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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62章 他年再续

    第562章 他年再续

    “肖逝,你何故要将我囚禁?!”独孤被肖逝关在天山之巅的竹笼之中,一日,两日,三日,直至渐渐忘记了时间,只隐约望见月圆月缺两个轮回……

    肖逝脾气煞是古怪,除了吃饭睡觉,他根本不会理睬独孤,每天只抽半刻舞剑,高兴起来还会酗酒,一旦饮醉,比往常还要疯癫,举止绝非常人。偶尔却心神恍惚,自言自语些陈年旧事。独孤本来想闭上耳朵不了解,可耳朵闭上了心却闭不上,听多了更加觉得太相似,听他根本就是在听自己——“为了我肖家尊严”,这句话换个姓氏,独孤自己也讲过。

    但相似却又不一样:独孤家族是被辱,肖家,却依稀是被铲除!

    肖逝在两个月后的某夜开始舞残情剑,月光把他的影子铺洒到竹笼前,令独孤无意中看见他借影表现的残情剑:貌似和自己一样的断断续续、虚虚实实、残残又整整,集天下一切之短缺,但骨子里,却不知到底哪个地方,比原来的残情剑更加高妙。

    独孤看不懂,只能硬着头皮旁观、揣摩、琢磨、参悟……

    不知是在哪一天的夜里,肖逝带了一大坛酒来与他饮,独孤在竹笼里看见天山月,忽然就忆起他家乡的月——多年浪迹天涯,连家的方向都找不回来。想到这里,不禁怆然。

    “独孤清绝,你可知道,你有一处硬伤,注定打不败我?”肖逝的话将他思路打断,独孤不禁一怔:“什么硬伤?!”

    “为何不将回阳心法练到第十层?”肖逝问。

    独孤一惊,他忘不了这个原因啊。

    “一直想要忘记她,可我一直忘不了……”独孤叹息,“十多年来,我日夜挂念着她,听见有人叫玉儿,竟误以为是她……”

    回阳心法的第十层,需要他完全忘情。然则十多年来,总是纠结于“宁为玉碎”的承诺,从一而终地不能忘!

    肖逝轻轻点头,若有所失,又似已经醉了。他虽是剑法独步天下,酒量却不是一般的差。

    独孤叹了口气:“你也许会笑我痴,笑我傻,笑我糊涂?”抬望眼,月如砒。

    “人的一生都这么糊涂,不知道终归何处,也不记得开始在哪里……”肖逝再一次的答非所问。

    “什么?”独孤一怔。

    “在环境改变以后,不得不偏离过去的生活,忘记表现内心深处的自己,世间却有人在怀念着过去的你。”肖逝叹惋,宛若活在另一个世界,另一段时间。

    独孤忽忆风烟老人,以自己的经历来推知,肖逝与唐飞灵,怕就是另一对自己和玉儿。

    “若干年前,肖前辈为了追逐武功抛弃唐前辈,却又在多年以后后悔了当年的决定……”独孤叹息。

    “你错了。我从没有后悔过。”肖逝摇头否决。

    “旁人都酒后吐真言,唯独前辈你醉了还自欺欺人!”独孤冷笑一声。

    “不只是我,你也一样!必须一样!”肖逝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既然认准了你的路,一开始就没权力回头!”

    “为何不肯回头?!”独孤不觉呼吸急促。

    “灭族之恨不共戴天,我接近她,只是为了灭尽唐门!此为其一!”肖逝恶狠狠地说,独孤表情一凛。

    “她被逐出唐门,并非未婚先孕,而是引狼入室、竟还不知悔改。在我畅快复仇之际,她流落江湖、无依无靠,此为其二!”肖逝噙泪,“其三……榕儿因为我的缘故,失踪在天山脚下,飞灵她……不堪打击发疯……”

    “如此对不住她,竟还不去弥补?”独孤完全不能理解。

    “该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发生,不该弥补的,越弥补反而越错。”肖逝苦叹一声,“既然对她我已经辜负,就万不能再对另一件事犯错!不如就此作罢!就此作罢!”

    独孤沉默半晌,无言以对。

    肖逝武功,兔起鹘落、电光火石,可杀多少当世枭雄。

    而唐飞灵,如花美眷、流风回雪,叹最终竟凋尽朱颜……

    肖逝心情许久才得平复:“世间不独有痴情人。便让我误她一人,却创出无尽的绝世剑法,流传于世!”

    “你的剑法,几时流传于世?!”独孤气道。

    “这么多年,我在天山等待一个人,希望他能够理解我的武功,至少,要接近我的造诣,将我的剑法传承……这个人,却害我等了二三十年……”肖逝话音未落,独孤心领神会。

    “二三十年,无人如你一样,给我这般震撼……”肖逝似醉非醉,站起身来倚靠着竹笼,“独孤残永远都不明白残情剑的真谛,‘残情’并不是纯粹彻底的无情,相反的,是必须有情,然后割舍而斩断,方能领悟开拓、取得那非凡成就。要先拿起,再放下,所以才能超脱……”转过头来,无限希望,“不是要你忘记她,而是要你放下她罢了。独孤清绝,放下一切,与我一同完成这剑之极境!追求至高武学的路上,不可以被儿女私情耽误!”

    “好,我答应你!”独孤豪气回应。

    但玉儿,答应他,绝不是向天命低头。我要向肖逝证明,“恢弘与逍遥兼得”,他做不到,我做得到。他不能弥补的,我来弥补。

    肖逝说,世间不独有痴情人。但我独孤清绝觉得,肖逝他有太多事情都不懂,他爱武功太多,顾情爱太少,害唐飞灵半生空悲切!

    自古逢秋悲寂寥,但秋天该来还是要来。

    与江湖隔绝了几千几万个昼夜,竟不察人间经过了多少个秋。

    斗转星移,原是这么仓猝。

    玉儿,已欠你十年,怕要再耽误个十年了。

    江山雨未绝

    还记得那天黄昏惊异人心的浩瀚夕阳

    还记得那天晚上与你堆叠的落叶枯黄

    还记得那天夤夜深邃天空透现的秋意

    还记得你一颦一笑举手投足

    喜欢你天真无邪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感伤。

    如果有选择,就不会连你的小任性也不包容

    就不会在争执吵闹中度过咱们短暂的清幽年少

    因为,能够和你的小任性一起生活都是天赐的幸福

    哪里知道,人的命运并不能时刻掌握在自己手里

    没有任何征兆

    离开你的夜晚,明白也许要去尝试物是人非

    风景一样的很美

    风一样的很急

    没有下雨

    这个季节该有的点缀也只是落叶

    九岁的我,为了家族的尊严

    割舍了所有感情和生活

    包括玉儿你

    残,情

    不公平地挑选我为家族雪耻

    玉儿,还记得么

    这条小溪,冰雪消融的时候

    我们的邂逅

    你叫玉,我叫宁

    宁为玉碎

    为了你,无悔

    爱你的小脾气,爱你的任性

    爱你的倔强,爱你的骄傲

    实在是羡慕小时侯

    可以保护你,抱着你

    去勇敢地承认

    去下定决心

    可是天注定我独孤要孤独

    那年饮恨刀丢失、江湖凶险动荡

    祁连山易主、云雾山比武、小秦淮变局

    却一个也不及我独孤的出道更惊天动地

    狂侠、独孤、豪妙、清绝

    独步武林

    令武林天骄震撼

    令金国前十震慑

    令玉龙剑风电之掌饮恨刀火从钩黯然失色

    令薛无情惊叹:

    别人武功再高强,也只是为了陪衬我独孤而生

    谁都羡慕我是无冕之王

    他们都以为我不为情困

    独来独往,没有牵挂

    玉儿,是么?那么为何

    我从来不用右手,即使最危难的时候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建康,那个一身红衣的性情少年,曾经令我心念一动

    玉儿,十多年了,你怎样生活?

    十年,在追赶一种荣耀,在逃避的名叫幸福

    似乎我只有两个方向

    京口北固山、高昌天山

    要挑战肖逝,成为真正的巅峰

    成为巅峰,又谈何容易

    爷爷严厉的话语:独孤,忘记她吧,只要练成第十层

    你就必胜

    第十层和我仅仅一张纸的厚度,弹指即破

    只要能忘记你

    第一次手竟然颤抖

    不可以爷爷

    其实这颗心一直留在玉儿那里

    一直没有离开!

    “她叫蜮儿。”“蜮儿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仅花容月貌,而且毒术很高超,也许唐门的传人都不及她……”

    蜮儿,玉儿,难道是你?

    听见敌人的名字,竟然就叫“玉儿”

    我知道玉儿出现了

    她和曾经判若两人,清冷、寂寞又哀愁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武林群雄的围攻阵中

    轻而易举地把她救出来……

    玉儿,我以为救对了人

    可是,她不是玉儿

    虽然年纪外表与你相若

    她终究缺少一丝你的温柔

    我,只能留下一块刻着“无缘”的玉佩给她

    缘,只留给玉儿你一个

    而她,叫蜮,就注定不是玉……

    上天山,遇见肖逝,才知道,他和我一样

    他报尽一身仇,抱进一生愁

    无限凄凉在顶峰

    他最终妻离子散

    玉儿,如果我们也是悲剧,那么我也要在最后一刻将它挽回!

    肖逝是就此作罢!而我是他年再续!

第563章 两心相知

    第563章 两心相知

    连烽对岭度,嘶马隔河闻。箭飞如疾雨,城崩似坏云。

    六年三月,边境南北,大散关两侧,抗金联盟与控弦山庄四度对战,强弱悬殊,歼敌无数,林阡盟主威震川陕,无数金人闻风丧胆。

    抗金联盟趁胜追击,以刀剑戈戟交联成一张天网,朝烽烟滚滚处合围开去,控弦庄五大分支,仅仅一路得以保全:程沐空、八剑、秦氏兄弟三家人马,表面群龙无首,实则全盘颠覆,而在这短短半个月内,王淮势力也宣告锐减,照此情势,仅剩的一个杀手锏“北斗七星”,未必敢这么快投入实力赴宋送死。除控弦山庄损失惨重之外,活跃于陕西一带的名捕门实力也遭瓦解,首领如孟令醒、唐飞灵,皆成阶下囚……

    而与控弦庄名捕门反其道而行之的是,从前总喜欢一马当先的金南前十,这次会战竟没有一丝动静,看似避其锋芒、明哲保身,实则由明转暗、动机难测。为确保在前线作战时后方不受叨扰,林阡将他从黔西带回来的一干兵马分为两拨,一拨继续留在边境跟随他与吟儿,一拨则返回短刀谷中、由天骄和寒泽叶调控。

    “奇了怪了,这么大的战役,柳峻那小人竟然不参与!?”吟儿私底下也会鄙视金南前十这次的缩头乌龟,特地挑一个柳峻出来嘲讽,“莫不是又在哪个阴沟里想诡计呢!?”

    林阡隐隐却觉得另一个人更不对劲,另一个人,黄鹤去。

    近半年来,贺若松都活跃于短刀谷周边,东方雨柳峻则参与了乌当之战,唯独他,金南第三的黄鹤去,一点动静都没有,事实上就算陈仓之战,他也只能算凑巧路过露了个脸而已……越韬晦,就越可怕,因为林阡知道,论作战的综合水平,其实金南前十数黄鹤去最高。

    一时之间,林阡根本猜不透黄鹤去到底在筹谋什么,正自苦思冥想,忽听吟儿说起柳峻,也确实觉得不对劲,眉头不禁锁更紧:“是啊……何以都躲了起来……”

    吟儿托腮看他,嗤嗤窃笑:“你自己,不也一副德行?不仅是躲了起来,而且还金屋藏娇……”说来也巧,正是在班师回俯的途中,盟军接到情报提及控弦庄余孽有意要在边境潜伏,林阡当机立断斩草除根,马不停蹄带吟儿转战此处,还不曾把她带进他们的新家里去,倒真像在散关这边“金屋藏娇”了。

    掐指一算,洛轻舞这个传说中的大美女已经独守空闺了四个月,望穿秋水的不止她一个,她的二姐洛轻尘,三姐洛轻衣,由于跟她约定要同一天出嫁,如今也一起被耽误了婚事,未来夫婿顾家诺、苏慕离,显然等得饥渴难耐yuhuo焚身,恐怕在心里要更恨林阡。恨有什么办法?林阡才是短刀谷的主,林阡不回去,他们也没辙。

    “从没见过洛知焉那种女儿外交的,死皮赖脸往你身边送,苏家顾家便也罢了,偏还往我这打主意!”林阡提起这桩婚事就恼火,他向来不喜被外力胁迫,何况是洛知焉这种无赖行径。

    “唉!其实,古往今来这种政治婚姻有很多啊……”吟儿叹了口气,以她的思维来剖析这种举动,“在攻城略地大功告成之后,总要有地主乡绅来巴结你,绝色女子也一定会要托付你,没这种美事才不正常……”

    不过,跟古往今来不一样的是,这桩婚事林家军并没有开口答应——起初,陈仓之战战事贻误,林家军没人可以做主,所以暂时把婚事压下了;再后来林阡态度强硬不肯娶,林家军便只能对洛知焉模棱两可;最后吟儿的态度也传到了短刀谷同样是不为所动,林家军无路可选就只能把心一横。为了林阡和吟儿,天骄徐辕不惜逆心而为,对洛知焉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了一次,一桌宴席上强调了不下千遍的“天之咒”,无奈洛知焉愣是没听出天骄是在委婉拒婚,还大义凛然地说,他女儿“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云云。

    这些都是孙思雨他们转述,实际情况**不离十可能还更糟糕。林阡越想越气愤,边火大边拍案而起:“洛知焉那个糟老头子,千载难逢的无赖无耻!”也不知是否被他气势激的,帐外正巧卷进来一阵狂风,差点就把烛火给吹散了。

    吟儿看他是真的恼了,不敢再提这件事,一边往烛里添芯,一边轻声劝他:“洛知焉敢死皮赖脸,可能也是对他的女儿自信,未必无赖到不可理喻……”

    “等等……”他忽然拉住吟儿的手制止她,同时俯下身对她诡秘一笑,仿佛一下子根本不在意洛知焉了。

    “怎?怎么了?”吟儿一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我……我……我……想找东西的,只是碰到了你的手,是你的手吧?”他用惊慌失措的口气,配假装看不见的眼神,同时使劲地揉捏她的手。咦!这举动,不是曾经她这个色狼对他干出来的吗!?陈年旧事,竟被他借景翻出来重演了一遍!

    吟儿霎时脸红,阡的伪装向来比她好都显得这么假,可想而知当年的自己有多虚伪多穿帮,吟儿越想就越窘,即刻就扬手打他:“去!谈正经事呢!你这丫头,专会岔开话题!”自是用了他的语气,见他学她,所以就反过来骂他。

    “……”林阡当场语塞,苦笑一声,“可算尝到了自取其辱。”

    吟儿笑而抚顺他残余的怒气:“盟王为战事已经日理万机,何必还为小人物忧心?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洛轻舞交给我来对付,看她在我这糟糠之妻的面前,会怎样的自取其辱。”

    “哪有人如你这般,一边心里没有一点自信,一边还硬把敌人揽过来自己对付!”林阡正色摇头。他自是记得,片刻之前她还说,洛知焉敢死皮赖脸,是对他的女儿自信,那一刻他注意到吟儿的脸上,稍纵即逝的是一丝忐忑。教他怎么忍心、让她去对付那个拥有强大家族撑腰的洛轻舞。

    “我……哪里不自信了……”吟儿心虚。

    “你不必多说,我已经决定,你进门之前,洛轻舞务必要出去。”林阡认真地说。

    “怎么?你还有后招?!”吟儿一喜。

    “对付无赖无耻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无赖无耻!”林阡说,“我林阡偏要拒婚,洛知焉能奈我何!”

    “……”吟儿汗如雨下,这什么馊主意!

    “我正愁没有借口出手,看他们谁人敢逆我!”林阡发怒时尤其有王者气,也特别具备那种独断专行的狠戾,竟还一时意气到……近乎可爱的地步。

    “怕只是气话而已吧……”吟儿又岂能不了解他,微笑,“糊涂鬼处事一向比别人要慢,表面上是不如别人直爽,实际上是担负得太多、需要兼顾到方方面面。”她懂,世间之事往往难尽如人意,一着错满盘皆输,利害关系常常都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便冲你这句话,也断不会要她。”林阡怒气全消,面露笑容挽住她手臂。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一回去就开战也在所不惜?”吟儿面色紧张。

    “无论沙场或情场,兵权早都交给你。”林阡一笑。

    “口甜舌滑。”吟儿一怔,红着脸嗔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娇……”他又一次调侃她,自是听她适才引用了“金屋藏娇”,所以借机称呼她是那个娇骄强势的陈皇后。

    吟儿一怔,这人真不要脸,还自诩汉武帝呢,睥睨了一眼,笑道:“好,我信你!时候不早了,咱们就寝吧,阿彘!”刘彻本名不就刘彘?林阡摇头苦笑,与她一同卧下:“真是败给你这丫头……”

    碧落清明,月华如水。

    清姜河畔,距林阡驻地不过十余里的金军军营,有一女子于岸边孤身伫立,她身后兵马出入络绎不绝。伊人红袖皓腕、轻盈孱弱,与这兵荒马乱自是毫不相称。

    “南弦。”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女子从怅思中回神,下意识地抬起面纱。还没有画上妆容的她,不敢把自己的正面给任何人看。曾几何时,她不施粉黛,对镜自照时,虽不至于风华绝代,也总算是个正常女子面容姣好。

    “爹。”她转过身来,迎面来的那个人,是柳峻。

    她虽然称他为爹,却应该叫他公公。

    她的亡夫柳飞霂,曾与她度过短暂的琴瑟和谐,然而不到五年便客死他乡,罪名是潜入南宋予以分裂。父母劝她改嫁,夫家也不忍她年轻守寡,她却不肯听从。

    决意留在柳家,并不是要什么贞节牌坊。

    她,南弦,终于不再是当初一心相夫教子了此一生的贵族女子,而只剩下一个理想,完成丈夫不能完成的事业——潜入南宋予以分裂!

    “南弦,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的儿媳,而就是我柳峻的亲生女儿!”卑鄙毒辣如柳峻,都不免为她动容。在他眼中她向来只是个恪守妇道的贤惠媳妇,怎生如此坚韧顽强,换一身戎装出现在杀手死士的队伍之中!

    于是,她称呼柳峻为“爹”。曾经属于柳飞霂的任务,自此完全落在她瘦弱的肩上,为了亡夫的理想打拼,在捞月教出生入死千百回。

    渐渐地,却有些模糊,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

    “南弦,你身体已经大好了。”此刻,柳峻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虽然南弦还蒙着面纱,他却能从她眉目间看出气色大好。

    乌当之战他落败于独孤清绝之手,若非南弦牺牲自己来救他,被独孤一剑刺透的人就是他柳峻。那一刻,她竟然牺牲自己来救他!虽然他与她之间,早便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

    “爹,最近兵马调动如此密集,莫不是又要同林阡开战?”南弦迫不及待问。

    柳峻点头:“趁他松懈,出其不意。”

    “然则,爹的胜算几成?”南弦向来妖娆的眉眼,此刻惟余痛苦。她平常都浓妆艳抹惯了,身受重伤之后,才换回原来装束。

    柳峻一愣,叹了口气。

    说得轻巧,你怎知林阡松懈?

    如林阡般运筹缜密布局严谨,不会不给他柳峻留一席之地。柳峻心里是清楚的,这场夜袭,胜算只有两成,如果不幸发生在八成的可能性上,眼前他殊死一搏的兵马将全军覆灭、回天乏术。

    “赴宋支援我们的开封军,已经被王爷收回去了。爹现在只有这么多教众可用,冒不起这个险。”南弦泣道。

    “南弦。”柳峻摇头,“主公和王爷,等的是捷报。”

    “是权力在作祟,爹。”南弦微声说,“爹为了得到金南最高的权力,不惜一切只为铲除林阡。”

    “唉……我早就看出小王爷不思进取,如今他一心隐逸遁世去,我只能够在主公和王爷的面前表现。”柳峻没有否决是权力在作祟,知他者如她。

    纵使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个卑鄙小人,但是在她心中,他就算卑鄙又如何。世人真是奇怪得很,为何都推崇那隐逸遁世,反而厌弃这拼搏进取?

    做久了金南第四,他显然要找准机会向上爬,第三黄鹤去被小王爷说成是生有反骨疑人勿用,第二东方雨因川东之战重伤而名不符实,第一贺若松又常常我行我素不听小王爷号令,这是他极好的机会向小王爷表现。为此,他甚至不止一次地辱骂过二王爷,不惜一次次开罪王妃楚风流……

    却道是世事无常,小王爷他,竟突然间不要这功名地位,不要他们所有人的依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柳峻他,只能怪时不我与,恨自己择错了主!

    轩辕九烨曾经说过,柳峻,终有一天你要为你的处世方式负责。

    如今应验了,对二王爷太绝,没有留任何后路,不像别人那般八面玲珑,所以得来一个虚伪卑鄙无情无义的名。

    “爹,生死攸关,莫念宠辱。”南弦走上前来,噙泪劝他,“金南第四就已经够了,我只要爹平平安安。”

    他一时动情,伸手想触探她脸颊,却看她陡然一惊,本能退开数步,纤纤玉手,颤颤地扶着她面纱,自是在意她的脸。

    这张脸,便是在一次暗杀中被对方的毒水毁去的。毁容之后,她示人以浓妆艳抹,来遮掩她脸上的丑陋缺陷。

    “南弦,无需这般在意容貌,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柳峻顿生怜惜之情,顿了顿,说,“既然你不愿打,这一仗爹不打便是。”

    “当真?!”

    “当真。”他走近一步,终于触到她脸颊,“这便与你一同回开封去。”

    “如此,南弦心便安了。”南弦微笑,“爹从来知道,南弦要的是什么。”

    “你向来什么都不要,可知我什么都想给你……”相差了十几岁本无所谓,然则他毕竟是她亡夫的父亲、孩子的亲爷爷。

    “但得两心相知,无名无分何妨!”南弦按住他的口,眼波掠过他时,已然无限幸福。

第564章 莫失莫忘

    若干年后重新提起,这场清姜河战役,都注定是抗金联盟战史中最淡的一笔。

    调兵遣将最少的一次,人马伤亡最轻的一次,敌军败溃最快的一次。

    却令控弦庄支离破碎、金南一盘散沙。金北遥知此战,不知要怎样心惊胆寒。

    是林阡的业,运筹帏幄、指顾三军、攘外安内、一匡天下。

    亦是吟儿的路。这期间,她刚开始服药治内伤,自是不可能一如既往冲锋陷阵,却也陪林阡辗转各大战场、与麾下众将同甘共苦。

    日久,盟军诸将私下讨论:在军中,盟王是最高,盟主是核心,这两个人,缺一不可。

    盟军诸将,是先前的抗金联盟,还是纯粹的林家军?都不得而知了,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一起历经过川东之战、川北之战、黔西之战、陈仓之战和乌当之战,显然早已经界限模糊。

    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一天,是云烟姐姐曾经说过的,属于林阡的最好的时候。

    又一年的四月初十。

    趁战事偃旗息鼓,阡和吟儿抽出空来,离开前线,沿着清姜河一路走,丢开时间,忘记一切,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直行到云深不知处。

    “今天,我们三个人,再一次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林阡牵着吟儿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同时也握住她同样攥紧的剑穗。

    “我们三个,永远同盟,到哪里都是同盟。”吟儿回忆着昔日耳边云烟姐姐的话。

    对,是三个人,永生永世的三个人。

    尽管最后并肩站在这里,望着江河湖海、山川峰峦、日月星辰的只有两个身影,仿佛天地间都只有他和她两个。

    但存在过的,谁都不应该忘却。

    偶尔,几条舟船驶向遥远彼岸,火苗在视线中分散交替。唯脚下有万家煤灯,千山烛光……

    曾经,他差一点便归隐江枫渔火,是那个女子,最爱他所以最舍得放开他,斩断情丝只为他能重返荣耀,“他林阡,要有一百年的血雨腥风,就不能缺少一刻在战场。”

    曾经,她为了他能不痛苦而拼命挽留,同样是那个女子,最疼她所以最能够对她狠心,头也不回策马离去,“傻吟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

    原来,那个女子早便知道未必有将来,才用了一个过眼云烟的名,淡淡地来去,却是那么强烈地、改变了他们人生的轨迹。

    所幸曾经有云烟陪在身边,否则林阡不成为林阡。她走后的第二年,往事犹同还在眼前……

    所幸有云烟姐姐那样的女子,否则吟儿至今还不懂,珍惜一个人的方式是包容他的过去……

    “可惜的是,我没有履行好对云烟姐姐的约定,完整地看着林阡成长的经过,睡了一觉醒过来,竟就已经天翻地覆。”静夜,吟儿与阡依偎在岸边,抚着剑穗述说,“不过在这半年来,我好歹也完成了一件云烟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事。”

    “我来猜一猜,是哪一件事。”林阡猜测,“在这半年里,吟儿似乎只挖了一些坑、捉弄过一些人……除此之外,学做了女红,还,做过一件披风给我……”眼睛一亮,“是这件事么?!”

    吟儿摇头,狡黠一笑:“是黔灵峰的九曲径。”

    “九曲径?”林阡一愣。

    “我让诸葛军师把九曲径的路改直了。以前云烟姐姐提起过,九曲径的路太烦琐太难走。”吟儿说。

    “难怪……我总觉得纳闷,九曲径哪里碍着你了,费尽心机将它改直……”林阡恍然。

    “九曲径改直了,将来云烟姐姐回黔灵峰去看的时候,一定能很快就找到那间小木屋。”吟儿微笑说。

    “希望那一天,还像当年一样,在木桥前面等她来。”林阡点头,往事如昨。

    “胜南在木桥前面扫地,我就在屋子里面整理。”吟儿噙泪遐想,仿佛身临其境,“等到胜南将云烟姐姐迎进屋子来,我便拉开门对她讲:‘欢迎你,回来我们家’。”

    “欢迎你,回来我们家……”林阡复述着这一句时,宛如又见到云烟温柔的脸。

    天空中只有寥寥几颗星,乌云开始主宰星空,远处有悠扬的旋律,引诱着所有人内心深处的孤独。

    倏忽一声巨响,遥远的天空中忽地绽放出绚烂景象,不知是哪个村落里在放烟火。这才把他们的思绪唤回来,原来世界还在向前走……

    “吟儿。”林阡淡淡一笑,拭去吟儿脸上的泪水,“短刀谷的新家,虽然不如黔灵峰闲适,却也是个风光秀丽的好地方。如今那里什么都有了,独缺一个女主人为我治理。”

    “唉,好,短刀谷的家,包在我身上!”吟儿收起忧郁,笑而豪爽。

    ?

    “主公,主母……果真是你们,竟走这么远……”这时有数骑疾驰而来,为首那个正是向清风,“钱爽和海逐浪两位从短刀谷来,说有要事禀报。”

    “海将军来了!”吟儿喜形于色,当即站起身来。

    “爽哥怎么也来了?刚把他派回去不久。”林阡心中蹊跷,钱爽是乌当之战结束后刚回短刀谷不久的,按理说要事禀报只需海逐浪一个人就可以了。

    “主公,除他二位将军之外,还有一个人你见到了也一定兴奋,是从山东红袄寨远道而来,也在军营中等候着你们!”向清风话音刚落,林阡已朗声大笑:“难怪爽哥出现,原是讨酒债来了!”

    山东红袄寨,莫不就是他的结拜大哥吴越?!自去年一别,他林阡战于川黔陕,而吴越则返回泰安,暌违这么久,又难得这么心情好,兄弟俩自有数不尽的酒要喝,数不清的话要谈。

    “吟儿,今天你务必不可出现在席间,夜深了也就一个人睡去吧。”归路上林阡对吟儿千叮咛万嘱咐。

    一干随行紧跟其后,个个听得这话,所以窃窃私笑,是啊听起来这话说的真残忍,有了兄弟就忘了吟儿,还安排吟儿不可出现在席间,似是怕她出丑一样,但向清风等人心中清楚,林阡之所以不让她出席,是因为军医对林阡说过吟儿现在不能沾酒,因此林阡连酒气都不让她沾,自是关怀备至。

    “那你也别太贪杯了,酗酒对伤势不好。”吟儿说。

    “哪有什么伤……”跟酒一沾边,林阡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兴高采烈,失去防备。

    吟儿瞬时出手,把他衣衫一扯,露出半条胳膊,果真缠着绷带,俨然是最近所伤,他家常便饭,从来不在乎。

    “你这家伙!”林阡万万想不到她这么不顾他面子,一边怒视她一边往向清风等人喝道:“非礼勿视!”

    “……”众人眼前被迫一片漆黑。

    ?

    吴越这回来到川蜀并非受红袄寨差遣有任务,而是为了探望林阡、宋贤、钱爽等人,并把他的母亲吴珍送到川蜀疗养,席间众人都见吴夫人气色不佳,深知老人家恐怕是时日无多极想要落叶归根,众所周知,吴珍出身于川蜀的抗金名门吴家,地位辈分甚高,若非与黄鹤去的一段旧情,不会数十年都移居山东。

    “来到川蜀,还因山东形势有异。”吴越对林阡解释说,“近来金朝风声甚紧,谈寨主竟有被招安的打算。杨鞍、二祖与我都苦劝无果,杨鞍说,若寨主执意招安,则我们自立门户。”

    “又一场沧海横流……”林阡大抵可以看见山东今后几年的乱局。

    “张睿口口声声说你与张家再无瓜葛,你娘她,却始终不曾表态,成日吃斋念佛,仿佛超然物外。”吴越提及阡的养母胡水灵。

    “这些年来,她始终不肯原谅,却也一直没有怪过我。”林阡叹息一声,点头。

    “她从何怪起!主公幼年被掉包,还不是拜她所赐!”杨致诚听罢忿忿道。

    至于海逐浪所带来的川北军情,因为至关重要,所以不曾在人前告诉,只是宴席散去后与阡耳语了几句。[(m)無彈窗閱讀]

第565章 事分巨细

    第565章 事分巨细

    如果说川东之战时期的控弦庄还算小试锋芒、陈仓之战开始走下坡路、乌当之战直接大势已去……那么这次边境会战,好不容易重新组织起来的残兵败将真可谓是被斩草除根!战役落幕,秦岭南麓从大散关直至清姜河都不见控弦庄一条鬼影子。金南、金北、控弦庄,在盟军的战史上恰如杯水泼烛。

    最近几日,林阡一直在与李君前、厉风行、莫非三位帮主交代战后事宜,见此情景,似是要为抗金联盟最大的三路势力,在散关南北各大要隘分设新据点。边境咽喉兵家必争,自然一刻不能懈怠。

    陵儿分析说,盟军三大主力都分布于整个川陕待命,意味着林阡立即就会班师回短刀谷,很可能他是要以盟军攘外敌、林家军则向内夺权复位——海逐浪的到来,正预示着苏林之战序幕初上。

    吟儿不忍打扰林阡,是以几日后才就此事问他,得到的答案和陵儿的分析近乎一致:“不错,逐浪正是向我传达,近来官军义军形势甚紧,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四大中立家族,程宇釜、景州殿已然归顺,然而魏紫镝、洛知焉心迹难明,尤其是洛知焉那个糟老头子,三个女儿嫁三家,看情况是随时随地见风使舵;最近这段日子苏降雪他们有很多异动,只怕还在和控弦庄的庄主银月联络。是到我们该回去的时候了。”

    “苏降雪,我原以为他只会用田若凝那种嫡系部下,或李云飞、吴冒先这种得意门生,谁料到,竟也不惜一切代价,去和金人合作?”吟儿奇道。

    林阡点头:“日前落远空向我禀报,由于控弦庄士气低迷,银月不得不亲自调控,似已有了下一步的计划,所以我才将莫非、风行和君前留下布防。这种时刻,银月与苏降雪都在生死关头,难免不会向对方开口求助,所以有异动很正常。

    “然则,‘私通外敌’?万一行事不慎,苏降雪岂不引火烧身?”

    “你说准了。”林阡微笑,“苏降雪那一方有异动,不代表是苏降雪本人造成。”

    吟儿一愣:“意思是说,苏降雪背后有人在谋害他,故意怂恿他引火烧身?这样说来,在苏降雪和银月之间牵线搭桥的那个人才是主谋?”

    “聪明!”林阡伸手在她头顶来回摩挲了几下,以示奖励。

    “唉,这种三岁小孩都能懂的道理,苏降雪都不懂吗。”吟儿厌恶地避开他讨嫌的手。

    “笨!”林阡偏要捉住她抱在怀里,“岂不知懂装不懂?苏降雪他心里显然清清楚楚,但却放任自流静观其变罢了。曹玄、顾震和范克新三家,究竟是谁谋害他,日后自然见分晓。”

    “第一次听说‘懂装不懂’,倒是见过某人‘不懂装懂’。”吟儿身体虽然伏贴了,言语上却还要拿他取笑,她记得那日向清风道歉之时,阡曾经伪装成无所不知的模样,煞是可笑。

    阡抱住她的同时,却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与她斗嘴,反而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那一刻吟儿听他不自禁地叹了一句:“真是棘手,短刀谷对宋人一分为二,对金人却畅通无阻……”

    吟儿不由得一怔,阡在那一刻笑容是假的,脸上则是少有的焦虑——当曹范苏顾、魏紫镝、洛知焉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勾心斗角,有谁会像阡这般难得有片刻轻松……

    没错,还有金人。控弦庄的背后,还有一个已经把越野山寨逼到死路去的王爷在,几年前就开战至今的凤翔府,其实就在不到百里的地方。

    目前联盟驻军的和尚原,北面是战火从未断绝的陕西,南面是内乱一触即发的四川,林阡看上这里的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那便是为援救越野、策应凤翔!而一旦他决定这么做,便是真的要去灭苏降雪!

    边境——战乱时期,边境哪有一道特别明确的界限,拉锯一样,常常是今天属宋境,明天又到金朝范围去,可以是宋军扼守蜀口的要隘,也可以看成是金军捍蔽关中的关卡。

    她知道他心里的战场永远没有边境,可叹接下来的这场内战,战场比他想要的狭小,却狭小得正好割裂了他的理想。他曾经苦笑说过,“虽然我至今都是胜者,可理想却宛如一只脚踩在了坟墓里。”意思是什么,她懂。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人与人之间,注定了友敌,终其一生都不能变,哪怕他们的立场其实一样,一如苏降雪和林阡。

    “只怕再这样下去老得会很快呢……”夜里吟儿睡不着,侧过身来看着睡得正沉的阡,呵呵,梦里面好像还在冥想战略?吟儿无限爱怜地把手伸过去探他额头,一摸上去就不舍得移开,所以一直停在那上面。

    天一亮林阡就去调兵遣将发号施令,经行那偃旗息鼓也同样激情澎湃的战场,人人都身披铠甲手执刀枪。一个月前,祝孟尝、戴宗就已然回到锯浪顶,此番要跟随林阡归去的,则是杨致诚、向清风两路兵马,风行、陵儿则留守散关,今天之后,盟军各位主将,又要天各一方。

    吟儿正在营中收拾行装,有钱爽将军来找林阡,说有要事必须要见他。难道钱爽来此并不像阡以为的那样是“讨酒债来了”,而是有其余的缘由?吟儿估计林阡一时半刻回不来,便让钱爽先告诉她由她转达。

    “我想留在和尚原据点,不愿回短刀谷去!”钱爽意念坚决,吟儿暗自心惊:“为何?”

    “短刀谷郭子建家的三娘子,逢人便嘲笑我!”钱爽气不打一处来,平日就小的眼睛都快气看不见。原来钱爽初来乍到短刀谷,由于不属于林家军便暂居郭子建驻地,可能是地区之间的差异,他山东大汉的粗犷作风,第一面就令郭子建的三妹郭三娘子看不顺眼。私人杠上本无所谓,谁知不久钱爽的麾下与郭三娘子的一支娘子军也争起气来,互相看轻水火不容,日夜叫嚣要一决高下。三娘子脾气火辣口舌也凶,抓着钱爽的弱点就讽,骂他:“钱当家,你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生眼睛,于是拿匕首割开了一条缝?”钱爽最忌讳别人说他眼睛小,闻言大怒却又不能打女人,一气之下便和海逐浪一同离开短刀谷,扬言“受不了川蜀这边的婆娘!”

    吟儿听得啼笑皆非,原来是这么大点事?不过也确实很难调解,吟儿轻声对钱爽说:“钱当家,还是与我们先回短刀谷去吧,林阡和我也是初来乍到,需要有你相助才好。”

    钱爽一怔:“可是,郭三娘子她……”

    “我即刻修书一封给郭子建,让他给他妹妹施压。待回到谷中,我会亲自见那郭三娘子,为你二人调解。”吟儿一笑,“钱当家,有些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适应适应,也便惯了。”

    “如此,再好不过……”钱爽这才平息了怒气。

    这位钱爽将军的脾性一向粗放,几年前,洞庭沈庄大少爷用蓝玉泽来抹黑林阡和宋贤的关系、离间他二人感情,正好在同一家旅馆吃面的钱爽,听说之后二话没讲揪起来直接打,竟将他打成重伤卧床不起!兄弟义气、战友情谊,自是看得比什么都重。吟儿忆着这些往事,深知钱爽根本不想离开阡的左右。一心一意要助林阡“把握天下”的他,哪想到会被细枝末节动摇了决心?

    可叹小事总是影响大势,就像小人对大局举足轻重。

    收好行囊起身出营,帐子外面阴风怒号,有个熟悉的身影自南向北而来,正是几个月没见的海逐浪。

    吟儿一喜,迎上前去:“海将军!好久不见了!”同时一掌拍在他熊腰之上,“胜南也真是的!为了找人替他在川蜀调查军情,刻意不把海将军你带在身边!”她一直觉得,林阡这几个月来都没用海逐浪一次,是出于他的考虑要在短刀谷内“调查军情”,于此,海逐浪自是不二人选,既值得信赖,又并不惹眼。

    海逐浪一愣,摇头:“盟主,不是为了调查军情。此番我向林兄弟禀报的军情,都是天骄嘱托于我,而非我调查所得。”

    吟儿怔住,没说什么。

    “这几个月我一直留在短刀谷,实在是因为苏林两家关系恶化。”海逐浪压低了声音,“我过往经历所限,在两边都不受待见,这种时刻,如若你二人还一如既往地与我亲近,反而会祸害我在军中处境。适当疏远,对我有利。唉……林兄弟的安排,其实煞费苦心。”

    “如海将军这般,着实难能可贵。旁人都爱好面子,唯独海将军不计得失。”吟儿笑笑,何必要完全听懂呢,总之她记得海将军最好就行了。

    “海将军,可否与我说一说洛轻舞的事情么?”今夜就要动身去短刀谷,吟儿着实心中没底。虽然思雨跟她描述过洛轻舞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脾气,但好歹带了些个人感情意见偏颇。

    海逐浪一愣,带着少许的鄙夷:“那个女子?如果盟主和那女子一样,林兄弟可就完了!”竟然比思雨描述的更加没实力?!

    “怎么?”

    “就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她到锯浪顶上才几天,丫鬟就换了好几批。”海逐浪叹气连连,“难怪孙姑娘受不了她,表面看起来娇弱,骨子里却颐指气使,而且是用软软的语气来颐指气使。”

    “啊?这种公主,最难应付了!”吟儿听他这么形容,不禁捏了一把汗,自己向来怕软不怕硬。

    “盟主?怎么?”海逐浪一愣,“林兄弟不是说,他自会保护盟主,决不让盟主插手这件事吗?”

    “事有巨细之分,他那么辛苦,这种琐事何必烦他。还是我来管吧……”吟儿轻声说。

    海逐浪听得动容,笑叹一声:“难怪麾下都问我,盟主有否姐妹。”

    “咦?为何要这样问?”

    “众麾下都说,盟主这样的女子,注定为林兄弟所得,若是再有一个,到可以娶回家了。”海逐浪笑道。

    吟儿脸上一红,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是啊,倒是提醒了我,去问天骄和云蓝师父,我的身世之谜呢。”

    海逐浪一怔,是啊,正是这身世之谜,是天骄和盟主的死结,当年搁浅,随着盟主入驻川北日近,不知会否重现。

第566章 驾迎新妇

    卷甲倍道,日夜兼程,大军回到短刀谷外,是四月廿一的午夜凌晨,天骄率柳五津、祝孟尝等人已经恭候多时。

    都说,这是他们数次在百里林迎接林阡凯旋归来,头一回看见林阡脸上有笑容。是啊,自去年林阡率众入驻川北,锯浪顶上的屋子就等同于一直空着。

    此刻见林阡下了他的“逝电”之后,立即从“奔雷”马上把吟儿抱下来,祝孟尝看着都美滋滋:“哈哈,主公就像个新郎官,刚把老婆从娘家迎娶过来!”

    “哎呀,早知如此,就在锯浪顶上准备好给林侄和小盟主洞房花烛了!”石中庸和陈静刚刚成婚不久,他二人都知道林阡和吟儿在黔灵峰上的婚礼见不得人,因此笑言说。

    当此时,林阡已将萧溪睿、谢云逸等林家军元老一一向吟儿引荐了,杨致诚听得陈静这般笑言,却着实展不开眉头:“洞房花烛?可怎么把那个洛轻舞赶出去?”

    “怎么,你们没收到我的信?!看来消息是贻误了。”这时天骄开口。

    “什么消息?”林阡见众人都面带喜色,知是好事,不禁奇问。

    “洛轻舞她躲起来了,说不要见你,也不想嫁给你!”柳五津笑着拍林阡肩。

    “啊?!”刚回来的人们全部大吃一惊,继而喜上眉梢,哪想到那么焦头烂额的一件事竟然自动就烟消云散?!

    众人一边往回走,范遇就一边对阡解释:“洛轻舞是被将军的一些传说吓怕了,前些日子将军没回来她还能勉强撑得住,一听闻你们要回来了,便即刻向她父亲哭诉,昨天索性就躲了起来……”

    “唉,先前那么怕一个人,谁想到这个人比你怕她还怕你!”吟儿登时觉得这个对手实在太弱,笑叹之余不禁去调侃林阡,“原来无需躲起来,出现就可以退兵了?”

    林阡不禁追问范遇:“是怎样的传说吓怕了她?”

    “从洛轻舞的一些说辞来看,似乎是因为将军杀戮无数、仇家太多,还有血腥气和冤鬼缠身。另外,长相被刻意丑化了一番,也是她憎恶将军的重点所在。”范遇说的同时,众人齐齐把目光集中到孙思雨身上。

    孙思雨赶紧摇手:“啊?不是我说的!”

    “确实不是孙姑娘……被我查了出来,是辜听弦所说。”天骄叹了口气。

    众人全部瞠目结舌。

    林阡语塞良久,叹了口气:“真是歪打正着……”

    原来,辜听弦虽然答应了林阡归顺义军,却一直不曾忘记他二人之间私仇,几个月来他的脚伤都是在锯浪顶上养好,正好看不惯那个娇小姐洛轻舞所以刻意吓唬她一番,同时还损林阡,何乐而不为。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歪打正着竟完成了孙思雨失败的任务。

    “辜听弦那小子,真是小孩子脾性!看姐姐我回去怎么收拾他!”孙思雨捋起衣袖,却满意带笑。

    “郭将军。”趁林阡与天骄商议战机去了,吟儿转过头来看见郭子建。

    “在。”郭子建策马上前来。

    “我的那封书信,你可收到了吗?”

    “是,收到,舍妹已然知错。”郭子建敬服的语气。

    “我想见见她。”吟儿笑,“对她麾下的娘子军,也甚是感兴趣。”

    “好,明天便带舍妹去锯浪顶见主母。”郭子建点头。

    终于兵马离锯浪顶越来越近,寒泽叶、百里笙、许从容、云蓝都翘首以盼,近半年来,正是他们的主公在川陕连番作战家都归不得,才保证了短刀谷内拥有了这么多日子虽假尤真的和平。如今林阡他带盟主一起回来了,显然是把战争的重心带到了谷内来。十几年来对林家军来说比登天还难的“夺权复位”,竟是被裹挟在与金人的大小战役之间,这般渺小,这般不值一提,或许林阡此刻,根本稳操胜券。

    确实,他现在对短刀谷唾手可得,需要在意的,只是如何开战才能损失最少的人、有最好的善后罢了……

    吟儿乍见云蓝在侧,才想起自己的身世之谜,迫不及待扑到她跟前:“师父,我听旁人说,你和天骄都知道我的身世?!”她问得太突然,云蓝几近愣住不知如何作答,这边正在交谈的林阡和徐辕也都一惊而停止议事,霎时四围一片死寂无声无息。

    “这么想知道你的身世吗?”天骄第一个打破沉寂,在她身后问。

    “想。小时候是吃饭也想睡觉也想,长大了也好不了多少。”吟儿转过身来看着天骄,凄然,“我也实在想知道,究竟我爹娘是怎样的十恶不赦,使得去年此时,天骄一定要胜南抛弃我,迫得胜南他宁可带我远走高飞。”

    这孩子,竟然这么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此情此景,云蓝无言以对,天骄却从容不迫,面不改色:“我不知你的身世。”

    “什么?”吟儿一怔。

    “你师父也不知你的身世,凤箫吟,你没有身世。”天骄淡漠一笑,“你没有身世,就不如洛知焉的女儿有价值,这个事实,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借助洛轻舞这个事故,徐辕巧然述说缘由,却竟然不顾天骄身份、编出跟诡绝陈铸大同小异的谎言。知情如林阡,显然感激不尽。

    “原来,去年你们就已经帮他看中了洛轻舞……也对,当时的你们,为了尽快拿下短刀谷都走火入魔。”吟儿叹了口气,“纵是师父,也一向都将林家军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禁有些心酸,她想起云蓝曾经为了撮合林阡与蓝玉泽丝毫不顾自己的婚约,自是更加相信了天骄此刻的说法——没有身世,没有背景,可能真是根源,被大嘴张那个奸细添油加醋推波助澜,所以才酿成了最终大战。

    眼看天骄自圆其说,云蓝哑口无言,只能顺势默认。

    “谁说你没有身世。”林阡见天骄借洛轻舞的地位来解决了这个身世之谜的隐患,却又把问题转向了价值领域触到吟儿软处,所以即刻发话,真挚对吟儿讲:“吟儿一直都有身世,身世便是我林阡的夫人。及笄之年,便已许嫁。”

    十五岁那年,她确实已经为他束发,偏就是在那年遇上了他。

    ?

    “哪是及笄之年,分明豆蔻之年便爱上。”待终于安顿好了,住下了,锯浪顶的夜还黑得如漆一般,舟车劳顿她有些倦了,卧在榻上笑望他,心里面无限妥帖。

    他走上前来,默不作声坐在她床边,解开她发上缨绳,重新梳理了一遍再给她系上。

    “这是在做什么?”她觉得新奇,一时有了精神。

    “‘结发’。先秦的时候,都是这样在洞房里‘合髻’的。”林阡笑,“与现在的做法大不一样。”

    “原来我夫君是古人么。”吟儿亦是一笑,同时往内靠了靠,欲给他腾出一席之地。尽管知道前路还有许多风浪,此刻安宁也值得享受一番。

    孰料,那张床和墙壁竟空着一段距离,一边两人正柔情对视一边吟儿就从缝隙里掉了下去。

    “吟儿!”阡大惊失色,赶紧往床底下找吟儿,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冷汗直冒,刚刚那种场合,气氛好到醺然如醉,竟还会遇到这等离奇之事!

    “这个家,看来真要好好治理了……”吟儿郁闷不已。

    “吟儿没来的时候,我几乎不睡在锯浪顶,因此,不曾注意……”林阡也不忍告诉她,先前自己根本夜不成寐。

    “你爹跟云蓝师父一副德行,床不靠着墙摆放,不知是什么怪癖!”吟儿叹了一声。[(m)無彈窗閱讀]

第567章 君子好逑

    第567章 君子好逑

    廿二,林阡在组练兵马、完善器械之间隙,与吴越一同去许从容驻地探视宋贤,闻知他伤势几近痊愈、却不记得林阡同样不认得吴越,林吴二人是既喜又悲;是日,吟儿亦新官上任三把火,为钱爽和三娘子握手言和之后,和思雨一起去郭子建营里观赏了三娘子的娘子军一番,果然名不虚传,思雨都有兴趣加入。

    廿三,小秦淮的南龙南虎兄弟俩面带羞赧来锯浪顶找林阡和吟儿,原是要他二人做主,去给萧溪睿家的一对姐妹提亲。提亲本是好事一桩,但那对姐妹的父亲却极是刁难,说姐妹俩琴棋书画样样一流,南龙南虎必须也达到那种境界才可以娶她俩,吟儿看出两姐妹都有心许嫁,极欲促成这两段姻缘。

    闲暇时,林阡听吟儿转述了先前钱爽和三娘子的口角之争,对林家军和抗金联盟的大小摩擦也心里有数:虽然这些年来,跟着他历经战伐的兵将们都可谓融为一体了,但扎根在川蜀的林家军家族长老们,明显还倨傲不可一世,未必能与初来乍到的联盟军打成一片。故此,林阡同意了吟儿的提议,趁着暮春初夏的好风景,组织一次类似于苗家三月三、仲家蛮仙歌节那样的盛事,借此消除隔阂,拉近彼此距离。南龙南虎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为了窈窕淑女也全豁出去了,几天之内一直在练习对歌。奉命组织此事的吟儿,自然更加乐在其中。

    期间,由于林阡归来谷中,苏降雪阵营心惊胆战,时常有官军对义军借故启衅,其实是自乱阵脚之举,向来都是林阡强势镇压、天骄斡旋交涉,不知不觉双方都已习惯;锯浪顶上,辜军也被收编,辜听弦跟在林阡左右,却集麾下与仇敌身份于一身。据悉,林阡与辜听弦约法三章,只要他肯留在林家军中,一定会给他机会报仇,而辜听弦的为人在这里,顶多言语顶撞,不会暗箭伤人。吟儿本还有些不放心,但杨致诚、杨致信、向清风、祝孟尝四位可把辜听弦盯得死死的,教吟儿也逐渐安下心不会连他都容不下。

    廿九,吟儿如愿以偿把抗金联盟和林家军的一些单身男女拉了出来,让他们通过对歌自己去找心仪对象,还扬言说“盟王是父母之命,盟主是媒妁之言”,把人家的父母家族一概都藐视了,由于林阡在场默认,像萧谢杨田这些家族的元老们也惟能认可赞成。众青年本还羞涩,后来看南龙南虎带头,也便都活跃起来。在大环境大形势的协助下,南龙南虎成功抱得美人归。除却他们这两对之外,还教阡吟发现了不少刚刚萌芽的情愫,都是抗金联盟和林家军之间的,先前因为家族长老的不开明,感情被禁锢了太久,如今得到这样的好机会,显然是一发而不可收。

    吟儿笑着坐在林阡身边石头上:“曾经你还发愁过,说打赢了川北之战,林家军可以恢复地位,联盟能得到什么?你看看,庸人自扰了吧?联盟这么多光棍,都可以就地婚配、娶到媳妇啊……”

    “改天把新据点的那部分盟军也都调遣回来娶媳妇,否则太不公平了。”林阡开玩笑这么讲,吟儿还当真了好一会儿。

    却说那群情侣之中,有一对最特殊的是谢云逸与范泳儿,特殊在他们并非是抗金联盟和林家军的联姻:谢云逸来自义军,范泳儿则来自官军——她的父亲是苏降雪麾下的范克新。但范泳儿真是颇具慧眼与胆量,去年腊月,不顾父亲反对和谢云逸私定了终身,范克新也不得不原谅这个独生女儿,没法反目成仇,便只能约定了父女俩不再过问彼此立场。

    吟儿对范泳儿欣赏之余,不免对有些事情存有疑惑,回来的路上他二人乘马车在越溟河畔看夕阳,她禁不住要问阡:“为何谢云逸可以和范泳儿私定终身,而海将军只是与苏家的人称兄道弟就会被义军排斥?”

    “我就料到吟儿会问这个问题。”林阡的视线从越溟河回来,微笑。

    “难道海将军就跟我一样,因为不像谢云逸那样有家族背景,所以爹不疼娘不爱?”吟儿眼圈一红。

    “不是。”阡摇头,“只因逐浪他,曾经爱上的那个女子,不该爱上……”

    “是哪家的女子,不该爱上?!”吟儿一怔。

    “是苏降雪的女儿,苏慕然。”林阡据实告诉她,“逐浪对我坦承,他爱得中毒至深,至今时今日,还无法割舍。”

    “海将军他,竟然爱的是苏降雪的女儿……”吟儿叹了口气。

    “据称,苏慕然生得妩媚,拜倒在她裙下的,不止逐浪一个……几乎是人见人爱。”

    “改天倒是要见一见。”吟儿色鬼。

    “如今在陕西,帮越野一起抗金。”林阡说。吟儿登时泄气:“这么远?”

    不知不觉已经有星星在车外白昼中展现出来,一路落英缤纷。

    回到锯浪顶时已是晚上,正巧孙思雨从阶上走下来,三人打了个照面,吟儿这才想起今天的对歌缺了个孙思雨!这几天单身男女全是思雨帮自己去拉出来的,她也算半个组织者,怎么自己却不来参加?吟儿只道她是还放不下林阡,心里自然关注,却又问不出口,然则话到嘴边,根本咽不下去。

    所幸林阡想的竟也和她一样,他开口问自是要合适得多:“思雨,何以没见你去对歌?”

    “对歌?我哪会唱歌啊!”思雨豁达地笑起来。其实阡吟真是庸人自扰了,思雨那种性格,早就放下了,没去参加,只因她不会唱歌,“正想对师父和师娘说,你们当真偏心,只给那些文人雅士牵线,不给我们这种舞刀弄枪的机会。”

    “师娘……”阡扑哧一笑,转头看吟儿,怎么也不像。

    “改天办一个什么驯马大会如何?像以往在川东黑暧昧和谐道会时那样。”思雨问时,吟儿兴趣盎然,连连赞同。林阡喟叹一声:这孩子,还真不客气地把这里当成她玩乐的地方了……

    正交谈,钱爽气喘吁吁跑过来:“胜南,盟主!不好了,有大事!”

    “何事?”阡吟皆是一惊。

    钱爽眼神示意,要他们支开孙思雨,看来事情十分重要。思雨识大体地立刻就走。

    “何事,爽哥?”

    “盟主,可否再跟我向郭子建说一说。”钱爽一脸焦急,林阡摸不着头脑,这也算大事?

    “怎么?郭三娘子她又骂你了?”吟儿一怔。

    “不。”钱爽面色通红,“可否跟我向郭子建说一说,我……我……”

    林阡和吟儿一头雾水了许久,才得知钱爽是和郭三娘子不打不相识,这些天熟悉了之后竟然产生了感情!两人男未婚女未娶,自是可以交往的,不过三娘子平生只畏惧她那个脾气火爆的哥哥郭子建一人,所以需要阡吟打通这层关系。

    答应了钱爽之后,阡吟两人傻傻站在檐下相对无言,十几天前钱爽和郭三娘子还水火不容呢,今时今日竟然如胶似漆!?这世界简直太疯狂了。

    也罢也罢,暮春时节,也是春天……

    “这真是……”林阡摇头笑叹前半句,吟儿已经知道他要叹息什么,笑着凑上前来,学着他语气跟他异口同声苦叹了后半句:“‘世道无常’啊!”

    仅仅隔一道山谷,气氛是迥然不同。

    林阡和吟儿的回归所带来的天翻地覆,对曹范苏顾与对洛轻舞等价——

    先前怎么说都要存一丝侥幸死撑,伪装不下去于是想方设法来阻碍,自乱阵脚到处找亲信、找合作、找靠山,最后,还不是要硬着头皮自己来迎接末日?

    连日来,林家军之悍勇,抗金联盟之闲适,如插在曹范苏顾胸口的两把利刃,这把戳完了那把来磨,此起彼伏永不断绝。阡吟大概也不会料到,他们给联盟中的青年男女牵红线这等小事,都会给官军心理上重重一击。

    曹范苏顾四大家族,彼此心照不宣的色厉内荏。

    “形势不妙得很啊……苏大人,顾将军,是否要采取措施?”范克新叹息,左看看苏降雪,右望望顾震,典型的没有主见。

    “是啊,形势不利于我们,我们是不是应当赶紧出手了?联络上次那个银月?赶紧开始计划?”顾霆连连点头,急切看向顾震。

    顾震没有说话,数十年来的默契,使得在这一刻他没有看向自己的亲生弟弟,反而目光直接往苏降雪移去:“大人,一切由大人定夺。”

    曹玄一向沉默寡言,等众人全部发表完言论,才点头,赞成顾震。

    “好啊,那便……去联络银月……”苏降雪看透了这四位同僚,表面不动声色,说这话时却捏紧了手中剑。

    自然不能太露声色,否则岂不是打草惊蛇?

    倒要看看,是一个人害我,还是一群人害我!

    苏降雪冷冷地笑起来,插在胸口的第三把利刃,来得最晚,最出乎意料,可是最痛,最致命——

    若非苏慕梓在出征之前从王淮和秦毓的口中无意间套出了这个人的存在,苏降雪恐怕还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的身边暗藏杀手!

    这短短的几个月来,苏降雪第一次深刻地体验到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经过多年的了解与这些日子以来的仔细观察,苏降雪愈发看清楚了这个杀手是谁:“哼,你装得也未免太好……”

    可叹的是,为了苏家的生死存亡,苏降雪再怎么信任顾震,都不能找他去商量,因为此刻连顾震都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他不是主谋,但却可能是同党。

    如此一来,就再也无人可说了。苏降雪从前只对两个军师推心置腹,顾震之外,便是长子苏慕离,可惜如今苏慕离目睹幼弟惨死,心理重创,斗志缺失:“爹,孩儿心意已决,今后不再过问世事,只要娶了轻衣,就此生足矣……”

    想到洛轻衣这桩婚事,不禁更叹世态炎凉,如果说洛知焉在几个月前坚决要把女儿嫁到苏家来是苏降雪所以为的“示好之举”,那么现在洛知焉宁可死皮赖脸把又一个女儿嫁到林阡那里去,根本就是明摆着的墙头草两边倒啊!

    洛知焉,可真是一只老狐狸,竟把女儿当物件般送来送去!

第568章 谁为情困

    第568章 谁为情困

    吟儿个性是典型的想到就说、说做就做,一听孙思雨建议开什么驯马大会,外加上钱爽这门亲事也确实不能用对歌商量而非得用武力解决,既然诸事一起指向了驯马大会吟儿于是就立刻这么决定了。林阡虽理解并赞同她,却不建议她依旧用“联姻”的名义,而是稍加修缮,对外宣称这场驯马大会并不只针对青年男女,想去走马场散心的人都可以去,尤其是景州殿家的人,遭受火灾这么久了,也该早日从阴霾里走出来,“适逢端午佳节临近,驯马之后,大可聚会聚会。”

    “为何不可用‘联姻’的名义?”吟儿奇问。

    “若用意太过彰显,则改革必定失败。”林阡一笑,意味深长。他看透她是想瓦解短刀谷一干冥顽长老的固有观点和倨傲心态,但只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开明一次又一次的,要消除两军之间的差异是长久之事,欲速则不达。再者,可千万也别太过喜气,刺激到曹范苏顾脆弱的神经。

    “真服了你林阡,什么事情都能‘浅入深出’。”吟儿一怔,笑。

    是日云敛晴空,阡吟二人一同牵马来到走马场时,见此地已经人声鼎沸,大多数都是刚从恐怖气息和丧亲之痛里走出来的兵将或老弱妇孺,阳光柔和地撒在这片空阔的土地,伤心和哀苦看似都得到了慰藉。

    失去景玫和景岫两个亲人的景胤,此刻正纵马驰骋于走马场上,热血在胸中痛快燃烧:“玫儿,景岫,秦毓秦敏已然伏法,王淮也离末日不远,将来哥哥还要用苏降雪来祭你们,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

    再往里走一些,则看到一个大概五岁的孩子乐呵呵地骑着一匹小马,在他母亲的看护和教导下刚开始练习骑术,那少妇眉间略带惆怅,但看着儿子之时,更多的却是欣慰、解脱和释怀,阡吟问别人时,才知她的丈夫在黔西之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很可能当时便已经丧生。数月前她得知丈夫噩耗曾哭得晕倒在地,然而战乱真的能够磨练一个人的心智,教那么柔软的一颗心都能变得这般坚韧顽强。

    “猴子,小心!”这时那少妇松开手给儿子自己来试,语气轻柔,却令林阡心念一动:“黔西之战。”他想起那个在田若凝围攻之下,为了捍卫自己而不屈战死的男人,临死之时,手中还紧握着一只泥捏的猴子……

    只是一瞬的功夫,身边的吟儿就已不见,原是走到了那女子身前,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将囊中的泥猴子交到了她的手上。那女子紧紧攥住了泥猴子,脸上绽放出一丝淡然、幸福的笑。

    “吟儿,谢谢你。”林阡看着吟儿一步步走回来,心情无比感慨。明明最近形势紧张他应该很焦虑才是,却天天夜夜都生活得如此舒心。

    这时贺兰山那个小姑娘从身后窜出来:“盟主姐姐!思雨姐姐!据说这主意是你们俩想出来的,真好,大伙儿都很开心!”兰山和吟儿最是投机,是以即刻就物以类聚。

    林阡看柳五津正巧也在不远,笑而与他招呼:“柳大哥,听说你又有一匹好马,自抢来之后还没人驯服过?”

    兰山一听就来了劲,赶忙凑上前去:“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那匹马只有我家闻因驯得,别人休想碰一碰!”柳五津提起女儿就狂,“怎么,兰山你想试一试?”

    兰山点头,又摇头,狡猾地拖出身边那个名叫唐羽的侍卫:“唐羽,你不是说你骑术了得么?要不要试一试?”

    唐羽竟然木木讷讷地哦了一声,待柳五津让闻因把那匹马献出来,立即就依着兰山的说法走上去了,孰料闻因刚刚下马,那匹烈马便立刻情绪失控,唐羽硬着头皮爬到一半,马儿突然发疯般冲出老远,众人惊呼声中,伏在马背上的唐羽已经被带出好远。郭三娘子果然天生讽刺高手,笑着说:“这哪里是人驯马,分明是马驯人啊。”兰山知道自己是真的害了唐羽,满脸的愧疚之意。

    情景危急,林阡当即运起轻功去追,身手自是狡捷勇剽,硬生生将缰绳勒紧刹住了马,唐羽却被那巨大的惯性直带着冲向前去,若是坠地必然受伤,林阡想也没想直接上前去将他接住,抱着他借势一滚而过,终使得那巨力趋弱。却不料就在松开他的一刹那看见他眉宇清秀,竟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松开他时不免多看了他一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父!你没事吧!”思雨与吟儿、兰山一起上得前来,分别扶起林阡和唐羽,说话间宋贤也走到这边人群中来。

    “谁胆子大,不怕死?”柳闻因将马儿赶回来,笑盈盈地问,小小年纪就英姿飒爽。

    “闻因,让我试试!”宋贤正要开口,先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来自范遇!一向文弱的范遇,竟也来凑这种热闹?众人都觉不可思议。

    范遇不知哪来的勇气稳坐在马上,颤抖着拉起马辔,但还来不及动弹,马儿全身一震便飞出好远去了,范遇视线一片模糊,只觉风把自己吹得东倒西歪四分五裂,过片刻都不知自己还在不在马上,紧接着全身经脉都逆转起来头晕目眩,最后,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范遇,你有事么?”

    孙思雨的声音!范遇猛地苏醒,脸上火辣辣的疼。

    人群欢呼声中,却见另一个身影漂亮地掠过马背,炫耀了一手绝顶骑术,那野马脾气桀骜不驯得很,偏巧这个人脾气也特别的桀骜不驯,真像是它天生的主人。林阡、祝孟尝、戴宗等人都和他交锋过,知道这少年马上功夫一流——辜听弦。

    孙思雨虽还扶着范遇,眼睛却自此一直盯着辜听弦,赞叹不已:“这小子,竟然有这绝活?师父都驯不了的马啊……”

    辜听弦驯服了这匹烈马之后,则一点也不谦虚,弓马娴熟的他,狂笑着绕场转悠了三圈,一边驱赶回来一边自鸣得意。

    “我这就上去,将他超越。”吟儿狂气被激,已然往前走去,林阡当即将她拉住,直将她后退着拉回来了:“不行。”笑意清浅,语气却军令如山。

    玉泽也在这越围越热闹的人群之中,正巧听得他对吟儿说这一句,只是淡淡的两个字“不行”,一瞬忆起那年此季的海州城内,同样是这个男人也用了同样一种说一不二的语气,却不是对吟儿说,而是对自己说——“不!我不会给你时间考虑!”

    真的……忘不掉……

    她跟思雨虽然相貌相似,终究内在不一样,思雨可以很快地走出来,她毕竟经历过也错过了,所以常常时光倒流……

    正自失神,没注意辜听弦的马已在近前,只听一声马嘶,玉泽才回过神来,即刻往侧躲闪,所幸不曾撞到。

    “蓝姑娘!”一干人等都报以关切眼神,贺兰山这个热心肠第一个奔过来。

    “你这什么驯马造指!?”兰山骂道。辜听弦坐在马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无知少女,何谓‘造指’?是读‘造诣’!”宋贤也上前来看她,但却是为对兰山纠正她的读音才上来的。

    乍见宋贤一直在同兰山嬉笑,眉眼也一直不曾离开过兰山,玉泽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滋味,再转头望见阡和吟儿那般般配站在近前,美满幸福到她根本不忍心打扰,一时只觉得自己根本是世间最多余之人,勉强敷衍了他们几句便转身离去,然而刹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到悠悠醒转,看见的是玉泓流着泪的脸,她面容越凄楚,自己病情就越重。

    原来晕晕沉沉间,已被人带回了住处……住处?其实自己,哪里有归宿……

    “姐姐……”玉泓伏过来,颤声试探。

    玉泽醒了,想问,却不用问。

    不用问,在她昏迷时,林阡一定来看过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闻知控弦庄要对她不利时,尽管还在前线指顾陈仓之战,也会连夜遣人来告知她并保护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常常在治伤之余,向樊井大夫问起她的近况。

    还关心她,所以他一定期待在热闹的聚会里能看见她走出阴影的样子。

    面带笑容走到他的身边——她这样做了,却没做好,竟体力不支地晕在人前。

    那一刻她本不想给他添麻烦,却仍然害他放弃了走马送她回来还陪了她好几个时辰,直至她高烧减退他才离开。

    即便是这样,又怎样?

    重情给了她,痴心全给了吟儿。

    阡和吟儿,此生已逾越战友,高出知己,胜过爱侣,是真正的心手相连,生死相许,旗鼓相当,是夫妻,是同盟,是一体!她蓝玉泽,是不想打扰,不忍打扰,不敢打扰,也打扰不起!

    “姐姐……为什么……曾经的她,在姐姐和姐夫的世界里,是那样的渺小……为什么,反被她后来居上……”玉泓红着眼眶。

    “不,玉泓,姐姐早已经失去他了……”玉泽摇头,眼神迷茫。

    “姐姐?难道姐姐认输了,姐姐要放弃姐夫?!不,不能放!真正的爱情绝不是这样,他是姐姐的,哪怕有一点点的机会,都要夺回来,决不能让给别的女人!”玉泓恶狠狠捉住她手,眼中满是泪水,“姐姐,明明心里还有姐夫!姐夫未必心里没有姐姐……”可无论玉泓说什么,玉泽都总是摇头。

    “姐姐!为何这般懦弱,这般退缩?!”玉泓一时动情,竟然气急败坏,玉泽只觉手背已被她指尖嵌了进来,全身亦被她双臂支配摇晃,可是——镇定的却是自己,颤抖的才是玉泓。

    “玉泓,他只有在和盟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最真心的笑,无论走到何时何地,他二人都是一起,已然不可分割……”玉泽黯然凄恻,流泪决心放弃。

    “不可分割?她又能在林阡身边伴多久?!”玉泓冷笑一声,唇被咬出血来,“死里逃生了一次,命却送掉了一半,你没见她如今那副外强中干的模样,要不要去问樊井大夫她内在伤病实有多少?我看过她正在喝的都是些什么药,只怕连生儿育女的机会都难再有!这样的女人,姐姐又何必顾虑?!”

    “玉泓!”玉泽又惊又怒,面色惨白抬头望她:“你……你怎生变得如此可怕!”

    怎生变得如此可怕!她的妹妹,玉泓,竟然疯狂到她快不认得了……

第569章 兄弟手足1

    第569章 兄弟手足1

    冷月凌空。

    今夜的小院尤其寂静,平时见到的将军们都不在似有紧急军务要议,孙思雨也破天荒地请辜听弦喝酒去了。

    吟儿一个人提灯站在檐下一直等,待到戌时林阡才回到锯浪顶,一身戎装,提刀挎弓,眉宇间暗透征掠之意。

    “怎么了?有军情?”吟儿上前几步,感觉他身上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迎面扑来。

    “又一批控弦庄势力在凤县、仪陇等地出现,即将由王淮号令集结,我推测这是银月的下一步计划,必须趁早前去摧毁。逐浪、孟尝都已分赴前线,过几日我也会去,吟儿,你暂且在后方养病,不必上阵。”他与她回到里屋去,放下兵器褪去战甲,换上一件素白衣袍。

    “好。”她还关心的,是今天走马场上那令人心折的一幕,“对了,蓝姑娘她?身体可好些了吗?”

    “只是偶染风寒,高烧已经退了。”他坐在床沿,陈述之时,不无心痛,毕竟,他曾经用全部的精力去爱过那个女子。

    她重情重义的男人啊,对唐羽那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侍卫都不惜冒险去救,更何况“蓝玉泽”这个名字在他涉道之初都一直魂牵梦萦。

    吟儿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低头述说自己的猜测:“胜南……我觉得,宋贤他,是故意的。”

    “什么?”阡一怔。

    “宋贤……是真的失忆了么?”吟儿一边说,一边摇头否定,“先前都以为他在寒潭里呆久了所以失忆,可我不也在寒潭里呆了半年之久么,我失忆了吗?可见宋贤他,是故意伪装成失忆的样子。”

    “他与你经历不同,怎可以随意推测?”林阡面带一丝诧异,显然觉得这说法难以置信。

    “不是随意推测。其实今天蓝姑娘差点被辜听弦的马撞到,我见到宋贤脸上的表情,有紧张和恐惧一闪而过。却偏偏在之后装成若无其事谈笑自若,岂不是太可疑了吗?”吟儿续说,“在蓝姑娘来之前,他并未和兰山有过分亲密的接触,在蓝姑娘到场之后,他才刻意开始表现……”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他的记忆恢复费尽心力,有多少人在期待他重新回到山东领导泰安义军去?他没有瞒骗我们的理由,更不可能不知轻重大体、自私得伤害这么多人。”林阡神色淡漠将她否决,目光清寒注视着她,“你所说的这种人,绝不可能是宋贤,我也不允许有任何人猜忌他。吟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吟儿看他眼神中的温柔消耗殆尽,换上一种从不曾对她有过的冷绝,才知宋贤对他是何等重要,他人生的前十七年,都是与他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所以宁可失去了那份回忆,也不要存在一个蒙上尘埃的现实。

    “钱爽将军说,但凡有血性的男人,兄弟都是第一等重要,今时今日,总算领教到了……”吟儿叹气,笑了笑,起身。

    “什么?”林阡一愣。

    “为了兄弟,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钱爽是这样,你林阡是这样,杨宋贤何尝不会这样?只要他装作不认识你们,就可以完全退出你们的生活;他装作不认识蓝姑娘,就用不着蓝姑娘以身相许来报恩。管什么泰安义军,知什么轻重大体。”吟儿偏就继续说了下去,打破他刚刚限定的“下不为例”。

    林阡怒而站起,将她强行拉过,一把按在床头,喝道:“林念昔!是你更了解他,还是我更了解他!?”他只有在愤怒到极致之时,才会对她连名带姓地称呼不留余地。

    “不错是你更了解他,但是是我更了解你!”吟儿不能动弹,倔强毫不妥协,“为了你,他忍心做这一切,可是你为了他,自欺不肯接受这事实!”

    “你……你这丫头,怎就这般执拗?!我不想听见什么,你就恣意说什么!”那一刻林阡完全不能理解,吟儿为什么一直不肯后退一步,自是既不忍伤了她身体,又发自内心真的太愤怒。

    吟儿泪水已在眼眶打转,精疲力尽偏偏不肯屈从:“我只说我认定的事实,不代表每件事对的都是你!哪怕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他一怔,松开手来,敛了怒气,其实是多简单的一句话。

    谁都知道,要逆他林阡是怎样的艰难,先前他就从不会对谁低头,因谁改变,外力越是强,越是要征服,如今,更就连天骄都不可能再逆他!偏偏这个丫头,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可是,一味逆他,还不是为了他?还不是要阻止他的独断专行往一意孤行去?!

    叹了口气,他低下身来,想要擦去吟儿颊上的眼泪,她却将他手臂打开,转过头去面朝里面:“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

    “唉!”他始料不及,哭笑不得站在那里,“你可知道,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是敌人刚要弃械投降你自己反倒先哭了!”

    她不理他,一直没有再转过脸来,背对着他似是还在抽泣。

    “我错了,你赢了!宋贤的事我会去留意……你还哭什么?”他站久了,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却还是不理他,沉默了有好半晌只有双肩在颤。

    多年来他林阡呼风唤雨翻天覆地,何时有过攻不破的城池克不下的领地,谁能想,他也有个最怕的武器,就是眼前这女子沉默不说话,常教他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给我转过来!”他总是猜不透她,上前去语气冷硬地喝令她,她却执拗着更加往最里面靠,脸都快贴住了墙壁。

    林阡一看可急了,生怕她误解了哪句话想不开,眼见无法让她转过来,于是平日里的指挥若定荡然无存,鲁莽地运起内劲就把那张床往外拖出了好大一段距离!吟儿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床就已经被他强行搬到屋子中央来,林阡也瞬间跑到了她的这一侧来看到她正面方才罢休。

    小丫头哪里是在偷哭,分明就是在窃笑!竟然将他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怒不可遏:“哼,你是知道了自己一定会赢!”

    “你……”吟儿错愕地发现了林阡的这一创举,笑得直接喘不过气来,“你不是林阡,是张飞……哈哈,哈哈……”

    他这才缓过神来,却无暇跟她说笑:“今后勿再这般玩笑。”

    “呵呵,才知你爹和云蓝师父为何床不靠着墙摆放……”吟儿本想说笑,却见阡紧绷着脸,明显是紧张自己,再想到适才为了宋贤而争执,不禁收起笑意、叹了口气,“你……恼我吗?”

    “确实恼你,真不愧是属牛的个性,凡事都要跟我力争到底,扯我袖子,撅我面子!”他苦笑了一声,语气变轻,“却是更加恼我自己……吟儿,我不希望,连你也被短刀谷的氛围影响,学会察言观色,学会深思熟虑……我也不知道,这对吟儿来讲,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不会是坏事。既然这里是你林阡的家,那我被这里的氛围影响也是应该的。”吟儿一笑,“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老得很快,要老就两个人一起老,这一场生,反正谁也回不去了。”

    “不,还是喜欢年少轻狂的吟儿,配少年老成的林阡,如此才天造地设。”林阡也微露出一丝笑意,握紧吟儿的双手,“吟儿,接下来的这场战事,少则十数日,多则两三月。是第一次我征战在外,你独自留在谷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担心,有天骄在。我信他。”吟儿说。

    “哦?吟儿会信天骄的么?”林阡一怔,“那可真难得啊……”

    “你呢?这一战,可艰苦么?”吟儿笑。

    “这一战的对手,都是些深埋在地底下几十年的控弦庄老奸细。若非控弦庄屡战屡败伤亡惨重,不会这么快就被银月翻出来投以实用。”林阡向她粗略描述,语气也是云淡风轻,“因为是刚刚投以实用士气正旺,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打得会有些不适应,待过段日子跟他们打熟了摸透了他们的实力,应该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五月初,川陕周边陆续有控弦庄奸细响应银月集结,凤州、汉中、剑阁、南充、仪陇……人数之多,盛况空前,可想而知,金朝对于间谍的投入丝毫不亚于宋,前仆后继,井然有序。潜伏这么多年,竟甚少有变节者。

    不过,这群被林阡笑称为“老奸细”的敌人们,毕竟尘封了多年,按吟儿的语言描述,就是已经“发霉”了。所以未必能死灰复燃,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林阡令厉风行、金陵镇大散关,调李君前战汉中、祝孟尝定剑阁,遣海逐浪征南充、莫非平仪陇,命钱爽握达州、吴越扼云阳,并亲率大军一扫凤州之污浊气象。

    前线战绩辉煌,二十天内真可谓势如破竹、节节胜利,气吞骄虏,风卷残云,短刀谷内一干人等,只感觉他们出征没多久,竟就又一支支凯旋归来,东谷西岭,自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然则,战争总要这样残酷,每次回来的人都必定和出去的不一样,哪怕是打了胜仗也总有伤亡,所幸人数会被俘虏或归降者填补上。乱世,命总是这样的不值一提。

    更残酷的是,强者欺压下的弱者,会找更弱者去报复。便就像仪陇一带战火纷飞金人仓皇败溃时,他们会慌不择路地闯到广安这边黑暧昧和谐道会的范围内来,为了泄愤,竟残忍对此地的兄弟屠杀!

    起先,由于正在仪陇领军的莫非将军有属于他的战事要兼顾,黑暧昧和谐道会的大当家郑奕、二当家郭昶、三当家孙寄啸、六当家颜猛,都不曾想过要求助他,而是想先凭着自己的力量与杀入自己家园的金人们抗衡。

    久之,却渐见疲弱——凭黑暧昧和谐道会的实力,比不过控弦庄那些穷途末路的凶徒!

    “控弦庄,唉,又是控弦庄!”郑奕历数近几次川东战伐,无不是和控弦庄有关,程沐空在先,八剑在后,王淮、秦毓虽不曾与黑暧昧和谐道会正面交锋,却也曾掳走过孙思雨——也罢,控弦庄的势力发源于京兆府,自是在地理位置上就比南北前十更加接近川陕。

    “唉!受伤比拉屎简单,伤愈比吃屎还难!”郭昶懊恼地攥着自己手中繁弱剑,自去年与鬼蜮之战他中了水弩之毒以后,功力只能恢复三成,极大地影响了黑暧昧和谐道会实力。

    “实在扛不住的话,咱们便就近去找那位莫非将军?”颜猛对林阡的盟军一向奉若神明。

    “甚好,甚好。”黑暧昧和谐道会今年初最新加入的一个七当家尤虎,对敌经验不足,也说不出个意见来,只懂一味附和。

    “事已至此,只能求助于林阡的手下了。”坐在轮椅上的孙寄啸点头,自陈旭离开之后,黑暧昧和谐道会的军师非他莫属。

    然则窗口却传来一声冷笑。诸位当家循声看去,原是那个红衣男人洪瀚抒。

    可笑也可笑,上次几位当家这么紧张坐在一块商议备战时,对手还是这个名叫洪瀚抒的杀人恶魔,偏偏现在他就站在旁边跟他们一起商议备战了——谁知道形势是怎么走的!

    “你笑什么?!”郭昶性子直,瞪大了眼睛问。

    “没必要求助林阡!自己不会打吗!”洪瀚抒一手撑住窗台从屋外轻松翻了进来,魁梧身姿,威武不凡,“不会打,我教你们怎么打!”

第569章 兄弟手足2

    第569章 兄弟手足2

    洪瀚抒言出必行,即日起立刻教导郑奕郭昶,得他指点江山,黑暧昧和谐道会实力倍增,彼竭我盈,金人是走到哪里被打到哪里,跟以前遭遇林阡时一样的落花流水。

    饶是郑奕郭昶,也不得不对洪瀚抒刮目相看,说这位洪山主比之前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原来打起仗来不是一味的争勇斗狠,而是可堪与盟王林阡相比!

    那是自然,这个男人再怎样蹉跎了这些年,他都蹉跎得起,因他比同龄人更早就有过一次至今未必有人可以超越的战胜经历——祁连山政变,是他一手策动,九大路兵马,是他独自引领,千军万马踏破仇敌宫阙,一夜之间耀眼了一整个西夏,名声赫赫,连南宋武林的“九分天下”都要为他洪瀚抒留一个座次!

    怎可能不深谙兵法韬略!

    孙寄啸和宇文白看他重振往日雄风,自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们的大哥,终于治愈了情伤,回到原属于他的战场,而且,未必要像旁人那样,屈居林阡之下。

    然则便就在十数日后,金人却忽然加倍集中于此,是那位金南第三黄鹤去的战略:“黑暧昧和谐道会是林阡招降的聚寇,先取他们的巢穴为控弦庄之新据点,既可给林阡后方叨扰,又能长久与短刀谷抗衡。”

    想法虽好,颇有难度。作为此番控弦庄奸细聚集的掩护力量,金南前十只有贺若松和黄鹤去还留在宋境,实力自然大不如前,两人商量之后,惟能一南一北负责两个主战场——由贺若松与林阡对抗于凤州,黄鹤去则与莫非周旋于仪陇。然则抗金联盟毕竟兵多将广,一番交锋黄鹤去寡不敌众,竟败给了这个一心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另一方面,与林阡明枪暗箭的贺若松,同样也没有支撑多久,就顶不住败下阵来。

    黄鹤去痛心之下,对苦死累死了也没召集到多少兵马的王淮讲,我们自身难保是帮不了你的忙了,你若能拿下这黑暧昧和谐道会,就是此战翻身乃至将来成功的关键——这个计谋,却无意间撞上了又一个儿子洪瀚抒,黄鹤去若是知晓了,不知会否更痛心呢。

    重压之下,必有勇夫。王淮听从黄鹤去指教,亲自领兵攻袭黑暧昧和谐道会总坛所在的广安,一战毕,死伤无数。是日洪瀚抒孙寄啸得胜归来之时,恰闻郑奕郭昶沦陷于王淮之手。

    “咱们去求助莫非将军吧,他们兵多,一定可以挽救!”颜猛声嘶力竭对孙寄啸说,看来郑奕郭昶形势堪忧。

    “不如,我去找莫将军?”宇文白正欲策马离去,却被洪瀚抒制止:“不必!”

    “然则……”文白面带忧愁。

    “金鹏,你们的兵马,都由我来集结,听我发号施令。有我在,尽管放心好了。”瀚抒说。

    “大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寄啸点头,“不过,大哥,这场仗的前锋看来是非我莫属了。”

    “为何?”瀚抒一愣。文白叹了口气,忧伤看着孙寄啸,显然知道这个原因。

    “这个王淮,是我的杀父之仇。天注定的,他送上门来了。”孙寄啸永远都记得这个名字,青城派掌门程凌霄,曾对他说过他的父亲孙长林,虽暴露于程沐空的变节出卖,却是死在王淮的索命环下,父仇不共戴天。

    “好,便由你来打头阵,解救你两位哥哥,亦报你杀父大仇!”瀚抒拍在他肩上。

    “定要打杀王淮、驱逐外虏,还我川东安定太平!”孙寄啸捏紧了拳头。

    此时此刻,郑奕郭昶及一干兄弟,皆为控弦庄之战俘。

    这次郑奕郭昶兵败,是因为黑暧昧和谐道会出现叛徒,与金匪勾结里应外合。

    不怕实力弱,就怕有叛徒,因为裂缝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到此刻,被俘虏的四百人已经有一百人因为个中缘由投降金人。因王淮坐镇,众金兵狐假虎威,威逼、利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众叛徒再继续威逼利诱恐吓,投降者的数量滚雪球般上升。坚持不肯投降的,已经开始了被杀的待遇,也是一旦有了一具尸体,便会一瞬间横尸遍野。

    罪魁祸首,是他们新来的七当家尤虎,正是他一把火烧了自家粮草,还打开寨门迎来了这群金人,此刻正在充当着慈悲为怀的劝降者,嘴脸煞是可恶。

    可惜的是,他只是七当家,作用不太大,王淮瞧不上。

    王淮亲自劝降郭昶,一剑横指郑奕咽喉:“郭昶,我替你杀了郑奕,你来做大当家,如何?!”

    郭昶直接呸了他一声:“你杀了他,大当家也还是他!”

    “你……怎就这般迂腐?!”王淮根本不会了解郭昶和郑奕的情谊之深,一年以前,尽管郑奕投降林阡、郭昶独自引领帮众之时,都不曾觊觎过大当家的位置,一直都是二当家的身份。

    “我只归我大哥管,我乐意!”郭昶豪爽大笑,王淮不禁语塞。

    “郭昶,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该学我尤虎做人!”尤虎惺惺作态。

    “学你尤虎做人?是学你尤虎做狗吧,哈哈哈哈。”郭昶冷笑,骂。

    尤虎恼羞成怒,直接上前以鞭抽他。郑奕大惊失色:“住手!”一鞭接着一鞭,抽得郭昶是皮开肉绽。

    王淮也不制止,冷冷转过脸转而劝降郑奕:“郑奕,若你不肯投降,你的好二弟郭昶,就要暴尸你面前了。”

    “大哥,你上次已经不顾我好言相劝降了林阡,这次再降的话,就太不够意思了……”郭昶被毒打到那种程度,还是那般傲骨。

    “好郭昶,大哥不降!”郑奕点头,同时热泪盈眶。

    “哈哈……”郭昶大笑了三声,“从前我总对别人说,老大比老幺还靠不住。今时今日真是高兴,老大靠住了!”忽然又呜呜哭起来,“可老幺又靠不住了……”

    “不一样,他不是老幺,只不过是个新来的罢了!新来的才最靠不住!”郑奕冷笑一声嘲讽尤虎,转头看向王淮,“王淮,少费心思了,你索性将我二人一起杀了吧!”

    “怎就有你们这种人!”王淮看着他俩,骂出这句的同时,内心却不觉有些触动。

    真的就有你们这种人,我,王淮,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是这种人,把兄弟义气看得高于一切。

    那时候,控弦庄的庄主还不是“银月”那个小丫头,而是控弦庄的成立者“战狼”,如今他已打入宋国朝中为官,一直无人知其身份。

    那时候,我与你孙长林情同手足,结拜兄弟,控弦庄成立之初,你我因武艺出众,一同受邀加入控弦庄,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成为战狼他最看重的人才,一时之间风光无限,你我时常把酒言欢,切磋武艺,你对我说,得一知己,此生无憾。

    那时候,控弦庄没有什么五大杀手锏,只有你孙长林、我王淮和楚天阔三位顶尖高手,我们三个人,因为姓氏的巧合被合称“楚王孙”。即便后来你负伤残疾,仍然身残志坚,创出一套绝世剑法,继续维持了你在控弦庄的无上地位,还因祸得福,娶了控弦庄最美丽的女子甄叙为妻,做兄弟的我,为你高兴,为你感慨万千。你其实,什么都有了。功名,美眷,荣耀,兄弟,还有一干尽心尽力的麾下……

    渐渐地,竟有弟兄对我说,你可能是南宋来的奸细,我一笑置之,怎么可能,孙长林为控弦庄呕心沥血,是奠定了控弦庄的功臣之一,只怕是有人眼红你,所以对你抹黑。然而,随着行动次次失利,谣言越来越多,直至楚天阔,我们的大哥,都说你真的有可能是南宋间谍——我为了你,与他据理力争,向他以项上人头担保,我甚至不惜在大哥面前对自己动用了家法……只为保你。

    继续与你一起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一日为兄弟,终生为兄弟……

    “二哥,我可能回不去了……”风吹在脸上一丝丝的冷,那夜我鲜血淋漓真的以为自己回不去了,宋匪就在后面追赶,是你一路撑着我在逃,你行动不便逃不了多远索性就陪我一起躲,留在了险境长达一月,是你一直在告诫我:“王淮,要活着,活下去!二哥要看见你功成名就,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之时!”

    终于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却是在多年以后,二哥你没能看见,大哥也没有看见——随着大哥楚天阔被南宋的间谍组织杀害,战狼开始在控弦庄内肃清,终于,随着程沐空的变节投降,暴露出一个青城剑派的间谍集团!你孙长林、还有甄叙,都是青城派潜入我控弦庄的奸细!

    是你,亲口把大哥的行踪告知于你的师兄程凌霄——对,那个才是你真正的大哥,我们算什么,我们哪里是你孙长林的兄弟,都是你要接近要利用要出卖的人啊!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杀我?

    或者,你忘却生死陪我一起躲在险境也是假的,是不是一边劝我活下去,一边却发自肺腑地希望我死!?

    “二哥,我不会让你看见我功成名就的时候,你该去陪着大哥。”索命环落下之时,王淮没有流一滴眼泪,也许天注定的,二哥杀大哥,三弟杀二哥,最终,他王淮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

    都蹊跷他为什么武功绝顶却如斯谦卑性格。为什么?因为当惯了三弟吧。

    因义气而聚,因信仰而分……

    “哈哈哈哈,怎就有我们这种人?哼,如你王淮这般的无耻小人,自然不会懂我们这种人!”大笑声从身后传来,原来是孙寄啸坐着轮椅过来,郭昶郑奕皆是喜形于色,王淮回转身时,却不禁一怔,情不自禁将脑海中孙长林的模样与眼前少年重叠。

    一样的眉目俊朗,器宇轩昂,一样坐着轮椅,剑透寒光。

    王淮不知他是谁人,他却叫出王淮的名字,知道他的底细:“王淮在十八年前,杀了他结拜兄弟一家,怎可能懂这兄弟情义!”

    王淮面色剧变,寄啸的容貌,酷似那个熬血的夜晚,孙长林惨白的脸——“三弟,可否,放叙儿一条生路……”他答应孙长林,留下遗孀甄叙,其余人全部屠戮,孰料甄叙那女子刚烈之至,当着他和程沐空的面,自尽于孙长林尸体之前!他后来才知道,甄叙不止是刚烈,而且还聪明,利用了这段时间让她的家仆送出了一个孙家的后代!

    这,就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孙家的后人,在杀了程沐空之后,又要向他王淮复仇?!

    “既然如此,接招吧!”王淮冷笑一声,已然运力于掌。

第570章 魂因战忘1

    第570章 魂因战忘1

    “王淮!这一剑,等了你十七年!”孙寄啸语气虽淡,却难掩胸中郁积了十七年的仇怨——毫无记忆却根于此,才颠沛至祁连,竟流离到川东,七年青海长云,十年冷云寒水,十七年后,国仇家恨,意欲一剑破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欲取对方性命而后快,王淮的掌法一式比一式快捷凌厉,寄啸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复杂迷乱,所以在最先交锋的三十回合里,谁都竟然无法接近对方要害……

    王淮武功之高,自然不用多说,世人皆知他是下一位金南第二!而孙寄啸以腕出剑的奇特剑术,何尝不是令金宋双方都大饱眼福大叹奇才?!虽说剑在手外,却与心交融,心生招式,先到腕上再传给剑,耽搁的这一点时间,足以见出“反”字之妙,果然非孙寄啸而不能练!郭昶虽还是人质,尤虎还握着鞭子,一时竟都看得呆了。

    叹,王淮一掌掌震断寄啸剑浪,撼,寄啸一剑剑挑碎王淮掌风……

    人群中有一个人毫无立场地看着刚刚开始的这一战,嘴角边不禁扬起了一丝微笑:看来是高手之战,我没有白来一场。

    战局中心的王淮、孙寄啸,战局之侧的郑奕、郭昶,哪可能注意得到还有一个绝顶高手潜伏在这偏僻的山谷之中……

    见王淮孙寄啸交起手来,黑暧昧和谐道会众人俨然分为两派,一派以尤虎为首继续对着金人卑躬屈膝,一派却因为郭昶受辱而义愤填膺团结到郑奕身边,两派势力势均力敌,开始有乱的前兆。

    “兄弟们,何不跟从我尤虎,弃暗投明?!”“谁是你兄弟,帮里的兄弟都是傲骨,你如此下贱,不是我黑暧昧和谐道会中人!我真后悔瞎了眼收留了你!”尤虎与郑奕,已经在唇枪舌剑,希冀有力量上的倾斜。

    郭昶虽然受伤倒地,却还心系总坛之上的交锋,此刻看孙寄啸又一次躲过王淮凌空一掌,不禁为他松了一口气,孙寄啸避过前一掌,立刻一剑反砍似伏又起,从下路攻上瞬间却又变了路数,如烈日下的落雨,似废墟上的新草……

    郭昶多看了几招,明白寄啸这剑法在诸家之中已是独立门户,无人可以雷同,“反”而不虚,无招可解,显然赞不绝口,心道:寄啸的剑法,已经直追盟主。

    “大当家,不是我们下贱,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不是下贱的人,却软弱。

    “什么形势比人强?!王淮到这里来占山为王,是因为在盟王的跟前打败仗,混不下去了!”郑奕据理力争。

    “可是大当家,我的妻儿老母,还在尤虎手上!”不是软弱的人,却受迫。

    “那好办,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干了!”郭昶大喝一声,怒视尤虎。

    “不止要干掉这个畜生,把这些金人也赶出去!”终于站出一个勇士,直冲着圣坛上的那帮金人士兵大声咆哮,换来金兵们敏感的刀枪相对,却继而赢得更多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的高声呐喊:“不错,这群金兵,不过败军之将,丧家之犬罢了!有什么好怕!”

    “是啊哪有这个道理,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他们在我们的总坛上面当看客!?”

    “三当家已经来了,援军就在后面!”

    人群发疯般霎时爆炸开来,石之迷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再度成为攻伐的战地。两派力量陡然倾斜,已经投降金人的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骤然倒戈砍翻了尤虎,并纷纷为没投降的那些斩断绳缚,一干人等,齐齐往金兵所在的总坛冲去,瞬间一种樯倾楫摧的毁灭感迎面急扑——

    包括孙寄啸和王淮在内一众金兵赖之以落脚的这个总坛,难以置信竟被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愤怒掀翻、拆除!应着巨木咔嚓的断裂巨响,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倾斜或沉落,而没站在台上只是站在近前的金兵们,谁都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被他们踩踏过去,或就被这强烈的战意惊得呆若木鸡。

    碎木残砾之中,孙寄啸与王淮不曾停止过片刻,依旧战不罢休,一时谁都沉默,只有那无穷无尽的掌法和变幻莫测的反剑在黑灰色气氛之中苦苦相逼。

    月如初,环视千里江山,依稀如昨,掌裂岸,剑渡寰,万载难遇,惨烈决绝。

    王淮不管人群杂乱,越击越急,寄啸岂顾周遭纷扰,愈进愈劲!尽管王淮是金南第二的等级又如何,王淮是疾风,寄啸便是劲草,他的剑法,便在这复仇的路上达到了巅峰!他手里的武器,永远只有他才会懂,哪一剑该反,趋于何,止于何,直教人眼花缭乱!

    虽胜负一时难分,但打斗了这么多回合,七成都是寄啸占据主动,所以王淮竟也不得不服,非抽出他索命环不可!

    索命环是王淮的看家本事,孙寄啸初涉江湖,就能迫王淮这么快出环,俨然已经在南宋排得上名——那个绝世高人,依旧藏匿在蠕动的人群里,手已经触动到随身携带的琴弦。

    多年以前,是他,扬言南宋江湖气数已尽、后继无人……他,薛无情……

    索命环出手的一刹那,孙寄啸的剑法开始适得其反,事倍功半。众所周知,王淮掌与环的合作,是没有间隙不会给人喘息之机的,而孙寄啸的反剑,基本是最自然的一个招式也一定会历经一个犹豫的过程,所以此刻根本就是遭遇了天敌——为了抵挡扑面而来的压力,寄啸的反剑逐渐失去威力,只能像普通剑法一样挥动,甚至比普通剑法要差……

    孙寄啸勉强支撑了几招,忽见王淮不再将环留在手中舞动,而是脱手投掷,环先出,掌复来,强上加强,粉碎之势!

    千钧一发,若是一味挡环,只能暴毙他掌力之下,但若不挡,环掌俱击,岂不更要死于非命,意欲将环与掌都拦截下,苦于身处逆境力道完全被压制,稍一迟疑还是一命归西!

    更何况,说是环与掌,实乃“环、掌、力”三重,先后顺序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若生硬地以剑挡下,一招之内,何愁不亡,若不用兵刃去接,环穿心,掌震肺,力透背,会死无全尸啊!

    名副其实的“索命”环,他让这样的傍晚布满血腥的恐怖!郭昶胆战心惊地看着寄啸的处境,寄啸的速度比过去快,但不是出剑而是败溃!他简直就是在毫无章法地避让,局势峰回路转完全由王淮操控!孙寄啸连人带椅匆忙躲闪,根本没有办法对抗这发挥到极致的索命环!

    内力高于王淮之人世间千万可有其一?即便可以正面对抗,环却可挟制手腕掣人肘,掌与力都能够穿体而伤,总而言之,索命环出手之后,孙寄啸只能接受现实,一剑一剑地败。

    真的胜不了他吗?

    父亲当年,就是丧命于这索命环下啊……

    “退亦进,迟而先,异还同,遐反迩,剑之将出,宛如未出,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寄啸在后退过程里脑海中苦苦纠缠着反剑的心法,这些都是他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口诀,十年来虽然得心应手却始终似是而非,直到残手之后才被他参透和发扬,他自以为炉火纯青,但王淮的索命环来势太猛,再厉害的剑法都没有用,他无法躲开这几乎同时迫在眉睫的掌和环!剑之将出,宛如未出……之出,未出……

    寄啸眼前蓦地浮现出适才出征前文白柔美的笑靥,她轻柔地告诫他:“你要平安地回来。”时空穿梭般撕裂开三月的那一页,文白跟从瀚抒一步步地往山谷外面走,她要离去么?她白色的身影却在他失去信心的一刻骤然止步……其实,谁都是站在情感的临界,之出,未出……如他身在川东心却已经跟她远走,如她脚步往外意却还留在他身边……关情的纠结笼罩心间,他脑海忽然灵光一现——没错,王淮的掌与环有先后之分,我的剑完全可以用“将出”和“未出”两个意境将他先后打退!

    众人惊叹声中,只见王淮的掌与环忽然先后失利,寄啸手中剑玄机横生,高妙非常,竟真从“反”之一字剖析出两种过程来,是用“未出”的剑身和“将出”的剑意先后制敌!

    只是,王淮掌环虽退,力却依旧未撤,在众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寄啸胸口一阵压抑,缓得一缓,竟无路可去,顷刻间王淮的内力如汹涌浪潮般膨胀了他的心脏,他紧紧控制着自己的剑——“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剑随心反,敌来奈我何,欲退则进……”

    欲退则进!

    寄啸本能地要退让开来,但此时已深陷内力之中岂容他想,竟然不退反进!郭昶郑奕暗叫不好,两颗心都差点从喉间跳进来,寄啸冲向这强劲的内力之中,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啊!

    然而此刻王淮竟也脸色大变,一片哗然声里,谁都看见寄啸毫发未伤,而他方才存在的地方及其背后的所有方向,全部被巨力摧毁!原来,王淮的力道是锥形攻势,越往远越集中,所以越靠目标打击力越猛越尖锐,反之,越是靠近他自己的地方,力道反而越发散,适才他一味冲着孙寄啸的后路摧毁,寄啸只要退一步就会伤重一分,但往前进了数步,那里的力道看似凶猛,其外围却只是一簇有形无实的气团罢了!

    王淮眼中流露出一种极端的害怕,但是怖惧之中随即衍生出了一丝求胜的斗志,毕竟孙寄啸对他而言,和别人的意义不一样!此刻竟连王淮的表情里,都有了火热的邪恶和狰狞!

    可叹寄啸还未及从得胜的喜悦里走出来,竟就已经被王淮瞬发的索命环套中,登时开始收紧,其痛苦,是李君前、厉风行等人都尝过……

    对付别人,索命环就已经可以通过扼腕来制手尚且效果显著,更何况这个以腕力来发剑的孙寄啸!郑奕情知不妙,正要拔剑上去救他,孙寄啸身处险境却仍然倔强:“大当家休来助我!”但腕被钳制、剑无所依,简直就是王淮想杀便杀悉听尊便了。

    郑奕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管是否有碍比武公平或有伤寄啸自尊,举起剑来只待抓住时机便要救他,彼时,整座山谷回荡的都是王淮释然的笑声:“你这剑法,想必是你爹娘传授给你,用来对付我们的!真可惜,要失传了……”他一心认定,孙长林的这本剑谱,是专门对准了控弦庄众高手的破绽来的,所以孙寄啸才那么轻易地砍下了程沐空的首级。

    “王淮,你这出卖兄弟的贼子,绝不会有好下场!”寄啸情知报不了仇,语气激愤。

    “哼,出卖兄弟……你去阴间问问你的父亲,是谁先出卖了兄弟!”

    寄啸在苦苦挣扎中再也无法从环下脱离,整个人置身于压顶的危难之中:难道说,天要亡我……

第570章 魂因战忘2

    第570章魂因战忘2

    王淮气愤之至,索命环越收越紧,孙寄啸双耳轰鸣,思绪也骤然终止,只感觉呼吸僵硬于身体之外,脉搏凝结在铁环中间,那个瞬间,他胸口一阵剧痛,骨髓混在逆流的血液之中堆积堵塞,眼睛都没有力气再重新睁开,他的仇恨像顽而不化的巨大冰块,刺骨崚嶒却被王淮的内力从中打破,径自崩裂!他再难承受这等摧毁,一腔热血冻结成冷酷尖锐的****戳着他的每一根血管,塞住他自以为并不脆弱的心脏——王淮的这一掌太快太急,郑奕相隔如此之近都救援不得,眼睁睁看着寄啸胸口一道残忍的掌印,掺杂着寄啸的鲜血,寄啸的手和剑还停在半空,只怕已经是五脏俱碎!郑奕郭昶哪还管得着自己安危,一并冲上前去,寄啸脸上毫无血色,距死亡只是一步之遥!

    胜负已分,鼎沸忽然变作沉默,王淮一声长啸,石之迷宫的所有金人齐齐应声,士气烧到顶点,开始反击黑暧昧和谐道会。风紧,剑厉,枪急,刀激,一切声音,都沉重地烙在寄啸耳膜之中,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输了,杀父大仇,结果,被斩草除根……

    金人反败为胜,顿时将人心惶惶的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围了个水泄不通,王淮恶狠狠地放出话来:“谁不还不向我投降,就和这个人一样的下场!”

    “这个人”?!这个人……

    太侮辱!比程沐空那句“你的剑法,没有特色”还要侮辱!王淮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还没有实现他人生的价值……他眼前晃过十年川东的生涯,和煦的季节,轻狂的年华,他却只是个空有躯壳、寄人篱下的灵魂……

    不,他不是行尸走肉——“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洪瀚抒这个名字,同一天第二次在他脑海里浮现,漫天风沙,残阳萧条,难忘颠沛离乱中这个身着红衣的男孩拼命地将剑扔向飞驰的马车,剑,就是还在腕边没有落下的剑!

    “握好了,金鹏。知道吗,大哥以前颓废沮丧的时候,想起你,大哥就不死心,金鹏,你能不能为了大哥,坚决不放弃自己、撑下去!”

    “听着孙金鹏,你的手没有废,就在我的手里。你握不动筷子,那就从更轻的东西握起,你的手,将来还要握我的手!”

    忍着痛苦,想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瀚抒,文白,孙寄啸的废手不随意志地搐动起来……他的大哥,他的文白,他的祁连山……

    王淮不曾想到,早已残废的孙寄啸,腕虽然被索命环钳制,手却根本没有感觉!索命环开始松动,即将被王淮收回去,孙寄啸腕上的剑忽然掉落,与他的废手一擦而过,奄奄一息的孙寄啸狂喝一声,尽管索命环还套在他腕上,他的废手却“握”住了这把剑!

    前所未有的力量被输入回光返照的剑内,没有寒光,连声音都没有,鲜血却从王淮的胸口喷溅出来,原来,连王淮自己,也是易破的躯壳!

    孙寄啸身体前倾似将站起,冷笑着把剑往王淮的身体里继续捅:“王淮,我让你死得明白!你眼前的这个人,他叫孙寄啸,又名孙金鹏!”寄啸内伤太重,几乎一边吐血一边说,还一边笑,那语气,王淮只能到阴间去回味了……

    大势已去,倒下的是王淮,活着的是孙寄啸!

    王淮怎能想到,威风一世,客死他乡……

    手为剑生,魂因战忘!

    好一场无果之战,好一座无我之峰。

    不远处那个隐匿多时的高手薛无情,旁观到此时此刻,已然决定离场。

    “王大人!”金兵们万万都料不到,前一刻还在等孙寄啸暴毙,后一刻王淮竟然猝死!来不及应变,就听得人群中一阵混乱,此战既罢,黑暧昧和谐道会与他们之间已经开始了又一次的血肉相搏……

    夕阳西下,天就以一明一灭的姿态赏视着人间这一隅的疯狂!是的他们都杀疯了,在锋刃间,在兵械下,在无序的拼斗中……然而,聚集在此地的金兵,总比现有的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要多,根本来不及搬救兵!

    不,来得及!郑奕正自焦急,忽听后方一阵嘈杂,正欲转身御敌,回身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疾驰而来的竟是洪瀚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召集了阆水沿岸这么多的黑暧昧和谐道会兵马!

    “你们已经走不掉,还不速速投降?!”洪瀚抒威风凛凛,霸气浑然四溢。

    “还有救,还有救!”郭昶扶住血泊中的孙寄啸,摸着他仍然强烈的脉搏,喜不自禁,泣不成声,回头看这帮群龙无首的金人,恶狠狠地问他们:“你们这帮龟儿子,要死还是要活?!”

    月开始熬得惨白。昏暗之中,只听得有人的兵器仍在地上,紧随着,是更多的刀枪棍棒……

    “大哥……大当家,二当家……”孙寄啸虽然内伤严重不停吐血,却止不住地畅快淋漓,握住他们所有人的手:“我……终于用手,将杀父大仇报了!哈哈哈哈……”

    “金鹏……”文白泪流满面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忽然停止了笑,轻声道:“文白……我,我不会死……虽然大仇得报……人生却不止仇恨……”闭上眼,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正紧紧贴着他的脉搏,也牢牢靠着他的心跳,孙寄啸满足微笑,闭上双眼,“还有牵挂……”

    “立刻带他回去,这里一切有我!”瀚抒立即发号施令。

    寒鸦鸣幽林。

    清晨阴冷的空气里,一个势力的灭亡预示着另一个势力的兴起。

    只是当时已忘魂。

    人群散了,不是残局。

    一夜的心惊胆战之后,得到孙寄啸性命无碍的消息之后,郑奕郭昶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到石之迷宫去收拾战场、清点俘虏、慰劳弟兄,心情都平复了很多,郑奕禁不住叹道:“黑暧昧和谐道会这次能自己脱困,可就缓了盟王的后顾之忧啊!”

    郭昶连连称是,很是高兴:“我已差人向盟王他们报信,想必他们很快便会知道王淮死在这里!”

    洪瀚抒无意中听到这两句话,微微蹙起眉头,心里自然不满他们时时刻刻都记着林阡。

    却说这一战颜猛手下伤亡兄弟最多,有一队人马在趁胜追击之后杳无音信,清晨才被人发现一干人等全军覆没,这一队三十人,二十九人几乎是呈一条直线横向杀害,依稀只用了一剑或一根琴弦。而二十九人之外的那个人,尸体被发现于不远处的崖涧之间,很显然,他当时是被留了活口的,又或者说,留了活口等于没有留——

    这个人不是摔死的,而是胆裂至死!

    “难道他来了?”洪瀚抒一怔,不得不想起那个每杀一排人只留最左边一个活口的武学大家薛无情!

    “谁?”郑奕问道。

    “哦……没什么……”洪瀚抒摇了摇头,斗志激昂:是他就更好!

第571章 附骨之疽

    第571章 附骨之疽

    五月末,凤州,联盟各路人马陆续凯旋,与林阡主力大军会师。

    此番清剿收获颇丰,尤其是莫非所在的仪陇,由于敌人聚集最盛,相应也是歼敌最多,何况作为头号组织者的王淮竟意外死于广安,更加速了仪陇一带盟军的大获全胜。

    黑暧昧和谐道会这次一鸣惊人,意义岂止当下?长远看来,王淮再不可能对东方雨取而代之,也就意味着,贺若松和银月的合作失败,实质意义上的新“金南前三”宣告破产,自此金南和控弦庄都将陷入高手缺失的尴尬窘境。

    “各部切莫轻敌,继续留意布防。”林阡在控弦庄势力最容易死灰复燃的仪陇、南充、达州三地,分别安排了莫非、海逐浪、钱爽三人留守,并告诫他们切记保持警惕。

    “继续布防?意指银月还有后招?”是日会面之时,吴越询问林阡。

    “老奸细不会无缘无故被翻出来,而一定是为了给新手用才会聚在一起。你可记得,控弦庄还有最后一只杀手锏‘北斗七星’?”林阡道,“他们早就想要入宋,可惜初来乍到经验生疏,自然需要有人铺路。”

    吴越领悟:“看似是旧人的自发聚集,实则是为新手登场奠基……”

    “只可惜,‘北斗七星’想要的兵力都被我们毁了、合作的王淮也被歼灭、据点全部百废待兴,恐怕近期是来不了了。不过——迟早还是要向我们报到。”林阡说的同时将地图递给吴越,慨然一笑,“我等着。”

    “难怪你将厉帮主和厉夫人安排在大散关,原是为了把北斗七星拦在关外。”吴越点头,展开图。

    “拦不住。一定会来。”林阡笑而摇头,吴越会意,是啊,北斗七星见势不妙,未必敢从大散关取道。

    吴越看了地图,了然于胸:“难怪你最关心的是仪陇、南充、达州三处……”“哦?何以见得?”林阡略带兴致地问。吴越回答:“这三处,最易策应广安的黑暧昧和谐道会。”

    “知我者莫若新屿。”林阡点头,微笑,兄弟之间默契之至,“这一战王淮出现在黑暧昧和谐道会不是偶然,他们早就盯上了那一块。虽然这一仗郑奕郭昶是打赢了,可是却同时埋下隐患——想来金人没有了巢穴,是极想要拿下广安为据点……”

    “何不直接调遣盟军入驻广安?莫非手下兵力最足,可以兼顾。”吴越提议。

    “郑奕和郭昶都说不必,他们自己可以防御。早先派过去的兵马,全部都被瀚抒拒绝。”林阡叹了口气,“的确,有他在,也一样。”

    “你放心交给洪瀚抒?”吴越皱紧了眉。

    “我对他的信心,从来都和对自己一样。可惜他始终不这样认为。”林阡笑叹一声。

    “此人也算我所遇将才之中,世间少有的令人厌恶!”吴越苦笑摇头,也知林阡对洪瀚抒最是头痛。

    两人一同走出营帐,看见近处有些将士正聚在一起言欢,今次出征,林阡一直把宋贤带在身边,他还和以往一样的乐观开朗,所以和将士们特别处得来。一群男人中间,只有一个小姑娘贺兰山,作为军医从军而行,当然,唐羽也是寸步不离兰山左右。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几个到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现在的杨宋贤,宛然属于另外的一个圈子了……

    却听弟兄们开始起哄,篝火旁的兰山,脸蛋被熏得通红,宋贤毫不介意从背后变出一只很可爱的帽子:“无知少女,送给你!”

    唐羽有些生气:“杨少侠,为何不送给旁人,只送给兰山一个?!”说罢就要把帽子给拿走。

    兰山赶紧把帽子抱在怀里:“唐羽,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这弱女子抢帽子,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夏天为何送冬天的东西……”吴越登时搞不懂年轻人的心思,看见兰山和宋贤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宋贤脸上尽是轻松惬意仿佛随着她年轻了好几岁也无知了好几岁、而当吴越和林阡路过之时,宋贤一味跟兰山嬉笑,竟却没有跟他二人对视过一眼,不禁叹了口气:“是真的失忆了……”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木讷的唐羽,和开朗的宋贤,都喜欢跟可爱的兰山在一起。

    林阡经过时不曾止步,也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吴越。

    夜深人静,林阡一个人顺着蜿蜒山道散步,夏天的风吹在身上,游离的星火蔓延于山间,禁不住有些落寞。

    其实他看到这样的宋贤,怎可能不忆及先前吟儿的那番话。

    吟儿,便让我比你浅虑一次,宋贤他,没有欺骗任何人。

    忆及吟儿,心中就更有种止不住的担忧。

    不久前当他在凤州和贺若松作战,听得短刀谷里又发生了一件闹剧——洛知焉苦口婆心,终于把发誓绝不嫁给林阡的洛轻舞送回了锯浪顶,那姑娘本身不情不愿,但一瞧林阡又不在、环境也挺熟的,便心安理得地住下了。某日,洛轻舞养的一只猫在半山腰走丢,有目击者称在郭子建的驻地见过,那姑娘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冲到了郭子建军营里,不惜动员所有还在练兵的将士们给她找猫,不巧被到此监督的郭子建撞了个正着,这等扰乱军纪的行为,可真把郭将军惹毛了!他脾气一贯就火爆,甭管你洛轻舞是谁家女儿,你就真是我家主母也不能妨碍我练兵!拉下去,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五十大板才罢休!

    那洛轻舞好歹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洛家都是备受尊宠的老幺。哪见过这种场面受过这种虐?愣是病了半个多月没下得了床,据说林阡在前线打了贺若松多久,吟儿就在后方照看了洛轻舞多久。

    洛轻舞一看郭子建都这么可怕,那镇得住郭子建的林阡还不残暴上了天?!郭子建说“拉下去,五十大板!”,那林阡可不就说“拖出去,斩了!”?下床之后,洛轻舞当即哭哭啼啼爬回了娘家。

    大伙儿听到这闹剧个个都笑得前俯后仰,然而抽去表象看到本质,林阡不得不更加思虑吟儿。听到这些事情,是恨不得什么都不顾立刻就回去!好在此时此刻,凤州战事已然殆尽,隔日即将返回川北。

    据他推断,北斗七星已经不可能来那么快。就算来,也有备无患。接下来,是真要集中兵力在短刀谷里、一心一意对付苏降雪了。

    如果不是控弦庄的横空出世和撂上一脚,短刀谷的形势也未必弛缓了一年之久。可叹短刀谷的党派之争,终于被金人钻了空子,钻空子的那一位,还是控弦庄的庄主银月,不仅聪明,而且敏锐,深不可测。

    无法确定对方身份、更加推测不出对方行动,林阡知道,就算他赢了这一局也不能有半刻懈怠——银月的威胁,必然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体现出来。

    “银月……”真就是紧贴着骨头生长的毒疮!林阡捏紧拳,“一定要趁早将你剔出来!”

    银月,此番也算陪着林阡在凤州辗转征战了一个月,同样知道他对金朝的威胁有多大。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这八个字用到控弦庄的身上,再贴切不过。程沐空和八剑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令其前锋有兵无将,秦氏兄弟在不该败的地方败了,令其中军有将无兵,王淮更在不该栽的战场上栽了,令其后应有气无力!

    前锋、中军、后应,全部倾覆。这,就是名声赫赫的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四。

    本来,她的部下们都没有这么衰,毕竟,都是战狼他精挑细选交接到她手上的,除了秦氏兄弟是扶不上墙的泥,旁人可全都是南北前十的实力!怎会沦落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怎么说,难道还是王爷的战略失误不成?

    只能说,林阡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王爷的预期……

    “林阡看出此次聚会是我为调动北斗七星的筹备,他几乎是在我决定的第二天就遣兵将分赴各地、并且还在清剿之余不忘封锁边关。如今他横扫川蜀全境,且不谈我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他还把我的后路也封死了,散关、仪陇、达州、南充,我想走哪儿,他必定堵哪儿……”隔着几层山松,她对来这里寻她的贺若松说。

    “怎么?你想说什么?”贺若松蹙眉。

    “我身边有内奸。从陈仓那一战开始,我便怀疑我身边是不是有内奸,次次给予林阡最快的情报!”银月冷冷说。

    “或许不是内奸的问题,而只是林阡自己看出来的?”贺若松问。

    “他再怎样聪明绝顶,也断然不会达到那种境界。”银月否决,“凭我多年的经验,这个细作的水准,已经可以与战狼相媲美,很可能就是宋人所说的落远空。”

    “落远空?!在你控弦庄?!”贺若松色变。

    “若非如此,控弦庄怎会不到一年,便陷入兵微将寡之境。”银月叹了一声,“落远空他,在控弦庄的地位一定很高,现在秦氏兄弟、王淮、程沐空、八剑的势力都凋零,落远空却还能如此惬意,足以证明,疑犯所在……”

    “落远空他,隶属于‘北斗七星’那个分支……”贺若松点头,会意。

    “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的下一步计划,方才可以进行。”银月说。

    “好,宁枉勿纵!”贺若松眼神中满含杀气。

    透过阴暗的松林,她目视着贺若松走远。

    这局棋,是林阡先行了一步。

    若现在她麾下的散兵游勇还去攻袭广安,就任他守株待兔了。

    若放弃广安,未免就失掉了上策,他的后方太肥沃,她一定要吃。

    她要赢他,就得先把附骨之疽剔除!

    “林阡……”银月嘴角划过一丝笑,“你给我的这段空闲,我断然不会浪费。”

第572章 虎落平阳

    第572章 虎落平阳

    这一回,洛知焉是好说歹说也说不动洛轻舞了。

    生活条件简陋些可以容忍,被“盟主派”的那帮草莽排斥孤立也可以后知后觉,反正有丫鬟使唤有花月欣赏她小日子总能过的有滋有味,可是鼻青脸肿、皮开肉绽这种家庭暴力甚至军队暴力,哪能跟她这种贵族小姐沾边?!不止是死也不嫁林阡了,洛轻舞指名她要嫁的人是顾家诺——那个本该由洛轻尘嫁的顾家公子爷,顾霆唯一的儿子。

    “顾家诺?小妹,你先前不还总笑他是病夫么?”洛轻尘皱着眉,认真问幺妹,“你真愿意嫁给一个病夫?”

    “病夫、瘸腿和妖魔,换你你嫁哪一个?”洛轻舞反问,轻描淡写的语气,没大没小。

    作为二姐,洛轻尘自幼宠爱这个小妹,反正自己对顾家诺也没什么眷恋,让给小妹并无所谓。没什么别的担心,就怕那男人配不上小妹。此刻抚着小妹头发,却看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缩肩瑟瑟发抖,显然是在林家军时心里留下了不少阴影。

    洛轻尘登时有种无名怒火从心而生:小妹没见到过林阡却已经认定他是妖魔,还口口声声锯浪顶上全部都是“盟主派”,这些到底都说明了什么?不正是那个盟主从中作梗吗?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被人分去一半,所以那女子想方设法要把妹妹赶出来啊!

    “盟主手段当真高明,笼络人心孤立小妹,先把林阡妖魔化来吓唬小妹知难而退,看小妹回去了就借刀杀人,用郭子建把小妹毒打了一番泄愤!”好容易把情绪不稳的洛轻舞哄睡着,洛轻尘转身便对父亲讲。

    “不啊,轻舞回来讲,别人都对她冷淡,只有盟主对她很好,照顾了她大半个月。”洛知焉一愣。

    “心机之深,可见一斑!”洛轻尘蹙紧了眉,洛知焉忽然也醍醐灌顶状,听她续讲:“据说在入住短刀谷之前,她便与郭子建书信来往,只怕就是为了筹谋这件事。到短刀谷之后,诸事还没有明确,她就已经开始活跃于各大家族之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博取各大家族的好感?从前她都跟随林阡征战,此番却硬要留在短刀谷里,还不是趁他不在要做出一些事来!?”

    洛知焉听得冷汗淋漓。

    “如此可怕的女人,父亲舍得把最小的妹妹送过去?岂不要被她心机玩死?死了还以为她是好人!”洛轻尘逼问,洛知焉无言以对:“这……”确然,洛轻舞因为是排行最小,现年只有十四岁,心理年龄恐怕更小,哪里可以跟盟主那种女子相抗。

    “可教为父如何是好呢。”洛知焉叹了口气,“那位盟主,据说是‘勇冠三军’‘巾帼翘楚’,相貌更就连蓝玉泽都败下阵来……相比之下,轻舞确实显得薄弱——可是,你和轻衣,不见得就能与她媲美啊。”

    “巾帼翘楚,美貌无双?”洛轻尘一愣。

    送走父亲之后,洛轻尘又在轻舞闺房里停了片刻,轻舞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似是还在呓语“饶命”“别打了”“疼”,洛轻尘听到这里,难受得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人前她冷酷威严,独独在乎这个一母同胞的小妹妹,母亲在轻舞才几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轻舞近乎是她洛轻尘拉扯大的,岂能容别人这样伤害。

    便为了给轻舞出一口恶气,次日洛轻尘就冲上了锯浪顶要找盟主理论。沿途有不少林家军名将挡道阻拦,果然个个都是轻舞口中的“盟主派”。如此反倒更增洛轻尘心中气愤,最厌恶这种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她洛轻尘今天偏就要见识见识!所以一到院内,便已经直呼其名:“林念昔,给我出来!”

    却见一白衣少女佩剑走出,相貌看上去比轻舞大不了多少,个头还不如那个叫她师娘的孙思雨高,乍看之下洛轻尘当然不肯相信这就是盟主。然而当看见气急败坏的孙思雨映衬之下这少女面容之中的恬静淡定,依稀有一丝林阡的感觉掺杂其中,洛轻尘不禁心念一动:“你便是林念昔?!”

    “原来是洛轻尘洛姑娘。”吟儿听孙思雨没好气地跟自己介绍完了,才知道眼前这蓝衣女郎是洛家的二小姐洛轻尘,眼神凌厉,面相威严,据说脾气也很不好,但出于礼数,还是与她见礼。

    “难怪他们要对她爱护有加,原来长得这样娇小,可惜她表象单纯,内在却阴毒得多……”洛轻尘正自思量,忽见吟儿的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不禁笑了一声,冷嘲:“还道是怎样的美貌,原来还是个破了相的!”

    吟儿不由得一怔,孙思雨大怒,正要开骂却被吟儿拦住,吟儿当然要自己回应:“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洛姑娘难道不曾听闻?”

    洛轻尘不禁一怔:“果然厉害得很,既然不是靠姿色,那必然是恃才傲物了!”目光骤然移到她惜音剑上,“素闻盟主剑法卓尔不群,洛轻尘今日倒是想讨教一二!”说罢剑已出鞘。

    吟儿一惊,还不曾有时间与她解释,剑风已然急扫而来,换作等闲到也罢了,她洛轻尘是岷山剑派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一剑凭现在的吟儿根本接不了,退也根本无路可退,若非孙思雨出紫蝶剑从侧面将她断下来,吟儿只怕一招就伤于剑下!然则孙洛二人拼接第二招时吟儿还留在剑局之侧,不知怎的竟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这一跌也着实影响了思雨,一边扶她站起一边继续与洛轻尘对战,渐渐分心有所不敌。

    “青城剑法?不过如此。”洛轻尘睥睨了思雨一眼,连看都没看吟儿就直接放话,“原是高估了你林念昔,什么巾帼翘楚,什么勇冠三军,恐怕还是先前的祸水命更贴切吧!”

    “洛轻尘你少骄横!若非川东之战身受重伤,主母才不会武功尽失!”杨夫人闻讯赶至,匆匆将吟儿扶起来。

    “这么说,现在还是个病弱?”洛轻尘看吟儿脸色苍白,却无一丝怜悯之意,“既没了姿色、又没有武功,还是个病弱,那何必还占着主母和盟主两个虚职不放?你觉得,林阡娶你是因为爱呢还是出于道义责任,你认为,你能给他的将来带来什么好处、起到什么作用?你自问,你现在这副样子凭什么一个人霸占着他!”

    纵使是杨夫人和孙思雨,或是现在在侧的一干兵将,全然僵立在侧,与其说被洛轻尘观点震惊,不如说他们更加担心吟儿会不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且不谈我在前线的作用如何,你上不了阵无缘看见!我在后方的作用,便是在他战事繁忙的时候,断不教他后院起火!”吟儿盟主之威,喝毕转过身去,“思雨,送客!”

    思雨面上一喜,即刻走到洛轻尘身边来,恨不得立刻把她踢下山去:“洛二小姐,请吧。”

    锯浪顶上,不欢迎的气氛已经满溢,洛轻尘自然而然感觉得到,当然不可能自讨没趣,反正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转身立即就走。

    “唉,洛家女子真都是不可一世,一个是趾高气昂,一个是目无下尘!”孙思雨回到吟儿身边来,吟儿亦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这时有兵将来报,说林阡大军已然凯旋,隔日便将抵达百里林外,锯浪顶上这才恢复了以往轻松活跃。

    “主公回来了,那可就好了!”杨夫人松了一口气,孙思雨也喜笑颜开。

    “思雨,杨夫人,你二人,明天一早便代我前去迎他吧。”吟儿微微一笑。

    一迎到大军凯旋,孙思雨和杨夫人便向林阡阐述尽了昨天锯浪顶的这起争执,说到吟儿一句话就盖住了洛轻尘长篇大论,思雨更是赞不绝口,称吟儿既羞辱了洛轻尘不能上阵,又暗指洛轻尘是后院起火,何其高强也。

    林阡对吟儿回应了什么并无所谓,更关注的是洛轻尘到底说了什么话,所以一五一十向杨夫人询问,得到原话之后心中一寒——全然击中了自己的顾虑,洛家的人把矛头对准了吟儿……

    只叹短刀谷毕竟和黔灵峰不一样,人心险恶,明枪暗箭不知有几多,他心知吟儿的承受力并没有那么大。

    回到锯浪顶时是正午,吟儿一个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躺在藤椅上一副惬意享受日光的样子,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虽然已经卸下了战备,明明也加重了脚步给她听见,吟儿懒散地一动不动,眼睛也没睁一睁,就“哦”了一声:“你回来了啊,饭菜准备好了,自己吃,洗脸水也打好了,自己洗。不伺候你了。”

    他俯下身去,立刻就从袖子里摸出根狗尾巴草,在吟儿脸上挠痒痒,直接就把这伪装技术差劲的丫头给笑坏了,睁开眼一把夺过这根草:“这什么啊!”

    “谷莠子,是我给吟儿带回来的礼物。”他一本正经地说。

    “呀!你就给我带这么一根草回来送我?”吟儿撅起嘴。

    “你仔细看好了……”林阡笑着把狗尾巴草呈递在吟儿眼前显摆,“不是一根,是半根……”

    吟儿大怒,正要打他,却见他从袖子里又摸出一个物事,似是桃花瓣的团聚物?好像中间还有个缨绳,更像是扎头发用的头绳。

    “这什么东西?不伦不类的?”吟儿虽然嘴上说不好,却很喜欢这东西,把它接过来。

    “我在凤州之时,有天中午闲来散步,转入一个很偏僻的寺院,看见那里有桃花,古诗中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巧被我遇见了一个更加晚更加神奇的景象,那寺院里的桃花五月末还开得正好。我便采摘了一些,拿回来给你制成了这个头绳。”

    “编吧,编吧。若是真花瓣,只怕早就枯了。”吟儿笑盈盈的,研究了半天,“该不会是纸做的?”

    “不管是什么做的,总之是我做的,陵儿和风行见了都说好,还说要给它起个名字叫‘桃花结’。我思忖去年端午是用‘辣粽’来向吟儿求亲的,那今年就用这个‘桃花结’示爱如何?”林阡饶有兴致。

    “……你啊,打仗的时候也在琢磨着这些么?”吟儿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起身检查他身上可有新伤,“可别因为分心想我被敌人暗算,那样的话……伤在你身上,疼在我心上。”一边说,一边故作愁苦状。

    “吟儿,若是想哭的话,便好好地哭一场吧,不会让你被别人看见。”林阡忽然把吟儿埋在自己怀里,抱紧她藏住她无限爱怜。

    “啊?不会是真的受了伤?”吟儿敛了笑,只道他是真的受了伤,着紧问。

    “不,是昨天锯浪顶上的事。我已经都听闻了……便让别人都宣扬吟儿的口舌伶俐去,我只知道我心里很疼。”林阡动情地说,“吟儿在人前表现得那么厉害,不过是为了我逞强罢了。我极想知道,吟儿内心最真的想法,不要有丝毫的隐瞒。”

    吟儿眼圈一红,低下头去:“便让我保留一些自己的心事,也不好么?你这男人……也太霸道了些……”泪水却已然情不自禁。

    “吟儿,憋在心里,受伤的只是自己。哪怕有些话,你不想说,我也要听。”林阡淡淡一笑,看她总算哭了出来,才真正放宽了心。

    哎,这话听在耳边怎么那么耳熟,自是盗用了她那句“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吧……

    “真狡猾!”吟儿即刻破涕为笑,叹了口气说出真心话,“怎么说我也是‘曾经刀山驱猛虎,几度火海战飞龙’,如今,却是跟些小女子争风吃醋起来……”

    “今次之后,断不会再准许洛家的人上锯浪顶半步。”听得这话,林阡已然决心下定,绝不再教吟儿委屈。

    “哪里可以这样?一个贤明的家长,应该处理好家族里所有人的关系。哪能治不好就赶跑?”吟儿一怔。

    “听吟儿的语气,宛如洛家已经属于我们林家了?我可不要这一家子。”林阡微笑与她进到屋内。

第573章 心腹大患

    第573章 心腹大患

    “吟儿的厨艺,较以往又更进了一步。”林阡一边饕餮一边赞叹锯浪顶比哪儿都好,“山珍海味,金杯玉盏,秀色可餐,美哉美哉!”吃饭还不忘瞄她几眼,美滋滋的表情。

    “去你的,吃饭还不忘油腔滑调一番!”吟儿佯怒,她真想不到,以前那个生人勿近的林阡,靠近一看原来比谁都邪恶。

    吃到七分饱,林阡把前线的战事跟吟儿概述了一番:“贺若松武功虽然绝顶,论行军打仗,始终比不上黄鹤去缜密;黄鹤去则是输在了人手不足、捉襟见肘,应当是他指教王淮去攻占广安的,不过恐怕连他都料不到,广安有个坐镇指挥的洪瀚抒。新金南前三,未成立便解了体。”

    “瀚抒他,总算振作了!倒是教人欣喜呢。”吟儿连连点头,眼中充满喜悦,“有他在广安,你自然要放心得多了。”

    “这一个月,也辛苦了吟儿,自己还是个病号,却要去照顾别人。”林阡略带痛惜之意。

    “洛轻舞她,着实还是个小孩子……”吟儿一笑,“看见她时,会不知不觉忆起思雪,也就激发出一种保护欲来。只不过,思雪比她懂事多了。”

    难怪传闻之中郭子建五十大板之前吼了句“你就真是我家主母也不能妨碍我练兵”,原来吟儿当日也就在军营之中,是闻讯立刻就赶到郭子建驻地的。郭子建虽然素来敬重吟儿,却也本着原则要赏罚分明,所以远远看见她到场,还没等她开口就说了这样一句。

    然而吟儿赶到之后,出乎意料并没有阻止他惩治洛轻舞,反倒是对洛轻舞说,这事错在你,五十大板免不得。洛轻舞哭着问她,如果我被打出了事你要怎么负责,吟儿说,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打残了你,下半生我养,打病了你,下半月我照顾。

    林阡虽然看不见吟儿说这话时候的样子,却也能够感应出那种专属于她的气势,不禁笑问:“为何不帮她求情?”

    “军纪严明,该放松的时候放松,该练兵的时候练兵,怎能任由着她胡闹搅局。当然必须打她以儆效尤。”吟儿说的同时叹了声,“却被那洛轻尘误解,以为我是公报私仇吧……”

    “不必过分在意。洛轻尘生性冷硬,连我也被她说过一句‘人都说你林阡英雄盖世,我对你印象不过了了’。”林阡笑着起身,把剩下的饭菜放到碗橱里。

    “咦?你若是不在意,怎会记这么牢?”吟儿狡黠一笑。

    “怎么又把药藏起来了?已经是第几十次不喝药被我逮住了!?”这时林阡从碗橱里搜出一碗没喝完的药。吟儿一惊,赶紧收起笑起身,慌慌张张奔过来。

    “一次又一次地把药藏起来,这样做是很有成就感么?”林阡皱紧了眉。

    “有,不,没有……”吟儿低下头,“可是,真的不好喝……”

    “药当然不好喝!”林阡掂量着这药,大概吟儿只喝了两口的样子,“苦口良药利于病,你现在正巧毒已经解了、内伤也好差不多,不趁这机会好好调理身体,将来怎么上阵杀敌?万一落下了病根,可对你以后的生活造成多恶劣的影响?难怪你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好转,原是不好好喝药的缘故!”

    唠叨的盟王!吟儿硬着头皮听他讲到一半,忽然歹念上来,笑盈盈地打断他说:“其实,我是想让你……像上次一样喂我罢了。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林阡一怔,被打断之后也不知适才教育到了哪里,差点就顺着她的要求来,忽然才明白被她给耍了,气得立刻拍她脑袋:“你们女人家的药,我怎么能喝!”

    吟儿见他不生气了,趁机要躲过这次,一边嘿嘿奸笑,一边接过碗来:“我这就喝了它,盟王息怒。”

    “去!”林阡却眉一横一把将碗夺过去,可把她吓了一跳。

    “这哪年的药了?还喝?!我命人给你重新煎一碗……不,为防万一,我亲自督工!”林阡即刻就走,吟儿这才发现自己在耍了他之后自己都没注意药是凉的,耍了别人自己也糊涂了。唉,典型的“杀人一万,自损三千”。

    待他把药煎好了她也喝完了,吟儿忽然就觉得兴致索然,不自觉叹了一句:“其实很不想喝,喝了也是病弱……”显然受洛轻尘的影响颇深。

    林阡虽不动声色,却已经牢记在心。

    午后天气转阴,阳光变得拘谨。

    天骄到锯浪顶上来见他时,林阡说起心里对洛家的处置,并就此征求天骄的意见。

    “洛知焉那种人,你退一步他就进两步,你进一步他就狗急跳墙,心思和行为都不在正常人的掌控之内,先前我们都是不惹为妙。可惜你树大招风,惹上了他,机缘巧合,没甩得掉。他三个女儿嫁三家就是表态了自己将置身事外,如今内战在即,你若是一口拒绝了,就真是大错特错、把洛知焉送给了敌人联合。我不勉强你改变决定,但还是要劝你三思而后行。”论作战徐辕不及林阡,但论治理他自然比林阡要驾轻就熟。

    “只要我在,谅他不敢乱来。难道我还摆不平他洛知焉?不过竖子小人而已!”林阡怒气难平。

    “我们输给的竖子小人,还少吗?”徐辕反问了一句,林阡忽然有所感触,点头。

    “事发之后,我已经为你跟洛知焉交涉过,按理说他现在心里该有个数了。咱们最好是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节外生枝。大局为重,你切勿关心则乱,我知道凤箫吟的底线在何处。”徐辕轻声劝诫。

    林阡一愣,叹了一声,点头:“涉及吟儿,就谈不上什么庸人自扰。”

    却听一声巨响,住处那边忽然传来兵刃相接之声。林阡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立即便往小院的方向疾奔而去。天骄尾随他赶过去,一时竟然追不上他的速度,一想到他脸上难以掩饰的关心之情,便愈发地担忧和难以理解。

    院子里,向清风领着一大群兵卫在对三个黑衣人围攻,思雨与吟儿站在檐下没参战。问了左右,才知有五个黑衣人在锯浪顶上形迹可疑被侍卫发现,身份暴露之后遭到林家军追捕,此刻已经倒下去了两个,没有支援,孤军奋战,武功虽然个个一流,现在也已寡不敌众,勉勉强强僵持在枪林之中。

    “速速投降,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向清风这几个月来,一直负责守卫锯浪顶。

    黑衣众贼不说一字,继续负隅顽抗,当此时,竟有人拼命躲闪之余,滚了一转直到檐下吟儿身旁,倒真是穷途末路所以看准了机会要来对付她。思雨还没出剑,那黑衣人已然倒下,他身后白光一闪,原是饮恨刀入局。见主公到来,林家军士气更高,敌人也杀气更甚,战局更加痛快淋漓……

    这场面真是酣畅,可它不属于吟儿,吟儿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向清风在,孙思雨在,杨夫人在,范遇在……为何走到哪里都是一群人在保护自己?洛轻尘站在另一个角度说出来的话,又有什么错……

    正自失落,握剑的手却已被一只大手拖住,缓过神来,惊见林阡左手挥饮恨刀闯至那仅剩的两个黑衣人面前,右手则一路带她紧随他一同进入了人群中间:“吟儿,他们两个,我助你来拿下!”松开她的手,潜台词却是“你能打”!

    天骄赶到之时,看众侍卫已经得令全部退开,小院内简单的二对二。

    已经许久不曾动武的吟儿,最初挥剑还有些生硬,与林阡之间的配合也显得不够默契,五招便有三招破绽被敌人抓住,所幸得林阡饮恨刀侧路补缺,协助防守。

    果然应了他说的“我助你来拿下”,并肩作战这几十招时间,他没有一招是攻击性的。

    他的长刀向来只攻不守,这次却轻易为她破戒……

    “万一我拿不下他们,你该如何是好?”吟儿轻声问。

    “便舍命陪君子,直到你拿下他们为止。”

    “那你可就苦了……”

    “苦的是他们。”他轻柔一笑。

    饮恨刀惜音剑渐入佳境,一招套着一招,相扣紧密,相连契合,自是跟阡吟二人一样的情深意切,直教人以为他二人使出来的就是夫妻招法。

    刀剑相繆,剑气似从刀中横生,刀光如从剑下散绕。忽而刃寒如雪,忽而锋亮如血。一时间对手双剑更加颓败,流云逃窜,夏叶凋残,饮恨刀气势夺魄,惜音剑灵性惊魂,石中央瞬间处处盘旋起枯叶,半空中时时刻刻呼啸过残风,此间威力,岂容小觑!但凡有不识盟主者,尽皆折服,连连惊叹。

    那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似也是一对夫妻,败中求胜,齐心协力双剑合璧,却被林阡内力轻松逼退回去,那二人大惊失色,被迫分开双剑,那女子一剑狠袭,被林阡一刀断下,吟儿趁势攻她左路,男子刚想上前救援,剑还没到林阡就已反手一刀拦截住,男子后退几步,女子闪身避开吟儿攻势来替男子解围,吟儿回身之余玉剑在饮恨刀上滑过,长刀上被摩擦出无数雨花,万刃齐发直往那二人所立之处扑去,二人急以剑挡,却力不能及,双剑前后坠地,林阡暗运内劲加在惜音剑上,訇然一震,只见吟儿剑锋所指血光四溢,两人都已跌倒在地,见势不妙,对视一眼,竟没束手就擒,而是双双自尽。

    “都是控弦庄中人。”天骄上前来查看,说,“竟还在背地里活动。”

    “未必是活动,可能是银月下达命令,告知他们行动停止。”林阡说。

    “如今他们都已经死在锯浪顶,岂不说明银月的命令没有传出去?”天骄问。

    “那便一定还有下一次。”林阡一笑,转过头看吟儿,“吟儿适才,剑法实在高妙。”

    吟儿一愣,笑:“君子也,善假于物也。”

    天骄当然不像等闲之辈那样以为高手全都是吟儿打败的,刚刚一眼就看穿了林阡甘心从头到尾都做陪衬,也真说不清是吟儿借助了林阡的力气呢,还是林阡借助了吟儿的手。

    “如今你可还觉得,自己是个病弱?”林阡问。

    吟儿喜得脸色都变得红润了,当即摇头,攥紧了剑,爱得不行。

    “可也别太骄傲了,适才我也评估过,你现在就算上阵,也不过是冷冰冰那个等级。”林阡看她要狂,赶紧泼冷水。

    “没关系,能上阵就行!”吟儿的自信开始回归。

    待安排了更多的侍卫巡视锯浪顶,林阡亲自送天骄下山去。

    “既然银月还有下一次和她下属之间的联络,我们是否该在短刀谷里布下天罗地网?”徐辕问。

    “不用了,她就在樊井身边。”林阡说。

    “怎么?”徐辕一惊,颇有柳暗花明之感。

    “控弦庄传递情报的方式和海上升明月一样,都是由银月一个人对所有下属单线联络,也便是说,哪里有控弦庄的部署,哪里便是银月可以自由来去的,这样才方便她和下属见面。”林阡说,“控弦庄的党羽,火烧过景家、洛家,出入过死亡之谷、天阙峰,现在还出现在了锯浪顶——不仅地点众多,时间更是不定。若只是普通的兵士,哪可能有这般自由。若是地位极高的首领,又怎会逃过你我的眼。这个银月,是钻了军医的空子啊。”

    “如你所说!”徐辕一惊,颇觉有理:“可为什么一定是在樊井身边?”

    “也算巧合,陈仓、凤州两战,我身边只带了樊井及其手下的军医。这两战,银月也一直在前线。”林阡说。

    徐辕微惊:“是啊,适才樊井的人也确实在锯浪顶……”点了点头,“疑犯的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只要在樊井身边搜寻便行。”

    “先不必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林阡说。

    “在樊井身边……这样一来,玉泽和玉泓,岂不处境堪忧?”徐辕问。

    “所以我更怀疑银月就在玉泽身边,她熟知玉泽身体性寒,告知秦氏兄弟可以用玉泽来制寒毒。”林阡说罢,徐辕心中一凛:“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574章 悄将缘改

    第574章 悄将缘改

    雨过山洗容,云来山入梦。

    清晨,林阡与吟儿乘马车沿越溟河散心,从锯浪顶一路往西直到宋恒、范铁樵、百里笙驻地,既是要送吟儿一份开朗心情,又是为与那三家首领会面商议军机。

    午后,林阡应吟儿的要求,陪她去萧溪睿、谢云逸家族附近的走马场转了转,她似是又看中了一匹战马,喜新厌旧要替他把逝电给换掉,对此他是极力反对,故而一路都在泼冷水,总算迫使她放弃了这臭想法。

    无巧不成书,竟被他们发现范遇也在这里!林阡和吟儿驻足于不远之处,看范遇吃饭时间还在练习骑术,勤奋刻苦,锲而不舍,对着一匹烈马,是爬上去再摔下来,摔下来又爬上去,好容易坐稳了,走几步又掉了下来。这样罕见的情景,不禁教人大惑不解。

    “范遇,人各有所长,就不要勉强了吧?”吟儿忍不住劝他。

    “将军,盟主。”范遇发现他二人在侧,竟有些不知所措。

    “范遇,怎会想到练习驯马?”林阡奇问。

    “我……我……”范遇脸上一红,“盟主,将军,我正有一事相求……”

    “莫不又是牵线搭桥?”看得出林阡心情很好,此刻他笑容满面地看看范遇,又瞅瞅吟儿。范遇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

    “对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吟儿忽然一拍脑袋看向林阡,“正想问你,是不是孙寄啸他受了重伤,你想叫思雨回去探望他?!”

    范遇一惊,林阡点头:“是有此意。他姐弟情深,自是要回去。”

    “可否多带一个人呢?”

    “谁?”林阡奇问,范遇也屏住呼吸。

    “你的仇人,辜听弦……”吟儿诡秘一笑,忘记注意范遇的陡然失落。

    “辜听弦?”林阡蹙眉,不解。

    “他二人之间有情愫……我看得出,可以撮合。”吟儿说。

    “可是……”“可是什么?”

    “我还想着借着激他复仇,多教他几招刀法呢!”林阡悻悻的口气。

    “难怪不肯放,原是你自己看上了他?”吟儿一愣,“可你也太一厢情愿啦,人家还没答应,你就收他为徒了?”

    “他的悟性,远高过妙真和思雨,底子也千载难逢的好。最重要的是,他左右手不妨碍,是练双刀的人才。”林阡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唔……你收他为徒,一如当年你爹收他哥哥了。”

    “他的心胸,自然与他哥哥不一样。”林阡说。

    “那就算答应我啦!让你的男徒弟送女徒弟回去!你看孙寄啸有宇文白了,做姐姐的怎可以不带一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回去呢?”吟儿转过身来,这才看见一直在旁边被晾着的范遇,“啊对了,范遇你想说什么来着?不会真是也叫我牵线搭桥吧?说说看,看上的是一户人家的姑娘啊?”

    范遇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忘啦!”

    “你看你,尽岔开话题!你等人家说完了不行么?若范遇想说什么重要的事,岂不被你给耽误了?!”林阡佯装发火。

    范遇静静看着他俩远走,既悲伤又觉窝囊,后悔莫及忍不住给了马一鞭子。

    从长坪道原路折返,停车在越溟河畔,他二人随便找了处小山坡坐下休憩。

    吟儿正悠然欣赏着河山如洗,却听林阡不知想什么竟笑出声来。

    “怎么了,笑什么?”吟儿看着他轻松惬意的侧脸,不解。

    “联系到你最近在改革联姻、整顿锯浪顶的铁腕作风,俨然如同一个主母了,比起从前而言,感觉要成熟许多……”林阡笑着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盟王和盟主都是云,主公和主母都是水。”吟儿再次引经据典了一番,看来最近读的书不少。

    “确实,以前是在青天中翱翔,如今却要在瓶壶中动荡。”林阡点头,与吟儿相顾执手,“所幸我们俩,一直都是一起,也从来没有变过。”

    “偏要叫他们看着,我们在哪儿都能赢。”吟儿嫣然笑。

    越溟河上,一只飞鸟从水面上一触而飞、划痕瞬逝,它似是很舍不得离去,再次掠过水镜,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林阡和吟儿不约而同被吸引,欣赏着它羽毛在天际滑破的弧线,挑剔着它特意炫耀的动作姿势,玩味着它落在河面上贴着静水旋转飞翔,可惜它无论如何小心翼翼,都总是要惹涟漪。

    视线稍稍放远,不禁叹为观止,就在这飞鸟的不远处,有一女子正浮于水上舞剑,她一身青衣,清真无尘,与水面之清可谓浑然一体,虽然她双足一直贴在水面上,却始终不惊波澜!对,水花四溅她身上脸上连水珠都不见有,甚至她的剑都是紧依着河水却轻抚而过,恰如那只鸟的羽却比那鸟羽轻几许?!

    浑不知是她的剑法点化了水,还是越溟河的水溶入了她,任是谁看见了,都一定会渐渐熄灭了心里的所有杂念,随着她这剑法一起沉淀,如水。

    林凤二人都看得痴醉,轻易就排除了周遭一切步入这场幻梦,每一招每一式,她的羽毛,她的翅翼,本是浮光掠影,何以刻骨铭心……

    “自守清冽,不争气度!”吟儿评说。

    “洁净无染,上善若水……”林阡参悟。

    那个清绮委婉的女子,正巧舞完剑往这边走,见到他二人之时,似是稍稍一惊,忽而若有所思,终于似曾相识:“可是那位‘剑胆琴心,巾帼翘楚’?”

    “洛姑娘言重了。”吟儿听林阡对她介绍说这是洛家的三小姐洛轻衣,心里自是奇怪为什么洛家女子性格天壤之别,笑赞她剑法:“洛姑娘的剑法,是‘无懈可击,无药可医’。”

    洛轻衣一怔:“何解?”

    “舞者无懈可击,观者无药可医。”林阡解释着吟儿的话。洛轻衣点头,若有所思。

    “我是点苍派,也略懂青城派,可惜对岷山派还不甚了解。洛姑娘若不介意,可否再为我舞一遍看看?”吟儿问。

    “自然可以,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向盟主请教。”洛轻衣笑了笑,欣然同意了,显然她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一握起剑来,就必定心如止水。

    夕阳斜西边,余光落庭前。

    洛知焉对着窗外景象愁眉不展了好些时间,左思右想一直想不通畅,这当儿忽然看见洛轻尘从廊上走过,赶忙把她给叫住:“轻尘,有关你们三个的婚事,为父想问你的意见。”

    “没什么意见,父亲自己安排吧。”洛轻尘从来说话都冷冰冰的给谁都一种距离感,但他了解这个女儿,语气虽凉却并没什么恶意。

    “我思前想后,轻舞她指明要嫁顾家诺,那就让她嫁去吧……”洛知焉叹了口气,“日前你私闯锯浪顶,似是和盟主闹得不欢,据天骄说,林阡是勃然大怒……”

    “哼,便就是要教他勃然大怒又怎样!别以为他所向无敌了每个人就得对他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我洛轻尘偏不依!”

    “唉,适才在河边,我看见轻衣舞剑,林阡和盟主二人就在旁边坐着欣赏,时不时还指点评价一番,那一幕气氛甚是和睦,教谁人都无法打扰。我经过思量,觉得你性子冷傲,轻舞太天真,只有轻衣一人,或能与他相处……”

    “什么?”洛轻尘脸色陡然一变,“原来你是想把那丫头嫁过去?!”同是妹妹,洛轻尘对洛轻衣和洛轻舞显然两个态度,“爹你不是一向最疼那丫头吗?竟敢把她送进虎口?!”

    “未必是虎口……”洛知焉摇头,“这许多年来,为父都不曾见过,轻衣有过那么真心流露的神色,小时候常常和苏慕离在一块,是因为苏慕离喜欢她,她却未必喜欢苏慕离……”

    “那丫头自己怎么说?”洛轻尘急问,忽然想到什么,平静了下来,“算了,她一向表现得都是与世无争,从来不提反对意见,鬼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把脸一沉:“既然只是她的事情,你问我何干?!”

    “怎么只是她的事情?”洛知焉一愕,“不光是她要嫁林阡啊,为父也要问你,可愿意嫁给苏慕离?”

    “无所谓。”洛轻尘满不在乎的表情,半调侃的口吻,“大姐出嫁前哭得梨花带雨,嫁了之后不照样和百里笙鹣鲽情深么?足见父亲决策一向英明。”一边说一边就自行告退了。

    “你……你……唉,你这孩子!”洛知焉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总算落了一块大石头:那就这么定了吧!

    “三姐姐,可知道了爹的安排?你可要小心些咯,林阡是个可怕的妖魔,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你知道么,我见过的,盟主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有伤,只怕是林阡他毒打的!”天真娇纵的洛轻舞,在告知洛轻衣父亲的决定之时,用的是幸灾乐祸的语气,稍稍夹带了一丝怜悯,“唉,相比之下,我嫁顾家诺是嫁的最好的,病夫好欺负!”

    洛轻衣听到的时候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回应。

    不回应,是因为不觉得轻舞才是嫁的最好的,放着的福分她不要;淡然一笑,是因为觉得好笑,怎么轻舞对林阡的描述是一口一个妖魔呢。

    常忆起死亡之谷第一面,那个伫立于风中无人并肩的王者,轮廓深刻,身形挺拔,优雅而内敛,淡定亦成熟,英雄气魄中,却透着一丝丝的孤寂,是他,明明对一切都唾手可得却不肯彰显哪怕一点的骄横,其实这样的人最骄傲,是他,远远看见她剑法里“七分凌厉,三分孤悲”,不像旁人只懂拊掌赞叹,这样的人,其实站得离她的心最近。

    虽然她知道,她的岷山剑法,最好应该心无旁骛,然而那个男人,却轻而易举地打扰了她二十年的清修——

    不止一次,曾令她心念一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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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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