心已冷:“只问你一句,你放是不放?”

    宇文白看他俩互相伤害,心中难过,小声道:“大哥……”洪瀚抒打断她:“不可能!祁连山的手下抓了人,就不可能没有抓人的理由!而且抓了人,岂能说放就放?你太高估自己了!”

    沈依然愠道:“洪山主,这里好象不是祁连山!”

    洪瀚抒双钩直指吟儿,风劲声厉:“你们还是一个一个地上,从盟主开始,我一个一个杀!”

    吟儿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洪瀚抒笑道:“为情所困的人,武功只会一落千丈,凤箫吟,你那位能让你爱一辈子的男人呢?他怎么还缩在壳里不出来!”

    吟儿抽出玉剑:“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外人听起来,会误会你也为情所困的!”

    剑拔弩张,莫非突然噗嗤笑出声来,虽然洪凤二人言辞激烈却幼稚,可围观者里,怕只有莫非一个敢笑出来,惹得洪瀚抒愤恨地看了他一眼,直至把莫非看傻。好奇怪,洪瀚抒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莫非回忆了那一眼恶毒,只觉有些熟悉,再去寻稍纵即逝,自是没有察觉,他也是自己哥哥。

    洪瀚抒钩一动,吟儿一剑旋绕而刺,胜南站得最近,知道她这一次毫不留情,本还很担心洪瀚抒,但右侧风更急,洪瀚抒也是一点情也没有留!

    他双钩齐上,将剑尖牢牢钩住,吟儿立即轻转剑身,将剑从钩间直推过去,洪瀚抒横钩一挡,再次阻拦了玉剑进程,冷不防吟儿一掌狠狠往他右肩打来,瀚抒立刻躲闪,重心下移,一脚扫向吟儿,同时双钩从地上划过,顿时地面与钩之间火星四射,直接对准了吟儿,吟儿轻轻一跃,一剑直刺瀚抒胸口。胜南的心随之一紧,瀚抒一钩护己一钩直往吟儿脸上打,短短一刻,洪凤二人互攻互守已几十招,胜南心弦时而绷紧时而松弛好生担心。

    两人越打越紧,看得人眼花缭乱,招式也奇多,高手间的比试往往精彩纷呈,**迭起,然而洪凤二人虽然武艺精湛,却总给人越缠越没有悬念的想法,预感到这是又一场不会出现结果的比斗。

    但是顷刻间他二人换的招式更多更杂糅,多为武林各家剑法,钩法,取其精华,饶是些武林前辈看了也赞不绝口。

    恰在此时瀚抒一钩腾蛇乘雾,气势凶猛,吟儿无意间手一横,剑在瀚抒钩旁滑过,狠狠一撞,但两人均是一脸惊疑,齐往后退了一步。宇文白看出刚刚吟儿那一剑是由她自创瀚抒命名的“凤箫声动”,心中凄苦:为什么两个曾经爱过的人要用两个人一起开创的剑法来制对方于死地呢?

    洪瀚抒和吟儿却不觉得他们曾经爱过。

    瀚抒不屑道:“人不会放,我们祁连山说到做到。这次剿除政变余党属于祁连山内事,希望你们不要干涉!”

    吟儿眉头一横:“事情不解决你也休想离开!”

    瀚抒哼了一声:“事情当然没有解决!政变最有嫌疑的人还没有抓住!凤箫吟,你偷的可是第一宝!”

    吟儿早就摸出了印章,往地上一掷:“你这臭东西,谁稀罕!”

    胜南皱起眉,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云烟小声道:“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躲越风,原来有这个人的原因。”

    瀚抒听到这一句,先是一愣,隐隐觉得不对,但拾起印章,变了脸色:“凤箫吟,这印章,怎会磨损到如此程度!”

    吟儿一惊,想到泉州被刺那一晚,她没办法隐瞒:“有人刺杀我,它替我挡了一剑。”

    没有人不吃惊,印章磨损的程度,证明了行刺之人下手毒辣!沈依然义愤填膺:“盟主,是谁敢刺杀你!”

    瀚抒握住印章,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被方才疑虑一冲击,火气被阻断,反而更甚。

    便即此时,铁云江出剑再度指向瀚抒:“洪山主,放了我妻子!”

    瀚抒瞥了他一眼:“就凭你、也有资格命令我?”

    沈依然见他态度如此骄狂,厉声道:“那对不住了洪山主,你不留不行了!”

    瀚抒一语尽皆霸气:“我到要看看,你们凭什么留我!”

    众人见他眼神里充满杀气和战意,皆是心中一凛,甚至连吟儿也开不了口,只能与他对视僵持。想再以盟主之威与他再对战一回合,可是再一回合,胜负只怕更加难料。若他火从钩达到癫狂,惜音剑也终将不是对手。他的火从钩与旁人兵器不一样,越暴躁反而越凶猛……

    吟儿越看他眼睛,心越畏惧,惜音剑越颤抖;他越看她,却越明白她心虚,火从钩亦越想席卷而去,狂胜不止,击溃黔西,片甲不留!

    “我凭它来留你。”蓦然一句,直将洪瀚抒王气压迫降服,吟儿和瀚抒均是意料之外,偱声而去,胜南淡然说毕,饮恨刀已然掷入洪凤身侧坚石之中,霎时尘随风扬,洪瀚抒欲辩难言,眼随刀去,竟然骄狂全无,立刻沉默,没有任何动作。

    饮恨刀出,风云变色,胜南的眼神,何时起竟有如此决绝夺魄?!不用武力,远胜千万兵将!强势如此,瀚抒非留不可。

    瀚抒语气再激锐,终被他最后一句颠覆。

    饮恨刀,结束火从钩的霸王气。

第253章 霸王气,见刀收2

    第253章 霸王气,见刀收2

    宇文白绕过树林,径自来到城中,蓝衣男子于城门处静候多时,正是蓝扬:“小师妹,大哥呢?”

    “大哥没办法与六哥会合了,他在城外被扣留。”

    “扣留?谁敢扣留大哥?”蓝扬惊愕。

    “林阡,还有凤箫吟……”文白叹了口气,“情人变成仇人,这怎么可以……对了六哥,大理那边盗马的囚犯呢?他们可都还在?”

    “显然都在,在咱们手里,谁可能逃得掉?”蓝扬笑。文白轻轻点头,心中有了打算。

    文白悄悄下马,夤夜时分,万籁俱寂。

    “大哥,文白这半天去了哪儿?”黄蜻蜓小声在洪瀚抒耳边嘀咕。

    “我回来了大哥。”文白微笑着走过来。

    “你去了哪里?”瀚抒没有抬头。

    文白小声说:“去和六哥联络,告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黄蜻蜓奸笑道:“还去放了一个人是吧?!我猜那陆怡应该会被你放了……”

    文白一惊。

    瀚抒淡淡的口气令人恐惧:“是么文白?”

    文白有些惧怕,跪倒在他身前:“大哥,文白任由大哥处置!”

    黄蜻蜓笑道:“文白,这又何苦?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跟大哥对着干?这回二师姐可帮不了你!”

    瀚抒抬起头来,看着文白真挚的眼:“为什么要私自去放人?”

    文白泣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与凤姐姐结仇,你们两个,本是缘定三生的人啊……”

    瀚抒长叹一口气来:“缘定三生?可是却毁在今生……”

    黄蜻蜓冷嘲:“算了大哥,那种女人何必还要?大哥不至于会那么糊涂!”

    “可是我真的太糊涂。”洪瀚抒眼神犀利直刺黄蜻蜓,“是谁毁了我和她的感情?是她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

    黄蜻蜓一怔,有些心虚:“大哥……”

    瀚抒狂怒:“你把你听说的苍梧山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再讲一遍!”

    黄蜻蜓大惊:“大哥,你莫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

    瀚抒冷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为什么我左耳听到的和右耳听的不一样?你敢不敢发毒誓,你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半丝捏造隐瞒!?”

    黄蜻蜓的声音骤然减了下去:“其实……大哥……其实……”

    “说下去!”瀚抒恶狠狠地说。

    一阵寂然。

    “凤箫吟存心去勾引越风?!”

    没有回答,她不敢回答。

    “她被越风打了一掌还纠缠不清!?”

    黄蜻蜓蓦然泪被震落,她从未见过瀚抒如此生气。

    “你们敢骗我!?”他一声大吼,周围瞬即亮了不少灯火。武林人迅速包围过来。

    沈依然关切询问:“洪山主,发生了什么事?”

    瀚抒回过头来,看见吟儿和胜南略见疑虑的神色,想起长江边君前和胜南对他述说的一切,一时间又悔又恨,真相就在耳畔不停提及,偏偏自己要坚信谗言!

    吟儿疑惑不已,上前一步:“这么晚了,你们还在争执什么?”

    黄蜻蜓仍旧嘴硬:“大哥,你何必对这女人念念不忘?就算那一巴掌不是越风亲手所打,也是由于越风而起,而且,就算她没有勾引越风,毕竟和他在一起过,还袒护过他!”

    “你给我闭嘴!”瀚抒狂吼,像发疯般猛然间打了她一掌,直打得黄蜻蜓嘴角血直流。文白赶紧拉住他:“大哥!大哥!”瀚抒怒不可遏:“你这烂舌妇人,回祁连山以后,看我如何收拾你!”

    吟儿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站稳,却努力调匀气息,轻声平复他心情:“算了洪山主。那些谣言,我并没有当回事,你也不必太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掉转头来看她,战栗着竟说不出一句话,他是该道歉,还是该安慰她?还是没有那些资格、应该立刻自刎,或是拔出她剑来朝自己身上刺无数个窟窿?

    只恨这气氛,早不是云雾山上那般简单,他不是她情人,也不是她兄长。唯一的关系:她是抗金联盟的盟主,他却是一方叛军的总首领。吟儿说话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又远离了自己一些,往胜南的身边靠……瀚抒的心,在这一刻碎裂——

    他洪瀚抒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在乎的女人对自己害怕,对自己畏惧,对自己疏远……是从哪一刻开始变的?是从哪一刻起,他洪瀚抒一见到凤箫吟,就只会针锋相对,就只会口是心非,就只会激怒她伤害她也同时来烦扰自己……

    胜南叹了口气,从吟儿柔和的神态里他看得出来,吟儿心里早就已经宽恕了瀚抒。白天她与瀚抒在人前互不相让,实在是因为抗金联盟在祁连山事件上必须做出“不让步”的明确表态,她必须维持专属于盟主的足够高傲,可是,事实上吟儿的心里,绝对是想要瀚抒彻底地留下来。如今误会澄清,瀚抒的心里恐怕会百转千回,胜南只希望,他还是过去的那个洪瀚抒……

    忙乱之中,柳五津策马而来,打破了这场尴尬:“胜南,吟儿,陆怡已经找到了!”

    陆怡衣着单薄,头发蓬松着,显是吃了不少苦头,铁云江给她添了衣裳,江晗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胜南那一刻,真的很想把那凶手除之而后快,陆怡哪里还是自己在百里林初遇时那个活泼胆大、敢爱敢恨的陆怡啊,才过了两年而已,却失去了年轻和活力,面容里有的只是操劳悲伤过度的痕迹,甚至看着他的时候,眼眸都没有从前那般明亮。胜南一时间像失去了什么,多少人多少事,一旦别离,即成永诀。如果陆怡适才没有经过一番整理,胜南当面看,可能未必会反应出她是陆大小姐,与他一路欢言畅语前往大理的那个陆大小姐,与他一并游历路南石林赠他冰凝刀的陆大小姐,在他初涉江湖的时时刻刻给他信任鼓励的陆大小姐……何时变得这样苍老而憔悴?

    记得她曾经跟自己抱怨过,厌烦她的父亲总是逼迫她女扮男装,胜南当时还说,如果你离开了你的父亲,怕是要永远怀念这种束缚了……世道无常,竟一语成谶……

    陆怡的目光,却最终停落到江晗的身上,无神地问他,语气已经听不出来悲喜:“你怎么也在这里?原来你还活在这世上?”

    江晗不敢看她:“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为了你。”

    铁云江哼了一声:“谁会信你!怡儿,你能平安回来再好不过,我们明天一早便启程回大理去。”

    陆怡提剑走上前去,冷笑着看江晗,那一刻,谁都知道她要为陆凭复仇,胜南闭上眼,叹了口气,江晗还是没有等到明天,陆怡,曾是唯一可以推翻原判或延迟结论的关键人物,现在她却迫不及待要杀他。胜南明白,江晗的命,怕是要丧于黔西,即使胜南以后还会追查到底。

    陆怡走到江晗身边,忽然开口:“我信他……”

    这一句,猛然峰回路转,翻天覆地。众人都未曾想过,陆怡会陡然说出这样一句,江晗一惊抬头,铁云江大惊失色:“怡儿……你说什么?!”

    陆怡转过身来,离开铁云江已经有很远距离:“承信,和我一起杀了他,为我路南陆家报仇雪恨!”

    一语出,四方惊。众人留江晗性命,实在是看在胜南的面子和理由上,哪里料到陆怡会站在江晗那端指证铁云江!吟儿惊愕地看着,胜南蹙眉问:“怡儿,你知道谁是真凶?”

    “真凶、便是他铁云江!”怡儿泪流满面,提剑直指铁云江,“我陆怡真是瞎了眼睛,跟着他足足一年,以为他是对自己多么好的一个男人,却万万没有料到,他是个处心积虑、卑鄙无耻的小人!”

    铁云江骤然面带惊疑:“怡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难道是……祁连山有什么妖术害了你?”

    “跟着你,我当然可以发现你的一举一动。”陆怡冷笑,“铁云江,信不信?我早在几个月前便发现了你真正面目和目的,可是我要等啊,那时候不能说,你铁家势力那么大,遍布了大理,你只手遮天,一呼百诺,我若是说了,没有谁会站在我这一边……算来我还真要谢谢祁连九客,若不是他们,我根本出不了大理,也无法将你带出大理来、当着所有武林同道的面,揭穿你的真正面目!”

    “怡儿你在说什么?!”铁云江大急。

    “怡儿,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云江?你有没有弄错?”柳五津急问。

    “那时候我也不信啊,深爱自己的男人,竟是那般卑鄙无耻,不择手段……”陆怡哽咽,“便在几个月前,他和一个帮众彻夜交谈,我便觉得那帮众身形眼熟,不知哪里见过,而且声音也似乎听过。于是我便跟了上去,在隔墙偷听,那帮众叫铁云江是‘远儿’,铁云江居然称他是爹。胜南,他们便是我们看见的、那对与蓝玉涵交手失利的父子俩,是他们,一直觊觎我路南铁胆!”

    胜南忆起当年为了饮恨刀追踪蓝府十绝而在客栈后院出现的那对诡异父子,点点头,当时他也有过疑虑,不知那黑衣的年轻人到底是陆凭的哪一个徒弟。

    “从前我怀疑过那父子俩到底是谁,可是没有任何结论,因为承信和铁云江的父亲都已去世,可是,那日他们的交谈却彻底戳穿了他身份。”怡儿咬牙,“铁云江,所有罪行,都是你和你那以死来掩饰罪行的爹在言谈时流露出来的,你利用承信不得人心,公然嫁祸于他,你爹在偷阅我铁胆秘笈的时候杀了我爹,还一不做二不休,那一夜屠尽了我陆家门人,这笔巨债,铁云江你要好好地向我陆家还!天下英雄在此,我陆怡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铁云江冷笑:“怡儿,我不明白为何你要与江晗串谋一并害我,只可惜我看错了你,我对你那样贴心关怀,你竟然反咬一口!”“铁云江,怡儿是整件事最大的受害人,她怎么可能不查明真相信口开河?!”江晗大怒。

    “或者是你给她下了什么迷药,种过什么蛊毒,这些事情你江晗又不是不会干!”

    又是各咬一词,莫非站在道旁,睥睨着江铁二人对峙,冷道:“单看眼神,这两个,一个都不是好人。”

    铁云江转头再看陆怡,语气中尽是悔恨:“怡儿,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你竟然捏造这些诬陷我,枉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要背叛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宇文白听得这话,突然望向若有所失的瀚抒,她记得,他最近一直在说同样的话。

    “那好,既然你们三个都如此推卸,我们只能将此事押后,在真相水落石出以前,我希望你们哪一个都不要搞出什么小动作来,江湖伎俩我见得多了,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做。”吟儿冷冷地瞪了铁云江江晗一人一眼,莫非的话说得不错,江铁两个,一个都不是好人。

    “多谢盟主和武林同道相助,爹爹的仇,我会教他血债血偿!”陆怡的泪已夺眶。

    胜南轻轻按住她肩头,无论怎样,他都会帮她:“现今身在黔西,希望各位合作,我抗金联盟要留谁,谁便必须留下,不管你是从西夏来,还是从大理来,也不管你势力多大,牵连多广。谁作乱江湖,谁分裂联盟,谁便按罪当诛,势力必要拆除!”

    铁云江刚要张口以大理势力来唬人,听得这一句,慌乱地把话缩了回去,想不到他作为大理如今最大的帮派,竟要被林阡扣留异乡还不能摆出昔日的一丝威风!他铁云江,只有一条路走——跟着洪瀚抒,一起收敛,纵使大理比西夏要近,他却毕竟没有洪瀚抒的魄力,需知此时此刻,便是霸气如洪瀚抒,也没有能力反驳林阡半句!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1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1

    故事当年已蒙尘。

    由胜南陪同一起在林中缓步散心,陆怡偶尔会伤悲地抬头看看随风而去的落叶景,有段记忆,会在不经意间又悄然袭来。

    忆,不如不忆。不忆,却岂能不忆。

    那是在何地?依稀也是大理与宋的边境,被石暗沙和向一合力阻击,是身边这个男人,带自己跃上他的战马,只轻声问了一句“可坐稳了”,这一句他说得再怎样不经心,都让自己深信,只要还留在他身后,就没有任何事情是办不到的……

    那是在何时?两年前的秋,该是他第一次经行短刀谷的时候,当漫天落叶在他背后纷纷扬扬沉坠,怡儿其实很想很想告诉他,那是自己看过的,秋季最惊撼人心的景象,不知是因为那落叶太潇洒,还是因为落叶背景映衬的黑衣少年、眉间有令她折服的死生气概。

    那又是何人?那不是残花败柳的铁夫人,也不是现如今主宰江湖的林阡。虽然,她陆大小姐从来不会因为出身而定位谁,但今时今日,即使他放慢了脚步等自己,她也实知她落了好远的距离。

    她现在,能在意的,关心的,只有她破碎的家庭,还有那个令她爱恨交织而非魂牵梦萦的江晗。

    “为何胜南你会站在承信那边,为了他还不惜去得罪洪山主?”陆怡轻问他,“你对承信,什么时候有了那样的信任?”

    “因为涉世久了,知道一些事情可能另有玄机,仔细推敲了后面的文章一定更大。怡儿,江晗拒不认罪,起初我也只是觉得蹊跷,可是,后来逐渐却对他为人有了改观。”胜南轻声说。

    “改观?”怡儿一愣,大惑不解。

    “他在大理躲了将近一年,这一年内销声匿迹,躲过了所有江湖人士的眼线,真的很不容易,可是为了你的安危,他还是选择出来,四处调查你的下落,甚至还在铁云江之前找出了祁连九客。仔细琢磨,其实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爱。”

    “因为爱?”怡儿噙泪,“却是自私的爱,幼稚的爱。”

    “也许是吧,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爱的方式,所以,有人宁愿为爱伤天害理。”胜南和她走到偏僻无人的林深处,忽然微笑着看她,“怡儿,想不想看看是谁在这里等你?”

    谁在这里等你?怡儿一惊,顺着胜南的目光看去,那林深处笑盈盈的两个少女,一是粉紫衣衫,一是雪色身影,却是紫衫仪静有容光,雪影灵动兼英气,那般动静相宜,给这萧瑟秋林添了好些生气,怡儿自是认得那位娇小灵气的联盟盟主,也听说过这云烟姑娘的秀外慧中,却来不及和她们寒暄一句,蓦然间看到云烟臂弯中的那个婴儿,不是自己的骨肉是谁?!陆怡如触疾电,战栗着冲上前去抱住它,眼中满是泪水。云烟和吟儿皆微笑看她母子团圆,胜南站在她三人身边,神色里有欣慰,却也有感触。

    “原先想过,只要胜南你在,定能在铁云江用孩子威胁我之前将它平安地带回来。却也想不到你动作那么快。”怡儿将心情平复,拭干泪水,言语中尽皆感激。

    “这一个月虽然风平浪静,但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胜南说,“无论是江晗还是铁云江,为了能让你指证对方,都有可能以孩子做要挟,若然他们得逞,便连怡儿你的话也不可能是真相,我们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可是,云江若是发难又该如何是好?他虽然性格内敛,但势力却太强太大。整个大理,他有十几路人马,遍布全国。”怡儿不无担忧。

    “势力越大,其实越容易暴露他罪行。”胜南一笑,“他要是没有势力,还可能一直死不承认,死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但他如今有了势力,造反的野心也会轻易生出,一旦他造反,正证明了他心虚、是凶手,到那时他便是众矢之的,他大理的人马得知了他的真实面目,未必不会向我们投诚。怡儿,到那时,怕也要用你陆家从前在路南的威信了。”

    怡儿一怔,点点头,吟儿狠狠说:“也是他多行不义自找的,联盟不会轻饶他,他侵占了我抗金联盟的据点,必定要为之付出代价!”

    “最近形势复杂,孩子暂先不要露面,以免被歹人利用。我今天带它出来只是要告诉你一切平安,待会儿还要送它去安全之地。”难怪他和自己散心却走到偏僻,原来是有这番考虑,怡儿点点头,也不希望孩子陷入险境:“都听你的。”

    看云烟吟儿一直在逗那婴儿玩乐,胜南也按捺不住,上前去玩弄它,它好像很享受他常握兵器的手的温度,他刚一摸上去,它便好像特别好奇地伸出嫩嫩的手臂来捧抱他大手,吟儿真羡慕那婴孩,可以那么公然地抢夺去胜南的手。

    云烟惊喜不已:“咦,它笑了,它在笑!好可爱!”

    吟儿学船王的口吻:“这么小便喜好刀剑气,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

    怡儿笑叹:“到希望它能不走它父辈的老路,踏踏实实为人,像胜南哪怕一分便好。”

    便冲她这一叹,吟儿听得出她其实和自己一样的心境,都宁可暗恋胜南,而胜南偏偏那么不精明,敌我事都能洞察,却总忽略少女心。

    云烟爱抚地去摸那孩子,越看越惜,恨不得马上生出一个来,吟儿笑着打趣:“云烟姐姐的母性被激发啦,看她那爱不释手的模样……”

    怡儿温婉一笑:“看得出胜南和云姑娘都喜欢小孩啊,赶紧结亲了生一个来,立了业也好有个继承。”

    云烟面上一红,胜南却没有否认,笑着说:“倒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怕生了太多云烟难带。”他说这么直接,云烟反到更抬不起头来,脸颊更红,反增娇艳。

    吟儿笑道:“不怕不怕,生得太多了我帮云烟姐姐带!”

    “别,千万别!”胜南赶紧大呼小叫。看吟儿佯怒追打胜南,怡儿和云烟皆笑。

    “不知不觉,你已经打开了心扉。”回去的路上,怡儿轻声对他讲,“我看见你身边的姑娘美丽娴静,也为你欣慰。”

    他叹息,是啊,自己已经打开了心扉,不再是那个刻意封闭自己的胜南了,怡儿,终究是最了解当初自己的那一个。却好像,太遥远,那时身边还没有云烟这知己,也还没有吟儿这亲人,甚至,还没有玉泽这牵挂,那时,胜南每年只有一个值得开心的日子,现在,却日日夜夜都开心快活,竟然开始、贪恋这一场人生。

    第二天的清晨,身边已经换了一个人。

    与云烟默契地走过渐渐熟悉的黔西森林,初生阳光和他的视线都特别眷恋她柔和的笑靥。

    两年,多少路人成身边人,多少身边人成路人。这条路,总是有太多变数。

    习惯走路时候与她十指紧扣,习惯小别时候吻吻她额头,习惯风起时候替她理理头发,习惯大事小事都与她眼神交流,太习惯,所以什么都不分场合,在她面前,他可以是混世魔王,也可以是幼稚小孩,离经叛道也好,愚昧无知也罢,他什么都可以是,但独独不可以是不疼爱她的男人。

    “胜南,还在为陆姑娘的事情烦心么?”云烟毕竟是云烟,自己已经刻意不去想,已经刻意把不悦隐藏在内心最深处,可是云烟,好像已经住到了他内心最深处。

    胜南点头:“是啊,我刚刚来到江湖上时,什么身份也没有,陆姑娘是我难得的知己朋友,我真不愿看见她这般不幸。却真是世道无常,把一个无忧无虑的陆大小姐,折腾得有如现今这副模样……”

    “不用太难过,只要胜南你帮她报了仇雪了恨,我想她的人生也一定会拨云见日。”云烟笑着说,“世上那许多的好男儿,陆姑娘总会碰到。何况,陆姑娘未来还有孩子做希望。”

    云烟,谢谢你在我身边。他在心里这么说,他打开了心扉,很大的原因是有了她。他不自觉地去揽她腰靠紧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笑着轻问:“那咱们,什么时候也把未来的希望确定好?”

    云烟微笑:“等你帮吟儿坐稳了盟主位,赐个名字给我们的希望,若是好听我便给你生,若是不好听,我便不生。”

    “哪有你这样的,让我‘赐’个名字,还要诸多挑剔。”胜南笑,“待名字确定好了,怕你又要挑日子了。”

    云烟呵呵笑:“这当然也是要挑的,如果不是黄道吉日,死也不把那孩子生出来。”

    胜南面如土色:“天啊,想不到你如此……如此不可思议……可是那样岂不是很危险?听说当年我母亲生我兄弟两人时,差点送了自己性命,好不容易生出了我,她竟然有不生弟弟一死了之的念头……唉,可见你们女子还是很辛苦,坚强伟大,未必不如男子。”

    “当真有这样辛苦?”云烟眼圈一红,“说得我,倒是有些想念我娘。”

    “等联盟安定,定然去京口见一见岳父岳母,商议你的终生大事。”胜南笑着说。

    “对了,说到生日,今天正是九月初六,是胜南你的生日吧?真好,可以在你身边陪你过生日。”云烟忽然很开心地遐想,“我今天要亲自下厨,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云烟做菜?这个……怕要比吟儿带孩子更吓人。

    胜南一愣,这么快,已经又是九月初六?去年这个秋天,秦府张灯结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转眼竟有了一个年头。

    是啊,九月初六,是他林阡的生日,却也同时是另一个人的生日,他忘不掉那个人的眉眼,那个人的忧郁,和那个人的深邃,十九年前,是他林阡从母亲身体里争先来到这世界,也是他林阡,从此牢牢占据了这一切,失去的,全给了林陌,得来的,又全是从林陌那里抢来的。

    在心中默默念着:“川宇,祝我们共同的生日,生日快乐……”

    芳菲歇,故园目断,伤心切。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2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2

    午时,太阳直射得人心虚。

    这一天又有不少江湖人士来黔西,不知是为魔王,为陆家命案,为轮回剑,还是为了抗金联盟的未来。

    淮南十五大帮一直是由莫非出面解决大小事宜,避免了司马黛蓝与慕容荆棘的相互较劲;南方义士团虽有势力也在,但风行陵儿出面渐渐减少,显是为了金厉家珍贵的长孙着想;身边其余的尽是些陌生首领,吟儿不禁有些失望,陵儿有身孕可以体谅,可是思雪、黛蓝不知去了哪里,一个月杳无音信;沈延、宋恒、海逐浪几个熟知的倒是出现过两三次,但也被胜南安排去了别处,吟儿哪猜得到胜南在干什么,把些熟人都赶走了,吟儿想找人说话解闷都难,与瀚抒见了面没有几次,都是面带窘色互不相认,尴尬夹着尾巴擦肩而过。将近十天来,其实吟儿也心慌过:为何战斗要开始,大家都不见了?

    吟儿一直盼望着小秦淮能将李君前再度纵容过来,可是却得到这样的消息:

    “你知道小秦淮那个最新的香主吗?”

    “越风嘛!我听说过。那少年真是厉害得紧,一个晚上解决了贺敢的叛乱,那时候李帮主身在夔州,越风完全没有让他担心啊!小秦淮有了他真是如虎添翼!”

    “据说已经做到李君前的副帮主了,小秦淮短短一年,形势大变啊!”

    “因为平乱有功,所以李君前让他来黔州帮着盟主对抗魔王!”

    吟儿心里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假如,洪瀚抒和越风……天啊……

    “吟儿,过来看看,谁来了?!”胜南笑着拉着吟儿往临时搭建的营帐中钻,吟儿心一颤,怎么样也不肯移动脚步。

    她怕洪瀚抒,更畏惧越风,因为前者好歹已经有了了断,后者,却是个怎么也打不开的心结。

    营帐里伸出一颗头来:“小师妹,你干嘛不进来?不欢迎我?”

    吟儿乐死,一下子抱住他伸出来的头:“小师兄!你消失了又一个月!”

    沈延佯装生气:“不要扭,哎呀,头歪啦!”

    吟儿笑着松开他,和胜南一并入了营帐,呵,聚集的人真多,吟儿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这么多天来消失的熟人们,倒有不少在这里,倒像是胜南刻意雪藏的。

    “这一整个八月辛苦众位了,不知大理动荡如何?”胜南站在吟儿身后问道,吟儿醍醐灌顶,原来熟人们大多都去了大理,或查探,或威胁铁云江的势力,早在陆怡出现之前的那段时间里,胜南已经着手对铁家的审视和牵制。

    “有个叫王牧之的帮众,是铁云江的得力干将,这个月来一直是他在打点铁家在大理的一切。”沈延道,“几日之前,开始有了异动。所以我觉得铁家帮快坐不住了。胜南,铁家帮生异心,证实了铁云江的嫌疑。”

    “现在,这王牧之,大概要叫铁牧之了。”吟儿一笑,“铁家帮大王来了黔西,小王失踪大理,当然由老王主持大局。”

    沈延一愣:“怎么?莫不是陆怡姑娘已然找到?也指证是铁云江杀人?”

    胜南点头:“铁牧之想要狗急跳墙,派出兵力来黔西救铁云江,陆怡的这件事,便是他造反的契机,造反一旦成功,从此大理那边势力,再与抗金联盟无关。”

    “想学张潮那般脱离抗金联盟?他可能不知道,逐月山庄脱离是联盟不想要他们,而不是张潮起兵了造反了!”吟儿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铁家不会得逞,只会不攻自破!”

    吴越一直在胜南身旁,神色平和地听,诸将之中,却是他最能够专心致志地接纳旁人的所有意见,与吴越深交的大抵都知道,吴越在大家议论纷纷时很少会有自己的意见而发,纵是发表意见也一定是在最完善最成熟的时候,且中规中矩从不出格。然而吴越的弱点恰巧也在这里,当重要的人对战事意见有重大分歧时,有时会拿捏不准立场,身为红袄寨主帅,对战强攻是吴越最专长,当机立断却是吴越之缺乏。

    “铁牧之已经走到了哪里?可到了黔州境内?”胜南问向沈延。沈延点头:“先行的已经过了边境,不出三天,应该便会发难。”

    “这么快……”沈依然倒吸一口冷气。

    “依然,一旦铁牧之的人马来救铁云江走,你知道该如何备战?”胜南转过头来看她,她强制着心惧,点点头。

    “依然,盟主和洪山主,会留在这里帮你对付铁家的先行队伍。我会和其他人马在外围剿灭他们接应的兵力。”胜南续问海逐浪,“至于铁家的后续势力,海将军想必已经劝说了傅云邱应战?”

    海逐浪一笑:“傅云邱得知自己可以参战,虽然惊讶,倒是喜出望外,他说铁家的其余兵力不会通过他管辖的石城郡。所以林兄弟务必放心。”

    “哦,那傅云邱,便是胜南你前几日与我提及的联盟在大理可以领导的将帅之才?”吟儿轻轻点头领悟,“这一次吴当家终于可以喘息几下,不必同时兼顾好几战啦。”

    胜南一愣,面露笑容:“怕是从前与新屿合作多了,也习惯了有战事便累他先出马。”

    吴越亦与他对视一笑:“谁让我一向都最相信你的出谋划策?怕以后要一直被你累着了。”

    沈依然远观他几人悠然,不免慑服,也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她沈家寨的势力,安不安定,同样也在此一举,胜南的话回荡耳边,“依然,你知道该如何备战?”胜南已经与她交待过备战事宜,她只要顺着做就行。

    “小师兄,我就说陆怡姑娘的孩子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救出来。原来是因为你去了大理。”吟儿笑着对沈延说,事情已经愈发的明朗。

    “是啊,我采掘功夫那么厉害,不活用岂不是对不起师父?”沈延一笑。

    “唉,还是免不了鸡鸣狗盗。抗金联盟里,倒是有好几个势力的首脑是盗贼出身。”吟儿笑。

    沈延也笑道:“鸡鸣狗盗,也要看为谁,小师兄身份变了,现如今只会为一个人鸡鸣狗盗。”

    “为了我?”吟儿感动的眼泪汪汪。

    “不是,是为了胜南。”沈延认真地说。

    吟儿一愣再一笑,就算是为了她,也就是为了胜南嘛。

    “知道吗吟儿?上个月大理已经被他激得很不平静了,铁云江的十几路人马,已经有七八个将要被留在大理当地平息内忧外患,两三个将要在石城郡遭遇傅云邱牵绊,另几个等候我们抗金联盟在黔西解决。”沈延叹,“都是上个月内的事情啊,你们可能还以为真的风平浪静呢,可是他不动声色,把后顾之忧都变成了黔西的后盾。”

    吟儿点点头,难怪自己的熟人们都不见了,因为她凤箫吟的熟人,十有**都在大理有威信有势力,林思雪、司马黛蓝哪个不是点苍赫赫有名的高徒?便即是重心远在江西的宋恒堡主,在大理也是有十多个据点分舵的,吟儿一笑:“早知道这样,到可以去江洋道把我那帮手下们也叫出来帮忙。”

    沈延哈哈笑:“使不得,绝对使不得,那时候抗金联盟要群魔乱舞了,你开门揖盗,联盟会不攻自破。”

    并非所有的凶手,都要口头承认自己的罪行。

    揭穿他,和处决他,可以同时发生。

    吟儿明白,做贼心虚的铁牧之,虽然并未察觉点苍、宋恒等势力就在他身边不远,也并未得知傅云邱已在石城郡设伏,但终于会从帮派近来的纷乱里嗅出一丝不安,为了安定军心,必定要利用他铁家的人多势众、越过边境来到黔西,向抗金联盟宣战。

    铁家肆无忌惮,也并非没有原因,抗金联盟虽然强将云集,终究麾下人数不多,而黔西当地的沈家寨,不和传闻早便甚嚣尘上,都传说,沈依然的帮主位置根本就坐不稳,身后有单行、严峰、卢潇、石青几个师兄的虎视眈眈,每个师兄,能力才干都不下于她,拥趸也比她多得多。

    沈依然站在冷冽的秋风中,等候战乱的开始,今夜一战,她要同时平定黔西和大理两起叛乱,不得不心焦,她沈依然,之前能够坐稳黔西,完全是因为、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好几个师兄,是因为都zhan有过她的身体,才没有作乱啊……

    沈依然泪已盈眶,沈依然早就已经死了,其实也不求别的,只求能够保证沈家寨不要在她手里易主……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3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3

    月胧明,沈依然和凤箫吟一南一北相对走来,离铁云江江晗所在已经不远,吟儿脸上挂着平静自若的微笑,依然却忽然有些恍惚,眼前这个还是云雾山叱咤风云的盟主,而自己,那时候还总是纠缠着宋贤不放,做一个爹爹身边爱撒娇爱使坏的小丫头……

    蓦然风紧,沈依然被迫惊醒,盟主手中剑已出鞘,追随那突至的一道寒光而去,硬是将初来的黑衣人止于江铁二人之外,叛军已至,周围火把瞬间点燃,可是又一阵强风袭来,沈依然不及避闪,脖子已被钳住。

    原来是调虎离山,把盟主引开,真正要来相救的却是这道强风!

    吟儿与率先而至的黑衣人交手不到三招已将其擒拿,铁家不少刺客继而从天而降,那挟持了沈依然的黑衣人显然当属最强,指令众刺客救得铁云江,沈家寨众将想不到他如此强悍、竟先以沈依然做人质,皆是大出意料,少顷,才克服惊乱、跟着盟主一同迎战。

    铁云江脱离束缚,猛然提剑,立刻刺向陆怡,江晗飞速拦下,夫妻情谊,在这一剑之内,一笔勾销。

    篝火烧得太旺,只听得柴枝在火中断裂之音,于兵刃相击声穿插不停。

    形势难测,虽然敌人是背水一战,毕竟看清楚了事态,擒住沈依然,既是为了全身而退、造反成功,也可能会逼得沈家寨内乱爆发。沈依然被他越掐越紧,无法喘息:方才,真的太不应该失神,不应该不防备,只因为自己失误,被他们抢占上风……

    “不想这寨主送命,就放我们走!”想不到铁牧之动作如此之快,计算也如此厉害,吟儿看沈依然面色有异,着实有些担忧,局面僵持不下。

    “放开她!”吟儿提剑跃至铁牧之身前,厉声喝斥。胜南在临走前吩咐过她,要保护好沈依然,也要领导好黔西这一众势力和抗金联盟留驻众将,吟儿当然要全权负责形势的走向。胜南做惯了她的支持和动力,也该由她为他做一次坚实的后盾!

    铁牧之冷笑:“盟主,我想这寨主在黔西好歹有些声望,杀了她是你我都不愿看见的事!”

    “放了依然!咱们什么要求都答应!”师兄严峰即刻上前来。沈依然冷冷看着他,难说他严峰没有做铁家在黔西的内应,铁牧之真不简单,既审时度势,也里应外合,严峰,正是她沈依然求助抗金联盟的最大原因,因为师兄之中,严峰最有反骨!

    铁牧之与严峰的交流中显然有一定的交易默契:“爽快!要求当然就是让我和云江安安全全地离开这里,回到大理!”

    吟儿冷静旁观,铁牧之虽通谋略,却有不如胜南的地方,他知彼却不知己,算计好了沈家寨的破绽,却忽略他大理的漏缺。纵然他和铁云江能安全离开这里,他们的接应兵力,也已然在林外被胜南分而歼之!此刻,吟儿好似已经看见了外围叛军的溃不成军和胜南的势如破竹,同作战,竟有些心有灵犀。

    那严峰正要答应,沈依然突然厉声开口:“不准答应!”语气里掩藏了所有紧张,镇定自若,“单行师兄,你率领寨中兄弟,在这树林周围严加防范,不管发生何事,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单行应声,立即率队而去。严峰一怔,正要发话,沈依然面色平和,语调平缓:“严师兄!你也跟着单师兄一起,从旁协助他!立刻跟上去!”

    严峰面色一变,大敌当前,却岂能不从,赶紧率兵也离去,一众麾下,因为沈依然的临危不乱,凝聚力骤然空前。吟儿想,也许这一次事变,正可以帮沈依然征服人心。所谓征服,一靠情义,二靠武力魄力,三靠手段,吟儿很明白。

    铁牧之大怒:“你找死!”对沈依然掐得更紧,吟儿上前一步怒喝:“铁牧之,你好大的胆子!”

    铁牧之手一松,似是有些惊疑她语气,忽然一笑:“盟主,你来做主,足以救得她!”

    沈依然断续说:“卢潇师兄,我若不在,便由你做沈家寨寨主,大家可服他?!”

    “服!”

    吟儿听这异口同声,与小秦淮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声道:“铁牧之,听见了没有?沈寨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毫不担心自己的帮会会乱,可是我听说你铁家的势力却不同了。”

    铁牧之一愣:“你说什么?”

    吟儿冷笑:“你可能不知道,林外你七路接应势力,因为群龙无首早已不攻自乱,或许此刻已经另立了新主。”

    铁牧之皱起眉头,似是也察觉到氛围的不对,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七路?”

    吟儿一笑:“自是因为你的七路,早先我便着手分化,迄今已有三路向我投诚。”

    “盟主,你真会胡乱编造!”铁牧之大惊失色,却冷笑掩饰。

    “胡乱编造?你大理这般大动干戈,我联盟岂可能不察觉不利用?!你自以为神速,未免太小看我们!”吟儿厉声说,言语中尽皆盟主之威。

    便即诧异之时,铁牧之只觉右腹剧痛,原是卢潇部下以暗器射中了他,铁牧之听说过这卢潇年纪轻轻却网罗了黔西各地的奇人异将,大叹失策,被暗箭所伤的同时,沈依然伺机脱离挟持,铁牧之大惊,一掌击去却扑空,同时卢潇上前一步将沈依然挡在身后,一枪行来,铁牧之随即退让一步,形势骤然逆转。

    擒贼先擒王、斩蛇先斩喉的举动,终究会冒太多风险。因为有些帮派势力,王与喉,可能不止一个。

    铁云江大惊,立刻来扶稳铁牧之,铁牧之拔出暗器来狠狠一掷,四面楚歌,只得苦战以求一线生机。却殊不知那暗器沾毒,方一站起,忽觉头昏脑胀,随便匆忙地向四面击掌,倒是掌力非凡、内力深厚,所及之处,杀气超群,众人纷纷闪让,混乱中石飞沙扬,铁云江瞄准机会要逃走,江晗站得最近,铁胆出手而发,云江哼了一声,飞身避过,转身带着父亲要逃,忽然手上一阵疼痛,竟是陆怡一剑划伤,云江大怒,不念旧情一掌袭她,江晗眼疾手快,将陆怡往身边一拉,铁云江被陆怡这一牵制,脑后生风已被凤箫吟追及,铁牧之昏沉中听得这剑风猛烈,很是耳熟,刚一回头,云江已然倒在地上。铁牧之这一惊更甚,拔出剑来:“你是谁?”这种一剑毙命的招式力道,铁牧之的见闻所限,只在点苍剑法里有!

    这句“你是谁”,令得一旁最近的洪瀚抒忽然一惊,为什么眼前老者明知凤箫吟是盟主,还要问她“你是谁”,其实,瀚抒也想问她,你是谁,你已经确定不是萧玉莲,那你的身份是什么,在江西三清山学艺只有两年,那你人生的前十五年,在何方?你是谁?难道是玉莲的同胞妹妹?只是错落在了天涯?

    吟儿提剑,没有回答,视线移到剑身上,铁云江的血已将惜音剑染透。

    铁牧之低头去看云江,他双目圆睁,还不知他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忍再看儿子的尸首,铁牧之哀啸一声,愤怒所驱,双臂激舞,掀起林间再度风起土崩,碎石落叶齐齐飞卷,力道疯狂要定她凤箫吟偿命,吟儿以剑轻挑,面色如常,根本没有被他内力威胁。

    铁牧之眼中布满了血丝,仇恨地瞪着她:“你杀了他!你要拿命来偿!”从前刻意隐瞒身份,只为出入陆家即使暴露也不会连累云江被陆凭疑心,父子俩一并攻陷陆家得胜之后,不知如何意气风发,可现今被这少女的一剑追杀,十多年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他铁牧之千里迢迢来救子,造反不成,反丧子于此!捏紧拳头,用尽毕生力气击向凤箫吟,存心制她于死地,吟儿却后发而先至,玉剑极速刺入他前胸,铁牧之一拳挥至半空,身已中剑,却未立即就死,中剑刹那,猛然一脚踢向吟儿心口,这一次的回光返照比他先前一拳更猛,谁能料到他临死还有这样快的身手拖着吟儿陪葬!?危难时刻,站得最近的瀚抒犹豫了半刻竟然没有出手相救,眼睁睁地看着吟儿被铁牧之踢中受伤倒退,那铁牧之冷笑,指了指衣衫:“我早就准备了护心软甲,陆凭当年也是这样死在了我手上。盟主,这一脚滋味好受吗?”

    吟儿蹙眉而强行站稳,心口剧痛,这一脚,好像真的不轻……

    闻知此语,围观众人尽皆变色,无暇再辨,只看见铁牧之手上瞬即又多出一把锋利匕首,直刺向凤箫吟小腹,吟儿再度临危,却没有力气再提剑,那匕首刺向的地方,好像从前藏了祁连山山主印章、救过她,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那印章,那情谊,吟儿都已经还给了瀚抒!

    吟儿眼神忽厉,猛地一手断下匕首路径,扣住他手腕勉强将他斥退半步:“铁牧之,我的剑怎么样?可也有滋味?”

    铁牧之一惊,本能地寻找自己哪里受了伤,可是身上没有一丝血迹,哪里中了剑?大叹不好,便是这慌神的电光火石间,才见识到盟主剑有多快,才体会到盟主说这句话是为了转移他注意,才来不及后悔,被这一剑从头顶插入,直贯头颅从脑后穿出,纵使有护心软甲,也不可能再保住性命!

    肮脏的血汩汩流下,覆盖在铁云江的血迹里,复活了那片干红、一并在吟儿剑上化开,猩红色变淡却刺鼻。铁牧之轰然倒下,必死无疑。

    众人敬畏而立,终为盟主魄力而动容,别说他铁家父子,这里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吟儿收剑而回,一瞬扭转胜负,沈依然卢潇等人一起过来看,适才的几轮生死轮换,教他们心弦紧扣哪敢怠慢,想不到吟儿剑法如此凶急,也多亏了她临危不乱,竟这般反败为胜!

    宇文白却一脸担忧,上前来颤抖着要扶稳吟儿。吟儿从她眼神里,看出自己面色有多么苍白,也看出自己伤势真的很重,可是吟儿却微微笑,轻声扯谎:“不用照看我,他能穿软甲,我就不能穿么?”

    强忍剧痛骗了各位,吟儿喉头一甜,几乎就要掩饰不住,吟儿却不能让任何人担忧。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一局她和胜南能一起完胜,只为了以后胜南远征之时不用担心她——第一次独立作战就受伤吐血,下一次胜南还怎么放心得下!

    心却在抽搐,痛楚占据了所有思绪,血像在不停地倒流,可是当看见了宇文白收起担忧、沈依然卢潇面露喜色,吟儿知道可以继续骗下去,此时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林念昔,你绝对绝对不能倒下!

    吟儿咬紧牙关,以剑强撑,任冷汗流干,却头晕目眩,眼前忽明忽暗。强撑逐步演化成死撑,吟儿再累却都甘之如饴,等痛苦稍稍缓了些,吟儿下定决心,转头第一个命令他洪瀚抒:“洪山主,去将那边那几个刚刚逃走的党羽拿下!”

    洪瀚抒面色一僵,他知道,他刚刚不救她的错误,本应得到她一句怒骂:“为什么你不救我?”可是吟儿却没有这么说,吟儿给他传递的、是属于抗金联盟的任务,是他在夔州应尽却没有尽的责任!吟儿的这一句,足够他洪瀚抒死心塌地地留在联盟,可是洪瀚抒如何对得起联盟,他洪瀚抒无颜留在联盟……

    越来越纠结,洪瀚抒却终于敌不过她的命令,即刻转身,跃马而上,追逐而去。

    她看他背影坚决,知道她这次征服他,是因为情义,他洪瀚抒,要还想像从前那样凛凛威风,就不能再这般恹恹欲睡。

    于是留在人群中央,继续发号施令处理余孽足足有半个时辰,终于处理了铁家的后事。这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她凤箫吟那一夜受了很重的内伤,只看见她用一个人的力量,指点了黔西郊外的一场生死战。

    那一夜,是吟儿毕生难忘的一夜,那一夜,心甘情愿被伤势煎熬。因为她要保证胜南不知道,他要在外围作战,敌人会更多更强大,他会比她更辛苦,遇到的战事更重要,他理应不为她担心。

    从风口浪尖退下,吟儿一个人安静地倒在帐中昏昏睡去,却睡得很满足,很踏实,很欣慰。

    若是说夔州之役属于奠基之战,那黔州平乱便是拓荒之战,战一地,定双城,大理西夏,一并拿下。

第255章 刹那觉,生死盟

    第255章 刹那觉,生死盟

    却其实,拓荒之战的第一场,战一地,定了三城。

    将军金甲夜不脱。

    清晨,沈依然率众在道上等候凯旋而还的胜南、吴越、沈延、莫非、海逐浪、柳五津诸将,那外围一战,据说也凶险非常,铁云江接应的大半势力,却终究被抗金联盟击溃而败退仓惶。

    而可能不会有太多人了解——沈家寨其实也发生了一起兵变。

    昨夜沈依然派出去的单行和严峰二人,都是胜南在备战之前交待好的:单行和严峰一起出发,但回来的只允许有单行一个,便在出发后不久,单行立刻在路上出其不意将严峰处决,罪名是内奸。沈依然在被铁牧之挟持的同时说出来的三句话,都是胜南设定好的关于卢潇、单行、严峰三人的结局啊……

    此刻沈依然看见战马上单行对她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得知严峰已灭,不禁如释重负。黔西沈家寨,其实也是在昨夜平定了内乱,终究有了安妥的趋势。

    沈依然感激且幸福地看向众位英雄,他们抑或正值壮年,抑或年轻有为,抑或高大魁梧,抑或虎背熊腰,抑或英俊倜傥,纵使个个都是气宇轩昂,终究却能一眼看出谁王谁将,那景象真正是众星拱月,都拥护在同一个人的四周。若不是那个人八月便开始运筹,联盟岂可能如此完胜!

    那一刹那,其实沈依然也想立刻上前去,告诉胜南:“从今往后,我沈家寨惟林大哥马首是瞻!”却又忽然想改口:“从今往后,我沈家寨惟林大哥与盟主马首是瞻!”大家身份都变了,依然对吟儿早已不像云雾山上那样看轻,女子本就可以做盟主。

    然而,沈依然说不说都一样,谁心里都是这样想。远观胜南神色,已与当年不同,沈依然感慨万千,却不知宋贤此刻身在何方,可有了什么变化。事过境迁,自己的初恋男人,听说近来他的感情也遭搁浅,偏巧他的情敌正是胜南。

    “怎样?敌人都已经败退了?”云烟迎上去,等候胜南下马。

    “人数虽然悬殊,不过最后还是他们投降。”胜南笑道,“昨夜这里的战事可好?瀚抒和吟儿怎样歼灭了铁云江?”

    云烟微微变色:“不是,我听他人讲,昨夜一战很艰巨,吟儿是一个人杀了铁云江和铁牧之。”

    胜南不禁脸色一变,看人群中独独少了吟儿,惊道:“吟儿莫不是受了伤?出了事?”

    云烟笑着挽住他手臂:“没有,没有,不用这么担心,吟儿昨天很威风,大家都在传说她的剑法,铁家父子都敌不过她。吟儿没有受伤,一直发号施令到深夜,听起来特别有你的感觉。”

    胜南一怔,面色才有些缓和:“那她……现在在何方?”

    “在睡着吧,昨天处理到半夜,吟儿是有点累。”云烟轻声说,“要不等她醒了之后,再去看看她,褒扬褒扬她?”

    胜南摇头:“我不知昨夜之事,若真是吟儿一人所为,她便已经不需要任何褒扬,她已经是联盟的盟主。”转头向沈依然:“依然,能和我讲一讲昨夜的所有战事么?”

    “昨夜很惊险,若不是盟主穿了护心甲,后果不堪设想……”依然心有余悸。

    掀开帘去,看吟儿还在熟睡,时不时她会蹙眉再哼一下,胜南心疼地笑笑,放了瓶药在她床头,吟儿却很不适时地翻了个身把他手压在身子底下,枕着他臂睡觉,胜南还是心疼,怕她枕着不舒服,于是单膝跪下她床边,轻轻要把手臂缩回来,可是这一动,害得吟儿突然间醒了。

    她忽然惊醒,脸色有些苍白,看见胜南手里握着的药,她一愣:“怎么带药来?”

    “我还不了解你么?你那么英雄无畏,哪里会穿什么护心甲?”胜南一笑,“这是内伤,必定不轻,这是陆怡说的内服的药,应该不错。”

    吟儿一愕,瞒过了所有人的眼,装得那么辛苦,终究还是没能骗得了自己最想骗的人,吟儿既失望又开心,窘迫地也乖乖地笑了笑,特别难得的神态,还是那么可爱。

    “吟儿,被铁牧之那一脚踢中,是不是感觉五脏六腑都不是自己的了?是不是特别支撑不住?”胜南看她脸色很差,除了心疼,竟是一丝悔恨,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她托付给瀚抒,昨夜一战,洪山主竟毫无建树,整个大局,竟教吟儿一个人扛了下来!

    胜南的策略里,没有让吟儿一个人扛下这一切,早知如此,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不会把洪瀚抒留在吟儿身边,可是,瀚抒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什么时候竟弃吟儿生死于不顾?

    “如果这么点小伤都支撑不住倒下去,那也未免太逊了。”吟儿强笑。

    “瀚抒站得最近?他为何不救你?”胜南发觉,自己这一句对瀚抒已然有彻骨的厌憎。

    “他那时,也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吟儿一愣,随即微笑说,那一刻,想对胜南讲,不要怪瀚抒,我是你的女人,自是可以替你扛下并不重的负担。

    “可是,你累不累?在那种情况下,还要撑着不倒下,还要嘴硬说没受伤,还要考虑让所有人都立功。”胜南叹息,“我听人讲,你还命令瀚抒去追余党,都说洪山主一世骄狂,竟被盟主一声令下,毫不犹豫。我却知吟儿你是为了给他一次补偿的机会,让他第一个出马,让他回归联盟,让他戴罪立功。”

    吟儿笑:“其实,这一切都是向你学来的。当然要考虑到让所有人都立功,否则他们觉得自己不重要,怎么可能坚定地留下?别人到也罢,可是瀚抒毕竟是威慑西夏。”

    “向我学来?”胜南一怔,吟儿点头:“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向胜南你学来的,我可以不学为人处世,但定要学会当仁不让。学不会你运筹帷幄,那便学你决胜千里。”

    胜南微笑,从前他最担心的就是她,现在,却最安心最放心她,吟儿的这一句,突然让他想起从前那个在山东河北声名赫赫的楚风流,楚风流十八岁便称战地女神,吟儿她今年才十七岁,已然大有赶超之风。

    也便是那一刹那,胜南明白,吟儿是自己最坚实的同盟,她在动摇了无数次之后,也已经不再动摇,这是生死盟约,由他与她同立同签。

    南北西东,穿越遍了南宋的江湖与疆场,戎马生涯已在不知不觉中一起开始,他和吟儿,是亲人,也是战友。

    “原来在吟儿的心里我是张良?说到张良,到和我以前在新屿手下的职位一样,我一开始就是新屿的军师。”胜南一笑。

    “不,我的心里,你不是军师。”吟儿笑着说。

    “那是?”

    “我要扫天下,你自是我家中的扫帚。”吟儿不慌不忙地打击。

    “什么?竟将我当作扫帚?!”胜南大怒。

    吟儿笑:“是又如何,天下是灰尘,你这军师做扫帚,那场面,最是磅礴。嗯,我便是帝王了,哈哈。”

    “磅礴是磅礴,可是这比喻,也太奇怪了些……那岂不是说你是簸箕?既然军师是帝王的扫帚,那帝王自是军师的簸箕啊。”胜南反讽。

    “倒是发现,你和我学会了口才。”吟儿呵呵笑道。

    他们的联盟,根本不用歃血,这一切,只因了解彼此太多太深,胜南却从来没有想过,能不能让他和吟儿既是战友、是亲人,也同时是爱人?胜南心头现在最想问的,却是,吟儿,现在西夏和江南,你更喜欢哪个地方?现在的瀚抒,已不是当年的洪山主,而如今的越副帮主,又岂是过去那个越风……

    可是真的怕吟儿忧郁,因此想问也不多问。

第256章 饮恨刀,富春秋1

    第256章 饮恨刀,富春秋1

    西夏江南,更爱哪般?

    那青海长云,那江绿如蓝,都不是吟儿的渴盼。

    胜南是飘蓬,吟儿也便是草芥,这一生,他羡云游,她就爱慕漂泊。

    也正从黔西之役开始,胜南和吟儿死生同盟,西部边荒,再无劲敌。纵是那黔西魔门,闻知抗金联盟,亦要避忌三分,不敢再肆意妄为,魔门六枭处境岌岌可危,大势所趋皆为抗金联盟功业让路。柳五津路政等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川地民间流传,不知临安赵家,只知川蜀吴家,恐怕再等三四年,短刀谷亦连川蜀吴家也不知,只知联盟义军了。

    吟儿倔强着不肯把伤势透露给任何一个军医所知,只会听胜南的劝诫,由云烟或柳闻因几个比较亲近的陪同,一起去找贺兰山对症下药,胜南之所以建议吟儿这么做,也是看准了吟儿那丫头治伤是假,八卦是真,只要一与贺兰山见面,第一句话一定是船王流年进展如何云云,兰山在这方面跟吟儿是标准的臭味相投,一起揣度船王心理、流年思绪,端的把云烟、闻因听得是面面相觑。有时候连柳五津都说,吟儿和闻因的年岁应该换一换,闻因十七岁,吟儿九岁,胜南先点头,后摇头,说闻因虽然修养不错,终究阅历不多,不及吟儿有盟主之威。吟儿笑:“到真希望我九岁,那样一来,再过十年,我青春犹在。唉,却真是可惜得很,到时候我们都老了,天下是闻因一个的了。”闻因听到这里,倒是满足地笑笑,也说,对啊,等我长大的时候,你们都老了。

    连日来胜南吟儿对抗魔门六枭的散兵游勇,几乎每次都率众凯旋,也就是在下旬某一天的归路上,一切开始有了小变化,那日吟儿照常谈笑、妙语连珠,胜南依旧聆听、心悦诚服,竟不知怎地,就在她突然回眸看他的一瞬间,胜南心间即刻闪过一丝感觉——

    这种感觉像是很久以前便埋藏的,猝然又翻新出尘,不再封印。仅仅一瞬,这感觉差点就再次流失,胜南却强制着把它留了下来。觉察的同时,心却一颤,他清清楚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奇怪,为什么会对吟儿也有这种感觉?明明她只是自己的亲人、战友,明明她还有越风、瀚抒追求。

    认识两年了,吟儿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只会胡闹生事的小丫头了,好像长大了,容貌有些许修缮了,心意可以与他相通了,十七岁了。就是在他身边,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历经百劫之后,不知不觉长大的。造化真是奇妙,血雨腥风中以投机取巧来逢凶化吉的小丫头,经历了泉州起、淮南乱、淮北裂、夔州补之后,渐渐地长成了一个盟主,一个没有任何人敢反对的盟主……

    胜南一边策马,一边对自己说,林阡啊林阡,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吟儿只是你的盟主,是你要关心却不能zhan有的那一个,她将来要去西夏或者江南,你都不能阻拦……

    可是,控制不住继续想的念头:这难道是爱么?是自己正在给云烟也曾想给玉泽的爱么?

    “胜南,你在想什么?喂!胜南!”吟儿没有料到,胜南有一天会和她彼此彼此,纳闷地唤他,他猛然醒来,缓缓地说:“我好像觉得,吟儿你长高了些。”

    “真的长高了?”吟儿喜道。

    “嗯,个头好像比以前要高了很多,要不下马来量量看。”说做就做,把她带下马来,站在路边验身高,“看看,你以前只及我这里,现在已经到了这里!”胜南第一次的“这里”指的是胸口心上,第二次的“这里”只上移了一点点,吟儿的脑袋勉强可以磕到他下巴,吟儿骤然有些失落:“原来才到这里啊……”

    胜南笑:“看这样的趋势,还会再长的。不过这样不错啊,我可不想仰视你。”

    在胜南吟儿身边经行的卢潇单行等人,看见两个主帅这般可爱,都不禁面露笑容。

    胜南想,现在还是不去打扰吟儿的生活好,虽然瀚抒最近一直在刻意逃避联盟,但是越风终究离黔西不远了,想起越风,忽然就想起在苍梧山与他的兵刃相接,难道说,当时自己和越风交手,是因为自己喜欢吟儿?胜南蹙眉,暗暗说,不会吧……

    离船王居处不远,忽听琴声悠扬,与船王平时心境无异,看出吟儿又有向往,胜南苦笑摇头:“要不我随你去拜访一下?卢副帮主,就请你先带寨众回去安顿。”卢潇点头,与单行一同领军而行,吟儿看他俩并驾齐驱,轻松一笑:“这卢潇与单行,到可以做依然姑娘的左右手,有他二人之一,依然姑娘便足以‘垂拱而治’。”胜南点头:“幸好这二人未生嫌隙,否则形势也难设想。”吟儿一笑:“他二人能有什么嫌隙?都不争权,也不夺利,而且也都没有野心。”

    暮风不止。

    船王的琴声一直悠扬,却随着林凤二人越行越近,突生异变。

    陡然间高亢激昂,节奏中央,怎么会听出杀气澎湃?!

    “兰山可在?”吟儿下马,走在前面忙不迭地要叩门,胜南听出险急、骤然将她往后一拽,隔着门的一道掌风,准确无误地袭至吟儿适才站立的地方,吟儿惊疑未定,依靠在胜南身前,听得见他心跳,也听得见自己心跳!

    屋内传来兰山的惊叫,这等掌力,让吟儿和胜南再度领略到人力所为的土崩瓦解。刹那间门扉已被冲开,沙走石飞,门内人不知屋外景象。

    屋内,饶是流年身负绝艺、船王淡泊武学,也被那人向外一掌撼动,船王琴声消停,流年收锏而回,方才与流年比武之人拾得生机,提刀退下。

    门口建筑,粉身碎骨。

    发掌人收回他凌厉的这一掌,流年认得他,海州城赫赫有名的东方雨东方大人。屋子里除了东方雨之外,剩下的流年猜得出,是金南前十剩下的人才,他们七人适才是想在船王屋中借宿一宿,谁料到为首的那个,一见到贺兰山便生杀机,强说他们属于抗金联盟,要将他三人一网打尽,流年虽知他们在金南个个名列前茅,却不得不负隅顽抗,适才她出锏、船王抚琴,琴锏合作,倒是胜过了金南前十中的两个,适才退下的,正是第十名。

    金南前十当然认得贺兰山,在滟滪堆的那一战,是这个小丫头打了头阵,惊扰了黄鹤去,这小丫头,不仅完颜猛烈、陈铸印象深刻,连贺若松也觉得眼熟,他明明记得,他请过这丫头去医治魏南窗,还立刻将她扔下了江水企图杀了她,谁料到她竟然没有死成,还也在黔州巧逢,既然上次没有杀得成她,那这一次,贺若松说什么也要杀她!贺若松却没有想过,眼前这黑黑瘦瘦的小丫头,是自己和冷冰冰的亲生女儿啊,父女相见,总是遭天暗算,只可起杀机,不会生亲情。

    石屋里的苦战刚刚开始不久,东方雨当然不会容任何一个外人进来,一掌发出,追魂夺命。

    一阵静寂,贺若松给了东方雨一眼赞赏,转头对流年劝降:“姑娘,想同他们一样么?”

    流年瞪大了眼:“你们未免太心狠手辣,若只是平常过路人,你们也不饶么!”

    贺若松笑:“姑娘不想同他们一样,就立刻投降,不必再反抗。”

    只听得一个声音响在屋中:“流年姑娘,难道你不想同我们一样,坐在这里居高临下么?”

    屋中人大惊,齐齐循声望去,吟儿坐在横梁上:“对不住啊,没有死成。”

    贺若松一愣,原来不是过路人,而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啊,贺若松暗运内力:“你怎知我们在此?”

    吟儿笑起来:“这屋子里这么多人,臭味加在一起也不够熏。”

    流年船王被她诙谐所动,忍不住一笑。

    陈铸有些担心,上前一步:“凤箫吟,林阡去了哪里,他敢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林阡,诡绝问你敢不敢?”吟儿笑问。

    “虽然敢,却不愿。”众人循声而看,胜南便坐在吟儿对面,默契十足。

    东方雨正要出掌,贺若松将他拦下,东方雨忍不住心急:“咱们先杀哪一个?!”

    贺若松气已运足,伸手指向吟儿。

    林、凤二人本都以为他是在施令,万万料不到的是,他已经在杀凤箫吟,这个人的武功强至如此,吟儿猜也猜不出!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容不得喘一口气,她呼吸开始艰难,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直袭全身……蓦地想起了苍梧山,她在苍梧山上也感受过这种窒息,像肢解一般难受和血腥,那痛苦尖锐地插进她的心脉,和她的经脉缠绕在一起……她连手也抬不起来,更别说反击。贺若松一收掌,再一放手,他再一掌,分明是要吟儿的命,顿时整座屋开始动摇,流年等人听见横木中裂缝之声,知这横梁快要塌落,他们担心吟儿安危,而此时此刻,吟儿虽然依旧不慌不乱地调用内力迎战,但内伤一牵,功力显然大不如前,何况眼前这个敌人明显要比她厉害得多,换作别人,第一掌定然丧命!

    东方雨那一掌,会土崩瓦解,而贺若松这一掌,怕要撼天动地!

    电光火石之间,胜南察觉异样,即刻飞身去吟儿身边,饮恨刀出鞘反击贺若松的同时,胜南不假思索抱住吟儿把她挡在贺若松这一掌之外,贺若松内力亦硬生生被断在饮恨刀战意之侧,那一瞬,横梁已经崩裂,吟儿被他紧拥入怀,安稳地落在地上,被他胸膛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敌人的方向。她果然个头长高了,因为一抬头,发现他笑容换了一种内涵。也便是巅峰期的饮恨刀,一刀便足以操控战念,内力十足。金南前十,战场上是他手下败将,武功上也本就无可畏惧!

    陈铸远看吟儿无事,心像落了块大石头,暗自吁出一口长气。

    “总算等来了你们。”胜南冷冷说。

    “敬之,你不是很想会一会他吗?他就是你心心念念要比试的饮恨刀林阡。”贺若松转头向第十名完颜敬之,他是前十中唯一一个从未与胜南吟儿交过战的敌人,但吟儿看他兵器是刀,知道他实在摩拳擦掌了很久。可是,他刚刚,好像连流年也没有比试得过,根本不配向胜南挑战。

    吟儿冷冷一瞥:“完颜敬之,他才第十,配来比试林阡?”完颜敬之一怔而大怒,他脸上坑坑洼洼原就有被砍伤过的痕迹,这一怒,更增恐怖。

    胜南原先并不像吟儿这般轻狂,只是,这金南前十之中,他最想要的敌人不是完颜敬之:“我也不求他作敌人,只要柳峻一个项上人头!”要为父报仇,这个念头,已经郁积了两年,在夔州剿灭了捞月教精锐,可是没有得见柳峻伏罪,胜南于是一直在等,等这一次的复仇!

    柳峻大怒,直谏贺若松:“大哥,他日林阡羽翼丰满,只怕后患无穷!大哥不必留情,我们七个,一起将他击败,把饮恨刀夺下!”

    贺若松皱起眉头,陈铸一愣,轩辕九烨虽然也说“对付林阡一个就够”,却没有说要一起合力在武功上以多敌少啊,这么做,未免过于放低金南前十的身份了,贺若松当然不会同意。陈铸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使得林阡败死此地,我陈铸会保护好凤箫吟的性命,以偿王爷知遇之恩!

    “柳峻,不敢单打独斗么?不是我吓唬你,你柳峻今时今日,刀法未必赶得上你这师侄了。”吟儿冷笑,当然要激将,把柳峻激得立刻与胜南单打独斗,让胜南为林楚江报仇雪恨!

    “我赶不上他?”柳峻亦冷笑,“你未免过于轻狂!”

    “金南第三黄鹤去,也是他手下败将,被他俘获,你只不过是第四而已。我这句话哪里轻狂?”

    小王爷怒道:“休提黄鹤去那叛将!柳峻,你击败了林阡,你便是金南第三!黄鹤去的一切,由你来占!”

    贺若松蹙眉:“敬之你退下,柳峻,你去杀了他!”

    吟儿察觉出金南势力的不安稳,趁众人皆被胜南柳峻吸引,满足地后退一步,往窗外放了一枚信弹,那信弹还是当初从苍梧山带出来的,但不远处的抗金联盟,应当有人认得。

    柳峻,他杀了林楚江,那么胜南,便生生世世都要追杀他!胜南的仇人,也毫无疑问必定是吟儿的仇人!

第256章 饮恨刀,富春秋2

    第256章 饮恨刀,富春秋2

    双刀与双刀的交锋,杀戮和复仇的开始。

    一相逢,战意凶。柳峻一如既往为抢夺,眼神中流露的尽是对饮恨刀的贪婪欲念,而胜南、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四刀齐聚之际,光芒绚烂耀眼、触目惊心。他二人师承同门,招式力度近乎一致,柳峻虽长一辈,气势上却和胜南平分秋色,可是,有一点吟儿不得不留心——柳峻所赖武功心法,专为对付饮恨刀,因而金南前十里最威胁胜南的人,反倒正是这第四柳峻!

    试想柳林二人皆是双刀嫡传,一个觊觎了饮恨刀一生,一个势要坚守一世,战之末尾,必定死伤难逃。一旁,还有贺若松东方雨虎视耽耽,他们的武功,即使吟儿伤势恢复,也未必能持平百招。纵然如此,吟儿仍然微笑待敌,她很相信,情势再凶急,也未必不有利,她和胜南的征途上,虎口脱险的经历已经不少了,性命之忧再来一次,那就再逢凶化吉一次!

    却不知为何,柳峻的刀法,给人以一种自弃感觉,充满了颓废与介怀,似乎是度过了饮恨刀的颠峰逐步下滑带来的缺陷,而在他的孤单与绝望衬托下,胜南尚在颠峰左侧的刀法磅礴大气中掺杂着一丝迷惘。众人在一旁观战,都心生凄凉。也许,双刀本身,就是一段伤心的历程,初时的豪气冲天渐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盲目和忘我。

    两百招过,柳峻忽占上风,胜南蓦然陷入困境,难以制胜。果不其然,柳峻半生所学,仍旧专克饮恨刀!

    吟儿调匀内息,深知胜南刀走弯路,心陷误区,为今之计只有一个,遇到天生克饮恨刀的敌人,惜音剑可以帮饮恨刀免入曲径!

    完颜敬之在一旁观战,俨然没从气愤中走出来;陈铸看凤箫吟不动声色,想放水给她,于是先发制人,横剑来袭,谁料那流年会抽锏而出,帮吟儿与他对决;缓得一缓,吟儿也已冲入了柳峻和胜南战局之内。

    便即此时,柳峻见胜南身右露出破绽,伺机一刀闪过,吟儿一剑补上,即刻将对手逼了回去,胜南心中本如死灰,跟着柳峻的刀意一步步走向荒凉极端,此刻却平添了一丝温暖,回归本心,一刀笔直挥向柳峻喉间,柳峻短刀搁在他长刀上,长刀携风而来,完颜猛烈见他们以二敌一,立即提刀而上,两刀同时袭向胜南,吟儿正欲相救,猛烈忽然间手一抖,直逼吟儿,胜南长刀刀锋一转,顿时成了吟儿对柳峻、他对猛烈的局面,胜南一刀“时有落花至”,刀如潮水落,吟儿一剑“远随流水香”,剑若散花流,刀剑并驱,柳峻猛烈难以配合,生硬地接下这一式,胜南再一刀“潮平两岸阔”,吟儿恰恰是“风正一帆悬”,刀刀动魄,剑剑惊心,因为刀剑中那一瞬爆发出的汹涌,像互相融合的水火,同时发,同时至,整个过程完美无缺!刀之稳,最衬剑之灵,剑之幻,最托刀之实!

    贺若松隔岸观火,心道:林阡在南宋难道仅仅排第六?还是这一年多来他刀法大进,或是在云雾山上他有所保留?微移视线,林阡身边是那排名第一的凤箫吟,小小年纪剑法竟是那般名副其实、不容小觑。贺若松却看出变局,冷冷一笑:好一个凌厉剑法的盟主,却不知能与林阡并肩作战多久……

    原来吟儿精力已经剩下不多,对敌时间一长,伤口竟又隐隐作疼,久久僵持,吟儿再也帮不上忙,反倒不适合再留片刻,被贺若松看出了破绽——

    终于帮着饮恨刀回归战念,惜音剑却渐渐显得力不从心。四人之战,胜负难测,便在那短短的一炷香内,局势逆转多达十遍!

    柳峻听吟儿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察觉她伤重欲下毒手,算计好了时机,趁她旧伤复发疼痛难忍一脚就往她身上踢,胜南正欲去救,猛烈一刀砍上断下他的去路,刀光剑影掺杂,胜南思绪忽然紊乱,一瞬间,有泰安的黑色童年、有苍梧的血色晚景、有夔州的无色烟火,忽然心中又莫名的痛,那一直苦苦纠缠他的幻影浮现脑海,整个世界像是陌生的一切,好似重新经历了一段又一段,一次又一次,一生又一生,反反复复,断断续续,拼拼凑凑……太惊魂!那块玉,那泪水,那剑,那女子的面容,为何那样像吟儿!

    柳峻那一脚,直朝着吟儿的方向,吟儿是谁,吟儿是那个、适才还和自己在路边验身高的人啊,适才,适才是在何处?不是在黔西,明明有另外一个适才在脑海留存,好像装束和佩饰与现在都不一样,好像是前生,也好像是来世,轮回不停,却是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影,一样的微笑。这样一个可爱的吟儿,傲慢的吟儿,他也爱着的吟儿,胜南不容许任何伤血去袭击她!

    快得来不及眨眼,胜南大吼一声,也不管那完颜猛烈,长刀挥向柳峻后背,柳峻听见飓风,闪身一让,完颜猛烈刀已触及胜南身体,胜南短刀更猛,与猛烈身体一撞,几乎将这彪形大汉震飞出去。柳峻惊惧地看着他的灼热眼神:“师,师兄……”对,这就是三十年前的林楚江啊……

    兰山不顾危险,上前扶住吟儿:“盟主姐姐你有事么?”

    吟儿见她闯入战局,厉声道:“你退下,这里危险!”

    柳峻有些莫名的害怕,他知道,完颜家族刀法中无可撼动其地位的完颜猛烈,是第一次败得如此彻底。自己躲闪及时,不然已经粉身碎骨,心念一动:不,什么时候,竟轮到我来惧怕林阡?!

    胜南双刀力量大增,气势更猛,吟儿蓦地想起那句“黄沙百战穿金甲”,胜南的刀早已穿透了她的心,震撼了她整个人:林前辈,辛前辈,胜南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形势剧变,贺若松也不明白林胜南为何会转败为胜,事实胜于雄辩,他是亲眼看着完颜猛烈败北,柳峻虽然不败,也已然被震慑,他自己,不也被震惊了?!

    贺若松厉声喝:“大家一起上,把他们全都拿下!死活都要!”众人皆大惊,吟儿将兰山拦在身后,胜南双刀骤聚,挡在吟儿前面,只要他林阡还在,就不容许吟儿再受半点伤!

    完颜敬之忽然脸色苍白:“大哥,外面来了好多人……”

    流年一惊,和陈铸停止了比试,往窗外一看,又惊又喜:“是越风!是越风!”

    越风?

    吟儿一震,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那个人,早已经从自己记忆里刻意除去了啊!

    贺若松神色凝重:“撤!”

    柳峻侧身回看胜南一眼,攥紧拳头,大叹失误,低估谁就一定会败给谁,难道,他柳峻这一生就再也得不到饮恨刀么?林楚江父子之于饮恨刀,竟然都有着连他柳峻都比不上的执着,因为太坚持也太顽固,这林阡与林楚江当年一样,年纪轻轻已然与刀中战意合二为一!

    陈铸却虽败犹喜,看着吟儿脱险,差点把微笑表现到脸上来,忽然发现这表情不对,赶紧改变,幸而动作奇快,无人察觉。

    那金南前十不愧是燕京精英,在贺若松发令之后,七人随即无影无踪。

    胜南收刀而回,深知柳峻刀法虽然不及黄鹤去,却总能把饮恨刀引向弯路,因而这一次重逢,仍然难以复仇。饶是如此,胜南却不后悔,不遗憾,也不去纠结悲观。手上这对双刀,不远的将来必然会取得柳峻性命!因为、饮恨刀,富春秋!

    可隐隐约约,却最被那对战中途的幻象所惊,为什么,怎么会,何以感觉吟儿似曾相识……

    却来不及再说,率众相援的那一位,要带吟儿去江南。

    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着装。

    此时此刻,他已经融入江湖中来,他的心不再受伤害,他和胜南一样,洗尽了屈辱,把握对了人生。

    越风,在人群之中总令人觉得仙风道骨,所以走到哪里,还是一如当年,鹤立鸡群。和当年不一样的是,再也不是亦正亦邪,虽然好像还不是特别通世情,但看见吟儿的一刹那,眼中可以有男人特有的温柔。

    流年走上前:“越风,怎么你恰好会来?”

    越风轻声答:“刚刚这里有人放了信号。”

    吟儿百感交集,那信号,她不能承认是她所发,苍梧的信弹,引来了苍梧的故人。

    胜南明白吟儿的尴尬,轻声道:“不错,是我所放。越大哥终于也来了黔西,这里,独独少小秦淮一家了。”

    “林大侠有所不知,副帮主还没来得及下马就立刻过来解围啦。”越风身后有小秦淮部下忙不迭地解释说。

    抚今鞭与饮恨刀再次相见,似乎都想到了上一回的相互对抗,现如今哪里还可能再有不和,越风胜南二人对面相视,皆是释然而笑。

    这条路,很愉快。

    战不尽,情不灭。

    越风却注定要从胜南身边抢夺走吟儿,忽略了周围的一切,拾起吟儿适才脱手的剑,递还给她,所有的动作神态,还是从前的怜惜与爱。

    吟儿蓦然伤悲,眼中噙泪:“对不起,越风,那天,在孔望山,我不是存心,并非存心要走。只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没有办法放弃……我真的有个未婚丈夫……”

    “吟儿,从来没有怪过你,知道你有你的一段过去,但如果未来还没有来,就让我先保护你的现在。”越风的话,令胜南动容,就冲越风这一句,都值得他在吟儿的心里比瀚抒重。

    越风凝神看吟儿扫天下过程里的新伤旧伤,叹:“可是林阡,虽然你不是那个无耻男人,也不该这样虐待吟儿。”

    “不,这不是虐待,是历练。”吟儿恢复坚强,告诉他越风,“越风,可还记得我在苍梧山上与你说过的话?在这江湖上,我相信总有个位置会为我留着,可是光相信没有用,还要付出代价。”

    “你付出的代价,在我眼里看来,却是无尽的苦累。”越风轻声说,完全不顾旁人,“我只恨自己,可以剿除叛乱令得旁人畏惧,为何因为上次分别却畏惧与你再遇,要是早些见你,或许可以让你赢得更加轻松,得到的比付出的多。”

    胜南明白他说的一切,是啊,若是越风早些来黔西,上次那一战,胜南也不会把吟儿托付给瀚抒。却在那一刻,胜南发现了吟儿眼里有害怕,胜南刹那间也明白这害怕的原因,自己也有点惊讶:越风和瀚抒,怎么能够撞在一起?若是洪越二人因情事成仇,后果难以设想,且不说吟儿多么难堪,抗金联盟里搞不好会有一场动乱。

    魔门六枭,终究地盘较为分散,将越风瀚抒刻意分开,说难却一点也不难。

    胜南心里当即下了决定,于公于私,越风和洪瀚抒,在吟儿身边只能留一个!

第257章 居阡侧,淡陌颜

    第257章 居阡侧,淡陌颜

    越风到来的那一日,抗金联盟如虎添翼。

    诸将皆知,论武功实力,越风抚今鞭足以与胜南饮恨刀匹敌,加之先前听闻他战胜贺敢轻而易举,都久仰大名。却叹他好似不近人情,为人处世可以兼具两个极端,每每远观,总羡慕那些能与他相交相识的人,能够有机会得以与他交流畅谈。人都赞他一马当先,一鞭四风,骁勇善战,锋芒毕露,颇有父兄当年风范。然则越风虽已入江湖,却一时不可能为了谁就完全改变,还不善于与他人打成一片,只以实干服人,从不言语征服,也不随意与人往来,只在乎着手的事,只介意值得在意的人。

    正因如此,胜南先前便说过:小秦淮正副帮主,得以各居其位,气性互补,双鞭齐占潮与风。

    整个九月,原先便连战连捷,越风才至一两日,就有如贺若松之于金南前十,压轴出场,气势凌人,战绩惊人,威风慑人。饶是向来不过问江湖的云烟,难得一次与胜南轻松会面,都笑着恭喜他再添一员猛将。胜南不无欣慰地点头:“论作战实力,当以新屿第一,论冲锋之首,却非越风莫属。”

    “别人都赞你抗金联盟人才济济,红袄寨小秦淮尤甚,红袄寨有你弟兄三个,小秦淮也有正副帮主和盟主三个。”云烟回过头去看胜南,显然她在提及弟兄三个的时候,胜南面色有变:“兄弟三个,曾想一同把握天下,当年时不我予,他二人却不离不弃,现如今,我与他却不能相见,因为我的一时失误,竟教他宁可远避。其实我也知道,最伤害志向的,永远都是感情。”

    “也许找到玉泽之后,他便不会再刻意躲避,宋贤为人一向率真坦荡,不会那么封闭。”云烟笑慰。

    “你上次告诉我,我们作战那日,玉泽曾经回来过,我便明白,她心里太伤太乱太踌躇。从前什么事都依她顺她,这次必定要给她些强制。她不能再把感情事当伤来受,无论是我是宋贤,都决计会好好对她。”

    “是啊,玉泽太善感,放不下,也放不开。”云烟轻叹,“但总觉得,她和宋贤都避而不见,做法实在欠妥,我那天和她见面,明明听出她有意要等你回来与你解释。她一走了之,实在有些意料之外。”

    “云烟,会有那么一天,大家都会想通。”他淡然一笑。

    这条路真短暂,这么快已经把云烟送回了住处,想把她带回头重新再走一次、延长一段独处的时候,可惜时间却不允许,待把她送回安全之地,他便又要整装出发。

    她没有留他,微笑着低下额来等他吻她,好像已经成了个小习惯,等习惯完成了,然后她再整整他衣襟,轻声赶人:“去吧。”

    他却从他的时间里硬生生地抽出了一点来,留在他和她的新家里又转了转。来了快两个月了,她布置的家,他还没有好好地专心地看过。她看他不走反留,知道他眷恋这屋子的气息,满足地笑笑,忽然发现他停在她床头,找到了什么东西并惊讶地转过身来,她才想起,那东西是针线,自己缝补了一半没有放好……

    他带着疑惑又欣喜的语气:“咦,怎么?你这丫头,原来最近在学针线?”

    “是啊,最近无事,都在和陆怡姑娘学习家务。好像已经有了很长足的进步。”云烟笑着,自信满满。

    “嗯,很长足。”胜南微笑看着手里补了一半的自己的衣衫,“当初在夔州的时候,陵儿说你煮出来的饭是稻谷餐,到黔州来之后,我尝到的却已经是平常的夹生饭,现在又过一个月了,想来更必须刮目相看。”

    “你这是拐着弯子打击我。”云烟笑,“不过我才不会被你打击。等你战胜回来了,我证明实力给你看。”

    “要不先证明给吟儿看?明天是吟儿的生辰,你到可以下厨给她这个名厨瞧瞧。”

    “明天是吟儿生辰?”云烟一怔,胜南点头。

    “为何连自己生辰也不记得,却记得吟儿生辰?”云烟狡黠地笑。

    他一笑,难道自己对吟儿的小小感觉,云烟也察觉?他轻轻笑:“吟儿是盟主,当然要放在心上。”

    “哦,是这样的啊。”云烟笑着点头,“那你明天可要早些回来,魔门事再凶险,也得带些木芙蓉回来,给吟儿做礼物。”

    “好,临走前给我尝试一口你做的食物?我已经闻到了香味,不要藏着了。”胜南被她推了出去,还想做最后一个要求。

    “天啊,你前世是狗吗?”云烟惊疑地笑,果然私藏了不少食物在,“可是是中午做的,已经不热了……”

    “吃吃看。”他尝试了一口,瞪大了眼睛叫嚷,“不可能!这是假的!是假的!”

    “什么假的?”云烟一怔。

    “这明明就是贵阳菜系的风味。是你在外面买的吧?老实交待!”胜南笑着威逼。

    “真的不是,是我自己做的,好吃吧?”

    “我才不信是你做的。”胜南一边狡辩,一边无耻地吃。

    “你再不走,就没有时间了!”云烟看他留下来饕餮,嗔道。

    “没关系,大不了就用我一流轻功飞回去,时间绰绰有余。”胜南笑说。

    云烟被他逗笑,看他囫囵吃了不少,明摆着是在捧她的场,吃得那么开心,走的时候还顺手牵羊牵走了一块饼,他笑说,要用它当护心镜,保管刀枪不入,得胜了便将它吃了,他珍惜的模样,叫云烟看见了心尤其暖和。

    “江中子,你看见了么?现今是胜南最好的时候,吟儿也在成长,你最好不要将道听途说,随意说与谁听。”云烟转过身,忽然换了种语气,命令江中子,“我不会信,旁人也不可能信。你若是在外造谣,我不会轻饶你。”

    “可是……”江中子一愣,只后悔,自己因为惟恐郡主担忧而把凤箫吟之事说得简单了,郡主总觉得自己是道听途说。

    云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用主人的口吻:“是我认得吟儿多,还是你认得吟儿多?”

    然而,江中子真想告诉郡主,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自以为认识了一个人方方面面,可是不及了解她单独的一面。

    却在这么多日子里,看见郡主对那凤箫吟推心置腹,无所不谈,江中子的紧张,一日胜过一日。碍于郡主的命令,不能张扬给任何一个别人,江中子唯有在这凶险的江湖上,与郡主寸步不离。直至今日,郡主还认为是自己误解,还是对凤箫吟挖心掏肺,为了她,跑了好几座城镇替她挑礼物,还要替她下厨做菜,这些事情可以发生在郡主身上,江中子当然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是林阡有魔力,还是凤箫吟心机重,竟让曾经在皇宫里最顽劣最难驯服的谈靖郡主,自愿学习这些本不属于她的一切事物……

    当林阡不在、而又有凤箫吟在郡主身边的时候,江中子会尤其小心,刀在手上,随时准备向凤箫吟反击,只要郡主少了一根头发,经受了半丝惊吓,江中子便会履行对自己的誓言,杀了凤箫吟!

    “吟儿,看来好多人今天都回不来。这里只剩些不大认识的人,来不来都无所谓。”云烟微笑着端些自己做的好菜,让吟儿尝试,怕她想念为了她而奔波在外的胜南、越风等人而感到冷清,因此把柳闻因、贺兰山都请了过来活跃气氛。

    吟儿笑着说:“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他们都存心照顾我,才特意让我落得这一日清闲,心意到了就行了。既决定要戎马倥偬,就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吟儿,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云烟微笑着凝视她,“这些正经的话,你以前很少说。”

    “云烟姐姐也变得不一样啦,这些菜,真不像是初学者做的,竟教我这名厨自惭形秽。”吟儿笑着说,她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才变得不一样了。

    改变,都是因为,居阡之侧。要随着阡的变化,一并改变。

    “吟儿,对了,要送你一个礼物。”云烟神秘地将那礼物呈现出来,吟儿面带欣喜地站起身:“这戒指?云烟姐姐怎么会知道?”

    “我们上次去临近镇里游玩,我见你盯着这东西很久,爱不释手却没有足够银子买,想想你那么心爱,正好当作礼物送你的好。”

    “云烟姐姐原来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记得。”吟儿感动地接过来戴,“可是要云烟姐姐破费了,这戒指很贵。我虽然喜欢,戴了却不实际。”

    “虽然你是‘盟主’,可毕竟也是个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当然要占为己有了,心里想着它,明明可以zhan有却又不争取,不是很可惜吗?”云烟笑着劝她,话音里却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不知吟儿听不听得懂。

    夜深人散时候,大家还是没有回来,吟儿一个人在林中行走,没什么好畏惧,没什么好担忧,就当作,是在视察沈家寨的军情。

    最近一直在遍寻战斗,与叛军,与魔门,也与金人,三方强敌齐集,在自己十七岁的秋。却想不到,一年前已然一盘散沙令自己死心失望的抗金联盟,会让自己一天都不想离开,离开一日,真觉如隔三秋。

    走的是一条南北路,到岔路的时候,看见一条东西连贯的小道,没有南北路宽阔,只比南北路荒凉。

    阡是路,陌也是路。选择了阡,吟儿注定要淡忘陌。

    一年前的今天,同时收到他兄弟二人送来的木芙蓉,当时心里小鹿乱撞,不知是爱谁比较好,也模糊,也动摇,可是到了一年后,虽然阡陌都不在身旁,吟儿却有些淡忘了陌的颜容,只愿与阡同行。

    我的未婚丈夫,是林阡,不再有陌的影子,陌只是个从前。

    恰是在坚定北行的路上,她看见对面有个少女等她,一切都那么洁白无瑕,那少女身上搭配随意却异常清秀的装束,那少女背上精致小巧却可以杀人无数的琵琶,那少女身后日行千里万里挑一的骏马。她,宇文白,是这一次、代替洪瀚抒来贺凤箫吟的人。

    每年吟儿生日的时候,瀚抒好像都没有过问,却又要用别样的方式出现。上一次,是一纸残旧的《凤箫吟》,而这一次,竟是要宇文白独自远行来见她。

    “凤姐姐,分别已有半月了。生辰快乐。”文白还是那样卑微地为别人而活,所以看上去还是幽怨而孱弱。

    “你们的战事可算顺利?你们要对战的那一块,魔门势力还不算很集中,洪山主不会是责怨我,让他去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吧?”吟儿笑着问。

    “为何要叫得这么生疏?洪山主?洪瀚抒?”宇文白叹着,牵马与她同向北去。

    “是他叫你来的?他想和我说什么么?”吟儿早已释怀,“文白,不管世事怎样,我早已原谅。我过了十七岁,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虽然从前也难受过,为什么瀚抒连我的生辰也不来看看我,现在也并不介意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空间,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事。”

    “他连你的生辰也不来看看你。”宇文白霎时已然噙泪,“可知他为何不来看看你么?”

    “为什么?”吟儿一愣。

    “因为今天,不仅仅是凤姐姐你的生辰,而且是玉莲姐的死祭。在认识凤姐姐之前,每年的今天大哥都会悲痛欲绝,认识了凤姐姐之后,就不一样,大哥开始矛盾自己是重找幸福还是继续悲伤……”文白的泪,止不住地落下。

    “原来是这样……”吟儿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云雾山上自己把生日告诉洪瀚抒的时候他轻声说“这日子好熟”,她也终于明白去年的九月,他托人送来贺寿的一句词,如果“鱼龙潜跃水成文”还是对萧玉莲,那么每年凤箫吟的生日,都其实是对萧玉莲死祭的反复提醒!她和萧玉莲,上一世到底有怎样的怨仇,只可以一死一生,害得洪山主这前半生蹉跎……

    “文白,萧玉莲的事,可以结束了吗?”吟儿转过脸来,轻声问她,“答应我好吗?让瀚抒的生命里,添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三月初三,好吗?”

    “我知道,凤姐姐这一生,不会留在大哥的身边,只求凤姐姐能快乐,大哥能解脱。”

    吟儿目送文白的背影远离,文白那么美丽又那么善良,只要她能插手,一切会好的,吟儿噙泪微笑,再见,瀚抒,越风,川宇,虽然我曾经,伤过瀚抒越风,虽然我曾经,爱过候过也恨过川宇,可是日后的每一天、将来的每一辈子,都要爱上阡、陪伴阡、守候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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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南宋风烟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宋风烟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