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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75章 家门不幸

    去年冬天秦毓秦敏对景州殿和洛知焉发起的大火还令人记忆犹新,这场火灾,彻底引起了苏降雪顶头上司们的密切关注,也骇得苏降雪就此如坐针毡瞻前顾后,加之他的得意门生们都在十月的黔西大战中铩羽而归,所以从那以后,苏降雪都没有胆量,也没有实力对林阡叫板。

    却不知是苏降雪的命太好了,还是他身边这个出卖他的家贼点背?也就在今年年初,林阡和控弦庄、金南再度杠上,自此于川陕黔滇频繁周转,虽然敌军大多挫败,林阡也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倒是帮他苏降雪苟延残喘了六个月。更有一件大好事是,朝廷在利州路设立的主帅、兴州都统张诏也是在年初病死于任上,继任的都统名叫郭杲,听闻他刻薄军士不得人心,只怕自己位置都坐不稳,哪还有闲情来管短刀谷,尚在调查中的川北大火因此也不了了之了。这个时候对于苏降雪来说,已经不像开年的时候那么占尽劣势了,放开手脚搏一搏还是可行的。

    原以为拨云见日,孰料又山穷水尽。就在这个关键时候,重要的盟友银月,却传来收手不干的消息,着实令苏降雪大吃一惊——

    “家门不幸,行动暂缓。”

    本还翘首以待着控弦庄的前仆后继、决一死战,即便不是捷报、没有持平,那得来一个伤亡惨重也便罢了,孰料竟得到银月回馈的这八个字来,着实令曹范苏顾大失所望!

    活跃于川陕周边的金人计划全部搁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苏降雪若想放手一搏,自己一个人搏去!

    “家门不幸”?原来,连控弦庄也出内鬼?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联想到自己身边也有一个恶鬼,困境中非但不跟自己守望相助,反而还在后面踹上一脚,苏降雪连杀他全家挖他祖坟的想法都有。

    正和曹玄、范克新、顾霆、顾震述说着这八个字以及银月的态度,听他们各抒己见时,听得门外一阵吵闹喧嚷,苏降雪战事要紧就不曾出门去看,然而不久之后,就听得下人们急急匆匆奔了回来,走动声、叩门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苏降雪顿嫌刺耳,开窗正待喝斥,却见一直于苏慕离麾下征战的老将苏芩惊慌失措地往这边扑过来,脸上哭得眼泪鼻涕花起来:“大人,不好,不好啦!”

    “出了什么事?”苏降雪不怒自威,旁人都诚惶诚恐。

    “大将军他,跳崖自尽了!”苏芩痛苦不迭的口气。

    “什么!?”屋内众人全部大惊。晴天霹雳!

    “咱们是跟着大将军一路过去的,没来得及劝,来不及拉住!大将军他一跳下去咱们就都下山去救了,可……可是天都黑了……”苏芩语声发颤。

    “怎……怎么会?”苏降雪登时也懵了,“那还不赶紧加派人手,把山搜遍了也要找到他啊!”说时已经举着火把跟从苏芩而去,边阔步疾行边问,“慕离他……为何跳崖?!”

    “大将军他,想不开……洛知焉那小人反反复复,明明说要把洛轻衣嫁给大将军,孰料等了一年半载,洛知焉又变卦要将洛轻衣嫁给林阡……”

    “这件事我岂有不知,万事都有周旋的余地!他怎么变得这么傻,竟然连这都想不开!”苏降雪恨得咬牙切齿。

    “不,真正令大将军想不开的,是洛姑娘自己的态度……大将军昨天去质问洛知焉的时候,拉着洛姑娘就要走,洛姑娘却执意不从,大将军问洛姑娘为何不走,洛姑娘说,父亲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听从。大将军又问洛姑娘难道先前要嫁给他也是听从父亲安排,洛姑娘竟然点头说是!大将军还问洛姑娘更崇拜他还是崇拜林阡,洛姑娘沉默没说话。大将军他……所以才想不开啊!”苏芩边走边抹泪,一步一踉跄。

    “什……什么,有这些事吗,我怎么不知道?”苏降雪揪紧了衣袖。

    “大人,可能最近一直都忙于与林阡对战,日理万机,所以,不曾察觉……”苏芩说,苏降雪看见他所指的山崖之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情知苏慕离死意已决,生还之机已经渺茫。

    “为何,没有先兆?”苏降雪泪已盈眶。

    “有先兆……适才就是因为苏大将军气急败坏地出了门去,属下们不放心,才一路跟随……”苏芩摇头说。

    “是我……是我这不称职的父亲,一味忙着对付林阡,竟疏忽了他的感受……”苏降雪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若非顾震在一旁将他扶稳,险险摔倒在地,“适才,适才我若是不那么在乎战事,或许还可以阻止……”

    “苏大将军说,他已经是个残废之人,不能上阵杀敌,只求平淡余生,上天对他不公,连这小小要求都满足不了他,偏就让那掠夺者林阡既断他的事业,又抢他的挚爱……他不孝,不能帮大人您出谋划策,那就做鬼来诅咒林阡,他在九泉之下,一定会保佑大人您最终得胜!”

    “慕离啊……”苏降雪泣不成声,痛不欲生,捶打着胸跌坐在地,听到苏芩讲了最后一句,忽然悲愤的眼神里平添了一丝恶毒,“林阡……林阡!”

    若不是林阡,这个本来父慈子孝的苏家,怎会这么快家破人亡,先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慕霖粉身碎骨,继而又是他最依赖的大儿子慕离死无全尸!若不是林阡,这个本来各司其职的官军,怎会这么快内忧外患,先是有吕之阳召集势力暗中壮大,继而又是他曹范苏顾内部出现奸诈!

    清晨,苏芩、顾震、曹玄等人簇拥着颤颤巍巍的苏降雪和血肉模糊的苏慕离尸体一同往山下走。“从前那个野心勃勃、冷酷多谋的苏大将军,竟落得个这样悲凉下场……唉,可叹可叹……”顾霆走在后面,叹气说。

    “是啊,苏大人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范克新目中尽是悲悯之意,“怎会这样呢,先是银月不肯合作,现在大将军也跳崖死了,苏大人如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怕极难翻身啊……”

    听者有心,顾霆愣了半晌,放慢了脚步,是啊,苏降雪已经极难翻身了……[(m)無彈窗閱讀]

第576章 落花时节

    开丧,出殡,修斋,做七——

    对于前不久还在筹办婚事的苏家来说,这恐怕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悲剧,新娘悔婚,新郎自尽,茫茫宇宙,生死有命……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还没过门就注定守寡的洛家二小姐,洛轻尘,虽然以前见她脾气很不好,今次的表现却教苏降雪老怀安慰,这几天她已经从洛家搬了过来,一直以儿媳妇的名义在帮忙治丧,一声怨言都没有。

    连日来天阴雨湿。

    因为苏慕离的死,短刀谷的杀气收敛了不少,官军和义军的界限也淡化了许多。林阡、徐辕、魏紫镝、洛知焉、景州殿等大小领袖都前来吊唁,暂时消除了敌我之分。

    可怜那苏降雪再不像以往那般翻云覆雨、只手遮天,出殡之时,他们都只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毫无自信、双目无光的白发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无一不哀,想那苏慕离曾经也身挟悍勇、深谋远虑,却落得个这样下场。

    那是苏慕离的头七,吟儿陪林阡一起去了东谷,看见拥挤的人潮,全都是苏降雪的所谓同僚,可是哪看得清谁的脸上在哭心里却在笑。

    吟儿看林阡一直神情肃穆,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

    “怎么了?”林阡回过神来,低头看她。

    “在想,一定要保重身体。”吟儿红着眼眶,“我虽然没有看见,但大抵也想象得出,那个很难熬的四十九天,你是怎样的心情。唉,若我没醒过来,十月初五就是尾七……”

    林阡一边走一边揽紧了她:“你有这个觉悟,自然是好的。”

    “那苏慕离,去年在川东的时候,还把我绑在机关上,埋伏zha药要害你……唉,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一掊土……”吟儿叹了一声。

    “八十年之后,再和我一起变两掊土。”林阡语气淡淡地把她的悲观打散。

    风乍起,她感觉得到话不多的林阡把她越拥越紧,既是关怀,也是依赖。

    是啊,虽然身边背后还是有一群人,敌人友人或敌我不清的人,可终究这条路上一起闯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风口浪尖这许多年,生死总在一线之间,却因为彼此牢牢紧握着双手,所以什么在前面等着都不畏惧。

    吟儿虽然还在行走中,却微笑着踏实地闭上双眼,任凭他带着自己走下去,永远永远地走下去……

    然则一切发生的时候总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她忽然感应到大队人马的越行越慢,也嗅得出那种气氛的陡然凝滞,奇怪得紧,不像杀气,也明明并不和善。她蹊跷地睁开双眼,却竟然有种缺失了一生的记忆都陡然压回来的晕眩感,那一刻若不是被阡扶着一定会站不稳摔下去——

    林陌?!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一刻?上次遇见他还是在魔门的断崖上、天骄利用他为筹码强迫林阡和自己回到联盟。天骄却终于没有如愿以偿,凭林阡的个性怎么可能被外力迫回去。但最后阡和自己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回去了——不,是回来了。

    整个故事很天衣无缝吧,接下来很紧凑地又是一个战役接着一个战役,可是,是不是少了些什么呢,是不是忘掉了一个人?陌在那之后去了哪里,有人关心过他吗,他究竟是何时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这么离开了……吟儿的眼骤然湿润,总是太容易动情。

    不,应该这样问,陌当时,为什么要出现在断崖上,刻意表现得他已经和天骄达成了一致?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没看出来当时的林家军和抗金联盟全心全意是要求林阡回去吧,天骄来找他帮忙也只不过是为了激将林阡罢了!可怜的陌,他根本早就知道他是被利用的,然而他还是甘心被利用了,也许他在断崖上说出那么多胜券在握的话,只因为他彻底输了他却还想看看如果林阡输了吟儿会怎么做。结果吟儿的说法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即便他林陌赢了,在吟儿心里也只有林阡一个英雄……

    当此刻两路人马狭路相逢,陌是因为看见阡吟的依偎而驻足,阡吟是因为看见陌的孤独而止步,双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陌还是一样的笑意微微、心事漠漠,正站在顾霆顾震两兄弟的身边,显然是他们领进的短刀谷,此番前来,是凭吊苏慕离,并拜会苏降雪的。

    吟儿瞬间不是很明白,陌为什么会不请自来、突然间再次触碰短刀谷?他上次是返回了建康吗,又为什么会和曹范苏顾同流合污?!

    她震惊当场,浑浑噩噩间,听顾霆和林阡寒暄了几句,好像在说林陌现在已经在川蜀谋得了官职,正巧是在兴州都统郭杲的麾下。

    正巧是郭杲的麾下——是正巧吗,还是刻意呢?

    如果他身兼苏降雪的同僚和林楚江的次子两个身份,是不是会比林阡更加轻易地统一短刀谷?!

    文韬武略如他……

    但会不会因为太过清澈,极难适应尔虞我诈,反而沦为曹范苏顾的傀儡,反而令林阡投鼠忌器?!

    诗情画意如他……

    吟儿一瞬间心里就流过了无穷猜测,一时还难以理解林陌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却在此时看见后面走上前来两个熟悉的身影,这主仆二人,吟儿在建康时就很熟稔——

    大家闺秀的尉迟雪,和小家碧玉的扶风,原来,陌这次还携家带眷了……

    吟儿不禁有些恍惚。

    曾经因为想起尉迟雪走几步路就娇喘个不停而自己却是剑圣盟主而骄傲自满,然则现在物是人非,看见人家健健康康、丰腴圆润地站在眼前,反倒是自己面色惨白、身体虚弱,仿佛风吹两下就可以倒下来,这种对比,真正是意料之外。乍见尉迟雪还怀抱着一个婴孩,吟儿先是一怔却也立即就明白了,掐指一算,尉迟雪嫁给陌也已经两年多了,是该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

    顾霆笑着对林阡说了很多话,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得那么热乎,一点不像从前那样对阡唯唯诺诺,最后还玩笑了一句:“弟弟抢在了哥哥的前面啊。”吟儿别的话没记住,光记住这句了。心里一酸,陌已经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了,阡却要守着一个现在还不能行夫妻之实的妻子。若非自己不懂事不好好喝药,也不至于几个月了还调理不好身体。

    所以回到锯浪顶时,第一件事就是喝药:“我一定要好好地吃药,一定要速速地恢复,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时间上输给了他,数量上一定要争回来!”

    林阡看着吟儿主动地、按时地甚至癫狂地喝药,虽然欣慰,却也心痛,半个月前因为洛轻尘的事情而耿耿于怀的她,现在改口说她很喜欢喝药——

    阡知道吟儿在意的是他的面子,但归根结底,却是他对不住吟儿。年不足十五就同他一起遨游江湖、辗转沙场,吟儿动不动就一马当先压根儿没时间照顾她自己,加之去年又在鬼门关走了一转,吟儿现在得到了恶果可算是百病缠身。他不通医术,却能从军医那里得知一二,吟儿自己应该也心里有数:若她的身体就这么一直垮下去,很可能一切想法都是空谈,陵儿就是前车之鉴。[(m)無彈窗閱讀]

第577章 包藏祸心

    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林陌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曹范苏顾阵营,令林家军的家族元老都极是震惊。

    太特殊,虽都知现如今林阡是不二之主,却在林楚江时代个个都拥林陌为少主!

    目前林陌在兴州官军中任职,足以有插手调控短刀谷之权能,若与曹范苏顾合谋,绝对是林阡迄今为止最强的一道阻力——

    哪怕他并没有与阡作对的心,只要他存在于曹范苏顾之侧,就意味着他可能是被挟持,林家军必须被牵制,只因他是旧主的亲儿子,新主的亲弟弟;

    而他有与阡作对的心吗?有。这个位置,他不可能不想要,而且有能力夺。去年夏秋,他曾短暂出现于川蜀,当时就已经有军心涣散的林家军前去投奔过他。

    和去年不一样的是,他这次也碰到了最佳时期,曹范苏顾惨败,亟需有人雪中送炭,凭他林陌的本事,恐怕还不见得被官军利用,反而更可能渔翁得利……

    而且,为什么他哪里都不去,偏偏到了兴州这里?

    林家军中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在乎他的,顾忌他的,亲近他的,排斥他的,应有尽有。

    连吟儿,都时不时地拿出那对玉玦来翻看,若有所思的表情,自然而然也是为林陌的出现心忧:“苏降雪,可算找到了一个好帮手。”

    “不。吟儿想错了。”林阡摇头,告诉她,“川宇他,不是苏降雪所请的帮手。”

    “不是苏降雪的帮手?”吟儿一愣。

    “是顾震和顾霆的帮手啊。”林阡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曹范苏顾之间,已经明着开始分裂了么?”吟儿一惊。

    曹范苏顾正在分裂,陈仓之战前夕,他就已经跟天骄剖析过——川北大火的主谋另有其人,控弦庄和苏降雪之间,正是那个主谋刻意牵线联系。那个人,眼看着苏降雪就快垮台,不仅不帮苏降雪共度难关,反而帮忙拆起他的台了。

    为了什么?人活着,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在苏降雪快倾覆的时候从他阵营里跳出来,事成之后再作为帮忙铲除苏降雪的功臣做起另一个苏降雪……

    一开始,那个人因为要活在苏降雪的威严之下、怕被看出来,是要藏得非常深的,林阡和天骄都不知道是范克新、曹玄、顾震之中的哪一家——只怕连苏降雪自己都未必看得出来。看不出来就只有等,等他自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论性格,曹玄最沉默;论战力,范克新最强;论人心,是顾震最得人心。”

    沉默寡言,是心机深的表现,战功卓绝,就可以功高盖主,最得人心,所以最能取而代之!曹玄、范克新、顾震,谁都不能排除嫌疑。

    “在这之中,又是顾震的嫌疑最大。”林阡将对天骄说过的话又重新对吟儿分析了一遍,“官军中有传言,说对苏降雪忠心耿耿的这些兵士,一半以上都其实是对顾震心服口服,若非顾震一心拥护苏降雪,他们不可能效忠苏降雪。这种传言,或许是离间之计,或许是存心抹黑,但无空穴,不来风。”

    “顾震他,竟这样受人敬重?”吟儿点头。

    “吴冒先,周存志,王默邨,郑宣城,李云飞,这几位大将,全都是顾震的死忠,是听他调遣才对魔门开战。田若凝,更是因为当年义军容不下,走投无路去投靠顾震,之后就对他死心塌地的。”林阡说,“据说,田若凝对顾震感恩戴德,发誓一生追随他。”

    “嗯,我听说陇南之役别的官员都跑了唯独他还在坚城据守,就足见顾震的人品如何。也难怪了,人心是最大的天下嘛。”吟儿一笑。

    “吟儿可还记得,前年我们在瀑布里夺轮回剑的时候,曾经见到越野夫妇,还跟他们寒暄了几句?”

    “记得,越野将军,是最不待见海将军的一个了,那天寒暄之时,他看都没看海将军一眼,我心里不喜欢他得很!”

    “哈哈。”他一愕,笑起来,“我印象最深的,却是越野在赞誉莫非眼神术的时候,对莫非说了一句‘顾将军也说过,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赏的非你莫属。’。”

    “这句有什么特殊?”

    “当时我就很蹊跷,为什么越野明明是苏降雪的拥趸,不说‘苏大人’,却一口一个‘顾将军’,这个‘顾将军’,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渐渐地我也了然了,曹范苏顾这个集团,‘顾’的能耐不小。”

    吟儿紧张地听着:“愈发证明了,顾震有这个取而代之的动机。”

    “然则顾震与苏降雪同窗同僚,刎颈之交,多年荣辱,又不大像那种可以出卖苏降雪的人……”林阡说,“清风他的家族一百多口人被苏降雪灭口,据说也是因为他们向家伤害了顾震——要知道,苏降雪虽然心狠手辣,他自己被伤害的时候都不曾那样的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可见他和顾震的情谊多深。”

    “是有你就有我,有我就有你的吧。”吟儿叹了口气,心想顾震如果是个女人,只怕就是自己和林阡这样的关系。

    “顾震最有嫌疑却又不像,实在令我伤透了脑筋。可算后来发现了,原来是有人狐假虎威。包藏祸心的,是顾震的弟弟顾霆!”林阡续说,“或许是眼看着他顾家那么受人拥戴,所以自信心极度膨胀,一见我要把苏降雪拉下马,就想要趁机坐享其成。”

    “我懂了……所以,顾霆现在借着吊丧的名义,趁早先把川宇拉到他的身边去,这样就能给你施压——只要你赢了苏降雪之后扶他上位,川宇就没有危险……甚至不是给你施压,而是借此操纵你。”吟儿想通了,“可是……川宇他,这次不会又是甘心被利用的吧,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阡正色摇了摇头:“我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的到来,不会对内战造成任何影响,仗该打还是要打。”

    吟儿一惊,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她支持他,仗该打还是要打,任谁都不可能操纵或阻挡他林阡!但那样一来,陌又将置于何地……

    林阡似是看透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握住她的手轻声对她讲:“记住,吟儿,不管怎样,川宇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但愿你打败顾霆的那一天,能将他平安无事地带回来。”吟儿点了点头。

    “其实,未必由我去打败顾霆,自会有人去杀他。”林阡说。

    “谁?”吟儿一怔。[(m)無彈窗閱讀]

第578章 一念之差

    “苏降雪。”当这个名字从林阡口中报出来,吟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顿时眼前浮现的,是出殡时看见的那个形容憔悴的白发老人,失败惨重,斗志全失,吟儿看见的时候不无怜悯之意,还想苏降雪会不会已经在生死面前淡泊了功名权利,现在听林阡说苏降雪会杀顾霆,不禁大惑不解:“何以是苏降雪?他已经一蹶不振。”

    “此番控弦庄溃退、苏慕离猝死,确实给苏降雪的打击很大,但他只是受了重创而已,未必一蹶不振。”林阡说。

    “然则我听说,苏降雪已经有了退隐之心……”吟儿喃喃道。

    “心口不一罢了,苏降雪是成大事者,岂可能甘心中途退隐。”林阡摇头,“说老实话,顾霆先前一直藏得很深,选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明显是过早暴露了。换个角度看,其实顾霆突然开始忘乎所以,不正是苏降雪诱引的?”

    “所以,顾霆和川宇的靠近,只不过是自取灭亡?中了苏降雪的计?”吟儿一惊。

    “治丧期间,苏降雪一定会对顾霆动手。”林阡沉重点头。

    “那我们……也不能像去年救吕之阳那样救顾霆了?”吟儿问。

    “性质已经大不一样,顾霆和苏降雪必然是真刀实枪的相见。”林阡点头,“我只能提早在他们身边安插人手,见机行事。苏顾之争,最好是不要给短刀谷引起太大的麻烦。若双方都不管不顾地要生祸乱,那我也决计不会客气。”

    吟儿心念一动:“已经……安插了人手么?”是啊,阡不可能不在官军中安排人手,毕竟官军和义军的界限说模糊也模糊,林阡在去年刚刚入谷的时候就开始和官军打交道了,无论是作为朋友也好,还是作为敌人也好,都肯定会得到一部分官军的敬重和拥戴,理所当然。

    何况,这一年来,林阡可谓是殚精竭虑,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一直在官军和义军中谋求平衡,在曹范苏顾身边安插人手通风报信,才能确保时刻掌握曹范苏顾,压制住一切可能由他们带来的枝节。先胜而后求战。

    “那帮小人,总是为逞一时之快留下个烂摊子,最后还不是要苦了你,一边收拾他们,一边给他们收拾摊子。”吟儿笑了笑。

    “现在最关键的是,顾震、曹玄和范克新,他们三个,会担当着怎样的一种角色。”林阡忽然顿了顿,蹙眉,“尤其是顾震……”

    顾震,才是这场窝里斗最核心的人物。一方面他是苏降雪的膀臂、战友、知己,一方面他是顾霆的兄长、靠山、号令。他的倾向,至关重要。

    遗憾的是,饶是林阡,也没看出顾震有任何倾向。顾震曾陪着苏降雪一起治丧,也跟顾霆一起站在了林陌的身旁,从一而终脸上都是忧伤的神色,不轻不重,不浓不淡……

    ?

    这不是顾震的伪装,这其实就是顾震的心情。矛盾至极。

    “哥哥。苏降雪已经翻不了身,论人心,你早该取而代之!”这样的话,在苏慕离死后七天之内,他已经被顾霆劝说了无数次。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他的心真的是一寒,久而久之他看见顾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贪婪。

    顾霆以为他是默认了、答应了,所以早就已经着手了,阴谋正在实施,拥趸还在召集,士兵全在待命,到处一触即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罪恶感也越来越深,不忍叱责自己的亲生弟弟,不敢相信弟弟他什么时候竟滋生了这样的篡逆心理!

    尤其是在看见苏降雪老泪纵横趴在苏慕离灵柩上迟迟不肯移开的那一刻,顾震的眼前映现的,全部都是他二人从江南一路到边关的一幕幕……苏慕离,是苏降雪最得意的儿子,是最像年轻时候苏降雪的儿子,和当年的苏降雪一样英气勃发,雄心壮志,纵马疆场,只为一展抱负!

    如是,抵达了理想,看着理想一步步地跌,一点点地破灭,直到接受现实、站稳脚跟,他和苏降雪一直都是并肩而立。生死与共,风雨同舟。这份情谊,亲兄弟都不能比!

    而慕离,不仅是苏降雪的孩子,也是顾震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天资聪颖,武艺过人,苏降雪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从抱着他,扛着他,背着他,牵着他,到他已经长得比苏降雪都高。终于头发花白了鬓角上几叠霜,却看着自己的孩子先一步睡在棺材里,还是郁郁不得志死作血污游魂,顾震虽然没做过父亲,可顾震懂做父亲的会是什么心情。苏降雪现在,是真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看着他顾震的时候都宛如不认得,只会颤栗着任眼泪流到嘴角,流到脖颈里……

    几十年同舟共济,顾震怎么忍心背叛苏降雪!又是怎么敢背叛啊!

    “顾震……顾震,我恨不得,即刻就追随慕离而去!”

    “不,大人,你还有慕梓,慕岩,慕然和慕浛,你还有四个儿女啊大人!”他赶紧上前一步,支撑着苏降雪疲惫的身躯。

    “都还在凤翔,那么远……”苏降雪先是一怔,惨淡地笑起来,“孩子们啊,都不要回来了……与其是这样死了,还不如死在他乡!”

    “大人……他们都不在您的身边,可是,您还有我啊……”顾震抱住苏降雪,泣不成声。

    “还有你……”苏降雪精疲力尽,痛苦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句:“还有你?”

    那眼神,顾震永生都不会忘记!是大厦将倾的惊恐,又是众叛亲离的畏惧,苏大人,可怜的苏大人,他真的已经不能翻身了!他一点斗志都没有了!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顾震了,哪怕现在顾震还在抱着他,他眼神中都是受够了伤的愤恨和痛苦,除此之外,流露出的全部都是无能为力!仿佛在对顾震说,你救我吗,你救不了我,就杀了我吧!

    顾震心头一震,忽然想起顾霆的话:“哥哥,若是你怕在人前下手不干净、在苏家下手不轻易,那便找一个机会,骗苏降雪到我们这边来阅军……你不忍心下手,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事成之后,立刻拥哥哥代职。”

    如果此时,是他顾震杀了苏降雪,提着苏降雪的头颅去向林阡和解,或能使官军和义军不战而和。一切,就在顾震的一念之间……

    此刻他决心已经下定,俯下身来,低声对苏降雪讲:“苏大人,请苏大人振作,我们都需要苏大人的振作!三军都在等候苏大人恢复斗志,厉兵秣马枕戈待发!苏大人,不如择日检阅三军,壮观瞻,振兵威,鼓士气!”

    扶起苏降雪的同时顾震攥紧了他衣袖:“苏大人,难道不想给慕离报仇雪恨了吗!”[(m)無彈窗閱讀]

第579章 顾霆兵变

    第579章 顾霆兵变

    简日,阅部队军容与训练治兵,习制御摧锋破敌之艺。

    多日不曾于人前出现的苏降雪,听从了顾震劝谏,检阅三军,鼓舞士气。得见他亲临阅兵,各路兵将果然军势大振。苏降雪看见这军容整齐、号令森严,众将士披甲持槊、英气勃勃的样子,也摒弃了连日来的阴翳心情,第一次流露出笑意。

    “看到他们这样朝气,不得不忆起咱们当年。”苏降雪在马车上,微笑着拍拍顾震和顾霆的手,一手握紧了一个。

    “我们都老了。”顾震点头。

    “还记得咱们一起坐在这马车上检阅了多少次?”苏降雪问。

    “记不清了,出征时,凯旋时,记不清了……”顾霆面上带笑。

    “给我印象深刻的却只有一次。那次,马车上只有我和顾震,没有顾霆你。”苏降雪转头凝视,顾霆微微一怔:“那次,是十七年前的陇南之役?那次我身受重伤,以为自己不会回来了……”

    “不,是十八年前。没人比我记得更清楚啊。”苏降雪轻声纠正他,“你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才从死人堆里爬回来……你这小子,可知道你失踪了多少天,我就担心害怕了多少天!?”

    “苏大人。”顾霆眼角不禁湿润,一时之间,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条路就快走到尽头,那里将不再是陈力就列的战士,而是严阵以待的死士,都是顾家的心腹,只等他一声号令,便立刻合围上来,将苏降雪斩于马下。

    “顾霆,你比你哥哥容易冲动,许多事情都意气用事,那一战若非你一念之差,未必害得我失去你那么久。”苏降雪叹了口气。

    “大人,你倦了,下车歇息吧。”行到末路,顾霆的心被路边兵胄之雪亮照醒,杀机,周围遍地都埋伏着杀机。

    就在苏降雪下车的一瞬,原本排成军阵的死士们从两列上来,训练有素将车马围在中间,来势汹汹,刀枪林立。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降雪猝不及防的神情。

    “大人,你倦了,是该退位让贤了。”顾霆冷笑一声,从他身后下得车来,这里已经围成铁桶,任谁都想不到阅兵会演变成掩杀。

    “顾霆!你放肆!”苏降雪的眼神中流露惊痛,“你怎可以这般愚蠢,可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的这一切,我和哥哥一样可以拥有,为何屈居你下!终于被我等到了这一天,苏降雪你也有今天!”顾霆冷冷回答。

    苏降雪恶狠狠地瞪着他:“苏降雪自认待你不薄,你顾霆怎可以恩将仇报!”

    “少罗嗦,苏大人,是时候该送你上路了!”顾霆举剑疾呼,刀出鞘,箭上弦。

    “他回答不出为何恩将仇报,就由我来代他回答。”还端坐于马车之上的顾震忽然起身,开口,望着苏降雪和顾霆,“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在他苦难的时候你给了他提携和帮助不离不弃,他会对你感恩戴德铭记于心,然而你给他越多他的欲求也就更多,直到他可以贪图属于你所拥有的权位……你不给,他只有抢!”

    “苏降雪,听明白了吗?若是你跪地求饶、把位置双手奉上,或还可以免你不死!”顾霆狂笑一声,苏降雪凛然伫立,与顾震远远相望。

    “顾霆,听不明白的是你!”顾震一声怒喝,陡然间一众兵士,突然就倒戈相向,顾霆被这惊天变故当场慑住,剑都不由得掉在地上:“哥哥?这,这……”

    “霆儿,若当年你战死沙场,还算得上马革裹尸……若当年你便死了该多好啊,我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以下犯上、拥兵哗变的弟弟。”顾震泪已盈眶。

    “哥哥!哥哥你怎能出卖我?我,我是为了你啊!”顾霆大惊失色,更难以理解,生死攸关,本能召唤心腹,“钟汶何在?常青何在?速来救我!”话音未落,已被一枪搠倒。即刻又有七八刀剑冲上前去,连续刺了他几个窟窿顾霆才断气。

    “顾霆,你害我又将失去你很久很久,担心害怕很久很久……”苏降雪对天长叹一声,转过头来,“顾震,以后这车马上,又将只有你我二人了……”

    顾霆之死,不是结局,而只不过是一场血腥杀戮的开始!

    那些早就被顾霆笼络和收买的兵马,认定了苏降雪一蹶不振大势已去,全心全意要拥戴他们心里的主公顾震,此刻谁都还不清楚顾震已经大义灭亲;而苏降雪亦根本早作战备,事先就对曹玄和范克新的集团调兵遣将——

    适才还热血澎湃的受阅军队,此刻从四面八方冲涌而来,一边往前推挤一边一分为二,有叛军,有忠勇,犬牙交错,自相践踏,不及列阵,死伤者众。而不刻便泾渭分明,森然对峙!

    “苏大人有令,叛军杀无赦!”范克新一马当先,命亲兵将苏降雪层层保护,忠心耿耿。

    苏降雪没有给叛军任何辩解,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无论是自发,还是被煽动,全都不会有生路。

    “顾霆的同党,还有周存志、李云飞,我不便处置,大人可教范克新与曹玄追捕。”顾震说。

    说话间,远近俱是殊死缠斗,乱作一团,四处喷涌着的全是血肉。

    再如何雄姿英发,都终作河边白骨……

    兵变被镇压得太快,纵然是林阡早有部署,发生的时候也根本远水救不了近火。

    兵火却波及得很远,很久;前后涉及的兵马太多,太杂。短刀谷慌乱崩溃的东北角上,从事发那天开始就此起彼伏着杀戮和逃亡,惊呼与啼哭,呼天抢地,日月无光。

    任何一个朝代都最忌兵变,尤其是宋。

    兵变的下场,只可能是这样。

    但作为南宋军事之西线,短刀谷岂容有过多折损,要牺牲也不能是这样的无谓牺牲!

    周存志、李云飞这种能征善战的将领,本是莽莽撞撞误上了贼船,未必真有谋反的心,却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事败后立刻就被曹玄和范克新一路追杀到了百里林外,四处躲藏,疲于奔命。若不是林阡当晚就带兵出谷也去了百里林中,与那曹玄和范克新正面交锋,只恐怕周存志当夜就要丧生于自家人马蹄之下。

    百里林,何以年年都会有无家可归的宋人安身。又何以半生倥偬,竟无家可归。

    而作为叛军祸首的钟汶、常青,当场就已经丧命,他们的部将只有几小队人马闯出重围、逃出生天,被谷西的林家军出手相救,那天清晨,吟儿顺着奄奄一息的这些士兵往东面看过去,乌黑色的云都已经快压住了地面,道上却清清楚楚看得见全部都是血。

    那条路叫长坪道,他们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谐音长平,希望长久有和平。可惜,长平之战,赵陷于秦四十五万。

    始作俑者的顾霆,其家眷同样逃脱不了凄惨的宿命,被称作病夫的顾家诺还卧在床上就被苏降雪派去的苏芩一把拉出屋子来,乱刀砍死。院中奴仆惊叫奔走,迎回的只是乱箭射杀,血溅当场。

    亭台、楼阁、窗幔、门扉……古往今来,这些地方的血,未必不如战场上的多。战场上的死者生前还杀过人,他们,却都手无缚鸡之力!

    苏芩却遍寻不着顾霆的两个女儿顾小玭和顾小瑶,这两个孩子,在事发之初,已经由顾霆身边、那群被林阡收伏的一队官兵藏妥,只为躲去这场灾难,原先他们也想藏顾家诺,可叹那顾家诺虽然体弱多病,却深有骨气不肯躲藏,也许他自己心里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

    然则,这队官兵终究没有把顾小玭和顾小瑶一起安全地送到林阡身边,几天来苏降雪在尸山血海中大肆搜检也要把顾霆的后代斩草除根,终于靠近了那处他们已经藏身两天两夜的山洞,真就是生死有命,一听见外面是苏降雪在说话,才五岁的两个小人儿,竟然大喜过望地冲了出去,争先恐后地往苏降雪身边赶,“苏伯伯抱!”

    多熟悉的一幕,苏降雪转过身来时,知道她们这样开心,是因为她们不知道他和她们的父亲已经成仇,也好,她们从生到死都不怕他……

    这次是小瑶比小玭快了一步奔到他的面前要跟他撒娇,那就小瑶先行一步吧……苏降雪面带着和旧日一样慈祥的笑,毫不犹豫抽出刀来,迎上前去狠狠扎进小瑶的心脏,那孩子的笑还僵在嘴角,血已经喷溅了她正后方的妹妹满脸都是,苏降雪把顾小瑶揽紧了埋在怀里半刻就松开,这把捅过她身体的凶器,不必拔出来直接就能够杀死小玭——

    小玭,那个最喜欢玩他胡子,很像他大女儿的小玭啊,今天竟然也要丧生他的刀下么!

    顾小玭亲眼看着姐姐惨死,震惊恐惧到当场失声,傻愣愣地看着那把刀带着小瑶的尸体一起刺向她,顾小玭一动都没动。却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玄色身影,将那把刀和顾小瑶一起夺在手中,同时慑得苏降雪后退数步,官军也齐齐合围上来——围的人数越多,就可以离他越远。

    “林阡!这是我官军内事,你也一定要管么!”苏降雪怒喝。

    “苏降雪,这未必是你官军内事了。”林阡抱起顾小瑶的尸体,挡在顾小玭和苏降雪之间。

    “怎么?难道顾霆兵变,是你林阡背后操纵?!”苏降雪当即色变,众将一片哗然。

    “如果我林阡背后操纵,此刻赢的人还会是你么?”林阡冷笑一声,“苏降雪,你滥杀无辜还不够,竟妄想着对我顺水推舟!”

    苏降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样说来,你是管定了我官军的事,也是一定会公然与我官军为敌了!”

    “不是你官军——不是你苏降雪的官军,是宋境西线最重要的一支官军,不该糟蹋在你苏降雪的手里!”林阡冷冷喝道,“苏降雪,你应战吧。”

    苏降雪心中一凛,这个人,在他宣战之初,便已经势如破竹,简单的这几句话,就不知有多少兵马弃械投降!

第580章 宁枉勿纵

    那天傍晚,半山烟沙,夕阳前所未见的红。

    林阡把顾小玭带上了锯浪顶,暂时把她安顿在孙思雨房中。小玭才五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据说原本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可是上了锯浪顶之后杨夫人给她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她始终都垂着头不说话,眼眶一直红着却哭不出眼泪。

    钟汶和常青的部将们也都分散在锯浪顶上备受保护,他们之中,亦不乏顾小玭这样的所谓兵变余党,家破人亡不在少数。吟儿看见那些小孩子都禁不住要叹息,若是生个孩子来,就必定要好好保护。

    夤夜,百里林中战祸还在蔓延,范克新与曹玄对李云飞穷追不舍,硬要说李云飞在黔西之战时期就已经勾结了林阡,那李云飞生性豁达,确实在战后夸赞过林阡几句,竟变成了此刻范克新口中的祸首,“暗中投靠林阡,怂恿顾霆哗变”,这罪名李云飞没法领,寡不敌众只能硬拼,然而遭到围歼孤掌难鸣,惟能豁出去了,说自己精忠报国,就算死也不能冤死,要战死到最后一刻。

    李云飞也万万没有想到,孤军奋战哪家都不肯救援的时候,漫天尘沙中疾奔而至的兵马竟来自于林阡,那个在黔西之战中还跟自己纠缠了几天几夜的劲敌——原来,早几日勉强逃出去的周存志得知战友危急,残兵败将自身难保只能想到向林阡求援。也算将才之间惺惺相惜,林阡二话不说便提兵直趋此地,真不愧是李、周二将都欣赏并尊重过的对手。

    不过林阡这回可没能百战百胜,连夜到此救援,不幸中了范克新的埋伏,打了场败仗腿上更还挨了一刀,林李二人于是整夜都被困在逆境之中。从前势不两立,如今生死相与,一众兵马,趁着夜黑,在这百里林中避着范克新打转,竟一夜都没跟范克新碰上,倒算福大命大。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才遇上曹玄追袭而来,林阡二话不说跃马横刀,精神抖擞得令人难以置信,打败曹玄之后又连战了他好几个麾下,曹玄倒戈而走,李云飞麾军追赶,直把曹玄军杀退了好几里路。

    当晚,趁林阡不在锯浪顶,苏降雪授命苏芩来拿人,吟儿一个人应付了他,双方一照面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老熟人了——去年在川东,苏慕离把吟儿绑在机关上诱杀林阡的时候,他身边那个一直叫他苏大将军的老者就是眼前这个苏芩,当时苏慕离一声令下,苏芩提着刀立刻就对着吟儿猛砍下去,眼睛都没眨一眨,对苏家可谓忠顺至极。

    苏芩横眉怒目,杀气腾腾,一定要吟儿把钟汶和常青的余党交出来,大喝了一句跟苏降雪一样的话:“盟主,这是我官军内事,你也一定要管么!”

    “我义军内事,你们管的少吗!”吟儿冷笑一声,直接驳斥,借机嘲讽。

    “难道顾霆兵变,是林阡背后操纵?否则,怎不肯交出兵变余党?”苏芩真不愧是苏降雪的狗,问出的又一句和苏降雪如出一辙的话。

    “你且给我说说,你要拿的这些余党,对兵变的作用究竟有多大!是烧菜的时候油炸伤了你呢,还是绣花的时候针戳到了你!”

    “你……你……”苏芩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样说来,你们是管定了我官军的事,也是一定会公然与我官军为敌了!”

    “只能怪你们贸然作乱,已经失尽人心。今时今日,何必与你们为敌,等着你们不攻自破!”吟儿伶牙俐齿,把苏芩说得是哑口无言。这时天骄、郭子建等人也已到场,一干人等把苏芩请下锯浪顶是游刃有余。

    吟儿回到屋子里,发现小玭被外面的嘈杂声吓醒了,原来一直躲在门后面听到也看到了这一切,眼中全是害怕的泪水。

    吟儿俯下身去将她抱紧了:“小玭,你放心,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小玭这才哭出声来。

    ?

    日上三竿,吟儿在院外和小玭一起晒太阳,终于等到林阡杀伐归来,然而步履比以往要慢得多,吟儿一看就知道他是挂了彩。好一个饮恨刀林阡,纵然如此,都丝毫不减睥睨凌驾之王气,胜券在握之战意。

    她赶紧把座位让给他,同时俯下身来就卷起他裤脚,疼痛万分他也顾不得面子问题了,任她把包扎给拆了重新裹。

    “这是谁裹的?难看!”吟儿拆了半天才拆开。

    “李云飞,你知道他的,还给他起过绰号‘李魂飞’。”林阡笑答。

    “……”吟儿专心致志给他包好了,“他现在已经安全了么?”

    “嗯。”林阡点头,“一时没有他容身之地,只能暂时避着风头……唉,可惜了他,也算是个将才!”

    “苏降雪的手段,怎会如此狠辣?难道是因为慌乱到了失去理智……”吟儿借故把小玭支开了,才说。

    “不是狠辣,也不是慌乱,而是他不得不这样做。”林阡叹了口气,“以他现在的处境,不能再允许有下一次兵变。同时也是把顾家的势力分两部分,一部分打散重编,一部分连根拔起。”

    “这样血腥,死这么多无辜……恐怕确实难再有下次兵变。”吟儿点头,林阡却蹙眉若有所思。

    “怎么,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竭尽所能要杀最少的人,奈何刚到短刀谷不到一年,手上就握了那般多的人命,现在死这么多的无辜,不正是因我才起的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林阡悲悯地说,“或许,完颜永涟也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滥杀无辜,只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时小玭从屋里出来,捧了一杯茶水递给林阡解渴,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

    吟儿不再谈杀伐之事,盯着林阡看了半天,忽然说:“不对劲,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打量了他许久视线又转移到他战备上……“咦,你的短刀呢?跑哪里去了?!”

    却看盟王他老人家平生唯一一次的面露窘色:“丢了……”

    吟儿看到他面露窘色的样子,当场就笑起来:“……出什么事了?”

    “两军交战的时候,有个女孩儿冒冒失失地冲到阵前来,差点无辜送命……”

    “哦,原来你是这样才受了伤?”吟儿吃醋。

    “哪里,受伤是夜里的事,女孩儿是清晨。少断章取义!”林阡的口气又恢复强硬。

    “那你的战绩可真辉煌,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桃花!”吟儿撅起嘴。

    “什么左牵黄右擎苍?我是出去狩猎的么!”林阡狠狠瞪了她一眼,听她说千骑卷桃花一句,不禁笑出声来。

    “总之你艳福不浅,一边左冲右突,一边左拥右抱!”吟儿愤愤道,“继续讲!”

    “我一片好心把她救了,结果她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说,‘早知道嫁给你了’,‘小兵小将又怎样’,‘总比病夫、瘸腿、妖魔要好很多’,回来的路上一直苦苦纠缠……你知我最怕这种女子,本想找个机会甩开她,谁料她一把就把我披风扯了下来,说我若不带她回家她就一直不还我披风。”

    “那怎么现在反倒成短刀丢了?”

    “我暂时牺牲了短刀,把披风给换了回来。”

    “傻!”吟儿恨不得踹他一脚,“怎可以这样对待饮恨刀,难道你忘记了饮恨刀是小心眼!”

    “我已经命人盯住她,待会儿就可以夺回来了,饮恨刀它会理解我。”林阡得意地笑。

    “短刀和披风,不是一样吗?”吟儿琢磨着。

    “不一样,短刀她弄不坏,披风却可能会被她弄坏。”林阡说。

    却听得院子外面一阵吵嚷,吟儿扶着林阡起身去看,只怕是夺刀的人夺回刀来了,但又有女子的声音掺杂其中显得趾高气昂,难道是手下们办事不力把那女子也带了回来?[(m)無彈窗閱讀]

第581章 瞬息万变

    第581章 瞬息万变

    熟悉的幽香迎面飘来,婉转的娇音似曾听闻:“每次爬上锯浪顶,都要累送半条命……”

    吟儿一惊,林阡示意这的确就是夺去他短刀的女子,可当她站到吟儿面前来的时候吟儿才知道老天真是会捉弄人——颐指气使,娇纵无礼——吟儿早该想到这个人是谁!

    是谁,还不是和林阡有过婚约可是又临阵脱逃的洛轻舞?!数月来林阡一直在外征战从没见过她,可吟儿却在锯浪顶上照顾伺候了她大半个月!

    “盟主!”洛轻舞满脸都是陶醉的笑,跟她招呼一声立刻转过头来看林阡,“想不到,原来你也住在锯浪顶?”

    “这……是怎么一回事?”林阡顿时有些懵了,原来她和吟儿认识?侧过头来看吟儿:“这位是?”

    “‘妖魔、病夫、瘸腿’,就是指你、顾家诺、苏慕离啊!”吟儿睥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林阡一愕,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就是洛轻舞?!

    “盟主?他也住在锯浪顶么?是林阡麾下的哪位将军?”洛轻舞饶有兴致,垂涎三尺。

    吟儿登时有些尴尬,适才自己是扶着林阡站起来的,偏就是洛轻舞进来之前松开了他,否则现在洛轻舞看见了也该一目了然,不至于问出这句来自取其辱……

    吟儿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答,林阡忽然没站稳差点栽倒在地上,幸好一把拽住她衣袖才勉强维持住平衡,同时他一笑带过:“吟儿,刚刚忘了告诉你,还有一处伤你忘了裹……”

    吟儿瞬间鉴定完毕,他没站稳是假的。

    洛轻舞再愚钝,看到俩人手都牵在一块了吟儿还要亲自为他裹伤哪还不了解他是何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面上的红晕即刻烧成了死灰,伸出手臂来直直指着林阡问吟儿:“他……他,他是谁?!”

    “是我夫君,盟王林阡。”吟儿微微一笑,如实作答。

    “他……他是……妖魔林阡?!”洛轻舞瞪大了眼睛,尖叫一声,猝然往后,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是因为爬锯浪顶累倒了还是晴天霹雳打中了,得知真相的同时立马就昏了过去。

    吟儿和林阡均是意料之外,吟儿赶紧上前去把她扶起来掐她人中,林阡则立即命人去传军医来救她。这洛轻舞也真是人间极品,走哪儿都能演出一场闹剧来。

    “三姐姐……”待洛轻舞悠悠醒转的时候,看到坐在床头的依稀是洛轻衣。不错,二姐洛轻尘已经去了苏家,虽然未曾拜堂成亲,本没必要去苏家守寡,但洛轻尘偏巧去了,洛知焉没有阻拦——人都猜洛轻尘这么做是为父消灾,毕竟苏慕离的死跟洛知焉的悔婚有直接的关系,洛轻尘嫁过去会减轻苏降雪对洛知焉的不满……但洛轻舞很不解二姐的做法,凭何一定要把政治因素放在首位?就不可以同时也追求嫁得最好吗?

    可世界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的——这厢洛轻舞刚把自己的婚事敲定了,那一边顾霆莫名其妙地竟对他的老大苏降雪发动兵变!大人们怎就这么头脑发热呢,兵变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失败了他的子女们怎么办吗?小玭小瑶才五岁大洛轻舞也见过的,而她的准夫君顾家诺……唉,据说是死在了苏芩的乱刀下……

    洛轻舞震惊之余,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完蛋了,苏慕离顾家诺都死了,父亲可别把自己和三姐一起嫁到林阡那儿去!一不做二不休,收拾了衣物我洛轻舞离家出走一次!这姑娘胆大起来也真大,说走就走误打误撞跑进了百里林的兵荒马乱,适逢曹玄、李云飞两军交战,差点就糊里糊涂地送了小命,当然了,洛轻舞也不会想到,百里林里居然还会起战端。洛轻舞打小只出过两三回短刀谷,只记得百里林是绿油油的、静悄悄的、稍微有点阴森森的。

    鬼使神差跑上了战场,被一将军从马蹄下面抢回一条小命,洛轻舞在吓昏之前看到了那将军的脸,当时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不嫁别人了——位高权重很危险,不如嫁个勇猛的,不怕死的,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的!那就嫁他了!所以平生第一次小鸟依人地道出一句“小女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可没想到的是,那将军竟然就是林阡吗?先前明明已经就是他妻子了,自己却弃之如敝屣,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拼尽全力摆脱他,非得逼着爹爹冒着重重危险悔了好几个姐姐的婚,这才开开心心地以为从他魔掌里逃了出来,现在,现在后悔得又想上吊啦!

    “三姐姐,可曾见过林阡吗?林阡他,长得什么模样?”洛轻舞哭花了脸,坐起身来拉住洛轻衣的袖,“他长得很好看是吗?呜呜,我怎么就那么蠢呢,明明是属于我的……”

    “小妹……”洛轻衣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样的人……只怕不属于任何人……”

    “什么?不懂你的意思。”洛轻舞泪停在眼角,没明白。

    “你还小,自然不懂。”洛轻衣轻抚她脸庞,站起身来,“也许,二姐她会懂。”

    “骗人,二姐姐从来都不喜欢三姐姐,哪能懂三姐姐的意思呢!”洛轻舞说,洛轻衣微微一笑。

    “三姐姐?我……能跟你商量个事情吗?”

    “嗯?什么?”

    “我不阻拦你嫁林阡,我也嫁给他,好吗?”洛轻舞真心真意地问。

    “……”

    六月廿四夜,下弦月。

    曹范苏顾发生天崩地裂的这十多天,樊井身边一直没有特别的事件,显然是锯浪顶上奸细的事情一出,银月必定要有所收敛。

    和她的麾下们不尽相同,虽然银月的行踪为“动”,但她的职衔是“定”,利于她很好地在短刀谷生根,却同时方便了林阡将她找出来,机会和风险总是并行——不得不说,她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就绝对是个志气不凡的女人,至少她对金的价值,和落远空对宋一样,举足轻重。

    既然银月收敛了,那么上次她在锯浪顶上想传出去的计划就一直没有传出去。是什么计划?是又一次地发号施令,还是行动暂缓的决定?无人可知。

    当林阡思绪从银月那里转回来的时候,低头就能看见月光淡淡地铺洒在身边吟儿的头发上,这,其实就是幸福啊。

    饭后散步走了这么久,小丫头始终都一声不吭,明显也有她自己的心事。

    “在想什么?”

    “在想,官军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上面肯定要有人下来看……”

    “嗯,一定会下来看看的,但最后一定是酒足饭饱多交了几个朋友、正事还没进展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林阡笑说。

    “说得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吟儿眯起眼睛看他,鄙视。

    “从前我在红袄寨的时候,跟在谈寨主左右,时常接触到泰安的官员,懂又有什么奇怪?”林阡皱眉瞅着她,反鄙视。

    “哼,你也会说是泰安,那是你金国的管辖,我们宋国虽然也有败类,但还不至于你说的那个样!”吟儿不肯服输,死也要说赢他。

    唉,你金国,我们宋……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头顶,不回应了。

    “怎么了?”

    “哦,我在看,你头顶上到底有几个旋,人都说旋越多的人越犟。你就从来不肯让我一次。”他一笑。

    “那我的旋很多咯?”吟儿笑起来。

    林阡摇头:“你就一个旋。其实倒也符合,要知道,旋越多的人也越聪明的,你不配。”

    “去!”吟儿佯怒,“原是拐着弯儿骂我笨?!”追着他打。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他打不过她,只能狡猾地言归正传,“你是在担心,会不会过来的人是川宇?”

    她一怔,停了嬉笑,点头:“如若是川宇,局面会变浑。我知道,你和苏降雪,都不希望再有人随便动手。但万一那个是川宇,势必又要有居心叵测的人去靠近他,那样一来,苏降雪这次的杀鸡儆猴就失败了,杜绝不了下一次兵变了,无辜们的血也白流了。”

    “你说得对。”林阡叹了一声,“下一次兵变,不是不可能。”

    “怎么?”

    “曹玄和范克新奉命追杀李云飞和周存志,可奇怪的是他们俩貌合神离、南辕北辙,曹玄似是存心放李、周生路,范克新却是赶尽杀绝、手段比我想得还要狠。”林阡分析说,“这两个人,也不是一般的角色啊。”

    “苏降雪他……众叛亲离了……真可怜……”吟儿哀道。

    “不过,如果过来的人是川宇,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就是苏降雪自己去靠近。”林阡说,与她四目相对,“至于靠近谁还是谁都不靠近,选择权在川宇自己。”

    “真想像放心你一样去放心他。”吟儿心情繁复,既忧,也内疚,又恨。

    “罢了,不再庸人自扰了。”林阡展眉,淡然,“毕竟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从建康到兴州,别过那吹面不寒杨柳风,途经那风急天高猿啸哀,终遇这朔风严寒草木衰。

    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

    兵刃相克声近了,宫商角徵羽远了。

    弹指一挥间,又回到这风雨飘飖的短刀谷……

第582章 擂鼓备战

    第582章 擂鼓备战

    二十年前的这个季节,整个江湖都在等待着林阡和林陌的降生,短刀谷里可算一片寂静祥和。

    二十年后的今时今日,林阡和林陌一先一后回到了他们的出生地,川陕黔滇,全境烽火连天。

    然而阡继承了父志,陌却令谁都看不清……

    “林陌,究竟是天赐的礼物,还是天降的灾难。”苏降雪对月空望,无限惆怅,在听见林阡对他宣战以后,在得知朝廷是派遣了林陌来调查短刀谷以后,愈发如芒在背,不知将遭遇前后夹击,或是可争得一线生机。

    顾震的建议,是靠近林陌,拉拢林陌,“毕竟,他是郭都统身边的人。”一语道破。

    朝廷在兴州军中设立都统制,上一任执掌大权的张诏,治军严谨、颇得士心,是苏降雪、顾震等人的老上司。近年来,曹范苏顾一直得他照顾,表现可谓中规中矩、可圈可点,偶尔一次捣鬼也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川北那场大火。若非张诏年初病死,只怕会秉公办理、深入调查,所以张诏的去世,对苏降雪来说其实是幸事。

    说是幸事,实也不幸。苏降雪没料到张诏会在年初病死,更没有远见卓识想到继任的人是郭杲。几年来一直为了林阡焦头烂额的苏降雪,哪里有多少工夫去和郭杲拉关系,况且郭杲自己也是新官上任,还没能在川军中站稳脚,所以顾震的建议很正确,先接近郭杲倚重的人,待郭杲根基打实、扩充实力的时候,苏降雪再依附也不迟。

    “什么都统副都统?不过是个名号罢了,放到短刀谷里谁知道!要是真刀实枪地干起来,第一个搅成肉泥的就是郭杲,何必管他呢!放开手脚干我们的,谁来调查都打发走!少碍事!”范克新武将特色,草莽气尤其重。

    “不,决不能打发走。虽然如你所说,若林阡当真要反,别说兴州军拦不住,朝廷也未必镇压得了。但这个林陌的价值,却比得上一千个朝廷,一万支兴州军。”曹玄无论何时都神色忧滞,“我们不该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靠近林陌,是上上之策、万全之策……”

    “克新,你真是莽夫之言了。”顾震按住范克新的肩,赞成曹玄的观点,“大人,林陌符合我们的一切要求,他不像银月那样是金人,他正巧是郭杲派过来的人,他又还是林阡的亲弟弟、林家军曾经的主,天赐良机,岂容错过……”说罢,翘首等待苏降雪的答复。

    曹玄和顾震的一席话,字字击中苏降雪心头,是啊,他苏降雪,何尝不知道自己快输了,何尝不想用林陌做筹码。

    但真是好笑得很,前不久顾霆还想用林陌做筹码,他要与背叛他的人去取一样的筹码了……

    “现在只需要确定两点,一,林陌想不想要林阡的位置,二,林陌这个人难不难对付。”苏降雪轻声决定,转过身来:“如果林陌没有斗志,那不必多说了,我苏降雪完了,你们三位,或跟我一起不屈自尽,或就弃械投降做林阡的傀儡。如果林陌他有斗志,却难对付,我们先把林阡结束了,再慢慢对付他!”

    “若林陌没有斗志……顾震绝不独生!”顾震歃血明志。

    曹玄与范克新立即附和:“愿与大人同生共死!”

    林阡惯于先胜而后求战,林阡向来也百战不殆,所以林阡一般不轻易启衅、开战则必定达到目的。苏降雪清楚这一点。

    而林阡的目的是什么?是把官军打趴下、屈膝于他麾下义军,就此结束动荡、坐拥短刀谷!甚至他眼光早就不局限在西线边关——以川蜀为天下先,各地将纷纷举事,各地义军,不正都属于抗金联盟?

    曹范苏顾,明明想得到这么高远,却都已经自顾不暇,危险俨然迫在眉睫!林家军对旁人只是打趴下屈膝了就够了,唯独曹范苏顾,几十年的恩怨堆积,根本不可能有生路。

    如今,林阡下了战书却迟迟不开战,磨戟拭刃却不挥出来砍杀,着实令曹范苏顾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鱼,更是被猫玩在手心的老鼠。他是一定要吃你的,可他就是不急着吃你,玩够了再吃。

    等死的过程,远远比死痛苦——

    当然,只有悲观主义的人,才会觉得这是生不如死的煎熬,像苏降雪这样的奸雄,只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

    歃血为盟之后,他惨淡的表情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林阡,你可知道我备战的方式!

    月末,李君前率领小秦淮兵马自汉中回谷,与留驻谷内的南龙南虎、以及从淮南远道而来的贺思远江南两位香主重逢,走马场上,一干兄弟姐妹把酒言欢,好不痛快!篝火柴燎,击节而歌,如此热闹,怎少得了吟儿。得淮南故人赴此,临近的百里笙、百里飘云也来助兴。

    贺思远和江南此番前来,原是向李君前禀报近期小秦淮动向。由于李君前常年在外征战,一直是白路在打点帮中大小事务,别看她年纪轻,却不是不依附李君前就活不下去的,近年来小秦淮在她和一帮元老的带领之下,是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在淮南一带始终力压慕容山庄等帮会教派。“三年前看见她的时候,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丫头呢,唉,也是被逼出来的吧,小小年纪就担负了那么多。”吟儿说。

    “虎父无犬女。”林阡笑了笑,“那时我看见她,便觉得她小小年纪,就性格稳重,堪当大任。”

    三年来别人都没怎么大变化,只有江南那个小光头,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清秀小伙子,若不是贺思远向大家介绍,阡吟都没发现这小子头发已经这么茂盛了。

    “带发修行了?”林阡拍着他肩膀同时朗声而笑,淮南时期他就很是喜欢这小子,男孩总是窜得这么快。

    “小毛驴,莫不是还在暗恋着你白路姐姐呢?”吟儿笑问,众人满头冷汗,只当没听见。

    “凤箫吟!你嫁为人妇了,好改改这个口没遮拦的德性了!”哈,果然还是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见面就要和吟儿面红耳赤。

    “注意些,酒别喝,东西也别乱吃。”席间林阡要与众将议事去,看吟儿舍不得与贺思远江南分开,离开之前不忘叮嘱。

    “知道了。”吟儿笑,指着自己小腹,“要生孩子呢!”

    “这丫头!”林阡和李君前都哈哈大笑起来,和吴越、郭子建等人一起,往兵将稀少处行了段路。天骄、寒泽叶都已等候在听月轩中。

    “怎样?”

    “万事俱备,只要你一声令下,立刻封锁短刀谷。”李君前道。

    吴越亦点头:“届时没有人可以逃出去,援兵无论如何也杀不进来。”

    “我等则誓死追随主公,斩杀奸贼,成就大业!”郭子建慷慨陈词。

    目前他林阡的所有麾下,萧溪睿、田守忠、吕之阳皆在凤翔府策应越野,钱爽、莫非、海逐浪都分布于川蜀防御金南,厉风行、金陵则驻守于大散关威慑控弦庄,故此,下一战便要以李君前、吴越封锁短刀谷,天骄、百里笙、寒泽叶、郭子建、祝孟尝对战曹范苏顾!

    “主公心中,尚有顾虑?”寒泽叶看出林阡忧色。

    “不错。顾霆的过早叛乱,提前把苏降雪逼到了绝境,虽如今他军心大乱,但毕竟在川蜀有几十年的根基。”林阡叹,“杀他一个,不知陪葬的要有多少个。”

    郭子建祝孟尝大眼瞪小眼,不解其意,郭子建率先望向军师陈旭,眼神求助。

    “这么说吧,苏降雪不顾主公的压制而大肆杀戮,其实是刻意杀给主公看的——与其说他是在镇压兵变剿除余党,不如说是把那些无辜当成了陪葬。”陈旭解释说,“苏降雪表面是杀鸡儆猴,暗中却对主公施压,告诉主公,战争的代价必然是比这更多的无辜丧命。他,抓住了主公的仁慈啊……”

    “苏降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疯了,不受控了,愿意与我们玉石俱焚。”寒泽叶理解,睿智点头,“他是小舟,我们是大船,同样是船,未必不覆,就看双方是怎么撞。”

    “泽叶一语中的。”林阡欣赏他这个比喻。

    “所以,他现在,一定正在拼命地找人同生共死,实际是要以这些为人质,威胁将军罢手。”范遇点头称是。

    “却怎可能罢手。”林阡一笑,“苏降雪肆意杀戮,反倒失去了人心,真正愿意上当、跟他同生共死的人,除了顾震之外,能有几个。”

    郭子建祝孟尝听到这里,紧绷的神色才舒展开来:“这么说来,主公起兵是起定了?”林阡点头,诸将一扫疑云,全都笑逐颜开、热血澎湃。

    “据说这次郭杲派来的人,正巧是林陌……”天骄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除非他糊涂了,才会趟这趟浑水。”林阡摇头,苦笑一声,“若他真的来了……我只能在剿除敌人的同时,将自己亲生弟弟陷于同一场乱局。”

    “主公,你放心,若二公子真被挟持,戴宗必助您救他于水火!”戴宗双目炯炯。

第583章 致命一击

    谈笑风生,畅叙别情,不觉光阴之流逝,转眼曲终又人散。

    “盟主,想不想见一个人?”贺思远还没有走,在她身边低声询。

    “怎么?还有别人来?!”吟儿喜不自禁,思考着小秦淮有谁会给自己惊喜。

    “是。那位故人,是专从淮南远道而来,由我传达,想要见你。”贺思远语带尊崇,吟儿一愣,听出那肯定是个高人。

    “哦?是哪位前辈?待林阡回来,我们一起去拜会!”吟儿心情愉悦,饶有兴致。

    “他只想见你一个,不愿见到盟王。”贺思远面露难色。

    “如此……就猜不出来了。”吟儿蹙眉。

    “盟主,不如由我领路,你去了便知道……”贺思远轻声说。

    “怎么?”

    “他身份不便透露于人,目前隐匿于我军营中。”贺思远道。

    “好,那,唐羽,兰山,你们俩在这里等盟王,告诉他我去去就来。”

    吟儿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想,那个人到底会是谁,该不会是白路?是言路中?或是大小桥姐妹?神秘兮兮,想必是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天大的惊喜,看身侧贺思远愁眉不展的样子,吟儿就暗想在掀起营帐的那一瞬贺思远一定会大叫一声哈哈你上当了被我们给耍了!想到这里,吟儿愈发激动:不会真是白路姑娘吧!

    只是,贺思远掀起营帐的那一瞬,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转忧为喜,而是吟儿被巨大的反差打懵了,喜悦一扫而空,震惊随风而下,吟儿愣怔怔站在原地没动,死也不肯进去一步。

    为什么总是独独忘了他!

    贺思远啊贺思远,连你都明白么,我不愿意见到他,所以你一句都不肯对我透露!可我又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他!?

    “念昔。”转过身来面朝着她们的那个男子,如黑夜间的一丝星火,闷热中的一缕清风,温润美好,长身鹤立。

    吟儿无言以对,沉默两行清泪。

    就像“吟儿”是专属于林阡的称谓;“念昔”这个称谓,世间仅有一个人,斗转星移也绝不改。

    林陌,他终于还是来了,却没有出现在官军的车马之中,反而跟随着小秦淮的队伍潜入,并未作为兴州军的统帅,而是以一个淮南故人的身份。出乎意料,猝不及防……

    “堂兄,盟主,你们慢聊,我在外面守着。”贺思远轻声说,退出去的同时碰了碰吟儿的肘。

    载誉江湖多年的未婚夫妻,因为阡的出现,一切发生了改变。曾经心里总是对陌留着一份挂牵,久久痴情放不下,曾经怪阡为何心里先行住了一个女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曾经无数次看着阡的时候怀念过陌,想那个曾给自己无数憧憬的绝世少年,也想过,如果没有林阡出现,自己的人生会怎样。如今再见到陌的这一刻,终于更坚定自己是阡的女人,即使陌的容颜重新清晰,那份感觉,也已经不在了。因为陌,身上终究少了阡的一份特色,那份特色,是韩岳而非王谢的热血澎湃。陌,当然永远不可能有。不可能有,又怎能如阡那般,让那许多的英雄豪杰,甘心为之付出,又怎能够拥有一片盛世江湖……

    却为何泪流?自是想到了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又因为上一次断崖相逢的极度愧疚,此外,心里还惴惴不安猜不透,猜不透他来的意图!

    吟儿陡然惊觉,还没有等他继续发话,便即刻收起忧郁开口说:“你走吧!”林陌一怔,未及答话,吟儿已经奋不顾身冲上前来,语气急促地对他低声讲:“听着,你走吧,短刀谷的争端已经箭在弦上,林阡说过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劝阻而停!”吟儿仰头看着他,不知他有没有听懂,“你若是被卷入这场纷争,一定会死在兵荒马乱里!亲生哥哥发动的战役,怎可以枉自断送了你的性命……”这是她的担忧,也是阡的担忧。

    “你心里,还如旧日一般,念着我……”他淡淡一笑,她陡然语塞。她真是意想不到,她气急败坏地说了这么多话,竟然被他全部当做了耳边风!他没有在听,他只是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很欣慰,他眼神中划过一丝她永远都捉摸不了的情愫,他忘情地伸出手来又想要挽住她,竟教她的歉疚和关心一扫而空,凭空换成一股火热的敌意!敌意!后退了一大步,她睁大了眼睛直瞪着他,换了一种冰冷彻骨的口气:“你又来做什么!?”

    “可知道,你的挂念,令我无时无刻不想夺回这曾属于我的一切。”他忧郁地看着她,“或许这一开始不是,但后来是,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统一武林、夺权复位、篡宋自立、北定中原,直至,君临天下。”

    吟儿神情越来越惊恐,听到最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在说什么?”

    “不知林阡的志向及不及得上我,完成的会不会比我能完成的出色。”绝世男子,容貌清隽,神情清冷,语气清高。

    吟儿含泪望着他:“会,一定会!他会比你完成的出色,只要你不参与、不存在,他必然能够很快完成你所说的功业!”林陌表情一凛,视线就此一直定在她脸上,她知道她的话令谁听了都会受伤,因为太残忍,她说的时候就知道残忍。

    “好一个‘不存在’……”林陌僵立许久,才慨叹。

    “我相信,林阡的亲生弟弟,才干一定不会低到哪儿去,但若是和他争锋,未必是他对手,而只不过是白白牺牲了自己,还害得他被世人谴责!”吟儿续道。

    “你更担心的,是他被世人谴责……”林陌吝惜着他的凄然。

    “成大事者,何惧千夫所指,若他被世人谴责,我陪他一起受责,自能苦中作乐。”吟儿摇头,重新上前,柔声问林陌,“川宇,你真的适合这个江湖么?我心里的林陌,虽然他也是文韬武略,可是他不屑和官场同流合污,他喜欢跟文人谈诗说词,他分明是个淡泊名利、风雅之士!我只知道,他若是卷入此间,根本是清流陷入泥潭。这泥潭,林阡和我都可以陷入,林陌却绝对不行!”

    “最不该陷入的,又究竟是谁!”林陌语气虽淡漠,眼神中却充溢着真情。

    “古往今来,最不该流血的,都是咏雪的人。”吟儿慑服一笑,“走吧,回到那个平淡却幸福的世界里去,你的父母、妻子、孩子都在等你回去……”

    “林念昔……”他听到这里,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我可曾赢过你……”

    真正命格无双的是这个女子啊!何其残忍,何其冷血,何其轻描淡写地,要他林陌不存在!见他一旦不敌,毫不犹豫节节逼近,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趁他奄奄一息,发起致命一击,直至他战败铩羽,或者他从一而终就没有杀气。所谓爱,谁投入得多,谁就输了,惨败。

    陌路人,涌泪也别回头。[(m)無彈窗閱讀]

第584章 淮南故人

    归途上,吟儿虽然有些许伤悲,但一旦想到可以劝阻林陌参与此战,总是平添了一丝欣慰。

    “主母,留神些,前面路不好走。”向清风提醒。

    吟儿赶紧正襟危坐。一向冷面示人的向将军,性情跟林阡最为接近,所以她怕屋及乌。

    “咦,这依稀是回锯浪顶的路。”吟儿说。

    “适才主母去见故人,主公差人来嘱托我,直接护送主母回锯浪顶。”

    “哦,是这样。”吟儿点点头,心里最后一次想陌,陌的忧郁归于年少,应当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转了个弯就上了大路,此地靠近许从容驻地,离景州殿的天阙峰也不远,同时也是东谷西岭之间的通道,换而言之,这是个有可能遭遇截杀的地方,吟儿还记得顾霆兵变时期来自东谷一条血路上的残骑裂甲,阡也叮嘱过她在这条路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戒。

    想来,他今天选择不和她一起回来,也是刻意的吧,既是为了磨练她胆量,但恐怕也做足了防备。“林阡这个人,真是自相矛盾,既然想磨练我胆量,就不该这么周密地布防!”吟儿心里一边想一边甜,还觉得他无趣。

    然而却苦了向将军,寸步不离吟儿的他,现在紧张地呼吸声都有点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向将军,无需这么紧张。”吟儿大声说,小声骂,“林阡你也不考虑考虑向将军!我若出了事他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

    终于回到锯浪顶时,发现屋子里不知是谁做了一桌晚饭,丰盛精美,应有尽有,目前还无人入座,吟儿大感蹊跷,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人家——

    一,锯浪顶上还有谁烧得了一手好菜?顾小玭?才五岁。孙思雨?在川东没回来,估计也不会烧!洛轻衣?好像她心里只有剑法。洛轻舞?算了吟儿宁愿猜顾小玭。

    二,没什么重要的事,烧这么多菜是何必?浪费粮食!而且,当林阡是猪吗,刚在走马场那边吃了一顿!回来又吃这么多?林阡怎么不阻止?

    三,吟儿凑近一看,真的什么菜都有,还有一道是林阡忌口的蘑菇。吟儿一眼就把它剔出来了,正要把这道菜撤了,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知道是林阡回来了,满腹疑虑地奔过去问他,不禁大惊失色又恍然大悟。

    难怪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难怪有这么多好吃的菜,难怪林阡不阻拦,难怪林阡宁愿没在屋子里等自己,甚至难怪林阡要一个人先回锯浪顶!

    林阡是自始至终陪着这个女人啊,在她下厨的过程里一直看着她,也许是帮她拣菜了,也许是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也许是会在她嫌热的时候给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十八年了,十八年都只能缩进这十八道菜的时间里么,他五岁的时候就该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去帮她拣菜了吧,他七岁的时候就该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了吧,他十岁的时候就应该在她嫌热的时候帮她擦汗了吧……这个懂事的孩子啊,为什么要到二十岁,威风凛凛、睥睨天下的时候,才来得及尽自己的孝道,才来得及称呼这个女人为娘亲,才来得及拭去母亲苍老脸上的泪!

    “吟儿,快来扶娘入座。”阡是真的大喜过望。

    吟儿赶紧回过神来,也是高兴至极地走到玉紫烟身侧来,略带羞涩地叫了一声“娘”。玉紫烟先前在淮南时就认得她,也知道她嫁给林阡的事,应了一声,无限爱怜。

    “不知道娘会来,所以……竟没有收拾,也没有准备……还累您做了这么多菜……”吟儿说,想到内屋床都没放好就脸红。

    “幸好你没有做菜。”玉紫烟慈祥地笑,“我这十八年来,日夜都想给阡儿尝尝我的手艺,这十八道菜……便当做十八次生辰……”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娘。”平时难露真情的林阡,此刻眼中也有什么在闪,毕竟血浓于水。

    “幸好你们也没收拾屋子。我也已有十八年没有收拾过它。”玉紫烟俯仰陈迹,往事历历在目。

    “娘,别去想那些往事啦,珍惜此刻要紧!”吟儿笑着说,“那就……先动筷子?”

    “适才阡儿说你不能吃过火、过油腻的食物,我做的都很清淡。你们,都可以吃……”玉紫烟笑说之时,吟儿脸上不由得更红。

    “来,先尝尝娘最拿手的菜。”玉紫烟边说,边帮林阡和吟儿分别夹了两样。

    吟儿低头,羞涩地囫囵了几口,忽听玉紫烟奇问:“怎么不吃?”

    吟儿一惊,侧脸看林阡,他果然还没动筷子,眉间有犹豫稍纵即逝。吟儿愣了一忽,才发现那样菜是蘑菇,正待说话,却看阡开始动筷子,不刻就把那些菜都就着饭吃了,吃完了,才回答玉紫烟:“我是觉得……太好了,太好了……”微笑,木讷,不善言辞。

    盟王,真是个令人心碎的孩子呢。吟儿泪险险落下来。

    “阡儿,答应我,不要和川宇为敌。做娘亲的,不希望你们反目成仇。”这时,玉紫烟对林阡说起林陌,吟儿不禁一愣,恍然大悟——玉紫烟,她叫林阡“阡儿”,却叫林陌“川宇”,同是儿子,却有感情亲疏!

    也许,这才是玉紫烟上锯浪顶的真正目的吧。毕竟,她是最早接触到“阡陌之伤”谶语的那一个……

    “绝不与他成仇。”林阡这样回答。

    吟儿冷笑一声,娘,你叫林阡怎么回答。没想到你是为了林陌而对付林阡的说客,就像我,是为了林阡而对付林陌的说客。你却不够残忍,不够冷血,林阡不想看穿你,不希望看穿你,所以他宁愿纯粹做一个儿子,可是原谅我,我不能。一切要伤害阡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哪怕阡曾经叮嘱过我,千万不要把陌当敌人。

    玉紫烟逗留不了多久就要走了,马车早已经在锯浪顶下等候,吟儿看见道旁那个丰腴的身影,敌意就油然而生且越来越重——尉迟雪,林陌,你们才是一家人,这个本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的家庭……

    淮南时期,她明明和他们的关系都很亲密,为何现在却特别特别的反感和排斥?是为了阡吧,因为她所向披靡的男人,在这个领域却孤苦无依、占尽劣势,她心疼,她恼怒,她无法容忍!

    当林阡和玉紫烟还在话别,吟儿不知哪来的冲动,只想把林陌的儿子给搜出来,眼睛盯了很久,都没发现那婴孩的影子,不禁问尉迟雪:“侄儿呢?今次没带来么?上次没仔细看,长得可像川宇?”

    “凤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尉迟雪面带惆怅,低声问。

    “有必要吗?在人前不能说?”吟儿自己都没发现,原来语气这么冲。

    “在人前,不能说。”尉迟雪不顾扶风的阻拦,一定要告诉吟儿。[(m)無彈窗閱讀]

第585章 可恨可怜

    “何事?”吟儿没好气地问尉迟雪,厌倦了她那种迂腐性子、寡断性格。

    “孩子……不是川宇的。”尉迟雪轻声对她讲,原来是见不得人。

    吟儿登时一愣,突然冷笑了两声:“尉迟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凤姑娘应该还记得,我嫁给川宇之前,已经和付家的少爷私定终身。”尉迟雪说的同时,吟儿不得不忆起三年前的淮南,初识黄鹤去的那一晚,自己随林阡正巧夜探尉迟府,撞见过那个和尉迟雪情意绵绵的付少爷。却也都知道,付家家道中落,二人被棒打鸳鸯,出嫁当天,付千秋本来已经要抢亲成功,却被尉迟雪的犹豫断送。

    吟儿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你,你在嫁给川宇之前,便已经和那付千秋……”

    尉迟雪点头,暗垂珠露:“父母之命……委实不能违抗……”

    “狗男女!”吟儿怒骂的同时捏紧了拳。

    “什么?”尉迟雪一惊,泪僵在眼角。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这对狗男女,有勇气做出苟且之事,竟没勇气谈婚论嫁!”吟儿冷笑,“三从四德烈女传,你不照样违背了吗!背地里做得出,台面上为何不敢认!”

    “凤姑娘……”尉迟雪苦叹一声,“我只是不希望凤姑娘对川宇有误会。他与我之间,并无夫妻之实。只是见我可怜,怕我被旁人指点,所以才一直把笑笑当做亲生儿子……”

    “笑笑?男孩儿,取名叫笑笑?”吟儿忽而一怔。

    “只是乳名。川宇说,喜欢他的笑,所以叫笑笑……正式的名字,要等他亲爹帮他取。”尉迟雪略带爱惜地说。

    “够了尉迟雪!”吟儿听得心里很不爽,“你可知道,你这女人真的太自私,你耽误他了!”

    “不,凤姑娘,是你耽误了他。”尉迟雪摇头,斩钉截铁,吟儿登时语塞,听她续道,“我尉迟雪,只不过是他的……屏障。迄今为止,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的世界。”

    吟儿心一颤,手足冰冷,面色煞白。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尉迟雪说,林陌之所以去年和今年两次前来川蜀这次还定下了要在郭杲帐下谋职,完完全全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第一次,是你与林阡要成婚,他四月便来了,可八月才回去,因为你和林阡的婚事与短刀谷的夺权复位抵触,他不希望林阡放弃饮恨刀,却更不希望林阡牺牲你;第二次,是听说你受了伤,伤得很重,他刚到建康,就想重回川蜀……因为担心你,想看看你。为此他一直在谋职,什么地方都不去,独独要到兴州来……看到你没事,他才安心……”

    吟儿不知是适才动怒,还是被这种事实震惊,忽然竟感到一阵气闷,哪里说得出半句话来回应。

    “你还只道姑爷他是满腹心机地要来抢你家夫婿的功业么?!其实你有什么资格训斥小姐,最可恨的女子还不是你林念昔!?”扶风忠心护主,带着敌意,却也将吟儿看透。

    是,扶风她说对了,吟儿再怎样的心思单纯,都曾对某个人用尽心机、诸多算计、残忍至极!一次又一次地想伤害、伤害着、这次又没有例外地伤害了他!最可恨的女子,她林念昔当之无愧!

    “为何我对谁都可以迁就,却独独对你歉疚……”泪倾如雨,覆水难收。后悔的话,却只能在心里说,因为她知道,就算再一次见到他,她也只会再一次伤害他!

    这条回锯浪顶的路为何比平常难走,吟儿一路都无法郁积心事,泪眼模糊几次都差点被石阶绊倒,终于哽咽到没有力气再行,林阡一直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流泪只是搀扶着她默默地一起走,到此刻看她气喘脱力,于是将她负在背上,继续上行,夏风拂过,林木如浪。

    “适才生了很大的气?军医嘱咐你心平气和,千万别复发了毒性。”林阡关心地说。诸如回生丹、雪蟾、天山雪莲、深雪丸、唐门冰虫、寒食花以及梅上青七大灵丹妙药,都只能起到镇住火毒的功效罢了,吟儿病中还好,一旦身体恢复,只要心急动怒,就会有复发火毒的可能。

    “我……我适才,见过了川宇……”她抽噎着说。

    “原是这样……”他醒悟,自言自语,“否则娘她也不会来,求我手下留情。”

    “他……他不像我猜忌的那样,他,明明没有恶意!”吟儿伏在林阡身上,痛哭,“我错怪他了,对不住他,我太自私,太残忍……”

    “吟儿,如果我是他,无论你做错什么,都一定不会怪你。”他轻声安慰。

    “先前你骂我骂得没错,我真是个满腹心机的女人,我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女人,我,我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她说做就做,糊里糊涂地,对着他的背就撞。

    “你这铁头功,想要谋杀亲夫么?”他转过头来,明明是一句玩笑,说得却那么严肃。

    她的神智恢复过来,却陡然间更加自责:“好像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趴在亲夫的身上,心里却还装着另一个男人……”

    “吟儿从豆蔻之年开始,心里便一直惦记着他,若非我的出现,现在嫁给的就是他,这个事实无法更改,你不想他才是无情。”他理解地说。

    “可是,我今天一天为他流的泪,比这几个月为你流的泪还多……”那么现在,是在为谁流泪呢。

    “吟儿只需为我而笑,允许你为别的男人流泪。”他一笑,抹去她眼角的泪。

    “你心里,当真一点在乎都没有么?若是没有,可见你不注重我。”典型的小女人心态。

    “不是不注重你,而是了解他在你心里的地位。我曾亲眼目睹过,功名为重的凤大小姐,硬生生地为他啃了一整本的《东坡全集》。”

    看他其实是吃醋的,她才破涕为笑:“我也曾为你,翻看了半载的《王临川集》,只不过当年的你,心里没我,不曾注意到罢了!”

    “唉……”他忽然不再背她,将她放在路旁青石上,脸色有点差。

    “怎么了?”她一惊,赶紧扶住他。

    “要卧病在床了。”他强颜一笑。

    吟儿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叹:“只怕敌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对付你林阡的必杀技,只是一盘蘑菇吧!”

    “今生不知能遇见几次,总是不愿见她失望离去。”林阡说。

    吟儿一怔。他的死穴,哪里是蘑菇,分明是感情。明知是毒药,可因为玉紫烟盼望着他能尝她的手艺,他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二话不说就吃了下去。林阡啊林阡,纵然世人都说你聪明绝顶,我也要说,你真是世上最傻最笨最无知的人。

    “两个病号,可怎么上去呢?”吟儿发现这里是半山腰,离住处还有好一段距离,“要不将就近的侍卫们叫来,抬您老人家上去?”

    “不用了,若是我半道上‘死’了,岂不是要惹出一番惊天动地?大战在即,可别误了事。”林阡微笑摇头,“便跟他们要个帐篷,就在此地宿几晚吧。”

    “好,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黑夜里,吟儿嫣然一笑,怎能不教他心念一动。

    那一刻他看着吟儿的笑脸,只觉有一阵暖流流遍全身。当各自都战斗到满身伤病,所幸有彼此能相互扶持。

    ?

    “传令下去,这几日内,一切事宜,全都赴此报禀。”安顿妥了一切之后,吟儿代林阡对此处受宠若惊的侍卫们说。

    吟儿明白,玉紫烟的到来和婉言相劝,使林阡早就清楚了林陌对他并无威胁。现今他知道林陌的选择是离开,更加确定了林陌毫无妨碍,也意味着,实质意义上的川北之战就在眼前,只等着他林阡一声令下!

    一旦决定开战,林阡不会浪费哪怕半刻,这几天显然也相当关键,没有什么可阻碍。[(m)無彈窗閱讀]

第586章 强将手下

    危在旦夕的曹范苏顾,此刻就有如悬梁上吊的时候,头已经套进了绳圈,脚还在疯狂找椅凳。

    那个不可能不清楚自身价值的林陌,出乎意料没有跟他们合作,昙花一现地来,又稍纵即逝地走。与之同行的几位官员,酒囊饭袋,庸庸碌碌,见林陌未作停留,也就都随他一起打道回府。

    川蜀周边,那些可称为老朋友的同僚们,基本都是各扫门前雪。苏降雪派顾震出去联络就近的官军,却只得到两支愿意相援,目前还在赶来的途中。

    苏降雪当然不可能放过郭杲这张救命的椅凳,早先就遣心腹前往兴州军中,向郭杲据实相告,郭杲得知之后的态度竟然是“大呼惊奇,半信半疑”。也罢,他不了解短刀谷现状是正常。苏降雪只能以“一山不容二虎”来解释,却只争取得郭杲又一次遣人来看。只叹官军中尸位素餐的风气严重,常常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还办事效率极低——郭杲再这么敷衍了事,多说几次“遣人来看”,林阡早把短刀谷打下来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来了也只怕是于事无补的官员们,竟就在接近短刀谷的路上不明不白都没了影子,石沉大海一样。

    苏降雪愈发愤懑,只道是郭杲别有用心刻意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当他苏降雪把朝廷当靠山,朝廷当他是什么,只不过是压制义军的工具而已,就算张诏和郭杲,不也是朝廷压制川蜀吴家这个军事集团的工具!?只要能平息乱局,损失个工具算什么,放任内耗是朝廷一贯做派!

    也许,像苏降雪这样被悬着的人是注定要被吊死的,这样的人,在慌张失措的时候只会踢开椅凳——因为当时就不相信椅凳了,因为能救他命的椅凳跟他建立的关系是利用与被利用的。他都不知道,朝廷虽然会对他苏降雪留一手,但如果来得及知道林阡的膨胀,怎么也不可能任其滋长。

    事实上,那些朝廷命官,都是被林阡的人事先就移出去了——有句话苏降雪自己也说过的,哪怕倾一个天下的实力,也未必能动我短刀谷一处格局。这句话,林阡也会说。

    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林阡在内战的一开始,就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强的能耐,斩断了短刀谷内外联络。

    兵锋正劲,龙骧虎视。

    ?

    松土是苏降雪自找的,林阡既然敢动手铲他,就必然已经想好了种哪个傀儡。关于日后林阡怎么翻耕,已经不是苏降雪需要考虑的范围。

    自去年九月入驻短刀谷以来,林阡和官军之间的战争其实就没有停过,一直在烧,到今时今日,正巧沸了。

    去西岭看看就知道,义军又恢复成二十多年前,林楚江时代的那种架势,那种架势,是“短刀谷发生何事你朝廷管得着”的架势。仿佛官军陷于其中,必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些去西岭探视的探子们,竟还对苏降雪回禀说,他们被林家军发现并抓住、扭送到了盟王林阡和盟主凤箫吟的帐中,当杨致诚问林阡如何处置时,林阡只淡淡说了一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是一刻都没有停歇地在逼近苏降雪!

    明明苏降雪还以为自己是战前在窥探他,却没想到他已经形容成两军交战!把奸细说成来使,又是何等讽刺!

    据说林阡这几日是食物中毒、抱病仍在规摹局势,真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审问的事情则全部由盟主凤箫吟代劳,给奸细松绑的同时,吟儿气势凌人地对他们讲:“回去转告苏降雪,他末日不远了,等着看盟军怎样关门打狗!”

    想不到,没得到一点有价值的情报,反而得到一句“关门打狗”,着实令苏降雪心中恼火,那位盟主之所以敢这样张扬,是因其身后有一位深不可测的盟王,狂气是他的女人所放,杀气却全都根源于他!

    闻得见无穷无尽的腥风血雨,从西、南、北面席卷而来不可断绝……此情此境,苏降雪怎可不应战!

    造土堡,竖栅栏,攒军粮,如若林阡现在就长驱直入杀到东谷来,苏降雪反正是穷途末路豁出去了,就与他林阡决一死战、血流成河!

    ?

    七月初二,林阡以寒泽叶、四圣为前锋,行进神速,取长坪道直扑东谷,与郑宣城、吴冒先连续酣战三日、七度交锋,攻势之猛,令郑、吴两位大将及其麾下倍觉吃紧。两大阵营胜负分明,战线连续往东推进。

    七月初五,田若凝匹马前来挑战,宋恒策马出阵相迎,青锋剑与玉龙剑激战数百回合,杀得是天昏地暗难分难解。是夜,范克新欲悄然绕道进入西岭,却被景州殿景胤察觉——曹范苏顾要怪便怪去年为了阻碍林阡不惜开罪中立势力,如今真是多行不义、为渊驱鱼、失道寡助!

    初六,范克新与百里笙于天阙峰外激战一场,之后一直对阵相持,范克新不愧是苏降雪帐下战功最高,与百里笙交战六次,四胜两负。

    初九,林阡、郭子建对苏降雪、苏芩发动攻势,大胜,苏降雪勉强逃窜,趁夜突围,直至天阙峰南,正巧范克新于天阙峰北安营扎寨,苏降雪便要与他成掎角之势,先对景州殿南北夹击。可惜遭遇林阡阻南打北、阻北打南之战术,苏、范始终不能碰面,又十五日,各自损兵折将无数。

    岂止阻南打北,集结了谷外力量的顾震,也是被迫阻碍在了百里林中。杨致诚、杨致信、柳五津连同塑影门,早已将他们堵截在外,无法相援!

    廿四,长坪道、天阙峰两线俱溃,负责留守的曹玄孤掌难鸣,形势岌岌可危。

    曹玄麾下大将徐滇,力大如牛,举锤纵马,单搦石中庸交手,威风一时,好不得意,程宇釜撒马去阵中迎战,青云纯阳剑法,十个回合便将他斗败马下、吐血而亡。

    曹玄再派与徐滇齐名之虎将季全疆入阵,那季全疆虎背熊腰,骁勇生猛,硬拼了十几招吟儿情知不是他对手,惟能败下阵来,季全疆逞一时之快弯弓搭箭便要射她,孰料她身形灵活接连躲了三箭,趁他不备竟反过来不客气地回放他一箭,季全疆躲闪不及右肩中箭,还未来得及举刀相抗,已经被回身复杀的吟儿挑落马前。

    战败被俘,季全疆连连捶胸,言道:一世英名,败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上!赢得吟儿傲然看他,岂不知强将手下无弱兵?!

    ?

    热气混杂在雨水之中飞泻溅落。

    那天的夕阳林阡永远记得,因为是透过水雾去看的,明媚被浸染成娇柔。

    什么是战争?战争不就是眼前和几天之后的反差与冲突。

    黍离愁和锁离愁,永远都将留给词人。留给他林阡的,只有一鼓作气和一往无前。

    战不休。[(m)無彈窗閱讀]

第587章 各为其主

    八月初五,曹玄领几百精兵,卷甲衔枚、偷袭义军,祝孟尝醉酒误事,无端失去天阙峰侧的要道,令其成功突破防线,进入许从容驻地;善战如田若凝,亦不减当年对战完颜永涟之勇,大破景家戟阵,连夜攻占了天阙峰、青枫浦等地,直压程宇釜后方。

    林阡立即抽调兵马支援,鏖战两个昼夜,才将曹、田与苏降雪打出了景州殿领地。官军被迫一分为二,部分往万尺牢的方向仓皇逃窜,苏降雪则在田若凝、范克新、曹玄三位将领殿后的情况下一路南撤。

    林阡将祝孟尝按军法处置,虽知这枝节不全归咎于他,却也因他违背军纪而起,耳提面命不可酗酒贻误戎机,看他丧气又告诫他胜败乃兵家常事。

    连日来,虽然官军败绩连连,曹、范、田三人却堪称是力挽狂澜的神将,曹玄常有惊人之谋,田若凝、范克新亦不仅是作战骁勇,更深谙用兵之道、擅长奇正互变,说到单枪匹马的确是义军强项,但论及列阵对战始终要输官军一筹。

    “原以为田若凝已是人间罕见,孰料还有范克新这等无出其右!”林阡常嗟叹。

    “那是!看名字也知道,是‘犯克星’呢。”吟儿笑着接茬。

    “叹只叹乱世之中,神兵天将都被打散到各家各户。”林阡虽被她逗笑,却发自肺腑惋惜。

    然则大势所趋、无力回天。苏降雪等人苦捱数日,最终还是南退到了魏紫镝军前,距绝地死亡之谷仅有一步之遥,此情此景,和去年遭他打击的寒泽叶处境无异——难道是因果报应?此役义军中由西北压境的前锋营,首领正是寒泽叶及寒家四圣!

    苏降雪陷于绝境,显然要向魏紫镝求援,信件中陈述尽了唇亡齿寒,字句泣血,肺腑之言。然而林阡战前也同样遣人告知魏紫镝,“顺天而行,以免自误”。

    战祸近在咫尺,不刻便要杀到眼前来,魏紫镝自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召所有部将前来商议——他也知商议多此一举,众将自是要分成两个立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最后,还不是要魏紫镝自己拿定主意!

    “不战,虽无忧无险,却将又十年沦为林阡附庸。战,则助官军平定叛乱,扭转乾坤居功至伟!”主战派言之凿凿,自是认为官军正统。

    “非也!与林阡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众位勿被苏降雪蛊惑!若真为他而战,是吃力不讨好,徒将兵力付之流水!”主张隔岸观火的,是担忧火中取栗、沦为苏降雪炮灰。

    “你们所说的可能,只建在林阡战胜的基础之上!”主战派咄咄逼人。

    “便就算苏降雪侥幸战胜,恐也是鸟尽弓藏吧!”隔岸观火派,不甘示弱,“何况,众位还看不清形势吗,林阡气盛,赢是赢定了!”

    “一场叛乱,何足道哉!”主战派冷嘲热讽,“众位难道忘记了,林楚江也曾如此气盛,这二十年义军官军又孰优孰劣?”

    “但凡气数,都有尽头。”

    “即便苏降雪气数已尽,朝廷也断然不会承认林阡义军之地位!”

    如此争执,着实令魏紫镝更加左右为难,转头看向魏谋:“你意下如何?”

    “一旦苏降雪覆灭,林阡从官军中选出傀儡,是轻而易举之事。日后他若真能对内励精图治,对外抗击金朝,兴州军岂敢说他是叛乱?”魏谋虽然答非所问,却已经表明了立场,“至于朝廷,哼,空有虚名罢了。”

    “这样说来,你赞成袖手?”

    “父亲,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力量只适合偏居此地,韬光养晦才是上策。”魏谋说时,适才分成两派的谋士们都俨然心服口服,统一了观点。

    “回禀你家大人,魏紫镝根基短浅、兵微将寡……实在是……爱莫能助。”魏紫镝对苏降雪的信使说。

    伏在窗前心弦紧扣的魏衾,听到这句话,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

    八月初十,百里林中官军大败,杨致信、杨哲钦两位小将奋勇追击,生擒顾震。当夜,杨致诚亲自将几位重要俘虏押解到景州殿之南、魏紫镝之北,林阡军帐所在。战火纷繁的今天,孰料短刀谷都被分成前线后方。

    诸将皆知林阡惜才,故而帮他对那几位大将招降,然则劝到顾震这儿,纵是林阡,也知劝降甚难,走到他面前来,仅是叹了口气,经过又走远了。

    “盟王叹气何为?”顾震不卑不亢,傲然问阡。

    “叹顾将军这等凝聚军心的人才,竟不能为我林阡所用,明珠暗投。”

    “无需嗟叹。生逢乱世,本就是明珠暗投。”

    “终究不肯屈服于我么?非要去为虎作伥?”林阡怒填于胸,背对着他,“其实你本就了解,苏降雪多行不义!”

    “就算明知误入歧途,顾震也不会走回正义。”顾震凛然一笑,“有些人,他是另一个自己,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拖下去,斩!”林阡拂袖,自是气恼。

    “慢着!”吟儿冲上前来,不甘罢休,“顾震,我们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是愿意投降还是当真要死!”

    “如若要你背叛盟王,你可愿意?”顾震回身望她。

    吟儿登时一怔,这才领悟,什么叫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盟王,这顾震杀不得。”林阡循声看去,发话的中年人三十岁左右,是日前兵败投降的,苏降雪帐下谋士荀为,见识超群、智谋过人。

    “还请先生赐教。”

    待顾震被押下去了,荀为才开口:“盟王心中清楚,顾震是凝聚军心的人才,当世无人堪与他相提并论。目前官军虽至绝境,却仍有气,当属末路凶徒,若杀了这个凝聚他们军心的人,岂不要激起公愤、群起而斗?”

    “先生说的是。”林阡点头,苦笑,“然则,先生怕是又要劝我,见好就收,不再乘胜追击了。”荀为自归降之后,便一直在劝他收兵,不仅与他初衷相悖,也跟陈旭、范遇、金陵、寒泽叶一致赞同的大势背道而驰。

    “盟王,到这一步苏降雪已然垂死,盟王目的也已达到,官军俨然不能翻身。若再追歼,对盟王和义军反而不利。即便盟王觉得逆耳,荀为也还是要一日一劝。”荀为此人,身上有着和吟儿几乎一致的犟。

    “此情此景,即便我想放过苏降雪,林家军也不会放。更何况,我也不想放过他。”林阡说的同时,不免也笑了他一句,“荀为先生,人都说你见识超群,确实不错,可惜,胆子小了些。”

    “唉?盟王?”荀为面红耳赤。

    “罢了,不开先生的玩笑了。”林阡说时,胜券在握,“便就在此地,等候寒泽叶的捷报吧。”

    ?

    翌日,寒泽叶与戴宗发起总攻,苏降雪再遭痛击、拔营而逃,终落得个粮尽援绝之境,再往后已经无路可去,大军的背后是茫茫无际的死亡之谷。

    寒泽叶时隔一年的复仇之战,捷报频传。不过一日而已,苏降雪大军就有过百士兵投敌,苏降雪不仅没有像顾霆时期一样的杀无赦,反倒一反常态不去约束了,看起来真像一蹶不振。

    荀为看捷报是接二连三地回传,每多传一次脸色便多沉一次,走进林阡营帐中时,已看见林阡扼腕叹息,眉头紧锁的样子:“先生,悔不听先生所言!”

    “当日若盟王退兵,还可能来得及,如今收战,为时已晚!”荀为叹了口气。

    陈旭、范遇等人皆是面面相觑,明明是苏降雪陷入死地,何以林阡和荀为要发出此叹!?[(m)無彈窗閱讀]

第588章 算无遗策

    难怪这大势也只有荀为能够事先洞察了,因为范遇、陈旭、金陵、寒泽叶等人都是站在草莽的角度去看的,换言之,众位军师都是从义军的出发点去考虑而没有以官军思维去走一遍,直到今时今日苏降雪大军都已陷在了死亡之谷里,林阡才如梦初醒,情知铸成大错!

    苏降雪选择的地方是死亡之谷啊——战前,林阡确实考虑到苏降雪会找人去同生共死,可是由于顾霆时期他的一场斩草除根,令林阡觉得,除了顾震之外没有人会真的愿意和苏降雪一起死。苏降雪当然也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顾震这样和他生死与共的……但主动不了,还不能被动吗?现在这仅余的几万人,这陷入死亡之谷动弹不得的几万人,不是就要和他同日死了么?!

    当然,苏降雪必须掩盖他的本意,所以利用战争做了一番表面功夫——对,他是被林阡麾下的寒泽叶打到死亡之谷里去的!不明就里的人不会了解这一点,不会了解其实不是林阡把他们逼入绝境,而恰恰是苏降雪把他们逼入绝境来要挟林阡!他们,现在根本就是苏降雪手上的人质。或者说,苏降雪摸清了林阡的脾气,他了解林阡不会要一个满目疮痍、纸钱漫天飞的短刀谷,所以他以这一招来做最后一招锁定胜局!

    没错,被困在绝境之后,军心涣散了,也有士兵出来投敌了,苏降雪却没有杀无赦甚至没有约束他们,苏降雪对他们讲了一句谁听了都不可能答应的话,各位就砍下我的头颅去投靠林阡吧,林阡要的只是我一个,跟你们没有关系,不必要陪着我送死。口是心非,这是最典型的欲擒故纵。

    他不止玩了一招欲擒故纵,他更还虚情假意地耍了一把魏紫镝!他哪里不知道魏紫镝是不会出兵的,他料到了魏紫镝为求自保不予出兵,却由此加重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从而奠定了自己的不败地位!

    除此之外,他还自我标榜了一句:“想不到我苏降雪一生忠君报国,竟落得个如斯下场!”这一句,更将一大群矢志要忠君报国的英雄豪杰们套牢不放,也暗示了谁投奔林阡谁就是对国家不忠……

    这靠近死亡之谷的最终战,寒泽叶胜得越大,林阡输得就越惨!死亡之谷,当初你林阡用死亡之谷打败我苏降雪,如今不也还是要因死亡之谷而对我低头让步!

    当夜,官军于死亡之谷中死伤无数。

    也许,苏降雪情知正面交锋输定了,于是从七月开始,他心里就索性不想打胜仗了,甚至从顾霆时期的“杀无赦”开始,他就已经在摆连环计!

    ?

    不该低估苏降雪,这个人,显然也善打绝地之战!

    意料之中的,苏降雪的说客覃丰即刻就到林阡军营,将苏降雪的话尽数传达:

    “苏大人说,官军死伤无数,若盟王要短刀谷,只能得到一座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谷。”“官军和义军之间,将永生永世地成为仇怨,不仅局限于川蜀,将来各地都是!”

    “好一个苏降雪,真正是洞悉人性,狡诈得很!”陈旭这才明白,一向冷静的他都被气得脸颊发红。

    “传令下去,命寒泽叶立即退兵,不可再战!”林阡被苏降雪算赢了,毕竟他只要苏降雪的脑袋而不可能要整个官军的倾覆!

    对此林阡只能长叹一声,转头对覃丰说:“覃先生便不必回去了,就在此地等候与苏降雪会师吧。”

    “盟王英明!”覃丰说罢告退。

    “战前我明明有过顾虑,苏降雪在川蜀有根基,杀他一个会有万人陪葬!明明这样想到过,荀为也不止一次劝说,却竟还发而不收,空令他苏降雪以弱胜强、后发先至!非但错失良机,更还有多少兵马枉死!”林阡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说着说着竟陡然倒了下去。

    “主公!”祝孟尝、杨致诚、郭子建、陈旭等人,全部都是意料之外,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将他扶起,祝孟尝扯大了嗓门拼命喊军医。

    “孟尝……我曾命你切忌酗酒。”

    “主公,我……我没有酗酒!”祝孟尝看他竟然吐血,吓得立即就手忙脚乱。

    “没有酗酒,还这般胡闹?我要军医作甚?去把吟儿,给我叫来!”这盟王,还能开玩笑,看来只是急火攻心,没有什么大碍。

    吟儿和向清风闻讯而来,那厢军医在诊治,这边林阡还不忘点将授命:“致诚,立刻把顾震放回苏降雪身边;孟尝,你去死亡之谷中,帮那些官军走出来;还有……吟儿,有几句话,需要你来代我向苏降雪说。”

    ?

    寒泽叶退兵十几里路,川北之战意外不了了之。

    死亡之谷,官军正在收拾残局。连亘了一个多月的战火,到此刻终于结束于一片萧条。

    “苏降雪,今天我到死亡之谷来,是作为抗金联盟的盟主,告诉你几个道理!”吟儿随祝孟尝一同到此救援,看到苏降雪时,不免为这个人的心机之深而撼,迄今为止,林阡是第一次明明赢了还不得不退兵!对于他们这种江湖儿女而言,这种胜利最憋屈,被气得当场吐血已经算比较淡定了。

    “盟主,苏某洗耳恭听!”苏降雪冷笑一声。

    “其一,对一个小人鄙夷,并非对他的靠山不敬,林阡要斩杀你,只因你罄竹难书,而不是不满你忠君报国!”吟儿于阵前放话,盟主之威彰显无遗,“其二,别用你的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朝廷里真正忠君报国的,都还在守仓库看大门呢,爬上高位的,都是郭杲那般喝兵血的!”

    苏降雪脸色变得铁青,分明听出吟儿不是对他一个人说,甚至就没在对他说。这些分析,都不可能是眼前女子能看清,想必来自于林阡帐下所有善使奇谋妙计之才。

    “其三……”吟儿一边说,一边就将身后一唯唯诺诺的人拖到阵前来,一脚踹下死亡之谷去并朝苏降雪狠狠放话:“被林阡打得找不着北了,就千方百计要暗杀他!?苏降雪我警告你,一切朝林阡放暗箭的小人,都是这个下场!”

    苏降雪是真的算无遗策啊,不仅算准林阡会退兵、会憋屈,还生怕他不死地去安排奸细给他膳食中下毒!那奸细已经溜了几里路却被郭子建一把拽了回来,吟儿怒不可遏决心把他带到苏降雪面前正法,以绝后患。

    ?

    锯浪顶。

    在食物的香味里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林阡精神已然大好,起身,饿了:“贤妻,给我烧了这么多好菜。咦?螭霖鱼?!”

    “战事再怎样紧急,也不该忘记试毒。”吟儿打开他要动筷子的手,试毒,“哪怕自己做的菜,都不能信!”

    试完了毒,吟儿这才给他碗里夹菜:“唉,我料想着,先前你娘害你中毒的事传到了苏降雪耳朵里,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抓住了你这个弱点效仿着做了……你啊,以后别总因为大事就不顾自己小命!”

    林阡规矩地坐在桌旁看着她,一直没说话,微笑听她训。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吟儿紧绷着脸,实在像极了母老虎。

    “在庆幸,中毒的人是我而不是吟儿。”他摇头,认真地说。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怎叫吟儿眼泪都快出来了。

    “今夕何夕?战事如何?”他笑问。

    “庆元六年中秋佳节,苏降雪和林阡,以迥然相异的心情吃月饼。”吟儿笑答。

    “我这头猪,睡了一天一夜!”他一边拍脑袋,一边继续问,“我教你说的两句话,你可说给了苏降雪听?”

    “禀告盟王,一字不落说了。”她笑嘻嘻地说。

    这时有樊井奉命来给他看伤,并对他耳语了几句继而退下。林阡面带笑容看着吟儿:“唉,我还是忘记少让你说一句话了。”

    “什么话?”

    “忘记让你告诉他们,以后少干些下毒暗杀的勾当,别让我养成多疑嗜杀的恶习。”林阡说,吟儿噗哧一笑,嗯了一声。同桌吃饭的小玭说:“主公,主母她也告诉他们这句话啦!”

    “是么?”林阡一愣,笑而把手搭在吟儿肩上,“心有灵犀啊。”

    “其实真的忘记说一句话了。”吟儿说。

    “什么话?”林阡一怔。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吟儿捏紧了拳。

    “幸好你没说!”林阡冷汗淋漓,“和谁学到的这一身狂气!”[(m)無彈窗閱讀]

第589章 安内攘外

    偃旗息鼓的这三天,苏降雪感觉比三十年还长。

    不绝于耳的,是当日在死亡之谷,盟主于阵前放出的三句话,扣除了最后一句,前两句才最厉害,借了凤箫吟的威风,骨子里却全都是属于林阡的狠辣。

    澄清忠君报国的误区,强调怀才不遇之现实,使得三日之内,又有十多路兵将投诚归属,这两句堪称比千军万马还强悍,在它们面前苏降雪的连环计登时惨败。

    不约而同向他献出那连环妙计的苏蕤、覃丰两位幕宾,战前就都对他说过,此计虽然一定能够逼退林阡,却只局限在死亡之谷中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失效几乎是一定的,就看是早是迟了。林阡,却不容喘息地,在收兵之际就促成了此计失效。成功劝说林阡退兵的覃丰,归来之后还对苏降雪说,盟王仁义,自己还未及相劝,他就已经决定撤军。

    顾震更被林阡放了回来,随之,顾震的部将们对林阡的恨意也自行削减。

    当日林阡赢反作输,如今他输却也赢了。输的是战机,赢的是人心。

    世上一切都是这样玄妙,达到时失败,失败时达到。

    “众位想想看,苏大人为何反败为胜,不就是因为他算计到了他会赢么!而林阡为什么不声不响退兵,他其实是为了救我们的命啊!”谣言四起,官军大乱。

    谣言,是不该说的真相。

    也许对于林阡来说,战争从不可能偃旗息鼓,每一个值得利用的间隙他都绝不错过。他在等着看,苏降雪死里逃生之后的比死还难受。

    苏降雪无法找到谣言的根源,一怒之下只能拿覃丰开刀。只因覃丰在他面前赞了一句,林阡放顾震放得好,放得实在高妙。

    这一赞,赞来五十军棍。

    覃丰气愤之余,忆起留在林阡帐下的那段时间,和荀为的促膝长谈,荀为问,“覃丰,这等毒辣的连环计,定是你向苏降雪献策吧?”

    “是我献策。”

    “我虽猜出一二,却万料不到这般狠。”荀为说,“覃丰,论深谋远虑,我远远及不上你,若你也能投到林阡帐下来,必然能与他共谋大业。”

    “然他这次,已经输了。”

    “他这次不赢,将来赢得更大。”荀为笑。

    覃丰当时忠心耿耿为苏降雪,所以只是撼其仁义,没觉得荀为这句话对,如今反思,才知个中深意。

    没错,林阡虽然备战充足,选择启衅还是早了点,问题就在于他没有摸清官军的脉络——现在他摸清了,官军的派系比义军简单得多,只有忠君报国和一己之私两派,他林阡只要前者归顺就够了。

    通过这场内战,他赢来的将才、谋士、军械、马匹无数。

    还有那怀才不遇的因素,也是通过这一仗他打出来的经验。

    死亡之谷的撤军,更是苏降雪送给他的仁义之名,何愁不天下归心!

    只三日而已,苏降雪麾下尽成星散之势,接下来,就等着官军的空中解体吧。

    “如林阡那般的人,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苏降雪之辈,岂可与他同日而语!”覃丰卧床不起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选择听从荀为,投到林阡的帐下去!

    ?

    锯浪顶上,林阡接到前线战报,他一目十行,放下信来就大喝了一声:“来得好!”直把凑过来想看信的吟儿吓了一跳。

    “什么来得好?”

    “十几天前,有一小队金兵,避开大路想要过和尚原,被风行和陵儿发现了,夫妻俩把这些金兵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林阡笑说。

    “这种小事,不是很平常吗?”

    “你可知这一小队金兵是谁人所领?”

    “谁?”

    “控弦庄最后一支杀手锏,北斗七星。”林阡说,“显而易见,银月的号令没传出去,北斗七星按照原定计划,贸贸然集结在了边境,想从大散关突破进入川蜀——那么多条路不走,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来得好!”他朗声大笑,自是对厉风行放心之至。

    “哦,原来陵儿是发现敌情,沾沾自喜,跟你领赏来了。”吟儿把信读了一遍,笑着说,“那是该怎么对抗?你是要去帮忙,还是留在短刀谷享福?”

    “较之残兵败将,自是更爱照顾精兵强将。”林阡笑言道。

    吟儿忽然攥住他手臂,撒娇:“好盟王……可否将我投入实用?”

    “当然可以,不得不用。”林阡洞悉一笑,“落远空说,北斗七星的看家本领是一种七人合作的剑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需要靠七把实力相近的剑去破,你伤病都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列入这七剑之中。”

    “当真?!”

    “当真。”林阡说,“这七把剑我已经想好了,暂定为惜音剑、玉龙剑、潺丝剑、九章剑、塑影剑、青云纯阳剑,以及陵儿的软剑。”

    “那便是我、宋恒、宋贤、风鸣涧、陈门主、程宇釜、陵儿七人……”吟儿点头,“可惜了莫非的断絮剑,要帮你守着仪陇来不了!思雨的紫蝶剑、郭昶的繁弱剑、孙寄啸的反剑,都远在川东!还有文暄师兄的紫电青霜剑……啊,莫忘了还有独孤的残情剑……”正自絮絮叨叨,一转身林阡已经跑远了。

    “嘿嘿,盟王,那我们、何时启程?!”吟儿奔上前去拽住他,眼角眉梢都为他绽放。

    “明日,你与宋恒率先动身,鸣涧应该会和你们同期抵达散关。程宇釜与陈门主为第二拨。过几天处理完短刀谷,我便带着宋贤一起过去,与你们会合。”林阡望了一眼洛轻衣暂时居住的屋子,“轻衣的事情,我会尽快跟洛知焉说明。”

    “嗯。难得有像轻衣姐姐这么深明大义的女子。”吟儿点头,略带感激。若换做洛轻舞,在打完苏降雪之后发现林阡没拒绝她是因为当时没空睬她,恐怕此刻是又要闹一个天翻地覆了,洛轻衣却诸事淡泊,难能可贵。

    ?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八月末,再次转战大散关外、秦岭山脉、古陈仓道。

    秋风散雾,貂裘不暗,关塞景物如斯。

    抗金风潮如江河汹涌,保留了两代前辈的幻梦,沸腾着所有年轻人的热血,阳光冲破一层又一层阴翳,像要融化每一寸光阴。

    一切都聚在壮志饥餐胡虏肉的理想上,谁都盼有一日能雄戟摩白日,长剑断流星……[(m)無彈窗閱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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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99/ 第一时间欣赏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作者:林阡所写的《南宋风烟路》为转载作品,南宋风烟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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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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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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